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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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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8:52
正文 元宵節小番外

  元宵節在京城這裡又叫作花燈節,京城四條街,平安坊東義坊萬第坊和橋坊,每到這時候,早早的便開了燈市,離正日子還有三日,宮中下令取下了宵禁,人們可自在的上街去觀賞花燈,猜字謎,看雜耍,吃湯團,過和橋,放河燈……熱鬧歡娛難以盡數。李固的成王府按照王公貴族們的習俗,在街口花了一座花燈牌坊,上面各式絹花紙燈花團錦簇,正中間掛著一盞走馬燈,上頭的六幅彩繪栩栩如生,燈一點起來,熱氣熏騰,走馬燈滴溜溜的轉,上頭的人與景彷彿活過來了一樣,層次深淺鮮明豐富,更兼等的上頭下方都有金銀色箔紙紮花,中間的六角孔隙將燈中的光亮散射出來,亮晶晶的碎光如螢火齊飛,又似碎星匝地,燈在轉,景在轉,這流光飛火也在轉著,引的一群人在下頭流連觀賞,嘖嘖稱讚。
  
  阿福與李固攜著手在一旁,他們今天穿的與普通富戶無異,阿福只用塊帆布包頭,別的銀簪。李固穿著青布直裰,兩口子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幾個侍衛也換了便裝在人群中看熱鬧。
  
  「只是聽你形容,就知道這花燈也美的緊了。」李固輕聲說:「想必實物實景一定是美不勝收。」
  
  可惜他看不到,不過,語氣中卻也不覺得多遺憾。
  
  街上可稱是火樹銀花,光彩輝煌,各處的花燈都各有千秋,有武將家扎的駿馬揚蹄,那燈和真馬一般大小,長鬃勇烈,幾可亂真。有書香世家門前那燈便扎的雅致,四角方燈,上面字跡挺拔雋秀。簡單寫著的詩句講的是祖上的事跡,有文人士子便駐足停觀,搖頭吟誦。
  
  「嗯,咱們再朝前走走。」阿福手裡還拿著一盞河燈,李固手中也有一盞。上頭那花燈是她親自設計動手,加上幾個大丫鬟幫手一起做了出來,構思既巧,做工又精,一紮了起來點了燭火,府裡人一片歡騰,紛紛說今年的花燈狀元就出在咱們王府了。
  
  這盞小河燈卻是阿福和李固自己動的手,沒要別人幫忙。削竹篾什麼的,李固自己來,糊紙染色扎花是阿福來,最後將寫了心願的木條放進燈裡,燈底塗了些蠟,以期這河燈能漂的更遠,能將這許下的祈願傳的更遠。
  
  河邊已經有了不少人在放燈,侍衛替他們佔了一塊柳樹下的稍平坦的地方。阿福扶李固蹲下,輕聲說:「你先放。」
  
  「你先吧。」
  
  阿福一笑,也不和他再讓,兩手舉起燈,低聲祝禱,然後將燈輕輕放在河水裡。燈晃了兩晃,穩穩的順水飄去。
  
  「來。該你了。」
  
  李固笑了笑,拿了起燈來,過了一刻,也將手中的燈放了下去。
  
  一盞蓮花,一盞圓燈,在水裡漫漫漂浮,竟然極巧的,就挨在了一起。阿福怔怔的看著那兩盞燈擠挨在一起,相伴相連的朝遠處飄去,混進了一大群的燈海中,再也看不清楚了。
  
  但願上天保佑,讓我們兩人永如今日。
  
  李固握著她手。輕聲說:「回去吧。」
  
  「嗯。」
  
  願上天保佑,願天上月永圓,願人間永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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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9:22
正文 五十二 心願得償

  也許人生之所以要有苦難,是提醒人們去珍惜幸福。
  
  倘若沒有這一場變故,阿福覺得,自己不會像現在這樣懂得平安二字的寶貴。
  
  最重要的是,兩個人能在一起。
  
  阿福在能照到陽光的窗子底下睡了一覺,太陽漸漸西沉,風也涼了起來。
  
  李固問她,想要做什麼?阿福點頭說,想回去。
  
  回家去。
  
  這座宮殿華麗而冰冷,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股隱約的冷漠的血腥氣,讓人坐立難安。
  
  李固握著她的手,沉默了一會兒,說:「好,我們回去。我去和父皇說一聲,我們這就走。反正這裡的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府裡頭,他們也一定極擔心。」

  阿福如釋重負的點了點頭。紫玫與海芳也回來了,那天德福宮生變之後她們兩個也被拘起來,關在空屋子裡,倒也沒吃什麼苦頭,只是憔悴的厲害,紫玫的臉龐本是圓圓的,現在那種圓潤不見了,一下子顯得蒼老了許多。海芳倒還好,但眼睛深深陷了下去。一見阿福,兩個人都無聲的哭了起來。
  
  「別哭……這不是沒事兒了嗎?」
  
  紫玫先收住淚:「是,淑人說的對。」
  
  海芳說:「我服侍淑人梳頭更衣吧。」

  阿福點點頭。
  
  太平殿裡空蕩蕩的,紫玫出去一會兒,搬了一套妝奩進來,海芳替她把頭髮一一梳順。
  
  阿福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看起來,好像過去那些天並沒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但是,心中隱秘的傷痛,卻鐫刻在那裡,抹之不去。
  
  那盒子裡有不少珠寶首飾,阿福也不知道紫玫是從哪兒拿來的,盒蓋打開之後,阿福看著擺的整齊的一層簪環,伸手輕輕拿起一枝玉簪。這簪子玉質極好,有一種剔透的水光。紫玫看出她的疑惑,輕聲說:「這個不知道是誰擱在前頭的,或許是劉潤拿來給淑人用的吧。」
  
  「是麼?」
  
  劉潤又是從哪兒拿來的呢?
  
  海芳順口說:「淑人這些天受了不少委屈……頭髮得用些油才好,不然顯得枯了。」
  
  「枯了嗎?」
  
  阿福自己摸了一下,並沒有感覺。
  
  「並沒有多嚴重,大概是吃睡都不好,又不能常洗的關係。」
  
  「嗯。」
  
  髮髻梳好,阿福從袖裡掏出那顆珠子來。她的衣裳裡外都換過,這個是她又從衣上拆下來的。珠子在手掌心輕輕的顫動,阿福提著裙子站起來,紫玫替她繫上披風。
  
  門外面,劉潤的聲音說:「淑人,皇上召見,請您速去雲台。」
  
  阿福轉過頭:「皇上召見我?」
  
  「是。」
  
  阿福怔忡著,點點頭:「好,我就來。」
  
  阿福還從來沒有去過雲台。
  
  雲台就是雲台宮,只是建在高處。去雲台要爬長長的階梯,阿福仰頭看,感覺自己的髮髻沉沉的向後墜。
  
  阿福爬這台階爬的十分吃力,不知道平時那些來雲台伴駕的美人,夫人,她們怎麼上這台階的?或許她們自有動力,並不以此為苦,反而體會到快樂吧。
  
  四周每隔一丈就有持戈的禁衛相對而立,阿福幾乎不敢看他們。
  
  這些天,宮裡一定沒少死人。
  
  如果說往日就很安靜,那麼現在宮中的靜默帶著一種近乎死亡的沉寂,連偶爾吹過的風聲,都會讓人突然心悸。
  
  爬上那長長的台階之後,眼前是一片平闊的石台,幾乎像是一片小廣場了。穿過這裡,對面的宮殿還有長階。阿福爬的頭暈眼花,上氣不接下氣。紫玫她們不能跟來,劉潤過來扶了她一把:「當心。」
  
  「嗯。」
  
  劉潤扶著她的手腕,微微怔住了。
  
  阿福轉頭看他,劉潤臉上露出茫然中透著欣慰,沉靜中又有些傷感的表情。
  
  「怎麼了?」
  
  劉潤微微一笑:「快走吧,不能讓皇上等。面聖之後我們就可以回王府了。」
  
  我們這兩個字,讓阿福聽著會心一笑。
  
  是的。
  
  幸好大家都活著,這就夠了。
  
  劉潤在宮殿門口停下來,阿福隻身跟著一個宦官向裡走。過了迴廊,到了殿門口,有人通報,通傳的聲音一聲一聲傳進去,一直傳向宮殿的深處。然後又一聲一聲傳出來,阿福於是輕提裙擺,邁步進去。
  
  她有一種穿越了時光的感覺。
  
  是的,她本來就是穿越了時光來到這個世界的。
  
  可是,這會兒太的感覺特別強烈。也許是因為夕陽將落,金紅的光映在牆上,地上,也映在天上的雲朵上,這一刻所有能看到的東西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有一種懷念的陳舊。
  
  雲台處於皇城的前後分界之上,從這裡可以看到皇城一側煙波浩渺的落雲湖。長廊的牆上繪著古色古香的彩色壁繪,人物衣冠鮮明,面目栩栩如生。
  
  就像在眼前緩緩綻開的,一軸歷史的畫卷。
  
  高正官迎出來,讓阿福進殿裡去。阿福微微點頭致謝,高正官還了一禮。他氣度從容,已經人到中年,舉手投足言談之間都有一種文人的氣質,絲毫不像個伺候人的奴才,倒像是堂皇立於朝堂上的大臣。
  
  阿福走進去,正殿裡更加空曠,腳步聲彷彿都有回音,。
  
  她看見李固站在一旁,可惜在皇帝面前不能說話,李固也沒有辦法給她一個安慰的目光……
  
  阿福盈盈拜下去:「淑人朱氏,拜見陛下。」
  
  「平身吧。」
  
  皇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
  
  阿福緩緩起身,垂首而立。
  
  
  「我聽說,你在徵納入宮之時,是冒名頂進的?」
  
  阿福應了一聲:「是。」
  
  她答的很坦然,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而且,在宮女之中這種情況並非沒有。有的人家不願女兒進宮,有時也會行頂替之舉。她是沒有辦法,當時裡正與內官的威逼,不答應的話一家都會遭禍。
  
  皇帝又說:「你頂的是自己妹妹?」
  
  太后與皇帝都知道……這當然也並不奇怪。
  
  阿福還是應了一聲:「是。」
  
  「頂的好。」
  
  呃?
  
  皇帝接著說:「這也算是……錯有錯著吧,既然你和阿固有緣分,怎麼都會相遇的。」
  
  ……道理就是掌握在有權的人手裡。
  
  太后當權,就說她是圖謀不軌。皇帝當權,又說是緣分所致。
  
  一旁宦官出前一步:「朱氏聽旨。」
  
  阿福跪了下來。
  
  「淑人朱氏,雖系平民庶女,然知禮重孝,性行淑厚,入宮以來恭儉持重,謙而益光,德儀兼備,規言矩行……」這麼長長的一篇話,阿福聽著直髮蒙,直到最後一句:「著令朱氏為成王夫人,即日冊封完禮。」
  
  成王?阿福要過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成王就是李固。
  
  成王夫人……
  
  她驚愕的抬起頭來,這消息來的太過突然,太不真實,旁邊高正官提醒了一句:「朱夫人,謝恩吧。」
  
  李固也在她身旁跪了下來,與阿福一起拜了下去:「謝父皇恩典。」
  
  她現在,也可以稱皇帝為父皇了——她不是奴婢侍妾身份,而盛了皇帝的兒媳了?
  
  她是李固的妻子了?
  
  一瞬間,阿福本能的在自己腿上又擰了一把!
  
  疼!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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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49:44
正文 五十二 心願得償二

  這就,這就從妾變成妻了?
  
  阿福站起來之後,皇帝又說的話她可一句都沒聽進去,整個跟在雲裡霧裡一樣。
  
  自己過日子是一回事,可是沒有那個名分……
  
  就是不一樣啊。
  
  當然,她也可以清高的說,我們有真情就夠了,名分這種東西不重要。
  
  可是真到了這時候,誰能說這東西不重要?
  
  不重要的話阿福就不會一直心中忐忑。
  
  不重要的話就不會在任何公眾場合李固站著,而她作為侍妾,身份只比婢高一點。
  
  不重要的話,就不會被人明裡暗裡的小看貶低……
  
  阿福幾乎要哭出來。
  
  事實上,她也的確哭出來了。
  
  眼淚一流出來她就知道不對勁,急忙去擦。可是,越擦卻流的越多了!
  
  皇帝的目光投了過來,阿福連忙跪下。
  
  皇帝卻很通情達理,沒等她開口便說:「太高興了,這是喜淚,朕知道,你們回去吧,回去好生歇著。」
  
  李固扶了她一把,阿福說:「多謝皇上寬宥。」
  
  皇上一笑:「還忘了改口?現在該叫父皇的。」
  
  阿福忙不迭的點頭,帶著淚又笑,臉上亂糟糟的。
  
  李固也向皇帝深揖一禮:「父皇,那我們就先告退了。」
  
  皇帝揮了一下手,李固和阿福從殿中退出來。
  
  啊……
  
  現在的心情和進去時全然不一樣了!
  
  金紅色的夕陽看起來如此溫暖,李固臉上也有融融的光暈,那樣柔和,那樣俊逸……那樣讓人心醉。
  
  阿福忽然笑出聲來。
  
  李固小聲說她:「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阿福才不計較他一個皇子居然說起市井小兒的俚語來,拉著他的手說:「現在我能和你並肩走了。」
  
  以前不是沒有並肩走過,可那名不正言不順,不能讓人看見。
  
  就算現在良人同走還要落後小半步,那是因為男尊女卑的關係,卻不再因為他是主,她是婢。
  
  阿福覺得心情彷彿像展開了翅膀的小鳥,輕快之極,既想仰天高喊幾聲,又想狂奔蹦跳,原來幸福真能這樣的濃烈,讓人措手不及,暈頭轉向,又歡喜癲狂,情難自已!
  
  李固也笑了起來,兩人倒走的不快,沿著廊道緩緩穿過中庭,白石鋪的廊道兩旁有淺淺的水池,水光清朗,令人心曠神怡。
  
  阿福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來:「這件事,是你懇求皇上的吧?」
  
  李固挽著她手:「那也要父皇對你讚賞,才會同意啊。嗯,我說了不少好話,說你照顧李信盡心,對我更好。在太后那裡的時候,我們兩個是要死在一起也不願意答應太后的條件的……」
  
  是啊。
  
  幸福來的並不那樣容易。磨難之後,風收雨住,雲破天開,那一抹碧青的天光,才更令人覺得珍貴無比。
  
  阿福瞅著並美人注意他們,翻過手來,飛快的在李固手背上咬了一下,她咬的很輕,李固只覺得微微麻癢,並不覺得疼。他笑吟吟的轉過身,雖然看不到,但是阿福整個人鮮活的氣息,這樣親切而真實。
  
  他們在一起。
  
  風吹在臉上,淚痕干了,顯得緊緊的繃的很難受。
  
  阿福說:「等我一等。」她在水池邊蹲下身來,投了帕子在池子裡浸濕了,擰了水,把臉擦了擦。李固攏著手,靠在一旁柱子上。阿福抬頭起,他似有所覺,就朝著阿福的方向微微一笑。
  
  嗯,雖然他看不到——
  
  阿福也衝他笑了笑。她想……這也許就是心有靈犀吧。
  
  夕陽斜了下去,天色暗了下來,平台上迴廊上的燈柱都已經點起,石燈銅稜,燈光暈黃而溫暖。
  
  阿福擦淨了臉,站起身來:「走吧。」
  
  平台那端,一個人緩緩的拾階而上,漸漸露出頭頂,面龐,然後整個人都上了平台。
  
  阿福怔了下。
  
  那個人也看到了站在這裡的他們兩人。
  
  李馨。
  
  李固聽到了來人衣裳窸窣的動靜,還有環珮互撞的叮噹脆響。
  
  「是誰?」
  
  「是三公主。」
  
  李固點了點頭,李馨怔忡之後,緩步走了過來,在他們面前停下。身旁銅燈的光亮照在她臉上身上,阿福忽然想起一個詞,煙籠芍葯。
  
  芍葯花是極美的,有的重瓣名品芍葯美艷並不下於牡丹。暮煙沉沉,花香沉酣……那是一副多美的景致。
  
  「固王兄,阿福。」
  
  李固點個頭,淡淡的糾正她:「你以後可不能喊她名字得稱她嫂子了。適才父皇下了旨,阿福現在已經是皇子夫人了。」
  
  李馨那有些僵硬的笑容變成了訝然:「是麼?這……這可真是恭喜啊……」
  
  阿福看她並不像是多麼高興的樣子,心中微微奇怪。
  
  太后已經失勢,按說三公主也該高興才是。畢竟她母親在玉夫人小產的事情上,可算是狠狠得罪了瑞夫人和太后的,所以那天在德福宮,太后才會讓她那樣難堪。可是李馨現在的神情,比那天去見太后時,也並不顯得輕鬆多少。
  
  李固問她:「是父皇召見麼?」
  
  李馨微微搖頭,然後似乎才想起李固看不見,低聲說:「不是的,是我來求見父皇。」
  
  李固沒說別的,只說:「剛才我出來時,塗將軍與呂校檢都在裡面,恐怕父皇一時還沒有功夫。」
  
  李馨說:「沒事……我侯著就是了。王兄,嫂子,你們這要回去麼?」
  
  「是啊,離府多日了。」阿福答了一句。
  
  她不是不敏感,李固對李馨說話的語氣,神情,甚至連站立的姿勢,都有一種冷漠的疏離感。
  
  這是怎麼了?
  
  李固和李馨她們之間的兄妹之情甚篤,不是旁人可比。
  
  可是李固現在的表情,都不是生分二字能涵括得了的。
  
  他們有了什麼彆扭?
  
  還是……出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元慶上了石階,朝他們迎過來,手裡托著一件李固的斗篷。
  
  「王爺,淑人,咱們這就回去了吧?車已經備好了。」
  
  李固點點頭,又正經的糾正了一次元慶:「父皇下了旨,以後不要喊淑人,要稱夫人了。」
  
  元慶一怔,接著就笑得合不攏嘴,撲通跪下來,麻利的叩頭:「恭喜王爺!恭喜夫人!」
  
  李固笑著搖搖頭,阿福說:「快起來——我現在兩手空空,你就是叩了頭我也沒賞錢給你。」
  
  元慶說:「夫人心地仁厚,待人好,我這是打心眼兒裡高興,可不是圖賞錢。」
  
  李固點了下頭,一本正經的說:「好,既你這麼說,那回府開發賞錢,你這份就免了。」
  
  他一向不大說笑,可見現在的心情極好,不然才不會和元慶就在雲台裡開起玩笑來。
  
  元慶苦著臉說:「千萬別呀!王爺,那我那話收回來行不行?」
  
  李馨低聲說了句:「那王兄與嫂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她轉身離開,李固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忍住了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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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50:00
正文 五十三 家事

  阿福醒來時看著帳頂,一時迷迷糊糊想不起自己這是在什麼地方。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映在帳子上頭,一片細碎的暈光。
  
  她坐起身來,把頭髮朝後攏了攏。問了一聲:「什麼時辰了?」
  
  外頭有人應了一身:「夫人,辰時了。」
  
  阿福只記得自己在回來的馬車上睡著了,都不知道怎麼進的府,怎麼躺到床上的也都不知道。
  
  居然已經辰時了,從昨天酉時睡到這時候——可真是睡了場大覺啊。
  
  「啊,我這就起來。」
  
  外面瑞雲打起帳簾,小丫頭捧水盆巾帕漱盂魚貫進來。阿福低下頭,身上的衣裳也換過了,細細的白絹質地,輕薄柔軟。阿福用手指捻了一下,紫玫碰過衣裳來給她穿上。阿福張開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怪哉,住了這麼多天的內府的地牢,非但沒瘦,腰身真的胖出一圈兒來。
  
  阿福有點奇怪的摸摸小肚子,搖了搖頭。
  
  紫玫端過捧盒,裡面是各色折枝菊花:「夫人,戴枝花吧?」
  
  阿福最不喜歡戴花,搖了搖頭。
  
  「戴一枝吧,添喜氣呀。」
  
  阿福在盒子裡翻了一下,挑了一枝小的:「這個吧。」
  
  紫玫替她將頭髮梳好,院子裡有鳥兒吱吱喳喳的聲音,並不顯得吵。阿福指了下窗子,瑞雲會意的走過去把窗子推開。庭中的樹葉已經全都成了金黃色,地下也密密的布了一層。瑞雲輕聲說:「王爺怕吵醒了夫人,所以沒讓人來掃葉子。」
  
  「挺好的。」阿福覺得不掃去,雖然有點雜亂,可是深黃淺黃的葉子落在還透著青色的草葉上,顯得那樣斑斕熱鬧。
  
  記得在山上的時候,一到這樣的秋天,阿福就特別的高興,一諾微那時候,差不多滿山好吃的東西都熟了。阿福記得在她用裙子采一兜的野棗子野莓子,野莓子酸酸甜甜的,水特別多,野棗子就幹幹的,皮薄,核大,不怎麼好吃,可是看見那熟的透了紅紅的纍纍的垂珠樣,就忍不住想摘。兜了一兜回去,野莓子擠破了,汁染在裙子上,那是洗不掉的,一條裙子就這麼廢了,不過師傅也沒訓斥她,反而摸了一顆莓子也嘗了,笑著說:甜。
  
  阿福想的出神,李固的手緩緩的摸過來放在她腰間:「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想起在山上的時候,這個時候真是好季節。冬天的時候躲躲的積了柴,然後一下雪就不出門了,在屋裡圍著炭盆,我替師傅抄經文。炭盆裡可以埋吃的,花生拉,芋頭啦,紅薯拉……用火鉗夾出來,一剝皮,滿屋都是香的。」
  
  李固笑著說:「你若喜歡,咱們也到山上去住。」
  
  阿福搖搖頭:「我就是說說,你哪能出城。」
  
  「怎麼不能?我們在城外也有莊子,你喜歡的額話,明天我們就到莊子上去住。」
  
  「當真?」阿福眼睛一亮。
  
  雕欄玉砌是好,可對她來說,樸實的地方住著更安心更踏實。
  
  「自然是,說起來從那莊子去你以前住過的離山也不遠,約莫小半天就走到了,騎馬更快。我跟你去爬山去,如何?」
  
  李固說起爬山,也很嚮往的樣子。阿福想了一下,前山一直到半山腰山路都算平緩,即使李固也能上得去,當即點頭:「好!」
  
  兩個人攜著手來到正堂之前,分左右坐下來。整王府的人,男女分開了整齊的站在院中,雖然黑壓壓的一片,可是嚴肅安靜,連一聲咳嗽也聽不見。楊夫人站在最前頭。阿福的目光緩緩掃視過面前的人群,有的面孔熟識,有的卻從來沒見過——
  
  韋素在旁高高的道了一聲:「給成王及夫人見禮。」
  
  自楊夫人以下,所有人齊刷刷的跪了下去:「拜見王爺,拜見夫人,給夫人道喜——一叩首!」
  
  阿福只能看見一院子的背脊,她有些不知所措。
  
  「二叩首!」
  
  人們又抬起頭,又叩下去。
  
  這是皇子夫人才有的地位和權勢,阿福是淑人的時候……可沒經歷過這些。
  
  「三叩首!」
  
  李固輕輕拍撫她的手背,無聲的安慰讓她很快平靜下來,朗聲說:「免禮,都起來吧。」
  
  楊夫人緩緩上前,深深襝衽屈膝:「夫人大喜。」
  
  李固說:「就別多禮了,禮太多了,反而顯得生分。」
  
  楊夫人不贊同的說:「王爺,禮不可廢。皇上已經下了旨,內府也已經正式將夫人的名字記入宗譜玉蝶,這可是整個王府的大事,自然不能同以前一樣隨隨便便。」
  
  要讓楊夫人講起道理來,她能講上一天一夜都神采奕奕,李固忙說:「請韋詹事和楊夫人一起,按等將賞封開發了吧。還有,這個月都發雙份月錢。」
  
  下頭的人紛紛露出歡容,齊齊的又說:「謝王爺賞,謝夫人賞!」
  
  李固攜了阿福的手站起來:「行了,前些時日都提心吊膽的,也難為大家,這也就算是壓驚了吧。」
  
  朝食已經擺在屋裡,碗碟盆盞靜靜的擱滿了一桌,晶瑩的碧水色細瓷就像綠玉杯盞一樣晶瑩。乳母將李信也抱來了,幾天沒有見,這孩子看起來瘦了好些,圓潤的小臉有了一點清秀的輪廓,穿著雪錦細絹的衣裳,外面是亮紫的比甲。眼睛濕濕的,又黑又亮,用一種迷茫的,委屈的神情看著阿福,似乎想朝她撲過來,但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卻又止足不前。
  
  阿福覺得心口有個地方,暖暖的,濕潤的,漸漸膨脹發酵。
  
  她蹲下身張開手,輕聲喊:「阿信,來。」
  
  「到嫂子這兒來。來啊,阿信。」
  
  張氏把他放在地下,輕聲說:「殿下,你看,嫂子不是回來了麼?你不是整天要找哥哥找嫂子的嗎?」
  
  他慢慢邁了一步,搖搖晃晃的。
  
  阿福朝他鼓勵的笑一笑。
  
  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起來,一頭撲進阿福的懷裡,兩手緊緊揪著她的衣裳。他沒出聲,也沒有哭,那水光瑩然的眼睛裡充滿了不安。
  
  阿福覺得心頭酸酸的。
  
  雖然說他不懂事,可是親近的人忽然就消失了,那麼多天見不到也沒有消息。這讓他有多不安……阿福從他的眼神中就能體會得到。
  
  「對不起,對不起……嫂子回來了,以後不會丟下你的,嗯?」阿福抱起來他輕聲說:「明天我們去鄉下住,好不好?鄉下有好多好玩的東西,我們去爬山去。」
  
  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爬山的意思,可是靜靜的看了阿福一會兒之後,他緩緩的點了頭。
  
  阿福抬起頭,有人站在廳門外的迴廊上。
  
  穿深碧色綢衫的是她母親朱氏,穿淺黃衣裳的是阿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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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50:32
正文 五十三 家事 二

  朱氏有些侷促的一笑,她望著阿福的目光有點疑惑,神情也顯得複雜。阿喜的目光直直的看著阿福,與她的視線一觸,才收回視線,微微低下頭去。
  
  「母親和妹妹請坐,怎麼這會兒來了?可是有什麼事情?」
  
  朱氏捏著綢布手絹:「就是……聽說了好消息,所以,來恭喜你……」
  
  阿喜點頭說:「是啊,恭喜姐姐,賀喜姐姐,總算是扶正了。」

  阿福微微一笑:「用過飯了嗎?一起吃些吧?」
  
  朱氏忙說:「不用不用,我們已經吃過了。」
  
  阿喜卻在桌邊大大方方坐了下來:「吃過了也可以再吃些、嗯,王爺和姐姐早上吃的這樣好啊。」
  
  李固除了客套一句,別的什麼都沒說,阿福抱著李信坐了下來:「母親也做吧,喝完茶歇一會兒,有話咱們吃完了再說。」
  
  李信睜著大眼睛看著朱氏,又看看阿喜。阿喜笑著伸手過來:「喲,這是小皇子吧,長的可真俊啊。」
  
  她的手伸過來,李信一縮頭,趴在阿福肩膀上,讓她摸了個空。乳母張氏輕聲說:「朱姑娘,殿下認生,請不要嚇著他了。」
  
  阿喜訕訕的縮回手去:「那是平日裡見的人太少了。」
  
  粥碗盛好,張氏想把李信接過去,這孩子像扭股糖似的纏在阿福身上不肯下來。阿福說:「沒事兒,我來餵他好了。」
  
  李固端起粥碗來,阿喜卻又插了一句:「王爺這喝的是什麼粥?」
  
  楊夫人冷冷的看她一眼:「朱姑娘,前日裡講食不言寢不語,你這麼快就忘了?」
  
  阿喜有點發怵,低下頭去。朱氏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阿福耐著性子把李信餵飽,然後才開始填自己的肚子。李固放下調羹,漱了口,又淨了手。阿喜盯著他瞧,似乎是為這反腐講究的排場著了迷一樣。
  
  楊夫人狠狠的橫她,她只偏過頭去,可是沒過一刻又轉過頭來看。
  
  要依著楊夫人的性子,這等輕狂驕縱的丫頭就該先給一頓板子,打的老實了再說話。可是看著阿福,楊夫人也不好把非禮勿視這話說出口。
  
  阿福不緊不慢,胃口好像一點兒也沒受影響,吃了兩個燒麥,幾塊菊花餅,還讚了句:「這餅做的真的花香滿口,又甜又糯。」
  
  紫玫笑著說:「這個王爺也愛吃,知道菊花開了,就吩咐做了這個,到了冬天的時候,雪粉梅花餅的味道比這更香甜呢。」
  
  阿福一笑:「是麼?那就等著梅花再開吧。」
  
  用了飯移步到東廂房裡,李固交待了一聲,與韋素一起去了書齋,阿福逗弄著李信,抬起頭說:「母親坐,妹妹也坐吧。這些天我們不在家中,多有怠慢,母親不要怪罪。」
  
  朱氏忙說:「哪裡……我們在王府裡,好吃好喝好住的,下人也都客氣,沒有什麼怠慢。嗯……你現下是夫人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們全家也都跟著有光彩。」
  
  阿福回想起這些天來的經歷,一時心驚,一時又黯然。她輕輕歎了口氣:「母親是自己人,我也不必說那些虛的。在宮裡這些天,我們險些了丟了命。就是現在,也不能說事情就已經太平安定了。母親和妹妹,最好還是出城去,到莊子上住。咱們那個莊子也靠山,總比在城中……」
  
  阿喜搶著說:「王府裡又不缺我們兩雙筷子,我們和姐姐一處住著,也省著姐姐一個人孤單寂寞啊。」
  
  阿福微笑:「明日我們也要離府出城,倘若妹妹喜歡住在王府,倒也可以慢慢住,順帶跟楊夫人學學規矩禮節,以免人來客往的,讓人笑話我們寒門小戶沒規矩沒教養。」
  
  提起楊夫人,就讓阿喜沒話說了。
  
  朱氏手裡的帕子絞來絞去,已經皺成了一團。
  
  阿福試探著問:「母親可是缺盤纏?這倒是不用擔心。」
  
  朱氏搖頭:「不是……每回來你都給東給西的,尺頭兒錁子還有銀錢都貼補了不少,家裡現在寬裕著。」她看了一眼阿喜,抿了下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阿福啊……你現在身份不一樣啊,你妹妹與劉家的事,你能不能讓人說合說合,你妹妹總在家中住著也不是回事兒,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再說,少年夫妻哪有什麼解不開的冤仇,或是你,或是王爺出面一說,劉家肯定會給這個面子的吧……」
  
  她話未說完,阿喜就蹭的站了起來:「什麼?你……你胡說什麼!」
  
  阿福沉下臉來:「坐下!你這是和母親說話的樣子嗎?」她喚張氏過來將李信抱開,可這孩子就是不肯走,張氏要硬抱,他就臉一皺嘴一撇,眼看就要大哭。
  
  阿喜身上那種尖銳的戾氣讓朱氏也不由自主的朝一邊欠了欠身,可是她並沒有改說法:「阿喜年紀小不懂事,可嫁人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劉家也算殷實厚道的人家,劉家姑父也算得是有出息的……」
  
  阿喜又一次打斷了她的話:「什麼劉家姑爺?他是誰的姑爺……哦,我倒忘了,他也曾經是你大女婿呢,怪不得你這樣捨不得!」
  
  這話說的太不堪了,阿福抱著李信便站了起來,喝斥她一聲:「住嘴。」
  
  朱氏忙的也跟著站起來。
  
  阿喜看了看朱氏,又轉頭看阿福:「你,你們娘倆倒是心齊。怎麼?心裡沒鬼幹麼怕我說?既然你覺得劉家小子是個好的,那你們娘倆再把他招進門來啊——」
  
  朱氏臉色發青,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怎麼回事。阿福看他一眼,倒是懶得和她生氣了。
  
  「母親,你們先回去吧,這事兒我記著辦就是了。」
  
  她感覺到什麼,轉頭朝窗戶那裡看。
  
  隔著半開的窗扇,阿福一眼看到了李固。他正在站在迴廊上,神情有些茫然。
  
  阿福心裡微微一沉,無暇再理會朱家母女二人,轉身朝外走。
  
  李固站在那兒,他聽到阿福出來了。
  
  剛才阿喜說的那話,他知道……並不可信。
  
  這個姑娘心大嘴刁,她說的話十句裡恐怕一句也不能聽。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可心裡的感覺——
  
  那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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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51:11
正文 五十三 家事 三

  李信眨著眼睛,他的睫毛特別長,不誇張的說,就像人們形容的那樣,跟小扇子一樣忽閃忽閃的。在同齡人裡,李信算是很聰明的,見著的人都說這孩子比一般小孩子顯得機靈。可是他再機靈也不知道兩個大人為什麼沉默,他看見李固來了倒是很高興,含糊不清的喊著哥哥,伸手過去要他抱。
  
  李固把李信接過去抱在手裡,阿福輕聲說:「你剛才聽到了?」
  
  李固抓著李信亂揮的小手:「嗯……」
  
  「這個……」
  
  「沒事兒,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知道歸知道,可是他還是不高興了吧?
  
  「我先前想和你說的……」
  
  李固抱著李信,沿著迴廊慢慢走。
  
  「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嗎?
  
  李信半張著的小嘴淌下口水來,阿福替他擦了。
  
  「父親健在的時候,給我和劉家訂了親。」阿福輕聲說:「父親去世之後,兩家也時常往來。劉家上到伯父伯母,下到家裡養的大黑我都熟悉。我不止一次想過,這一生就是那樣過了。嫁人,生子,孝敬公婆,操持家務,太太平平,普普通通。」
  
  李固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可是卻還是露出認真傾聽的神態來。
  
  「後來為了貼補家計,我跟人簽了契做工,去了離山服侍師傅。師傅對我挺好的,不打也不罵,我晾了她的衣服在外頭忘了收被風吹跑了兩件她也沒說要扣我的工錢,山上悶了些,從早到晚,別人跟我說的,我跟別人說的話有時候都超不過十句。有一天師傅出了門沒再回來,山上沒吃的,我又饑又渴,走著下山,走著回京城,在路上就頭暈的厲害,好幾次差點倒下去。進了城,到了家,結果母親和哥哥告訴我,因為城裡在徵納採選,妹妹為了躲避進宮,已經嫁到劉家去了。接著,裡正領著採選的內官到了我家,我就進了宮。這些,你大概也都已經知道了。」
  
  事情就是這樣簡單,阿福講的也平平淡淡,但是這些平淡的話語裡包含的心酸與無奈,卻不是那樣的淺顯平淡。
  
  李信掙扎著下地,在地下撿落葉。一片又一片,手小攥不住,撿起一片掉了另一片。
  
  阿福的指尖微涼,李固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
  
  「其實……我……」阿福忽然笑了笑:「事情是這樣,你心裡不痛快,我知道為什麼。要是我突然知道,你以前也和人正式的訂過親談婚論嫁,雖然後來陰差陽錯的沒能成,心裡也要不痛快的。我之前沒說清這件事,並不是因為我覺得和人訂過親,這話有什麼不能說的。而是每次一想到這事,我就要想到,母親與哥哥……把阿喜當成寶,把我當成草,阿喜的終身幸福不能耽誤,我卻可有可無,自生自滅……」
  
  李固的手慢慢的摸索,觸著了她臉上的肌膚。
  
  指尖可感覺到明顯的濕意。
  
  李固彷彿被那淚水的熱度燙到了一樣,指尖顫抖了一下。
  
  他扯起袖子,輕輕的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又是懊悔,又是心疼:「別哭,你別哭,都是我不好,我不穩了……啊,別哭啊。」
  
  「你還是讓我哭哭吧。」阿福苦笑,自己掏出帕子來擦臉。李固的動作是很輕柔,可他的袖口又鑲又繡的,擦在臉上的感覺可真不怎麼舒服:「我早就想哭了,哭完這次,以後心裡大概也就不再介意這事了。雖然說我不想與阿喜爭,可是這樣明顯的不公平,怎麼也沒有辦法讓自己不介意。我是我娘親生的,可是從小到大沒有感覺到她對我體貼對我好,她是大娘的奴婢,所以我也像阿喜的奴婢……跟你說,我這個人才沒有看起來這麼大方,我挺記仇的。有一年過年,娘給阿喜做了兩套新衣裳,然後把阿喜的一套不穿的衣裳勻給我算是過年添衣,那衣服顏色款式阿喜都不喜歡,還在箱子裡壓的皺皺的,就這麼給我了,過年的時候阿喜穿著那衣裳走親戚,串鄰居,我哪兒也沒去,那件衣裳我也沒有穿過。」
  
  李固握著她的手,輕輕攬過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阿福覺得真丟人。
  
  她一直跟自己說,自己是個成年人,跟小孩子不用計較。她並沒有對朱氏有親母女的感情,又怎麼能要求朱氏對她如同親生女兒一樣的對待?不公平就不公平吧,世上本來沒有什麼完全徹底公平的事情。
  
  可是……
  
  原來不是那樣。
  
  她不是自己想像中那樣不在乎。
  
  她不是不想對朱氏親近,不是不想要這一世的親情。
  
  可是因為得不到,所以,她才告訴自己,自己是成熟的,自己不必在乎那些身外物,不用在乎那些小事,不用在乎那得不到的親情和溫暖……
  
  阿福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把李固的半條袖子都弄的潮答答的,一邊擦臉,一邊覺得不好意思。
  
  明明是李固心情不好,最後怎麼哭的暢快成了自己了?
  
  這解釋怎麼解釋成了這樣了?
  
  李信笨拙的奔跑,跌跌撞撞,臉紅撲撲的,額上亮晶晶的都是汗珠。阿福要給他擦汗,他扯著阿福的手,把拾的一片金紅的葉子放在她手心裡。
  
  阿福忍不住抱起他來,在他頰上狠狠親了兩口,李信咯咯笑,有樣學樣,在阿福臉頰上也笨拙的親了兩下,沾了阿福一臉口水。
  
  阿福抱著他,轉頭看李固。
  
  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身上,李固的輪廓帶著金色的英挺。
  
  人們常說,春光無限好。可是阿福覺得,比起春光來,秋光更顯得明媚動人。春光多少還透著冬寒的荒蕪,有一種浮躁的不真實。
  
  可是秋光,透著一種經過沉澱的喜悅和踏實。
  
  他臉微微有點紅,小聲說:「我知道……嗯,你別聖騎,是我小心眼,我給你賠不是,別生氣好不好?」
  
  阿福忍著笑,點了點頭:「好,我不生氣了。」
  
  那些曾經發生的事情,就像腳邊那些紛雜的落葉。
  
  被風一吹,就紛紛的飄遠了。
  
  都過去了。
  
  全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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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23:51:42
正文 五十三 家事 四

  張氏好說歹說哄走了李信,這個奶娘做的很知進退。畢竟現在李信用不著吃奶,奶娘並不一定非得是她。她主要就是個保姆。在王府中,李固與阿福自然她要討好的。阿福覺得她對李信還是很盡心的,也不像阿福知道的其他皇子公主的奶娘那樣覺得自己有了皇子做依仗就不知深淺了。
  
  楊夫人找過來,二話不說就先請罪。
  
  阿福有點懵懂,這還沒什麼沒什麼呢,楊夫人有什麼事情做錯了?
  
  「王爺與夫人這幾天不在,我就抽著空子和朱夫人朱姑娘講了一講禮儀。朱夫人是個寬容大度的人,很體諒我的難處,所以……但是朱姑娘麼,說著沒用,我又不能打她……」
  
  阿福算是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今天朱氏那番挺通情達理的話,原來根子在楊夫人這兒呢。
  
  至於阿喜,她前十幾年沒人和她說過道理。後面幾十年……大概再說道理也沒有用了吧?這就像樹兒苗兒長,根兒長歪了,那枝啊干啊的再長不可能長的齊。
  
  楊夫人突然來這麼一出,阿福肯定不可能怪罪她的,別說人家楊夫人沒做錯什麼,就算做錯了,那出發點也是好的啊。要是楊夫人能把阿喜教的懂規矩知進退,阿福可真想抱著楊夫人喊一聲親娘啊。
  
  「所以,我聽王爺一說想去莊子上,倒也有了個主意……」
  
  楊夫人很少給人出什麼主意,可要出主意肯定是好主意。阿福急忙說:「您快說,什麼主意?」
  
  楊夫人含蓄一笑:「夫人現在是正經主子,一品夫人,和我說話還這麼客氣……嗯,其實王爺分府,名下有三兩個莊子的,一個離京城近點兒,土地肥沃,院子也大。夫人要是喜歡,咱們也可以去那兒住。還有一個莊子遠一些,也偏一些,有田地還有山地,嗯,我記得內府的冊子上寫的清楚,還有,咱們出宮那天,那莊子的管事也來拜過主子。」
  
  阿福只記得是有莊子,可是這些天也沒顧上莊子的事情。
  
  「那夫人的意思是?」
  
  「朱姑娘不是不肯走麼?我覺得,她不走,也好,以免夫人呢你念及姐妹親情,時常惦念……」阿福想,楊夫人這純屬睜大眼說瞎話,她和阿喜十年二十年不見面恐怕也不會惦念上,不過她知道楊夫人下面的話一直更值得期待:「不如這樣,我們遷到莊子上去,請朱夫人和朱姑娘一道去。一來麼,鄉下養人,住三個月,叫回城都不肯呢。二來麼……」楊夫人笑笑:「朱姑娘也可以靜靜心,我呢,騰出空兒來好好跟她親近親近。」
  
  咳,這個親近……
  
  阿福十分贊成!
  
  這個親近……嗯,到了荒山野嶺遠近只有他們一家的地方,阿喜是再怎麼折騰也不可能讓外人看了笑話了,楊夫人只要一將朱氏這塊大石頭搬開,阿喜就不足為慮,憑楊夫人的功力,滿可以把她當麵團,想怎麼揉怎麼揉,愛怎麼捏怎麼捏。
  
  連一邊李固聽著楊夫人這麼陰人不見血的話,也笑瞇瞇的一臉贊同:「夫人說的是,那麼就和宮裡通報一聲,明兒就走吧。今天可就得開始收拾,要住上兩三個月,可就得下雪了。」
  
  楊夫人微微一笑,不掩得意:「這個不用王爺與夫人操心,大毛衣服絲帳子連銀霜炭我都備好了,只等裝車就能走人——」
  
  阿福奇怪了:「夫人未卜先知?還是王爺先說了要下鄉去?」
  
  楊夫人歎口氣:「倒不是為那個才收拾的——」
  
  阿福不明白,李固卻微微笑了,阿福問了他才說:「只怕是因為咱們一去不回,夫人才讓人收拾的。」
  
  阿福明白了:這是替抄家做準備還是替逃難做的準備啊?
  
  算啦,反正已經雨過天晴了,不管是替什麼準備的,這都正好派上用場了。
  
  楊夫人說:「是了,咱們出城,還有一個人想跟著同行的。唔,不是咱們府裡的。」
  
  「唔?」阿福好奇。楊夫人一步不出門,認識的除了府裡的就是宮裡的人了。
  
  「就是那位,常太醫。」
  
  阿福愣了下,常太醫,聽著這樣耳熟。
  
  然後突然想了起來!啊,常太醫,那不就是上次楊夫人弄錯了那回事請來的太醫嗎?
  
  「常太醫要出城?幹嘛還跟咱們搭伴?」
  
  楊夫人有點不大自然,阿福也沒多想就點頭答應下來。等楊夫人一走,阿福突然間就想通了。
  
  楊夫人是不是還誤會著哪!
  
  那天那個誤會李固是立刻就跟她分說明白了,可是楊夫人恐怕盜了現在還不明白啊!她提出讓常太醫跟著,是不是就是為了,那個,嗯……覺得鄉下清靜,想治什麼不好讓人知道的病也可以放開了口的治?
  
  這麼一想,阿福忽然覺得,明明是涼爽的秋日,可是她的頭上怎麼一個勁兒的朝外面冒細汗呢!
  
  有些事,是誤會不得的!可是,要解釋,還真不知道如何下嘴!
  
  而且,你下了嘴,別人就一定會信嗎?
  
  好吧,反正不急在一時,常太醫要跟就跟著吧,反正他是心知肚明李固到底向他請教了什麼的。
  
  阿福摸摸自己微凸的小肚子……
  
  這個月月事來了沒有啊?
  
  阿福琢磨了一回,她的月事不太準,剛進宮的時候有三個月沒來……那估計是太緊張了,又吃不好睡不好的。
  
  常太醫是看男科的?婦科他會不會看?就算不會,那開劑補藥給人吃吃總會吧?
  
  阿福總結一下,帶個大夫有好處沒壞處。
  
  到了鄉下要找大夫肯定不方便,莊裡倘若上下人等有個頭疼腦熱,不用出門兒就能看病了——這麼說很有必要買些藥材一起帶走,有大夫沒有藥那也治不了病。
  
  到底楊夫人走的橋多,吃的鹽多……想的事情也多。阿福覺得,家有以來老,如有一寶嘛,有很多事情,年輕人想不到,楊夫人就能想到。比如,出門帶個醫生,就很好——雖然這個醫生到底治什麼的,大家還都含糊著。
  
  好吧,治什麼就別想了——再想阿福就得再回屋換身衣裳去了。
  
  都汗濕了不換不行。
  
  換衣服時阿福又摸摸小肚子,還捏了一把。
  
  奇怪,明明是長出了肥肉,可是怎麼捏不起來?不是軟綿綿的一層軟而喧的皮皮加脂肪嗎?
  
  阿福拍了兩下,沒太在意,拿起乾爽的衣裳穿上。
  
  不過,到了鄉下莊子裡,可不能像在王府裡這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了。要這勢頭發展下去,自己變成一頭胖……那個,指日可待,養三個月,到過年時正好出欄,一刀宰了過個肥年。
  
  好,初步目標,先把小肚子減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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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01:51
正文 五十四 山居

  王府上下齊心協力,當然——不是全走,除了李固,阿福和李信這標準的一家三口之外,朱氏阿喜要帶,楊夫人當然也是要去的,還有她特別點名的常太醫。另外,用順手的貼身的人也都去,紫玫瑞雲,元慶和慶和這哥倆到現在我也分不清,當然,劉潤是一定不能少,還有李信的乳娘張氏,貼身大丫頭銀寶,還有小丫鬟小宦官,趕車的,看家護院的侍衛,拉拉雜雜好一列人馬,嗯……車馬。
  
  這麼一列人馬……嗯,車馬,上了街之後那不招眼是不可能的,阿喜在後頭車裡似乎並不怎麼安分,所以出門沒走多遠,楊夫人就叫了一回停車,把朱氏換到另一輛車裡和海芳她們一起坐,她頂了朱氏的位子去和阿喜一塊兒坐。
  
  這樣一換,一路就省心多了。
  
  可是阿福沒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她一直挺好的,自打來了這個世界之後吃的香睡的好,沒暈過車暈過船——嗯,她還沒坐過船。可是以前她不暈車啊。現在可好,車走沒多遠就覺得胸口那憋得難受,好不容易挨到出城,還記得敲了敲車板,一頭探出窗子就吐了起來。
  
  李固一驚,也不管會不會吐到他身上,搶著把阿福抱住了:「你這是怎麼了?」
  
  真丟人啊。
  
  阿福抹抹嘴,車簾一掀,紫玫掀簾進來了,手裡捧著個細口銅壺,瑞雲端著杯子,阿福急忙接過來漱嘴,喘過一口氣來才說:「早知道今天早上就不吃這麼多了,這不還沒顛,就吐出來了。」
  
  她的胃口這幾天是好的很,幾乎是翻了一倍,塞這麼多下去,很難不暈車啊。
  
  紫玫服侍她喝了茶,又從車壁格子裡拿出一個小柳條筐,筐邊還綴著藍色素花布,看著就讓人覺得心裡踏實喜歡。揭開一看,裡面墊著一層紙,裝的都是掛著一層白霜的干制梅脯杏脯。
  
  「我原以為夫人坐車不暈吐的,所以也沒說,您要覺得悶了就吃兩顆。」
  
  李固連連點頭:「是,要是不舒服就說,停下來歇歇再走不遲。」
  
  結果這車隊再上路時,速度又放慢一倍……本來要按平常速度,過了午就能到的,結果這都快天黑了,才隱隱約約看見一溜門牆。
  
  阿福望了望,這裡……剛才沒注意,地勢已經比來路要高了,太陽已經落了下去,暮色四合,曠野茫茫,除了眼前靠山的房子,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家了。
  
  站在這裡,不由得讓人感覺到一種蒼茫和落寞的感覺。
  
  鄉下的白天是很好的……晚上……嗯,其實也不錯,就是太黑了點。
  
  這個莊子,看起來地盤比王府還大。
  
  當然了,鄉下地方就是大,拉起牆來想圈多少圈多少,連半個山都圈了別人也沒什麼辦法。在城裡可不行,台階多了一階,都是抄家滅族的罪過。阿福知道他們王府可以用七階,這是王府的地位所定。一品的,比如從呢乾淨的左相王濱,只能五階。
  
  阿福有些暈暈乎乎的,下晌的車裡已經瞇了一覺,枕著李固的腿,蓋著細絲棉被子,一直睡到下車時,瑞雲已經把大氅拿了出來,兜頭兜臉就把她裹上了,阿福小聲抗議:「我看不見路了。」
  
  「剛睡醒可不能讓冷風吹。」
  
  李固也發了話,阿福老實下來。
  
  她覺得自己腳下的確打飄,中午停下來吃東西的時候她怕再吐,就吃了一點點,結果下午還是吐了,就是那梅脯杏脯倒是吃的很舒服,平時她可不喜歡這些零嘴兒,可是暈車勁兒一犯上來倒覺得挺好吃的,李固自己也得人扶,一手還扶著她。
  
  阿福一手被他扶著,一手還牢牢抱著那個裝著梅脯杏脯的筐子。不知道的,一準以為那裡頭一定是整個王府最值錢的東西!
  
  山莊裡有管事,也有僕人,只是人數不算太多,阿福從頭到尾就記得那管事的臉特別黑,在黑暗裡一站,穿的又是深色衣服,除了一雙反光的眼睛,其他什麼都讓人看不見,乍一瞧還以為是山間的野獸呢。阿福以前在山上住的時候就遇到過一次。她有點迷迷糊糊的,睡的半醒不醒。平時不會這樣愛困,總聽人說睡不醒的冬三月,冬天沒事做,三個月都想睡覺,難道現在就開始冬一月了?
  
  阿福他們進屋坐下,莊裡的房子自然不可能雕樑畫棟,可是建的格外高大結實,那柱子粗的……阿福瞅了下,沒判斷出來是這柱子粗還是自己的腰比較粗。
  
  「小人龐德用,拜見王爺,拜見夫人。」
  
  李固聲音平和:「起來吧。」
  
  在燈下看這人依舊是長的很黑,個子還挺高,他起來後還是垂著頭回話的,就是垂著頭也顯得比站在一旁的劉潤高出好些來,說起話來有點甕聲甕氣的。
  
  阿福暈暈乎乎的,李固和龐德用說了幾句,就帶著阿福朝後面走。山裡的氣息和城裡當然不一樣,不是城裡的氣息就難聞,但是絕沒有山上這樣好聞。各種樹的香,草的香,甚至泥土也香。在城裡除了煙火氣,唔……似乎還是煙火氣息。
  
  院牆極高,風不知道從哪裡吹來,嗚嗚的響,阿福抬起頭,天上的星星已經一顆顆亮起,既遙遠,又璀璨。
  
  感覺一下子又回到自己在山上那時候的時光了。
  
  剛一上山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山野裡太陽一落,四處黑咕隆咚的,風吹的像狼嚎——山上的確有狼,還曾經拖走山民家的家畜。
  
  晚上睡覺那薄薄的牆讓人覺得特別不結實,風一大,門窗房頂似乎都在搖晃……
  
  當然,他們現在住的莊子蓋的牢靠無比。要搖晃,颳大風是不大可能的,龍捲風麼……那比較難遇上。
  
  屋裡燒了地龍,暖烘烘的熱氣朝臉上一衝,阿福頓時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真不頂用,這才坐了一天車,就累成這樣子。」
  
  李固扶著她,兩個人一個是困的不行一個是眼睛根本不好,走起路來不分彼此——你扶我我挽你的。
  
  「你就是在內府那些天壞了身子,雖然看著沒瘦,可是內裡虛。」李固說:「明天讓常太醫給你把把脈,正經開些補藥吃,來時那些藥楊夫人都捎上了,足足塞了三車。」
  
  第二天阿福早上起來神清氣爽的,推開窗子朝後一望,忍不住啊一聲叫出聲來。
  
  「怎麼了?」
  
  阿福指著窗外,又想起李固看不到:「後面的山……真高啊。這麼突然一看,就跟要倒下來似的!」
  
  李固微笑著說:「是麼?我也聽說這莊子依山而建。這一座是香爐山,與離山極近,可以說兩山相夾,據說中間有一條窄路,抬頭只見一線天。」
  
  阿福有點納悶:「你知道?」
  
  「書上說的。」
  
  「哦。」他讀的,不,是聽的書,真多。
  
  李固還沒起身,穿著雪白的裡衣擁被而坐,黑色的頭髮垂著……咳,這麼看可真是雌雄莫辨的美人一枚啊。阿福笑瞇瞇的轉頭看他幾眼,太陽已經出來了,他們這到了新居的頭一天都睡了懶覺。可是山裡的白天真的不冷,太陽照在後面那高聳的山峰上,滿山的松柏樹都是碧青顏色,偶爾有黃色,紅色的葉子夾雜其中,阿福托著腮笑瞇瞇的看了一會兒窗外,又看了一會兒屋裡……嗯,這才給李固拿衣服。
  
  兩人穿衣整帶的時候,李固的手輕輕搭在阿福肩膀上,他倒沒忘昨天臨睡時說的話:「等下就叫常太醫過來。」
  
  「知道了,又不是生了什麼病。不用這樣急著找大夫。」
  
  「這可拖不得。我以前聽說,有位武將,疆場上多次受過傷,可是也都沒一回事,後來有次過壽,一杯就下去人就吐了血,後來太醫說,底子早耗光掏干了,能撐到這已經很……」
  
  「打住,打住,我看還不行嗎?」
  
  李固滿意的點了下頭:「嗯,這就好,用過朝食就請常太醫過來吧。」
  
  阿福還想好好看看這個院子,可李固淨惦記大夫的事。
  
  不過,倒過來想一想,李固受了傷之後,也不知道身體虛不虛,應該讓常太醫一起給他也看一看,有病治病沒病進補,也是件好事。這麼一想,阿福也挺高興的等著常太醫來了。
  
  常太醫沒來,楊夫人先來了,她換了件深紫色的秋裝,頭髮梳了一個沉香髻,看起來好像顯得年輕了幾歲一樣。阿福倒真的沒有關心過楊夫人今年是多少歲了。平時總覺得她特別穩重,現在一想,楊夫人頂多四十來歲吧?可能還不到。一開始阿福見她她總是一板一眼的,打扮的也老相。
  
  「見過王爺,夫人。昨晚歇的還好麼?」
  
  李固微笑著說:「風挺大的,聽著倒也睡的踏實。」
  
  楊夫人點下頭:「那就好,夫人,朱夫人與朱姑娘也已經安置妥當了。朱夫人就住在東院,朱姑娘住在後頭的半山齋。」
  
  「半山齋?」
  
  楊夫人一笑:「那裡清靜,朱姑娘必然喜歡。」
  
  她就是不喜歡恐怕也不行吧?
  
  早飯擺了上來,楊夫人這家搬的——連昨天朝食那套細瓷碗盞一樣一拉的都帶了來,裡面擺的除了尋常吃食,還有一碟香氣撲鼻的栗粉糕,楊夫人說那是用剛下來的新栗子做的,莊上本來已經在盤點收成,要運進京城給王府送去,這下倒好,省的一來一回的折騰了。
  
  張氏把李信抱了來,小傢伙兒裹著一身錦緞,領口雪白的風毛映著可愛的紅彤彤的小臉,阿福衝他一招手,小傢伙就掙下地來,笑逐顏開就奔阿福撲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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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02:07
正文 五十五 喜訊 一

  阿福掰了那栗粉糕餵給李信,你一口我一口,吃的很香。李固嘴邊帶著笑,覺得心裡暖融融的特別踏實。以往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心裡總是很難真正放鬆下來的,在熟悉的地方,不用人扶,門在哪兒,桌在哪兒,迴廊幾步長,台階有多高,他心中都是有數的。盜了陌生地方,總是不肯多動多言。但是現在卻又不一樣,聽著外面啾啾鳥鳴,山風輕拂帶來松柏樹的香氣,阿福輕聲哄李信吃東西,李信含糊的咿呀聲和笑聲,調羹牙箸捧著碗盞清脆的叮噹聲——許多的聲音,在他的身周匯成一片豐富而寧定的世界。粥熱,喝的急了些,額上出了一層汗。
  
  「對不住了,一下子吃說這麼多,還有兩塊,你和阿信一人一塊?」
  
  李固搖頭笑了:「我還不至於和你們搶吃的,喜歡這個讓給廚房再做就是了。」
  
  阿福毫不客氣,盤裡僅剩的兩塊栗粉糕,她和李信一人一塊,吃的眉開眼笑。
  
  李信嘴邊都是餅渣,阿福替他一一擦去。轉頭看到李固唇邊也有喝粥留下的印子,並且微微把臉轉著朝這個方向,下巴還抬起來了一點點,阿福忍住笑,像對待李信那樣,給李固也擦拭嘴角。
  
  門外面陽光燦爛,阿福從門口向外望,莊子的地勢高些,雖然有圍牆,仍然可以看見遠處的風景,遠遠的山林,山地,似乎還有一條亮帶子似的河流蜿蜒而過。阿福想了想,這條河,應該就是從離山淌過來的那一條吧?
  
  阿福知道這條河,她在河邊洗過衣服,夏天的時候,河邊有一種清甜的氣息,那種氣息無法形容,和平地上的河邊,井水的味道都不一樣,也許這是因為那是山上的泉水,所以有一種特別乾淨的味道。
  
  常太醫挾著他的小包,微微貓著腰從迴廊那邊走過來。他沒帶徒弟,阿福忽然想起來,不知道常太醫是內府指定給他們的,還是楊夫人點名要來的——畢竟,在太醫院裡不管按什麼數,都數不著常太醫這一號人物啊。
  
  阿福坐了下來,常太醫的歲數……要是阿福的爹活著,也許良人差不多大,所以楊夫人也沒怎麼講究,阿福沒迴避,坐在一旁看常太醫給李固切脈問診還解開他的衣裳看了一下曾經受的傷。傷癒合的很好,李固說,抬手,或是走路,都不覺得疼。但是常太醫還是不同意他現在就像往常一樣練劍:「起碼再過半個月,您再摸劍柄也不晚。」
  
  楊夫人立刻說:「常醫官說的是,王爺不可冒險。」
  
  基本上楊夫人這句話一說,李固就沒什麼希望能偷偷練劍去了。阿福忍著笑,除非他拿雞毛撣子在屋裡過乾癮,還決不能讓除了阿福之外的任何人看見才行。
  
  李固的表情不是很高興,不過他沒反駁常太醫的話,慶和替他把袖子捋下來,楊夫人說:「請常太醫也替夫人看一看吧,恐怕前些日子失於調養,昨天夫人在路上還覺得很不舒服。」
  
  常太醫笑呵呵的說了聲好。
  
  阿福坐下來,把手放在那塊細綢布的墊子上。
  
  常太醫的手指有點微微發涼,阿福平靜的注視著他的面容,離得近可以看見,常太醫臉上的笑紋很深,大概在宮裡總是需要笑臉迎人,所以即使他不笑的時候那兩道「八」字似的紋路,也讓他看起來有點笑容掛在臉上一樣。
  
  常太醫診完一隻手,說:「請夫人換手。」
  
  楊夫人原來的表情並不怎麼鄭重,常太醫這樣一說,她朝前半步,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的臉,似乎要從他臉上的紋路裡看出阿福的脈象來。
  
  常太醫很鎮靜,好像那錐子似的目光不是對著他的。
  
  阿福有點恍惚,她看到常太醫笑了,對楊夫人拱手說:「恭喜王爺,恭喜夫人,夫人這是有喜了。」
  
  阿福覺得這個說話的人站在很遠的地方,他說的話,她聽到了,可是聽的不清楚。或者說,她不明白他說的話的意思。
  
  楊夫人的下一個反應誰也沒想到,她一把揪住了常太醫的胳膊,把他從凳子上扯了起來:「你再說一遍?不不,你再診一次!可萬萬不要弄錯!」
  
  常太醫並不生氣,只是樣子很狼狽,阿福慢慢站起身來,常太醫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看起來他也有些亂。阿福想,他搖頭或許是表示不用再診一次,點頭是向楊夫人確定他剛才就沒有診斷出錯,但是楊夫人可一點也冷靜不下來。
  
  李固這時候說話了,他坐在一旁,靜靜的說:「常醫官,再診一次吧。」
  
  他發了話,楊夫人愣了下,慢慢鬆開了手,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捋了一下鬢邊的頭髮。常太醫撫平了襟口,笑瞇瞇的又坐了下來,然後再替阿福診脈。
  
  李固在發抖。
  
  阿福感覺到了。
  
  他的手扶在膝上,可能因為腿在抖。所以他整個人都在輕微的抖動。楊夫人緊張的好像屏住了氣,阿福本來是不緊張的,這一刻卻覺得——她的心好像不會跳了。
  
  要是常太醫說他剛才診錯了,怎麼辦?
  
  那李固和楊夫人該有多失望?
  
  阿福轉頭看著李固,他的身體微微向前探,臉上沒有表情——阿福知道他緊張。
  
  因為自己也緊張。
  
  真奇妙。
  
  本來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不相關的人,就像沙灘上的兩粒沙子。
  
  可是,原來陌生的兩個人,卻可以變成彼此的枕邊人,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願意把自己的一碗粥分一半給對方,還有……有孩子。
  
  他和她,兩個人的孩子。
  
  那個孩子也許會長的像李固,也許會像阿福。也許,和兩個人都像。她,或者是他,會一點點成長起來,小小的,軟軟的,然後,睜開眼,看這個世界,學會喊爹爹和娘,是……他們兩個人生命的延續……
  
  常太醫把手收回去,阿福聽見他說:「確準沒錯,夫人有喜了,已經三個多月了,恭喜王爺,恭喜夫人。」
  
  之所以說是聽見,是因為,阿福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常太醫,楊夫人,李固……他們的身形都被淚水變成了一片模糊,然後,熱熱的淚水從眼裡流下來,她看見李固朝她伸過手來,阿福的手顫抖著伸過去。
  
  兩個人的手在空中碰觸到彼此,然後,緊緊的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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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02:25
正文 五十五 喜訊 二

  李固的擁抱這樣緊。
  
  阿福覺得一瞬間自己的身體失去了重量,思緒也洗成了一片空白。她緊緊的也抱著他,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
  
  外面的陽光,帶著初冬的晴朗,那樣艷麗炫目——阿福很快閉起了眼,淚水又從眼角流下來。
  
  陽光太亮了……
  
  李固輕聲喊了一聲她的名字,阿福恍惚的答應了一聲。
  
  這時候他們好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楊夫人在說什麼,很急的,阿福慢慢鬆開手,轉過頭看她。
  
  楊夫人的嘴唇張翕,阿福聽見她說:「夫人,你可不能流眼淚,啊,流眼淚很傷元氣的。這可是好事啊,天大的喜事,夫人該高興才對。」
  
  阿福抹了把臉:「嗯……是高興。」
  
  李固也在臉上抹了一把,他牽著阿福的一隻手,牢牢的,不放開。
  
  楊夫人自己眼睛裡也有著晶瑩的淚光,這屋裡最鎮定的就是常太醫了,連一旁站著的海芳和瑞雲眼圈裡都跟著發紅。
  
  阿福輕聲說:「多謝你了,常醫官。」
  
  常太醫笑呵呵的說:「夫人不必客氣,從今往後可要好生保養著,算起來這孩子明年六月就降生了,唔,住在這山莊裡正合適,又清靜,比城裡又敞亮。嗯,要是想回城中,最好再多待些時日,雖然夫人脈象很穩妥,能不冒險自然還是……」
  
  楊夫人說:「是,是,常醫官說的對。住城外自然好。」
  
  就算住城外不如城內好,恐怕楊夫人也不會再放心讓阿福回城裡去了。想起昨天一路的顛簸,覺得後怕的可不止是阿福一個人——李固握著她的手的力氣突然變大了,阿福知道兩個人九成九是想到一起去了。
  
  常醫官和楊夫人是怎麼出去的,阿福也不知道。李固的手慢慢抬起一點,掌心輕輕貼在她的肚子上。
  
  阿福的手蓋著他的手背。
  
  「我還以為是我胖了……」
  
  「要是早知道……我絕不能讓你們待在內府裡……」李固低聲說。

  你們?我們?阿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已經不止是自己,人稱也從單數變成了複數。
  
  這種感覺,真奇妙。
  
  在自己身體裡,已經有了兩個心跳了吧?
  
  這個孩子……雖然還很小,大概,有土豆大?還是有花生大?
  
  可是,給人的震撼,卻……卻像……
  
  卻像……
  
  阿福說不出來。
  
  也許,新生命的震撼,用什麼語言都無法描述。
  
  「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啊……」
  
  李固俯下身來,將臉頰貼在她的肚子上面。
  
  「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我在想,在德福宮的事。要是我知道你已經有了孩子,我……我一定不會跟太后硬頂下去,我知道,即使我們兩個那天命喪德福宮,你也不會怪我。雖然之前我沒有問過你,可我就是知道。但是,若是,若是我們的孩子,那天……要是他受一點損傷,要是他……他有什麼不測的話,阿福,我,我們……」
  
  他沒說下去,阿福也不願意他說下去。
  
  是啊。
  
  如果只有他們倆,那麼死在一起,也沒有什麼。
  
  可那時候已經有這個孩子了。
  
  「啊,不說這些了。」李固抹了一下臉:「咱們說點兒高興的事兒。阿福,你覺得這是個姑娘,還是個小子?」
  
  「嗯?」阿福怔了一下:「這個……我也不曉得啊。」
  
  「猜一猜,你覺得呢?」
  
  阿福想了又想,為難的說:「實在想不出來。」
  
  李固環抱著她,兩個人一起坐在榻上。
  
  「嗯,不要緊。我聽人說,這個生男生女,是有預兆的。比如,做夢就是一種。要是夢見滿眼的花,那多半是個姑娘。要是夢到什麼果啊谷啊的,多半是小子。」
  
  「哦……」阿福聽的認真,但是想了一想,又為難起來:「要是……」
  
  「什麼?」
  
  「要是我記不住做了什麼夢,怎麼辦?」
  
  李固愣了一下,伸手在她腦門上一彈:「你啊——」彈完了他也沒什麼好辦法:「那你就用心記,認真記。」
  
  這個是用心,認真,就能記得住的嗎?
  
  兩人說了半天的話,全是沒什麼意義的傻話。
  
  瑞雲和紫玫在外間聽著裡頭兩人說的話,瑞雲咬著手絹笑,紫玫小聲說:「你笑什麼?」
  
  瑞雲對她很是敬重,兩個人也頗為親近:「沒什麼……紫玫姐,人是不是高興過頭了,就這麼瘋瘋傻傻的啊?」
  
  紫玫笑笑:「誰知道啊,多半是吧。」
  
  瑞雲兩手合什,由衷的說:「老天爺保佑,夫人好人有好報,一定會生個大胖小子的。」
  
  紫玫沒說話。
  
  屋子裡李固問阿福:「你口渴不渴?」
  
  阿福搖頭。
  
  李固摸索著把一張毯子蓋在她腿上。
  
  大大敞開的窗子外頭,有青山,有白雲,有晴朗的天,明媚的光與影,風與雲。
  
  李固看不到,可是,他的嘴角一直向上揚著,整張面龐看起來容光煥發。也許所有的美景,沒有映在他的眼裡,卻已經映在他的心裡。
  
  「阿福。」
  
  「嗯?」
  
  「你說我們……嗯,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呢?」
  
  阿福說:「現在就取?是不是早了?」男女也不知道啊。
  
  李固興致勃勃的說:「不早了,我們可以取兩個名字,到時候不管生男生女都能用得著。」
  
  阿福覺得他們倆真傻,可是嘴唇也一直翹著,臉頰都覺得微微發酸了,還是收不住。胸口彷彿有一團面,摻了酵母在裡面,正在慢慢的發酵,膨脹,充滿了整個胸口,那種感覺讓人覺得異常滿足。很奇怪,快樂的飄飄然的同時,又覺得自己非常牢靠,非常安全踏實。
  
  李固已經提出來兩三個備選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他說的都是男孩兒的名字。
  
  阿福有些微的擔心,要是……生男生女這回事真是說不準,要是到時候生的女孩兒,李固會不會很失望?
  
  可是接著李固又接連說了好幾個女孩兒的名字,都是既好聽,又有寓意的。
  
  於是阿福又有點拿不定主意,難道他更喜歡女兒?
  
  思索了一會兒,阿福決定放棄。
  
  算了,反正是男是女由不得她,到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了。
  
  瑞雲打起簾子:「楊夫人來了。」
  
  阿福坐直身,楊夫人已經走了進來,兩眼微紅,肯定也在外頭哭過。
  
  她深深矮下身去行了一禮:「恭喜王爺,恭喜夫人。」
  
  李固笑呵呵的說:「楊夫人來的正好,我正想說,今天全莊都加菜,發賞錢。」
  
  楊夫人說:「是,我這就吩咐下去。還有一事想回稟王爺,宮裡剛才有人來傳話,王爺是不是出來見一見?」
  
  李固拍拍阿福肩膀:「你歇著,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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