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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不白馬也不公主(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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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6:02
第十四章

早上,市長辦公室。高市長跟秘書長檢視從監視器截錄下來的照片,影像不是很清晰,但隱約可以看見長相。那是沒戴口罩、走出都更區的違法塗鴉嫌疑犯X,旁邊還跟著一個女生,沿街的監視器都拍下他們午夜時出沒的身影。

「所以,是他嗎?」高市長問。

「很可能。已經在追查身份,只要一確認是X,就會把他帶回警局。」

「終於逮到你了。」高市長揪住那照片。

「你看--我編了一個手環給你。」白雪從沙發站起,獻寶地將剛編好的彩虹橡圈手環拿給在書桌前辦公的王朔野。「藍色的,喜歡嗎?你看--」她搖晃自己左腕上的手環。「我的是粉紅色喔。」

王朔野勉強笑了笑,拿開手環。「你啊,沉迷這種塑料橡圈好嗎?」檢視她編好的手環。「這種東西沒質感,你知道這個成本才多少嗎?」

「但是這還可以編香蕉、大象、小貓蝴蝶喔。」

「這是太閒的人跟小孩子才玩的吧?你英文念得怎麼樣了?以後我可是要帶你全世界跑,去羅浮宮、去大英博物館,你覺得你的英文可以應付嗎?更別提那些國際級展覽,作品說明都是英文的。」提升視野很重要啊。

「我……念是念了,可是學英文很無聊。」

「但是對你的事業有幫助,我看你花那麼多時間編這個……這種東西就算編得再厲害也沒用,浪費時間。我是為你好才這樣說--」

唉,掃興。

他看著白雪的腳。「奇怪,我買了好多漂亮的高跟鞋,還有套裝,你怎麼都不穿?」還是穿這種毫無女人味的平底鞋,起初他覺得這是優點,她很儉樸。現在卻覺得礙眼,畢竟跟太多美女周旋過,活色生香了那麼多年,現在每天對著衣著平凡的女子,有點……呃……難滿足。

「可是……那麼貴的衣服,當然要等重大場合才穿啊。」

他大笑。「那你幾時能穿啊?除了跟我在一起時,你會有什麼重大場合?跟那些姐妹編橡圈聊八卦時嗎?女為悅己者容,我很期待看到我的女朋友穿美美的來見我。」

那她現在不美嗎?白雪看看自己,很一般的穿著,跟大家都一樣啊。白線衫、灰色長裙,也不錯吧?從沒被嫌棄過,直到--

「好,我知道了--下次我穿喔。」想想他說的也對,買那麼多漂亮衣服鞋子送她,結果她都不穿,難怪不高興。被照顧、被呵護的人有義務滿足討好施予照顧的人啊。

「我們今天去散步好不好?現在天氣涼了,富錦街這一帶的菩提樹很美,我想去走一走。」

「好啊,為了你,我就提早下班。」王朔野收拾東西,帶白雪去散步。

他們手牽手,走在落葉紛紛的菩提樹下,晚風徐徐,氣氛悠閒。

白雪想到亞麗的提醒,遂跟他聊起新室友的事。

現在跟王朔野熟了,既然是認真交往,她便跟他聊到怎麼跟江品常認識的,以及沈檀熙跟父親的事,還有後來房產糾紛,最後是什麼原因她讓江品常搬進來當室友。她坦誠自己的私事,可是,王朔野越聽臉色越難看。

「……這就是為什麼江品常會住在我家--」

「這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王朔野停下腳步。這真是他聽過最荒謬愚蠢的事了。

「我是想說,反正有多一個房間,而且還有一個孩子,畢竟現在大家能和平相處--」

「你有沒有想過,事情變到不能收拾,還需要靠那姓江的解決,你有很大的責任?你太優柔寡斷,對破壞你們家庭的女人,被踐踏到這種地步,還慶幸至少可以和平相處,你的個性有很大問題!」只差沒說出無知兩字,唉,她還真是需要他好好教育啊。

白雪愣住,看他眼色凌厲,口氣嚴厲,好像她錯得離譜。

「你應該在那女人找來時,當下就趕她出去。」

「因為她說當初有借錢給我爸--」

「沒有借據就沒這回事。」

「有存款複印件我看過--」

「那也不能確定那筆錢就是用在買房子上。」

「可是她因為這樣經濟困難又走投無路--」

「單親媽媽生活困難,這是社福機構的事。」

「可是她因為我爸還得了躁鬱症--」

「有人架刀子在她脖子上,逼她和人夫**嗎?沒有,你不欠她什麼。」

是啊,王朔野分析得清楚透澈。

但這不是商業事件,這不是投資理財,這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糾葛,真有辦法切割到這樣精準嗎?

他嚴肅道:「你是我的女人,卻讓外面的男人住在家裡,日夜相處,我是什麼感受?」

白雪低頭,感到自己真的很糟糕、很抱歉。「可是,他只是單純的室友,不能當我把房子租給人嗎?」

「就算租人,只要是男人就不行。更何況跟你交往的不是普通人,我王朔野有的是房子讓你住,明天就叫他搬走,不然我弄個房子讓你住。」

「我們……我們才交往多久,怎麼好意思搬到你的地方。」

「所以就好意思讓江品常出入你家?你自己家住得舒服嗎?不是說沈檀熙令你困擾嗎?我沒辦法接受這種事,雖然你說你跟他沒什麼,但我還是覺得不妥。請你認真想一想我的感受,如果我不愛你,我才不會介意。是因為我真心要對你好,想照顧你一輩子,才會在乎這種事。但如果你不顧我的感受,我也沒辦法放心和你交往啊。」

話說得夠重,幾乎語帶威脅了。換做別人,王朔野早就破口大罵,你是豬腦袋嗎?你是智障嗎?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要搞到這麼複雜?

但因為是喜歡著的白雪,他忍耐火氣,只是稍稍嚴厲地指正她,希望她理解自己有多離譜。

他的稍稍指正,對白雪來講已經很難受,覺得自己真是罪該萬死。

王朔野又說:「你這樣很自私。」

白雪頭更低,慚愧又心虛,感覺自己真是差勁透了。

「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氣,可是他才剛搬進來……這樣吧,我催沈檀熙快找地方搬走,那江品常也不用住太久,只要她一找到房子,我就讓江品常搬出去。好不好?」

爛透了,講了半天,她還不能理解重點在哪兒。

重點是這整樁事根本不該用這種愚蠢方式處理。

但--算了,看她慚愧到眼眶都紅了,他也不忍再逼下去。

「算了,先這樣吧。」她真是太單純了。「以後像這種事,你可以來問我,我知道怎麼解決,我有的是厲害的法律顧問,根本不需要弄到這麼複雜,還讓別人免費住你家,真扯。」

唉,傻成這樣,他不好好看顧怎麼行?幸好有他啊。

散步繼續,但美好氣氛已經打了折。

他一路都不再說話,白雪感覺被一股無形壓力籠罩。

後來,他們在附近的餐館用晚餐,結束後,一起去看電影。

深夜,王朔野送她回家,到樓下時,他微笑道:「我送你上去,那個江品常都住進去了,我這個男朋友竟然還沒去過你家。」

白雪聽著怎麼就有股酸味?吃醋嗎?

「上來喝杯茶再走。」他生氣有理,想想,她真是太虧待這位偉大的白馬王子了。

白雪開門,江品常在客廳看書,靠著長椅,長腿交迭,閒適的模樣,彷彿是這家的主人。王朔野隨她進來,一見到那傢伙就不爽。

「這我男朋友,王朔野。」

品常點點頭,就繼續看他的雜誌。

白雪跟王朔野說:「你先坐一下,我進去換個衣服,等一下泡茶給你喝。」白雪一走,客廳空氣凝結,氣氛論異。

西裝筆挺的王朔野坐下,趁白雪不在,先把話挑明了。

「聽說你免費住這裡?」王朔野不看江品常,但攻擊力很強。

「有問題嗎?!」翻著雜誌,江品常氣定神閒。

「孤男寡女,這不好吧?」

「算數不好喔,這裡還住著另一個女人跟小孩。」

王朔野笑了。「聽說這是你給白雪的建議,呵,有出息,為了省房租?」

將雜誌合上,江品常轉過臉來看著他。「看來,你對我很有意見。」

「是看不慣你佔女人便宜,不覺得卑鄙?」

「卑鄙?」江品常笑了。「那麼,在送她的手機裡設追蹤就很高尚?」

他知道?王朔野震住。

江品常輕描淡寫地說:「雖然我對朋友的感情生活沒興趣,但是--」嘴上笑,眼色凌厲。「也還不至於對這種卑鄙行為袖手旁觀。」

「手機在你那兒?」王朔野臉色一沈。

「暫時替她保管。」

聽起來令人不爽,他再問:「手機的事既然知道了,為什麼沒告訴她?」

「這個嘛,也許我還在觀察。」

「觀察什麼?」

「誰知道呢?說不定你是愛她愛到不惜幹下這等蠢事,我怎麼可以斷了朋友的姻緣路?畢竟你條件這麼好。」

「想不到她有這麼樣聰明的朋友,你的顧慮是對的,我確實打算好好對她,也有結婚計劃。我敢說,她遇不到比我條件更好的男人。」

「但是……如果你讓她傷心,我不會饒你。」

「原來,你也喜歡她?」

「你不如這樣想吧。」江品常笑容隱去,表情深不可測。「公主身邊,不都會有個騎士保護她?」

「哦?你要當那個騎士?就憑你?」

「必要時,拔刀劍這種事我挺行的。」

白雪換了家居服,走出來。「要喝什麼?茶?還是可樂?」

王朔野盯著江品常。「茶。」

「順便幫我拿可樂。」江品常說。

「OK.」白雪泡了熱茶,又拎了可樂過來,坐下。

王朔野順勢環住她的腰,將她攬近。

忽然在人前親暱,白雪尷尬僵硬。

王朔野宣示主權般衝著江品常笑。「聽她說,你在幫人收不要的家電?」

「是。」

「我公司有要淘汰的電器,改天讓你收。」說完,親了親白雪的臉。「寶貝,我讓你朋友做業績。」

「呃……謝謝。」感覺怪怪的,不自在。

「恕我婉拒你的好意,我沒興趣。」江品常怎麼看,都覺得那攬在她身上的手真礙眼。看來再待下去,只會讓王朔野放閃放得更賣力。

「你們慢聊。」起身,拿雜誌走向房間,進房前,聽他刻意大聲對白雪說--

「今天我睡這裡?」王朔野手臂收得更緊。

「不好吧,衣服什麼的都沒放這裡,不方便吧。」

「有什麼關係?」在她耳邊說:「我想抱你--」換做別的女人早上了,老這樣跟白雪保持距離真難受。

「我……我覺得這樣太快了。」

「難道還不信任我?」

「不是……你這樣……我很有壓力,等我們更瞭解彼此了再……」白雪脹紅面孔,不知所措。他呵呵笑,掐一下她的臉。

「知道了,女孩子矜持一點是對的。」放浪的他還不屑。「我回去了,明天一早要開會。」

終於,王朔野離開。

白雪呼口氣,一身汗。剛剛是怎麼回事?王朔野怪怪的。

鐵門才關上,砰,江品常打開房門。

「他回去了?」

「啊?對。」

「要不要去塗鴉?」

「欸?今晚?」

看!老子超需要發洩。「我先回電器行準備東西,你看要帶什麼,一小時後,樓下集合。」

白雪手忙腳亂地準備,她對街頭塗鴉有著浪漫想像第一次出擊,需盛裝打扮,當她上貨車,出現在江品常面前時,他差點昏倒。

「你……你以為是去參加舞會嗎?」

「嗄?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

首先,包包出錯。

「我們是要做違法的事,你帶這麼花的手提包?」

「哦。」白雪摟著手繪包,對他笑。「這是王朔野送我的啊,他說藝術家就是要配這種包才顯得有class.」

「陳白雪!我們搞塗鴉的都知道,夜間出馬要背的是像這種黑色低調的後背包,萬一要逃才跑得快。你這個包太花了,警察不用手電筒都找得到你!」

「是喔。」

「換這個!」江品常從腳踏板旁揪出個袋子,扔給白雪。「快換過來。」

「購、購物袋?」白雪雙手顫抖,揪著縐巴巴又黑黑的塑料袋。這離她心中塑造的冷酷龐克女藝術家形象差好遠捏。嗚--

不只包包出局,連服裝都被狠批。

「怎麼穿這樣?」

「怎、怎樣了?這樣穿不好嗎?」

「你為什麼穿破洞牛仔褲?」

「這是龐克風,這些洞跟割裂的須須代表龐克族反叛的精神,你不覺得跟我們今天要做的事很搭嗎?」用心良苦欸。

「是是是,穿這樣很性感,我建議你換掉,不然後果自負。」

「幹嘛換?一定要換嗎?」她真是非常傷心。

「OK,褲子不換就算了,但上衣一定要換。你不知道要低調嗎?你穿這件粉紅色上衣,是怕全世界不知道我們在違法塗鴉嗎?」

「可是這件T恤上頭有劍跟玫瑰花圖騰,還有水晶碎鑽,好酷。」

「穿這個。」脫下夾克,他將裡面穿著的黑色罩衫脫下。

「這個才叫低調!來……」揪住缸雪,管她哇哇叫抗議,硬是把衣服罩到她身上。

「看吧,這才酷。」哈哈哈,看她穿著他衣服,真爽。

「這哪裡酷了。」白雪揪著寬鬆罩衫。

「好醜。」他的上衣穿在她身上,短袖都變七分袖了,上衣下擺直落到近膝蓋處。

是很滑稽,不過他看著舒服。王朔野,你摟她的腰又怎樣?陳白雪穿著我衣服呢,哼哼哼。江品常偷笑。

「不要管美醜,安全比較重要,你不會希望第一次塗鴉就被抓進警察局吧?」

「也是啦。」

說著,他又抽了一張衛生紙過來。「臉上的妝也是……」

「你要幹嘛?」白雪蒙住臉直退。「不可以喔,我難得花這麼長時間打扮,還特地夾了睫毛。」

「平常素顏,現在違法這麼盛裝打扮是怎樣?」

「我想在我第一次塗鴉的作品前拍照嘛。」特地畫了叛逆的煙熏妝啊。

「太醒目了,乖,哥幫你改造一下。」

「我不要。啊--」

他硬是拿衛生紙往她臉上抹來抹去,趕快把剛剛王朔野親親的痕跡都抹掉!「過分啊,我『A\豆』好久,被你毀了,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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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品常把她名牌包內的東西撈出來,一件件換進購物袋內。

「看看你都帶些什麼--蝦味先?」

「畫畫很容易餓……」她哀怨道。真可憐,眼線被他那一抹,拓到眼睛外,襯著她悲憤樣,教他一直笑。

「好你個蝦味先。」超不酷,蝦味先丟進購物袋。「最好你還有時間嗑蝦味先。」繼續掏,掏出她的各種畫具,他對她的工具不斷搖頭失笑。

「你確定?Areyousure?」看她帶的壓克力顏料跟各式筆刷,就知道她是個塗鴉門外漢。

「我準備了很多顏料,應該夠用。」

「呵。」江品常決定不糾正她的工具,反正到時她就知道了。然後是……

「這是幹嘛的?」掏出一疋很美的民俗風彩布。

「哦。」白雪解釋。「道個呢是要鋪在地上的,我怕那裡很髒,有這個布鋪地上,我們的工具可以放上面,畫累了還可以坐在上面休息。」

「是是是,乾脆再生個營火順便露營如何?折凳怎麼不順便帶?」

「你今天特別機車喔。」瞪他。

「因為你完全劃錯重點,請問為什麼還有這個?線香?!」

「因為你都挑比較偏僻的地方塗鴉,我擔心那裡很髒還是很臭,點這個可以驅蚊又可以防臭味,我不怕髒但是我怕臭,如果很臭我會喪失創作的心情,你不會嗎?江品常?江品常?你怎麼了?!醒醒,醒醒!」

白雪用力搖他,因為他戲劇性的兩眼一翻往後倒。

「不要搞笑。」白雪用力搖一邊大笑。

「搞笑的是你。」

「到時你就知道,有我跟你出動真是太幸福了,你看,我想得很周全,連濕紙巾都帶了,萬一要吃蝦味先手髒髒的怎麼拿?如果要擦手的話有濕紙巾就方便了。我還準備了烏龍茶,口渴了我們有茶喝喔。」保溫瓶都帶上了。

本來已經要發動汽車的江品常,決定再次往後倒,合上眼。「當我死掉好了。」

白雪大笑。「快起來,要出發了沒?我很期待啊。」

江品常駕駛小貨車,載白雪往犯罪地前進。

他挑選一處地段偏僻的空屋圍牆,就定位後,工具攤開在地。

「好,開始。」噴漆上,一陣狂亂噴灑,他心中有藍圖,效率高,行雲流水、大刀闊斧的氣勢,恣意揮灑,轉瞬輪廓已現。

哇哩咧,太帥了!

白雪抓著刷子,嚇傻。

「你不畫嗎?」他問。

「喔。」好,看姐姐的,我才不會輸呢。

白雪上!

品常駭住,抓著噴漆罐,忘了作畫。

這女人在幹嘛?她竟整個人貼在牆前,拿著白蠟筆,慢吞吞地描線條。

「喂?你幹嘛?」

「打底稿啊,看不出來嗎?打完底稿才好上色啊。」

有沒有必要,落差這麼嚴重?

三小時後,江品常不敢相信,他真的坐在民俗風彩布上喝烏龍茶吃蝦味先。

考、考、考,他咬蝦味先,發出考考聲。

曝一口熱茶,後悔沒帶瓜子來嗤。看看手錶,三小時過去了,她還在打底稿。

「你打算畫到太陽出來?」

「不要吵,底稿打完就快了。」

江品常留意週遭動靜。「怪了,本來說會幫我把風的是你,為什麼變成我?」

「你不要吵,不要干擾我創作。」

「唉,了不起,了不起啊。」

快來看喔大家快來看喔,這是塗鴉界的奇葩喔。

江品常躺下,蹺二郎腿抖著腳,雙手盤腦後,看那傢伙整個人貼在牆壁上,像壁虎,好專注地描出繁複線條。

她浴在月光裡,穿著他的大罩衫,時而踮高腳尖,時而蹲下來。

她真的好忙是不?

他微笑。

她好可愛,是不是?她**好翹好性感是不是?她唉,該死,我在亂想什麼?下流啊我。

他催促。「差不多就好啦,又不是要傳家的作品。」

「吼,我叫你不要吵。」

考考、考,暇味先扔嘴裡。「欸,上面那條線好像畫歪了。」

「你不懂就不要講,你不要吵好不好!」姐怒了!

他憋笑憋得好辛苦。

終於完成,已經四點。

白雪站在他們的畫作前,讚歎啊讚歎。「我畫的曇花真美!曇花一現,真合適。你呢?你為什麼畫大猩猩?」

「你能畫花我就不能畫大猩猩?」

「你平常畫的不是這個!」幹嘛忽然改變風格畫猩猩?

「沒發現我這次沒簽名嗎?想到以你的水平竟敢跟我的作品並列,我不想留污點。」

白雪追打他。

回去的路上,兩人餓壞了。

白雪帶江品常去她最愛的店,鄰近五分埔,在松山路上的「阿隨清粥小菜」。

她一進店裡就興奮地點點點,熱絡地告訴江品常。

「你看,都是懷念的古早味。這個炒竹筍一定要吃,梅干扣肉也是,還有這個,嘖嘖嘖,這個我最愛超級下飯的回鍋肉,用的是黑豬肉啊!鹵白菜更是一絕,看到沒有,就是要加這個炸豬皮才是正宗鹵白菜。外面還放免費的湯,可以一直喝到飽喔。」

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

「我以前都來這邊吃,喝湯就可以喝到飽。你吃看看,怎麼樣怎麼樣?」

「贊。」品常豎起大拇指,呼嚕呼嚕轉眼乾掉一碗粥。

「這種老店可是巷內人才知道的喔,我以前在KTV下班後,最喜歡來這邊,好幸福,好感動,這麼晚還能吃到家常菜,是不是揪甘心?這家可是開到早上五點喔。」

「是是是,你不要再講了,飯菜都冷了,快吃。」她還真是好開心,是不是?看他吃她介紹的飯菜吃得這麼香、這麼肯定,她真的好高興。

「這不輸頂級和牛吧?重點是它比和牛便宜太多了。」

「這比和牛好吃。」

按住他肩膀,白雪豎起大拇指。「這樣說就對了。」

「你買單?」

「這樣說就弱了。」

他哈哈笑,從夾克口袋掏出一堆縐巴巴的百元鈔。「安啦,今天我請。」

「哇靠,你還真是不帶皮夾。」

「不把鈔票當回事,才是正港男子漢是不是?」

呵呵呵,能說什麼?只好點頭稱是,稀有動物啊。

塗鴉、吃粥,白雪跟他抬槓打鬧,好開心、好自在、好舒服。但是……想到王朔野,心情蕩下來。

看著江品常吃家常菜,真喜歡這麼奇特的朋友。

可是,王朔野不高興呢。

再一陣子,沈檀熙若還沒找到房子,她也必須請他搬走。這才對,但這一想,心頭悶悶的。

午後,王朔野檢視即將舉辦的新品發表會資料,秘書敲門進來。

「楊小姐到了。」

「請她進來。」

兩位著黑色套裝的妙齡女子及一名壯碩男子步入辦公室,簡單招呼後,大家坐在沙發區。

女子將手提箱打開,擱在桌面。

箱內銀光燦燦,都是造型絕美的鑽戒。

「這些都是剛進台灣、還沒上櫃的頂級美鑽。我們老闆有交代,王先生是我們的貴賓,您看喜歡哪一隻,一定給您優惠。」

王朔野拿起電話叫李秘書進來。

「我要跟白雪求婚,你是女人,哪個鑽戒好?給個建議。」

太棒了,想到是那個可愛的陳白雪,李秘書好認真地詢問每個鑽戒的特色,又端詳過一輪,最終挑了個造型繁複的三克拉美鑽,兩百一十萬買單。

決定好求婚鑽戒,鑽石公司的人離開後,王朔野問李秘書。

「對於求婚方式,你有什麼提議?」

李秘書好慎重地給了他諸多意見。王朔野竟還灘開筆記本,認真做筆記。

那日深夜在白雪家見過江品常,王朔野心中就有了疙瘩。那男人明明沒身份地位,但那對銳利眼色,對他這大人物毫無畏懼、氣定神閒的態度,反而帶給王朔野極大的壓力,甚至是,威脅感。

陳白雪有太多矜持,到現在還不肯讓他抱。為什麼?也許她心中還有顧慮,偏偏越是拖延著不讓他抱,他就越是不安越是渴望她。他是正常男人,忍得很辛苦。

她說江品常跟她只是好朋友,但夜長夢多啊。王朔野不得不更積極,也因為江品常的存在,他更情急,唯有早日佔有陳白雪的身心,才能確定得到她。

他受不了這樣患得患失的不安感,他要速戰速決,決定求婚。

「老闆打算什麼時候求婚?」李秘書問。

「產品發表會的時候,我想給她驚喜。」選在這麼重要的場合,且是記者都在的時候求婚。陳白雪就會相信,他對她有多認真。

陳白雪從美術社返家,一進客廳,一個小小人影奔來。

「姐!」

「什麼味道?在吃東西?」

「你來,快過來,你快點來啦!」熙旺抓著她手往茶几去,然後捧起海碗,獻寶似地呈上。「你看,大哥哥特地弄給我吃的。」

「哦?哈哈哈,泡麵啊?!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柬西。」

「NO.這炒泡麵無敵好吃,你要吃看看,你吃,你快吃看看--」

「你不要這麼誇張好不好?就泡麵嘛,我不想吃啦--」白雪走向房間,熙旺抱著那碗公追上去。

「你一定要吃!這麼好吃的東西我一定要分你吃,姐?姐!」

唉,這小子真的很愛分享欸。「煩欸,好啦,我吃,口。」拿起筷子,挾一根麵條吃了。咻咻麵條吞進嘴裡,瞠目,嚇到。

「怎麼樣?超--級--好吃吧?沒騙你吧?嚇死我的好吃!」

「這是用我買的那種鮮蝦泡麵炒的?」

「嘿啊。我說我肚子餓,大哥哥說家裡翻來翻去只有泡麵就炒泡麵給我吃,可是怎麼那麼好吃啊?」

白雪再挾一口吃。「出,那個用炒的味道這麼好啊?」嚇死人了。

沈檀熙濃妝艷抹地拎著包包從房間走出來。「我上班去了,這什麼?」

「炒泡麵。」

她奪走海碗,挾了吃,吃一口,又一口,又多一口,停不下來好幾口。

熙旺急了。「媽不可以吃光,這是我的口!」

「唔,真好吃。」碗公還給兒子。「我上班去了。」

「你吃光啦?」熙旺瞪著空空的碗。「我的泡麵耶,你過分!」

沈檀熙戳他額頭。「叫什麼?搞清楚,老娘我現在要出門賺錢養你,吃你幾口泡麵你唉唉叫什麼?懂不懂孝順啊?嗟,我幹嘛養你?幹嘛?罵幾句就哭嗎?我虐待你了嗎?」說著又去掐熙旺的臉,白雪拉開她的手。

「喂,跟小孩講話不用這麼刻薄干?」聞到濃濃酒味,她又喝酒?

「我教兒子你插什麼嘴?」

「哪有人對自己的孩子講話這麼惡毒?他才幾歲?」

「天啊,心疼他啊?喜歡的話,送你啊?!」說著,戳白雪額頭。「他的學費生活費就交給你負責了怎樣?OK?」

白雪抿嘴,大怒。

沈檀熙冷笑。「怎麼不搭話了?怕了岣?偽善。」

「媽。」熙旺苦著臉說:「你吃光沒關係,不要跟姐姐吵架。」

「笨蛋。」沈檀熙蹲下,掐他臉。「看清楚了吧?這世上肯養你的就老媽我而已,所以吃到什麼好的第一個要想到我。把我惹毛了,看誰要你!」說完,走了。留下震怒的白雪,以及捧著空碗公苦瓜臉的熙旺。

可惡啊,這女人。「全世界都欠她是吧?」

「我真的是她生的嗎?」熙旺苦哈哈說。

白雪蹲下望著他。「熙旺--」

「白雪姐姐。」熙旺眼角淚光閃閃。

「熙旺啊。」白雪一陣鼻酸。

「白雪姐--」熙旺忍住淚。「你不用覺得我很可憐,我沒關係啦。」

噢,天啊,瞧這像伙,白雪心碎了。可惡,她搶來空碗,發狠道:「炒泡麵是吧?愛吃多少我炒給你吃!」

「YA!!」熙旺手舞足蹈。「好幸福。」

我好辛苦嗚嗚嗚,我到底在幹嘛?我竟幫爸外面的孩子下廚?白雪彎腰駝背,拎著空碗,垂頭喪氣,走進廚房。

媽,原諒我,你最善良了,換做你,也不忍讓這孩子傷心吧?

熙旺追過來,雀躍得很。「姐,要炒得跟哥哥炒的一樣喔,我要吃他炒的那種喔。你會嗎?你會吧?」

shutup.我當然會!炒泡麵有什麼難。白雪撕開泡麵袋,平底鍋熱油,扔麵條進去,大火快炒。搞定,交給熙旺。

熙旺吃了。

「怎樣?」白雪笑咪咪。

小傢伙眉頭皺緊緊,表情扭曲。「沒關係……我可以吃下去。」

這什麼表情啊?「不用勉強。」搶回碗公,白雪堅毅道:「我知道啦,不一樣是不是?」吃了一口。「大哥哥是不是有先煮過?」

「對對對,哥哥有先用水煮過泡麵才炒喔。」

了。這次她先把面煮熟了,再熱油鍋下去炒,很快搞定,交給熙旺。

熙旺迫不及待挾一大坨吃。

「行了吧?」白雪蹲著,看著他,好期待。

小傢伙怯怯地說:「很……很好了。」

「還不行嗎?」拿回來吃一口,差好多,面爛爛的。「到底哪裡出錯,我再弄。」

「沒關係,我不餓了。」

「我知道了,他有加蛋對吧?我忘了加蛋I」

再接再厲又弄一碗。

熙旺不得不又吃了一大坨。

白雪再次期待地說:「怎麼樣怎麼樣?」

這孩子終於懂得偽善,好假地呵呵笑,眼角有淚。「我好感動,怎麼有那麼好吃的東西,姐好強喔,我好幸福。」

屁啦,笑得這麼假。白雪吃一口,嗚,趴在熙旺肩頭,肩膀抽動,感覺很悲涼。她放棄,拿出手機打給江品常,一股火大朝彼端吼。

「你那個泡麵怎麼弄的馬上告訴我氣死我了!」

熙旺好無辜。「姐不要罵哥哥嘛。」真是,做人怎麼那麼難啊?這世界讓不讓人活啊?好複雜喔。

結果江品常趕回來,在白雪跟熙旺的盼望下,炒了一大鍋炒泡麵。

然後三人坐在客廳笑咪咪吃。「哥,你可以每天都炒給我吃嗎?」

「不行,這東西沒營養,偶爾吃就好。」

「沒營養的東西為什麼都特別好吃?薯條也是,老師也說沒營養,可是就很好吃。」

白雪聽了直笑。「喂,熙旺,你跟汪美美進展得怎樣啦?」

熙旺臉紅,頭埋進江品常懷裡。「我不跟你講,這是我跟大哥哥的秘密。」

「什麼?」掐他。「你們把我當外人嗎?喂,快跟姐姐說,快!」搔熙旺肚子,熙旺大笑,一直躲,往江品常懷裡鑽。

江品常幫著擋。「欸,不要鬧他,他不想說給你聽啊。不要搔他了,你幼不幼稚啊?」

「我幼稚,我就是幼稚,快講--不然我繼續搔喔,跟汪美美怎樣了?」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熙旺大笑尖叫,然後大吐。

嘔……一道瀑布,灑在江品常身上。

白雪僵住。

熙旺呆住。

江品常看著胸前那一大坨混著泡麵的嘔吐物。「我不是早說了不要鬧嗎?」

熙旺跪下,揪著雙耳。「對不起!」如果是媽,一巴掌早呼過來了。

白雪見狀也跪下,搓著雙手。「I』msorry!」

江品常看他們一大一小跪在面前,他愣住,笑出來。

「洗一洗就好了,幹嘛跪?我去廁所。」說完起身走向浴室,還不忘回頭交代白雪。「你讓熙旺吃一點蘇打餅乾,中和胃酸。」

「好。」白雪拉熙旺起來,去廚房拿餅乾。

「就這樣?他不揍我嗎?」熙旺納悶。

「是昀,也沒罵我。」不可思議,換做她早翻臉了,他還笑得出來。

「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哥,他來住以後,我好幸福。」

「是喔。」可是他不能一直住下去啊,王朔野會生氣呢。

「跟姐姐住以後,我也好幸福。」

是喔,可是你也不能一直住下去啊,難道我要跟你和你媽糾纏一世人嗎?

白雪拿餅乾給熙旺,看他小口小口的吃,摸摸他的頭。這孩子胖多了,氣色也好極了。看在她眼裡,心情很複雜。

雖不想承認,但實話說,她很感動。看一個髒兮兮、瘦幹幹的孩子,住進來後一天比一天強壯健康起來。那感受,很難形容啊。

如今大家住在一起,感覺不賴,並且習慣了。這孩子的衣服,現在都是品常在洗呢。

她要怎麼開口,叫江品常搬走?

嗚……說實話,她也開始喜歡有江品常在的日子。

可是,也享受被王朔野寵著的生活。

難道我是壞女人?兩種生活我都不想放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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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6:48
第十五章

週六晚上七點,松野新品發表會,在五星級大飯店舉行。

先前,王朔野就一再提醒白雪,一定要來。

「可是那天我要幫美術社小朋友上課到五點。」很趕。她對這種充滿明星跟記者的熱鬧場所沒興趣,幾次陪他出席飯局,都好累好緊張。

「不能請假嗎?」

「臨時請不大好意思。」

「我知道了,我派司機到你家接你,這樣應該來得及。你可以穿我上次送你的那件藍色洋裝--」

白雪答應了,可是當天一直心神不寧,一想到晚上要出席那樣重要的場合,她就開始胃疼,深怕舉止不得體,會損及王朔野的面子。

已經夠煩了,偏偏下課後,被一位小朋友的媽媽攔住。

「老師,我們家爾桐真的有繪畫天分嗎?我跟他爸爸擔心在台灣學畫畫,以後會有什麼出路--」

白雪費勁跟她說明,讓小孩發展天賦有多重要。這一講,等到脫身時,已經六點半,來不及回家梳妝打扮了。

司機打電話給她。「陳小姐,我已經到樓下了。」

唉,看看時間,看看馬路上的車流。「我趕不回去,塞車,我搭捷運,你先走吧。」

白雪狂奔到捷運站,衝上列車,趕在六點五十五分抵達。

幸好發表會延誤,她在入口處遇到李秘書。

「會晚半小時開始,你要不要先去貴賓室休息?這邊都是記者。我去跟老闆說你來了--」

白雪找到貴賓室,走進去,看到前後任代言明星都在,一些忙碌的工作人員穿梭其間。

這是冬季新品發表會,也是代言人交棒日。松野代言人譚恩美將卸任,後續會由周雪芙代言。

梳妝區,氣氛沉重,譚恩美跟周雪芙暗暗較勁。

「恩美姐的氣色真好,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周雪芙故意酸她。「該不會是戀愛了吧?今年好多明星結婚喔,年紀到了又能找到好對像真讓人羨慕啊。」

覷著衣著暴露、胸部擠到快掉出來的周雪芙,想到王朔野之前冷淡的態度八成跟新代言人有一腿,譚恩美壓抑怒火。「你知道低俗和性感的差別在哪嗎?不是露你的奶就性感。」

「前輩說的是,三十歲前露叫性感,要是三十歲之後穿得像我這樣就叫低俗了。幸好,我才二十六歲呢。」擺明嗆她三十三歲了。「前輩今天穿得真得體,果然經驗豐富,知道該遮的要遮好。」

賤貨!譚恩美抓了水杯怒,沒水了。一轉頭,指著正好經過的陳白雪。

「你!過來。」

「我?」白雪愣住。

「過來啊!」

白雪走過去,不知道這個大明星叫她幹嘛?

譚恩美舉高水杯,怒瞪她。「沒看到我杯子空了嗎?」

「哦,看到了。」是空了沒錯,但,關她啥事?

「還不快倒水?愣著幹嘛?蠢貨!」代言人一換,就這樣對她,把她看扁嗎?白雪接下杯子,聽見一旁也是明星的新代言人說:「恩美姐,你幹嘛對工作人員這麼凶啊?你的助理呢?」

那邊,走進貴賓室的李秘書見狀,慌了,奔過來。

「你不用幫她倒水,我叫助理過來--」李秘書急道。

「不用,我來沒關係--」

「可是--」

「不要緊,這是他的產品發表會,不要氣氛不愉快。」

唉呀,李秘書感動啊,果然白雪公主好貼心,好善解人意,好溫柔啊。

「廁所在哪裡?」白雪問。

咦?「那邊。」

「OK.」白雪拿著杯子往廁所直直走,李秘書急急追進去。

李秘書看著她扭開洗手台的水龍頭,水杯裝滿自來水。「這、這是?」

白雪碎碎念。「把我當下人使,什麼東西,你有給我錢嗎?嘴巴這麼賤,只配喝這種水。」轉過臉,對李秘書笑。

「不要跟你老闆講喔。」這招是跟江品常學的,遇到不平事,與其亂發飆,不如淡定地陰回去。

秘書大笑,看來她不是嬌弱無能只會任人欺負吃毒只果的白雪公主。

「水來了。」白雪端上水杯,看譚恩美一口氣喝了。

「這哪牌的礦泉水?」又罵白雪。「難喝死了。去泡茶過來--」

「你在幹嘛?」一把粗啞的嗓音問。

譚恩美愣住。「我……我叫她倒水啊。」

「你敢指使她?」

「她不是工作人員嗎?」看起來像員工啊。

王朔野牽住缸雪,怒瞪譚恩美。「搞清楚了,她是我女朋友。」

眶當。譚恩美的心,之前粉碎了,而今再度龜裂。

一旁,周雪芙掩嘴竊笑。

白雪也想笑,王朔野堅定握住她手,這感覺好爽、好驕傲。

「活動要開始了喔。」公關進來宣佈,眾人準備。

「我先去忙,等一下送你回家。」王朔野跟白雪說,然後隨她們出去。

李秘書跟上老闆,悄聲問:「求婚的事--」

「取消。」沒那個心情了。

發表會上,白雪坐在貴賓席。

新舊代言人互相吹捧對方,然後,譚恩美將象徵性的松野仙女棒交到周雪芙手中,記者提問、公關公司發送新產品……白雪看著這些,頻打呵欠。

感覺好虛假,方才目睹她們恨不得滅了對方,這會兒卻笑盈盈地稱讚彼此,好惡喔。

終於,發表會結束。

白雪坐上王朔野的車,他要載她去吃宵夜。

「想吃什麼?」王朔野親自開車。「鐵板燒?」

「好啊。」白雪笑咪咪,他之前很有氣勢地握著她的手嗆譚恩美,好感動啊。這就是白馬王子的風範啊,要保護你的小公主喔。

「知道為什麼譚恩美會使喚你嗎?」他忽然嚴肅道。「其實你也有錯。」

「蛤?」

「看看你的穿著。」臨時決定不求婚了,也是這原因。他不希望記者拍下他王朔野求婚的女人,如此平凡,衣著這樣普通。

白雪看著自己,線衫、牛仔褲、帆布鞋。「我、我從美術社趕過來!」

「我有提醒過你穿什麼了吧?你這樣穿就像個工作人員,誰會認為你是我女朋友?至少也要化妝吧?」

「我有啊。」

「我是指真的化妝,如果不會化,我可以派人過去幫你。什麼場合要做什麼打扮,不是一種路線走到底,你有顧我面子嗎?穿成這樣當然會被當工作人員使喚。

你該檢討。」實在太火大,忍不住說重話。換做別人,他早晦哮了。

可是,他認為他已經很客氣了,白雪聽著,還是一陣難受。

她看向窗外,眼眶酸澀,忍耐著不要哭。為什麼他老是讓她感覺丟他的臉,不配待在他身邊?她不想再隱忍,他的話她不認同。

「該怪的人是譚恩美,怎麼會是我要檢討?她怎麼可以隨便指使人?就算我是工作人員好了,她罵工作人員蠢貨是可以接受的嗎?對了,我忘了,當初你也是這麼罵我,你覺得這沒什麼是吧?」

「我跟你說,是因為你穿成這樣,她才會使喚你。」

「那是她以貌取人,我穿得很普通我承認,但也不至於邋遢骯髒吧?你希望女朋友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不該找上我。化妝、穿衣打扮,那是女明星的強項,我喜歡的就是穿這麼輕鬆、就是畫畫,我本來要回家換衣服的,是因為臨時被耽擱來不及。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說--」

「好了,你聽不進去就算了。我只是希望你更好--」

「我現在不好嗎?為什麼要一直更好!」

怒。

「我意思是你還可以更進步,人都會追求更高水平。」

「我現在水平是有多低,需要你這樣積極的期待?」

「好,不提這個,那個江品常搬出去了嗎?」

「還……還沒。」

「不是說只讓他住一陣子?我看你是很想讓他一直住下去!你為什麼這麼自私?為什麼不體貼我的感受?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我很努力了你為什麼這麼不滿?你這樣我很有壓力,你實在很難討好你知道嗎?」

兩人都高聲起來。

後來,王朔野重重歎息。陳白雪也撇過臉去,默默抹淚。

這是他們第一次大爭吵。雙方都有些震驚,起初那麼喜歡的人竟也有說不通、不能理解的可惡時候。

最後,王朔野說:「好了,我們不要吵了。」

「我不餓,我想回家。」

「好。」調轉汽車,馳向白雪家。

這車廂凝重的氣氛教他們都感到窒息。

王朔野感到委屈;陳白雪感到傷心。

他們彼此都無言。

一下車,白雪眼淚就落下來了。

身後,超跑引擎聲大,轟地,揚長而去。

這就是不歡而散吧?心情沉重的回到家,沈檀熙去上班了,江品常的房門開著,她聽到裡面有說話聲。

「你們在幹嘛?」她走到房間門口,看見品常跟熙旺窩在床上,各自拿著筆跟本子。

「我們在上課。」熙旺說。

「跟誰上課?」

「跟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的DarrellVelegol教授上課。」

什麼東東啊?白雪錯愕。這愛打電動的小傢伙竟然給姐姐撂英文?

在他們對面桌上,江品常的筆電開著,傳出英文對白。白雪走近,看著屏幕。江品常解釋。「是Coursera,網絡教學平台。」

「姐姐,這裡可以免費上到好多好多課喔,全世界的知名教授很多都有得上喔。藝術啦、烹飪啦、設計啦作曲啦畫畫啦,都不用錢欸。」

「有這麼好的東西?」白雪跳上床,硬是擠在弟弟旁邊,盯著屏幕。「怪不得最近你們老窩在房間,原來在上課?這是國外的課吧?」

「很多有中文字幕。」品常操作給白雪看。

「竟有這麼好康的事!」白雪驚喜。她終於知道品常豐富的知識,是從哪裡來的。沒想到科技發達,網絡學習進步到有這麼棒的平台。

「我們正在學做生命環。」熙旺將他的筆記本秀給白雪看。「剛剛我跟哥哥都在寫我們的生命環,教授說,生命環做好了,那就是每天會帶我們前往的地方,會幫助我們走出生命的什麼的--」

「走出生命的錯綜複雜。」品常笑道。

這麼特別?白雪也好奇了。「怎麼弄?我也要。」

熙旺教她。「你看--先在白紙中央畫一個圈圈,圈圈裡邊寫下會驅動你生命的事。像我的話就是有喜歡的女生,因為有喜歡的人,我就會喜歡上學,也會想要學煮飯,因為汪美美說她喜歡會做菜的男生。汪美美愛漂亮,所以我就編彩虹手環給她,所以有喜歡的人就是我生命的驅動力。」

白雪大笑。「是是是,這相當明顯。」她問江品常。

「你呢?你的生命環寫什麼--」她要看,他掩住不給瞧。

「真是,幹嘛不給看。」又問熙旺。「那你旁邊這些是什麼?」

「驅動力旁邊圍著的區塊,是生命中的泡泡啊,就是要寫圍著你生命重要的泡泡有哪些。像我就是家人,家人這一塊裡面我就寫了媽媽跟姐姐。然後還有朋友這一塊,還有喜歡的人,還有電動玩具這一塊,還有學校。這就是我每天圍繞的事,然後要在這些事裡面寫出策略跟產出--」

白雪聽得嘖嘖稱奇。「熙旺現在講話頭頭是道喔。」

「我要去尿尿。姐,這很好玩,你也寫你的生命環,借你寫。」

熙旺將筆記本塞給她,跑出去尿尿。

「想不到你一來,熙旺改變這麼多。他之前一天到晚打電動,你給他帶來好的影響。」難得由衷稱讚江品常,他卻淡淡然的。

「我只是在做我平常會做的事,只不過,現在多了跟屁蟲。」

「這個Coursera我也可以用嗎?」

「註冊就行了,很容易。」

白雪移動鼠標,檢視課程。「哇,我看到好幾個有興趣的,台大教授也有開課?」

「嗯哼。」

「太棒了,我要卯起來上課。」

「我回來了,可以繼續了。」熙旺跳上床,撕了筆記本的一張紙,又拿了筆給白雪。「姐,我們一起上課,這個課很好玩喔。」

「喔,我也要喔?」

「欸,你當然要,你不要那麼懶惰好不好?學無止境。」

「是是是。」白雪哈哈笑。

他們三人擠在床上,瞪著計算機屏幕,認真聽課。

窩在一起,窩在這沒有豪華背景、精緻餐的小地方。

有的只是家常氛圍。

書桌上是可樂、餅乾、乖乖、科學面。他們邊上課邊嗑零食,教授講到精彩處,他們會急著抄筆記。

「這個不錯。」品常說。

「我來不及抄!」熙旺急了。

白雪說:「我抄了,等一下,教授剛剛說的我沒聽懂,品常你懂嗎?」

「等一下教你。」

只是這樣平常事,可是這一刻,白雪忘了煩惱,她心靈滿足,感覺踏實,有安心感。

這晚回房睡覺時,覺得自己提升了進步了,學到很棒的西,Coursera真是不露。

她好像從江品常那裡,獲得許多。

王朔野也安排很多飯局,帶她認識收藏畫作的大人物,以及出版業界的老闆。「人脈,就是金脈。」王朔野教她跟頂尖的人物互動,他很好,他認真幫她。但是跟那些人相處,她緊張、不自在,不習慣帶著目的性去互動。

為什麼跟江品常相處就這樣放鬆呢?

而,跟王朔野交往,起初真的很興奮,充滿驚喜,可是收下的禮物卻變成壓力。今晚的事讓她難堪沮喪,還很內疚……王朔野是為她好,是不是她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才老是令他失望?

他生氣有理,她事後總內疚。感覺自己好失敗--

待在王朔野身旁,應該是最有安全感的啊。

明明擁有很多的,是王朔野。

諷刺是,跟江品常相處,更有安全感。

白雪輾轉反側,睡不好。

「……你說我有錯嗎?」王朔野打電話給李秘書,把睡眠中的她吵起來,然後哩啪啦將他跟白雪吵架的事說給她聽。

「我真是不懂,我對她那麼好,她為什麼不感激,還要生氣?我是誰?我幹嘛要看她臉色?她條件很好嗎?她憑什麼害我失眠?」

呃……大老闆您也有這天啊?咱們屬下可是日日看您臉色哪。

李秘書不敢笑他,只是,小心而恭敬地給意見。

「老闆說的對,乾脆放棄她好了,憑老闆的條件,要什麼女人沒有。」

「可惡,她為什麼這麼難搞?這麼不聽話?!」

因為她不是您的員工啊。「可是老闆,那種一直聽您的話、討好您的女人,您喜歡嗎?」

不喜歡,她們矯情諂媚,不像白雪真誠坦率,這是她的優點,也是缺點。她思慮欠周詳,有時想法太單純,但這也是因為她沒心機。

王朔野歎息。「我沒辦法放棄她。」

「那就道歉吧?說真的,老闆你真的很容易給人壓力。」

「我有給你們壓力嗎?我只是希望把事情做好,如果你們都有做好我不會廢話的。」

但是您的要求高到天外天啊!「我還滿喜歡陳白雪的,我覺得她是很不錯的女人」

「好了,我睡了。」王朔野掛電話。

李秘書錯愕。就這樣?把人家吵醒,連謝都不說一聲?

他還真是好體貼岣?

要到什麼時候,老闆才會知道,這世界不是繞著他轉啊?懂不懂發自真心體貼人啊?像白雪那樣為人著想啊?

算了。李秘書躺下,朝空中晦一聲。

「陳白雪甩了他!」去死吧,臭老闆。

你這種爛脾氣,誰跟你交往誰倒霉啦!

白雪被手機鈴聲吵醒。「喂?」

「睡了?」王朔野口氣冷冷的。「你睡得著?」

「呃……」還要繼續吵嗎?唉。

不,不吵了。他歎息。「對不起,算我錯。你不要氣,我……難過到沒辦法睡,我真的很喜歡你。」

白雪心軟,眼淚落下來。她真可惡,竟讓他這樣委屈。

「我明天會叫他搬出去,我會說。」

白雪好難啟齒啊。

這段日子,常有熱騰騰的家常菜可以吃,房子里外,總是打掃得乾乾淨淨。不知江品常身上有什麼魔力,好像只要他存在,週遭的人包括貓,都會不自覺放鬆。懲惑的熙旺,每天都笑咪咪的。

陽台重新又花草蓬勃,綠意盎然。他教她養多肉植物,不只綠在陽台,還綠進了客廳茶几、房間書桌、廚房流理台。江品常在爸媽臥房住得很自在,那裡比二手電器行的小房間寬敞多了。

多奇怪啊。明明是敵對的沈檀熙跟陳白雪,竟然因為江品常入住,她們甚至可以和平地坐在客廳,四人常一起玩起彩虹橡圈,編戒指、編手環、編蝴蝶、編小狗。

江品常像一劑中和一切的調味劑,輕鬆地就讓對立消失,對峙消彌,淡化仇恨,這裡是暖暖的空間,無風無浪的家常生活,教白雪聞到幸福的氣味。

但不能這樣是吧?

一方面享受著被王朔野寵愛的快樂,一方面貪圖品常帶來的家庭溫暖。

是不能這樣的吧?要體諒男朋友的心情啊。

第二天,白雪心情沉甸甸。

黃昏時,家裡只剩她跟江品常。

他在陽台澆花草。

她吃著他做的點心,培根蛋跟熱咖啡。

他好厲害,會把蛋煎得恰到好處,外熟內軟,叉子一觸及,裡面的蛋黃便緩緩流淌出來,溫潤柔軟的口感,像有時他給她的溫暖。還喝著他沖的咖啡,香醇可口。收音機裡,愛樂電台播放肖邦的〈離別曲〉。真可惡啊,偏放起這悲傷曲,需要應景成這樣嗎?

她看江品常愜意地澆著陽台花草。現在他住得那樣習慣,又要他搬走,是不是太無情,會不會傷到他的心?

不管了,灌一大口黑咖啡,走到陽台。

只敢在他背對的時候講,她小小聲、怯怯地說:「那個因為王朔野介意你跟我住,所以--」終於說了。「你可以搬走嗎?」

說完偷偷觀察他,擔心他的感受,怕他受傷。

有一隻黑色、不知名的鳥,孤零零站電線上,發出粗嘎嘎嗓音。秋天的風,乾燥得刮痛臉龐,眼睛也發乾呢。

江品常繼續澆花,淡定到白雪認為他沒聽到她說話。沒聽到?太好了,當她沒講。因為說出口那瞬間,難受死了。白雪慌慌轉身,逃回房間。

還好,還好,沒聽見。呼--

虛i地躺在床上,她再好好跟王朔野溝通好了,也許可以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這也是為了熙旺好,那孩子很依賴他啊。也許她可以跟王朔野說--

叩叩。江品常敲門進來。

白雪嚇得坐起,看他拎著帆布袋,就像當初搬進來時,那樣簡單的行囊。

「我走了。」表情淡漠,教人猜不到他的心情。

「去哪兒?」

「不是要我搬走?」

「你……你有聽見?」

「唔。」

「其實也不是一定要搬,唉,他就是愛吃醋,可能大老闆當久了就喜歡我什麼都聽他的,我覺得其實--」

「拜。」品常撤,門關上。

就這樣?沒一點推拖拉?

白雪追出去,在門前攔下他。「我再跟他說看看,我不是一定要你走。」

江品常側身看著她,若無其事地微笑著,一樣是那淡然的笑容。彷彿搬離她的家,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會吃醋嫉妒,表示他在意你,這不是很好嗎?」

「可是……」

「我反正再回老闆那裡就好了。」

她尷尬困窘。「可是你都住習慣了--那裡、那裡房間那麼小。」

「房間小也有小的好處啊,至少不用再打掃這麼大的地方了。」

他微笑,眨了眨眼,彷彿知道她內疚,彷彿在告訴她,別擔心他。

「如果你想繼續住,我可以跟他好好說,我想他是會……」

「我在哪裡都住得習慣,走嘍。」

開門,走人。

下樓,消失。

就這樣?她緊張擔心內疚得要死,難過憂愁煩得要命。

而他,沒一點掙扎?沒半點不捨?對著空了的走廊,白雪抓著鐵門,一陣虛軟。

以為放不下、捨不得的是他。

不,是她習慣他存在,不是他習慣了有她的地方。

為什麼,心口這麼酸?

就算只是好朋友,他的表現也太淡然了。淡到彷彿就算明天起他們再也碰不到面,他也無所謂。

她怕王朔野嚴厲的表情;但原來她更怕,這沒有強烈情緒、總是淡淡笑著的江品常。感覺江品常,比王朔野更冷酷、更狠。他不在乎她,一點都不?而她這是怎麼了?又不是男朋友,怎麼心頭這樣揪痛?

白雪怔怔地走到陽台,看著被他淋過水、濕漉漉晶瑩的植物們。

「所以嘛。」白雪不爽。「當初我就不養草啊,這不是以後又要靠我澆水了?製造麻煩嘛,嗟,這個人真是--」

仰臉,望著滿天紅霞。

她,怎麼也像那些被他澆過水的花草?她怎麼也濕答答了?

是哭了,淚水止不住。哭個屁!朋友再找就有了,男朋友才重要啦!但為什麼他一走,房子變得好空好冷好大喔?

第二天早上,王朔野出發去香港出差,白雪到機場送行。

當她告訴王朔野,江品常已經搬出去時,他擁抱她,高興極了。

「謝謝你願意重視我的感受,放心,沈檀熙的事我會幫你解決。」

「不用擔心,她的事我自己會面對,你什麼時候回來?」

「二十號。等我回來,幫你補過生日。」她這麼乖這樣聽話,他有成就感,心情大好。

「沒關係啦,生日那天亞麗她們會幫我過。」

「江品常會去嗎?」

呃,愣住。「之前是有邀請他……」看著他,白雪忐忑,怯怯地問:「他不能參加我的生日嗎?」要切割到這種地步?難道交男朋友了,就不能有任何男性朋友?

看白雪為難,王朔野掐掐她的臉。「我不在的時候,好好念英文喔。」雖然不喜歡江品常,但再逼她的話,怕她會逃走。

「嗯。」

「乾脆這樣,我有個主意。」王朔野緊緊握住她手。「你跟我去香港,我們在半島酒店慶祝你生日?」

「蛤?太突然了,都要上飛機了。」

「機票我可以馬上幫你買。」看,這就是有錢人,強吧?

「可是我什麼都沒帶。」

「傻瓜,你有我呢。到香港,你缺什麼都帶你去買,這不是問題。對了,我們還可以一起去挑你的生日禮物,你要什麼,我買單。」看,有錢真好,有錢萬能喔。

但是白雪又感到那種壓力了,揪著眉,覺得勉強。「不大好,真的太突然了。」

「算了,唉,我上輩子一定欠你,換做別的女人不知道多高興。我走了,會打電話給你,記得手機要充電。」

王朔野拖著行李出關了。

看著他的背影,白雪竟然……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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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7:21
第十六章

江品常離開後,家裡好冷清。

今晚,在亞麗辦公室,白雪陪她整理藝廊資料。

聽白雪說江品常搬出去了,亞麗說:「你做得對,就算他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朋友可以再找,愛情可遇不可求,更何況是這種高檔次的男朋友。」

沒錯,白雪也這麼覺得。

「但是……」

「沒有但是。」

「可是……」

「也不要可是,你做人能不能果斷點?」果然知己,知道白雪老毛病又犯了,她又忐忑猶豫了。

「我是納悶,為什麼做了應該是對的事,但沒有開心的感覺?」心情好亂,憂愁啊。「而且熙旺很難過,問我幹嘛讓大哥哥搬走,他很喜歡黏著江品常。」

「拜託,住的地方離那麼近,熙旺想他去找他就行了啊。」

「不一樣嘛,他在的時候會煮飯,而且熙旺現在都跟品常睡。」

亞麗停下分類DM的動作,看著白雪。「是熙旺想他?還是你想他?」

「嗄?我是說熙旺--」

「你又來了,跟吃回轉壽司一樣,猶豫不決,瞻前顧後,就是少了果斷。」

「你不懂,跟江品常相處沒壓力,跟王朔野交往,有時會喘不過氣。」

「人家是大老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王朔野脾氣就是大,你不是一直肖想有個萬能的白馬王子照顧你?美夢成真了還嫌?如果要什麼都不用遷就,那就跟我學學,只找炮友,不談戀愛不成家,你行嗎?」

不行。白雪直搖頭。

亞麗笑咪咪。「我最近一直幻想,要是王朔野跟你結婚了,那可好了,你記得要他多照顧我喔,如果要買畫還是藝術品,千萬別忘了我。」

真是毫不害臊的勢利啊。「嗟。」白雪吟道:「唯我知汝,汝專利而不厭,予取予求,不汝疵瑕也。」

「予取予求。是是是,《左傳》楚文王的話嘛,跟我撂國文是吧?沒錯,你就是那個楚文王,能跟我當朋友這麼久,包容力寬得像海洋。」說著,翻開一張藝廊DM.「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畫?我當生日禮物送你。先說好,不要挑超過一萬的喔。」

「唉,十幾年的友誼,只值這個價?可悲、可歎。」

「是是是,我慚愧,誰教吾身沒億萬富翁來疼愛。」

兩人大笑。

十八號,白雪生日當天。

美惠負責去拿白雪最愛的蹂躪蛋糕,亞麗負責酒品飲料,熙旺跟沈檀熙母子負責掃地拖地--沈檀熙特地請假,大家要一起給白雪慶生。

下午五點,熙旺跟沈檀熙已經把家裡佈置好。

茶几鋪了桌巾,花瓶插了艷黃的麒鱗草跟粉紅桔梗。

花是熙旺挑的,他問姐姐。「喜歡嗎?」

「不是牡丹我都喜歡。」牡丹惡夢揮之不去啊。

「那個……熙旺啊。」白雪試探地問:「那個,大哥哥會來嗎?」

「大哥哥說他有事不會來。」

「喔。」真絕情,是怎樣?叫他搬出去,他就搞絕交嗎?

「姐姐,你去邀請他好不好?」

「之前不是就說好一起慶祝嗎?」不來就算了。

「可是你讓大哥哥搬走,說不定大哥哥以為你不歡迎他來嘛,你去請他嘛,我覺得大哥哥是不好意思。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我--」手機響,白雪接起。

「我回來了。」

王朔野?「你不是二十號才--」

「事情談得很順利,公事一辦完,我就趕著回來幫你慶生。」

「可是我--」

「等一下我去接你,我訂了宜蘭的老爺酒店,還包下宴會廳,會讓你過一個永生難忘的生日。」幫女友過生日,是男朋友的專利。

「但是亞麗她們要幫我慶祝,都準備好了。」

「她們每一年都幫你慶祝吧?不差這次。這可是我們交往後你的第一個生日,難道朋友比男朋友更重要?我可是打算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啊。」

「也、也是啦。」應該感動的,怎麼卻覺得頭痛?

「不好奇我準備了什麼禮物給你?」他興致勃勃,用心良苦。她再拒絕,就是潑冷水。

「我知道了。」

「一小時後,在你家樓下等你。」

白雪結束通話。

熙旺還惱著。「怎麼樣?要去邀請大哥哥嗎?」

「白雪--」沈檀熙端了甜湯出來。「我煮了紅豆湯圓,你吃看看夠不夠甜。這一鍋應該夠吃吧?飯菜那些的我備料都備好了,等你朋友一到就可以炒,很快。」

「我……我男朋友提早回來,我要跟他去宜蘭慶祝生日。」

「嗄?搞什麼?」沈檀熙錯愕。

「怎麼可以這樣!」熙旺生氣。

「對不起,」白雪愧疚。「吃的那些反正都買了,你們還是可以吃啊!」

「我無所謂啦。」沈檀熙冷哼。「男朋友比較重要是正常的,你去吧……」

「姐,你怎麼可以這樣,不守信用,我都打掃得這麼乾淨還佈置了。」

唉,白雪突然覺得--

她是交了一個男朋友,夢寐以求的男朋友。

但是,會不會因為男朋友,開始失去所有朋友?江品常被驅逐,現在又辜負朋友的好意。人人都說戀愛以後,就不孤單了。可是怎麼有男朋友後,白雪卻覺得生命越來越孤寂?

談戀愛原來也挺麻煩的啊。但現在不是嫌麻煩的時候,王朔野特地包場慶生,她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樣「落漆」,要快快打扮美麗,要飛奔去化妝,換上緊身洋裝,拿出他送的難穿但極美的高跟鞋。頭髮呢?該死,沒時間去給人家洗頭了,她手忙腳亂地吹整,汗流浹背地終於把頭髮整理好。

對著鏡子畫眼線,這是白雪最不擅長的。

女為悅己者容,女為悅己者容,她不停催眠自己,不要埋怨不要嫌煩,惜福感恩,白馬王子寵你你還嫌,想遭天譴啊你?男朋友這麼在乎你,特地趕著飛回來幫你慶生,你還機歪?不要這樣難伺候啊陳白雪!快點笑,微笑。

暗!眼線畫歪了。重來--

王朔野不只特地趕回台灣幫白雪慶生,回台前他還囑咐秘書,將求婚一事挪至生日當晚。

臨時接到任務,李秘書忙翻了,趕緊聯絡飯店、花店、樂隊等等,幫老闆打點好。另外也跟飯店員工串通好,大家等著配合王朔野,參與這項女主角尚不知情的求婚宴。

生日當晚,在大飯店宴會廳裡。

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宴會廳除了工作人員,就只有王朔野跟白雪用餐,以及佈置得美輪美奐的百合花,是滿坑滿谷的百合花啊。

這回,白雪又被一整廳的百合氣味熏倒,以至於主菜牛排僅吃三口就放棄。吃到最後一道甜點時,甜點也刻意製作了百合花造型,真是假掰到極致。

「知道這裡有幾朵百合花嗎?」王朔野霸氣地笑著。

「不知道。」不要逼我看,已經白到我眼睛快茫了。

「一萬朵。」

真浪費!一萬朵換現金多好?白雪心疼啊,有必要這麼撒錢嗎?拿去捐都比這樣用強!沒想到一介小女子過生日要暴殄天物成這樣,好有罪惡感啊。嗚--王朔野可驕傲的咧。

「百合花象徵純潔天真,就跟你一樣。」握住她的手。

「更像征著我們將百年好合。」

「呃,是……是昀。」頭很暈又反胃就忍忍,人家這麼用心說。但是,突然響起樂音,一列人馬跟著李秘書出場,他們一起用唱歌劇的腔調高唱生日快樂歌,而且明顯都是專業的演唱人員,其渾厚嗓音真是激動又高昂。

白雪生日快樂,白雪生日快樂,白雪生日快樂兒,白雪生日快樂樂樂樂樂--

最後尾音拉得猛長繞樑久久都不止。

白雪怔在座位,像被五雷轟耳,咳咳,不,是感覺像在歌劇院。

會不會太誇張了?突然遭此榮寵,白雪尷尬,好羞喔。

但誇張的不只如此,一位高帽白衣大蔚捧來超大瓷盤,虔誠地呈到王朔野手中。

白雪驚駭,那大盤子裡放的不是食物,而是一隻璀璨亮晶晶的大鑽戒!

接著李秘書、跟餐廳員工們還有那些高歌人員圍住他們,以及不知之前埋伏在哪裡、赫然悄悄現身的專業攝影團隊,嚓嚓嚓地拿大炮相機對著他們拍照錄像。

「願意嫁給我嗎?親愛的。」王朔野有些不自在地離開座位,他將做出此生最了不得的事,這都是為了愛啊。

他跪下來了,就跪在她面前。他,展現最大誠意了,呈上大鑽戒。

白雪惶恐地看看周圍人等,大家都等她回應。

「親愛的?」發什麼呆?小可愛,快說願意啊,他還跪在地上呢。

「我……」還猶豫著,忽然眾人拍手齊聲大喊,嚇她一跳。

「答應他、答應他!」

「快答應他快答應他!」

「答應他啊,答應他……」

拍手吆喝加鼓噪,個個笑得好歡喜,人人都想成人之美好快快拿錢收工回家去。

在這樣巨大的氣場下,陳白雪,你敢說聲不嗎?

反正她已經先被百合花熏傻了,反正她又被男高音女高音震暈了,反正她還被盤子上大鑽戒驚嚇了,重要是國王般的王朔野再跪下去可能週遭桌椅都危險,而且又錄像又拍照,拒絕王朔野等於是呼他大巴掌。

白雪遲疑幾秒,忐忑地感覺自己是應該要答應的。

「我……我願意。」

YA!歡呼,鼓掌,被套上鑽戒。

大事底定,塵埃落幕,白雪就這樣把自己交託出去了。

她扶王朔野起來,他擁抱住她。

「親親,親親,親親!」大家又起關。

不要啦,好羞喔,白雪低頭,臉很紅。不管剛剛受到多大驚嚇,最終,她微微笑了。真好,我真開心,我應該快樂。沒錯,好大鑽戒,快笑啊缸雪,你以後就是個金光閃閃的美公主呢。他的用心,你要好好感受啊。

在王朔野安排下,他們在飯店過夜,明日再回台北。

晚上,他們在房間陽台,望著蘭陽平原的夜景,喝著香檳。白雪靠在王朔野肩頭,兩人依偎,都有些醉意。

王朔野撫著她的發。「到時候看你喜歡哪一種婚禮,喜歡在教堂?還是到夏威夷?或是浪漫的海島婚禮?我都可以安排。找一天先帶你去見過我爸媽,見面禮那些的你不用準備,我處理,別擔心錢的問題。」

欸?「這種東西是不是應該我自己挑比較有誠意?!」

「也對。你想好禮物先別買,我看過再決定。」

「為什麼?怕我送的不好?」又來了,懷疑她的眼光?

「第一次見面嘛,我希望爸媽對你留下好印象。」

「那你先跟我說,他們喜歡什麼?」

「我爸喜歡質感好的東西,如果是隨身用品,要注意產地。我媽最愛保養,如果是保健類的東西,記得不可以買來路不明的,要買大牌子的。」

「聽起來還真是不能亂買。」白雪靈機一動。「啊,我知道什麼禮物最有誠意了,我親手畫一幅畫送他們。」

王朔野勉強一笑,面有難色。「親愛的,這當然很好,可是我爸喜歡的畫家是張大千那種很有氣勢的,不然就是朗世寧那種很有意境的--」

「你是暗示我,不能像陳白雪畫的花花草草?」掐他手臂。「可惡,你產品熱銷,用的都是我的畫喔。」

「好好好,就送你的畫。」他抓白雪過來,吻住她。

白雪怔住,他撬開她的唇,抓住她手臂,舌頭探入她口中,加深這個吻--這一吻,挾帶濃濃的情慾.這一吻,有醇酒的氣味,而他強壯身體擠迫她,令白雪有些不知所措,尷尬又笨拙地回應著。她沒經驗,她害羞生澀,這更刺激他佔有的望。終於啊--她要是我的人了。

「白雪……」抱起她走進房,將她拋在床,同時熄了燈。

黑暗裡,白雪緊張著。他們……要做那件事了嗎?

感覺著他熱燙強壯的身體重壓在她身上,感覺他大掌探入她衣內,試圖扯落內衣,握住她胸部。

一切很快,白雪慌亂著,感覺不是興奮,而是緊張。他沿著她脖子親吻,濁重呼息噴在她皮膚上,手探入裙內,要扯落她的底ku.

他是這麼亢奮的急著要她、佔有她,讓她屬於他--

「等等--」白雪覺得不能呼吸。

他吮吻她--慾望箭在弦上,扯落她底褲--

「等等--」白雪試圖推開他。他一連串迅速強勢的作為,教她更緊張了。

「我、我沒經驗……可不可以--」慢一點啊。雖然想過發生這樣的事,也有心理準備,但真發生時她卻害怕起來--

「有什麼關係?」他用力吮吻她的胸部肌膚。「以後你就是我的,親愛的--我的女人我愛你,好愛你--」

好痛,她驚呼。呼吸濁重,脹紅面孔,他不斷野蠻地啃咬跟吮吻,近乎急躁地掐揉她身體。

從沒有追女人這樣辛苦,更從來沒有為了要個女人忍耐得這樣辛苦。

終於成功,終於要佔有她了。

那亢奮感,超越過去任何一次xing愛,他太興奮。「我要你--我忍了好久,我要你,寶貝--」

「等一下……拜託。」她急嚷。他聽不見,yu望抵在她處,抓住她雙臂,那強悍的力量教她不能動彈,更令她畏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她完全沒一點興奮感?她甚至感到恐怖。

他無視她的哀求,吻住她的嘴,呢喃著。「有什麼關係,我們都要結婚了--」

白雪驚恐,這時的王朔野,是陌生的,充滿攻擊性的。

「不要這樣--」白雪掙扎,用膝蓋阻擋他前近。「別這樣。」

「我愛你。」他喊,一個挺進,就要撐開她--

「王朔野!」好痛,她大叫,槌他,他仍要繼續進入。

白雪情急,往他肩頭狠咬。

一陣刺痛,他僵住。

白雪推開他,退到床邊,怒喊:「你嚇到我了!」

「你幹什麼?」王朔野更怒,往被咬痛的左肩一摸,濕的?開燈檢視,流血了?她竟敢--

「你瘋了嗎?!」

他踹床鋪,拽了枕頭摔她,暴跳如雷,像失控的野獸。

「對不起--她驚恐得哭出來。「我……我沒準備好。」

他飆粗話,拿面紙擦去血漬後,扔了面紙,繃著臉走來。

見她惶恐,他忍住火氣。「過來。」伸手要抱她,她瑟縮避開了。

他放緩口氣,壓抑怒火。「過來,別怕。是我錯,我太急了,你沒經響然怕。這次我慢慢來,我來帶你--」

不對,她搖頭。他口氣溫柔,但眼神憤怒,表情緊繃著,像努力壓抑忍耐她。氣氛完全不對,可是他還要試。「乖,過來--我答應慢慢來。」

不要,她好混亂,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喜歡。

「我們、我們今天可不可以只是單純睡覺?」可能是沒經驗,也許什麼都不做,先抱著睡就好,也許習慣他在身邊以後就--

但他愣住,笑了。「怎麼可能?別對我這麼殘忍,睡在喜歡的女人旁邊,我怎麼可能安分?來讓我抱--」

白雪不肯,堅持縮在床邊。

這什麼意思?我這麼可怕嗎?王朔野臉一沉。「你怕我?」

「我、我在想,我們可不可以先冷靜一下?先聊聊天還是看電視……」她說不下去,因為他重歎口氣,很挫敗、很受不了的樣子。

「我知道了。」他已經忍讓到極限,動作粗暴地整理衣褲。「你說,要冷靜多久?難得出來,要分床睡嗎?行,分床也可以,我讓飯店另外準備房間給你,讓你冷靜個夠。」

「你……生氣了?」

「陳白雪!」他踹床怒咆,終於爆炸,指著她喝斥。「從開始交往我百般遷就你,甚至沒再找過女人,就為了跟你他媽的認真交往!我是有慾望的,我是正常男人,你如果跟我是認真的,就不要吊我胃口,你搞清楚我王朔野要找女人隨便都有,根本不用在這邊低聲下氣求你施捨!」

「什麼?」不敢相信他說的。

「算了!」王朔野深呼吸,努力冷靜。「你生日,我不想跟你吵,我去酒吧--」

他離去。留下白雪獨自在房裡。

白雪怔看著這寬闊豪華大套房,種種舒適配備,一切像隔著層膜。

這裡好冷,她發現自己在發抖。方纔那急著佔有她、對她啦哮的王朔野,像陌生人。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捧水洗臉,想冷靜自己。再抬起臉,看見鏡中自己。被吮腫的嘴唇、脖子的吻痕,胸前上方殷紅一片。

怔看這一切,從頭冷到腳,她哭出來。

不,她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不喜歡他那樣碰她,不喜歡他野獸般的表情,不喜歡他粗暴吻她,不喜歡他強勢要進入她身體。她攤開手看著,指尖都在抖。身體很誠實,她怕這個人,他的存在,不能給她安全感。皮膚起疙瘩,腳也發軟。

她在幹嘛?

為什麼會跟這個男人在這裡?甚至答應他的求婚?!

這是她要的男人嗎?粗暴野蠻?她怕他回來,一秒都不想跟他相處。白雪衝出浴室,留紙條給王朔野。

我先回去了。

慌亂地拿手機叫車,拎了皮包就走。她急按電梯,一邊緊張他隨時會出現。到樓下,畏畏縮縮避開顯眼處,溜到飯店外。

站在美麗的飯店外,她只想趕快回家。

鑽入出租車內,報了地址,遠離老爺酒店。出租車在黑漆漆的路面疾馳。她恐懼著,王朔野狂暴的話不停在她耳畔回放。

你搞清楚我王朔野要找女人的話隨便都有,根本不用在這邊低聲下氣求你施捨!

從我們開始交往我百般遷就你,甚至沒再找過女人,就為了跟你他媽的認真交往!

你如果跟我是認真的,就不要吊我胃口

吊胃口?

不,她不是吊胃口,她是真的被嚇到。

罵她時,他的表情是鄙視的,是不屑的。可是他卻跟她求婚?他不能理解她感受,他一意孤行的慾望嚇壞她。

手機響,白雪驚跳起。

王朔野打來了。

她看著,不敢接。

這男人對她的溫柔,是刻意演出來的嗎?是勉強來的嗎?都是在忍耐遷就她嗎?他打心裡就不認為應該同理她的感受,或者應該體貼她。他沒耐性瞭解她,他渴望的是征服。對,是征服吧?征服不了時他發狂。

他遷就她?她何嘗不是在討好他?

他突然求婚跪在她面前時,他有顧及她的感受嗎?她為了他的面子,她可以拒絕嗎?

要她取消跟朋友的生日會,他有關心她怎麼面對朋友嗎?

就連身上這昂貴的洋裝都緊得令她難受!高跟鞋也是,方才一跑,腳跟都磨破。

我,還是我嗎?

這樣緊張他生氣,這樣看他臉色反應,陳白雪,你是誰?

這份愛,太勉強太失衡。

這份愛,沒有互相,只有彼此的遷就。

白雪痛哭,哭得不能自已。我到底在幹嘛?我在做什麼啊?

出租車駛入熟悉街道,經過江品常住處時,白雪看見他房間亮著。

「停一下。」她跟司機說。

幾乎像本能的,在這麼慌亂無措時,想見他。好像只要靠近他的地方,她就不那麼怕了。白雪下車,悄悄走近他房間對外那扇窗,只要看他一眼就好,只看一眼也許她就能安下心來。

靠近窗前,燈亮著,但他不在房裡。桌上有攤開的書,放著一杯茶。他常穿的牛仔褲隨意扔床邊,單人床鋪、凌亂的藍色薄夠,他的手錶擱在床頭茶几上。

這小房間啊,為什麼看起來這樣溫暖?

我喜歡這裡。

彷彿能聞到他的氣味,這裡沒有昂貴的古龍水氣味。

房間門突然推開,她慌了,轉身就走。

江品常聽覺敏銳,他聽見腳步聲了,走到窗前,看見那個急逃走的身影。

「喂?」他喊。白雪更急,鑽入車內。

「快開車。」她對司機喊。

司機發動車子。

江品常跑出店外,攔下出租車。「停車。」

趨近後座車窗,看見縮在裡邊的陳白雪,看見她狼狽的臉色,也看見她哭腫的眼,他拉開車門。「下車。」

白雪不動,只是倉皇無助地望著他,感覺很窘。

「小姐?要我開走嗎?」司機問。

「下車。」江品常冷靜地再說一次。和那個男人不一樣,他的嗓音,令她好溫暖。

一見到他,眼淚失控,哭得更厲害。

江品常探入車內,握住她手。

她啜泣,被動地讓他握住。好暖的手,好暖。

他將白雪拉下車,砰,關上車門。

白雪哭哭啼啼打開皮包,付了車資,司機將車開走。

「怎麼搞成這樣?」看她嘴巴紅腫,脖子也有吻痕。馬的,他想衝去幹掉王朔野,那傢伙搞什麼!

她看著江品常,抽噎道:「我搞砸了。」

白雪一直掉淚,忽然就抱住他,大哭。

她一直發抖,痛哭的聲音刺痛他。他張臂,緊緊擁抱她。

「好了,沒事。」

她還是哭得厲害。

他笑了。「還真是生日快樂啊?」輕撫她的發,好溫柔地哄。「好啦,沒事了。」

他沒追問她跟王朔野怎麼了。

哭成這樣,想也知道不是太愉快的過程。

他握住她手,帶她去他房裡。

他讓白雪坐床上,跑去熱了威士忌,喂白雪喝一點,讓她鎮定下來。又擰了濕毛巾,跪在床邊,把她的臉擦得乾乾淨淨。

「沒什麼大不了的,哭什麼啊你,傻瓜。」

「我要跟他分手。」

「好好好,分手分手。」

「我真的沒辦法跟他相處。」

「是是是,分手呴,沒關係的,你這麼漂亮,還怕沒人愛嗎?賈伯斯要是還活著看到陳白雪也會心動的--」

什麼啦?她笑出來。

他也笑。

「我去一下廁所。」

白雪走進廁所,又一次用力洗臉,覺得被他吻過的每個地方都難受。看到手指上的鑽戒,真礙眼。趕快拔除,但手上有肥皂,拔出的同時,鑽戒也飛出去,然後--

哇靠!缸雪大叫。

江品常衝進廁所。「怎麼了?!」

白雪趴在馬桶前。「鑽戒啊--」

「陳白雪!我真是輸給你了。」江品常跪在馬桶前,把手伸進骯髒馬桶裡,幫她撈鑽戒。

白雪焦急哀號。「一定要撿回來啊!」嗚,幾百萬的鑽戒,不還王朔野,就只好嫁他了,死定了!

現在知道鑽戒危險了的,不能隨便戴呴。

終於,撈起來了。

「呼。」他們都鬆了一大口氣,一起癱軟在馬桶邊。

白雪很有領悟,握拳嚷。「沒事送什麼鑽戒……」這是在逼死誰?

然後,他們看彼此一眼,都爆笑出來。

今夜一番喧囂,如今都靜下來。

窩在他房裡,恍若與世絕。

燈昏黃,小張床,普通書桌而已。

圓盤光盤們,一串串從窗簷垂落了,任風搖。

白雪坐床上,江品常將桌前的椅子反轉面向床,他坐椅上。

他們聊天,像對知己。

不聊王朔野,不聊老爺酒店發生的事。

她不說,他不問。

正因為他是這樣顧全她隱私,白雪反而什麼都樂意、掏心掏肺跟他講。在他這裡,她感到安全。或者,在他身邊,她就安心,覺得舒坦。

「生日快樂。」品常拉開抽屜,拿出長形木盒給她。

白雪掀開,看到一排用彩虹橡圈編成的橢圓圈套。

「這什麼啊?」有十二個呢,是一打。

「鉛筆套。你看--」他拿一枝筆來,將它穿在筆身上。

「這些都你編的?」

「沒辦法,陪熙旺編汪美美要的手環太無聊,就隨手做了這個。」

「鉛筆的衣服?」白雪笑了。他抓住她手,觸摸她中指側邊因長久繪畫生成的硬繭。

「以後畫畫時,讓筆穿上衣服,就不會磨出硬繭了。」

白雪,是在這時候,愛上江品常的。在心裡,偷偷,愛上的。

男人追女人,贈禮物、約見面,情急地拍拖、示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佔有慾?好勝心?還是,真知道你喜歡的女孩需要什麼?該怎麼寵?如何照顧她?

王朔野不知道,盲目地以他的方式追求她。

江品常不說愛,只是朋友,存在她左右,卻心細如髮,他給的禮物不昂貴。她收下,卻覺得,如真金可貴。

她對他笑。

他看她像個小女孩將禮物摟懷裡摟緊緊的,跟他說:「我好喜歡。」

有一剎那,因為那句我好喜歡,因為她欣喜的笑容,江品常感覺到,自己不滄桑,也不孤單。

白雪啊,品常微笑,眼裡卻蘊著悲傷。

白雪啊,永不知道,這應是他漸失明前,最後努力的作品。因為在編這些鉛筆套時,瞅著細密的橡圈,在他眼中,常迭糊成團,使得簡易手工,也變得異常吃力。那一朵長在他腦子裡的花兒,似乎預備著要盛放了。

白雪撫著指節的厚繭。「你不說,我都忘了有這個繭呢。」

人生多無常,也多麼有趣。

當她惶恐又挫敗地乘車逃離宜蘭,此刻,卻對著這些可愛的鉛筆套,欣喜滿足。唯有活到底,才知道一路有多少苦痛又有多少的驚喜。

「江品常。」望著他,她憨笑道:「永遠當我朋友,好不好?」

「永遠?」他揚眉,搖搖頭,笑了。「你男朋友會吃醋的。」

「我要跟王朔野分手。」

「但你這麼漂亮,以後還是會有男朋友啊。」

我漂亮嗎?那你當我男朋友好不好?白雪想說,但不好意思。想到他愛自由,想到他討厭被女朋友胖住。於是改口。

「你再搬回來好不好?說不定我要很久很久以後才交男朋友嘛,你搬回來啦。因為--因為熙旺喜歡你啊。」熙旺真是很好的借口啊。

「哦?」他笑意更深。「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好像是欸,她癟嘴,難過了。「不行嗎?我就想要你搬回來啊,反正你行李就一隻袋子嘛,又不麻煩。」

「行,過生日的人最大。」他好愛她這麼要求他,然後,喜歡慷慨地允諾她。「我看你是希望有免費管家照料三餐、整理家裡,你根本有公主病。」

「那真幸好你沒王子病,不然我們怎麼當朋友?」

他大笑,她也笑。

「就這麼說定了,答應了昀,記得喔。」急著要他保證。

他同意。

來就來,去就去,他有什麼好掙扎?他沒損失,他反正連命都惜不起,他反正習慣被拋棄,他反正生來就沒人希罕。

而他也想念有她的溫暖,離開她家時,他其實很難過的。可是拒絕表現脆弱,更不希望她為難,他想--只要那個男人寵她就行了。

可是品常覺得自己也挺壞的,現在他們鬧翻,他竟偷偷高興啊。

住她家裡,白開水似的家常生活,尋常如流水般地這麼逝去,於他,卻是難能可貴的幸福啊。

達成協議,白雪安心,也累了。

他讓出他的床給她睡。

「那你睡哪裡?」

「睡客廳地板。」

「那麼髒的地板?」

「笨蛋,有睡袋啊。」

瞧,這像伙真是天地為家哪裡都能待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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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7:58
第十七章

凌晨,陳白雪住處,門鈴急響,吵醒已睡的沈檀熙跟熙旺。

沈檀熙透過防盜孔,看見王朔野,是白雪男友?開門,發現只有他。「白雪呢?」

王朔野推開沈檀熙,闖入屋內,沒見到白雪。「她呢?」

「怪了,不是跟你去宜蘭了?」

「她是不是故意不見我?」

「她沒回來。」

「白雪?」逕自往房間走,他每個房間都推開門看。「白雪?」

熙旺睡眼惺忪地愣在客廳,看他滿屋搜索。「姐姐不在啦。」

「我說她沒回來。」沈檀熙追在他後頭。「喂?」

確實不在,每個房間都看過了。

真沒禮貌,沈檀熙怒斥。「你怎麼這樣闖別人家?出去,再不走我要報警!」

王朔野心情夠糟了,被她驅趕,更是火冒三丈。

「別人家?這我女朋友家!」瞪視沈檀熙及那被她牽著的孩子,那孩子被王朔野凌厲目光一瞪,躲到媽媽身後。

他宣告主權地大聲道:「我跟白雪很快就會結婚,這是她家,你快點找地方搬出去。像你這種靠生孩子賴上男人的下賤女人,是我最鄙視的。我們白雪善良才會讓你佔便宜。我醜話說在前,沈小姐是吧?你不搬的話,我會讓律師跟你談,這房子我會替白雪要回來。另外,還要告你賠償她的精神損失--啊?」

雪蓮奔來咬他腳跟,王朔野痛了,將它一腳端開。

「貓貓!」熙旺抱住貓兒。

「畜牲!」他罵,怒離。

熙旺怕得哭出來,抱著貓問媽媽。「他為什麼要罵你?他要趕我們走嗎?為什麼?」

「你去睡,進去!」被狠狠羞辱,沈檀熙暴躁憤怒。

陳白雪到底跟多少人說了她的事?她下賤嗎?

她沒睡意了,越想越嘔,坐客廳喝酒。

王朔野開車駛離,想著白雪會去哪裡。

經過公園時,想到之前白雪過,江品常在巷口二手電器行上班。

超跑在西典二手電器行停下。

莫非是這裡?他下車,按門鈴。

刺耳的門鈴聲在深夜裡聽起來像催魂鈴。

鐵門緊閉,但側門推開了。

果然,江品常走出來,冷冷看著他。

王朔野質問。「她在這裡嗎?」

「請離開。」

真在這兒?她竟然?!

王朔野往屋裡闖,一隻手橫來擋下他。

「我叫你離開。」江品常的聲音,冰冷強硬,有不容挑戰的威嚴。

王朔野渾身酒氣。「為什麼不敢讓我進去?她在裡面?」他硬要往裡走,領口一緊,被江品常揪住,往門外一推。

「滾回去!」想到這傢伙讓白雪多狼狽,江品常竭力隱忍揍他的衝動。

「他馬的--早看你不爽了!」王朔野吼著衝向他,兩個男人扭打起來。壯碩魁梧的王朔野竟討不到半點便宜,高瘦精實的江品常輕易避掉掄來的拳頭,長腿一掃,教他摔跌在地。

「Fruck--」惱羞成怒,王朔野爬起來,又揪住江,二人纏打。

「搞什麼?」黃西典聽見爭執跑出來,試著分開他們。

「住手,都住手!」沒辦法分開他們,他們發狂拉扯扭打,彷彿要殺了對方。

「都住手!」白雪衝出來。「王朔野!」

「你真他媽的在這裡?」王朔野怒吼。

白雪跟品常說:「沒事,我跟他到旁邊談--」

她拉著王朔野到跑車旁。「你冷靜好嗎?」

怎麼冷靜?他飆罵。「你現在是什麼意思?迫不及待離開宜蘭就為了找他?」太傷自尊,太挫敗。「既然這樣,在我面前裝什麼清純?」

他口不擇言。

白雪見他嘴角破了,臉也瘀青,他被品常揍得傷痕纍纍,她聞到他一身酒氣。

「你喝酒還開車嗎?萬一被警察……」

「立刻跟我走。」

「不要。」她無奈。「很晚了,拜託先回去,不要吵到別人,要談的話改天,大家冷靜冷靜,之後再談。」

「呸。」吐掉口中鮮血,王朔野抹抹嘴,怒視她。「陳白雪,今天你不跟我走,我們就玩完了。我會當你是自甘墮落,寧願跟工人混。你不要考驗我的耐性。」

什麼?他踐什麼啊?

白雪一股火大,原來這就是他的真面目嗎?呵,是啊,這本就是王朔野的個性,霸道、兇惡、火爆。他沒變,是她荒唐,被愛蒙蔽雙眼,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見白雪不回應,他命令道:「還不上車?」

「王朔野,你發什麼神經?知道現在幾點嗎?全世界圍著你打轉嗎?」

「我不容許我的女人在別的男人那裡過夜!」

「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我受夠這句我的女人!一開始聽你說,還挺感動的我承認。後來發現這就像你說,我的車子我的房子我的包包一樣。我是人,不是東西。我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朋友、我的習慣、我的生活方式、我的風格!你不准命令我。誰是你的女人?我告訴你,我的男人不會是你!你給我等著,等著。」

白雪衝回屋內,拿了鑽戒奔出來,擲他身上。「了不起的松野大老闆,我們玩完了,Youarefired!」

她竟敢扔鑽戒?!她竟敢--

王朔野拾起鑽戒。「知道你扔的這個值多少嗎?陳白雪,你會後悔。像我這種人,就憑你?我敢說你再也遇不到--」

「不希罕啦,我再不要忍耐你的壞脾氣。」

「你脾氣就好?我才受不了你的爛品味。」

「昀,你就很完美嗎?老實說,我一直受不了你噴的古龍水,臭死了!我是怕你傷心不說而已,男人幹嘛噴那麼濃的香水……」

「噴香水是禮貌,就像女人出席重要場合要穿高跟鞋,你才可笑,老是穿布鞋,你小學生嗎?跟男朋友約會穿那種爛鞋,愚蠢幼稚,笨女人!」

「既然這樣你幹嘛追我?」

「我追我的,你幹嘛答應?要交往就要有誠意,沒心認真的話幹嘛浪費我時間!」

「昀,所以都是別人的錯,你自己沒問題?你就不用檢討?」

「我事業這麼成功不是靠僥倖,能力這麼好我為什麼要檢討?女人只要聽話跟著優秀的男人走就對了,只有笨女人才會--」

「你踐什麼拽?你才又爛又討厭--」

他們好幼稚地互相咒罵,想起交往以來種種委屈,都瘋狂了,恨死彼此了,都口不擇言了。

後面,黃西典跟江品常一整輪聽下來,瞠目結舌,嘖嘖稱奇。

「這兩個都成年了吧?」黃西典問。

「好幼稚。」江品常結論。

「怪不得會交往。」

「但負負不會得正啊。」

可不是,吵一輪下來,都喘都累。

王朔野最後咆哮。「這陣子我當作惡夢,我要是再打給你我手斷掉!」

「我才惡夢,拜託放過我,這輩子不要再聯絡!」

「沒問題。」

「太好了。」

他上車,咻,跑車馳遠。

她握拳,脹紅面孔,罵到頭昏腦脹。

到最後,這般難堪,不歡而散。

好累,好喘,從夏天到現在,一場突來的戀愛,排山倒海,原來是互相滅頂,而不是相濡以沫。還真慶幸結束了,就當發場熱病。現在想想要是真跟他結婚生子,那折磨可不是開玩笑的,定要日日聽他演講,發神經,鬧胃疼。

走回品常身邊,她跟他們道歉。「不好意思,吵到你們。」

「不會不會。」黃西典打呵欠。「沒事就好,我去睡了,你們聊。」

他剛走,品常的手機響了。

三更半夜時候?白雪趕緊說:「是他嗎?是他的話不要接。」

「他沒我電話……」看看來電顯示。「是你家室內電話。」

「蛤?」

品常接起。「喂?……熙旺?別慌,慢慢講--」

那邊,熙旺緊張得語無倫次。「媽媽被罵了一直喝酒,我叫她都叫不醒,大哥哥你快來,我媽媽好像死了,哇--」熙旺大哭。

品常臉色驟變,關電話,跑向貨車。

白雪追過去。「怎麼了?熙旺怎麼了?」

「沈檀熙出事了!」

他們衝回白雪住處。

「快點救她,快救她!」熙旺嚇得臉色發白,抱著倒在地上的媽媽。

沈檀熙口吐白沫,喪失意識。

白雪也慌了,怎麼辦?

江品常最鎮定,他檢查沈檀熙狀況,還有呼吸,抱起她就往樓下衝。白雪牽著熙旺跟上去。

到了醫院,沈檀熙被推入急診室。

醫護人員問熙旺問題,熙旺發抖,小小的手,尋著江品常。江品常立即緊握住他。

白雪聽著熙旺講話,聽完孩子說的話,她慚愧內疚,很自責。

原來王朔野跑去她家鬧過了,還狠狠羞辱過他們母子。他也許覺得是為她出氣,但罵沈檀熙下賤?他怎能說這種話?完全沒顧及孩子在場,這點教她好怒。

江品常注意到她的臉色,另一隻空著的手,來握住她,她才鎮定下來。

醫生檢查後,給沈檀熙洗胃。

原來沈檀熙將精神科醫師給的一個月份躁鬱症藥全吞服了,還喝了酒。

白雪震驚,她想死嗎?好過分,她死了,熙旺怎麼辦?

脫離險境後,沈檀熙被送至病房。熙旺受到驚嚇,焦慮整晚。

「媽媽沒事了,不怕,好好睡一覺,醒來媽媽就好了。」

江品常跟白雪合力將他哄睡了,看這可憐的孩子,終於在陪病床上,沉沉睡去。

白雪歎息,跟江品常道歉。「不好意思,讓你這麼麻煩。」

「我去買料。」他離開病房。

白雪坐在病床旁,看著昏睡的沈檀熙,她臉色慘白,看起來好慘。枯瘦,兩眼凹陷,手腕還吊著點滴,掌背青筋浮現。

這哪是當年那個聰敏又充滿活力的沈大編輯?這……曾經是爸爸深愛的女人嗎?而今……樵悴得像朵將殘敗的花。她是懷著怎樣羞憤的心情,吞下那些藥?

白雪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冷好瘦的手。

沈檀熙睜眼,白雪即刻鬆手。

她想坐起,被白雪制止。「不要亂動,醫生幫你洗了胃。」

「唔……熙旺?」

「噓。」白雪眼神示意,沈檀熙看見兒子睡在陪病床。小小臉兒,很無辜,睡得好沈、好香。

白雪輕聲罵。「你怎麼這樣?熙旺被你嚇壞了。」

「他罵我下賤,靠著懷孩子賴上你爸。」沈檀熙淒慘一笑。

「對不起。」白雪尷尬。「我不知道他跑去鬧。」

「他說要找律師,把我們趕出去。你好厲害,有男人幫你出頭。」她苦笑。「我只有熙旺--」

「別管他說的,我沒要你們走,我跟他分手了。」

「為什麼?」

「總之分了。所以你放心,不會有律師。但是我警告你,這事不可以再發生了,我不准你死在我家。你不要害我好不好?真是……」白雪眼眶紅了,哽咽了。

「你跟我爸的事我不氣了可以吧?不要這樣,我不要看你們這樣--」

白雪落下淚,那眼淚一滴、兩滴的淌下來。

沈檀熙震驚。竟然……為她哭泣?陳白雪,真是傻。

白雪也討厭自己竟然哭起來。「反正沒事了,但是要住院一星期。我去外面,你好好休息。」白雪起身要走,忽然被她抓住手。她抓得很緊,微顫著。白雪轉身,看她臉色怪,手心都是冷汗。

「怎麼了?不舒服?要叫護士嗎?」

「我現在要說的,你聽好,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又怎麼了?好嚴肅的表情。白雪要抽手,她卻抓得更緊,眼睜大大的,很駭人,那眼色,像兩潭黑暗深淵。

白雪背脊寒毛豎起。

沈檀熙直盯著她,很艱難但清楚地說:「那天情人節,你爸媽出車禍。我……那天喝醉了,打電話給你媽,告訴她懷了你爸的孩子……也許,也許車禍和這有關--」

終於說出口了,沈檀熙鬆手。

白雪望著她,一句話都沒說。太驚駭,她無言。

病房很安靜,沈檀熙說的話太清楚,清楚到白雪沒辦法假裝沒聽見。

床後一盞壁燈亮著,映亮一隅白牆。

白雪看著沈檀熙,視線移至牆上那亮著的一處慘白,又移至病床旁。窗外,黑沉沉的夜,一痕新月,白利利的,像把刀,她呆望著。如果手上有刀,應該,會毫不猶豫就刺向沈檀熙。

她會嗎?

會嗎?

太憤怒,根本說不出話,也找不到合適字眼。

呆望那痕月,白雪想像當時車上的爸媽,想像那通電話怎樣割裂媽媽的心。他們爭吵了嗎?車上發生什麼事,車子才失速撞上號志燈?

沈檀熙等著,以為白雪會罵她,甚至揍她。

但白雪不說話。

「你看要罵我還是打我,都可以,我不會躲。」她虛弱道。

「我……我一直很後悔很內疚,我真的快瘋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做錯的人,哭得厲害,驚醒熙旺。

「媽?」

「孩子……」沈檀熙張臂,熙旺奔到她身邊。

「媽媽不要哭,媽咪--」

白雪轉身,急著走出病房,才發現江品常就站在虛掩的房門旁,慌亂地看他一眼。

「我去走走。」丟下這句跑了。

江品常看著那慌亂逃走的身影,剛剛那些話,他全聽見了。

白雪下樓,穿越醫院長廊。白牆壁,白燈光。她淚眼模糊,怎麼了,四週一片白茫茫。走出醫院,默默走一會兒,才發現院區植滿阿勃勒樹。

黃花早落盡了,秋天時,它們相貌滄桑,毫不特別。

她在露天長椅坐下,被這群阿勃勒樹環繞,有夠諷刺。

我的小公主,夏天是阿勃勒花的季節喔。

永遠記得不肯走路、被爸爸扛在肩頭、被當公主呵護的那個我。

怎麼,忽然這樣大了?怎麼要面對這些醜陋世事?

怎麼就算被男人寵,以為能回到被爸爸疼愛時,結果卻落得如此難堪?

爸爸,媽媽,你們如今在哪兒呢?

你們鬧翻了?還是你們和好了?你們會不會後悔把女兒一個人遺忘在人間?會不會心疼我要孤單面對這些?

太過分了,這真的太過分。

她紅著眼,在黑暗中,默默承受衝擊。

而原來會把人搞瘋的,不是絕對又分明的愛恨,而是這麼些迂迴、紛亂、不明朗的情緒。

不管怎麼想怨恨爸爸,心裡卻懷抱著被他疼愛的記憶。

不論如何想報復沈檀熙,心裡仍有個微弱念頭,可憐她。當初她是怎樣的心情,才在爸爸去世後生下熙旺?倘若沈檀熙是個徹底的壞人,她就可以明朗乾脆地恨。

但白雪記得父母喪禮上,沈檀熙如何僬悴又堅強地打理後事。當時她的心情,懷著遺腹子的心情,飽受罪惡感折磨的心情,又是如何撐過來?

不,不要可憐他們。

白雪再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們了。

更沒辦法恨那個無辜的孩子,他跟爸爸一樣有張圓臉,一樣愛吃甜的,一樣是左撤子。

可是善良的媽媽為什麼要承受爸爸跟沈檀熙的背叛?要接到那樣殘酷的電話?這對她公平嗎?

腦子裡太多事,心裡太多情緒,遂呆呆地無力收拾。

「喂。」有人遞來熱咖啡。

抬頭,看見江品常。向她伸來的手,握著咖啡,飄著香氣。

「不喝嗎?」他坐下。

「不喝算了。」才拿到嘴邊就被她截走。

「不喝白不喝。」猛喝一口,搗嘴,好燙。

「笨蛋。」他笑。「沒發現冒著熱氣?」看白雪眼眶紅腫,是哭過吧?

「你回家睡吧。」

「你呢?」

「我沒事,可以留到天亮。沈檀熙要住院,我會帶熙旺回我那裡住幾天。」沈檀熙說了那些話,現在讓白雪獨自面對熙旺,只會更折磨她吧。

「不嫌麻煩?他們跟你又沒關係。」

「什麼,熙旺是我兄弟,我們結拜了。我們是彩虹圈兄弟會,酷吧。」

「一起編彩虹圈的男人?這酷嗎?」是娘吧?

「嗟……我們男人的友誼,女人不會懂啦。」

他主動提議照顧熙旺,白雪其實鬆口氣。現在要面對他們母子,對她來說,很吃力。

白雪歎息。「好爛的生日。」

「不能這樣喔,我可是有送你鉛筆套喔。」

「這例外,其他都很爛。」

「小心講出去被揍喔,那顆鑽戒很大喔。」

「而且被馬桶水淹過。」

這一說,他們笑出來。

他說:「王朔野要是知道會瘋掉吧?」

「我才真的快被他搞瘋。」說完,曝咖啡。

他抗議。「喂,留一口給我。」奪走咖啡,也喝一大口。

「江品常。」

「嗯哼。」

「你都是怎麼過生日的?家人都怎麼幫你慶祝?」從沒聽他提起過家人,她納悶。

以為他是家庭不美滿,但他望著天空說:「講出來讓你嫉妒死,我們會辦party,小時候會在家裡院子烤肉慶祝,大人喝酒,小朋友玩遙控飛機,我爸會買很大的蛋糕,我媽會煮很多菜宴請客人。然後吹燭許願,我小時候根本就是王子嘛。」全瞎掰的,但也講得臉不紅氣不喘。

「哇,很盛大嘛你。」

「小時候生日過得太爽,所以現在懶得慶祝生日。」

白雪把頭靠在他肩膀。「謝謝你。」

她好疲憊。「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謝謝你,江品常,這時候還有你,給我溫暖。

謝謝你,在這樣很累很無力的時候,你撐住我了。

他深吸口氣,歎道:「謝什麼呢,真感激的話,改天再請一次頂級和牛吧。」她笑了,然後臉埋向他,淚汩汩淌落。實在忍不了,失控的哭。

江品常沉默著,靜靜聽她哭。故意若無其事地說:「好吧,你哭吧,肩膀借你嘍,反正我沒女朋友,不會有人吃你的醋。」

她哭有夠久的,他聽著很心疼。

後來他又故意鬧她。「喂,上次那個和牛真不錯,說說看哪天要請我?!」

「才不要。」

「不要?你這樣是利用我喔,這麼好靠的肩膀用完就算了?」

「哪裡好靠了,不希罕。」馬上撤,他臂彎一攬,將她往胸膛埋。

「那胸膛借你好了,我有練胸肌--」

「不要不要。」哇哇叫掙扎。

「說不要,其實覺得這胸肌超溫暖對吧?」

「才沒有!」白雪要撤,他雙手攬住她,把她往胸懷埋更深。「我窒息……」

「是不是充滿男人味?是不是很香?」

「江品常!」

這傢伙,多虧他,她終於笑了,不哭了。

清晨,白雪回到家,在房間床鋪上,發現一個牛皮紙袋。打開,有一條用彩虹橡圈編成的手環,還有一張小卡片,鉛筆字寫著--

姐姐,生日快樂。

哈哈哈,有沒有很驚喜?

這是品常哥哥教我編的很困難的「星暴手環」喔,我編了兩條一模一樣的。一條給你,一條我戴。這是只有我們才有的喔。謝謝你,我肚子餓的時候帶我去買東西吃,謝謝你跟我一起住。等以後我長大了,換我照顧你。你肚子餓,換我帶你去吃東西。以後我有好東西,姐姐也一定會有。

我跟媽媽吃掉蛋糕,但我有留一塊給你,放冰箱。

一回來就收到禮物,開心嗎?

弟弟熙旺敬上

白雪將手環套進手腕,往後倒在床上,舉高手,瞧著彩色手環。

這個編手環送她的小傢伙,原本,可能不會來到世上。

爸媽都死了,親戚也生疏了,跟男朋友也鬧翻了。

然後,一個手環套在腕上,一個才十歲的孩子說--以後要照顧她,因為他是她弟弟。

白雪流淚。

我……有一個弟弟。

扭曲的關係,前因後果,難堪痛苦,再無奈也被命運推著、經歷著。

但有沒有可能?

這也可以是……一個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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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8:24
第十八章

六天過去。

午後,山上風景清幽,群樹環繞間,矗立著十層樓高的寶塔形建築物。

亞麗陪白雪探望她父母,在爸媽照片前,白雪獻上鮮花。

「爸、媽--我很好,雪蓮也很好,房貸都繳清了……所以你們不用擔心。」白雪跟相片中寧靜微笑的父母說話。

亞麗翻白眼,是好個屁啊?來的路上,已聽白雪說了生日當晚荒謬的遭遇,以為白雪一見到爸媽牌位,就會撲上去哭到崩潰,埋怨、訴苦、質問、怒罵。結果?

「總之,一切都很好。」白雪跟爸媽說。

「最好是。」亞麗冷哼。

稍後,她們在樓下露天餐飲部休息。

遠處山巒綿延,日光燦黃。一叢茉莉正芬芳。如此山中美景,人間仙境,桌上咖啡香正瀰漫,幾聲鳥叫,風吹樹葉沙沙響。寧靜平和的所在,但她們的對話,卻是人間擺不平的煙火--

「怎麼不跟你爸靠麼一下?他這一死給你惹出多少麻煩?」

「可是看著他們的照片就罵不出口,都死了講這些有什麼用?」

「那女人都講了,你爸媽出車禍可能就是因為她。所以呢?接下來要怎麼辦?我建議你,趁她住院把她的東西轟出去,對了,順便把門鎖換了,那種女人活該遭報應,流落街頭都便宜她!」

「好主意。」白雪陰陰笑。「這次要跟警衛講清楚,管理太不嚴謹了,絕不能再讓她找鎖匠開門,不然我拒繳管理費。」

「對!」拿出煙,叼嘴邊。

「這裡不能抽煙。」白雪指了指禁煙標示。

暗!想擺個狠POSE都不行,折斷香煙。「這樣吧,我幫你做告示,將那女人的臉貼貼貼……貼滿整座大樓跟電梯,警告住戶提防這個女人,只要她出現,立刻通知你!」

「然後叫警察抓起來!」

「對!」亞麗按住缸雪肩膀。「你要硬起來!不要再窩窩囊囊,就是那個什麼,斷、開、鎖、鏈,斷斷斷--」

但她想了想,又猶豫了。「可是--熙旺怎麼辦?」

「關你屁事?她生的小孩自己養,跟你沒關係!」

「可是--」指著左手彩色手環。「你看,他特地編這個祝我生日快樂,好貼心的孩子。」又拿出卡片炫耀。「你看,他說以後要照顧我,他好貼心,我好感動。」

「看清楚,」揪住缸雪用力搖。「這不是『Cartier』,這是橡皮筋編的,你感動個屁!」

「但這是世上獨一無二、專門為我編的姐弟環啊,只有熙旺跟我才有呢。」白雪掩著心口,感情用事。

「他真是把我當姐姐愛著啊。」抬臉,遠目,想到若干年後,她垂垂老矣--

「姐……你不要再辛苦畫畫了。」長得像「都教授」的熙旺,拍拍戴老花眼鏡、滿頭白髮、孤在計算機前用繪圖板的老姐。他咧嘴笑,一口白牙閃著光。

「退休吧,姐。我養你!喏--」扔下一迭鈔票。「這我賺的,以後每個月給你八萬塊,OK?」

啪!拍斷她的神經線,打醒她的神遊病。

「快醒來……」亞麗巴她。「小孩子的承諾你也信?我小時候也說長大要嫁小叮噹,結果現在沉迷找炮友,你覺得呢?」

呃,也不用這麼大聲昭告全世界吧?

「可是熙旺是好孩子,很有愛心又善良。如果就這麼放棄,他媽現在又沒能力照顧他,萬一因為家庭因素學壞了,走入歧途變成--」

白雪又抬頭,又遠目了--

「看三小?」長得像古惑仔的熙旺怒視她,一臉狠勁。染黃發、穿背心,手臂刺龍虎,嘴巴嚼檳榔,是「破少年」無誤。他嘿嘿笑--

「最近有好貨,要不要買?支持一下嘛。」扔一包東西在白雪面前,白髮蒼蒼的陳白雪拾起來,顫抖驚呼。

「毒?毒品」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日子難過啊姐--」

啪,打死你這個壞掉的腦細胞!打殘你這顆智力稀埂的大腦!

亞麗又巴她了。「你的妄想症幾時才會好?」越來越嚴重了,講著講著就給老娘神遊去!

「我看還是暫時讓他們住,等沈檀熙經濟穩定,情緒也比較穩不用吃藥了再說。」

「我就知道最後你還是會這樣講,陳白雪,你的名字叫『懦弱』。」

「我的名字如果叫『懦弱』,你的名字就叫『淫蕩』了。」

「你還頂嘴?越來越叛逆了你,我就知道你交了壞朋友,嗚嗚嗚。」江品常,人都你帶壞的,還我清新可愛的陳白雪,哼!

「我不是軟弱,我是怕下決定。決定不難,難的是將來若後悔,或發生遺憾的事,沒辦法補救怎麼辦?反正都這樣了,趕他們出去我也不會更開心。我也試過就這樣不理,這幾天熙旺都住品常那裡,沈檀熙在醫院我也沒去探望。可是心裡就是悶悶的。看他們難過淒慘,我沒有比較爽啊。」

「江品常帶著熙旺?」

「嗯,這幾天熙旺都住他那邊。」

「他願意?」

「唔,那時我因為王朔野跟沈檀熙的事心情大亂,他主動說先讓熙旺跟他住。」

「這傢伙真怪,是不是什麼東西丟給他,他都會顧?」

「好像是昀。」

「那好--把沈檀熙丟給他吧。」

什麼爛建議?賞她白眼!

亞麗啜口咖啡,歎氣了。「唉,人算不如天算啊,我真沒想到,你跟王朔野就這樣吹了。記得嗎?那時他又是送牡丹,又是送名牌貨,最後也真的求婚了,你不覺得可惜嗎?」

「可是跟他相處太痛苦了,他能給我很好的物質生活,但是他也要我都聽他的,我努力過了就是沒辦法。我真羨慕美惠,萬尚能真是她的白馬王子,照顧她、寵愛她,更厲害是還尊重她,啥都肯聽她的以她為主--」

「白馬王子個屁啊!」亞麗激憤。「萬尚能也配,我想吐!」

「奇怪,你幹嘛對他這麼有敵意?難怪美惠要生你的氣。」

「你們都不知道,萬尚能做了什麼,我忍得多辛苦。」

欸?莫非有秘辛?

「兩年前,有一次我工作壓力大被客戶惹毛了上聊天室約炮,我化名『輕熟女露露』,跟網友約好在麥當勞碰頭,為了方便相認,我說我會穿藍洋裝,他說他會在桌上放一本英文字典,結果我在麥當勞看見誰?我看見萬尚能!」

「他去吃宵夜?」

「對,但宵夜就是我。他桌上擺著字典。」

「怎麼可能?!」白雪驚呼。「是不是誤會?」

「半夜在約定時間出現在麥當勞,還剛好桌上放英文字典?世上有這樣的巧合嗎?當然,他一直否認,但哼哼哼,那心虛的表情能驅過我嗎?」

「天啊……」

「後來他見否認不了,就跪下認錯,哀求我不要告發他,哭得好比孝男白窮。」

「孝男白窮是?」

「不要劃錯重點不要挑我語病我只是講來順口的。」

「是是是。」白雪拿出手帕擦汗。「我嚇到了,你真的都不跟美惠講嗎?這好嗎?」

「不然跟她講啊,我也想講啊,但你覺得我跟美惠說……你最驕傲最愛拿來跟我們炫耀的極品男友,其實約我半夜打炮。陳白雪,你想,美惠聽了會感激我還是想揍死我?」

「我……我不知道。」

「但至少我知道她會怎樣,她一定會崩潰。」亞麗歎息,那一夜真是天人交戰,好幾次拿出手機,只差沒按下美惠的電話號碼。

「萬尚能跟我保證他是一時好奇,貪圖新鮮,畢竟跟美惠交往太久,又只交過她一個女朋友,所以想找點刺激的。他嚇慘了,保證絕不再犯。他也真衰呴,第一次學人找炮友就找到我。只能說世上真的有神--」

「真不敢相信,虧我一直覺得他是極品好男人,還傻傻的羨慕美惠。」

「唉,所以說不要再亂羨慕了,也許這世上沒有完美的白馬王子。換個角度想,假如我是萬尚能,一輩子只能吃一個女人吃到老,我可能也會心癢癢--」

什麼啦!真無言。「看樣子這事還是不說的好。」

「對啊。」亞麗分析道:「我看得出萬尚能真的愛美惠,不然也不會因為被抓包痛哭流涕跪地跟我哀求了。不告訴美惠,讓她就這樣傻傻幸福著,也許是身為朋友最正確的選擇。」

是這樣嗎?是非對錯,原來不是那麼容易下判斷的。

別羨慕,也別期待了。白馬王子活在童話故事裡,現實生活,還是自己面對吧。自己作主,反而輕鬆多了啊。

傍晚,白雪整理好心情,去接熙旺回來

冰箱已經準備了熙旺愛喝的飲料。有可樂,也有雞蛋蜜豆奶。家裡也打掃過了,她還特地戴著熙旺送的「姐弟星暴手環」。

「我的弟弟啊。」每每看著這手環,心裡就暖。唉,可憐的熙旺,一個禮拜不見,又對他不聞不問,他很傷心吧?會不會怪姐姐不理他?會不會誤以為姐姐討厭他了?

來到電器行外,看見熙旺抓著塑料水管,在給屋外那片水泥地沖水。江品常拿刷子,刷掉地上髒污,他們倆合作無間。

白雪揮手喊:「熙旺?」

「姐?!」熙旺愣住,扔了水管奔向她。

白雪蹲下張臂。「熙旺--」

「姐姐--」熙旺撲進她暖綿綿的懷抱裡。

抱住熙旺,白雪眼眶紅了。是啊,人間有溫情,管上一代怎樣,她就是要愛小弟,感恩的心……感謝有你……差點唱起歐陽菲菲的歌。

「我們回家吧。」她摟著熙旺。「明天一起去接你媽出院。」

「唔。」看到白雪戴著他做的手環,他笑問:「喜歡我的禮物嗎?」

「超喜歡的。」果然,熙旺左腕也戴著一模一樣的手環啊。

真是,真窩心、真貼心!

「要帶他回去了?」江品常走來。「書包那些的,我收拾好,等一下拿過去給你。」

「好,麻煩你了……」等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白雪問熙旺。

「為什麼他有跟我們一樣的手環?」就戴在他左腕,一模一樣?不是說只有他們姐弟有?熙旺你說看看你說看看!

「哦,因為哥哥教我打棒球,我好喜歡哥哥,所以做了一樣的手環送給他。」

「還說只有我們姐弟有。」哼,打棒球就有嗎?熙旺,你太濫情了,枉我感動成這樣。

江品常笑她。「幹嘛?吃醋喔?不是這麼小心眼吧?」

「才沒有。」不認帳。

「白雪來啦?」黃西典也來了。「最近忙什麼啊?怎麼都沒來?」

「你……你怎麼也……」白雪指著老闆的手,他也戴著一模一樣的手環。

黃西典好害羞地晃了晃手環。「熙旺好可愛,編了這個送我呢。唉唷--」他蹲下摸了摸熙旺的頭。

「你要回去了嗎?我好捨不得喔。」

白雪一把揪住熙旺,用力搖晃,含淚咬牙讚道:「幹得好,真是有才!」

我本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很多溝渠。小朋友的心啊……泣!她在家飽受罪惡感折磨,內疚難過。這小子卻在品常家變節,吃好住好玩得好,就全愛上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有她傻兮兮……

白雪跟熙旺走回家。看熙旺胖了,還一臉笑盈盈。

「在大哥哥家住得很開心岣?」她真的有些介意。

「我喜歡跟大哥哥住。」

「那要不要乾脆多住幾天?還是以後都跟大哥哥住?」生氣了。

「不行。」熙旺牽住她的手。「怎麼可以讓姐姐一個人住。」

「我自己住很好啊。」鬧彆扭了。

「我承諾過的。」熙旺將白雪的手握緊緊。「沒看到我寫的卡片嗎?我要照顧你啊,家裡沒男人是不、行、的。」

喚……熙旺,熙旺啊。

陳白雪也夠單細胞了,馬上被融化。「我買了很多零食喔,還買了你愛喝的喔,還準備了蛋糕給你吃。餓了吧?晚上想吃什麼?姐弄給你吃?」

「我們等品常哥哥來再一起吃吧。」

「為什麼?」

「我要吃的你不會用啦,說真的,我比較愛吃大哥哥弄的晚餐。你忘了炒泡麵的事嗎?唉,那次你好忙,我好累。」

死小孩!嗚--

第二天,應白雪要求,江品常又搬回白雪家了,一如往常,他照料白雪和熙旺。

沈檀熙也回到白雪住處,她跟白雪有了默契,都不提往事,和平相處。風風雨雨,似乎都結束,他們過了一段恬靜時光。

江品常得知白雪新接的筆記本案子,需到山裡拍素材,他推薦她幾個不錯的景點,有時他會開車,陪白雪上山捕捉繪畫素材。

他一路幫白雪拎相機。「我是你助理吧?」

「又想拗頂級和牛吃?」

他大笑。

他們常去內湖的「大溝溪生態治水園區」,待在林間,瀑布前有木橋,橋上有石椅。他們會在那裡坐著,等待台灣藍鵲或五色鳥出現,有時還會看見罕見的螢光藍蜻蜓。白雪會拍照,畫下草稿。有時,熙旺也一起來。

熙旺愛吃「洪瑞珍三明治」,出發前,江品常會先開車到忠孝東路的三明治店,他會買熙旺愛吃的招牌火腿三明治,買白雪愛吃的草莓三明治,買自己最愛吃的雞蛋色拉。然後一樣從口袋掏出縐巴巴的鈔票付賬。三明治很便宜,便宜又好吃。

白雪負責攜帶泡好的烏龍茶,茶具、杯子、防蚊用的左手香葉子,這是江品常在她家陽台種的。外出時摘幾片葉子,在手足搓揉,就能防蚊蟲咬。

如此家常生活,彷彿可以永遠這樣安穩過下去,白雪是這麼覺得的。

如此家常生活,隨時可能幻滅,這是品常的感受。

現在一個禮拜至少有三天,醒來時,他衝到浴室嘔吐,因為頭部的鈍痛感加劇。他隱藏得很好,嘔吐時會打開蓮蓬頭,讓嘩嘩水聲掩蓋嘔吐聲。

白雪都沒發現。

有時,他在廁所嘔吐,吐到虛軟,跪在馬桶前,一邊聽白雪敲門,不高興地嚷嚷--

「你好久喔,你是男人欸,怎麼洗個澡都比我久啊?」老是這樣一大早就霸佔浴室。「你晚上不是洗過澡了嗎?一天兩次很不環保喔。」

等江品常調適好,走出浴室時,白雪免不了又要追著他嘮叨幾句,他總是笑笑的。

心裡卻知道……他的狀況越來越不OK了。有一次走出浴室時,白雪突然拽住他手臂,直盯著他的臉瞧。

「江品常?」他一陣心慌,別開臉去。白雪將他的臉扳過來,認真瞧著。「怎麼一大早眼睛就這麼紅?」

嘔吐造成的,但他說--「昨天太晚睡。」

「你熬夜在幹嘛啊?」

「看*片。」

他就是這樣,老用不正經的話打發她。

這日午後,白雪到二手電器行找江品常。

他不在,黃西典蹲在地上,正忙著收拾散落的維修器具。

「江品常呢?」

「哦,今天禮拜三,他去盲人重建院上課。」

「呷?」

「盲人重建院啊他--」等等!黃西典愣住,暗!說溜嘴了!

「他幹嘛去上課?」本來也不覺得有什麼,但老闆驚訝的表現,教白雪狐疑起、

「我沒講,你當沒聽見,不要害我被罵。」黃西典急著收好工具往裡邊走,白雪追上去,她有不祥的預感。

「江品常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他為什麼要去那裡?」

「欸,他不喜歡人家問這個啦。」

「你不說我自己問--」拿出手機就要打給江品常,黃西典急了。

「我說、我說,你別煩他。」他歎氣。「我都跟你講,但是你絕對要保密,不要害我。」

這天,黃西典說了許多關於江品常的事,白雪呆愣愣聽著,感覺像作夢,太沒真實感。

他說了江品常的病,還說江品常以前在他朋友的建材行工作,後來需要地方住,才換到他這裡上班。他不清楚江品常跟家人怎麼了,但從沒聽他提過家人,也從沒有家人找過他。

以前,江品常會定期到醫院追蹤,但現在,已經放棄治療,因為醫生也說了,沒辦法根治他的病。

「……因為頭部左側的腦瘤接近視神經,位置又危險,也不能開刀,所以醫生要他先做好失明的準備才去上課--」黃西典講這些的時候,很忐忑。因為白雪跟江品常很要好,本以為她聽完會崩潰,會哭哭啼啼。但沒想到她手一揮,嗟道--

「不可能啦,他看起來很健康,怎麼可能有病?說不定是誤診。」

「健康個屁,他頭痛的時候都躲起來,那種痛不是一般人捱得住的。尤其是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常常一大早起床就痛到吐。他就是逞強,也不讓人關心。你要假裝不知道,不要去問,不然他會生氣。」

白雪心驚,想到早上浴室常常傳來嘩嘩水聲,以為他是在洗澡,難道……在嘔吐?

太突然,沒真實感,所以呆呆地,也不感到慌。

她質疑道:「哪有可能生病的人這麼淡定?再說了,萬一是真的,那他瞞著我們就太過分了。他現在是跟我們住,萬一發病了我們怎麼辦?」說著說著,一股火大,老天爺耍她耍上癮了嗎?她這麼喜歡江品常,結果他長腦瘤?搞什麼?

白雪臉色鐵青,拒絕承認事實,甚至惡意道:「我可沒那個功夫照顧病人,要是早告訴我,我才不讓他過來住,莫名其妙!」氣到胡言亂語,好像只要這麼抗拒,就不是真的。

黃西典錯愕,她說什麼?!

她竟--白雪的反應,教黃西典震怒。以為她不會那樣勢利,也對啦,誰想承擔這麼大的責任?但她急著撇清關係,惹他不悅。

「是擔心會被他拖累嗎?你放心,我瞭解品常,真發病了他會回來跟我住,不會麻煩你!」又憤慨道:「他早都想好了,要是嚴重到失明,他有存一筆錢在我這裡,到時我會幫他找看護,不用你麻煩!你放心了吧?」

最好有這麼簡單!最好是!她氣呼呼走掉。

她沒回家,攔出租車趕到盲人重建院。她還是不信,那像伙不可能這麼倒霉。可是在盲人重建院大門外,看見裡面持手杖的學生們,在長廊下排成一列練習行走,江品常也在其中--

是真的?

她恍惚回到家,關在房裡,回想江品常的種種,似乎都有了答案。

白雪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在深夜的KTV包廂裡。那時,他幫她處理桌面穢物,後來臨走前,他漫不經心丟下一句--

「……別忘了再跟你爸禱告,叫他保佑我,就說……像我這麼好心幫你的人,一定要讓他前途……一片光明。」

光明?原來是他最需要的。

所以他才不交女朋友?不要穩定的關係?因為死亡離他太近了?

但也許沒那麼嚴重?白雪上網搜尋腦瘤相關資料。越看,心越往下沉。

這不像感冒發燒好解決的病,也不像心肌梗塞或爆血管,有可能一發作馬上葛屁。它棘手又麻煩,照顧起來很困難,很多病人到最後甚至生活無法自理,拖累親友,更甭提龐大的醫療費用。

好,我瞭解我知道了。

白雪努力樂觀地想,反正啊,幸好啊,她又沒跟他怎樣。要是跟他好上了,之後他病倒,還要照顧他咧。假如真的失明,那還要被拖累呢。這不是自討苦吃?誰敢跟這種人交往?結婚生子?連同居都麻煩。

畢竟也遭遇太多現實世事的磨難,陳白雪也變得世故了。她不再是童話中浪漫小公主,她拒絕被白馬王子照顧,但不代表,她就樂意當悲苦灰姑娘伺候病人。

不離不棄?別傻了,你來現實生活裡捱一陣看看,誰那麼勇敢?誰愛得那樣堅強?當現實如烏雲壓頂,人人都要為自己打算,何況她還這樣年輕啊。

於是陳白雪決心假裝沒這回事,把心硬起來。於是她決定即使好喜歡江品常這個人,以後還是保持好距離,不要陷進去,不要涉入他生命裡。

假如他不對勁了,就讓他回黃西典那裡,她沒能力照料他。她不要活得那樣辛苦,她不要扛那樣重的包袱。她不要看他倒下去,更不要看他發病後種種的可怕悲慘樣。

好不容易開始享受輕鬆沒壓力的生活,絕不扛照顧他的責任,這不是開玩笑的,萬一到病況嚴重時,腦瘤患者甚至可能因開刀失敗,大腦受損死亡或癱瘓--就這樣辦吧,沒關係的,陳白雪。雖然無情,但這是最正確的做法。

幸好現在知道了,不要難過,不要操心,反正只是朋友。鬼打牆那樣不斷給自己心理建設,也鋪陳好安全脫身的退路,假裝不知道,就隨時能抽身。

沒關係,沒關係的。只是朋友,生老病死很正常。不要緊,對他,她沒責任義務。她這樣一直想,一直安撫自己,一直說服自己別緊張別惶恐。

關計算機,收筆記,瞥見穿上彩色鉛筆套的筆,倒抽口氣,她崩潰大哭。

以後畫畫時,讓筆穿上衣服,就不會磨出硬繭了。

暗啦!她只是長繭,他長的是腦瘤啊!

哇--爛透了啊!

癱在床上,哭得好傷心好傷心啊。

熙旺放學了,跑進來看她。「姐姐?你怎麼這個時候睡覺?」才六點呢。

「你乖,姐姐好睏。」

「那吃晚餐的時候叫你出來喔。」

「姐姐要睡覺,不要吵我。」

後來,聽見江品常回來了。傳來廚房的炒菜聲響,他在做晚餐。白雪還聽見他跟熙旺在客廳講話。

他問熙旺:「為什麼姐姐一直在房間?」

「她在睡覺。」

「去叫她出來吃晚餐。」

「她叫我不要吵她。」

「是不是生病了?」

嗟,白雪感到好笑。生病的是你吧?可惡,瞞著我們所有人!

她聽見房間門被推開,忙閉上眼裝睡。她感覺他走近,然後他把手掌輕輕放在她額頭,好確認她有沒有生病,是不是發燒?沒生病,他放心了,就給她蓋好被子,然後悄悄退出去。

一會兒客廳響起電視聲,他跟熙旺吃晚餐,一如往常,熙旺跟他聊學校的事。

後來,白雪聽他罵熙旺。

「不要把排骨吃完,留一塊給你姐姐。」

「可是炸排骨好好吃喔。」

「姐姐睡飽了會餓啊,這塊不准動,要留給她。」

白雪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氾濫起來了。

往被子裡躲得更深,痛哭流涕到幾乎被淚水淹沒。她好害怕,她不敢出去,不敢見他。她怕一見到他的臉,就會忍不住大哭。

這次,跟爸媽出車禍時一樣,白雪又一次被現實嚇倒。

她怔愣,恍惚著,失魂落魄,六神無主。只要江品常在家,她就盡量躲房裡不見他。他來關心,她就敷衍。直到第三天,終於打起精神,接受事實。

好吧,他就是個長腦瘤的人啦!好吧,她就是個即使他長腦瘤也不想放下他的笨蛋啦!傅!衰斃了。詛咒上天的殘酷,詛咒命運的擺佈,詛咒好人沒好報,組咒夠了沒?夠了。

詛咒也不能改變事實。她開始到圖書館,細讀腦瘤種種相關資料。她到盲人重建院,咨詢照顧盲胞的必要信息。她偷偷報名閱讀點字書的課程。她要瞭解他在面對的是什麼?她也要一起面對。

跟以前一樣,她想起爸爸說過的。不要怕,任何事不管多棘手,只要堅持重複二十一次,終究會習慣的。

如果,我在乎的人,以後會失明,以後可能會病重。沒關係,我就先訓練好我自己吧,我來習慣這種狀況吧,我就做最壞的打算吧。

二十一次嗎?如果他失明,照顧他二十一天就會習慣了。如果他病重,持續二十一天對著他憔悴模樣看久了也是會麻木習慣啦。

照顧他需要學會什麼?她就去學,就去練習。開始去盲人重建院上課,錯開跟他一樣的班次。去練習二十一次以上,她就會習慣跟失明的人生活。

說不定還學會特異功能,以後停電時姐也可以在黑暗中走跳自如。有備無患嘛,哈哈。擬定計劃,按部就班,心就踏實,勇氣也回來了。

白雪繼續假裝不知道他的病,但心裡已把照料他未來的任務,當成是必要挑戰。雖然,接受事實。但情緒上,沒辦法釋懷,開始有種種反常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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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8:41
第十九章

江品常發現陳白雪最近對他很歇斯底里。

協助白雪到山裡拍素材時,當他點煙抽,她突然抓住他的手。

「你還抽煙嗎?要不要戒了?」

「幹嘛?加入董氏基金會了?」

「我是覺得不抽煙對身體比較好。」

「嗟。」賞她白眼。

一起走山路時,喜歡山中清新的空氣,他大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她突然揪著他雙臂問--

「怎麼了?呼吸不順嗎?不舒服嗎?」拉他去旁邊石頭坐--拉?

不,是好溫柔地「攙」他過去,當他是「老杯杯」。

「有沒有這麼誇張?我是在深呼吸。」

「坐一會兒,不要太累。」

「是你累吧?臉色這麼蒼白,體力很差昀。」

「是是是,我累了,我們需要休息。」

有時,他只是在發呆,所以沉默。

「你不舒服嗎?」她又緊張兮兮。「沒事吧?還好嗎?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哪裡痛?需不需要躺一下?」

你才需要躺吧?神經兮兮的。

最誇張是,當他跟她聊起,他將參與P牌運動鞋廣告,挑戰全台最大的巨型懸吊塗鴉,要高空垂吊,跟一夥塗鴉同好一起攀上士一層高樓外牆,然後繫著高空鋼索,垂直吊掛進行繪畫。

本來是講來炫耀的,想不到白雪簡直崩潰了。

「你如果缺錢我借你,幹嘛接這麼危險的CASE?」

「很有挑戰性啊。」

「公開你X的身份更有挑戰性,保證CASE接不完。」明明在塗鴉界已赫赫有名,幹嘛堅持隱匿身份不好好利用來賺錢?

他臉一沈。「那不一樣,我不想公開身份。」

「為什麼?」

「違法塗鴉有我的埋由。」是為了跟那女人作對。

「我知道,你對我們市長不爽嘛,可是我覺得她做得不錯啊,她很積極在處理兒福……」

「我不想聊市長的事。」這涉及他跟市長的私人恩怨。

「好吧,不聊這個,但高空塗鴉太冒險了,可不可以放棄?」想到他的病,白雪擔心。一個長腦瘤的人應該多休息養生,怎麼還折騰自己?

「當然要冒險,人家這個活動就是要強調品牌的膽識跟自信,酷吧?」

「酷屁!」她怒了。「真不懂愛惜生命。」

他大笑。「奇怪,幾時變養生狂了你?!」

從知道你有病開始。

唉,她不但得了恐死症還得了恐慌症,無法克制關注他狀況,無法抑止擔心他身體變化,無法忽視地時刻觀察他,更不能抗拒一直找他,要跟他相處。白雪近乎歇斯底里,自己也隱約感覺到。

可是,她忍不住浮。「好吧,如果你堅持要去,那我要在現場。活動什麼時候開始?在哪裡?跟我說。」

「你去幹嘛?」

「我藝術家我不能觀摩嗎?」萬一他有狀況,她要即刻救援啊,姐練就一身功夫,都是為了你這笨蛋啊!

江品常答應了,好好好,讓她觀摩。結果呢?

這傢伙害他出盡洋相。

當他跟一群塗鴉同好,從高空垂吊下來時,本來進行得很好,活動也順利吸引一堆好奇群眾,連電視台記者都來了。

可是,當他們從十二樓往下繪圖,垂吊塗鴉到第五層樓時,他的繫繩卡了一下,急墜了下去--

甭擔心,立刻回復正常運轉。

但是--

「啊……」下方有個女人尖叫。

是怎樣?江品常往下看,陳白雪竟給他當眾嚇昏。

好好的品牌活動,因為她昏倒被迫暫停,耽擱一陣。本來停在大樓下方的救護車,是預備給高空街塗的人有狀況時搭乘的。但是,竟「偶伊偶伊」載陳白雪去醫院。

江品常白眼掀到眼珠要消失了。

擔心他嗎?她自己不出狀況就萬幸了。

活動結束後,他到醫院看她。

她坐在急診室移動病床上,已經沒事了。

但他有事。「你最近很奇怪。」

「呃--有嗎?!」心虛,迴避他眼神。但他目光犀利,盯著她看。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為什麼這麼緊張我?還有,你最近老是黏著我,是怎樣?」

「江品常,我們是好朋友吧?」

「唔。」

「所以我關心你很正常啊。」

「這種關心叫正常嗎?」忍不住大聲叱喝。「喂,管好你的手。」這女人抓著他手臂,一副他隨時要消失的樣子。

「因為你是我很重要的好朋友啊。」

這解釋他不信。「喂,該不會是愛上我吧?」

才沒有,才不是!可是不敢看他,她鬆手,低著頭。「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給你個建議。」

「嗯?」抬起臉,看見冷酷表情。

「不要愛我,我會拋棄你。」如果他失明,如果他病情惡化,他不希望牽連任何人,他不要耽誤誰,特別是……特別是不拖累她。他要申明,要講清楚,不准她纏上來吃苦。

幹嘛講得這麼冷酷?白雪低頭,眼眶紅了。

從什麼時候起,開始不能沒有這個人?從得知他生病起,那害怕巨大到淹沒她。竟擔心成這樣,恐懼成這樣,這是愛嗎?真愛上某個人,原來會變得這樣歇斯底里。

「我沒有愛你。」

他怕拖累她,她更怕他因此逃走。

為了讓他好過,她可以永遠不說愛上他,但她微笑著告訴他。

「江品常,我跟你說,你會拋棄我,當然我也會拋棄你,我也會。」她想了個讓他不感到壓力的說法。

「你知道嗎?這世上誰不是在拋棄誰?大家都嘛在互相拋棄。因為每個人都會死,像我爸媽不也是忽然就拋棄我了,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拋棄我,消失不見,我不會怪你。沒關係的,現在大家相處快樂最重要,是不是?」

他無言。

她忽然說出這麼動人的話,她原來很有智能。

江品常看著她,她微笑,但眼裡有水氣,那大眼睛裡,蘊藏深感情。當下他確定,陳白雪是知道他的病了。

這天,江品常回電器行時,黃西典正拿水柱沖洗屋外地板。

他問老闆。「你是不是跟陳白雪說了什麼?她最近對我的態度很可疑--」

「沒有,我哪有說什麼。」眼神迴避。

「不要騙我了,她知道我有腦瘤的事,她說了。」故意套他話,果然,老闆一臉惶恐,急著解釋--

「我不是故意要講的啊!那天她跑來找你,我說你去盲人重建院,我說溜嘴了

嘛,唉,不能怪我啊,我雞雞生病,雞雞疼的時候腦子不清楚。對不起的--欸,這個陳白雪真過分,我要她不准講的她幹嘛--」

「她沒講,是我猜的。」江品常歎息,坐下點煙抽。

黃西典也在他旁邊坐下,也點了煙抽。「怎樣?她很擔心你喔?」不錯嘛,之前還表現出想撇清的樣子,原來是裝的。

何止擔心?根本歇斯底里。

「阿常,這不是很好嗎?她關心你欸,很感動吧?!」

「感覺爛透了。」他不要她變得神經質,不要她的關懷。

「我一個人很好。」

這天起,江品常刻意跟她保持距離。雖然她講得瀟灑,可她明明就不是瀟灑的人。他的煩惱他一個人擔就好,孤獨慣的人,不習慣被愛寵。

江品常,又摶著那只破帆布袋,搬離白雪住處了。

「為什麼要搬走?」白雪跑到電器行質問。

「你家我住膩了。」

「怎麼可能忽然住膩了?明明住得很開心。」

「其實我一個人住最自在。」

好,好。要鬧自閉是吧?沒關係。

他逃避跟她碰面,白雪也感覺到他故意冷淡。

好,不要緊,她培養了一名小間諜。他不來,她還是可以知道他狀況。她派熙旺騷擾他,江品常絕不會拒絕熙旺。

每次熙旺從大哥哥那裡回來,白雪就抓他盤問。

大哥哥今天好嗎?看起來健康嗎?你們今天玩了什麼?諸如此類。

「大哥哥很好啊。」熙旺每次都這樣答。

「他有沒有哪裡怪怪的?有的話要馬上來跟姐姐報告喔。」

「你比較奇怪,姐姐,你為什麼一直問大哥哥好不好?他明明很好。」連熙旺都受不了。

陳白雪,你實在關心得太歇斯底里了,唉。

今天,江品常在盲人重建院上完課,因為有事,跟輔導員談了一陣,延誤回家時間。下一班學員來上課了,他在走廊撞見熟悉身影。

他驚訝閃避,目睹陳白雪參與課程--

陳白雪,你想幹嘛?你這個傻瓜!

陳白雪原來報了跟他錯開的課,她在想什麼?萬一他失明,她要……照顧他嗎?

江品常不敢相信,這傢伙可以蠢成這樣?!

她要理解他的需求,她要做他後盾,她堅持著。現在陳白雪知道一件事,她不需要白馬王子拯救跟照顧。沒錯,她小時候是被爸媽寵成公主病,但父母離世後,她經歷現實折磨,雖然辛苦,卻也養大勇氣。

被當公主寵,物資豐沛,已不能滿足她。

這也是為何她敢開除王朔野條件這麼好的白馬王子。不,不要白馬王子守護,如果這守護不能令她感動或滿足,她放棄。『

她已經有能力守護人,她要保護江品常。公主也可以騎白馬當拯救者,為了心愛的人強壯起來。她要被他依賴需要,她要準備周全,當他發出求救訊號,她會是第一個趕到他身邊、最有能力的協助者。

愛情是什麼?她現在體會到了。

愛情是無私的,而非自私的。

愛情是這世上有個人,你因為他的存在快樂,也會因為他的苦難擔心。愛情是如果那個人受苦,卻不讓你幫忙,拒絕讓你分擔,你會好難過。愛情是這樣子啊。希望是那個人的支柱,希望一起承擔喜怒哀樂。

然後愛情也是,就算那個人開始冷淡你,你也會體諒他的難處,不捨得責備他,但也不願輕易放下他。所以儘管江品常最近好冷酷喔,搬走了又避不見面。她還是繼續來盲人重建院上課,還是繼續接受種種照顧盲人的訓練。

她相信,終有一日江品常會明白,他可以依靠她。

駒出出,她幻想江品常萬一真的失明時,全世界只有她能給予協助的驕傲跟滿足。人在被需要時,果然自我感覺超良好的。

當白雪下課,走出盲人重建院時,看到江品常。

她慌了,轉身就跑,被他一把拽回來。

「你……你不是早就下課了?」

「很好玩嗎?」他咆哮。「浪費時間做這些很有趣?是不是太閒啊你?」

他難得失控怒吼,驚駭到她。「對不起,對不起」

「幹嘛道歉!」更怒。

「不……不知道。」

「笨蛋,你是不是腦子長瘤啊?」

「長瘤的是你吧?」

「智障啊你。」

「你吃飯了沒?」

「沒自尊嗎?都叫你不要管我了,還做這些幹嘛?」

「不要這麼激動,對身體不好。」

「你--你--」指著她,氣到說不出話。

「出--冷靜,冷靜!怎麼了?頭痛嗎?」撲過來要揉他的頭。他真是氣暈了。

她又把他當殘障人士攙扶了,攙到一旁座椅。「來,坐下,我幫你揉揉頭。」

「還沒殘障好嗎?」荒唐欸。她好溫柔地揉他的太陽穴,好溫柔地問他:「這樣有沒有比較舒服?不要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

唉。「這樣被罵也無所謂?」

「無所謂啊,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嘛。」

「所以這樣凶你也沒關係?」

「江品常,罵我沒關係,但是不要不理我。」

「是不是沒跟長腦瘤的人相處過,所以覺得很新鮮?」

「對啊,還滿好玩的。」拉起他,拖著他走。

「肚子好餓,陪我去吃飯吧。」不習慣被這樣黏著、寵著,他整個大彆扭。

「不要拉我,我不餓,我不吃。」

「我請客嘛,頂級和牛喔。」

「我不要吃和牛!」

「好好好,不吃牛。那我們去吃『阿隨』清粥小菜,上次你不是說他們的菜很好吃嗎?」

「也不想吃那個。」

很任性喔?「那我們去逛夜市,看看有什麼愛吃的。」

「不想逛,我要回家休息。」

「啊,對,要多休息,我們叫披薩去你那邊吃好不好?」

「誰要跟你吃,我回我的地方,你回你的地方。」

很機車喔。「折衷一下好不好?熙旺最近老是吵著想吃披薩,不如在電器行外面吃,在戶外吃還可以賞月亮呢。」

唉,他輸了。

人要臉皮厚起來,全天下無敵。

陳白雪鐵了心要纏上江品常了。

他不回來住,她就往他那兒跑。有時他開貨車去客戶家收電器,如果老闆沒跟著,白雪就跟去。不放心讓他一個人,甚至希望他轉行,不要當苦力。但他不肯,她也沒轍,只能經常黏著他到處跑。

這麼死纏爛打,江品常也只好認了。

陳白雪是這麼說的:「你就用不著躲著我了,省點力氣吧,放心啦,早晚我會拋棄你,但要在我膩了以後嘛,現在正新鮮嘛。」

也許是吧。

他想,她早晚會膩,就由著她吧。反正他醜話都說盡,彼此也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只當朋友的話,就不會拖累她吧?

可白雪,卻不把他當朋友,心裡抱定主意,黏他黏定,纏他纏住。只要跟在他身邊,知道他平安,她就歡喜,就覺得安心。

這天傍晚,白雪將繪好的筆記本交出去,一收到稿費,訂好餐廳,就拖著品常去慶祝。他們徒步前往西餐廳,路上有說有笑的。正逢上下班時間,街上人多,馬路車輛擁擠。

白雪忽然勾住他手臂,被他瞪。

「這是幹嘛?」

「不要這麼小氣,沒看見我今天穿高跟鞋?這樣走路比較穩。」

「所以沒事穿什麼高跟鞋?」不只高跟鞋,她今天反常,費心化了妝,還穿上粉紅洋裝。害他看著心神不寧,頗難招架。這樣女性化是要誘惑誰?可惡。

「漂不漂亮?」故意往他身上挨。

「只是吃飯,又不是約會。」他碎碎念,但沒推開她。很久沒跟女人好了,她這樣是逼死誰啊?唉,身體好熱喔。居然這樣摧殘他?好狠啊。

白雪笑盈盈,就愛賴著他。

女為悅己者容嘛。

以前王朔野逼她、要求她盛裝打扮,她覺得累。現在跟江品常吃晚餐,竟毫不勉強地打扮起來。唉,真是用心良苦。可恨這傢伙堅持保持距離,以前還會跟她打打鬧鬧。自從她纏上來,他倒壁壘分明了。真壞,真難搞,真機車!

快到餐廳時,有人忽然朝江品常一直喊:「哥?哥?!」

一聽這呼喚,江品常僵住。他側身,馬路對面有個少年很激動,朝他一直揮手叫喊著。

白雪也看見了。「他是在喊你嗎?」

是江品福,他的小弟。隔著馬路,無數輛飛馳過的汽機車,紅燈阻隔住他們。他看小弟滿臉興奮,又急又激動的喊:「哥?是我啊!」

「走吧,我不認識他。」品常臉一沉,邁步急走,想脫身。

「可是餐廳在……」白雪跟上去。「不吃飯了?」

「不吃了。」他急著走,但背後那呼喊更急切,被紅燈擋住的品福急了。「你不要走!哥--哥?」

「他真的在叫你欸,喂?」白雪看江品常跑起來,她趕緊追上去。

突然,他們聽見一陣急促的喇叭聲跟煞車聲,難道?

品常驚駭,一轉身,唯叫。「不要過來!」

白雪也怔住了,那少年竟不顧危險穿越馬路--

江品常幾乎心臟停止,看著江品福硬闖過馬路。

「小心!」白雪喊,看品常一個箭步奔過去。

江品常也不顧紅燈,穿越馬路,以他身子擋住疾馳來的汽機車,拉住小弟,一路揮手阻擋車流,將小弟拉到馬路旁。

他們引起一番騷動,好幾個車主緊急煞車,搖下車窗咒罵。

白雪嚇出一身冷汗。

品常對小弟咆哮。「你瘋了嗎!找死是不是?」

「哥?」江品福揪住他上衣。「真的是你!你去哪裡了?幹嘛都不回來?」

有八年了吧?「你幹什麼去了,都不想我跟爸媽嗎?你為什麼--」他太激動,以手臂抹過臉,擋住眼,不爭氣地哭了。

「哭什麼?」壓抑住內心漸崩塌的城牆,江品常逼自己裝出漠然表情。「誰是你哥了?」

「哥--」

「我不是。江品福,你回去問媽,我們根本不是兄弟,所以不要來煩我。」

「我知道,媽說你是領養的,又怎樣?我還是喜歡哥啊!」江品福氣紅雙眼。

「哥以前不是對我最好?既然要離開,以前幹嘛對我好?害我這麼想你,你都不想我們?你真狠,真的好狠!」

「你回去。」品常轉身就走,不理他。

江品福對著他背影咆哮。「害我這麼傷心你高興嗎?哥?你過分!」

白雪不知該說什麼,看那少年痛哭,猶豫著,她往前跑,追上品常。

江品常臉色很難看,她不敢多說話,只是默默跟他走。然而,即使保持沉默,都會激怒他。

他霍地轉身吼道:「夠了沒?你夠了沒!」表情厭惡,嚇住她。「陳白雪,這樣看人好戲,有趣嗎?拜託不要管我,不要跟著我,拜託讓我一個人,算我求你,我真的快被你煩死了!」罵完就走。

白雪看他急著離開,走得決絕。

那孤寂背影,堅決撇清的姿態,彷彿他打算就這樣走到世界盡頭,走到誰也找不著的末日處。

白雪怔望著,看他被往來行人掩沒。

她的心好痛,她是這麼努力啊,他還是--可惡,這像伙可惡極了,拽什麼?長腦瘤還這麼拽?她也受夠了,幹嘛要一直熱臉貼冷**?幹嘛要讓他羞辱?

好、好。就到此為止,江品常,我也不想管你了,我的耐心也用盡了,你要耍孤僻就去耍個夠吧!

白雪轉身,往另一方向走。

再也不管你的死活了,討厭鬼!

太好了,終於成功把她罵跑。

太好了,甚至連熙旺來找,他都避不見面,要他走他終於把自己安頓在一個,完全孤寂世界裡。然後呵以安心地獨自,就這樣默默料理自己。

那日和小弟見過面,回來後,他發了一場高燒,頭痛欲裂。老闆逼他去醫院,他不肯去。虛弱地癱在床上,咬牙忍著頭痛,一陣陣地,像有人拿火燙鋸子鋸他的頭。有時,痛到意識模糊時,江品常會想起許多事。

不知道,被他留下來的,心愛的狗兒怎麼樣了?

每天清晨、每天夜黑,小乖是不是殷殷地守著大門,盼他開門走進來?最黏他了啊。

他不知道,被留下來的小弟,還這樣念著他。在街上不顧旁人,哭得那樣大聲。

爸跟媽呢?也會這樣嗎?還會惦著他這個收養的孩子嗎?

人的感情,不具形狀。無形,卻更著痕。

十九年的相處回憶,要花幾年清除?

想到這些,想著小弟哭得淒慘的模樣,江品常被罪惡感折磨。

這都是那女人害的。

高睿瑜!這都是你造的孽!

一想到這裡,氣憤怒恨,更加重病情。

忽然他像高牆,瞬間塌下來。纏綿病榻,足不出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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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這麼要死不活地躺了五天,黃西典看不下去,跑去找陳白雪。

「你去看看他吧,他這幾天狀況很不好,我叫他看醫生他也不肯。」

白雪嚇得立刻衝去見他。

趕到電器行時,一輛警車停在店外,江品常正在跟兩名警察談話。

他氣色很差,瘦一大圈。

「怎麼了?」白雪上前關切。

「沒事,我跟警察去做個筆錄。」X的身份,終於被警察知道了。

她忙說:「我一起去。」

「不用擔心,我很快回來。」他跟警察說:「我自己開車去,又不是什麼大罪,不需要搭警車吧?」

警察同意了,江品常拿了鑰匙,上貨車。

白雪跟上去。「我陪你去好不好?」近乎哀求。江品常關上車門,看著車外的她。她還是這樣,被他罵了,仍不肯離開,如此緊張他。

陳白雪,你真是個好女孩,而我……撐不住你的關懷。

他溫柔地對她微笑。「回去吧,我頂多被罰款而已,別擔心。」他很累,他很倦,他要跟那女人做個了斷,在他離世以前。

白雪隔著車窗焦急道:「可是、可是你看起來很糟,是不是不舒服?老闆說你病了。」

「我很好。」他發動汽車,隨警車離去。

不,他不好。

白雪不放心,在他的地方,等他回來。

在警局做筆錄,警察讓江品常看監視錄像帶的畫面。

「根據我們調查,你就是塗鴉慣犯X,你有什麼要說明的?」

「對,我就是X.」等這天很久了,他不慌不忙,很乾脆認了。

「因為你是累犯,將會有以下處分--」

「我要見市長。」

正在寫筆錄的警察愣住,好狂的口氣。「市長不是你想見就可以見的。」

「那麼,把我的身份證給她,保證她立刻來見我。」

由於他講得太篤定,警察不敢大意,去跟長官報告。

令他們訝異是,當他們把江品常的身份證傳真到市長辦公室時,市長過目後,不到半小時就趕到警局。高市長看著江品常,對一旁警員說--

「我要跟他單獨談。」

坐在江品常面前,高睿瑜忐忑著。

「我看過身份證了。」他的父母她都認識。沒想到啊,一直與她為敵的塗鴉犯,竟是……當年被她送養的……兒子?

「我、我覺得……」太尷尬了,不知該說什麼。而他凌厲的目光,教她更是難堪緊張到吞吞吐吐。

這孩子長大了,英俊挺拔,但從他平實的穿著判斷,T恤、破牛仔褲,物質條件應該普通。聽說是工人,在二手電器行工作,以上是她匆促間的瞭解。

「晚飯吃過了嗎?」沒想到,他問她這個。

「喔、還沒。你呢?餓了?」

「把我的罰款繳清,然後,跟我吃飯。」

「好、沒問題。我預約間安靜的餐廳--」

「不用麻煩,餐廳地點我選。」他淡定笑道。「放心,顧及你身份,我們去山上餐廳吃,平常日人很少的。」

「是……是。」她都答應,平常氣勢凌人的高市長,此刻反而像罪犯,百依百順,都由他。

支開幕僚,囑咐保密。

高睿瑜坐上江品常的貨車,跟他上山。

車上,江品常的手機一直響。陳白雪緊張他,一直打來,他只好調成震動。車子離開市區,駛往山上。

這時天空已暗下,山路蜿蜒狹小,路燈少。前路漸漸只看到兩盞車燈,及無數飛掠的蟲子。

高睿瑜坐他旁邊,惶惶不安著。她對這孩子太陌生,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面,她想拋下過往,也幫他找了好人家收養,為什麼他卻--

「是哪家餐廳?很遠嗎?」上山快一小時了,仍不見餐廳蹤影。

「朋友開的,都是些家常的台式熱炒。」

「那裡有包廂嗎?」她擔心被市民看見,跟他的關係絕不能曝光。

江品常知道她擔心什麼。「放心,那麼偏僻的地方,不會有記者。」

然後車廂又陷入寂靜。高睿瑜注意他的表情,他顯得那麼平靜,更令她不安。車子駛在蜿蜒山路,四周儘是被黑夜染成墨色的山林,有種恐怖感。加上他一臉莫測高深,他在想什麼?

故意違法塗鴉,與她作對,然後要求見面?想幹嘛?跟她相認?但他臉上並沒有喜悅。還是要她補償?她鼓起勇氣,斷斷續續解釋起來。

「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這重要嗎?」

「我……希望你瞭解,那時我還在攻讀研究所,所以才--」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畫那些……我、我知道,我是對不起你,但我會補償,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

他笑了。「市長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飯都還沒吃,這麼快就切入正題。」

她脹紅面孔。「已經發生的事我沒辦法挽回,但我真心想補償,你想要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要你去戶政事務所,更正我父母的姓名。我要入你的戶籍,我要母親欄上寫你的名。」

這不就等於昭告天下,他是她兒子?她拋棄過的兒子?高睿瑜臉色刷白。

「這……這不大好吧,你的養父母會傷心。」

「不會傷心,他們愛我,知道我跟生母團聚,會祝福我。」

假如她毫不猶豫同意,那麼,他還有一絲可能,相信她並不是真要遺棄他,只是當年有苦衷。

而今她有能力了,她也高興跟他相認。但顯然,她為難的表情跟勉強的語氣,證明他只是她的麻煩,一個她恨不得撇乾淨的包袱。

「不是我不願意」她尷尬解釋。「只是,我現在有我的家庭,這事不好辦,我們商量看看有什麼折衷辦法,我必須考慮我的政黨還有--」

她解釋得更多,只讓他聽著頭更痛,更火大。

到最後,她甚至自認很有誠意地,拿出私人名片給他。「以後只要有任何需要,打到這裡都能聯絡到我,我不會逃避。」

江品常沒接下名片,她只好將名片放前方座台上。

他很怒,而火焰般的灼熱感刺激著頭部,憤怒像將引爆的炸彈,堵在頭顱內。在劇痛跟憤怒裡,眼前暗路,迭影幢幢。

江品常瞇起眼睛,試圖看清楚前路。

事實是,她一無所有時不要他,她飛黃騰達了也不要他,她抱定主意不愛他,從懷上他的那天起,她就希望他消失。

我的誕生,沒意義。

見他凜著臉不語,沒辦法同意他的要求,她感到抱歉,被罪惡感折磨。

「我真的很為難,你要是恨我也是應該的。我沒話講,但是……唉,我希望用別的方式彌補這個錯誤。」她哽咽道。

錯誤?所以我是個錯誤?

「如果你需要錢還是房子,我都可以辦到,我能在生活上照顧你一輩子。」想用錢打發?呵,他笑了。「那個人,你愛他嗎?!」

「誰?」

「跟你懷了我的那個人。」

「那時我們年輕,我沒讓他知道你的事--」

原來如此。

江品常忽然說:「我感到很抱歉。」

什麼意思?高睿瑜愣住。

他口氣輕描淡寫。「我為我的出生感到抱歉。」車在路旁停下。

「到了。」在山路旁,有一往上延伸的小徑。

他們下車。

「餐廳就在上面。」江品常說。

高睿瑜鬆口氣。確實是非常隱匿的地方,隨他走上小徑,小徑兩旁是往下的山坡,黑不見底,雜草叢生。

走了約五分鐘,蚊蠅多,又暗又低氣溫。高睿瑜問:「還很久嗎?」她穿著短裙套裝、高跟鞋,走得很吃力,蚊子也叮咬她的腳。

「我想,這裡就可以了。」他停步,看向錯愕的她。

「這裡?」看看左右,一片黑,哪來的餐廳?

而他站在暗處,目光凜凜地看著她。「只剩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拋棄親生孩子,為什麼又在媒體前大談護兒政策?這麼高調張揚你慈母的形象?」

她困窘,滿臉通紅,支支吾吾。「正是因為曾經……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彌補。」犯過罪,即使沒人知,心中仍有愧,於是更竭力表演慈母形象,宣揚護兒政策,為了掩蓋年少時錯誤,就怕被知道這黑暗醜事。只是,當初承諾絕不洩漏她身份的認養人,竟然--

「你還真是厚顏無恥到極點。」他咬牙道。「你不知道吧?每每看你在媒體前那樣賣力表演,真令我作嘔。」

「對不起,我實在是--」她羞慚困窘,眼眶泛紅。

「不要再說抱歉,這裡沒攝影機,不用演戲。」他苦痛地笑了。「既然要拋棄我,至少給我健康的身體。」

「你身體怎麼了?你病了嗎?」她靠近,他退後,跟她保持距離。

「托你的福,我江品常的人生過得真他媽的有意義!」他驟然怒嚷。「知道我要什麼嗎?這就是我要的!」一把搶過她的皮包,朝山坡擲去。

「你幹什麼?!」皮包消失在黑暗裡。

他目光如炬,面色陰鬱。「我要的就是只要一次,一次就好,我日夜盼的就這麼一次,讓你明白被拋棄是什麼感受,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被拋棄的我,過的是什麼生活!」憤恨唯叫,他罵紅雙眼。

「現在,你,被我拋棄。」

不顧她驚愕、她痛哭,說完,往下坡走。

不,不可以!高睿瑜追下去,近乎驚慌地尖叫。「你不能把我丟在這裡!江品常,我的東西都在包包裡,江品常!」她穿高跟鞋,追得跌跌撞撞,追下山徑,看他上車。

「你不可以這樣!停下來!停下來!」追著駛離的貨車跑,她摔跌在地,

不顧痛,又爬起來追。山路黑暗,四周沒人。她害怕,一直喊他,慌亂哭喊。

但他鐵了心不理,將她棄在罕無人跡的山上。

江品常看向照後鏡,目睹黑暗山路她跑得狼狽,終於那黑暗吞噬她。

高睿瑜,我拋棄你了。這世上,難道就只有你能拋棄人?

呵,痛快。

他大笑,開窗,任強風灌入,吹痛臉面跟眼睛。扭開音響,搖滾樂響在黑寂山間,一路咆哮嘶吼。

whs can I DO? Smokie咆叫怒嚷,重複這撕裂人心的絕望吼叫。

What Can I Do?What Can I Do?What Can I Do?

江品常知道他能怎麼辦,他放肆大笑,強風吹散滲出眼角的淚。他想像她顛簸驚恐,在無人山中倉皇奔跑,走投無路,她會明白,天地間恍似只剩自己,彷彿被全世界拋棄的恐怖。

被拋下的無助,僅剩自己的恐怖。

那就是他一直以來的感受。你,終於也嘗到了吧?

多少次他忍受病痛,憤恨無助,而前路茫茫,他自問無數次。What Can I Do?回答他的只有孤寂,像一縷幽魂飄晃在人間。

過去人前表現出來的所有淡然冷靜,全在這刻破滅。

長久以來,表演對世間一切的滿不在乎和無所謂,只是為著不發瘋。這麼長久的淡定,就為這刻要如火焰般瘋狂。

焚燒掉這爛透的生命,銷毀掉那恨透的女人。

大腦脹痛灼熱,將爆開般的痛楚氾濫吧。

就讓那沉寂已久、折磨已久的花兒放肆開展吧。

他已完成他的復仇,她活該,她活該。

「啊--」他怒吼。但為什麼尚有一絲不忍?為什麼還緊張她?假如她真遭遇不測,假如她--

前路模糊一片,忽像有把尖刀,刺入腦殼。尖銳劇痛,看不清前路,他鬆手按住頭部痛處,車子失速滑出道路,往路旁的芒草叢衝去,顛簸衝撞一陣,終於靜止在草堆裡。

貨車冒煙。

他癱在駕駛座,夜蟲唧唧,暈眩中,聞到濃濃的氣油味。而音響遭此撞擊,播放的歌曲,摻著雜音。

他的頭好痛,呼息沉重而吃力。感覺到,死亡迫近。他不想掙扎,活著太累。

但做了最後一件事,他摸出手機,拿起那張名片,努力辨識上面的電話號碼,打到市長辦公室。

有人接起電話。

「派車去找市長,她在--」報完路名,像用盡力氣。

最終,他還是輸了,他太弱,沒勇氣拋棄生下他的人。不要緊,他可以拋棄自己。虛軟地閉上眼,就這樣吧,就在這裡默默死去。

因為活著不快樂,要死了也不感到太悲哀。

音響播起另一首愛歌,神秘蒼涼的嗓音,幽暗迷離的旋律。

The Last Shadow PUPPSS唱著 My Mistakes Were Made For You ,相當應景呢。伴隨著夜蟲唧唧聲,在山裡這樣死去,還不算太慘吧?他苦笑。意識混沌,腦中閃現許多過往。

那天,他朝空中奮力擲出飛盤,親愛的狗兒撲向天空,餃住了,真帥啊小乖,他最親的小狗。

他其實也好想,在被殘酷命運拋擲出去時,有人,接住他。

當他墜落黑暗深淵,當他殘破而傷痕纍纍時……撐住他。

說不在乎、不要愛,是騙誰?一個人承受這些苦,不屑被安慰,在騙誰?

他只是不想再看見,那種,嫌他麻煩累贅的眼神……

手機,每隔一陣就在掌間震動。固執、堅持地震個不停。

他被這震音搞得煩透了。他知道是誰,一直頑固找他。舉高手機,猶豫著,按下接聽鍵。

「你在哪裡?幹嘛不接電話?」她大吼大叫。「我去警局他們說你早就做完筆錄了,為什麼還不回來?頭還在痛嗎?江品常?江品常!」

他歎息。

她咒罵他,聲音焦急瘋狂,在他聽來,竟像天使的聲音很溫暖。

他苦笑。「你真的很煩--」

她,是他唯一想保護的。假如他健康正常,她是他唯一想廝守的。

但這是奢望。

她嚷嚷著。「我很擔心,快跟我說,你在哪裡?」

「這裡……」他看向黝暗天空,視線模糊中,隱約見著是一輪明月。

「好美--」模糊成一汪白啊,像她純淨明朗的眼神。就算命運多難,依然保有的那種小鹿般眼神呢。

她慌張地說:「在哪裡?我要過去!」

不,他將要去的地方,離她太遠太遠了。

倚靠車窗,冷冷山中空氣漫進來,圍繞他。彼岸,也是這麼寂黑寧靜嗎?如果是,不算壞。

「以後不要再打給我了。」他道別,聽見汽油,滴滴答答落地聲。

「為什麼?說什麼蠢話,王八蛋!」

他口氣虛弱。「我討厭--倒貼的。」

「你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聲音這樣?」她不罵了,哀哀哭泣,絕望傷心,那哭聲搗毀他的寧靜。

「不要拋下我--我好怕,求求你不要拋下我,求你啦--」她放聲哭,重複大聲哀求。

江品常淌淚。

她緊張無助,失控地一直喊。

「不要拋下我!篙托你,求求你!桂丟下我,我好怕,江品常--回來。」

他小時候,也在心中無數次對養父母吶喊,哀求著,驚恐著。

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這樣脆弱無用的我啊,因為,我只有你們了。

不要拋下我。

他掙扎,車身發燙,充斥汽油味。他終於推開車門--

轟!貨車爆炸。

彼端,白雪聽見巨響,尖叫道:「江品常?!江品常--」

江品常?江品常?江品常?

他躺在一片白茫茫裡。

從不知道,他的名字,這樣好聽呢。

也不知道,有人,會這樣急著尋他呢。

疼痛消失了,睜開眼,眼睛也看清楚了。

他躺在這荒煙蔓草處,週遭都是晃蕩如浪的蘆葦……

天空藍,白雲緩緩飄。

江品常?江品常?江品常?

有人喊著,撥開蘆葦,尋到他了。

他微笑,望著她。

她也笑,她過來,蹲下,將他攬入懷裡。

然後她親吻他頭部那最痛的地方。

他閉上眼,在這柔軟懷抱裡,感覺腦中那朵花兒啊,被她吃掉了。

那人抱著他,輕輕搖晃。

那人,聲音真好聽,她說--「謝謝你……陪我。」

陰雨綿綿的早晨,高睿瑜前往江家,拜訪品常的養父母。

院子裡,一隻跛腳的老黑狗,對她吠個不停。江品福過來,抱住老黑狗,好讓高睿瑜進屋。

「我們以為他早就跟你相認了……」聽完高睿瑜的話,江太太驚愕,哽咽了。

「我以為這幾年都你在照顧他。」這孩子真是……

江先生懊惱道:「沒想到他現在才找你,不知道那孩子這幾年怎麼撐下來的。」

「這全是我的錯。」高睿瑜慚愧。「請你們告訴我,那孩子到底生了什麼病?」

「是腦瘤,五歲時發高燒,醫生做了檢查才發現--」江氏夫妻拿出江品常小時候的就醫紀錄,鉅細靡遺地告訴品常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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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陳白雪,沒再跟誰交往。

時間過去兩年,一天一天過下去,平日不覺得,但一恍然,竟有這樣多的時間逝去了。她可以交男朋友的,如果想把握青春,找個好男人嫁,結婚生子,組織家庭,生養幾個小功寶,應該也算幸福的,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大多有了自己的家庭,有公婆、有孩子,她卻沒有呢。

美惠結婚了,生了胖小子。

亞麗也變了,她漸漸膩懶了,不再上網找炮友,倒是跟個窩在深山的陶藝家交往,每隔一段時日就住山裡陪男友。

「沒想到我可以耗在山裡大半月都不膩。」她似有領悟。「這大概就是反璞歸真吧?」

「是能玩的都玩過了吧?」白雪揶揄。浪女也能有好歸宿呢,真不賴。

好姐妹們有了歸宿,大家相聚的時間就少了。

白雪呢?不寂寞嗎?怎麼不交男朋友?沒人追嗎?

她教學的美術社,有哈她的單親爸爸。

近期合作的文創公司,企劃經理也頻頻約她,但白雪就是提不起勁跟他們約會。

如果你是白雪,會有興致找男朋友嗎?

分析一下她如今的生活狀態吧。她會孤單?會寂寞嗎?

家裡,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弟弟,老是帶好朋友回家玩,吵死了。

沈檀熙,經亞麗介紹,在藝廊上班。下班後就變大奼女,老是窩家裡看韓劇,廢斃了。

而白雪,怎麼會孤單?

江品常,總是在家裡,像全家人的避風港。

有他在,吃喝少不了。而且一定都親手烹調,安全又健康。他的拿手菜,白雪如數家珍呢。最愛吃他弄的蔥爆牛肉,超下飯的。還有炒辣豆瓣竹筍,真是鮮嫩美味啊,好多好多好吃的喔。

吃慣他的菜,哪肯流連在外,跟其他男人上餐廳?

看慣他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白雪忍不住就會拿其他男人跟他比。

每每有男人追她時,她忍不住先問:「會煮飯嗎?喜歡做菜嗎?」

可恨啊,那些男人,要嘛是靠媽媽煮吃,要嘛就是希望未來老婆洗手作羹湯。溝通下去,常聽到的是他們對未來另一半的期待--

「我要求不多,只希望工作疲累回家後,可以吃到老婆親手煮的熱騰騰的飯菜。」

白雪聽了心裡發毛,老娘不跟你們約會,回家就有熱騰騰飯菜。我跟你們好上了換我要搞熱騰騰的飯菜?我豈不越活越退步?

不成,不成。

吃定江品常就夠了。

交男朋友幹嘛咧?當然,有男朋友還有一大好處,就是可以親親抱抱,月圓時興致來,共度春宵嘛。所以,白雪需要男朋友?

這,更不需要了。

她跟江品常說好了,他不想耽誤她,所以他們雖然在一起,但沒承諾,不束縛彼此,要直到對方膩煩為止,誰有另一半就分手!在那之前,就將就著在一起吧。所以有時,氣氛好,興致來了,他們睡一起。

假如要聊到江品常這方面的表現嘛,咳咳,身經百戰的江先生,對經驗匱乏的陳白雪來說,猶如國小生上大學,有他帶領,怎麼膩啊?以他在這方面的世故,要調教小缸兔般的陳白雪,那可不是一、兩年就會讓她煩的。

在情慾方面,白雪被王朔野嚇過。但是,跟江品常就不同了。

被他親吻、被他擁抱,都好自然,都好喜歡。她喜歡江品常慢吞吞地吻她,喜歡他的聲音在耳邊低語。低沉嗓音,像暖的風,撫慰白雪的心。又像來自遠處的召喚,喚醒體內,對擁抱的渴望。

她的心靈需要他,她的身體也要他。

她的生活需要他照顧。

他這麼滿足她,把她胃口養大了。現在,她能找誰當男朋友?她不需要啊。

但是,江品常認為他虧欠她。

如今,他喪失正常視力。

那次山中意外,車燒燬,幸好在爆炸前一刻,他摔出車外,昏迷前,打開手機GPS定位,白雪才得以跟救護人員找到他。

江品常緊急入院,接受加馬刀立體定位放射手術治療。切除大部分腦瘤,但視力也永久受損。從外表看與常人無異,但目中所及,只是各種顏色光影,及模糊的物體輪廓。

他感到抱歉,他愛護白雪,所以不說愛她。

也許有天,他離開人世,她還能找到好伴侶。

也許有天,她終於厭倦,她也能毫無罪惡感離開他。

他從沒說--我愛你。

也從沒以男朋友的身份,在她朋友前表現佔有或炫耀。他甚至時不時催促白雪,多認識男人,看看有沒有可以結婚的對象。

白雪總說,已經認真在找。

而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情人?知己?家人?朋友?

模糊啊。

偶爾在氣氛浪漫的夜裡,有肌膚之親,熱情纏綿。也有某些時刻,他們思想交流,互相扶持照顧。也有某些時刻,半夜不睡,一起窩在客廳地板,放音樂,他聽有聲書,陪白雪工作繪圖。

他們之間,情人夫妻,該有的交流都有了。唯一沒有的是承諾、誓言,或者說一聲我愛你(你)。

白雪曾以為愛情是明朗而純粹,專一對待,沒有模糊曖昧不清地帶。直到跟江

品常發展出這樣怪異的關係,沒有任何詞彙足夠定義他們的情感。說他們之間是朋友太膚淺,說他們是情人又沒承諾。若只是家人關係?那麼那時而發生的激情夜晚又叫什麼?炮友關係?那麼他替她下廚,照料家裡。他身體不適,她陪伴照護,那又是什麼?那可不是上床完畢,揮手再見的關係。

那就這樣吧,別去定義了。

白雪希望日子自然地靜靜流過,像一條平靜小河。白雪希望只要他健康安在就很好。白雪樂意就這麼默默陪著,不問他心中有沒有她,只要品常還願意住在她家,只要看到他還好好的,她就好歡喜。

不知道,江品常愛不愛她。

但知道,我愛他,那就好了。

他們都不說,我愛你。他們卻都,保持單身對其他人無感。

在五月漫長的梅雨季結束後,這日中午,大量金色陽光,收拾了接連幾日的陰天氣和綿綿雨。

熙旺去上學,沈檀熙去上班,黃西典開車載品常回醫院複診。

已卸任的市長高睿瑜,會在醫師診間跟品常會合。歷經兩年持續努力,江品常終於放下對她的恨,接受她在醫療方面給予的種種協助。不僅如此,現在江品福也常常帶著小乖,到白雪處探望哥哥,甚至跟熙旺成了好朋友。

小乖跟主人重逢的那日,江品常緊抱住府狗,被它舔得臉濕透。(或者是哭的關係?)一回,江品常甚至玩笑地摟著小乖,跟白雪說--

「這是我兄弟,它跛了,而我瞎了,我們都殘廢了。」

「知道了,你們是難兄難弟。」白雪笑嘻嘻,根本不覺得他廢。

人,唯有被豐沛愛著,才可能對過往不幸釋懷,才有原諒的可能。是因為陳白雪的照顧,給予大量的愛,江品常過得幸福,才終於走出仇恨。也因為經歷過太多不幸,他更能品味如今的幸福,更能珍惜這好運。

當江品常在醫院複診時,白雪也沒閒著,她將所有被單枕套拆下,拿去陽台曬太陽。

她將品常睡著的灰色枕套拆下,裡面,掉出一張護背好的A4紙。拾起來瞧,掩面,她的淚,淌下來。

這張紙,正中央寫著他名字,江品常。

然後,圍繞這名字的一格一格方塊,寫著他命中環繞他的泡泡,裡面填著他的興趣跟生活重要事物。

白雪記得這個,這是那時他們透過courses網絡教學平台上課時,教授要求提交的生命環作業。

那時,她跟熙旺好認真地畫了自己的生命環,一邊討論一邊交換看。江品常寫了什麼,卻不給看。沒想到,他也認真畫了他的生命環。在他視力尚可時,從中央延伸出去的某一個大泡泡,寫著LOVE.而,在那個類別裡,他只填上某人的名字。

陳白雪。

這方塊裡,只有她,被她獨佔。

他把所有的愛,都給她。

在江品常的生命環中,她是圍繞他生命的重要類別。

白雪啜泣,微笑明白,他心中有她,只有她。將所有的愛給她了,但提都不提,從不聲明強調著:「你看,我有多愛你?」

這份愛,沉默,但踏實。

她想起很久以前,被王朔野熱烈追求、被張揚愛著。他慷慨給予承諾,彷彿在施捨她。當時他常說:「看吧,我多愛你。」然後,因為他愛她,所以他期待她回饋種種夠格的感情,配合他要求做出種種勉強自己的改變,好配得上他的愛,反而

帶來極大壓力。而且越被他愛,越沒自信。

她曾被虛華的愛過,她曾經歷華而不實的愛情。

當她渴望單純做回自己,那個高調張揚、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卻憤怒不已。曾如何寵她捧她,之後便如何眨低踐踏她。

她愛錯過。

所以,才真正懂得愛。

江品常愛她,但不聲張。從不因為愛她,所以要求什麼要挾什麼。

當她要他走,他走,不帶一點委屈可憐相,怕她會內疚。

當她要他回來,他就來,也不洋洋得意,更不自視甚高擺出傲態。

他只是如清風般光臨她生命,陪伴她、溫暖她,小心翼翼守護她。

而當她想守護他時,他卻顯得彆扭忐忑,怕害到她。

他真是,真是讓她離不開啊。

將那張紙摟在懷中,白雪感動著。

我跟他,我們倆。不白馬王子,也不白雪公主。我們啊,只是平凡。尋常地生活著,樸素地相處,平淡知足。只要健康活著,暖暖作伴就好。愛得越平常,是不是就越久長?沒有轟轟烈烈大排場,沒有高調張揚做炫耀,沒有鑽戒,沒有明確宣

告的伴侶關係,更缺乏那張婚姻紙做保障。可是,我們很相愛呢。

江品常,我愛你。這世界也許會忘記你,但陳白雪會記得你。

在世界遺忘你之前,或你遺忘世界之前。在這中間,讓我愛你。

這天晚上,沈檀熙跟熙旺睡了後。

白雪跑去品常房間,她端著托盤,托盤上放著她最愛的蹂躪蛋糕。江品常坐在書桌前,戴著耳機聽音樂,雙手逐條摸索「點字書」。

她摘下他的耳機。「來--嘴巴張開。」

他愣住,照做。白雪舀一大匙蛋糕,餵他。「好吃嗎?」

好吃。他微笑。「竟然瞞著熙旺偷藏蛋糕。」

「因為這是專門買給你吃的啊。」

「你也吃。」拉她坐在他腿上,她偎在他懷裡,讓他圈抱著。

他拿走湯匙,舀一大匙,往她嘴裡塞。「來--張嘴。」

「啊--」換她把嘴張大大的,咬住湯匙,吞一大塊。

「在聽什麼音樂啊?」白雪把他的耳機往頭上罩。「好聽嗎?!」

「唔,好聽。」

他繼續以手指撫觸書本,讀書。

白雪坐他懷裡,聽著他的音樂。

然後不時地你餵我、我喂餵你。蛋糕這樣你餵我喂地玩下來,嘴裡肚裡都摻和得甜滋滋。

品常開始讀不下書,覺得懷裡那柔軟傢伙像團火。握住她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他吮吻,品嚐她舌尖上的蜜,滑潤親暱。交纏臂膀,圈緊緊的熱身體。

他拉白雪一起往旁邊的床倒去,他們都笑了,又忙噓著彼此小聲點。然後這甜蜜蜜的身心,然後熱潮般氾濫開來的慾望啊,他們熱情纏綿……

凌晨,被他徹底愛透了的陳白雪,好滿足啊,在他床上睡去,緩緩呼息,呼息聲細微,但聽在視力不佳的江品常耳裡,異常清晰,他喜歡聽她柔和安穩地呼吸。

他還不想睡,撐坐起來,背靠床頭。

抽來放桌上讀一半的書,輕輕將白雪拉過來,讓她靠著他大腿,頭就枕在他身上,他將書擱在她側躺的肩膀上。

江品常撫著書頁,在黑暗裡,讀書。這是他最近讀得最迷的書,差幾頁就可以讀完了。

黑暗裡,聽她呼息。

他享受這親暱依偎的夜晚,一切這麼寧靜平和。

終於讀到結尾,他來回撫觸那一行末句。臉色微變,不對。那行點字,是黏貼上去的,不是書中內容,那行字這麼說--

自從跟江品常一起生活……陳白雪再也不需要其他人。因為她太幸福,又很滿足。謝謝你喔……江品常。

江品常笑了,又,悄悄哭了。掩臉,啜泣。

她從沒說愛他。

但是,她愛他。

並不激烈,默默愛著。

江品常撫著她的發,細軟的髮絲漫過指間--他最心愛的小公主。

很久以前,在盲人重建院時,上課的老師跟他們說--

「根據科學家研究的宇宙定理,你不會得到你沒給出過的,所以就算我們身有殘疾也不要自暴自棄,能給別人什麼就給,不要怕。」

是這樣嗎?

有時,江品常會想,他曾給出過什麼?

這樣的他,從來都不敢想,會有如今這樣的幸福,還得到這麼珍貴的愛,過得這樣好,被個好女人照顧。他給出過什麼呢?

江品常不知道,白雪在他身上看見什麼。

她看見他給沒血緣關係的孩子,珍貴的愛。

她甚至記得在黑暗馬路,他護送一隻一隻小蝸牛回家。

所以她為什麼迷戀江品常,為什麼被感動,為什麼崇拜他。即使他不幸,又有疾病,但在他身上,白雪看到良善的愛,看著他對熙旺的態度,她欽佩他。一個男人要有讓女人敬重的地方,愛才能生長。

江品常有強大的精神世界,那是白雪想賴著他的原因。

原來跟一個視力不佳的男人生活,也有好處的。

這天深夜,江品常跟白雪在客廳。

白雪在看綜藝節目,江品常拿著梳子,梳理雪蓮貓兒。

白雪問他。「你現在真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也不是都看不見,就是模糊,然後有迭影。」除此外,一切都好。只是不

常在外活動,若出門,需手杖。可是在家,因為受過盲人訓練,除了看電視用聽的外,他可以做菜、打掃,生活自理沒問題,還可照顧一家子。

「那……你其實看不清楚我嘍?」

「是啊。」可憐的白雪,他內疚了。跟他這不健全的男人生活。

「真的看不清楚?」

「很模糊。」

「太好了。」

「啥?」好什麼?

「我現在披頭散髮穿得好邋遢像大嬸,你看不見,哈哈哈。」

這……

「這很好嗎?」

當然好,白雪笑盈盈,多放鬆,不用擔心男友看到自己的醜態,有時候懶得打扮也不要緊,反正他看不清楚嘛。而且還可以--

「那你知道我現在在幹嘛嗎?」

「都說了我看不清楚。」

「我在挖鼻孔喔。」故意鬧他。

「你--」

「那猜猜我現在又在幹嘛?」

「幹嘛?」

「我在樞腳喔。」

「也不用這樣自毀形象吧?」他苦笑。

白雪大笑,摟住他親親抱抱。「真喜歡跟你在一起,真舒服真開心,你看不見真是太好了!」

這樣嗎?竟有這種好處?他都不知道呢。

江品常被她勒住,一直被她親又被她揉亂頭髮。

他笑呵呵,太幸福,而有點憨傻了。

有天,新聞報導松野集團的美顏產品內容與廣告不符,所謂的天然膠原蛋白其實都是化學物,松野集團因此賺取供利,消費者告上法院,要求賠償。

白雪很有感觸。

商人大起大落的世界,不是她要的,也不適合她。

她喜歡跟品常這樣平凡但幸福的生活著。有時她會想,我給過什麼,竟能擁有這麼棒的男人,被他溫暖照顧,過得這麼幸福?

白雪不知道,她給過沈檀熙原諒。那份原諒跟諒解,多重要。

亞麗介紹沈檀熙到藝廊上班,現在,沈檀熙收入穩定,這個家的開銷,幾乎都她包辦,這是她回報白雪的方式。儘管她已經有能力在外面租屋,白雪仍建議大家一起住。

而熙旺呢?準備上國一了。

因為有品常在,熙旺變成求知若渴的小少年,他常代表學校參加各種演講比賽,每次拿到優異成績,就會在頒獎典禮上說--

「謝謝我媽媽,謝謝我姐姐,還有謝謝大哥哥。因為有他們,我才能有這麼棒的表現,我將來要努力照顧我家人,他們都是我最親愛的。」

熙旺,就朝你的生命環前進吧,每天去努力吧,去擁有你要的一切。

希望,有那麼一天。熙旺真心這樣想,他要照顧視力不好的大哥哥,要給家人最好環境,他一定可以辦到。如今這家人的幸福,就是他最重要、驅動他往目標前進的力量。

你不會得到你沒給出過的。

你要給出什麼?

給出愛,給出支持。即使一時不幸,但終有一日,你會在他處收穫,你也會得到愛,也會得到支持。

倘若給出怨恨,來日,也只能收穫怨恨。

為了幸福,讓我們慎選要給的,然後,都豐沛地給吧。

某先生,幫白雪小姐的鉛筆,穿上他親手編的鉛筆套噓,莫張揚。

這是他的甜蜜,也是他傷感的秘密。

只想沉默地愛她,低調作陪。

哪知白雪小姐的回饋,好高調呢。

我覺得愛是……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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