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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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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影照]仙女豇豆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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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1:54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二)

  次日醒來,我頗為詫異。

  本以為自己會化為烤豇豆直接入了那魔界帝君的肚皮,灰飛煙滅消失殆盡,沒想到自己好像還沒死徹底。

  「難道魔鬼的肚子裡也有傢俱嗎?」我摸索著身上的棉被,下意識挑起一聞,大駭,「竟然還附庸風雅熏了香氣!」

  身邊傳來一聲悶笑,有人將棉被奪走,絲綢如水滑落於指間。

  「你腦子裡是不是只有一根筋?」是阿木,他用力戳著我的腦門,語帶微腦,「誰會給食物配傢俱?難道你吃魚前還要先吞個水族箱進去?」

  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吭聲。

  想起太上老君的如意葫蘆,據曾被關進去的齊天大聖說,那裡面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看來我果真還活在現實裡。

  「……多謝大人不殺之恩。」於是縮著脖子喃喃一句,無限感激。

  雖然很想追問一句你為什麼不殺我呢?但傳說魔域的人喜怒無常,要是開口提醒了他,豈不得不償失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個人作惡久了,偶爾也會想叛逆一回,做樁好事。」

  阿木彷彿知曉我心底的疑問,悠然自得解釋起來:「所以我每隔開五百年便會躁動一次,做樁好事,這次算你運氣到家。」

  我頓感深深的沉默和慶倖。

  「既然是五百年行一善,我便好人做到底吧!」阿木乾咳一句,粗聲粗氣,「有人想你瞎,我卻偏不依,今日我們便動身,我帶你去找魔醫。」

  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往後縮去,驚怒懼恨:「你你你又打的什麼主意?我可不要做實驗體!」

  與其成為庸醫的小白鼠,還不如直接死在魔物肚子裡,至少得個全屍痛快淋漓。

  阿木朗聲大笑:「不錯不錯,終於知道了要先懷疑。」

  然後他探手過來抓我衣領,彷彿拎小雞般將我提過去:「只是你以為落到了我手裡,還能有命逃出去?看你皮相不錯,我去找魔醫討點藥水,把你做成標本泡在瓶子裡。」他邊說邊沾沾自喜揪我臉皮,彷彿陷入無人境地裡。

  「騙人。」我冷冷打斷他幻想,「現在我這麼醜,怕是不可能有人想將我做成標本供起。」

  阿木怔住:「你看不見,又如何知道自己模樣?」

  我搖頭苦笑:「雖然沒了眼睛,可至少還有耳朵。」

  那群小鬼罵我醜八怪的聲音,我這輩子都記得——醜八怪,上天庭!翻譯過來就是,醜八怪,下地獄。

  「他們說我臉上有很大兩個窟窿……」我低下頭,肩膀微微發抖,「其實我現在看起來根本就是怪物,對不對?」沒有眼珠沒有眼白,臉上兩個血肉模糊的洞,那不是骷髏又是什麼東西?

  阿木沉默了,然後歎口氣。

  「相貌很重要麼?美醜會決定你的命運?」他揪著我臉皮的手放鬆,輕輕一拍,發出細小聲音,「假如你容顏傾城,現在恐怕早已被送去做妓。如今你雖相貌醜陋,至少博得了我的同情,我願意帶著你去找魔醫。」

  這話實在沒什麼安撫人心的力量,我嘴一癟,幾乎就要哭出來。

  「哎喲!莫嚎莫嚎!」阿木迅速捏住我嘴角,彷彿章魚嘟嘴高高撅起,「醜成這樣還有我屈尊照顧,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每回面對我,都要懷著一顆感恩的心。」

  他從頭到尾都透露出救世主的自豪和驕傲,彷彿醜陋是我莫大的榮幸。

  於是我只好將苦水和眼淚生生吞回去,發出好大一句「咕嘟」的聲音。

  我想過很多種去找魔醫的方式,禦劍飛行,乘龍架虎,卻不曾想過程竟然是這樣原始。

  我眼瞎不認路,阿木沒有華麗的坐騎,於是他只好背著我,一步一步跋山涉水超前走去。

  太生活化,太寫實了,我簡直都要懷疑自己是活在批判主義的話本裡。

  「你再勒緊一點試試,信不信我現在就掐斷你的腰!」身下爆發出第三十八次暴吼,怒氣蒸騰雲浪翻湧,我懷疑不會再有第三十九次,因為他下一秒就會伸手將我丟到路邊的亂石堆裡。

  「剛才聽見鬼哭狼嚎的聲音,一時害怕……」我迅速鬆開胳膊,手足無措慌亂起來,「你、你不要生氣。」

  身下堅硬的肌肉稍微放緩,我也暗自舒出一口氣。

  「這裡本來就是魔域,怎麼會聽不見鬼的聲音?聽見《春天永不消亡》才是最恐怖的事情!」阿木強壓著怒氣的話語響起。

  《春天永不消亡》是天庭庭歌,仙子仙君人人會唱,人人都喜歡聽。

  「幹嘛這麼仇視天界?」我趴在他背上不甚樂意,「就算仙魔自古不兩立,請你多少考慮一下我熱愛家鄉的情懷,行不行?」

  一路走來,我發現魔域的人都非常仇視天庭。他們的價值觀和仙人相反,正才是邪,邪既是正,我用了很大毅力才忍住不發糾正他們的聲音。

  阿木聽了我的話徑直冷笑:「這不是仇視,這是事實。假如春天永不消亡,世上再無四季,你們又如何知道春的珍貴美麗?無論天界怎麼粉飾太平,該來的總會到來。」

  「根本就沒有永遠的極樂,都是自欺欺人的東西。」他頗為不屑的嗤了一聲。

  我被他這麼一訓斥,一時半會兒也沒能想出反駁的東西。

  「……就算不能實現,至少也給了大家希望。」好半晌,我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他的脊背十分寬厚,散發著淡淡的麝香,讓我忍不住想靠上去歇息。

  「不然為何世間要有『夢想』這種東西?」我輕輕問他,同時也說服自己。

  「那是神愚弄眾生的麻藥,興奮劑。」阿木卻不以為然,「只有你們這種無腦的仙人才會相信。」

  「幹嘛這麼憤世嫉俗。」眼皮子變沉,我懶洋洋打起哈欠,「阿——阿木,難道你就沒有夢想嗎?」

  察覺到他對我沒什麼惡意,我便將稱呼換了回去。

  「沒有。」阿木笑起來,發自肺腑的愉悅,胸腔震動發出鼓鳴。

  「我從不做夢。」他說,「我有把握,我能實現我想要的所有東西。」

  我覺得他話裡有話,無奈參不透個中深意,只好換了話題。

  「對了,上一個五百年,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這是另一個非常讓我有追究欲望的問題。

  阿木難得沉默了,腳下的步子也頓了頓。

  「這個,得讓我想一想。」他的聲音聽起來頗有點困惑。

  「啊,我記得了,五百年前我在人間撿到一枚銅板,然後交到了衙門裡。」他興高采烈開口,語氣豁然開朗,步履愉悅輕盈。

  朝前一躍,似是跨過了什麼障礙,「做好事也能做得這麼拉風,實在是想低調也不行。」

  我沉默地側耳聽著他讚美自己,那嘩嘩的水流,約莫讓我覺得,腳下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

  菩提老祖啊,孩兒向您發誓——從今以後,每當面對阿木,一定懷著一顆無比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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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2:05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三)

  「這姑娘的傷口被人灑了青花毒,三界再無能修復她眼睛的東西。」

  魔醫老人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後說了一句。

  相同的診言先前就聽阿木說過,現下再聽魔醫說一遍,我只覺得渾身如洩氣的皮球一團癱軟。

  「怎麼可能?!」阿木的聲音在半空炸裂開來,濺起一地火星。

  我被他的當頭暴喝嚇得一個激靈,摸索下意識循聲望去——他不是早知道了麼?為何現在要裝得如此吃驚?

  「那青花毒是傳說中的秘藥,怎可能輕易現世?」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失態,阿木音調略微降低,卻依然按捺不住激動,屋裡硝煙味四起。

  我啞然——敢情阿木之前並不知曉我病情,中毒一說只是嚇唬我,沒想到如今卻一語成讖了。

  「怎麼不可能?」魔醫老人不耐煩起來,「那青花毒雖說是傳說中的秘藥,老夫五百年前也親眼見過的,和伏神刀一起。」他說著說著,語氣裡透露出無上的自豪驕傲,「毒不過青花,刀不過伏神,這等仙人天敵,也只有偉大的魔界帝君才能創造發明。」

  我聽他說到「仙人天敵」,忍不住出聲試探:「請問老先生,這兩樣東西到底有什麼神奇?」

  魔醫老人似乎很享受我的怯懦,悠悠然開始介紹:「世人皆知仙人有靈力護體,肢體器官可複生。只是如若在傷口上撒上青花毒,傷口便再也不能修復,無論有多強大的靈力也不行。」

  「至於那伏神刀——」他說書般刻意拉長了聲音,「那是全三界最偉大的武器。仙人跳下誅仙台,不過是脫離仙籍,尚可轉世投胎。而伏神刀砍過,元神都會消散,三荒六界也尋不到身影。

  傷口無法修復?元神都會消散?

  我不由自主打個寒顫——不知那魔界帝君大人與天庭有何等血海深仇,竟要製造這麼可怕的東西?

  厲害吧!」老人哈哈大笑起來,「魔界帝君大人是多麼的有勇有謀,不光製造了重型兵器,還製造了生化武器。」

  我已內傷到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出來。

  原來,原來我真中了青花毒,而那毒是魔域統治者專為誅仙而配。毫無疑問,我已不能再見光明。

  「睜開你的老眼,給我再看清楚一點!」

  阿木卻並不死心,咬牙切齒威脅老人,我甚至能感到他所帶來的肅殺的狂風暴雨。

  「你是吃了豹子膽敢威脅我這魔域首席……」老人本欲發怒,後半句卻不知為何突然蔫了下去。

  屋子裡忽然變得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地上的聲音都沒有。

  「阿木?阿木?」我驚慌起來,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卻聽老人氣喘吁吁的聲音再次響起:「老朽敢拿項上人頭擔保,這仙子確實是中了青花毒,三荒六界之內,無藥可醫無人可救啊!」

  咚的一聲,似乎有誰硬生生跪在了地板上:「無論如何也不敢欺瞞二位!」

  我整個人都陷入無底雪窖,又冷,又冰。

  直到有兩隻手伸過來,捂住我的耳朵。

  「他醫術不精,胡言亂語。」阿木的聲音在我背後傳來,「走,我帶你換一個地方去。」

  我清醒過來,電光火石間,心中已經拿定主意。

  「老先生。」我轉頭朝那跪地聲音發出的地方探去,聲音誠懇,「敢問您在何處見過伏神刀?如今那刀又在何處?」

  魔醫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老朽五、五百年前見過一回,那時還握在魔界帝君手裡,之後魔界帝君忽然消失,刀和毒也就成了三界的傳說了……」

  我失望至極,不再言語。

  「走吧,我帶你去找別的醫生。」阿木早已等得不耐煩,蹲下來將我背到背上。

  「嗯。」我輕聲應著,將手環到他的脖子上。

  他馱著我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山一重,水一重,留下身後呼呼掠過風的聲音。

  後來阿木又帶我見過好幾個名醫,雖然再也沒有人說我中了青花毒,卻也沒有一個能將我治好。

  阿木每天都灌輸靈力給我,我臉上漸漸結出了痂長出了肉,眼睛卻始終沒有回來。

  「你五百年才行一善,沒想到就遇到了我,真是倒楣。」

  這天他又握著我的手輸靈力,我想起他五百年前拾金不昧的往事,忍不住取笑。

  「別說話!小心泄了靈氣。」阿木有些不耐煩。

  「哎,你們魔域的人是不是很討厭天庭?」我好奇地將臉湊上前去,「假如我跑到大街上高呼玉皇大帝萬歲萬萬歲,會不會被人關進監牢裡?」

  「不會。」阿木冷笑,「這種極端腦殘分子,當場就會被五馬分屍肝腦塗地。」

  我輕輕籲一聲。

  「好不容易來趟魔域,真想看看那傳說中的伏神刀是什麼樣子。」

  安靜了一會兒,我又開始喃喃自語。

  「做夢!」阿木對我的願望表示嗤之以鼻,「那是魔界帝君的貼身兵器,要是被你看見,估計你離灰飛煙滅也不遠了。」

  我默笑,不再言語。

  「好了。」阿木鬆開我的手,「今天給你輸了大約一百年的靈力。再過不久,你的眼睛就會重新長出來了。」

  我點頭,輕聲試探道:「可不可以,讓我摸一下你的眼睛?」

  阿木一怔,安靜好半晌。

  「算了,就當送佛送到西。」他不耐煩嘟噥一句,抓起我的手蓋在自己眼睛上,粗聲粗氣,「僅此一例!」

  我高興極了,抱著朝聖的心情,仔仔細細感受著手心下柔軟的睫毛,微微轉動的眼珠。

  眼睛這種東西,當你擁有時,並不會覺得珍惜。可有朝一日忽然失去,你就會覺得,能夠擁有它們其實多麼幸運。

  「是誰?」阿木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是誰挖走了你的眼睛?」

  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美麗哀怨的臉,傾國傾城。我微微一笑:「是位妖界的美女。」

  「不可能!」阿木斷然否認,「妖界之人不可能得到青花毒!全天下唯有魔界帝君才知道毒藥的安放之地!」

  我有些怔忡,隨即漠然:「也許魔界帝君也願與她合夥吧。她長得那麼美,自當要風的風要雨得雨。」

  「絕無這種可能性!」阿木答得飛快,斬釘截鐵 咬牙切齒。

  「幹嘛這麼肯定。」我啼笑皆非,拍拍他已然僵硬的咬合肌,「青青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比芳主還要更美,即使全天下男子都拜倒在她腳下,我也不會有絲毫的懷疑。」

  「你!怎能用這種口氣談論自己的仇人?」阿木甩開我的手,語氣是難以置信的詫異,「難道你就沒有一丁點想要報復的念頭?難道你就不想殺死害你的人?」

  魔域之人生來嗜好血腥的話題,我清楚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憤怒與狂躁。

  「她很美。」沉默片刻,我輕聲作答,「無論做了什麼,我都會原諒她,我捨不得讓她死去。」

  啪的一聲,我被人推到地上。

  然後我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有人踢翻了桌椅,踹開了大門,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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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2:17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四)

  隔天醒來,阿木對我說他又找到了一位大夫,興許可以幫我治好眼睛。

  我點點頭,乖巧道:「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就動身吧。」

  現在,我趴在阿木的背上,豎起耳朵靜靜聆聽四周的聲音。

  與以往不同,身邊響起的不再是風聲水聲,而是喧鬧的笑聲歌聲,還有叫賣聲。

  「這裡是哪裡?」我貼著耳朵問身下人。

  「是魔域最熱鬧的都市,我正帶著你穿過人流密集的區域。」阿木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輕鬆愉悅,「你也感受一下,魔域如今是多麼強大繁盛,豈是那僵化腐朽的天庭可比?」

  我含糊支吾一聲,不好贊同,也不敢明確表示反對。

  「鳳絲糖呃——鳳絲糖——」。

  遠遠飄來的商販的吆喝聲,幻化成甜蜜香氣,隱隱四散於風裡。

  「阿木。」我晃著小腿,輕輕用腳尖踢了踢,紗羅裙蕩起裙花,「我想吃糖。」

  「癡人說夢。」阿木腳步不停,語氣冷凝,「別給我得寸進尺。」

  「求你。」我可憐巴巴哀求著,用從未展露過的嬌弱語氣,「每天都喝藥,實在太苦了……想當初在天界,我天天都喝花蜜……誰曾想來到這號稱強大繁盛的魔域,卻連顆糖也沒得吃……」說著說著就要落下淚滴。

  阿木身子僵住了,大概實在不能忍受我說魔域不好,只得咬牙轉換方向:「這就帶你去買,行不行?!」

  我很高興,卻並不表現出來,只是溫柔關懷道:「不需專門背我去,太辛苦了,你買過來就行。」

  阿木最終如我所願走開了,雖然心裡氣得不行,他放我下了時,我甚至能摸到他手上根根爆起的青筋。

  「對不起。」我摸著他的手,輕輕說了一句。

  「德性!」阿木惱羞成怒甩開我,衣袖帶風揚長而去。

  我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在心裡對他鞠了個躬,然後轉身背對他離去的方向。

  失去了視覺,嗅覺和聽覺都分外發達,我摸索著朝著有刀劍相碰,武器交戈聲的地方走去。

  耳邊響起刀光劍影,鼻子裡充斥了汗味和血腥味,一切的一切交織成迷網,將我拖入漩渦裡。

  我終於走到漩渦中心,站定,握拳,深呼吸。

  「玉皇大帝萬歲!」我高高舉起右手,用盡力氣喊出了聲音。

  這是五百年來我喊的最大最響的一句。

  所有的嘈雜聲都如潮水退去,在瞬間裡消失殆盡。

  我揚起頭,靜靜等著死神的降臨。

  四周一片寂靜,只飄過一縷輕幽幽的油炸饅頭片香氣。

  我左等右等,等不到意料中的反應,只得硬著頭皮朝天再次大喊:「玉皇大帝萬歲!魔界帝君死無葬身之地!」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身邊終於不再萬籟俱靜。感覺有道厲風朝我劈來,我歡歡喜喜迎頭上去——成敗在此一舉。

  不想卻被人緊緊捂住了嘴。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阿木那恨不得將我扒皮抽筋的暴喝響起,他大手一拎,就這麼提小雞般將我揪出漩渦中心。

  寒風如刃,呼呼刮過耳畔。

  阿木帶著我疾步飛行,跨過山川,越過河流,腳步不停。

  他氣息混亂如麻,長長的頭髮拂過我面頰,不用看不用問,我也知道他相當的生氣,正處在爆發的邊緣裡。

  雖然他從未說過,但我知道他應該是個頗有地位的人,熱愛家鄉,屬於極端魔界狂熱分子,我說了辱駡魔界帝君的話,他多半要將我碎屍萬段丟去海裡餵鯊魚。

  只聽「砰」的一聲,阿木將我重重摔在冰冷的水裡。

  「你想死是不是?」他撲上來掐我的脖子,語氣狠戾肌肉僵硬,「想死?我成全你!今天就弄死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他的五指漸漸合攏鎖緊。

  我心頭長出吐出一口氣。

  他說得沒錯,我想死,我一直都想死。

  自從被魔醫老人判了死刑後,我無時無刻都想著要儘快死去。

  ——沒了眼睛啊,沒了眼睛,看不到朝日晚霞,看不到花開花落,看不到甜蜜嬌顏,看不到瑰麗珍奇。對於嗜美如命的我來說,這是何其殘忍何其不幸的事情?更可怕的是我還曾經擁有,假如生來便不曾見過光明,恐怕還不會這般失魂落魄。最可怕的不是從未擁有,而是得到後再意外失去。一想到自己再也看不見那些東西,我便痛徹心扉萬念俱灰。寧願灰飛煙滅,我也不能失去眼睛,不見美,毋寧死。所以我決定,自己殺死自己。

  只是,仙生萬萬年不滅,死亡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除非跳誅仙台,我根本無法自己殺死自己,可如今生在魔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故里?

  我有心追尋那伏神刀的下落,然而沒人知道帝君的消息。萬般無奈下,唯有尋求外力。

  那日阿木說魔域人最憎對天庭忠心之人,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如今天賜良機,我有意支開阿木,也是希望魔人不要誤傷他。雖然他嘴巴很壞,但我心裡明白,他對我很好很好。倘若今日死在他手上,也算歪打正著,只盼他吃了我的魂後,能將以前那些渡給我的修為補回去。

  不過,阿木見我不做反抗,手中力道居然放輕。

  「你真想死?」他拍打我的臉,聲音有些微的緊張,「癡心妄想,我可不會如你所願!」

  他迅速將手收了回去。

  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鹹腥的液體湧上喉頭,沿著我嘴角緩慢滑落。

  「你吃藥了?」阿木搖晃起我的身體,「你吃了什麼藥?」他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

  我朝他揚起嘴角,無力而抱歉的微笑。

  不是不肯說,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那究竟是什麼藥。

  因為我聽見那小廝跟旁人炫耀:「師父煉的這味藥,乃世間奇毒,仙人吃了也會天乏術呢!」

  阿木的叫聲漸漸遠去,五臟六腑都痛得燒化崩裂,我噗地朝外噴出一口腥臭的鮮血。

  塵歸塵,土歸土,今日大鬧魔域的事,希望有朝一日能傳到天庭。倘若芳主下來尋人,便可將我的屍首帶回,埋在那個小花圃裡。如此一來,也算勉強實現永遠留在天庭的夢吧!

  意識徹底模糊之前,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張蒼白隱忍的臉。

  仙之將死,其顏也善,天青的面目此時不再可憎可怖,反倒讓我很是懷念——辛苦將我再造重生的人,無論如何也不願見我客死他鄉吧!

  天青啊,回顧漫漫五百年間,我出於私因從沒有對你好,更枉費了你一片栽培苦心。如今我煙消雲散,與你也算前債兩清,前世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依然是聖君高高在上,我則帶著瞎眼,轉世投胎去。

  恍恍惚惚間,盼來黑無常帶著鎖鏈的身影。

  藍哥哥變了,他還沒有變,一如既往的瀟灑英俊。

  「黑哥哥,你來接我了。」我歡天喜地朝他奔去,想求他幫我投個好胎。

  散了吧,都散了。

  來世不做仙不做人,只願做一汪清澈的泉,倒影天上雲卷雲舒,任小魚在身體裡遊玩嬉戲,姑娘們每天對我梳洗打扮。即使沒有眼睛,也一樣可以欣賞洗盡鉛華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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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豇豆花花(五)

  想不到來接我的不是黑無常,是鬼差。

  更誇張的是閻羅王不肯收我,魂魄明明已經走到忘川邊,卻被人生生揪出隊伍。

  「你你你怎能投胎?小廟可容不得大佛!」大喊大叫的是孟婆,她一見我便眼泛綠光,生拉死扯將我朝岸上推去。

  「長江,長江,這裡是黃河!來了個太子爺啊!」她邊推邊對著藍牙耳機說話,咬牙切齒神色焦灼,「SOS!江湖救急!」

  我莫名其妙看著她,頗有些不滿:「小仙性別為女,何來太爺一說?」說著挺了挺不算珠穆朗瑪也算光明頂的胸部。

  孟婆並不答話,只是一個勁將我拱出隊伍,然後又扯著我朝陸地上狂飆十裡,這才舒出一口長氣。

  「仙姑還是回去吧。」她邊說邊不停擦拭臉上的汗跡,表情緊張,「冥界不是什麼好玩的地兒。」

  「回去?回哪裡去?」我看著她緩緩搖頭,「我的仙體已經被人剜去眼睛,無法修復,回去也沒什麼意義。」

  「咦!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孟婆的嘴巴先是張成圓潤的O型,隨後舒緩為扁扁的I型。

  「不怕不怕,仙子可有原身?」她呵呵笑起來,「老太婆免費送你一顆『還我漂漂丸』,只要找到原身,然後餵原身吃下這個仙丹,便可以重塑仙身。沒了眼睛怕什麼?心沒了都能長出一顆來!」

  「此話當真?」我聽得整個人都精神煥發起來,「可我怎麼從未聽說過這種神奇的玩意兒?」

  「那當然,這是閻羅王壓箱底的寶物。」孟婆嘻嘻笑著,擠眉弄眼神秘莫測,「老太婆我連續一千年業績完成高度達800%,屬於冥界首例,大王這才挖心掏肺賞給我的。」

  「那多不好意思。」我聽得咋舌,不由得下意思推阻,「太貴重,無功不受祿。」

  「仙姑!千萬別跟我客氣!」哪知孟婆卻一把推過來,死死將丹藥塞進我手裡,「只要你不投胎,萬事好商量!」

  「……這是為何?」我怔怔看她,「難道我不能投胎?」

  「也不是不能投,關鍵是現在不要投。」孟婆抹一把額頭的汗,緊張得嘴唇都發顫,「如今天魔混戰,仙姑你還是趕緊回到天庭為故鄉效力,投胎一事,屆時找玉帝拿個通關牌再說吧。」

  我投胎關玉帝什麼事?正詫異著,身邊忽然多出一頂白色軟轎,四名鬼差匍匐於我腳下,畢恭畢敬:「仙姑聖安!恭請仙姑上轎!」

  「好重的禮數!」我從未見過這麼隆重的送客之道,不由得瞠目結舌。

  「仙姑受得起,受得起。」孟婆朝我深深一揖,表情虔誠得就差三跪九叩,「還請仙姑不要任性,速速歸去吧。」

  於是我糊裡糊塗地被推上轎子,又糊裡糊塗地一步步離開冥界。

  「仙姑,回去後幫我在他面前多說兩句好話呀!」

  遠遠的,聽見孟婆在身後歇斯底里喊了一句。

  他?哪個他?

  我很想回頭去問,然而鬼差走得太快,一轉眼便再不見她蹤跡。

  回魂醒來,身邊還是一片烏漆漆的世界。

  正當我感歎還是離魂好起碼能看到的時候,鼻尖忽然被人捏住,重重朝上提起。

  「放開我!」憋得不能呼吸,我只好哼哼大叫。

  「哼,竟然敢給我玩自殺式襲擊?你活膩了!」

  耳邊傳來阿木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聽見熟悉的聲音,不知為何又感慨又感動,嘴巴一癟就要哭出來:「我好怕……」

  那只手鬆開我鼻尖,迅速捂上我的嘴,狠狠威脅:「莫號!再號就用線縫你的嘴!」

  我只好委屈地將淚水咽回肚子裡。

  「什麼爛德性!」那只手開始狠狠揪我的臉皮大家有恨鐵不成鋼的架勢,「只不過沒了眼睛就尋死覓活,你讓人家二胡阿炳情何以堪去?嬌氣!任性!自我中心!」

  我吃痛,又不知怎麼解釋自己的本性,只得陳述內心真實想法「沒首沒腳都行,就是沒有眼睛不行。沒有眼睛就看不到漂亮的東西,看不到漂亮的東西就沒有快樂,既然不快樂,活著又有什麼意義?是,我就是身殘志不堅的典型!」

  「難道你就只喜歡漂亮的東西嗎?!」阿木的聲音裡灌滿了怒氣,「就算被人丟棄,就算被挖去眼睛,只要那人長得漂亮你就會原諒他?你這是哪裡學來的道理?」

  我不懂他為何突然發火,只好戰戰兢兢道:「……我、我願隨心。」

  「蠢貨!」這下臉皮子幾乎要被揪掉了,阿木貼著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嘶吼,「你有沒有腦!子!」

  「有啊。」我覺得分外委屈,硬著頭皮盈盈將臉貼上去。

  「不就在這裡?」我輕輕敲打太陽穴,幽怨地回了一句。

  身邊忽的萬籟俱寂。

  「你不是沒有腦子。」

  隔了半晌,阿木冷聲傳來:「你根本是沒有心。」

  這話彷彿定海神針一般直直插入我腦海,掀起滔天巨浪,漩渦漫漫騰起無涯哀苦。

  「我有心,我有心!」

  手腳冰涼,排山倒海的重力壓下,我歇斯底里尖叫著,用力去扯自己的衣裳,「我有心!我真的有心!」

  我簡直恨不得馬上挖出心來給他看。

  阿木大約被我嚇到,手忙腳亂牢牢將我按住,又用力將我的臉埋進他懷裡。

  「好好好,我知道,你有一顆又紅又漂亮的心。」他好言好語安慰著,彷彿在哄暴躁的小孩。

  「你瞧,我能感覺到它在跳呢!」他伸手捂住我胸脯,輕輕拍打起來。

  渾身炸開的毛漸漸平順,我靠著他,有氣無力攤開手心,露出孟婆送我的「還我漂漂丸」。

  「阿木,求你幫我,我要找回原身,我要重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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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2:39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六)

  找原身,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這個平白無故冒出來的小仙女,想要找原身談何容易?

  升仙整整五百年,我根本不知自己真身為何物,總不能去挖蒼南裡那只瑟瑟發抖的小豇豆吧?

  把顧慮跟阿木一說,他倒沒有如預料般跳起來責難,只是波瀾不驚道:「怪不得你不知道,不瞞你說,我曾探過你真身,三荒六界,一無所獲。」

  「難道要去問天青和玉帝?」我想起那日大戰前天庭上眾人詭異的神色,不由得陷入沉思。

  天青多半是知道我真身的,可事到如今我將他得罪得徹底,他大約是不會幫忙了。

  至於玉帝?想都不要想,我破壞了他仙妖二界聯姻的美夢,現下多半是他的肉中刺眼中釘,不被他抓去跳誅仙台已算萬幸。

  「莫非再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阿木問我,「你有沒有拜過師傅?印象中有沒有父親母親?」

  「啊!我想起來了!」他的問題提醒了我,我忽然雀躍起來,「還有一個人知道我的原身!他肯定會幫我!」

  「誰?」阿木問。

  「菩提老祖!」我摸索著抓起他的手,激動地搖晃著,「還有菩提老祖!」

  阿木繼續背著我,踏上了尋找菩提老祖的征程。

  西域長途,前路漫漫,一路上他屢次發飆想將我從背上扔下去,均被我一萬水千山不怕艱險的精神牢牢掛住,收復失地。

  「哎呀,你怎麼老是這麼暴躁,不好,不好。」在第三十六次爬上他的背後,我搖頭晃腦歎氣,「難道你不知道憐香惜玉嗎?」

  「當初就該直接把你掐死,再丟到馬糞桶裡。」阿木一步一步朝前走著,步履沉重,鼻子往外吭吭噴氣。

  「別這樣嘛,你對我好,我都知道。」我拍拍他的後腦勺,嘴角彎彎上翹,好言好語,「等我治好了眼睛,你想要什麼我都想辦法滿足你。」

  這完全是肺腑之言,哪怕他要我把玉帝扒光了送到床上我也毫不遲疑。

  「我要什麼?」阿木嗤笑,似乎很是不屑,「我什麼也不缺!」

  「你撒謊!」我立刻尖銳地指出他的缺點,「你連個坐騎都沒有!還要背著我步行去求醫!」

  一針見血毫不留情,於是阿木沉默了,我能聽到他喉嚨裡冒出好大一聲咕嚕吞咽的聲音。

  「其實,我曾很想要得到一個人的心。」

  隔了好半晌,阿木的話忽然幽幽響起。

  「想煮?想煎?想炸?」我不以為然接話。

  察覺到身下的肌肉僵硬,我趕緊收拾起嬉皮笑臉,諾諾求饒:「哎喲,難不成魔鬼還會愛上一個凡人?」

  「她不是凡人。」阿木輕輕說著,彷彿陷入了往事裡,「那時我年輕氣盛,風頭無兩,總覺得沒有什麼是無法掌握的,直到遇到了她。」

  「她是仙是魔?是人是妖?是什麼樣子?美嗎?氣質好嗎?能歌善舞嗎?」我頓時大為好奇。

  「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只要眼前有她,我便再也看不見別人的身影。」

  阿木的聲音遙遙傳來,惆悵,卻又深情。

  「算她有眼光,你這麼凶,大美女一般都心高氣傲,肯定不能跟你一塊過下去。」

  我忽然覺得有點兒酸溜溜的,不知是嫉妒那個「她」的美貌,還是嫉妒這一腔脈脈的深情。

  阿木沒有如預料般生氣,他只是歎了一聲:「我倒是希望有機會去驗證你的推論,就算不能相守到最後。」

  氣息流動,我察覺到他在微微的點頭。

  「那她現在在哪裡?你為何不去追她?」我忍不住出聲詢問,「你本事那麼大,又這麼愛她,就算下到黃泉也要跟著呀!」

  「她死了。」阿木輕輕回答著,「連魂魄都消散化為煙塵,再也尋不見了。」

  他語氣雖淡,卻讓我感覺到有茫茫無涯重如泰山的哀愁漫漫襲來,彷彿困獸的網,讓人無法動彈幾乎窒息。

  「對不起。」我想了想,到底這能說這麼一句。

  「也沒什麼。」阿木沒有責怪我,只是自顧自地回憶著往事。「她死的時候我幾乎發狂,差點就隨她而去。直到有人對我說,『你愛的只是她美麗的皮囊,假如她換了一幅模樣,你未必還會迷戀她。你的愛只是廉價的貪欲。』」

  話到這裡,他沉吟了片刻。

  「我不信,所以我活下來。」待他重新開口,聲音裡滿是迷茫,「我想看看,自己愛的到底是不是她的表皮?」

  「那你知道答案了嗎?」我大為好奇——當初青青也問我是不是只愛霽藍的臉,我有那麼一瞬的猶豫,然後就被她剜去了眼睛。

  戀愛啊,戀愛,你是愛一個人,還是愛他的皮?

  「沒有答案,已經過了五百年了,還是沒有答案。」阿木沉甸甸地說著,「我沒有一日忘記過她,夜夜在夢中與她相會,直到……」

  「直到什麼?」我拼命的將頭探出去,生怕漏掉半個字元,嘴巴卻不期然撞到了一個溫熱物體上。

  「你坐好一點行不行!」阿木的聲音陡的拔高,全身肌肉僵硬。

  我趕緊縮回頭,嘴裡為了面子強詞奪理:「誰叫你背上都是肌肉,硬邦邦滑溜溜!你胖一點軟一點嘛,那樣討人喜歡。」

  「哼,外表真那麼重要?」阿木對我嗤之以鼻。

  「當然重要!」我將下巴磕在他肩膀上喃喃自語,是在說服他,也是在說服自己,「沒有美麗的外表,如何讓人心生愛慕?怎樣令人產生感情?」

  阿木嗤地笑出聲來。

  「那魔域的人罵你是醜八怪,是不是代表你一無是處?我一不眼瞎二不難辨美醜,為何偏偏要將你這個醜八怪撿起?」

  他言辭諷刺態度激烈,我被他這麼一問,怔住了。

  阿木說得對,如今我這麼醜,他心裡又裝了美嬌娘,肯定不會對我一見鍾情。那他究竟為何要救我,又對我好呢?

  「我對你好,並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阿木極其冷靜地陳述著。

  「那是為什麼?」我腦中一團亂絮,分外理不清。

  「我問你,如果哪天你能看見了,發現我的相貌醜得要命,你還會感激我,想報答我嗎?」

  阿木朝我提出一個問題。

  「當然呀!」我答得不假思索,「我感謝你,跟你的長相沒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了。」阿木雲淡風輕地笑起來,「我對你好,也跟你的長相並沒有任何關係。」

  我似懂非懂,茫然發呆。

  「小豇豆,最美的不見得就是最好的。」阿木的腳步輕快起來,一如他的語氣,「不瞞你說,我其實很醜,魔界無出其右的醜,正因為看見你被人罵醜八怪,所以我才會救你,這大概就是傳說中不能避免的『同情心』。」

  我對著這個答案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好閉嘴保持沉默。

  「過來,讓我摸摸你的臉。」

  想了好一會兒,我靠著阿木,輕輕將手覆在他臉頰上。

  「你不會醜。」手指滑過他的眉骨,鼻尖,棱角分明的唇,我的語氣認真得不能再認真。

  ——就算阿木真的很醜,在我心裡他也不會醜,我會自動將他的臉替換為毀容前的藍哥哥。

  阿木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愉悅,我感覺到他的眼睫毛在我手心輕輕撓動,酥麻無比。

  「你知道麼?就算沒了眼睛,也一樣可以看東西。」他說。

  「這如何使得?」我大吃一驚,莫非可以像千手觀音般從手掌裡生出瞳孔來?

  「你現在雖然看不見,可有了我,還不是一樣可以行走?」阿木自負地回答著,整個人彷彿和煦的春風。

  「你的意思是……」我不明就裡,高高豎起兩隻耳朵。

  「只要我心情好,你想看什麼,我都可以講給你聽。」他的聲音爽朗好似甘泉,不帶雜質清澈見底。

  「現在的天空是什麼樣子?」我迫不及待發問。

  「一碧如洗,半朵白雲也沒有。」阿木朗聲道。

  「遠處的風景如何?」

  「青山綿綿,看不到盡頭。」

  「我們腳下是什麼?」

  「長長的小河,河邊開著黃色的野花,還有紅色的野果。」

  一塊塊聲音描述的場景碎片,在我腦海中漸漸拼成完整拼圖,我想像著所處之地的美景,不由得漸漸興奮。

  「開心嗎?」阿木問我。

  「開心。」我點頭。

  「跟看得見一樣開心?」他又問。

  「跟看得見差不多開心。」我實話實說。

  「所以你瞧,看見了什麼不重要。」

  有朵芳香的花遞到我手裡,阿木輕輕握一下我的手:「重要的是,有人肯做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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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2:52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七)

  歷經七七四十九日風餐露宿,我們終於找到了菩提老祖所在的靈台方寸山,幾番詢問,終於打探到他的府邸斜月三星洞。

  菩提老祖喜好雲遊四方,身邊又沒有仙童通報,我在洞中足足等了三天三夜,才終於等到一個人聲。

  「哎呀!這不是豇豆我兒嗎?怎麼眼睛變大窟窿裡?!」

  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如天籟般在我耳邊響起。

  「菩提老祖!」我再也顧不得許多,循聲牽起裙擺踉踉蹌蹌超前奔去,一頭栽在來人懷裡。

  ——這便是我與菩提的第一次正式相見。

  儘管是初次,他的感覺卻如此熟悉,彷彿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超過千年了。

  聽完我來尋他的來龍去脈,菩提老祖一反常態,神色凝重開始一個勁兒歎氣。

  「我兒呀,孟婆那『還我漂漂丸』是絕世珍藥不假,可你想尋真身這事,卻比登天還難。」

  「這是為何?」我大驚,「莫非我的真身被藏起來了?」

  「唉,莫說被人藏了,就算是被封印老衲也有法子幫你找出來,可你的真身……」菩提老祖欲言又止。

  「祖師爺救命!」我聽他吞吞吐吐,心頭大駭忍不住搖尾乞憐,「若是沒有這雙眼睛,孩兒也不想活了!」

  「看不看得見對你很重要麼?」菩提老祖忽然問我。

  「看不見醜陋不要緊,看不見美麗的東西,那可萬萬不行。」我極其痛苦地如實回答。

  「想不到你還是如此執著。」菩提老祖深深深深的歎息,「也罷,這都是冤孽,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敢問菩提老祖,孩兒的真身究竟為何?又如何尋的到?」我急切地尋求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菩提老祖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頂。

  「你的真身,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他的聲音彷彿穿越了千萬年的時空,悠遠飄渺,無影又無形。

  「莫非……莫非我是空氣?」想半天我總算想出一個沾邊的答案——就連水也有重量啊!什麼是無影無形?

  菩提老祖只是沉吟:「莫再問了,我答應過一個人,永遠都不說出謎底。」

  「難道祖師爺寧願看著孩兒傷心至死也要保密?」我難以置信大嚷大叫起來,「為什麼我不能知道自己的真身?難道我沒有知情的權利?」

  菩提老祖的回答卻略顯淡漠:「不瞞你說,即便老衲告訴你,你也沒有辦法找出真身,與其讓你空歡喜,還不如繼續保密。」

  砰!重現光明的美夢,就這麼破碎了,輕輕飄走,甚至不留下一個幻影。

  我從斜月三星洞裡摸索著出來,渾渾噩噩發起呆。

  要永遠這樣生活在黑暗裡嗎?要幾千幾萬年地飽嘗寂寞和單調嗎?我豇豆紅究竟做錯了什麼,命運要如此懲罰我?

  生平第一次,我開始對美人有了刻骨的仇恨——青青,你可知你奪去了我最寶貴的東西?我寧願你,要的是我的命。

  阿木第一時間知道我眼睛再也不能治好的消息,陪在我身邊,聽我哭訴,一反常態很少說話。

  我倆在方寸山裡這樣待了些時日。

  有時我想著想著忽然淚如泉湧,手裡便會塞進一塊帕子。

  哭著哭著陷入昏睡,醒來後身上便會多一件衣服。

  「生不如死,我沒有活著的勇氣了。」肝腸寸斷的時候,我嘴裡念的最多的便是這句。

  「不如這樣。」阿木握住我的手,「等你發現美人大都狼心狗肺的時候,你會慶倖自己沒有被外表蒙蔽,無論如何,眼瞎也好過沒有心。」

  「我有心!我有心!」一聲尖叫打斷他,對於這個話題我總是十分敏感。

  「是的,你有心。」阿木溫和地答著,用手拭去我臉頰上的水珠,「眼淚幫你作證,我知道,你有一顆鮮活的心。」

  時空流逝,斗轉星移。

  終於有天我抓起身邊人的手,鄭重其事宣佈:「我決定接受現實。」

  「想好了?」阿木手一頓,話音裡明顯透著僵硬,「你又要自盡?」

  「確實想過。」我緩緩搖頭,「可這麼做,怎麼對得起一路陪我找到這裡的你?就算為了你,我也會活下去。」

  「所以?」阿木反握住我的手。

  「所以我要選一處僻靜之地,與世隔絕,常伴青燈。」我平淡地說著,「永永遠遠隱居。」

  這樣的日子雖清苦,卻是我思考良久後的最終決定。

  「你以為,躲起來會快樂?」阿木的大手漸漸箍緊,聲音壓低。

  「不,不會快樂。」我無可奈何笑起來,「可一個看不見的醜瞎子,又哪裡會有什麼快樂?不如拋開念想,追隨佛祖而去。」

  「為何一定要親眼看見?」阿木的語氣激動起來,「那天我背著你,將身邊的景色講給你聽,你不是也很開心?為何偏偏要執著於外表這些浮雲?」

  「是啊,當時我很開心。」我誠實地回答著,「可是你能陪我萬萬年嗎?你能時時刻刻做我的眼睛?如果你心情不好,是不是無論我想看什麼你都不會開口?你一時開心,我也就一時開心,哪天你不開心,我豈不是會加倍地傷心?」

  阿木沉默了,沒再說話。

  「我再也不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了。」

  我喃喃低語著,說給他,也是說給自己聽。

  聽完了我的回答,阿木很久都沒有再跟我說過話。

  我知道他對我的決定大感失望,喏喏不敢主動上前,就這樣相顧無言直到深夜。

  小豇豆,你這一生裡,最快活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這天正睡得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輕聲提問。

  「最快活……」我朦朦朧朧地想著,腦海中飄出許多片段,看芳主跳舞,餵養琺瑯,染布織布……

  「應當是在天庭的時候吧。」我喃喃回答著,至少那時看得見,無憂無慮。

  「天庭的人對你都好嗎?」那聲音繼續問著,循循善誘。

  「好。」我答得飛快。

  忽然又想起一個金黃的身影,頓時皺眉:「有一個要殺我,他不好。」

  那聲音略微一頓,複而追問:「你恨那個要殺你的人嗎?」

  「恨?不會啊。」眼皮發沉,瞌睡蟲無論如何都趕不走,我只好下意識地回答著,完全出於本能,「他給自己的心上人做了好大一幅鑽石宇宙呢,特別癡情,要是能夠轉送給我,我肯定原諒他。」

  那聲音低笑起來:「你還是這樣愛美啊!」

  「可不是嘛。」我嘟噥兩聲,終究還是沉沉睡去。

  夢裡似乎有雙狹長深遠的眼睛,半垂著望向我;一半隱藏在黑暗中,另外一半被燈光繚繞著,烏黑幽遠帶著一種奇異的對比;那雙眼睛下的薄唇,不知為何一直緊緊抿著,線條很平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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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3:10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八)

  次日我是被陽光喚醒的。

  習慣性睜開眼,頭頂是藍天白雲;四目一轉,身邊煙霧繚繞,綠水青山。

  「咦?」我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臉,赫然摸到了長而柔軟的睫毛。

  腳步虛浮膽戰心驚地朝溪邊走去,期期艾艾探頭,睹見水中有個滿面驚惶的少女,瞪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我能看見了?我能看見了?!」再三確認,我終於歡天喜地地大叫起來,「我的眼睛回來啦!」

  大笑著在原地蹦跳,顧不得羅裙屢次拂過潮濕的青苔地,我一連叫了不下十次。

  「阿木!我的眼睛回來啦!回來啦!」

  嘩啦啦,嘰喳喳,溪流潺潺花香鳥語,無數美妙的聲音環繞周圍,卻唯獨沒有一個人聲回應我。

  「阿木!阿木!」我執著地喚著他的名字,希望能與他一起分享這份失而復得的快樂。

  可無論喊了多少次,都不見他出來。

  我等了又等,裙花處早已滿是青泥。

  失而復得的喜悅被沖淡了許多,有人腆著肚子從山谷中緩緩踱步出來。

  「莫再喊了,他不會來了。」菩提老祖望著我說。

  「您如何知道?」我驚訝極了。無論如何我也想不出阿木離開的理由,難道他其實是,做了好事就默默離開,不留真實姓名?

  「既然選擇不告而別,必然有他不想說的難處,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菩提老祖神秘笑起來,「總之你的眼睛好了,這就夠了。」

  我不敢質疑菩提老祖的話,心頭湧起一陣失落,禁不住喃喃自語:「可我還沒向他道謝呢!也不知他往哪裡去了?」

  菩提老祖聞言挑眉:「你怎麼不問他長什麼樣子呢?這不是你向來最為關心的麼?」

  我被他問得一愣,自己也怔住了。

  想了想,我終於很認真地回答:「我想見他,與他長什麼樣子是沒有關係的。醜也好美也罷,他都是阿木。」

  是陪我一路甘苦,救我於水深火熱的人。

  「哪怕他長得很醜?」菩提老祖的眼中充滿狡黠。

  我倒吸一口冷氣,遲疑三秒,最終還是重重一點頭:「就算他是全三界最醜的人,他在我心裡,也是最美的!」

  「哈哈哈 !」菩提老祖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沒想到竟然能從你嘴裡聽到這番話,這五百年可算沒白活啊!」他邊笑邊捋鬍子,滿臉的褶子都快樂得飛上天了,「解了,都解了。」

  我站在原地,納悶地看著他。

  「我兒,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何你的審美與眾不同?」菩提老祖緩緩開口,臉上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這可直直切中我心事,我忙不迭點頭。

  「拿著吧。」他將一面光溜溜的東西塞到我好看看這因緣鏡,它會告訴你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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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3:31 |只看該作者
☆、給英俊的你(一)上

  1

  她睜開眼,看見碧海藍天,一朵又一朵雲霞流過,就像蓬蓬的白棉。

  她低下頭,發現自己躺在一汪無邊無際的水中,水淺清澈見底,水底是白雲藍天。

  她從水裡站起來,疑惑地張望,四周寂靜無聲,什麼也沒有。

  水天共一色,漫漫無垠,她茫然站在原地,一時弄不清自己是在天上還是水裡。

  忽地風起,掠開她長長的發,她想了想,決定朝風來的方向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紅霞從天邊掉進水裡,再從水裡漸漸升起。太陽消失的時候,月亮繼續幫她照明,就這樣斗轉星移風起霧散,她固執地走著,不顧雲的挽留雨的歎息。

  直到她看見一抹淺淺的青。

  迎面站著一個非常俊美的人,比太陽耀眼,比流雲高遠,比風都要捉摸不定。

  她呆呆地看他,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蒼白無力,眼中只剩下那道雨過天青。

  「你來了。」

  那人看見她,並不吃驚地微笑,彷彿早就料到她會出現一般。

  「你是誰?」她望著他,面露迷濛。

  「天青。」他靜靜凝視她,「我是天青。」

  「把手給我。」他站在岸邊,朝她伸出手來。

  她乖順低下頭,赤裸的足底離開水面,從此踏上了那片未知的陸地。

  2

  俊美的天青說自己是神仙。

  「神仙是什麼?」他望著她,神色一如既往地溫和,「我便是來度你成仙的。」

  「為什麼要成仙?」她疑惑不解起來,「成仙後又會變得如何呢?」是不是可以像你這樣美麗?

  天青笑,朝她攤開右手,只見他手中一陣雲霧翻騰,漸漸霞蔚散開,手心裡綻放出一朵冰清玉潔的白蓮。

  「啊。」她沒見過這麼漂亮精緻的東西,禁不住叫出聲來。

  可是白蓮很快枯萎,蓮華如煙消散,雲霧漸漸彙聚成一個水晶球。

  天青大手一晃,球裡紛紛揚揚灑下細碎白絨來,茫茫的,軟軟的。

  「這是什麼?」她迫不及待想去摸那些絨花,然而指尖剛一碰到,它們就化為露汽消失不見。

  「這是上一個冬天的雪。」天青溫柔地看著她,「我收了些存起來。」

  而後他的手緊握成拳,再緩緩打開——水晶球變沒有了,他手裡靜靜停著一條柔軟光潔的絲帶。

  「這是什麼?好漂亮!」她見那絲帶泛著皎潔螢光,禁不住心癢癢的歡喜。

  「這是十五的滿月之光,我昨晚剪下的。」天青笑著將絲帶交到她手上,「來,送你。」

  可絲帶剛一碰到她的肌膚就穿了過去,彷彿透明的空氣。

  「為什麼?為什麼存不住?」

  她焦急而努力去抓住那片月華,只是無論動作多快也無法把它們聚攏。

  「你瞧,風花雪月,越美麗的事物就越容易消失。」

  天青的聲音遠遠傳來。

  「所以你要成仙,成了仙,就能把它們永遠留在生命裡。」

  3

  她開始隨著天青修仙。

  因此她想留住那些美麗的東西,她想擁有他們。

  然而修仙是很枯燥的事情,天青只教授了她吐息之法,讓她先打坐固元,學習如何修生養性。

  她不喜歡,很不喜歡,她生來就是個停不住的,連坐在蒲團上也不肯安分。

  「唉,我腰疼。」

  沒到三分鐘她就開始扭來扭去,嬌滴滴嘟嘴:「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速成呀?」

  「專心。」天青就在對面的蒲團上閉目養神,紋絲不動,語氣冷凝。

  她只好不甘心地一屁股陷進蒲團,瞪著大眼睛。

  ——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多久,我就不信你不會動!

  她這樣憤憤想著,便眨也不眨地注視對面人的一舉一動。

  半柱香,一炷香,兩柱香……她的怒氣漸漸消散,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哎,你生氣的時候也好漂亮啊!」

  她喃喃自語著,眼神癡迷。

  整整三炷香時間,她的眼睛都在對面那張臉上流連忘返——那長長的睫毛,棱角分明的嘴唇,分明是神的傑作,完美得讓人歎息。她幻想著能親手摸一下,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暖暖的,甜甜的?

  天青沒有動靜。

  於是她膽子大起來,伸出手去碰那濃密纖長的睫毛。

  睫毛似乎動了一動,撓得她手心癢癢的,她覺得很歡喜,便繼續朝那片薄薄的唇探去。

  如她所想,溫香軟玉。

  然後她將自己的臉湊過去,想嘗嘗味道是不是甜的。

  還未碰到,下巴便被人制住了。

  「很有趣?」煙灰色的眸子盯著她,冷得像冰。

  「嗯。」她不知什麼是山雨欲來,只是本能地朝他貼過去,潔白柔軟的胳膊纏住脖頸,「你真香,這味道我聞著高興。」

  可惜她最終沒能舔到,因為天青下一瞬就離開了她的懷抱,遠遠立在花叢裡。

  「以後動手快一點。」天青看著她,神情淡漠,「仙人們會瞬移。」

  4

  跟隨天青修煉了一段時間後,她的靈力有了明顯增長,如果願意,她可以隨時讓池塘裡的花兒開放。

  可她還不能剪月光,頂多只能捧住它們玩一小會兒。

  她很喜歡月光,非常喜歡,便央求天青裁下一塊給她玩耍。

  天青哄她,對她說只要你能紋絲不動打坐三十六個時辰,就弄給你玩。

  她堅持了兩天,期間不吃不喝,咬牙閉眼很是專心。

  到第二十五個時辰的時候,天青忽然說了一句:「哎,怎麼下雪了?」

  她雙目大開嗖地躥到門口,神情焦急:「哪裡?在哪裡?」

  屋外是一如既往的草長鶯飛,眼前人望著她笑,神情無辜又得意。

  她頓時恍然大悟——自己被騙了。

  「那,不給我了?」她眼巴巴看著他,腳尖在地上畫圈,聲音細細——他知道她問的是獎勵。

  天青搖頭。

  她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啪嗒蹲坐在原地,小臉緊緊埋進膝蓋裡。

  第二次再求月光,她顯得很有信心,堅決表示不達目的決不甘休。

  這次天青要求她打坐六十四個時辰。

  第十六個時辰的時候,天青說:「啊,須臾山的桃花開了。」

  她紋絲不動。

  第二十七個時辰的時候,天青說:「咦,誰把露珠穿成了簾子,掛在屋頂?」

  她氣息不亂。

  第三十六個時辰的時候,天青說:「晚霞做的剪紙真漂亮啊。」

  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第四十八個時辰的時候,天青說:「沒想到雲彩做的棉被這麼軟,這麼輕。」

  她心裡很得意:沒轍了吧,這回定讓你鉸一段月光下來!

  堅持到了第五十六個時辰,卻聽天青低叫了一聲:「呀,割著臉了。」

  她眼睛霍地睜大,彈簧般連蹦帶跳飛速跑到他跟前,神情焦急到不能再焦急:「疼不疼?要不要緊?」

  眼前人完好無損,望向她的煙灰眸子裡滿是惋惜——「心還不夠定。」他對她下評語。

  她卻歡喜起來,一把牢牢抱住他,似是鬆了一口大氣:「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月光帕子不要也不打緊。」

  身下的人,微微有些僵硬。

  最終她還是得到了月光做的手帕,天青還給帕子施了法術,讓它至少可以保存到下個滿月。

  她開心得不得了,拿著帕子歡呼蹦跳,高高拋到天上飛起。

  月光做的手帕很輕,只要稍微對著吹一口氣,便能像蟬翼一樣浮在空中。她調皮地將帕子朝天青臉上吹去,企圖去遮他的臉堵他的鼻。

  天青看著她鬧,不躲不避,眉眼淡淡的。

  二人距離眼看著越吹越近,越吹越近,最後她一個踉蹌,失足撲到天青懷裡。

  天青的懷抱溫熱寬廣,有股讓她熟悉和安心的味道。

  「我喜歡你。」她享受地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我真喜歡你。」

  天青紋絲不動。

  清冷的月帕緩緩落下,蓋住他的眼晴。

  5

  天青教她習了好幾種法術,她對紡織術情有獨鍾,便專心致志勤心修煉,很快便能將雲朵抽絲織棉,山谷周邊的彩雲都被她捕了個乾淨。

  「織這麼大要拿來做什麼呢?」她拿著長達數丈的雲錦發愁。

  「可以做衣服。」書案後的天青投來淡淡一瞥。

  「什麼是衣服?」她不明白,天青教會了她自然界的萬物,卻沒教她後天衍生的倫理。

  「用來遮羞的東西。」天青垂眼,瞄身上的青袍,「我身上的便是。」

  她學著他的樣子朝自己看去,發現自己身無寸縷,肌膚和曲線都暴露在空氣裡,於是將雲錦裹在身上盈盈轉個圈兒。

  「是這樣嗎?」她邊轉邊問,身姿蹁躚如蝶,音如出谷黃鸝。

  「還缺一截。」天青舉起手臂,「袖子。」

  「為什麼要遮起來?」她攥著雲錦疑惑不解,「我覺得不遮更好看呀!」她的腰肢明明比白雲還要柔軟,肌膚比緞子更滑更細。

  「因為山谷外的神仙看了會害羞。」天青答得極有耐心。

  她卻不管山谷外的神仙怎麼想,腦子裡蹦來蹦去就一個念頭——衣服遮蓋下的天青是什麼樣子?是不是跟他的臉一樣也完美無缺?

  想得出做得到,她立刻丟了雲錦就朝天青餓虎撲食奔過去,雙手嘩地撕開他衣襟。

  饒是平日裡再高明,天青都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出,當即愣在原地。

  這一楞就給了她時間,於是她以電光火石之速左撕右扒,如願看到了青袍下的身體。

  「哎呀,你跟我不一樣。」她詫異叫起來,「這裡為什麼是平的?」她伸手去按天青的胸肌,「是因為沒吃飽嗎?」

  天青扶額頭,開始覺得腦門上有東西突起。

  「胡鬧。」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拿到一邊去,「你再摸我就生氣了。」

  她卻抬起一張好奇的臉,「什麼是生氣?」

  他啞然,而後漠然,最後釋然。

  ——其實他是糊弄她的,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動怒過了,他也忘了什麼是生氣。

  「總之,不要隨便去扒別人衣服,有多想看都不行。」他將掛在自己脖子上的她放下,一彈她腦門,「乖乖聽話。」

  她不死心地又將臉朝他懷裡貼去,態度又嬌蠻又賴皮:「那你要一直對著我講話,不許停。」

  她喜歡他的臉,喜歡他的味道,喜歡他的聲音,現在看了他的身體後更加篤定自己的喜歡——他是完美的,每分每寸每個部位,都是絕無瑕疵的究極。

  「好,好。」此刻天青只想著怎麼把身上這塊粘人的牛皮糖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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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15-5-12 17:03:49 |只看該作者
☆、給英俊的你(一)下

  6

  她終於學會了穿衣服,也知道了什麼是男女。

  「性別不同可以在一起嗎?」她知道自己和天青有別,顯得很著急,「男人和女人能不能永遠不分離。」

  「也有這樣的例子,不過極少。」天青想了想,答得很慎重。

  「那我不管,無論如何我要跟你在一起。」她又像牛皮糖一樣黏住他,小貓似的開始蹭,「我從第一眼就喜歡你,現在看了三萬六千眼還是喜歡你,將來哪怕再看十萬八千眼,也還是會一直一直喜歡,很喜歡的喜歡,絕對不會停。」

  天青拍拍她的頭,不置可否。

  自從學會了織布後,她便開始學染色,天青教了她一些基本的方子和材料,然後任由她自己發揮。

  她調了很多種很多種顏色出來,有的淡雅如湖水,有的絢爛如雲霞,一種比一種美。每調出一種來她便興高采烈去找天青,希望得到他的誇獎。

  然而天青大多數時間都在看書,翻那些永遠翻不完的古籍,見她捧了五顏六色的布料來,只是淡淡一句:「又有新花樣了?」

  接著埋頭垂眼,繼續看書去。

  她很失望,她希望天青能多看她幾眼,於是變本加厲地開始配色、染色,到處去找材料,天青沒有教,她就自己創造發明。

  有一天她發現一種植物,開花的時候花蜜會浮在半空,香甜的氣息佈滿整個山谷。於是她將那花蜜統統搜集起來,又折了幾株帶回去。

  那夜她配出了最美的紅色,彷彿三月桃花般清靈嬌美讓人沉醉。她歡喜極了,捧著紅紅的裙子在屋子裡跳舞,跳到一半,卻見屋外臉色凝重的天青。

  天青本來是想訓斥她一頓的,那靈霄花是上古遺物不可再生,離了土壤便會死亡,真正的挖一株便少一株。現看到翩翩起舞興致高昂的她,責怪的話便卡在了喉嚨。

  「你看你看,這是我新配的顏色,好不好?」她看見來人,當即高舉布料蝴蝶般撲過去,大眼灼灼亮得驚人,「你滿不滿意?喜不喜歡?中不中意?」

  饒是再遲鈍,他也明白了她不肯停歇的折騰所為何事。

  「嗯,這是最美的一次,最適合你。」他揉揉她的額頭,「我再也沒見過比這個更好的。」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緊繃的臉如水蜜桃般甜美柔軟。

  「這顏色很好,你不用再試下去了,把方子記下來吧。」

  他囑咐一句,轉身去撿地上已經枯萎的靈霄花。

  蒼南一共只有九株靈霄,如今被她拔掉三棵,不可不謂損失慘重。寒潭水有起死回生之效,不知現在把這些花枝扔進去裡泡還來不來得及?總之,要趕緊。

  卻見她用力點頭,轉回身朝書案上飛奔而去,她向來最聽他的話。

  「三分曙紅,三分妃色,兩分黃櫨,一分朱砂,再往調好的顏料里加六滴靈霄花蜜。」

  她反手將文房四寶遞到他跟前,神情歡喜:「你幫我寫,快幫我寫,免得我忘記了!」

  他頓住,看看手中枯敗的靈霄,又瞧瞧眼前人期盼的小臉。

  「我不識字呀,你看我幹嘛?」她奇怪地瞪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他朝她微微一笑,「把紙鋪開吧,我寫快些,免得你忘記。」

  7

  她與他這樣相依相伴了很長一段日子。

  她開始識字,靈力漸漸變得非常強大,織布染色的手藝也越來越精進。現在的她,已經到了伸手就能抽霞,反手就能裁月的程度。

  然而她偷偷瞞著天青,她不想讓他知道她能裁剪月光,她希望他跟以前一樣用月光手帕哄她。

  ——縱使月光觸手可得,他卻還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又是一輪滿月到,天青給她做了一塊新手帕,她拿到手後馬上蓋住臉深吸一口氣,很是歡喜。

  「都這麼久了,還喜歡這個玩具。」天青見她這小孩模樣,忍不住失笑,「你一直沒什麼長進。」

  「我不要長進。」她將帕子取下,很嚴肅地搖頭,「我只要你。」

  然後她撲哧一笑,起身朝天青撲過去,緊緊抱住,彷彿生怕他會飛走似的。

  「我一直掰著指頭算呢!我已經看了你十萬八千四百眼了,可還是沒看夠,你呀,是不是對我用了什麼魔力?」

  她抬起滿是柔情的臉,瞳孔裡銀月皎皎,完滿如璧。

  天青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宛如一陣隨時消散的煙。他拍了拍她的額頭,沒有言語。

  8

  在天青嚴苛的教育下,她已經可以穩住心神整整打坐百天,她還學習了禮義廉恥,知道無論做仙做人都要講規矩。

  「我不喜歡規矩。」她常抱怨,「開心隨性為什麼不行?為什麼我該怎麼做要聽別人的?」

  每回學這些條框她都覺得很痛苦,「規矩」真是一門巨大的煎熬,她寧願織布紡紗也不想背誦這些教條。

  「因為你必須要融入這個世界。」天青認真看著她,「沒規矩不成方圓,天地萬物需要維護秩序。」

  「我不想我不要!」她撒嬌地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小腿到處亂蹬,「我不要融入!我只做我自己!」

  「是麼?」天青的聲音立刻變得冷冷的,「可我要,看來你是不打算繼續與我待在一起了。」

  她奇跡般安靜下來。

  「那,我要學規矩。」她抬頭望著他,笑得又討好,又堅定。

  9

  後來有一段時間,天青變得很忙,早出晚歸幾乎不怎麼管她,她鬱悶又傷心,只好自己琢磨著打發時間。

  她開始對花草感興趣起來,培養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品種。

  她還在書房裡發現一個凡人講仙妖的話本,名叫《聊齋》。

  一天早上醒來,她意外發現他守在她門口。

  「阿青!」她衣服都顧不得穿就朝他奔去。

  ——阿青,自從看了《聊齋》後她就堅持這麼叫他,因為顯得很親密。

  「怎麼不把衣服穿好?」天青摸摸她的頭,幫她把衣襟拉攏,不讓一絲狡猾的風透進去。

  「阿青!你是不是想我了呀?」她伸出手去抱他,臉埋在他懷裡深深吸一口氣,陶醉得不得了,「我好想你!」

  天青這回沒有不動聲色任她吃豆腐,他將她從懷裡拎出來,放在離自己有一定距離的地方。

  「讓你學的天庭法典,有沒有都記下來?」他挑眉看她。

  「嗯嗯嗯!」她對沒能抱住沒人感到很憋屈,不過眼見天青臉色不好,也不敢造次。

  「法典第一百七十五條是什麼?」天青問。

  「凡是沒有經過付出的成果都不能收取。」她雖然討厭法典,卻背得很用心,一切都是為了讓他高興。

  天青略略一點頭,她心裡一喜,知道是過關了。

  「你最近都不理我,我睡不好覺。」一瞧見天青神色放緩她便張牙舞爪的撲過去,將臉埋在他胸膛裡狠狠吸氣,「我寂寞,我惆悵,我不樂意。」

  「……乖。」天青歎口氣,到底還是出言安慰她,「今天我就帶你出谷去。」

  那天她第一次看到蒼南以外的世界,外面遠沒有蒼南美麗,亭臺樓閣雕廊畫舫,雖精緻華麗卻充滿匠氣。

  但是很奇怪,這裡的空氣要比蒼南好,蒼南過於清涼,讓她感覺心頭暖意融融的。

  在蒼南待久了,她偶爾會覺得心慌氣悶,跟天青說過,他說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原因。

  來迎接天青的人有很多,遠遠地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就像大雨來臨前的烏雲。

  「恭迎蒼南聖君出關!」那群人虔誠地膜拜著,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你是蒼南聖君?」她轉頭看他,有些詫異這個封號,聽起來名頭好大的樣子!

  天青不說話,朝她微微一笑。

  她立刻兩眼冒桃心地撲過去,抓著他的衣襟磨蹭臉:「那我呢?那我呢?我是誰?」

  話一出口,她愣住了——原來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誰,姓誰名甚,來自何處,她跟隨他多年,竟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是虛無。」

  天青的聲音遠遠傳來,他將手放在她的眼睛上遮住,又輕輕重複一遍,「你是虛無。」

  虛無?那是什麼東西?虛無不就等於什麼都沒有嘛?她不高興起來,覺得天青在忽悠她。

  「我要一個名字,給我起一個名字!」她的嘴巴高高翹起,小臉漲的通紅,「不然我就趴在你懷裡不起來!」這是她能想到最狠的威脅。

  頭頂人笑了。

  「那就叫虛渺吧。」他摸摸她的腦袋語氣溫柔,「虛無飄渺,把握不住之意。」

  ——把握不住?我明明把握得住啊!現在我不就在你懷裡嗎?

  她不明白天青為什麼要給她安這麼一個名字,但只要是天青取的,就什麼都好。

  「好,我叫虛渺!」她興高采烈地站起來,握住他的胳膊,孩童般歡喜,「我有名字了!」

  ——我至少擁有一個名字,那樣我就不是虛無了。

  待走到那群人跟前,來者看見天青身後的她,都愣住了。

  「聖君,這位是……」

  其中一位白眉老人鼓起勇氣發問,望著她的目光閃爍游離。

  「遊魂一隻,我撿的。」

  天青神情淡漠,腳步不停朝前走去。

  10

  自從隨天青出了谷,她見的人漸漸多起來。

  常有形形色色的男女帶著各種奇珍異寶前來拜訪,對著天青態度恭敬。

  天青會挑其中一些見,但從來都不收他們的東西,哪怕多貴重多美麗也不要。

  她在一旁看得非常難受,心裡就像火盆燃燒饑渴難耐,卻始終顧及天青臉色不敢造次。

  這天她終於忍不住,趁天青不注意,轉身偷偷將太上老君送的丹砂收進了袖子裡——這麼細如塵埃的東西他應該不會發現吧?

  「法典第一百七十五條是什麼?」

  天青的聲音忽然隔空傳來,透著嚴厲。

  她心裡咯噔一下,知道露陷了。

  「……凡是沒有經過付出的成果都不能收取。」

  她萬分懊惱地伸手將丹砂遞上去,心裡恨不得扒掉自己一層皮。

  眼睜睜看著天青將那顆丹砂放進盒子裡收好,命仙童送回去,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那麼小小一點兒……」她開始扭身子,鬧情緒,「就一點兒你也不肯給我……」

  「渺渺!」天青轉身看她,俊美的臉一本正經,「無論大小多寡,不是你的就不能要,天下沒有白占的便宜。」

  「可是我喜歡呀!既然他們願意送,為什麼不能要!」她驕橫的勁兒爆發了,站在原地捏起粉拳,「我喜歡!我喜歡!」

  天青望著蠻不講理的她,歎一口氣。

  「收了這些東西,我就要幫他們辦事,會離開你很長一段時間,你也願意?」他看她。

  她大駭,轉身朝他撲過去緊緊抱住:「那不行!那不行!」什麼丹砂龍珠被統統拋在腦後,她只要她的阿青。

  天青被她抱得幾乎無法呼吸,只好摸她的頭髮,一下一下給她順毛。

  「什麼時候才開竅啊!」她聽見他低聲咕噥了一句,似感歎,又似濃濃的惋惜。

  11

  在天庭,她最喜歡的地方是書房,因為天青在這兒待的時間很長,房間裡都是他的氣息。

  其實她更喜歡天青的臥房,但天青不許她常去,說她太鬧,擾得他無法好好休息。

  這天她又偷趴在書房帷幕後的臥榻上睡覺,忽然聽到房間裡傳來說話的聲音。

  「……聖君,我願獻上整座哀牢山,整個夢幻海,以靈魂為祭鮮血為引,求你助我一臂之力。」那聲音聽起來沙沙的。

  「拋家棄子,不顧性命。」天青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你就那麼想得到伏神刀?」

  「是!我赤海神龍別無所求,只要能得到這把傳說中至尊無敵可斬神佛的刀!」那聲音苦苦哀求著,尾音都在發顫,「我一定要得到這把刀!」

  房間裡安靜下來。

  她忽然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靡靡的香氣,順著毛孔轉進她的身體,滲進她的五臟六腑裡。

  好舒服,好舒服,這是跟天青身上完全不一樣的味道,天青的氣息讓她安心,這股香氣卻讓她滿足沉醉,陷入極樂裡。於是她禁不住深吸一口氣舒展身體,想要吸得更多。

  「龍神,你這是不該有的執念,恕我愛莫能助。」天青的聲音岩石般冰冷僵硬,「請回去好好修生養性。」

  那股特殊的味道忽的轉淡,空氣變得稀薄起來,她求而不得,難受地扭動身體歎口氣。

  外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關門聲,龍神離開了。

  帷幕一下子被拉開,天青望著榻上曼妙嬌嫩的身軀,臉色一僵,隨即無可奈何放緩放輕。

  「怎麼又睡在這裡?」他伸手去拉她,「還發出好大的鼾聲。」

  「我沒有!」她雙眼迷濛,嬌滴滴順著他的手攀過去,將下巴埋進他肩窩裡,「那是我在呼吸!我剛剛聞到一種很好聞的香氣,甜得我都要化了,是不是你?」然後她微微推開他,有些失望地呢喃:「咦,不是你。」

  天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你喜歡剛才的味道?」他眼神灼灼亮得驚人,可惜她看不到。

  「嗯,喜歡呀。」她尋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重新將臉貼進他胸膛裡,「但是我最最喜歡的還是阿青了。」

  這回天青沒有摸她頭髮,也沒有將她拎得遠遠的。

  他破天荒沒有說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裡。

  12

  過了沒多久,天青忽然提出要她去凡間歷練,而且是獨自一人。

  「我不去我不去!」她抱著他的腰撒嬌,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離開阿青!」

  「乖。」天青哄她,循循善誘軟硬皆施,「你要是安穩度過歷練,回來就能跟我永遠在一起。」

  永遠?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永遠是多遠呢?她並不知道。但是她想,永遠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看天青萬萬眼,可以在他懷裡賴萬萬次,可以聞著他的味道不被他趕開。

  「好吧。」她可憐巴巴咬住下唇,「你要說話算話。」

  她從來沒想過他騙她,她一直無條件地信任他,依賴他,仰慕他。

  「凡間不比天界,魚龍混雜烏煙瘴氣。」他伸手去挑她緊抿的牙關,免得她繼續咬下去傷著自己,「你要記得我教給你的規矩,不要輕信凡人的話,不要隨便拿人家的東西,無論多漂亮多喜歡都不行。」

  她卻小獸般啊嗚張開嘴,反咬住他的手指,表情霸道宣告:「不許你忘記我,要每天都想著我!」

  天青凝神。隨即不動聲色將手指抽回。

  「不會。」她聽見他輕輕應了一聲。

  不知答案是不會忘記,還是不會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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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發表於 2015-5-12 17:04:09 |只看該作者
☆、給英俊的你(二)上

  1

  臨走那天,她跟天青撒嬌說,自己要降落在凡間最漂亮的地方,第二漂亮都不行。她還要一個受凡人敬仰的身份,能享盡所有的榮華富貴,見識凡間最美和最好。

  天青沉默了片刻,伸手在她雲鬢插上一縷虹霓。

  「最美的,未必就是最好的。」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話裡有話。

  然後他將一塊昆侖石放在她手裡,叮囑她說,如果想回天界便在這石頭上施法。

  她捨不得天青,在雲團裡撲了幾撲滾了幾滾,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到底還是被他丟了下去。

  下墜的過程很漫長,無邊無際的黑暗很快讓她陷入了昏睡。

  等她醒來,卻赫然發現自己被關在一直鐵籠裡。

  難以置信。

  她睜開眼,看看自己的手。

  難以置信。

  閉上雙目深呼吸一口氣,再度打開。

  ——實在難以置信!

  她竟然變成了某種黑白相間,肉滾滾又圓又肥的動物!

  正驚慌著,卻見一隻藕臂伸進,遞過來半塊水晶梨。

  猛然抬頭,一位粉衣少女正笑盈盈望著她,面色乖巧,「殿下神威,竟然真的能抓住這只熊貓!」

  熊貓?熊貓?沒想到我竟然變成了一隻熊貓?!沒想到人間最尊貴的身份竟然是一隻熊貓?!

  虛渺大吃一驚,將目光放得更遠,卻見不遠處的朱榻上坐著一個身穿明黃蟒袍的少年,正靜靜朝這邊望著。他看起來大約十三四歲模樣,皮膚蒼白身材頎秀,整個人陷在綺麗赤錦中,本該暖意融融,黑狐領上的俊臉卻凍若冰霜。

  「天底下還沒有我得不到手的東西。」他輕哼一聲,眉目間滿是戾氣倨傲。

  「龍德將軍不過養了頭豹就感耀武揚威,要是讓他知道殿下捉了只熊貓來,不知會不會嫉妒得眼珠子脫框?」粉衣少女嬉笑著將梨塊朝虛渺塞近:「殿下,您給這小傢伙賞個名字吧。」

  少年正在婢子伺候下吃宵夜,聽了這句話,眼光緩緩落到碧玉翠勺裡的。

  這晚的點心是芝麻元宵,又黑又白,好似熊貓的皮毛。於是他抬眼看了虛渺一眼,嘴角牽出一個淡笑:「就叫湯糰吧。」

  什麼?湯糰?!

  虛渺大受打擊,整個人瑟縮著蜷成一團,遠遠看去越發像芝麻元宵。

  那少年丟開碧玉勺,放聲大笑。

  2

  漸漸地,虛渺弄懂了她所處的環境。

  雖不知自己為何變成了熊貓,但至少有一點天青沒有騙她,他依言將她送到了人間最尊貴的地方——皇宮中。

  將她關起來的少年正是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宮太子,小名鳳皇。

  聽宮裡伺候她的婢子們聊天,她知道了不少八卦。原來太子是一個非常奇特的人,雖有傾城絕色,脾氣卻執拗剛烈,和長相完全兩個方向,典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倘若有誰不蒙他喜悅,就必然遭殃。

  婢子們給她梳洗順毛的時候,常念叨一這麼句話:「湯糰呀,你這麼乖,千萬別去招惹殿下。之前的翠鳥進了暹羅貓肚子,暹羅貓被雪狐咬死了,後來雪狐被扒了皮,肉丟給了白虎;現在你來了,白虎就被關進了地牢,肯定活不長。湯糰呀,你可千萬要聽殿下的話,千萬別讓他厭煩了。」

  虛渺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這小太子,活脫脫一個玉面羅剎!

  不過那鳳皇凶歸凶,卻有一雙葡萄般清澈的雙眼,幾乎可與天青媲美。於是每逢夜深人靜,她便會施展法術逃離牢籠,站在少年床邊靜靜托腮觀望。

  ——毫無疑問,他是這宮裡最漂亮的人,只有看著他,她才會多少減輕一點離開天青的失落哀傷。

  偶爾少年做噩夢,輾轉反側皺眉低吟,她於心不忍,便伸手捂著他的額頭溫柔安撫:「別怕,別怕。」

  少年支吾兩句,沉沉睡去。

  她怔怔看他,想起自己和天青那段逍遙快活的日子,忍不住有些悽惶。

  大約是因為熊貓在三界都算稀罕物,好幾個月過去了,鳳皇對她沒有絲毫厭煩,一直挺有耐心地等著她長大。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她幾乎就要感謝天青的先見之明了。

  三月裡的某天,東宮含淩殿。

  宮女將手裡的羅香果削好,戰戰兢兢遞到鳳皇手裡。那羅香果是西域小國進貢的,一年不過百顆,陛下大手筆全部都送入了東宮,他們這樣的下人只能看看,聞聞味道。宮女決定等會兒先不洗手,找機會偷偷舔一下。

  「來,湯糰。」沒想到太子對這珍饈看也不看,徑直將手裡的果子抵到熊貓嘴邊。

  虛渺徑直蹲在金絲絨墊子上發呆,懶洋洋,動也不動。

  「又淘氣。」鳳皇無可奈何歎口氣,伸手將它撈起,擱在自己的膝蓋上。

  「張嘴,啊。」他嘴裡好言軟語地哄著,將果子抵到熊貓跟前,慘長的手指幾乎要伸進粉紅的嘴裡去。虛渺恍然回神,似是怕他戳破自己喉嚨,趕緊啊嗚咬下一口。

  一時間汁水四溢,屋子裡香氣芬芳。

  鳳皇一下子笑起來,眼睛彎成極其漂亮的月牙。

  宮女們都看得呆住,她們從來沒想過,殺人不眨眼的太子臉上竟然也會有這樣溫和的表情。

  然後太子說了一句讓眾人絕倒的話。

  他說:「湯糰乖,多吃點,快些長大,我好扒了你的皮給父皇做衣裳。」

  虛渺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氣血上湧經脈逆流,敢情這孩子一直惦念著弄死她呢!於是想也不想,啊嗚一口咬住太子的手指,還順手賞了他一巴掌。

  鮮血順著少年的手指流下,眾人的臉色一片灰敗——這湯糰,肯定活不過今晚了。

  然而與眾人相反的是,鳳皇的眼中卻彷彿有火炬被點燃,星星點點,漸漸彙聚為一片精光。

  「……你聽得懂。」

  他像發現新大陸般望著虛渺,嘴唇因為激動而微微發著顫。

  「湯糰,你聽得懂我的話。」

  他顧不得被咬傷的手,一把將熊貓撈起,緊緊抱在懷裡,彷彿尋得了人間至寶。

  虛渺傻了,眾人呆了。

  3

  鳳皇太子的新寵不是美婢,而是一隻稀罕的熊貓,這件事迅速成為了大街小巷津津樂道的話題。

  太子有多喜歡這只熊貓呢?簡而言之,同食同寢,無時無刻不抱在懷裡。

  自從鳳皇認定熊貓通人性後,虛渺便不再偽裝,常根據各種場景露出或惆悵或歡喜的嬌憨姿態,逗得鳳皇哈哈大笑。

  「原來除了狐狸,熊貓兒也能成精。」偶爾他會抱起她,親昵地點她額頭,「湯糰,你要是變成人,該是什麼模樣哩?」

  虛渺滿臉鄙夷地看著他,心想我才不屑變人呢,我可是仙子呀。

  春去秋來,她在人間做熊貓的日子,漸漸快滿一年。

  期間她多次想施展法術回天庭,卻又怕天青責怪她沒有專心歷練,只好將念頭生生壓下。

  這日她正在朱榻上午睡,忽然被一隻大手提起抱在懷裡。

  「湯糰,太傅說你只能再陪我二十年。」鳳皇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緊緊抱住她的,聲音氣惱哀軟,「為什麼你不能活得久一點?」

  美夢被人吵醒,虛渺多少有點不耐煩,伸出爪子去撓他。

  「有辦法了。」鳳皇蒼白的臉上綻放出耀眼的光華,「湯糰,我要給你找續命金丹!我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這樣你就能永遠與我作伴了!」

  三日後,太子殿下廣發英雄帖,誠邀各路能人異士尋找續命丹,成功者將獲得賞金萬兩。

  所謂有錢好辦事,不出一個月,傳中的續命丹就被送到了東官裡。

  鳳皇大喜,將金丹呈到她面前,歡天喜地:「湯糰,你看,我找到了!吃了這個你就可以再活五十年,能一直陪著我了!」

  虛渺抬起頭一看,差點沒一口氣吐出血來。

  ——原來那所謂的金丹竟然是濟公身上搓下來的泥球!她一想起鳳皇要將這東西放進自己嘴裡,簡直恨不得一頭撞死。

  「這不行!我絕不允許這麼齷齪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暗自下定決心。

  眼看四下無人,她的身上開始散發出朦朧的螢光,一層層一縷縷,彷彿輕柔細羽將她包裹。

  鳳皇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中。

  只見那螢光漂浮一陣子,漸漸散開。熊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窈窕白皙的少女,烏髮極地,雙眸寒星,粉唇微翹好似新鮮的紅菱。她捂嘴看著鳳皇,睫毛忽閃,聲音彷彿出谷的黃鸝。

  「我不要吃濟公身上搓下的澡泥兒!」

  這是她變成人形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當時她還是赤裸的,她並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男人,只當是平時對天青,撒嬌拿小性兒。

  鳳皇果真沒有逼她吃金丹,他只是怔怔盯著她看,看了好長一會兒。

  就在她思忖著自己的原身是不是嚇到他時,卻見鳳皇如夢初醒般大吸一口氣,朝她疾步走來。

  還沒等虛渺反應過來,他已經脫下蟒袍將她緊緊一裹,然後大力擁進懷裡。

  從頭到尾一氣呵成,沒有驚慌失措,沒有多說一句。虛渺一頭霧水,由著他折騰,鳳皇將頭靠在她的肩窩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咦?怎麼跟話本裡說的不一樣呀?莫非天子的膽子要比別人大些?

  她好奇地偏頭去看他,卻見他的耳根子紅得像美麗的火燒雲。

  「湯糰,你這副樣子,還給誰瞧見過?」

  隔了半響,鳳皇的話音響起,咬牙切齒挫骨揚灰。

  她茫然搖搖頭——雖然她曾這個樣子與天青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天青還從未見過她從胖熊貓變身為原型的樣子,所以自然是不算的。

  脖頸下的那顆頭顱微微聳動,她知道他舒了一口氣,而且變得很高興。

  「喂!不要給我吃金丹,噁心。」她伸手去推他——既然他高興,她便乘機討賞。

  「好,不吃,不吃。」鳳皇從她肩窩裡抬起頭來,面如皎月眉目如畫,彷彿多年美夢終於成真,此刻他心中是說不出的欣喜。

  大石落地,虛渺笑瞇瞇去拍他額頭:「真聽話。」

  「……原來是你。」鳳皇的眼睛漸漸瞇起來,「原來每天晚上,真的是你。」他抵著她的額頭,嘴裡喃喃低語。

  「以後不可再叫我湯糰,我叫虛渺。」虛渺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也無意弄明白,腦子裡只想著趕緊趁火打劫得寸進尺。

  「嗯。」他摸著她的臉應一聲,悱惻纏綿,銷魂繾綣,「依你,都依你。」

  4

  虛渺就這麼以原形在東宮裡住了下來。

  其實那日表明身份後,她本想變回熊貓,卻被鳳皇制止了。

  鳳皇用雲霞般美麗的衣裳誘惑她,告訴她只要保持原形便可以每天都換新衣裳,她實在抗拒不了這巨大的誘惑,便半推半就地依了他。

  其實她也不想變成那胖胖的大熊貓,行動不便,成日嗜睡,都沒有時間欣賞大好的風景。

  她很喜歡熱鬧的街市,常央著鳳皇帶她出去玩,鳳皇平日裡對她千依百順,唯獨對出宮一事卻堅決不允。

  「你想吃小吃,我就請那些商販進來做給你吃,那些民間的玩意兒,你要什麼我就讓侍衛出去給你找。」

  他握住她的手,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微微發青的下巴——他操勞了幾天,還沒來得及刮鬍鬚。

  她覺得那胡茬在他本來俊美的臉上非常刺眼,便伸手想抹去。

  「你不喜歡鬍鬚?」他捉住她的手指,目光深邃,聲音暗啞。

  「不好看的我都不喜歡!我只喜歡好看的!」

  她嘟嘴,對於所有事物,她向來只有「好看」和「不好看」兩種判斷標準。好看即是喜歡,不好看的即是不喜歡。

  鳳皇的眼睛亮得彷彿元宵的燈火。

  「好,以後我會都刮乾淨了。」他握著她的手,輕輕吻上她的眼睛。

  虛渺靜靜站在原地,並未反抗,一方面做熊貓的時候被他抱慣了,另外更重要的是,鳳皇對她做這些,她雖談不上不喜歡,但卻也絕不討厭。

  追根溯源,那是因為鳳皇身上有一種非常好聞的氣味,這種味道在天界難得一聞,卻在人間四處充斥。東宮裡幾乎人人都有,卻又以鳳皇身上的氣息最為純正濃烈,每當他緊緊抱著她時,那股氣息香甜得簡直要將她化作一灘春水。

  彷彿罌粟的果實,讓人不知不覺上癮。

  鳳皇親完她的睫毛,目光落到她纖細的脖頸上。

  「渺渺,這是什麼?」他不動聲色地挑起一根紅線,昆侖石從她的衣襟裡滑落出來。

  「這是我的法寶。」她笑嘻嘻將玉石收回去仔細揣好,「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仙女,根本不是什麼熊貓精,等我回去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鳳皇眉毛一挑,沒再繼續過問。

  虛渺在心裡偷偷嗟了一下,有些遺憾沒能對他大肆炫耀。

  哪想第二天醒來,昆侖石突然不見了,虛渺彷彿世界末日般東竄西竄滿屋子尋找,卻連昆侖石的影子都找不到。

  「鳳皇!我的寶貝不見了!」她哭喪著臉去找東宮的主人。

  卻見鳳皇一襲白衣靠在床上,嘴唇烏青,面色比衣服還要蒼白,幾乎血色盡失。

  「稟虛姑娘,殿下受傷了。」宮女正在給鳳皇餵藥,見她走進,慌忙叩首跪拜。

  「你受傷了?傷在哪兒?如何受得傷?」虛渺大吃一晾,頓時將昆侖石的事拋諸腦後。

  鳳皇微一揮手,宮女們都戰戰兢兢退下。

  「渺渺,昨晚……宮中來了刺客。」鳳皇望著她笑,聲音沙啞,笑容怎麼看都很勉強。

  「我見他鬼鬼祟祟站在你的院牆上,便提劍去追,想不到……」他忽的咳嗽起來,伸手掏出絲帕去捂,帕子攤開,現出一口烏血,「想不到他對我用了毒。」鳳皇虛弱地合上雙目,彷彿已經好命不長。

  「你可會死?!」虛渺下意識去抓住他的手腕,神情驚惶。

  「好渺渺,不怕。」鳳皇睜開黑眸看她,眼中有光亮閃過,「外面想我死的人太多,我從小吃遍了所有毒藥,暫時還死不了,只是……」

  他望虛渺一眼,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虛渺一向性子爽快,這下恨不得掰開他的嘴看他的下—句究竟是什麼。

  「只是我身子弱,如果沒有高人每日度一口仙氣給我,恐怕也活不了多久。」鳳皇揞住自己的胸口,聲音搖搖欲墜。「渺渺,你既然是仙女下凡,以後就每天幫我度氣療傷,好不好?」他懇切地看著她。

  渺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頭掙扎。

  「天下沒有免費的交易,以後你每度我一口仙氣,便可以從我的庫房裡隨意拿走一件東西,好不好?」風皇悠悠又說一句。

  虛渺的眼睛刷地亮起:「好,就這麼說定了。」

  從此以後,她開始每日為鳳皇度氣。

  剛開始度氣是一門很簡單的活,她只需要在他的嘴唇上輕輕點一下。

  而後他會撬開她的嘴,將舌頭伸進來,捲了又捲,攪了又攪。

  「咦,為什麼我會覺得喘不過氣來?」她高高鼓起胸脯,疑惑不解問他。

  「因為我吸走了你的仙氣。」他堂麗皇之地去啄那香腮,似乎意猶未盡,「你有點虛了,乖,歇一會兒吧。」

  到了後來,鳳皇對仙氣的索要漸漸所需無度起來,不再每日一次,而是只要他想便隨時開始,甚至不用經過她同意。

  「你好貪婪。」她有時生氣,不耐煩地去推他,或者側開頭去躲他。

  每每此時,他的面色就會沉下來。

  「是的,我一直都這麼貪婪。」他的眼睛越來越暗,直到與黑夜融為一體,「渺渺,你怕了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身上香甜的氣息越來越濃,彷彿一張無邊無際充滿誘惑的網朝她兜頭而來。

  虛渺呆呆望著他,彷彿陷入夢魘一般,乖乖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深呼吸起來。

  「渺渺,誰都能怕我,只有你不行。」他在她耳邊,低聲著懇求的話語。

  5

  轉眼到了臘月十三,恰逢太子壽宴,東宮裡一時熱鬧起來,各界風流名士紛紜而至,獻上各種賀禮。

  鳳皇對這些寶貝向來是不甚在意的,他自小錦衣玉食,什麼稀罕物沒見過?

  不過這次,宮女們卻發現鳳皇專門抽了時間將賀禮一一過目,又挑出了美豔絕倫的幾件。

  「送去含淩殿。」他望著那堆寶物,微笑,他知道她一定會歡喜地跳起來的。

  奇珍異寶送去了含淩殿,左等右等始終不見那人前來道謝,鳳皇又氣又怒,袖子一揮沖了出去。

  虛渺正沉醉在珠寶璀璨奪目的光輝裡,摸摸左邊,敲敲右邊,絲毫沒有察覺門外站著一個人。她看著珍寶的目光是這樣專注,讓那人忍不住有些吃味起來。

  「渺渺,我與你手上的珊瑚樹,哪個更好看?」

  鳳皇站在門口,沉聲詢問。

  「嗯……」虛渺瞧瞧手上光芒四射的珊瑚樹,又瞅瞅鳳皇鐵青的臉,眉頭糾結,陷入了深深的兩難。

  ——她竟然還真的考慮起來了!

  鳳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一股怒氣狂翻,大步上前奪走她手中的物件,隨手就扔在了三丈外。

  眶當!價值連城的珍珠珊瑚樹應聲而碎。

  啪啦!世上最大的赤壁紅瑪瑙再也尋不見了。

  渺渺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心都揪作一團,禁不住對眼前人怒目而視——這傢伙怎麼隨便發瘋?!

  然而鳳皇的樣子卻讓她大吃一驚——他渾身都在顫抖,胸脯高高起伏著,眼睛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你說,我與這些珍寶,哪個更重要?!」他望著眼前的少女,聲音粗嘎神情狠厲。

  此時他的手已經扣在了她的喉管,她的脖子這麼細,只需輕輕一掐,就會嘎嘣斷掉。

  「當然是你呀!」渺渺迷惑不解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

  珊瑚樹沒了還有翡翠花,紅瑪瑙沒了還有綠松石,眼前人才是提供這一切珍寶的大財主,這個道理她才不會不知道呢!

  身上所有的殺氣都在一瞬間裡消失殆盡。

  鳳皇望著眼前嬌俏的少女,在那雙秋水剪瞳中看到的是僅有的簡單和無辜。

  他啞然,感到深深的挫敗與無力。

  ——他不懂自己為何會突然失控,為何會大發雷霆,她根本並沒有人類的感情,自己又何必與她斤斤計較?

  好氣又好笑,他懊惱得一口含住她的唇瓣:叫你作弄我!叫你攪起這池漣漪!

  「哎呀,你又啃我!」渺渺手忙腳亂推開他,兩腮氣得發紅,「不要把我當豬蹄!」

  她還未瞭解男女之事,只當鳳皇是餓了,要吃東西,或者要偷她的仙氣。

  「我啃你,你心裡歡不歡喜?」鳳皇痞子般瞇著眼睛,壞笑著再去夠她的粉腮。

  「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渺渺伸手去阻撓,「口水吃不飽!」

  鳳皇的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

  虛渺與鳳皇相處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多,除了上朝,就連鳳皇在書房處理政務也要她陪著。

  也不要她做什麼,就在書房的簾子後放張貴妃榻,讓她在那兒躺著。

  有時候她嫌悶,想出去透口氣,他堅持非要她等著他看完書卷再說。

  「那堆東西那麼厚,怎麼可能看得完?!」她惱他限制自己自由,伸手抓起一顆葡萄砸去。

  葡萄先撞在他的蟒服上,又彈到書桌上原本盛點心的白瓷盤裡,碧綠碧綠滴溜溜的。

  「哎喲,好准!」她一下子忘記了生氣,從貴妃榻上直起身子拍手,「竟然這麼准!」

  鳳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兩隻手指伸進瓷碟,夾著那顆葡萄,緩緩送進嘴裡。

  他望著虛渺,微微揚起嘴角。

  在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中,虛渺彷彿看見那顆葡萄在他嘴裡打了個滾,然後心甘情願地粉身碎骨,化作一灘蜜水沿著他的喉嚨滑下去。

  「倒是甜。」他舔了舔嘴唇,神情舒愜,彷彿意猶未盡。

  虛渺怔怔看著他,她從未見過這樣子的鳳皇,與平日裡不一樣。

  鳳皇見她癡癡傻傻,便又撚起一顆葡萄含在嘴裡,俯身朝她探來。一個低頭,那顆葡萄被他靈巧地度到了她口中。

  「渺渺,你不懂,不要緊。」鳳皇留戀地舔著她的唇沿,目光朦朧如煙,「我可以等,可以教。」

  下意識咬碎葡萄,甘美的汁水充斥於口腔裡,唇齒留香。虛渺茫然地看著他,渾然不知他做的是個什麼承諾,又在心中下了如何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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