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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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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影照]仙女豇豆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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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5:08 |只看該作者
☆、給英俊的你(二)下

  6

  虛渺再朝鳳皇發了幾次脾氣後,鳳皇便願意帶著她出去遊玩了,雖然要她帶著面紗。

  這天是花燈節,他倆喬裝成平民上街,虛渺興奮得像是初次下山的小和尚,看什麼都覺得新鮮。鳳皇見她泥鰍般在人群中竄來竄去,忍不住無奈失笑。路過一家商鋪,有三三兩兩的青年男女在買許願花燈,鳳皇眼中一亮,轉身對虛渺道:「你站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虛渺不知他有何打算,乖乖點頭,目送他離去。

  一轉頭,忽然看見身後的鋪子裡上掛著一塊大匾,上書四個大字「妙筆丹青」。

  「沒想到天下竟有這樣的美景,若親眼得見,此生無憾。」鋪子裡不少文人雅客正在賞畫,個個面露陶醉嚮往,「妙筆丹青果真名不虛傳!」

  虛渺隔著面紗仔細看那妙筆丹青的畫,禁不住一震: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那畫裡畫的,分明是她與天青朝夕相處的蒼南呀!

  「阿青?」她想也不想就掀開面紗,水靈靈的眸子焦急在廳內搜尋——莫非天青下凡尋她來了?

  周圍人看見她的臉,皆倒抽一口涼氣。

  「阿青!阿青!你在哪裡?出來見我!」她顧不得眾人目光,四下張望神態悽惶,聲音都顫抖起束。

  她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天青說過,如非生死關頭,絕不許主動聯繫他,莫非他發生什麼事了嗎?

  「阿青!你為什麼不肯見我?」左顧右盼尋不到那人身影,她急得彷彿熱鍋上的螞蟻。

  於是門裡匆匆走出來一個青衣人。

  「姑娘找我?」青衣人朝她抬起頭來,面露驚訝,「在下便是吳丹青,不知何時何地認識了姑娘?」

  她看清來人,眼中的光芒頓時黯淡——此人面貌醜陋身形矮小,不及鳳皇千分之一俊美,更不用與說冠絕三界的蒼南聖君相比。

  「你不是阿青!」她憤怒地丟下手中畫卷,「你不是阿青!憑什麼畫這麼漂亮的東西!」

  吳丹青啞然,好半晌才喏喏道:「難道不是心之所向便可以畫麼?小生以為只要想得出,便可以畫得出。」

  「你不配畫這麼漂亮的東西!」虛渺卻發了狠,將畫卷撕碎扔到地上,又踩了兩腳,「你名字裡不配有青字!」

  她原本沒有這麼暴虐,只是一腔滾燙的希望被澆了個透心涼,加上被鳳皇嬌慣了太久太久,這下彷彿一個任性的富家小姐,蠻不講理起來。

  那吳丹青起先見她姿容清麗脫俗,這才禮讓三分,這下眼瞧畫作被毀,心痛得頓時揪起來。

  「哪裡來的瘋婆子在這裡撒潑皮!」他又急又怒地去搶地上的殘畫,十年磨一劍啊,這是他花十年心血畫出來的東西,如今就這麼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少女毀了,就算刺她一劍也不過分!

  虛渺卻不依不饒地去踩那畫,吳丹青雖是文弱書生,到底是鐵骨錚錚男子漢,一怒之下伸手便朝虛渺推去,虛渺被鳳皇保護慣了,哪想到他會突然動手,就這麼一個踉蹌朝門框飛去,眼看著後腦勺就要撞上堅硬牆角。

  腰忽然被人攔住,輕輕一帶就回到屋子裡。

  抬起頭來,她只看見緊繃的下巴薄薄的唇,是鳳皇,他趕來了。

  「哪只手推了她?」鳳皇拿著一隻熊貓花燈走進屋裡,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君臨天下的氣勢與生俱來,不怒而威,只一個眼神便讓所有人膽顫心驚。

  吳丹青已是怒極失控,高舉雙手道:「便是這兩隻!你要怎地?!這天下難道就沒有王……」「法」字還未出口,兩條胳膊忽然哢嚓一聲,從他肩膀上掉下。

  吳丹青似乎還未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直到鮮血綿綿,嘩啦啦開始四處噴濺,他臉色慘白瞧著地上斷肢,當場痛暈過去。

  「啊!殺人了!」看熱鬧的人群爆發出一陣驚恐的尖叫,路人甲乙丙丁於瞬間消失了。

  「我在這裡,還問什麼王法?」

  鳳皇手拿寶劍冷哼一聲,身旁的侍從正低眉順眼地用帕子幫他擦拭血跡。

  虛渺轉頭看著鳳皇,也驚呆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傷人——以往那些暴力血腥的傳聞都只停留在聽說階段,她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她都沒來得及看清,已非凡人所及。

  「本來可以一刀結果,不過我知道,死並不是最可怕的事。」鳳皇站在原地微笑,就像一個純正的惡魔。

  「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他輕輕說著,歎了一口氣,「以後你若以腳代手,我就砍腳,你要用嘴叼筆,我就縫了你的嘴。世間最好的畫家,從此再也不能作畫,真是可惜。」

  他的語氣這樣柔和,彷彿在說一件毫不相干的傳聞,事不關己。

  吳丹青的小廝開始大聲哀號,臉上血淚滿布。

  鳳皇冷然轉身,擁著已經癡呆的虛渺,揚長而去。

  7

  「你怕我嗎?」後來鳳皇望著懷裡驚魂未定的她,目光深幽。

  虛渺愣住了——她不確定什麼是害怕,她只是隱隱覺得,自己不想看見這樣的鳳皇。

  「不要生氣。」她喃喃說著,伸手去摸鳳皇的額頭,「不要生氣。」

  鳳皇眼中精芒一閃,低頭就去找她的唇,卷著,舔著,輕咬後又含著,捨不得放。

  虛渺被他吻得不耐煩,伸手作勢去推。

  「渺渺,我疼。」鳳皇卻搶先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聲音又暗又啞,話語氣喘吁吁,「我需要你的仙氣。」

  她逃離的動作頓時僵住,最後終於閉上眼,隨他而去。

  隔日鳳皇在書房裡看摺子,她照例在他身旁的貴妃榻上安睡。

  「渺渺。」鳳皇忽然走到她面前,叫她的名字,面上綻放出和煦的微笑。

  「嗯?」虛渺伸手揉眼睛,迷迷糊糊不知他想幹什麼。

  「告訴我,阿青是誰?」他望著她,目光脈脈含情。

  「阿青就是阿青啊!」她打個呵欠轉身想繼續睡。

  「是男?是女?你們是什麼關係?」那溫柔的聲音又再度傳來。

  「他是照顧我的人……」虛渺嘟嚷著,睡眠被人打擾是她很不樂見的事情。

  「那我與阿青,誰比較好看?」

  「當然是阿青!」她條件反射作答。

  耳邊忽然響起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隔了一會兒,鳳皇忽然伸手將她搖醒,在她鼻尖前冕動起寶庫的鑰匙。「渺渺,加上這個東西,我和阿青誰更好看?」

  她一下子睜開眼睛,小孩心性伸手就朝前撲去。

  哪知鳳皇敏捷一退,剛好避開她的偷襲。

  「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答得好,我就將它賞給你。」鳳皇臉上的笑和煦得宛如春雨。

  「……你好看!」虛渺偏頭想了想,咬牙作答。

  ——天青這個傢伙,她下凡這麼久也不來尋她,她有點生氣了。

  鳳皇微怔,她瞄個空當,飛撲過去搶走那鑰匙。

  「這幾天又進貢了什麼寶貝嗎?」她甜甜笑起來,眼中滿是期盼。

  鳳皇如夢初醒,略微牽動嘴角。

  「……你不是很喜歡那只麒麟墨玉硯嗎?我用它磨了墨,寫了幅字送給你。」

  他從背後環住她,在她面前緩緩展開一幅書卷,上面有六個清勁大字:「生同衾,死同龕。」

  「你瞧,這說的便是我與你。」

  他迫不及待低頭去親她,細吻沿著腮幫一路滾下,最後落在紅菱之上,舌尖掃過她的貝齒。

  虛渺有些發愣:「生」她認的,「死」她認得,「同」她也是知道的,可是另外兩個字她還真的沒見過。

  「這是什麼意思?」她指著那「生同衾」,好奇。

  鳳皇低笑一聲,伸手扯過榻上寬大的朱紅錦被,將兩個人的身子蓋住。

  「生同衾,便是這樣。」他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聲音低醇,目光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那後半句呢?」她在昏暗中瞪著大眼看他,長睫忽閃,撓得人心酥癢。他心中早已春光旖旎,低頭去含她的耳垂,含含糊糊道
:「是說如果死了,我倆也會葬在一起。」

  她卻輕輕咦了一聲。搖頭否定;「我是不會死的,我是仙,你忘記了?」

  鳳皇眼神一暗。

  是的,她不會屬於他,起碼不會永遠屬於,他知道她終有一天要展翅翱翔,飛入他夠不著的天際。

  怒氣和懊惱無處發洩,他只得狠狠去咬她的唇,野蠻的舌齒長驅直入,攻城略池,彷彿只有這麼做,才能證明她真的存在於自己生命裡。

  「渺渺,將來我死了也會被世人供奉。」他氣喘吁吁地說著,眉頭緊蹙神情狠厲,「那時我定要與你,被供在同一個神龕裡!」

  8

  虛渺沒有想到,死亡來得這樣快。

  叛軍衝進東官的時候,她正趴在白虎皮上吃葡萄,珍珠寶石在她身邊隨處散落。鳳皇沒有陪在她身邊,他說自己有要貴賓要見,說那人是京城的巨富,帶了特別的珍寶,要她乖乖在房間等著。

  吃完了最後一顆葡萄,她伸了個懶腰想去洗漱睡覺。

  風湧入,房門忽的被人推開。

  抬頭一看,鳳皇正斜斜倚在門框邊上看她,目光深沉,月光下面色寒涼。

  「帶寶貝了?」她笑嘻嘻撲過去,作勢去搜他的袖子。

  鳳皇一反常態沒有躲避,只是靜靜凝視她,他的眼睛不知為何不再明亮,反倒黯得像是沒有星星閃耀的晚上。

  虛渺不覺有異,她只是歡喜地去摸著探著,然後驚訝得僵住了手。

  沒有摸到寶貝,她只摸到一汪濕潤的溫熱。

  鳳皇的蟒袍已經被鮮血染透,有只羽箭赫然刺透了他的脊背,一閃一閃正幽幽泛著綠光。

  「這是新的遊戲嗎?」

  虛渺茫然地看著手中溫熱的液體,又抬頭去看那高高的男子。

  她的聲音有些迷茫,有些顫抖,還有一絲連自己也沒察覺到的驚慌。

  「……成王敗寇。」鳳皇高大身影將她籠罩在黑暗下,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沙啞:「渺渺,你想我死嗎?」

  虛渺怔怔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要問這個問題,自己又該如何作答。

  「不,你不想我死。」見她久不作答,鳳皇忽然自嘲答一句,臉上有絲無奈的苦笑,轉瞬即逝,「你當然不想我死。」

  「我死了,誰給你搜集寶貝,誰給你做漂亮衣裳?」他伸手去摸她的臉,眼底漸漸有躍動的火光。

  「鳳皇?」虛渺從未見過這樣的鳳皇,她下意識去握他的手,小聲叫他的名字——掌心所及之處,一片冰涼。

  「渺渺,雖然你不想我死,卻有很多人想我死。」鳳皇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前額上,彷彿高傲的天鵝垂下頭顱,「怎麼辦?我大概不能再陪你了。」

  鮮血如涓涓細流自傷口奔湧而出,在明黃衣袍上揮霍著妖異的紅光。虛渺不知所措地抱著他,腦子裡有很多奇怪聲音在嗡嗡作響。

  「拿著,這是給你的禮物。」鳳皇忽的將一塊細小的物體塞到她手裡,氣息有些沉重。

  垂眼去瞄那東西,原來是塊毫不起眼的雞心石,普普通通,沒有半點豔光。

  「是我在花園的盆景裡撿的。」鳳皇彷彿早已預料到虛渺的反應,無奈地笑起來,「雖不美,卻是我能給的,最後一件了」。

  他側過脖子虛弱靠在她的肩上,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

  庭院外忽然亮起無數的火把,兵器操戈的撞擊聲劃破長空。

  「妖女!納命來!」

  「狗太子,還不交出那淫婦!讓我們千刀萬剮!」

  三三兩兩的粗鄙呼喊響起,虛渺豎起耳朵正要聽個仔細,雙耳卻忽然被人蒙住了。

  「不要聽。」鳳皇蒼白的臉上滿是溫和的微笑,「噓,不要聽。」

  虛渺乖乖點頭。

  「離開這兒,再也不要回來。」他捏一下她的手,又在她耳垂上輕輕咬了一口,「我知道,他們拿你沒辦法。」

  虛渺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假如你能躲在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我就再多獎勵一件寶貝給你。」鳳皇的呼吸越發急促,臉色蒼白得像蠟紙,「走吧!走吧!」

  虛渺卻固執地搖起頭來。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走,她覺得自己不該走。

  轟隆轟隆。

  濃煙湧人,火光漸盛,四周響起了劈劈啪啪的炸裂聲音,整座宮殿都被起義軍點燃了。

  「……渺渺,我很快就會下地獄去了。」烈焰灼灼,鳳皇的眼神忽然重新有了溫度,眸子彎得像新月,聲音迷離似醇酒,  「你不走,是願意留下陪著我嗎?」

  詭異的赤紅火焰在他額心跳躍,虛渺瞠目結舌地看著,忘記了作答。

  「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

  鳳皇偏過頭去,輕輕吻她的嘴角。

  「倘若有你做伴,黃泉路便不會枯燥……我不後悔,只願日後你懂了,休得怨我才好。」

  劈啪!

  忽然一聲巨響炸裂,他倆腳邊落下一杆重重木梁。

  虛渺抬頭一看,不由得大喜過望。

  天青不知於何時站在遠處的滾滾雲霞裡,眉目清冷,神情寡淡。他身後跟的是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個個橫眉倒豎兇神惡煞。

  「阿青!」她歡喜得很,再也顧不得身邊人,踮起腳翩翩一躍而去。

  鳳皇大駭,他看不到天青等仙人,以為虛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便迅速伸出手去抓,可惜卻連一片衣袖都沒攏住.徒留滿手空蕩蕩的芬芳。

  他心中又急又慟,勉強壓抑的毒性全都爆發出來,五臟六腑統統攪作一團。火焰熊熊舔舐上皮膚,全身猶如被無數針紮,眼前景物逐漸變模糊了。光影斑駁天旋地轉之際,他忽然想起父王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兒啊,留不得,留不住啊!

  即使傾其所有,也終是留不住嗎?

  烏紫的血沿著白玉面龐淌下,他緩緩閉上倔強的眼,陷入了漫長而無涯的黑暗裡。

  「燕太子慕容沖,字鳳皇,驕奢淫逸,性情殘暴,重享樂輕社稷,終因暴亂而逝,卒於廿六風華正茂之時,國破家亡。」

  白無常望一眼雲下沉睡的男子,波瀾不驚地照本宣科:「今大限已到,牛頭馬面,且鎖了他的魂下地獄去吧。」

  牛頭馬面領命,朝天青恭謹一躬身,拿起法器便朝雲下飛去。

  「阿青,你終於來接我了!」虛渺興高采烈,顧不得聽白無常說什麼,徑直去抱天青的胳膊。

  不曾想天青卻微微一側身,不著痕跡避開。

  「白無常,你再將這生死簿念下去。」他轉頭去看白無常,神情淡得出奇。

  虛渺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委屈地垂下眼睛。

  白無常低下頭對著小冊子念道:「……時有燕國女伶以貌惑沖,沖喜之,賜奇珍異寶,女伶貪得無厭需索無度,沖借機搜刮民脂民膏,激民憤,燕亡後女伶被斬於菜市口,屍首懸於城門曝曬整整三日,觀者無不拍手稱快。」

  「……妖姬傾國,遺臭萬年。」她聽見白無常最後用八個字如是總結道。

  「都聽清楚了?」天青回頭看她,煙灰色的眸子清明如許,「若你真是人,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虛渺怔怔看著他,足底有股寒氣漸漸倒灌,手腳如雪冰涼,「我做什麼了?」

  她隱隱明白,白無常這段話是專門念給她聽的。

  可她真不懂,自己究竟做錯什麼了,難道喜歡漂亮的東西也是罪過嗎?

  「你知道鳳皇為什麼會死嗎?因為他貪得無厭。」

  天青緩緩搖頭,眉目如畫豔,眼角眉梢卻一片戾冷。

  「虛渺,你簡直讓我失望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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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虛渺隨著天青回到了天庭。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雖然已經在人間過了快十年,這段時光對於天界來說,不過彈指須臾。

  蒼南的靈霄花尚未綻放,仙人們對她依然笑臉相迎,一切都和和氣氣。

  可她分明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忽然之間,天青再也不願意見她。

  拿著染好的布去上門,他避而不見,帶著話本找他分享,他推說正在生病,甚至帶上法典去求他講解,也只換來仙童一句「聖君雲遊去也」作為回音。

  她不相信天青真的討厭她,依然每日登門拜訪。

  在吃了第三百五十六次閉門羹後,仙童終於不甚其擾,對她吐露實情。

  「仙子還是早些回去修煉吧,日後莫再來了。」仙童憐憫地看著他,「聖君說你身上充滿污穢,他不想面對你呢!」

  虛渺呆住。

  那天晚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泡在雪域寒池裡,洗了很久很久。

  皮膚泡白髮漲,嘴巴發青發紫,次日一早虛渺顧不得發抖的軀體,穿好衣服匆匆朝天青的府邸奔去。

  「這位小哥,我已經用最乾淨的寒池水洗過了。」她忐忑不安地望著仙童,寬袍下手指互攪,「可不可以求你再去幫我通報一聲?」

  仙童看著她那濕漉漉的往外冒著寒氣的頭髮,大驚失色:「你竟然用雪域寒池的水洗澡?」

  那寒池雖至清至純號稱萬水之源,實則冰冷無比,連司雪的神都不願意多去,靈力低微的仙人下水,簡直就是慢性自殺。

  虛渺極其認真地點頭,可憐巴巴看著仙童:「求您了。」

  她向來頤指氣使慣了,很少這樣低聲下氣,如今為天青做這些事,倒也並不覺窩囊難過。

  仙童歎口氣,轉身離去:「也罷,就幫你說句好話。」

  虛渺大喜過望,目送仙童遠去的身影,兩隻瞳孔如繁星般閃閃發亮。

  這回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月落烏啼也不見任何人走出門來,她最終沉沉睡去。

  次日她是被人推醒的,她睜開眼,看見一張陌生的面孔。

  仙袍一樣,仙童卻換人了。

  「小弟弟,是不是你家聖君肯見我了?」她驚喜地伸手去抓仙童的衣襟。

  然而那仙童卻輕盈跳開來,朝她擺擺手,指指自己的耳,又指指自己的嘴,喉嚨裡發出咿咿呀呀的古怪聲音。

  她忽然覺得渾身冰涼,哪怕在寒池裡泡了整整五個時辰,她也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天青這是告訴她,不要再來了——他寧願將自己的仙童換成一個聾啞人,也不願再有人幫她說話。

  她終於妥協,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住所。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發燒了,燒了整整三天三夜,糊裡糊塗。

  她夢見天青傲立在漫漫無涯的火海裡,無論她怎麼呼號都不肯回頭,只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10

  虛渺大病初愈,安靜了一些時日,並沒有再去找天青。

  她並沒有放棄再見天青的機會,只是私底下準備著自己的東西。

  天青不願見她,並不等於她不能見到天青。反正每隔一段時間天庭就會有公開集會,那時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借機接近。

  她很認真地背法典,修煉心法,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天青會對她另眼相看。

  機會終於來了,天庭舉辦賞花宴,天青向來與芳草門弟子保持交往,這次會應邀出席。

  她從靈鳥那兒得了消息,賞花宴那天,特意穿了天青誇讚過的紅裙,額頭描了三瓣梅,唇上也點了朱砂。一路搖曳著朝花園走去,竟有不少仙君望著她丟了魂魄,掉了下巴。

  她渾然不知,只顧握緊手裡的荷包,心中喜悅無限。

  ——他會喜歡嗎?她在心裡問自己。她想他會喜歡這個禮物的,應該會喜歡吧。

  不想行至花園門口卻被天兵天將攔住,守衛面帶遺憾望著這位盛裝打扮的美女,說進門需要邀請帖。

  虛渺萬萬沒想到世上還有請帖這樣種東西—一下凡前跟著天青,下凡後有鳳皇護駕,二人都是特權階級,她何時見過關卡?

  這樣僵持在門口,招來不少人的嘲笑和白眼。

  「自以為長得漂亮,想進來釣金龜呢!」

  「也不看看自己身份,連個帖子都得不到!」

  帶帖子的仙子們嬌笑著從她身邊走過,心情好的賞個白眼,心情不好的,便拋出一句夾槍帶棒的話。

  虛渺雖不太明白她們在說什麼,卻也知道不是好話,一時臉皮發燒,轉頭離開了。

  離開了御花園,她並不死心,沿著圍牆慢慢轉悠,企圖尋找突破口。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她找到一株開滿紅花的大樹,虛渺縱身一躍跳到樹上,沿著樹枝朝牆內爬去。

  「聖君,我這裡的木棉開得好不好?」

  樹下忽然傳來音若黃鸝的嬌笑,隱約有曼妙的白裙搖晃。

  虛渺的身子頓時僵住了——聖君?是天青嗎?

  「既是你種的花,怎可能不好?」有人從綠陰裡緩緩踱步而出。

  高樹成林婆娑舞動,墨綠枝葉花如紅霞,那人站在樹下,棱角分明的臉龐分外沉毅,好似一幅水墨潑出的深山蒼谷,沉沉融入畫裡。

  「就會說這種虛無縹緲的話。」少女朝來人走去,樹影下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清麗臉龐。

  「陛下今日宣佈我是下任芳主,你怎麼也不送份大禮?」她用雪白的藕臂推著那人,模樣嬌憨語帶埋怨,  「難道你忘了姥姥的吩咐嗎?」

  「想要什麼?蒼南的植物哪樣不是隨你挑?」來人微笑,露出整潔細緻的白牙——不是別人,正是蒼南聖君天青。

  虛渺呆呆地看著這對俊男美女,只覺得賞心悅目至極,不過不知為何,她覺得心頭有東西開始怦怦直跳。

  「你一點都不愛惜花草!」少女卻似乎生起氣來,粉拳砸向天青,「我問你,姥姥的靈霄花為什麼只剩六株了?!那是姥姥的心血呀!」

  虛渺覺得她說的東西自己好像聽過,忍不住口乾舌燥吞咽一下。

  「被個不知輕重的冒失鬼拔掉了。」天青微微皺眉,似是回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我已經懲罰過她。」

  少女卻不依不饒起來,昂著下巴聲音也拔高:「懲罰?我怎麼聽說那冒失鬼深得你心,你對她溺愛至極,還親自傳授她法術呢?」

  天青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都是很早前的事情了,那時她對俗世一無所知,無心無情,不知感激。」

  「無心無情?」少女瞪大眼睛,「可外界都傳說她愛你至深,日日為你守門放哨呢!」

  「愛我至深?」天青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般嗤地笑出聲來,「她根本不喜歡我,或者說她自以為喜歡我。那鳳皇太子用情至深,不惜為她國破家亡,死後又可曾得她半分追憶?」

  他緩緩搖頭,似是嘲笑那個冒失鬼的愚蠢:「不過是一個沒有心的殘次品。」

  遠處忽然有風掠過樹梢,樹葉寒牢作響,一朵火紅的木棉花蕾旋轉著凋落到地上。

  「很疼吧。」少女走上前,輕輕捧起那朵花,「還未盛開就被吹落,真可惜。」

  樹葉的陰影投進天青淺灰色的瞳孔,他望著風去的地方,沉思著,沒有話語。

  11

  虛渺回到自己的小屋裡,一個人靜靜坐了很久。

  膝蓋上放著一條絲帕,帕子裡有一塊其貌不揚的雞心石。

  明月如水,溫柔吻上她的臉龐,她伸手截取一段,繞在手裡把玩。

  「唧唧!」靈鳥拖著長長的尾翼自她頭頂盤旋而過,落在不遠處的大樹上,開始給愛侶哺食。

  她怔怔看著,忽然想起不久前,鳳皇低頭將葡萄度給自己的場景。

  「沒有心的殘次品。」天青的話語在耳邊回蕩。

  她捂住胸口,輕輕閉上眼睛。

  三十三天後,虛渺再一次來到天青的府邸前。

  仙童一見是她,小臉蛋頓時搖得彷彿撥浪鼓一般。

  虛渺不氣不惱,徑直走上前,跟仙童說了一句話。仙童面露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轉身走進了書房裡。

  「不是跟你說過,我不見她麼?」天青正在書房查閱典籍,聽完仙童通報,面色冷凝。

  「虛仙子說……」仙童遲疑一下,還是說完了下半句,「她說這是最後一次前來拜訪,不管您見還是不見,她明日一早就會離開天庭。」

  正在翻頁的手指僵住。

  天青垂著頭,烏黑髮絲滑落於淡色衣袍,煙灰色的雙眸不見半分思緒。

  「既然決定離開,又何必前來見我?」

  青煙嫋嫋的朱殿前,天青對殿下匍匐的身影挑眉。

  虛渺聽見這居高臨下的語氣,胸中如發酵般微微酸脹。

  她抬起頭看天青,只覺得眉眼猶熟,人卻早已離自己十萬八千里。

  「阿青,你為何忽然不肯見我?」

  臨行前想了很多很多的話要說,如今見他神色冷漠疏離,她竟只能記起這一句。

  天青蹙眉,略帶不悅地看著眼前悽惶的少女:「見與不見,我一直都在這裡,有何關係?」

  虛渺倔強地咬住下唇:「阿青,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在蒼南你……」

  那時在蒼南,你為我裁月,為我織雲,為我遮風擋雨教我規矩倫理。

  為何如今,你對著我像對著一個陌生人哩?

  天青輕咳一聲,側過眼睛:「那時你什麼都不懂,我對你不過是盡培養的義務,以後你還是隨大家喚我尊號,不要直呼其名。」

  虛渺一怔,隨即將頭顱埋得低低:「是……」

  「仙童說你即將離開天庭,不知是打算到哪裡去?」天青狀似不經意問一句。

  「四處走走,哪裡好看去哪裡。」虛渺輕笑,有些恍惚。

  「去歷練下也好。」天青點點頭,然後沉默。

  一時之間大廳裡鴉雀無聲,兩個曾親密無間的人,竟再也找不到共同話題。

  「聖、聖君……你覺得木棉芳主是全三界最好看的嗎?」虛渺忽然問了一個問題,音如黃鸝劃破寂靜,字字句句濺落四壁。

  「她是玉帝欽點豔冠群芳的花仙,風姿自是卓爾不群。」天青答得面無表情。

  虛渺只覺得腦中有只大錘砰地敲響,震得她鼓膜嗡鳴心神不寧。

  「既然如此……」

  她面色蒼白,將下唇咬得更緊,硬生生啃出一個血印,「我輸得也甘心。」

  天青似是不明她何出此言,眉毛一挑,並未多問。

  「聖君,我此次離開天庭,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虛渺忽然抬頭,眼中隱約有水霧盈盈,「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倘若哪天聖君想起我了,也好翻出來看看。」她從懷裡掏出一方小小的潔白手帕。

  仙童走上前來,接過帕子,轉頭呈上去。

  虛渺嘴角微抿,心中一片冰涼——如今他竟連她的手也不願意碰了。

  天青拈起手帕一角,略微有些吃驚:「玉麥山的雪花?此物須臾便消融,你是如何搜集到這麼多的?」

  「在寒潭裡泡三十三天就行了。」虛渺伸出袖中雙手,輕描淡寫。

  然而那雙原本潔白無瑕的手,已經紅腫紫裂完全失去本來面貌,彷彿乾裂的竹筍開始蛻皮。

  一旁的仙童臉上顯出不忍的表情,兀自側過頭去。

  天青沉吟片刻,面色如常回了一句:「有心。」

  虛渺終於失望透頂,心中的千言萬語,到頭來匯成不顧一切衝口而出的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天青連睫毛都沒動一下:「我知道。」

  仙童驚訝地轉回頭瞪大眼睛。

  「不過那只是你自以為是的喜歡。」

  天青冷淡而嚴肅地說著,彷彿在說與白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況且,就算你喜歡我,我也不見得一定要喜歡你。」

  虛渺臉上血色盡褪,眼中隱隱有碎片四散開來。

  「怎麼?莫不是那人間的太子讓你有了錯覺,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會匍匐在你的裙底?」

  天青忽然嘴角輕揚,彷彿想起某個滑稽片段,可笑至極。

  「……我明白了。」

  虛渺重新將臉深深地埋下去,再也沒有抬起來。

  「禮物已收到,若沒有別的話要說,你且退下吧。」天青轉頭將雪帕擱在盤子裡,眼眸下垂言語不耐。

  「……既然如此,聖君保重。」

  虛渺如是說了一句,盈盈轉身邁開步子。

  她抿起嘴角,表情堅毅地朝門外走去。紅色衣衫漸漸隱於煙融墨色,彷彿極夜來臨前絢麗的晚霞。

  「如果是真的,就證明給我看。」

  遠遠地,天青忽然憑空拋來這麼一句。

  紅色身影腳步一頓。

  然後牙一咬,重新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仙童望著那道纖弱的背影,忽然覺得此時此刻是個無法挽回的須臾,離開便是永遠,再也不會有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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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6:44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九)

  我被菩提老祖送回了天庭。

  路過南天門的時候,鎮守的天兵是個生面孔,見了我臉上沒有半點波瀾,反而還要核查我的仙口本。

  「這位壯士,你不認得我?」我有點愕然地指著自己鼻子。

  倒不是自戀以為自己聲名遠播,而是我想自己多少算個越獄犯,應該一露面就被人抓走才對。

  「我該認得你麼?」那天兵冷笑一聲,翻開我的仙口本。

  「是啊,也該認得你。」他邊翻邊懶洋洋地說,「現在神仙們都拿著護照往外跑呢,難得有個不怕死的要回天庭,是該認一認。」

  「你說什麼?」我瞪大了眼睛。

  「喲,看樣子你還不知道吧?我說怎麼愣頭愣腦的。」天兵沖我大喇喇一笑,「五百年前消失的魔界帝君重出江湖,帶著百萬妖魔攻打上天庭了,這天庭還能存在幾天,誰知道呢!」

  「此言當真?」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呼吸都要停滯了。

  「要不是天兵天將折損大半,你以為這南天門會輪到我一個沙蟲仙來鎮守?」那天兵嗤笑著扭動起腰肢,果然柔弱無骨,「現在
全天庭就靠著蒼南聖君撐著哩!」

  我大駭,顧不得再聽他寒暄,抓起仙口本,心急火燎地朝芳草門奔去。

  身後遠遠傳來沙蟲仙幽怨的歌聲:「什麼也不說——天庭需要我——顆博大的心啊在天涯,願天下都快樂……」

  來到熟悉的蒼南,鼓起勇氣推開書房的大門。

  屋中陳設纖塵不染井井有條,一如既往的整潔。目光慢悠悠掠過文房四寶,典籍經文,我漸漸想起因緣鏡中的一切,恍惚間有了幾分物是人非芳蹤杳然的感覺。

  ——最快樂和最悲傷的日子,虛渺都在這裡度過。天青每天面對著如此熟悉的場景,多少都會心頭難安吧!

  怪不得他總喜歡讓我來蒼南放牧,即使什麼話也不說,即使就站在書房裡,遠遠地看著。

  我拉開椅子,在書桌後坐下,靜靜的等侯。

  我想等著天青回來,我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他說。

  我想告訴他,自己經歷了很多驚心動魄的事。

  我想告訴他,原來自己以前一直低估了他的相貌。

  我還想告訴他,其實,你根本不需要為我做那麼多。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又困又乏,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襲淡色錦袍,熟悉的煙灰色雙眸正靜靜凝望我,光影繚繞,如霧如靄。

  「……聖君?」我尚不習慣過於刺目的光線,禁不住揉揉眼睛。

  「你回來了。」他從嘴裡吐出三個字,音如磐石,沉甸甸砸在我心上。

  「……我回來了。」我怔怔望著他,彷彿被拖入無盡的漩渦般,下意識喃喃回答著。

  遠山般的眉峰,柔和細長的眼睛,挺直的鼻樑,絲綢般光潔的黑髮——天啊,這是一個多麼好看的人啊!怪不得前世虛渺寧願為他捨身成仁,誰願意這樣皮囊受一丁點傷害呢?那是對完美的褻瀆啊!

  「回來了就好。」

  天青的大手輕輕落在我額髮上。

  「你不問我去了哪裡嗎?」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色,心裡納悶極了。

  「只要你平安回來就行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我的額頭,雙目微合,掩不住一身的疲憊和鉛華。

  「我有些累,待會兒再告訴我你的冒險歷程,好嗎?」

  我抬起頭正想答話,卻赫然發現他已經陷入夢鄉。

  「你果真要去與那魔君決鬥?」

  嬌美如黃鸝的聲音響起,有人氣衝衝推門而入,看見我頓時面露訝異:「豆兒!」

  是多日不見的芳主。

  我還未開口應答,她下一瞬便轉頭望向天青——見他正沉睡著,她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聖君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語氣甚是沉痛。

  我倆合力將天青扶入房中休息,由始至終,芳主眼中都飽含著殷殷關切,一如五百年前木棉花下的少女。

  「豆兒,你能毫髮無傷地回來,太好了。」

  安頓好天青,芳主握著我的手,向來飽滿嬌豔的臉上滿是疲憊。

  「那日魔君突襲,我們全都顧不上你,回來才知妖界青女夜探天牢。」她撫摸著我的臉龐,神色愛憐,「等她從獄中出來,我們才發現你不見了。你這調皮孩子啊,跑到哪裡避難去了?」她嗔怪地刮一下我的鼻樑,「留下這麼一個大爛攤子讓我們善後!」

  我瞪大雙眼——原來大家根本不知道我被人陷害的事,只以為我是畏罪潛逃。

  「魔君橫空複出攻上天庭,妖王大發雷霆取消同盟,如今真是內憂外患啊!」芳主說到這裡,忍不住連連歎氣,「既然你回來了,就去跟妖王請個罪吧!興許……興許還能有挽回的機會……」

  「天庭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嗎?」我禁不住急問出聲。

  「魔界帝君法力高強,天兵折損無數,四大天籽戰死三人,自他出關後,聖君就從來未曾合過眼!」芳主無奈而悲哀地搖著頭,「也是今天見你回來,他才能稍微喘口氣。」

  「二郎神呢?他不是頭號天將嗎?不是說輕易就可擊退十萬冥妖嗎?」我猛然想起那個屎黃疙瘩,「為什麼他不出戰?」難道那傢伙也戰死了?

  芳主沒有答話,臉上顯出一種詭舁難測的尷尬神色。

  「因為他就是魔君本人。」

  本以為正在竹榻上酣睡的人忽然答話。

  ——天青不至於何時睜開眼睛,遙望帷幔的灰眸深處,蘊含無限利光。

  在芳主的敘述中,我終於瞭解了這段時間天庭翻天覆地的巨變——原來早在五百年前,二郎神的位置就被魔界帝君李代桃僵取而代之,而在四百年前的天冥大戰中,他對冥妖亮出了身份,說服他們跟隨自己,這就是二郎戰神不費一兵一卒,面對十萬大軍全身而退傳說的真相。

  魔界帝君一心顛覆天庭,這次聽聞天庭有意與妖界聯盟鎮魔,終於按捺不住果斷出手。他潛伏了五百年這麼久,又一直擔任首席天將,對天界的關塞命脈瞭若指掌,對天兵的作戰方式更是再熟悉不過。所以天庭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事到如今,早已元氣大傷。

  「可天生是魔的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掩蓋邪氣,更不能偽裝出仙氣啊!」我很不解地發問——就算能蒙蔽普通的仙人,怎麼可能連玉帝這樣的萬年上仙都能瞞得過,還一瞞就是五百年呢?」

  「壞就壞在那魔君並非天生成魔。」芳主無奈苦笑,「你可聽過創世天尊割影之說?」

  「知道。創世天尊為了達到至純至正的境界,揮刀割去了自己的影子,讓自己永生不與黑暗交匯,不受邪惡侵襲,這是神才能達到的境界。」提到創世天尊,我滿臉欽佩。

  神仙神仙,其實神與仙是不同的,神是超脫於三荒六界的存在,無需修煉,全憑心意而活,甚至可以控制輪回和時間。

  「那魔界帝君,便是刨世天尊當年割去的影子。」芳主娥眉緊擰,神色凝重,  「這麼多年一直吸納著天地怨戾,早已修成了不亞於創世神的黑暗力量。」

  千算萬算,也沒想到二郎神的真身竟然是創世神的影子,我不由得驚叫出聲。

  「如果只是團混沌也就罷了,偏偏不知為何開了天眼擁有了意識,那魔影對拋棄他的創世神一直心懷怨念,五百年前便想顛覆天界。」話到這裡,芳主雙目盈盈朝天青看去,「幸好那時候有聖君出手相助,擋住了滅世浩劫。」

  天青一臉漠然地沉思著,半點反應也無。

  「誰知道那魔影失敗後毫不甘心,競潛心蟄伏於天界,如今捲土重來,威力更勝當年千萬倍!」芳主再轉頭看我,蒼白的臉上滿是憤恨,「卑鄙小人,陰險下流!」

  「成王敗寇。」

  天青忽的插進一句,冷清無比,「這五百年來天庭太過於享受安樂,自食苦果。」

  芳主雙眼怒瞪香腮通紅,大約是想反駁:最終還是把話吞了下去。

  「他也倡狂不了多久了,」天青繼續說著,面上依舊毫無表情,「十日後的馬鬼坡決戰,我必滅他元神,讓他永無重生之機。」

  「這如何使得?!」芳主尖叫一聲,「他有伏神刀啊!那可是創世神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法器,一旦被傷,就會灰飛煙滅!」一滴晶瑩的顆粒從她眼角滑落,「我求你,不要拿自己的元神去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然而天青只是疲憊地閉上眼睛,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芳主再沒說話,負氣地掉頭走出房門,銀色的淚大顆大顆地落在風裡面。

  這場景如此熟悉,我腦中陣陣漩渦湧上,只得靜默一邊,垂頭無言。

  「豆兒,過來。」

  天青忽然喚我的名字。

  我依順地走過去,伏在床邊,仰起臉。

  他的相貌是那麼英俊,世間無出其右的英俊,怪不得虛渺當年可以望著這張臉,美夢做上數百年。

  「去哪兒了?外面的世界比天庭好嗎?」他輕輕問我。

  他沒有質問我與妖王的往事,我心中憑空生出幾分感激,「再沒有比天庭更好的地方。」

  他拍拍我的額頭,臺上眼不再說話。

  「聖君,一切都會好的,天庭還會回到以前的祥和安樂,天兵們會平安歸來,毫髮無傷。」

  我看著那長睫毛下濃重的陰影,溫言安慰。

  「你變了。」緊鬱的雙眉打開,天青望向我,眼中浮出幾縷朦朧的溫暖,「變乖了,變懂事了。」他溫柔而舒緩地笑起來, 「竟然會對著我的臉超過十秒了。」

  「因為……我已不再是當年的我了。」

  望著那難得一見的炫目笑容,我怔怔應了一聲。

  這是魔域歷險後,我最想對他說的話。

  天青一愣,棱角分明的面龐上波瀾不驚,唯獨絲被上的大手輕握成拳。

  「是麼?」他開起了萬年難得一見的玩笑,「是變得比以前更喜歡我了麼?

  千言萬語如泉水—搬撞擊著胸腔,洶湧澎湃,然而此時此刻我卻什麼都不能說,不該說。

  終究,只是將臉龐靠在他的膝蓋上。

  「是的。」我低低呢喃著——畢竟我以前從未喜歡過你吶。

  額上的大手一緊,複而變得松緩,一下一下,小心翼翼撫摸著我的長髮。

  我輕輕閉上雙眼,掩去紛繁的千思萬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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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5-5-12 17:06:55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十)

  我本欲隻身前往妖界負荊請罪,卻被淺絳攔了個正著。

  「你想找死是不是?」她狠狠抓著我的衣袖,臉上是難得一見的兇神惡煞,臨陣悔婚又私自脫逃,現在全妖界都恨不得將你拆骨入腑吃乾抹淨!」

  「我雖有罪,可也受到了懲罰啊。」

  於是我將自己與妖王相識,放青青剜去眼睛,以及在魔域顛沛流離的經過告訴了淺絳。

  「既然起因是誤信美色,所以最後也賠了一雙眼睛,這也算報應吧,他們怎麼不滿意呢?!」

  我禁不住邊說邊搖頭:妖界之人也太過貪婪了吧,我都還沒控訴那青青濫用私刑!不過犯了戀愛未遂罪,難不成真的要以死謝罪?

  淺絳聽完我波瀾壯闊的歷險,大為咂舌:「枉我號稱百事通,竟從未聽過青花毒還有解藥!你的眼睛失而復得,是不可能出現的奇跡啊!」

  「何止失而復得?就連審美偏差也治好了。」我朝她撲哧一笑,頗有點因禍得福的慶倖味道,「不可思議!不過,你為何偏偏會對異性審美偏差呢?」淺絳忍不住追根究底。

  我默默一笑,沒有作答。

  「想那妖王一代天驕,落魄時遇到對他不離不棄的少女,在愛的鼓勵下重振河山,衣錦還鄉,最後大張旗鼓前來迎娶心上人。如果不是陰差陽錯,這本該是一段多美好的愛情傳奇啊。」淺絳見我有意不答,自顧自感歎起來。

  「可惜,可惜。」她邊說邊搖頭,彷彿親眼見證一個童話的破滅,不勝歔欷。

  「一開始就錯了。」我微笑著看她。

  「我不愛妖王,那也不是愛情。」我根本只是迷戀那張獨樹一幟的皮。

  「巧了,聖君也是這麼跟妖王說的。」淺繹瞪大眼回頭看我,雙目炯炯。

  「當時聖君當著所有人的面質問妖王,他說——」淺絳頓了一下,開始模仿天青的語氣。

  「——『你有什麼資格責怪她?你真的愛她嗎?你愛的是即便落魄也敬你如神的人。你不愛她,你愛的是一個想像中永遠匍匐在你腳下的幻影。』」

  她學得惟妙惟肖,語氣高傲不容置疑,我聽得心頭一震。

  「那妖王聽完這句話,臉色鐵青地走了,連招呼也沒打一聲。」淺繹吐吐舌頭,重新回到平日的表情,「臨走前還撤銷了與天界的同盟,唉,小肚雞腸啊,還新晉GOD FIVE呢!怎可與我們聖君同日而語?」

  我垂下眼簾,沒有接話。

  說到GOD FIVE,她很快又開始聊起「二郎神突變為魔界帝君」的驚世駭聞。

  「五百年來真的沒有一個人懷疑過啊!那麼英俊,富有,有品位又肯上進,簡直是大家都憧憬的鑽石王老五,怎麼會有人懷疑他昵?!」她為GOD FIVE裡又一顆star的隕落而捶胸頓足萬分痛心,「想不到他早已不是楊戩,而是一個叫曜變天目的魔!」

  「人們都只喜歡華麗的外表,不想深究下面的細節。」滄桑歷盡後,我也有些感慨,「當初我也曾對青青和盤托出,哪知她不僅剜走我的眼睛,還給我下毒,最後把我丟到魔域裡。這正是臉有多美心有多毒,狠心無止盡。凡事以後,萬萬不能只看外表。」

  「妖界之人擁有青花毒,這事倒是匪夷所思。」淺絳搖搖頭,「魔界帝君的秘藥怎會假手他人?莫非有人故意流出……不好!」她一雙大眼忽然亮的駭人,「難道妖魔二界早已偷偷聯手?我要趕緊去報告聖君!」

  還沒等我開口叫住她,她已經縱身離去,身影消失在天際。

  無可奈何,我只好孤身躺下,繼續遙望頭頂蒼翠的樹蔭、無暇的白雲。

  金色陽光有些刺眼,我禁不住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阿木,你去了哪裡?難道你知道天魔交戰,我與你終究勢不兩立,所以才不告而別嗎?——唉,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何年何月哩?

  睜眼已是傍晚,遠處夕陽如血,豔紅的霞蔚佈滿灰天,高樹成林,風吹婆娑,花枝散落一地蒼白,一眼望去,如詩如畫般。

  「還以為你會就這樣躺在花叢裡,再也不醒來了。」

  天青正站在畫中,靜靜朝我望來。

  「你出關了?」我愕然,「師姐方才說有事找你……」

  「我知道。」他朝前走幾步,挨著我坐下,「你跟她說了什麼,我全都知道。」

  「你偷聽?」我一驚,隨即開始懊惱不甘,「你把順風耳的法術施在我身上了?!」

  「如今天庭危機四伏,有不少妖魔打你注意,我自然要小心一點。」天青答得泰然自若,連眉頭也未皺半分。

  我張嘴想駁斥,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聖君,我不喜歡這樣。」最後只好低低抗議一聲,「太彆扭,不習慣。」

  「會習慣的。」天青沉毅的臉上滿是堅定,「在很久以前,無需借助法術,我連一個人心裡想什麼都能感知出來。」

  「我信。」我輕聲答應著——只怕那個人,就是虛渺罷。

  「原來你以前的審美觀真是錯亂的。」大約想起了我和淺繹的談話,天青俊美的臉上忽然露出微笑,「當初我早有懷疑,還有一次提問試探,卻萬萬沒想到,你看女人正常,唯獨看男人相反。」

  「為什麼?」他忽然側下頭,我避之不及,剛好與他鼻尖對鼻尖,「為什麼你看異性是相反的?」

  一張蒼白而淒美的臉浮現在腦海裡,我呼吸一滯,匆匆別過臉。

  「不知道……總之現在已經好了。」我慌亂地答著,企圖避開那雙攝人心魄的雙眸。

  「眼睛失而復得,確實是一件天大的幸事。」天青拍拍我的肩,表示安撫,「只是那神秘魔人和你中毒一事,還需要深究。」他歎氣,「我擔心其中大有內幕。」

  「聖君!戰勝魔軍後,你可不可以幫我找到救命恩人?」我靈機一動轉頭求他,「找到後不要殺他,他雖是魔,卻是一個好人。」

  「……你果然變了。」天青望著我,嘴角輕揚。

  「要是以前,你只會用『美不美』去評價一個人。」他感歎。

  「美不美,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想著魔域的顛沛流離,我禁不住苦笑,「最好的,不一定是最美的。這個道理我終於明白了。」

  天青沒再說話,眼睛裡燃起無數燈火,一閃一閃亮得驚人。

  「聖君,馬鬼坡之戰,你必須去嗎?」想起十日後的決戰,我不由得愁上心頭。

  「曜變天目既然向我下了戰帖,豈有不去之理?」天青側過雕刻般的下巴,「更何況我與他恩怨千年,應當做個瞭解。」

  「他恨你。」我歎著氣。直到看完因緣鏡,我才知道魔界帝君與天青之間的仇恨。

  ——天青是創世神唯一的徒弟,曜變天目是創世神割棄的影子,一個是明,一個是暗,一個生來高貴,萬人敬仰註定成神,一個被人唾棄,流離失散飽受磨難。所以曜變天目自有意識來,一直立志報復社會,更何況後來還發生了那件事……

  「既然伏神刀是創世天尊的肋骨所變,聖君雖法力強大,卻不可掉以輕心。」

  我想了想,終究只能叮嚀這麼一句。

  「嗯。」天青微笑應了一聲。

  夜深露寒,我閉上雙眼朝他身上依偎過去:「要毫髮無傷地歸來,如果你打算與魔君同歸於盡,我絕不原諒你。」

  額頭下的肩膀一顫。

  「不會。」天青靜默片刻,終於作答,喉嚨沙啞。

  「不要騙我。」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我發誓,再也不會騙你。」有只大手探來,輕輕蒙上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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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7:16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十一)

  十日之後,馬鬼坡決戰。

  僅剩的五萬天兵,全部糾集在了邊界上,神情緊張,表情凝重。

  我和淺絳等一千法力低微的仙子,被安頓在稍遠一些的山坡上,懸著心觀望。

  隨著一聲詭異的號角聲響起,打頭陣的魔軍出現在地平線上,他們身上佈滿古怪的花紋,神情堅毅地越過邊界往前挪動。一寸一寸,腐骨之蛀般,緩慢密集讓人心麻。

  忽的一聲尖利的口哨劃破夜空,有斗篷人手持銀線從天而降,那銀線如同張了眼的蛇,張牙舞爪地朝著天兵撲去。只聽嘶嘶兩聲,數十名天兵人頭落地,再看那銀線,已經由白變紅,泛出陣陣陰寒邪光。

  「神仙的血,還是那麼臭哇!」來人取下斗篷,陰柔的臉上皮笑肉不笑。

  「夢特嬌!」我驚呼出聲——想不到他也是魔!

  「是冥妖。」淺絳俯在我耳邊恨恨地說著,「他是冥界怨恨滋生出來的邪物,一心想推翻天庭自立為王,對天庭的大事小事瞭若指掌,只是沒有曜變天目那樣本事大。」

  我想起那本做了筆記的《飛狐外傳》,心中忽然明白幾分——原來當初他是故意給我看的。

  「雕蟲小技也該作亂犯上?!」向來暴躁的雷公雙手一揮,袖中銅錘飛出朝前舞去,企圖將那些吸血的銀線攔腰斬斷。

  「不好!」淺絳低叫了一聲,「那冥妖的法器會萬般變化!這可糟了!」

  她話音剛落,銀線忽然幻化為一張網將銅錘牢牢兜住,又狠狠一甩,將銅錘拋人流沙的漩渦中。眼看著法器就要不見蹤跡,雷公頓時急得哇呀呀大叫。

  正在著急的當口,天邊忽然刮起一陣清風,越刮越急,越刮越大,流沙漩渦慢慢被吹開。

  朗朗一聲的「起」字落地,銅錘應聲而起,在風的力量慢悠悠回到了雷公手中。

  青衫舞,如墨長髮隨風而揚,天青足踏十二色金邊祥雲從天而降。

  「偶像啊,偶像來了。」淺絳大大舒出一口長氣。

  睹見滿地血腥,天青袍袖一甩,那些剝落的頭顱重新回到了身軀之上,本來陣亡的天兵全都活蹦亂跳起來。

  「嘿嘿,固元術果然名不虛傳。」冥妖乾笑兩聲,臉色更加蒼白,「可是蒼南聖君啊,你何必加入戰局呢?身為創世天尊的子弟,你遲早都要成神超脫,仙魔鬧得天翻地覆也與你沒有半點關係,何必為了這群不爭氣的子弟出頭呢!」

  「邪如果能勝正,這神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天青看著他,冷漠地揚起右手。

  「哪怕仙界之人再不爭氣,也輪不到妖魔宵小橫行霸道!」

  伴隨著說話聲落,一柄青色長劍出現在他手中。

  「破!」一聲厲喝劃開烏雲,空中玄光輻射開來,漲滿整個天地,層層清風將污穢一浪浪滌淨,過處水洗透亮,仿如冬去春來,萬物復甦,重現光明。

  白光褪去,冥妖手中的銀線悉數斷落化為粉塵,搖搖晃晃噴出一口鮮血,打頭陣的魔軍也消失了三分之一。

  「偶像啊,偶像!」淺絳早已激動得手足無措了。

  眼看著劍花就要刺破冥妖的胸膛,空中忽然響起極其響亮的口哨音。

  答答,答答,哨音之後是急促的馬蹄撥開童重霧靄,有人正踏馬而來。答答,答答,我遙望那如墨的飛影,心跳開始變得急促而難以控制。

  「我說天青,打狗可也要看主人!」

  隨著一聲調笑,馬蹄聲戛然而止,烏壓壓的魔軍前佇著一道讓天地失色的身影。

  紫玉馬,黑錦衣,深眸中有銳芒灼灼,似乎將所有的霞蔚都收了去,嘴角噙著淡淡蔑笑,彷彿全然不把這天地放在眼裡。

  我腦海裡有什麼嗡的一聲炸裂開來。

  「有本事就拿我開刀唄!」那黑衣人勾起嘴角懶洋洋朝天青笑著,吊二郎當玩世不恭。

  「來,捅這裡,你是最聽話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天青雙眉一挑,反手就要將長劍朝他刺去。

  「不要!」我拉下蓋在臉上的面紗,失聲大叫起來。

  嘈雜的戰場上呼聲是如此微弱,幾乎完全被風聲淹沒,然而天青卻真的停住了劍。

  「不要殺他!」我掙脫開淺繹的拉扯和勸阻撓,朝前方狂奔而去。

  「為何?」劍在喉頭,黑衣人也不躲避,就這麼挑著眉看我,「為何不讓他殺我?」

  「因為你是救我的人。」望著馬匹上熟悉又陌生的臉,眼淚不知不覺流下。

  「你是阿木。」我輕輕地叫了一聲,「你是阿木。」

  阿木,原來是阿目。

  黑衣人臉色一淩,卻又很快恢復原樣。

  「小豇豆,你還記著魔域的事兒呢?」他滿不在乎地聳著肩膀,「那不過是還債罷了,你在天牢裡被人剜去眼睛,多少也有我的責任,我只是同情你。」

  「走開!」他伸手將我推向一邊,「這是男人間的戰爭,我等這一天等了五百年,不許你來搗亂!」

  「不!不止是因為這件事。」我深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其實我……」

  「豇豆紅!」一聲劈頭暴喝打斷我,天青狠狠瞪著我,臉白得像紙,雙目腥紅駭人。

  閉眼,咬牙,扭頭,我狠心抬起下巴迎向曜變天目:「其實我……」

  錚的一聲,忽聞箭破空聲響,眼前陡然灼亮刺目,世界一片白茫茫。

  「哈哈哈!」綠釉在半空中暢快大笑,翠色衣衫彷彿毒蔓張牙舞爪,「挖眼死不了,投毒死不了,就連丟到魔域你也能活著回來,我倒要看看你命有多大!」

  我低下頭,發現衣服的領口上不知於何時染了一朵烏紫的花,極豔極妖。那花正以飛快的速度不斷放大,似乎很快就會凋零墜落。晨風吹過,花蕊泛起金黃幽光,頂端開出一朵六瓣曼珠沙華——我認得,那是支誅仙箭。

  「小豇豆?」曜變天目搖搖我,語音虛浮,手指根根繃得青白。

  「我……只是……想還一樣東西給你。」我朝他伸出右手,努力攤開滿是鮮血的五指。掌心裡,靜靜躺著一塊小雞心石。

  「我真的有心,你不必……再掛著它了。」我指著他脖頸上的紅繩,微笑。

  透過對面人急劇收縮的瞳孔,我看到自己的嘴角正在流出血來,然後是鼻孔、眼睛……寸寸刻膚的痛從胸口蔓延開來。那麼痛,那麼痛啊,痛得連身體也撕裂開,一塊一塊化為碎屑。

  我感覺自己一下子變輕了,輕得飄起來,朝著更遠更高的地方飛去。

  這就是傳說中的飛升嗎?我朦朦朧朧地想。

  「渺渺!渺渺!」身後似乎有誰在叫我的名字,慌亂的,不知所措的,痛徹心扉的。

  一如五百年前的南天門,寒冷又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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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發表於 2015-5-12 17:07:30 |只看該作者
☆、給英俊的你(三)

  1

  太陽滴下了一滴又一滴的血,融進遠處蒼鬱的青山裡。

  虛渺靜靜躺在沙堆上。紅衫彷彿一朵絕望的火燒雲。輕輕漂浮在金黃的沙堆裡。

  身邊有人在哭喊,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

  她只是虛弱地躺著,望著遠方模糊的風景,腦海中閃過一幕幕往事,或悲,或喜。

  她想起自己離開天庭,來到了一個叫景泰谷的地方,在那兒她遇到一條小藍蛟。

  她問它:「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這你都不知道!」藍蛟趾高氣揚地看著她,搖晃起漂亮的爪子,「愛是奉獻!愛是犧牲!愛是給予!」

  「如果沒有犧牲,是不是就不算愛呢?」她喃喃出聲。

  「當然不算!」小藍蛟誇張地叫了一聲,「我娘說,娶媳婦要找個千依百順不離不棄一切都以我為中心的!那才是愛情!」

  她似有所悟沉吟起來,小藍蛟哼了一聲,搖頭擺尾遊走了。

  然後,她在景泰谷遇到了一個遠在意料之外的人。

  ——本應轉世投胎的鳳皇。

  「是不是很吃驚我沒有死?」鳳皇笑著凝望她.深色的眸子似乎一如往常深情,卻又多了幾分莫名的寒意。

  「說起來,真要感謝你們天界的人。」他牽動嘴角慵懶地笑著,「如果他們沒有刻意安排這場劫難,恐怕我至今還在沉睡,根本不會覺醒。」

  「覺醒?」虛渺驚訝地瞪大眼睛,望著鳳皇的雙瞳由黑變紅,彷彿躍動的赤焰——「你到底是誰?」

  「……曜變天目。」鳳皇深深地望著她,似乎要望進她的心裡,「渺渺,我是魔界帝君。」

  無論多麼兩耳不聞窗外事,虛渺都是知道這個名字的。

  數十萬年前,創世天尊為了達到至純至正的境界,揮刀割去了自己的影子,讓自己永生不與黑暗交匯,不受邪惡侵襲。創世天尊因此成神,而那被拋棄的黑影,因為吸納天地精華而開了天眼修煉成型,他發誓與天庭為敵,並成為了魔域的創造者。

  而在很久很久以前,曜變天目曾和天庭大戰一場,當時玉帝招架不住幾乎就要敗北,直到創始天尊派出了唯一的弟子一天青。

  仙人們一直歌頌那天的傳奇——天青臨空而降,成功地將曜變天目逼回魔域。曜變天目負傷沉睡,將自己封印在一個巨大的黑繭裡。玉帝狂喜之餘,將最美麗的無根之城蒼南贈送給天青,封他為蒼南聖君,央求他暫時鎮守天庭。

  不過,那魔界帝君既然是由創世神的影子所變,自然很難消亡,於是玉帝想了個辦法,將他送人了六道輪回,經歷各種窮奢極欲的人生,由此忘記魔的使命。

  直到這一世,他轉世成了燕太子。

  成魔的鳳皇更加英俊,風姿幾乎可以媲美天青,所以當他以不容反駁的語氣提出要將虛渺帶在自己身邊時。她稍微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

  一是她不想傷美人的心,第二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去哪裡。

  後來她陪了曜變天目很長一段時間,看著他採藥練劍,表情越來越邪惡詭異。

  「這是做什麼?」某天她見他正在用血餵手裡的刀,不由得吃驚。

  「這可是全三界最厲害的武器。」曜變天目望著手中的武器,目光癡纏,「只要被這把伏神刀砍過,神仙的元神就會消散,三荒六界也都尋不到身影。」

  「……那要是我被砍中了,也會消失嗎?」她瞪大了眼睛。

  曜變天目哈哈大笑起來——他喜歡她的孩子氣。

  「會的。」他溫柔地看著她,「不要說你,就是那蒼南聖君也招架不住這刀,這畢竟是創世神的法器。不過——」他拍拍她已然發白的小臉,「我不會讓它有機會碰到你。」

  然後呢?

  然後是曜變天目向天青下了戰書。

  再然後,是她躺在這裡。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你?!」

  悲痛欲絕的呼喊飄進耳朵,曜變天目雙目赤紅,已經陷入發狂的境地——

  「你為什麼要假扮天青?!」

  為什麼要假扮?

  虛渺聽著這個問題,乾涸的嘴角展露出苦澀的笑。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們互相廝殺嗎?難道要親眼目睹天青元神消散嗎?她別無他法呀,所以只好改了戰書的時間,變幻成天青的樣子站在這裡,替他捱下這致命的一擊。

  「我只是想證明,」她緩緩閉上雙眼,眼角滾下一顆珠淚,「我有心。」

  我有心,我真有心,我的喜歡都是真的,只是你從來都不肯信。

  愛是犧牲,愛是奉獻。

  ——吶,天青,你不是口口聲聲要我證明?!

  胸口的紅線崩裂開來,鮮血如同奔騰的洪水噴湧而出,將她的衣襟全部浸濕。

  「……挖開它。」

  她望著已然目光呆滯的曜變天目,艱澀地說著遺言:「挖開我的胸膛……我要看我的心!」

  她是這樣渴望看見自己的心。

  原來她一直都是無足輕重的,就像天青給她起的名字,虛無飄渺。

  她什麼也沒有,只剩心頭一株卑微的蓓蕾,花名叫歡喜。

  今生不該遇見你,遇見不該愛上你。

  曜變天目望著懷裡再無氣息的佳人,再也不能自已,仰天長嚎出聲。

  飛鳥驚,走獸逃,這幕血腥的場景遠遠映在雲端一眾仙人眼裡。

  「……她死了。」木棉眼中落下淚,「倘若你我早來半步,也不至於讓那魔人信以為真……」

  「不愧是天庭的好弟子.勇於獻身。」玉帝的鼻頭也有些發紅,「朕要把她的事蹟寫進教科書裡,就叫《向我開刀》好了……」

  天青則一直怔怔站在原地,彷彿元神脫殼,陷入癡迷。

  「既然我得不到,誰也別想得到!」曜變天目臉上忽然露出癲狂的表情。

  「誰也別想!」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伏神刀,手起刀落,身首異地。

  「誰也別想!」他大聲喊著,將屍體遠遠拋進湖水裡,「誰也別想!」

  「絕對不給別人!」他大笑著用手抹去臉上的血,黑色的錦袍在風中張牙舞爪,就像真正的魔,「死了也不行!」

  一直僵著的天青,神色終於鬆動。

  「不,她不會死。」他掉轉頭朝玉帝看去,煙灰色的雙瞳灼灼發亮。

  「只要有我在,她就一定不會死,即使是伏神刀也不行。」

  奇異的笑,混合嫣紅的血,如曼珠沙華的花瓣,點點綻於他倔強的唇際。

  2

  晃晃悠悠飄蕩了不知多久,虛渺飄到一個山洞裡。

  「哎喲!你怎麼這樣了?」迎接她的是一個一身白袍眉毛比鬍子還要長的老和尚,手裡捏著一串葡萄。

  「我也不知道。」她迷糊地搖搖頭,「我中了伏神刀,本來應該消失的。」

  「消失?你怎麼會消失?」老和尚樂呵呵笑起來,「你若是消失,這世界上就會再多一個神了。」

  「此話何意?」虛渺不解地眨眨眼睛。

  「本來天機不可洩露,看在你死得這麼慘,又與老衲頗有淵源的份上,老衲就開導開導你。」

  老和尚神秘一笑,朝她遞過來一面鏡子。

  虛渺看完了因緣鏡,怔怔呆了好久。

  「原來,我真的不配有顆心。」

  她輕輕地說了一句。

  老和尚張嘴剛想說什麼,卻忽然瞪大眼睛。

  「咦!他借了玉帝的聚魂燈來尋你了!」他顯得非常驚訝,「沒想到他真的對你有幾分留戀之情!」

  隨著老和尚的話語,虛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薄,並且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朝外席捲而去。

  「不要再做傻事啊!」山洞消失於眼前,只留下老和尚倉促的一句。

  再也不會了。

  虛渺默默地想著,眼看著蒼南的山頂漸漸顯露於眼前。

  腦海裡浮現出一張美麗卻高傲的臉。

  「你記住。」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是全三界最醜的男子,以後見了這般相貌的,萬萬要繞著走,再也不能陷進去。」

  撲的一聲,聚魂燈被點燃。

  天青渾然不知虛渺的到來,他只是凝神望著眼前碩大的水池——那裡正漸漸現出一個蜷縮著的少女。他沉沉看著她,就像在欣賞一個美麗卻不能觸碰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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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7:44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十二)

  長風吹起青帳,西墜的霞光將地上影子拉得狹長,我往左偏一點,那影子也向左,我往右探,那影子也遊走向右。

  好奇望向下方眾人,他們臉上均是驚駭至極,瞠目結舌。

  不過殺了個仙子而已,值得你們這樣嗎?我忍不住撲哧一笑。

  「她不是仙!她不是仙!」有誰在嫋嫋綠波間撕心裂肺地大叫,「竟然連誅仙箭也殺不死她!」

  原本安靜的人群發出陣陣躁動——是啊,她為什麼還能保留元神?無數的天兵開始相互質問。難道她是魔?!我甚至聽見有人這麼說。

  「天地萬方,魂兮歸來!」朗朗男聲剪破長空,玄光再次鋪滿天地之間。

  天青站在人群裡,朝我遙遙伸出手來。他望著我,面色似冰賽霜,青衫隨風搖擺。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將我朝地面拖去,我不甘心地掙扎起來,想要飛到更高的空中,卻最終被引到了天青的身邊。

  「她不是仙!她也是魔!殺死她!殺死她!」那淒厲的聲音還在持續尖叫著,綠釉已經陷入了半瘋狂的狀態,「她要害死蒼南聖君!」

  仙人們面面相覷,有幾個望著我的眼睛裡透出紅光。

  「嗖」的一聲,不知從何處忽然飛來一隻箭,穿破我的元神呼嘯而去。黑羽金身,那是天兵才會有的降魔之箭。

  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驚惶地抬頭望著天青,此時此刻,他的臉色如紙一般蒼白。

  「你到底還是想起來了。」

  他望著我,神情無力而脆弱,似乎渾然忘記周圍的一切。

  「……渺渺。」他從舌尖吐出這個名字,帶著無限眷戀與哀傷。

  「渺渺……你是虛渺?!」曜變天目望著我,鳳眸裡滿是火焰。

  「不可能!我用伏神刀親手殺死了她……」青絲淩亂散落,他滿面怔忡地呢喃著,錦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元神消失……你不可能是她!」

  「你還敢提?」一聲嗤笑,天青轉頭望著曜變天目,眉眼輕蔑無比,「你當然認不出了。我早就說過,你愛的是她的皮囊,如今她轉世重生換了軀殼,不再美豔無雙,你便再也認不出自己的心上人,更可笑的是——」他像想起天大的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你竟然還利用她!」

  「我看了因緣鏡。」

  我望著天青,終於還是吐露了實情。

  「你怨我嗎?」他停止了發笑,輕聲問我。

  「曾經怨過。」我微笑,「怨你為何棄虛渺於不顧,為何明明心存依戀,卻還要騙她。」

  「後來我終於知道,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虛渺確實不該有心,也不可能有心。」

  「因為,她是你的欲。」

  呼啦啦,蓬蓬飛起漫天的落紅,像血沫子似的濺了人滿頭滿臉。曜變天目在一瞬間裡瞪大了眼。

  是的,我和虛渺都是天青欲望的化身,是他為了成神而從元胎裡抽離出來的。

  當年天青為了成神,一絲一絲抽去所有的七情六欲,在抽出「對美的欲念」時,那魂絲陰差陽錯沐浴了菩提普渡眾生的淚,有了靈識。天青一時興起,便將那魂絲泡在菩提的眼淚裡,看它是否會幻化。很多年以後,魂絲幻化成功,蛻變為一個懵懂而貌美無雙的女子,那就是虛渺。

  虛渺愛上天青,大部分是出於原始的對美的追求,天青對此再清楚不過,因此一直對她冷若冰霜。他擔心她會墮入邪道,特意送她去凡間歷練。

  正是因為本性,虛渺對一切擁有欲望的事和物都有極大的好感。她眷戀人間,喜歡鳳皇身上的氣息,對他的示好無法抗拒。她眼裡只看得見美的東西。

  轉世之前,虛渺終於看了因緣鏡,知道註定成神的天青永不會接受她,而她自己也不可能違背本性,放棄抵抗對美色的嚮往。為了避免來世重蹈覆轍,她只好選擇蒙蔽雙眼黑白顛倒,改變自己的審美。

  也因為是天青欲望的化身,所以只要天青不死,她就不會消失。虛渺被伏神刀斬後尚能元神不滅,我中了誅仙箭後依然不死,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沒人想到,我們其實代表著惡之花罪之源的欲。

  靜靜看著天青,我心中一片蒼涼。

  身為欲望的化身,我和虛渺的出生就意味著被拋棄,如同當年創世天尊拋棄他的影子一樣。

  神是不需要欲望的,他們甚至連影子的存在都不能容忍。

  「哈哈哈!」一直沉默的曜變天目,忽然丟開韁繩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你從出生就已經與他命運相連。」

  他撿起地上的雞心石,怔怔看著,眼角眉梢一片冰涼:「難怪你因他而生,又為他而死。」

  「你們都說虛渺沒有心,其實她後來長出來了。」他從脖子裡扯出一根紅繩,紅繩那頭吊著一塊細小的琥珀,琥珀裡冰封著一朵嬌弱的玫瑰花蕾。

  「既是同命相連,就還給你吧!」

  他將那琥珀丟給天青。

  「我真是個傻瓜。」慘笑著說完這句,他丟下所有天兵魔將,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阿目!阿目!」我在沙塵中叫著他的名字,可是聲音被風遠遠地卷走了,他頭也不曾回過。

  「帝君!帝君莫走!」冥妖眼看大勢要去,飛奔在後拼命呼喊,「至少將伏神刀留下啊!」

  「沒有伏神刀了。」說話的是綠釉,她怔怔望著曜變天目遠去的方向,眼中開始淌下血淚。

  「虛渺。」她轉頭看我,七竅都開始往外冒著鮮血,模樣甚是駭人,「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為什麼會好?」

  我來不及擦乾眼淚,害怕地搖搖頭。

  「那是因為,帝君將自己的天目挖下裝在了你的身上——而天目,就是伏神刀。」

  她喃喃說著,皮肉開始從臉上剝離。

  「他不知道你是誰,卻依然願意將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交給你……所以我一直恨你,恨了你一千年!」

  頭頂青絲被風捲走,她的軀殼漸漸支離破碎,露出血肉下森森白骨。

  「你瞧,現在他開始為你報仇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繼續大笑著,直到軀殼化為鱗粉,消散於風裡。

  我聽著那淒厲的呼喊,心中的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復。

  也許將永不能平復。

  「渺渺?」我聽見天青擔憂地叫著。

  「……豇豆紅,我是豇豆紅。」

  我恍然如夢地喃喃地回答著。

  「虛渺在五百年前,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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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8:09 |只看該作者
☆、豇豆花花(十三)

  收拾好手裡的行囊,我依依不捨地向芳草門眾人告別。

  「你真的決定了嗎?」淺絳望著我,哭得泣不成聲,「你真的要拋棄我們,一個人去找他嗎?」

  「對不起。」我抱了抱她,「麻煩你幫我照看仙谷,還有那群真心花,等我找到了阿目,一定回來看你們。」

  「你怎麼能這樣……」淺絳已經涕淚橫飛口鼻通紅,「你一走了之,讓聖君怎麼辦?他……」

  「聖君會原諒我的。」我堅定地打斷她微笑,「我是豇豆紅,我有自己的選擇。不是那個永遠戀慕他的虛渺。」

  淺絳哀號一聲哭聲更大:「我的愛情童話啊!全破滅了!」

  我啼笑皆非正想安慰,不經意睹見門外一抹青色的身影。

  「要走了?」天青望著我,微微一笑。

  「馬上動身。」我朝他點頭。

  「此行兇險難測,外面魚龍混雜,你要多多保重。」他朝我遞來一柄玉弓,「我送你一樣法器傍身。」

  「多謝聖君。」

  我接過法器,朝他盈盈拜謝。

  「……很多年前我一直教導你,讓你懂得尊卑,分清禮儀,知恩圖報。「他輕輕笑著,眼中一片霧靄蒼茫,「現在,我忽然有些後悔了。」

  「我靠,太虐了!」淺絳忽然大哭著朝屋內奔去。

  「謝謝你原諒我,聖君。」我朝他走去,擁住他僵硬的身軀,「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偉大最完美的神。是豇豆最尊敬的前輩。」

  天青的胸膛急速地起伏了一下,然後又緩緩黯淡下去。

  我抬起頭想看他的表情,卻不期然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腦門:「油嘴滑舌!」

  那只大手罩著我的眼睛,讓我看不見天青的表情,只能依稀睹見他高高揚起的下巴。

  「……走吧,趁我沒有後悔之前。」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於是我仰著臉,收回淚,挎起包袱一步步朝未知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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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8: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篇 豇豆果果篇

☆、豇豆果果(一)一個昆侖老地主的血淚史

  這樁事還需從頭說起。

  五百年前,我是昆侖山神,獨霸西域滄海,三荒六界不著邊際,玉帝不管冥王不愁。每天對酒當歌吟詩作畫,對影邀月翩翩起舞,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我本以為生活會永遠這麼過下去,直到某天一個黑衣男從天而降。

  「你是山神?」來者居高臨下望著我,俊逸的眉毛斜飛入鬢。

  「不才,正是在下。」我很多年沒見過外人,如今難得見到一個這麼俊的,禁不住多看兩眼。

  「那好,你給我看著,別讓他跑了。」他從身後拎出一個陷入昏睡的男子,渾身金甲,看起來非富即貴。

  「您這是綁票?」我皺眉,昆侖乃聖潔之地,可不是什麼黑市。

  「不。」黑衣男聞聲抬頭。

  「我這是誅仙。」他微微一笑,瞳孔如血腥紅,火焰靜靜燃燒在眉間。

  「你是魔?!」我花容失色尖聲大叫。

  「不。」他笑容更深,一口白牙森森亮得驚人。

  「我是魔的祖先。」他將那金甲男重重丟到洞裡。

  黑衣男製造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屏障,將沉睡的黃金男關在裡面。

  「好好給我看著。」他吩咐我,「不要讓他出來。」

  「你就不怕我說出去?」我詫異極了,「這可是犯罪!」

  哈哈哈!黑衣男聞言仰天大笑,錦袍像罌粟一般在風中張牙舞爪。

  「你且試試看。」他丟下這一句,揚長而去。

  我站在雲端,遙望他漸遠漸消的背影,心頭湧上有一絲惆悵——什麼是酷斃有型言簡意賅?這就是寫真啊妹子!

  世界重新歸為平靜,我又恢復了以前形單影隻的生活。

  唱唱歌,跳跳舞,偶爾去洞裡看看那個在繭裡沉睡的男子——雖然他沒有黑衣男好看。

  ——什麼?妹子你說去報案?開玩笑!那黑衣男剛一露面,我就知道他的法力遠在我之上,搞不好連玉帝都要禮讓三分,作為一個歷經萬年滄桑擁有豐富歷練的老神仙,怎可能無端端將不知名禍事攬上身?我不知神秘黑衣男的身份,也不想知道,所以一直不聞不問,將來就算那囚徒被人發現,我也只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從頭到尾不曾參與半分。

  裝糊塗,那可是一門必須的生存學問吶。

  五百年後那黑衣男又跑回來了,一身風塵,神色疲憊。

  「你還在這兒?」他看見我,略微吃驚,「從未曾出過昆侖?」

  「昆侖是我家,我不愛它誰愛它?」我朝他故作威嚴地點頭,心裡有點害怕他又抓了個什麼人。

  「哼。」他冷笑,瞇起一又銷魂的鳳眼。

  五百年不見,他出落得越發英俊彪悍,我甚至能透過錦袍感覺那微微凸起的古銅色胸肌——咕嘟,我下意識吞了一口口水。

  「老玻璃!」他立刻厭惡地推開我,轉身拂袖而去。

  「不要這樣!」我在後頭小步追著,懊惱又哀怨,「我只是一個奔放的文藝男中年而已!」

  我跟著黑衣男一路小跑進玄冥洞,眼看著他打破魔繭,一拳把還在呼呼大睡的金甲男砸向天邊。

  「您這是收到贖金了?」我躲在一塊大石後偷看——這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不讓金甲男看見我的臉。

  「是,所以把他踢回去了。」黑衣男皺起眉頭,神情暴虐,「一看天庭的人就心煩,虛情假意,都他媽是渾蛋。」

  「哦,你失戀了!」我跳出大石,一針見血指出他的失態,「快告訴我!究意是哪個不長眼的把你拋棄了?來來來,大叔給你溫暖和關懷……」

  「啪!」我的嘴巴忽然被法術封住,怎麼使勁也張不開。

  後來我以啞巴的身份,陪著黑衣男在昆侖住了挺長一段時間。看得出,歸來後的黑衣男法力大不如以前,想必他一定遭遇了什麼磨難。他總是獨自待著,對我不理不睬,也甚少外出。但我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即使天才們都需要獨立空間,但一個人住太久,總是會想找個能聊天說話的伴,我可是過來人吶。

  某天我從山頂采了露水回來,打算泡壺好茶請黑衣男喝,不想半路上被一個仙子攔住了。

  「請問仙君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著黑衣服的男子?」她看起來風塵僕僕,紅豔豔的臉蛋和衣衫一個顏色,朝霞般絢爛。

  「沒有。」我抬頭望天,睜眼說瞎話,「從來不曾。」

  「怎麼會呢?」仙子臉上滿是失望和懊惱,「二郎神明明說他在這裡!」

  「您再仔細想想。」她焦慮地看著我,「他脾氣不好,但長得挺好看的。」

  「絕對沒有。」我莊重而嚴肅地打斷她,「昆侖這麼多年來只住了我一個山神,再也沒有別人。」

  「那你為什麼端著兩個杯子?」小仙女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叫起來,「你看!你看!」她手指我所端的託盤。

  「這是『淘老佛爺』購物網站大促銷時買的,買一贈一所以多了一隻。」我面不改色氣定神閑,「本座喝水,習慣性一次飲雙份。」

  「你騙人!」小仙女氣惱地瞪著我,粉腮鼓脹,上唇咬住下唇。

  「本座從來不騙人。」我笑嘻嘻看她——逗弄人是一樁快樂的事,更何況這小仙女的反應還挺好玩。

  然後這個小仙女也在昆侖住了下來,她不再追問我黑衣男的下落,只是每天都要對我的居所進行地毯式搜索,看樣子恨不得把地皮也挖出來。

  「想不到你也看這本書。」這天她從我的木箱裡翻出一遝黃黃的紙。

  「啊,你說《飛狐外傳》?那可是心靈雞湯。」我偏頭一探,盈盈媚笑,「愛而不得,孤身成全。這故事太美好了,我看一次淚一次。」

  「你覺得程靈素傻嗎?」小仙女望著手裡的書,眼神怔忡,「當初那麼喜歡胡斐,甚至為他丟了性命……」

  「傻的是胡斐,失去後才會記得她的好。」我搖頭晃腦地點評,「喜歡就要在一起嘛,偏偏觀眾們就喜歡這樣的苦情戲,可憐了男主角。」

  「可那時候他喜歡袁紫衣呢。」小仙女摸著手裡的書,聲音有些漂浮。

  「所以要是我是作者,就寫一部續集,胡斐轉世,然後喜歡程靈素,至於那袁紫衣……」我得意洋洋地說,「既然她想做尼姑,就安心做她的尼姑去唄,勉強可沒有幸福。」

  小仙女側頭看我好半晌。忽然微微一笑。

  「你是個痛快人。」她輕聲說著,音如黃鸝,那張絨絨的臉隱在陽光下,十分動人。

  「過獎,過獎。」我聽得老得意。

  次日小仙女向我告別,她說想找的人既然不願見她,她也不再強求。

  「仙子一路保重,捨不得你啊,常回來看看。」我假惺惺表示挽留,心裡為終於只剩我和黑衣男的二人世界歡呼雀躍。

  「你還是那麼喜歡騙人。」小仙女嘴一撇,表示看穿我的偽裝,「小心以後說的謊話成真。」

  「胡說八道!本座可從來不騙人!」我不由得惱羞成怒,「本座只是……」

  「你只是喜歡騙仙。」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你還沒有遇到過真正的人。」

  隨著話音落地,小仙女的臉上綻放出奪目的光環,彷彿遇到久旱的稻田終逢甘霖。

  我遺憾極了。

  ——唉,那個桀驁不馴的傢伙。聽見心上人要走,到底還是現身開了口。

  ——渾蛋!你就不能看在大叔這麼辛苦為你掩蓋的分上,多忍兩天麼?

  「兩情相悅久別重逢什麼的,最討厭了!」我憤憤地嘟囔著,悄悄將腳步移向一邊。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再細說,孤男寡女,乾柴烈火,一觸即燃。

  這兩人成了昆侖歷史上第一對情侶,黑衣男對我頤指氣使不說,那小仙女不知從哪裡搞來一堆真心花的種子灑滿山坡,害得我從此再不能說謊話——唉,可憐我這個萬年老地主,從此就陷入了水深火熱雞飛狗跳的生活裡,唉,真是豬狗不如吶!

  不過其實我也不是真怕,我想要是哪天實在忍不住了,就去玉帝面前告禦狀,反正我知道那個小仙女的身份——黑衣男一個人剛回昆侖的時候,每天都在睡夢裡念叨呢,豇豆,豇豆紅,搞得我差點以為他饞蔬菜。

  唉,明明喜歡卻偏偏要憋著,這群年輕人就是淘氣。

  這天去採露,遠遠聽見黑衣男悶悶的聲音:「你想好了?」

  「想好了。」小仙女的聲音聽起來又脆又甜。

  「妖王下帖子請你也不去?」

  「他都下了三十封告罪帖了,你哪次見我去過?」

  「人家送了兩百箱的鮫人淚珠過來呢。」

  「我只要鑽石星空就夠了。」

  「那,不回天庭也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

  斬釘截鐵的聲音。

  然後是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你不問我為什麼?」小仙女終於耐不住了。

  「有些事,沒有為什麼。」黑衣男的回答聲無比堅定,「不用問。」

  小仙女紅著臉蜜糖般笑了。

  望著眼前那對手牽手相互依偎的身影,我心裡禁不住有些酸溜溜的。於是一鼓作氣爬到山頂。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應該也該找個伴兒共度仙生。

  轟隆隆,轟隆隆!不知是不是暴雨將至的關係,原本晴朗湛藍的天際忽聞悶雷陣陣。

  「奇怪。」我抬頭著天,禁不住嘟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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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7:08:41 |只看該作者
☆、豇豆果果(二)輪回

  「你想好了?」

  創世天尊最後一次問他唯一的弟子。

  「想好了。」天青閉上雙眼。

  「到底為何?」創世天尊面露詫異,「再也找不到有你這般修為的接班人。」

  「弟子放棄成神,只求一個願望。」天青喃喃說。

  「什麼?」

  「我想回到一千年以前。」

  她睜開眼,看見碧海藍天,一朵又一朵雲霞流過,就像蓬蓬的白棉。

  她低下頭,發現自己躺在一汪無邊無際的水中,水淺清澈見底,水底是白雲藍天。

  她從水裡站起來。疑惑地張望,四周寂靜無聲,什麼也沒有。

  水天共一色,漫漫無垠,她茫然站在原地,一時弄不清自己是在天上還是水裡。

  忽的風起。掠開她長長的髮,她想了想,決定朝風來的方向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紅霞從天邊掉進水裡,再從水裡漸漸升起。太陽消失的時候,月亮繼續幫她照明,就這樣斗轉星移風起霧散,她固執地走著,不顧雲的挽留雨的歎息。

  直到她看見一抹淺淺的青。

  迎面站著一個非常俊美的人,比太陽耀眼,比流雲高遠,比風都要捉摸不定。

  她呆呆看著他,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蒼白無力,眼中只剩下那道雨過天青。

  「你來了。」

  那人看見她,並不吃驚地微笑,彷彿早就料到她會出現一般。

  「把手給我。」他站在岸邊,朝她伸出手來。

  「你是誰?」她望著他,面露迷濛。

  「……阿青。」他靜靜凝視她良久,眼中滿是煙霞一般的綺麗,「我是阿青。」

  「哢」的一聲,輪回的齒輪忽然錯開一顆。

  轟隆隆,轟隆隆!湛藍的天空忽然悶聲大作,仿若滾滾春雷,劃破天際。

~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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