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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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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2:49
正文 六十五 春愁三

  要送走朱氏三口——當然,主要是送走阿喜。這事阿福想了不是一天了,可是到了真送走的時候,心口還是空落落的難受。
  
  就算不是親人,也沒人誰不喜歡歡聚一堂而喜歡曲終人散的。
  
  同樣覺得難受的還有阿喜。
  
  從朱氏說要走的時候,她就開始使臉色,摔摔打打,最後更是說:「我不走!你們愛走自己走!」
  
  朱氏只看她一眼,吩咐人加快速度收拾東西。
  
  她們本來沒什麼要收拾的,但是在山莊住著的時候,阿福給做的衣裳,給朱氏和阿喜戴的首飾,一些日用的東西,這些都要收走。京城的房子雖然修繕了,但是被蠻人搶過,過日子還是有些不足,朱氏甚至並不虛假客氣去跟楊夫人說要鐵鍋木盆之類的這些東西一起帶走,楊夫人當然滿口答應了。
  
  阿喜又扯壞了一條上好的絹帕後,朱氏說:「你扯吧,都扯壞了,你回城也就不用使了。」
  
  阿喜手頓了一下,果然沒再繼續扯。
  
  她也想到了,離開了山莊,不光是沒辦法再和史輝榮相見了。
  
  還有更重要的,更多的變化。
  
  沒有丫鬟下人服侍,沒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享受生活,沒有綾羅綢緞金銀首飾,沒有高床軟臥錦被繡榻……當然,也更不會有南方來的皇家貢品瓜果了……
  
  阿喜的神情如喪考妣,可是這次連朱平貴都並不心軟。
  
  他說:「娘說的是,咱不該住妹妹家,亂時避禍不說,現在已經太平了,自該回自己家去。我堂堂男兒,怎麼不能養活娘和阿喜?一家人一起賴在王府吃白食?別人不戳脊樑骨,我自己夜裡也虧心睡不著覺!」
  
  阿喜還想再說,朱平貴瞪了她一眼:「你現在越來越不像樣子,名聲已經壞了一次,現在京城亂過一回,別人多半不會再記得。你以後給我好好學學規矩!就算不做劉家婦,將來也要尋個好人家。有阿福在,你要嫁好人家也不是難事。可嫁了之後,你要再著三不著兩的胡鬧惹出是非來,我也不再姑息你!」
  
  要說阿喜還對誰有懼怕,那非朱平貴莫屬。以前她撒嬌,惹禍,朱平貴都挺身而出護著她,可是這回連朱平貴也沉下臉,阿喜頓時無計可施。坐在屋裡只覺得懷裡揣著無數耗子,百爪撓心的滋味兒絕對難捱。朱氏看著她,她也沒法兒給史輝榮送個信兒去。
  
  他們要走人,那史輝榮當然也得走了——這一別,將來天南地北,重重相隔,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之期。
  
  阿喜是知道的。
  
  一別,可能就是永別。原來街口袁家的女兒,訂了婚的男人去外地討生活,三年毫無音訊,托人也打聽不到,袁家姑娘不願另嫁,要再等下去,可那又要等到什麼時候?誰知道那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機會是稍縱即逝的,不管袁家女兒當時是解除了婚約另尋人家,還是乾脆完婚跟那人一起去外地,都絕對比這樣等下去要強吧?
  
  可是阿喜心焦歸心焦,朱氏把她看的死死的,朱平貴也已經拿定了主意。她就算把屋裡能摔的都摔碎能扯的都扯破,也是無濟於事。
  
  等到去向阿福告別時,根本沒讓她去,朱氏與朱平貴去了,而她直接在楊夫人的虎視眈眈下被送上了門口的馬車。
  
  阿喜急的幾乎要哭出來,可是這時候她知道她哭也沒有辦法,所有人都和她作對。以前朱平貴會幫她,她在劉家受了委屈時會挺身護她。可是現在他也不幫她,嫌她丟了朱家的臉。
  
  阿喜枯坐在車裡,她知道前面等她的肯定不是能舒服的,隨心所欲生活的日子了。
  
  車壁響了一聲,阿喜沒有留意,心裡像打翻了油鍋一樣煎熬。
  
  沒過過久,啪的一聲又響起來。
  
  阿喜掀開車簾,不遠處的樹下有人探出身來朝她招手,身形又高,眉目又俊,不是史輝榮又是哪個?
  
  阿喜又驚又喜又怕,真恨不得就從車窗裡跳出去和他相會。可是她轉頭朝另一邊看,楊夫人指派人就站在車前頭,正在整理車轅上的攀繩。
  
  史輝榮朝她擺了擺手,眉目含情,眼神分明是在示意她不要出聲也不要妄動,接著他手一揚,一個紙團朝這邊拋了過來。他拋的很準,阿喜抬手就接住了。車身晃動了一下,連著拉車的馬也動了一下。
  
  阿喜急忙在車前的人目光掃過來之前放下了車簾子。
  
  阿喜手心裡都是汗,急忙把那個紙團打開來看。
  
  她識字不多,但是上頭寫的字她還是認識的。
  
  紙上寫的字很簡單,阿喜都認識:三橋下車。
  
  三橋是個地名,回城必經。那裡是個路口,直走就去京城。
  
  阿喜的心怦怦直跳。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史輝榮的意思。
  
  史輝榮讓她在三橋下車,那……肯定是不是為了相會說幾句話。三橋是個大的岔道口,那裡有茶棚,過橋的人多,也常需排在前面的車馬行人後等一等。在那裡倘若下車,然後……在那裡轉了方向走上別的岔道,那真是又方便又難以追查尋找。
  
  史公子這是約她……私奔!
  
  阿喜的臉騰的一下就熱了。
  
  雖然她嫁過人,可是劉昱書並未和她同房過,一直以禮相待。阿喜到現在,真正意義上還是個姑娘家,不是個婦人。
  
  私奔這種事,鄰居,街上,反正人們是不齒的。可是戲上又常有美貌小姐與風流才子花園私會,約定終身,最後……
  
  最後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啊。
  
  阿喜緊緊攥住那紙條,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這,這……該如何是好?
  
  她聽著楊夫人的聲音在和朱氏說話,已經到了近處,急忙把紙團塞進荷包裡。
  
  私奔這樣的事她絕沒想過。可是史輝榮他……
  
  阿喜又想起他英俊的面容,溫柔可喜的言談舉止,還有剛才他冒險投來的紙團……
  
  他家世好,人更是好。撇開別的不說,光說相貌身段,阿喜見的男子中就沒有勝過他的。那個王爺姐夫雖然生的也俊,可是卻是瞎子。
  
  要是和他相守終身,那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更何況,他也是官家子弟,自己呢,好歹也有個姐夫是王爺。要是自己和他走了,將來,將來兩家人肯定也只能息事寧人把這事壓下去,讓他們成婚。
  
  朱氏上車來,只見阿喜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氣促神慌。朱氏卻只是以為她還在氣著要走的事,萬萬料不到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朱平貴上了前頭一輛車,馬蹄聲車輪聲中,朱氏三口離開了這座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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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3:07
正文 六十六 歸來一

  莊裡一下子少了這麼些人,阿福覺睡的也不太踏實。其實,多半是因為她的肚子太沉重,總得換姿勢——自己翻身還不方便,所以瑞雲和她一起歇了,要翻身時還得靠她幫忙。
  
  天擦黑吃了一頓點心阿福就躺下了,夜太長,醒了一回也不過是起更,再醒來也才三更多。
  
  起來到屏風後面去了一趟,再躺下來,瑞雲問:「夫人口渴嗎?」
  
  阿福點點頭,瑞雲倒了盞溫茶來遞給她。阿福喝了兩口,有些疑惑的抬起頭來:「外面什麼動靜?」
  
  瑞雲先是沒有留意,說:「沒什麼呀。」
  
  阿福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不過,也或許是聽錯了。
  
  她重又躺下,瑞雲卻留上了心。
  
  沒錯,是有人在說話。
  
  她躺在阿福外側,耳中聽見外間的紫玫也起來了,想必她也聽到動靜了。
  
  瑞雲有些不安,夜半能有什麼事情?
  
  上次夜半出事,是京城的大火。
  
  她睡不著,又不敢亂動,紫玫也並沒有開門出去,過了一會兒倒了水喝了就重又躺下。
  
  楊夫人為了就近照料服侍阿福,院子離的極近,朱平貴的聲音一高,那邊就會聽見,急的楊夫人眼裡要冒火:「舅爺,小聲些說話!夫人現在可經不得驚嚇。」
  
  朱平貴眼睛不知是急是氣,熬的通紅:「對不住,楊夫人。可是我來回找遍了找沒有舍妹的蹤跡,只好回來求助。這事情……這事情拖不得,一拖,恐怕就更難以收拾了。」
  
  劉潤遞了杯水給他:「朱爺莫急,你也累的很了,坐下來歇口氣。朱夫人呢?」
  
  「母親先回城了……」朱平貴說話時字咬的極重,牙格格的響,劉潤毫不懷疑,要是這會兒阿喜站在他面前,朱平貴能活活砸死她。
  
  朱平貴先前不知道朱氏為什麼急著要回城,可是阿喜在三橋那茶棚處藉著說要去茅房,守在小門邊的人等了又等她還不出來,這才發現她不見了。朱氏又急又怒又怕,把史輝榮和阿喜的事對朱平貴一說,朱平貴當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總覺得要麼是自己聽錯要麼是朱氏搞錯了。
  
  可是,可是……
  
  「朱爺下午都找了哪裡?」
  
  朱平貴定定神:「我們是要去京城,阿喜她……她要跑,肯定往另兩條路上跑。那一條路朝北,北邊現在正亂著,聽說蠻子被打散了成了小股流竄,特別不太平。可南方很安定,他們一定是朝南走的,我帶著人追出三四十里地……路上人的都仔細的看了找了,可是卻找不著……」
  
  劉潤搖了搖頭。
  
  真是去私奔的話,阿喜和史輝榮必定不能光明正大在路上走。就算走上了去南邊的路要麼僱車,要麼,就在繁河的河口僱船,直接南下。朱平貴這樣找根本不可能找到人。
  
  劉潤問了朱平貴幾個問題,比如,阿喜還在時候的神態舉止,當時那茶棚附近有什麼不妥的人和事情,又問了他和史輝榮逃難時的大略情況,微微沉吟片刻:「朱爺,我倒覺得,他們其實……多半是往京城去了。」
  
  朱平貴愕然:「往京城?」
  
  「嗯,朱爺想的原沒錯,他們要避開我們兩家人,不去京城,北邊又去不得,只能去南邊。但是朱爺不也說過,你和史輝榮城破那日一起從城中逃出來的。也就是說,史輝榮若有根基,有家業,有固定的落腳之處,那也應該是在京城。他這人我照過兩面,皮膚細嫩,聲音柔婉,髭,眉,鬢,都修的整齊精緻,這樣的人不會習慣動盪不安顛沛流離的生活。若問是他,在這個時候,多半還是會回京城,回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朱平貴連連點頭:「是是,你說的有理!我怎麼沒想到!史輝榮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枉他還是大家公子出身……」他下面更不雅的咒罵在楊夫人面前不好出口,硬嚥了下去。
  
  「朱爺是情急之下也沒有餘暇想這麼多……」劉潤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朱爺不必急……若我沒有料錯,我們不用找他們,他們自會找我們。」
  
  朱平貴一時沒明白過來劉潤的意思:「那就來不及了!那……」
  
  要是阿喜真的,真的和姓史的做出什麼事情來,那就是把她打死也白搭了!
  
  要不是怕這個,朱平貴又何必這樣急?
  
  「史輝榮的舉止,作派,的確與一般人不一樣,他是精緻,講究,但是並非世家公子才會如此講究,還有一種人……」
  
  朱平貴問:「什麼人?」
  
  劉潤和楊夫人交換了個眼色,輕聲說:「一些被從小培養的,靠臉面身段和嗓子討生活的……」
  
  朱平貴的臉色蒼白:「你是說……戲子?」
  
  劉潤歎口氣。
  
  「若他真是大家公子,又何必要誘人出走呢?他去府上求親,你和他是患難之交,也不會不同意吧?真是大家公子,也幹不出這等……這等事情來。」
  
  朱平貴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
  
  他還沒想到,要是史輝榮不是拐阿喜去和他相好,將來也不想去阿喜在一塊兒……不,也許這人根本不叫史輝榮,也許他根本就是個拐子,騙子,阿喜落到這種人手裡,她,那她……
  
  「朱爺且不要把事情想的最壞。阿喜姑娘年紀不算小,相貌也不算甚美,史輝榮該不是圖色。朱家與他,也素無瓜葛,自然也不是為仇。那剩下的,就在情字,和財字上頭了。」
  
  財字,劉潤的語氣重了一點。
  
  朱平貴嚥了一口唾沫。
  
  他明白劉潤的意思,而且,他也覺得劉潤說的極有道理。
  
  那個史輝榮,八成就是個拍花子,挎籃子的……騙了女人綁了孩子去,一面跟那人家裡討錢,而且,有好些人給了錢之後,被綁了去的人還回不來,說不定便被殺了賣了……
  
  他想喝口水,可是手抬起來直哆嗦,握住了茶杯,裡面的水都給晃了出來,潑在他的手上袖子上。
  
  楊夫人輕聲囑咐了海芳兩句。
  
  海芳點頭,輕聲答應著退了出去,將院裡和門上的人召過來,聲音雖然低,語氣卻嚴厲。吩咐此事絕不能讓阿福知道。底下人雖然不知道朱平貴這麼急匆匆趕回來究竟為什麼,也都知道這事肯定非同小可,一個個點頭如雞啄米。其中有人便猜,難道是京城又有了什麼變故?或是朱夫人突染重症?也有隱約知道內情的,想到或是那位朱姑娘有什麼不妥……
  
  海芳歎了口氣,現在夫人身子重,這會兒若是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保不齊就驚嚇過度動了胎氣,早產什麼的都說不准……
  
  算一算,這大半年來經歷了多少艱阻磨難。
  
  唉,這日子,就不能真正太平順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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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3:28
正文 六十六 歸來二

  劉潤他們這裡也沒有閒坐著,一邊派人連夜去京城,先打聽有高門世家中姓史的裡有沒有史輝榮此人,楊夫人猶豫了下:「這事兒……要讓王爺知道麼?」
  
  劉潤點了下頭:「那姓史的衝著誰?衝著朱爺,還是衝著你我?」
  
  楊夫人被他一句話點醒,朱家連做飯的鐵鍋都沒有,如果要出錢,自然得王府出。不能告訴阿福,那就須得讓王爺知道。
  
  「好,那便寫封信送給王爺吧。」楊夫人歎口氣,朱平貴的怒火漸漸消褪,轉而擔心起來:「這……麻煩王爺,能妥麼?」
  
  楊夫人搖搖頭:「一家人莫說兩家話,若是你沒帶姓史的來,他不知道你是王府親戚,恐怕也不會把主意打到朱姑娘身上了……事已至此,我們若不告訴王爺,要是歹人直接沖王府要錢而王爺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那豈不更糟?」
  
  朱平貴的腦袋低了下去。
  
  派去京城的人已經出發,朱平貴也被劉潤和楊夫人勸著去睡一會兒,就算枯坐在這裡坐到天明,事情也不會這麼快出現轉機。
  
  對楊夫人和劉潤來說,阿喜能不能找回來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這事被阿福知道。
  
  這好辦。無論楊夫人也好,劉潤也好,絕不會在言行上漏出馬腳。
  
  阿福身邊的瑞雲和紫玫還不知情,不過她們也是穩重少言的,不會亂打聽亂說話。
  
  這倒可以稍放下心。
  
  至於朱平貴——楊夫人看了一眼劉潤。
  
  劉潤站起身說:「一早我就陪朱舅爺回京城去。我想,他在莊裡也待不住。」
  
  楊夫人點點頭,這就好。朱平貴只要不在,這事兒就能完全掩下來。
  
  只是……還是不放心。
  
  劉潤說:「您也去歇著吧,明日可不能沒有精神。我們走了之後,所有事情就都壓您一個人身上了,夫人身體是頭等大事——」
  
  楊夫人點點頭。
  
  常醫官不在,劉潤再一走,莊裡可再找不出懂醫道的來了。好在,阿福的情況一直很穩當,這麼兩三天的功夫,應該沒事。或者,去行宮討個醫官來。
  
  「若夫人問起你……」
  
  劉潤一笑:「沒事的,就說我去給常醫官幫忙去了。」
  
  楊夫人點點頭,阿福不是個愛胡思亂想的人,這理由能說得過去。
  
  結果第二天阿福根本沒問起這事兒來,一早李信就纏著要聽嫂子說故事,阿福笑瞇瞇的和他坐在廊下曬太陽,喝蜜茶,吃點心,講了一個司馬光砸缸,當然,人名是隱去的,朝代也是模糊的。楊夫人在一旁陪著,一邊擔心劉潤的事,一邊還說:「夫人可不要這樣說,小孩子學東西最快,說不定一會兒就撿塊石頭去砸水缸去。」

  阿福訕訕的笑,有點不大好意思,她會講的故事不多,李信又小,總不能給他講海的女兒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吧?他喜歡不喜歡是一回事,關鍵他現在的年紀也聽不懂那個啊。
  
  不過念童謠這事是萬無一失的,阿福教了兩遍小燕子,李信就能跟著念,再多念幾回就背了下來,阿福詫異又得意:「這孩子真是聰明。」
  
  楊夫人也微笑,勸阿福說:「夫人歇一歇吧,別說話了。」
  
  阿福肚子裡那個不知道是太高興了還是太不高興了,又踢又打的好一番折騰,她也有點支持不住,瑞雲和紫玫過來把她扶進了屋裡。海芳過來請楊夫人去廚房看看菜色,轉過彎來,楊夫人就問:「有什麼消息了麼?」
  
  海芳搖搖頭:「還沒有。」
  
  好消息,壞消息,都比沒消息強。
  
  楊夫人剛才強行振作的精神勁兒鬆懈了一大半兒,海芳說:「您趁這會兒歇歇吧,廚房已經預備的差不多了,我盯著就行。」
  
  楊夫人點點頭。
  
  昨天晚上一通忙亂,她擔憂著事情下半夜也沒有睡實,疲倦現在像潮水似的湧上來,只想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閉上眼好好歇一歇。
  
  第三天傍晚劉潤就回來。他眼睛淨是紅絲,顯然離開的這段時間也是熬的不輕。楊夫人聽到人稟報,失態的嚯的就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朝外走。海芳忙趕上去扶住她:「您可慢著些,左右人都回來了,問話也不用急在一時。」

  話雖這麼說,海芳自己其實也是急著想知道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若是毫無進展,劉潤應該不會回來。他既然回來,說明事情肯定有變化了。只是這變化是好是壞……她們心裡都沒底。
  
  劉潤迎上兩雙期盼的眼睛,微微一笑,低聲說:「人已經回來了。」
  
  楊夫人頓時長長的鬆了口氣,腳下一個踉蹌,海芳急忙扶住她。
  
  「謝天謝地……總算沒讓成王府在京城也露這麼一回臉。」楊夫人覺得全身力氣都給抽空了,海芳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真該好好去拜一拜佛。」楊夫人歎口氣:「雖然這些日子風波不亂,可是畢竟還都能化險為夷了。」她看了眼劉潤:「這次又辛苦你了。」
  
  劉潤只說:「這是我份內的事,您不必這樣講。」
  
  楊夫人臉上露出幾分傷感:「等夫人平安生下孩子……希望一切就能否極泰來,再也不要有這些事情。」
  
  「那,朱姑娘她……」
  
  「朱姑娘還好,只是受了些驚嚇,情緒不穩。朱夫人他們商議之後,將朱姑娘暫送到京城南郊的善月庵中靜養。」
  
  楊夫人點頭說:「正該如此。」
  
  海芳卻是知道善月庵那個地方的,那裡與別的庵堂廟觀不一樣,善月庵不接待香客,院牆高深,大門緊鎖,除了幾名上了年紀的老尼會出來張羅米糧,庵中人與外人連一句話也說不著,一面也見不到。
  
  就是本家親人去了,等閒也見不著面。饒是這樣,一般人還進不去呢。善月庵與皇家建的景慈觀在京城的一南一北遙相輝映,說穿了,都是拘人不得自在的地方。
  
  這回朱氏和朱平貴可是下了狠心了。
  
  海芳想起阿喜最後在莊裡那天穿著件白底桃紅紋細緞的樣子,不知道她現在緇衣布鞋,青燈古佛,日子該怎生過。
  
  楊夫人又問:「那,姓史的那個人?捉到了沒有?」
  
  劉潤搖了搖頭:「這人油滑的很,我們的人查到地方再趕去,只找到了阿喜一個。據她講,姓史的還有同伴,已經一起逃走了。」
  
  楊夫人狠狠的說:「倒是便宜了他!」
  
  這種人若不當場抓住,被他一逃,只怕再也捉不到他。
  
  又不能張揚,受害的人家反而要盡力掩蓋此事,只能便宜了那作惡的逍遙法外。
  
  「此人還小名氣的,早年登過台,有個花名叫「史玉良」,又稱史三郎,後來班子散了不再唱,做起這些勾當來,人稱勾魂史三,他是個中老手了,行事老辣油滑,雖然也有失風,卻沒真正栽過。」
  
  海芳問「怎的就任這人橫行了,沒誰能懲治他?」
  
  劉潤只是一笑:「善有善得,惡有惡報,老天總是長著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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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3:48
正文 六十六 歸來三

  阿福這時絕想不到阿喜關進了尼庵,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來。天氣漸漸熱起來,阿福越來越沒精神,肚子變得硬硬的,不管是請來的婆子還是劉潤,都說這是臨產的徵兆。
  
  李信現在每天必做功課就是摸摸阿福的肚子。起先張氏不敢讓他碰,怕他沒輕沒重,萬一打一拳踢一腳,雖然他是小孩子,那也不輕。要是他跌倒再連累阿福,那就更糟糕。可是幾次之後就發現這孩子很小心,觸摸阿福的時候,像是摸一件最珍貴的寶貝一樣——雖然孩子對他們寶貝的玩意兒也是又撕又扯又咬又踩的,可是李信似乎很明白,阿福的意義不同,她的肚子也不同。
  
  她的肚子對大家來說都很珍貴,不能亂摸亂碰。
  
  這孩子摸著阿福的肚子時,會露出傻乎乎的笑容,眼睛瞇成了彎月牙兒。而且還會挺起小肚子,用一種誰都看得出來的得意表情看周圍的人。好想愛你個是在說,瞧,你們都不能摸,就我能摸!
  
  「這裡面是小娃娃嗎?」
  
  阿福摸摸他的頭:「是啊,是你的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兒。」
  
  李信還理解不了小侄子侄女兒的意思,山莊裡沒有比他小的小孩兒了,周圍也沒有人家,所以他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阿福,一副好奇狀。
  
  不過,楊夫人這邊卻是有消息的。她派人給朱氏她們送了些粳米,鮮菜,瓜果,還有布匹等物,派去的人回來後告訴楊夫人,朱姑娘在尼庵裡,不知道想了什麼辦法要托人朝外遞信,結果第二天一早那信就擺在尼庵的主持面前了。支持派人來知會了朱家一聲,朱氏和朱平貴都表示,人是交付給善月庵了,廟有廟規庵有庵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結果庵裡三天沒給朱喜吃飯,還讓她抄經卷。
  
  朱氏和朱平貴毫不心疼,似乎覺得這是極其輕微的懲罰似的。
  
  人們的耐心與愛心,的確是會耗盡的。
  
  劉潤過了幾天之後,才將這事告訴了阿福。
  
  早晚要說的,現在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告訴阿福也無妨,反正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你是說……那個史輝榮是專門的拐子?」
  
  「是啊。」
  
  「真是,看不出來啊……不過,他的聲音的確很,」阿福頓了一下,形容不上來。不是單純的好聽,那天他和阿喜在花園的時候,阿福和瑞雲聽到他的聲音,居然都一起覺得受不了。
  
  「這種,他們是專門練過的。」劉潤說:「我聽說過,聲音,目光,表情,都專門練過,很能迷惑人。」
  
  阿福鬆了口氣:「我們當時可能沒看見人,所以只覺得聲音讓人怪不自在的。」
  
  這麼說起來,也不能全怪阿喜吧?
  
  畢竟,對方如此專業,要人才有人才要技術有技術——而且還是團伙配合,一般被拐的小姑娘哪來足夠的閱歷去做正確判斷呢?
  
  「你們怎麼找著的人呢?」
  
  「這個麼……韋素找的人也有他的門路。有的時候,捕快差役可沒有三教九流的人好使。」
  
  「那,我娘和哥哥,怎麼想起來送阿喜去庵堂呢?」
  
  劉潤微笑:「要不是當時我還在,朱姑娘說不定要被朱爺打死了。」
  
  阿福想想,她只見過朱平貴和人打過一次架,那是有次她和阿喜回家的時候有個無賴子攔她們的路,朱平貴從後頭上來,一拳頭就把那人打倒了。
  
  其實他不是個好勇鬥狠的人,不過牽扯到家人……
  
  阿喜這次是讓他太失望氣憤了吧?
  
  劉潤微笑著看她,那笑容顯得有些神秘。
  
  阿福先是一怔,接著便有所感覺,回頭朝後看。李固扶著元慶的手,已經進了門。
  
  阿福有一刻,覺得這是在夢裡。
  
  她經常在夢裡見到這樣的情形。
  
  李固回來了,他朝她走過來,他抱著她,他和她說話。
  
  可是每次,她醒來時,手中身邊都是空的。
  
  已經習慣了兩個人,再變成一個人的時候,那不止是一種孤獨。
  
  那是一種殘缺的感覺。
  
  就像,身體的一部分,心裡有一塊地方,被挖走了,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替代可以填補。
  
  阿福迅速摀住了嘴。
  
  她不想哭出聲來。
  
  眼淚流下來,流過她的手背,流進她的指縫,嘴裡好想愛你個嘗到了鹹鹹澀澀的味道。
  
  李固松下元慶的手,走了過來。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很穩。
  
  沒人指引方向,他卻準確的走到了阿福面前。
  
  阿福的手有些顫,搭住他的手,然後緊緊握住。
  
  李固張開手臂抱著她——他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親密無間了,阿福的大肚子夾隔在他們中間。
  
  「我回來了。」
  
  「嗯!」阿福哽咽著答應,緊緊抓著他,似乎怕一鬆手他就會再消失一樣。眼淚像決了堤的水一樣向外洶湧流淌,阿福覺得眼前一陣暈眩,也許——也許這是因為她太幸福了。草長鶯飛,花朵在太陽下散發著強烈的香氣。頭頂明晃晃的陽光晃的她眼睛發疼。
  
  「別哭,不要哭……」
  
  李固鬆開她,手指有點笨拙的,溫柔的撫摸她的臉頰,她的淚水沾在他的指尖上。
  
  李固黑了,也瘦了。
  
  看起來,更結實了。
  
  以前的那種俊秀是陽春白雪,現在是歷風霜後的柏木。
  
  李固的手向下,輕輕搭在她的肚子上,俯下身去柔聲說:「孩子,爹爹回來了。」
  
  阿福的眼淚還沒幹,又哧的一聲笑出來。
  
  肚子裡那個不知道是真的聽懂還是巧合,一腳就踢了上來。
  
  越是臨產,孩子動的其實越不如從前多,阿福是知道的,孩子的確不如以前動的多。這一下踢的可……真是時候啊。
  
  李固歡喜無限,臉都貼了上去,又喊幾聲,可那位不知道是少爺還是小姐的卻懶得再動了。
  
  「就在這幾天了吧?」
  
  「嗯。」
  
  李固攬著她:「別怕,別害怕,我陪著你。」
  
  「我不怕。」阿福說。
  
  這是真話。
  
  他在,她的懼怕就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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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4:25
正文 六十七 新生
  
  還不是開飯的時候,可楊夫人一聽說李固一早起來就往回趕,也沒顧上吃東西,忙著讓人張羅了一大桌子。
  
  現在山莊和李固走時可不一樣了,那會兒吃的用的都短少,現在卻豐富之極,行宮有什麼,這邊一定也有大大一份。
  
  想來也是,南方仍舊安定,各種進貢按照原來的數量品質貢來。可是現在消受貢品的人卻——原來多麼龐大的皇親貴族群體,現在只剩了寥寥幾個,往常貢品遠路而來較為金貴,僧多粥少,常為你宮裡多了幾個果我宮裡少了幾尺布而爭執。
  
  現在卻是粥沒少,僧少了……
  
  李固回來她當然高興,可是,恐怕他還是要走的。
  
  就像上次,總共兩個人沒說多久的話,第二天天沒亮他就走了。
  
  「你……什麼時候回去?」
  
  李固往嘴裡塞了半個蛋餅,有點含糊的說:「回去?不回去了。」
  
  阿福的勺子一下子落到了盤子邊上,噹的一聲響。
  
  「真的?」
  
  「是啊。事情我都交待給旁人了,京城那時只是太亂,需要人坐定鎮住場面。我好歹是王爺,那時候誰也沒有我鎮得住了。」李固吃的半飽了開起玩笑來:「誰有什麼不服,要折騰的,別人壓不住我就能壓住,他要不服我,我就說要不你到父皇面前去告我一狀?那人就極識相了。」
  
  阿福笑了。
  
  李固說的當然不是實話。
  
  要是他只坐在那兒不做事,何至於弄的現在這樣,瘦了,黑了。瘦了可以說是吃不好,可是黑了——這可不是坐在屋子裡就能變黑的啊。
  
  阿福不去拆穿他。
  
  有的男人做一點事喜歡吹出十成功勞來,有的做了許多事卻只說自己什麼也沒有做過。
  
  阿福笑瞇瞇的端起一碗肉湯,舀了一大勺餵給李固。
  
  李固也笑瞇瞇的喝了。
  
  兩個人都在享受這久別的重逢。
  
  阿福腰有些酸,李固把湯碗接過去自己喝,她朝後靠在椅子上。
  
  可能是今天情緒起伏太大了。
  
  肚子有點發緊,好像,嗯,阿福也不確定肚子是疼沒疼。
  
  她喝了口茶,想站起來時,肚子的確傳來隱約的疼痛。
  
  阿福的緊張情緒持續了好些天,但是真的事到臨頭,她反而一點都不緊張了。
  
  人們總是這樣,在事情沒發生前擔憂。
  
  因為對未知的恐懼。
  
  但當未知在發生的時候,勇氣比恐懼更強烈。
  
  阿福安靜的坐在那兒,等李固喝完了肉湯,漱口喝茶,和她說王府裡的石榴花也開了,今年大概能結更多石榴。
  
  阿福點點頭,然後輕聲說:「我……要生了。」
  
  李固一時沒有明白。
  
  阿福又重複了一次:「讓他們預備……我要生了。」
  
  疼痛依舊不劇烈,直到天黑時,阿福在準備好的產室甚至蓋上被子想睡一會兒。
  
  李固在一旁陪她躺下,和阿福相反,他可一點兒也睡不著。產室外面一群人也在虎視眈眈——好吧,沒有這樣誇張。但也是如臨大敵戰戰兢兢。
  
  阿福覺得自己睡了不短時間,但是當疼痛劇烈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蠟燭沒燒去多少。
  
  她這會兒居然還能睡這麼沉?阿福自己都沒想到。
  
  楊夫人衝了進來不由分說把李固趕了出去,他只能待在產室外頭,急的一邊搓著手一邊來回走動。
  
  今晚的月色很美,一天都是星星。
  
  李固看不到這些,就算能看到,他也絕不會在意。
  
  他現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扇門裡面。
  
  阿福是個很能吃苦忍痛的人。李固早就知道——他倒情願她現在不要忍著,要是疼的厲害,就叫出來!
  
  他知道生孩子有多難——最好當然是母子平安,可是有時候大人孩子只能保住一個,他的母親……
  
  李固忽然想起她。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她在他心目中,只是一個模糊的樣子,他不知道她的鼻子有多高,臉龐是不是小巧,身材是不是纖秀動人。他只知道,她給了他生命。
  
  可她死了。
  
  李固偶爾問一句怎麼樣,楊夫人在裡面張羅,她的調門兒比平時要高,李固只能聽到她的聲音。還有,別人也在小聲說話,說的什麼他全都聽不清。
  
  她呢?她怎麼樣了?
  
  是不怎麼疼,還是疼的很厲害?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裡的人來來往往忙個不停,李固拉著一個從屋裡出來的人,結果那人反而被他嚇了一跳:「王,王爺!」
  
  「夫人怎麼樣了?」
  
  那個婆子咽口唾沫:「夫人……蠻好。」
  
  李固簡直想抽她:「她怎麼會蠻好?她疼不疼?她累不累?要不要讓太醫來看她?」
  
  那個婆子搖頭,然後想起搖頭李固看不見:「夫人要吃糖水雞蛋,我得趕緊的吩咐去,王爺,您就別在這兒添亂了!」
  
  李固一愣,手一鬆,那婆子趁機一溜小跑的走了。
  
  糖……水雞蛋?
  
  他聽錯了,還是那婆子說錯了?
  
  不過屋裡面很快楊夫人喊了一句:「雞蛋還沒端來嗎?」
  
  好吧,他沒聽錯。
  
  的確……是雞蛋。
  
  還是糖水的。
  
  劉潤過來扶著他,讓他坐到一旁。
  
  「王爺,您幫不上忙,這事兒,夫人自己能應付得來。」
  
  李固有點納悶的問:「你說,她要糖水雞蛋幹什麼?」
  
  劉潤忍不住笑:「您看您說的,自然是吃了。」
  
  「可是,她不是在生孩子嗎?」
  
  「不吃飽了,哪有力氣生啊。」劉潤說:「頭生總是要費力氣的,夫人要是一直餓著,再挨幾個時辰,再加上疼痛難忍,那哪還有力氣啊?」
  
  李固一下子明白過來:「是是,只吃雞蛋,不行吧?再弄點別的?」
  
  吃湯水雞蛋的時候,疼痛已經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劇烈,疼的她緊緊扯住手邊的繩子,在疼痛的間隙好不容易把雞蛋吃完,糖水也喝了。
  
  吸氣,呼氣,用力。
  
  這些阿福都知道,但是疼痛像是無邊無際的爆發,她在每個短暫的間隙裡抓緊時間呼吸,用力。然後在疼痛劇烈時扯住繩子咬住帕子忍耐。楊夫人焦急的看著她,屋裡點著蠟燭,因為人們的忙亂,火焰也忽閃忽閃的,有人替她擦汗,有人跟她說話,阿福什麼都不去想。
  
  她能成,她一定能成!富貴人家那些嬌怯怯的女人們都能生孩子,沒道理她不能順利的生下來。她的底子可是很好的,連提水爬山都難不倒她!
  
  疼痛讓她的手指幾乎痙攣,嘴邊的帕子掉了,阿福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這聲音就像一把刀子紮在李固心上,他一下子跳起身來,幾乎將椅子打翻了。
  
  劉潤急忙攔住他:「王爺。您不可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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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4:46
正文 六十七 新生二

  李固幾乎覺得這一切沒有盡頭,黑夜永遠不會過去,苦難也不會結束。
  
  他忽然聽到屋裡人喧嚷起來,似乎像沸水滾開了一樣。端水的人走動的人好像都停了下來。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兒啼。
  
  他呆呆的站在那裡。
  
  他從來沒有這樣入神,這樣的認真的聆聽什麼聲音。
  
  那聲音那樣洪亮,哇哇的向這個世界宣告一條新生命的到來。
  
  他和她的孩子,和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他……他的家人。
  
  不,不是這樣。
  
  李固覺得語言根本無法說出他心中現在的感受——就像,就像眼前突然出現了光明一樣。他渴望光明,他認為如果他的眼睛能看到一道光,那一定是神跡。可是現在他覺得,這和他未曾得到過的光明一樣!不,比那還要令人震撼。
  
  有人在他的身邊說話,他要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人們紛紛的擁簇在身旁,七嘴八舌的紛紛道賀。
  
  「喜得貴子啊!」
  
  「這頭就是兒子,王爺和夫人真是好福氣!」
  
  「恭喜王爺,恭喜夫人,生了一位小少爺!」
  
  「母子平安,夫人也好,孩子也好!」
  
  「你聽聽,這聲音多喜人……」
  
  「喲,小傢伙還挺有勁兒……」
  
  楊夫人的聲音穿過一片嘈雜落進耳中。
  
  「恭喜王爺,您抱一抱吧?」
  
  一個軟軟熱熱的襁褓塞到手邊,李固抱抱,可以又怕自己看不見,手勢不對,會傷著他。
  
  「您就這麼抱,對,一隻手托著頭……」
  
  孩子不是很重的,不比一隻貓咪重到哪兒去。
  
  可李固的手隱隱發抖,孩子還在哭,胸腔震動,雖然襁褓系的嚴實,可他還是不安份,直想把手腳伸展開,腳也在掙動。
  
  他的……孩子。
  
  李固輕輕把臉貼在襁褓上,他都沒發現,他的淚流了下來。沾濕了臉頰,也沾到額襁褓上。
  
  這個又軟又熱,在呼吸在啼哭在動彈的小傢伙,是他的兒子!
  
  他和阿福的兒子。
  
  李固真想……看一眼。
  
  就一眼。
  
  他想看看自己的兒子。
  
  就像從前那一次,他想看看自己的妻子一樣。
  
  世界很大,他並不貪婪。
  
  對他來說,妻子,還有兒子,他們就是他的世界。
  
  他想大聲的喊出來,他想讓所有人都聽見,都知道!
  
  這是他的孩子!他有了孩子!
  
  月光靜靜照在院子裡,夜鶯在林間宛轉鳴叫。遠處的山脈和夜空靜默著,恬淡而安謐。
  
  楊夫人輕聲說:「夫人挺好的,屋裡收拾過了,您進去陪一陪她吧。」
  
  李固抬起頭來,楊夫人把襁褓接過去,李固感覺到臉上的潮意,他胡亂的抹了兩把臉,朝著屋裡走。
  
  屋裡收拾過了,還是瀰漫著一股腥味兒。
  
  血的腥味兒,還有別的味道。
  
  阿福被移到乾淨的褥子上,她並不覺得很累,李固進來的時候,她看見他臉上的淚痕了。
  
  她不比李固強。
  
  聽到孩子第一聲啼哭時,她也落淚了。
  
  李固握著她的手,沒有用力,似乎怕她會覺得疼痛,無力承擔。
  
  「阿福。」
  
  阿福的手慢慢抬起來,把他鬢邊散亂了頭髮理了理。
  
  「抱過兒子了?」
  
  李固握住鬢邊的她的那隻手:「你受苦了……」
  
  「不是那麼難啊。」阿福說,她臉上還帶著一點未褪的紅暈:「比我想的容易多了。」
  
  「嗯,你現在,還疼不疼?你累不累?要休息嗎?要不要吃東西?讓常醫官來給你把把脈吧……」
  
  「我還沒看孩子呢。」
  
  屋裡人剛才都在忙亂,剪臍帶,給孩子清洗,包裹,然後就抱出去給了李固,阿福也在被人料理照顧,所以孩子到現在她還沒看到。
  
  楊夫人抱著孩子已經等在一旁了。
  
  阿福伸出手接過了襁褓。
  
  屋裡的蠟燭還是不夠亮,可是也能看清這孩子的樣子。
  
  他已經哭累了,眼睛閉著,嘴邊還有一點小沫沫,不知道是不是口水。
  
  阿福聽說一般新生的孩子會紅紅皺皺像小老頭兒,可是這孩子完全不是那樣,很白淨,很俊秀。頭髮潮潮的捲曲著貼在頭皮上,鼻子,嘴巴,臉型……咳,都像阿福自己。
  
  挺團圓挺福相的。
  
  「孩子好看嗎?」李固期待的問。
  
  「像我……」
  
  「啊,男孩兒像娘的多。」李固的手在襁褓邊摸了一下啊:「他們說我長的就像母后。」
  
  阿福在生之前,更期待有一個像李固的孩子。李固更俊秀更聰慧……而且,也不光是這個原因。
  
  就是這樣想,很期盼。
  
  可是現在也不失望。
  
  孩子很好,怎麼都好,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長的像誰一點關係也沒有。
  
  阿福喝了一碗湯之後沉沉的睡了過去,極度的疲累讓她睡的特別沉,李固也累的很,他已經幾晚沒有睡好,這一天從城中趕回來,又經歷了這樣身心俱疲的一晚,雖然精神很亢奮,身體也卻支撐不住了。
  
  楊夫人把諸事安排料理,也派人往行宮送信,吁了一口氣,緩緩坐了下來。忙碌的時候脂粉早都落了,可是現在的她看起來臉上卻依舊有一種異樣的光彩。
  
  海芳說:「夫人也歇會兒吧,天快亮了。」
  
  天亮後還有一堆事情。
  
  「嗯,你也歇會兒。」
  
  海芳替她放下頭髮寬了衣裳,楊夫人斜斜的臥下來。
  
  「小少爺呢?」
  
  海芳說:「就在夫人身邊兒也睡了,有人伺候著呢。」
  
  過了一會兒,海芳以為楊夫人該睡著了的時候,忽然聽到她歎了口氣:「我想起從前的事情來……我頭次見到殿下的時候,他才出生一天半,瘦的像只小貓一樣,哭聲也細弱……」
  
  楊夫人有時候提起李固,還會用殿下的舊稱。這稱呼對她來說意義不一樣。稱殿下,這裡面有一種懷念,一種親情,一種覺得似乎李固還未長大的疼惜。
  
  海芳小聲應:「聽說那時候皇后身體不好,所以殿下以前身子也弱。」
  
  「那時候,皇……」她說個開頭就停在那裡,海芳問:「夫人說什麼?」
  
  楊夫人唔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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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5:10
正文 六十七 新生三
  
  阿福的苦難開始了。
  
  朱氏一得了消息從城裡趕了來,看到外孫子的頭一眼就唰唰的淌眼淚,可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兒。
  
  「好,挺好的。」
  
  李固在莫名的小小擔心,現在還沒法確定這個只會吃和睡的孩子到底眼睛如何,當然,他相信這孩子一定是最健康的,不過——在沒確定之前,他總覺得心裡有點小小的不踏實。
  
  至於阿福——呃……阿福覺得她這輩子邋遢的日子都趕在這兩年了。宮變時在地牢被關的那段日子那是沒辦法,可現在……
  
  她不能下床,不能解開包頭巾,不能開窗,不能洗澡,不能擦洗刷牙——三天沒過阿福就覺得身上是一股餿臭味兒,可每個人還告訴她說完全沒那回事兒。
  
  還有吃的。
  
  楊夫人恨不得把她當豬喂,別人一天兩餐,她一天七八餐都不止,似乎剛把上一碗東西吃完,就有人問,還想喝點湯吧?還想吃點什麼嗎?或是直接就端了過來,有個魚湯裡撥著面疙瘩的飯,阿福聞著那味兒就實在不敢恭維,廚子做的好,可是還是有一種腥味兒。
  
  「這得吃。」朱氏也站在楊夫人那邊——事實上沒一個人站在阿福這邊的。
  
  朱氏說:「魚湯好,你既然想自己奶孩子,那就得吃魚湯……想當年我生你的時候,那可是臘月天,什麼吃的都沒有,我奶水也不夠,你爹想去城外,也沒借到驢子什麼的,就靠兩條腿,走了一天才回來,不知道從哪兒買了兩條魚回來,臉都凍青了——那魚你爹,你大娘,你哥,誰都沒吃,全是我一個人吃了的。你現在可倒好了,嬌氣什麼?還嫌魚腥?」
  
  阿福苦著臉把魚湯接過去。
  
  當然腥了。
  
  裡面沒放什麼鹽,但是卻放了別的藥材在裡頭,那股味道——
  
  阿福現在可不敢照鏡子。裡面的女人一定蓬頭垢面慘不忍睹,而且,像她這樣天天吃下去,天知道這個月子坐完她會胖成什麼樣子!
  
  實在忍不住的時候阿福就戳戳一旁兒子的小臉兒:「這可都為了你!」
  
  一想到自己連擦澡都不行這孩子卻可以洗的乾乾淨淨,阿福心理特別不平衡。
  
  小傢伙吐了個口水泡泡,嚇的阿福不敢再戳。
  
  她太懷念從前了——從前大家就是眾星捧月,她是月。
  
  現在……月亮轉移了,她黯淡無光了。
  
  阿福笑著,輕輕湊過臉在兒子面頰上親了一下:「小月亮,我是你媽媽。」
  
  李固問:「小月亮?你給兒子起的小名嗎?」
  
  阿福傻笑……跟兒子吃醋不是件什麼光彩的事兒。
  
  李固接著問:「這明兒倒是很好聽,叫起來也順口,不如就叫這個吧?」
  
  阿福的傻笑僵住了。
  
  當然她知道小孩兒的小名不必講究,有道是賤名好養,什麼狗剩黑妞二丫子三小子,可是男孩兒叫月亮?小月亮?這,這實在不怎麼……
  
  「我就是隨口叫叫——嗯,孩子的名字得皇上取吧?」
  
  在平常人家,要是爺爺活著,那自然也是爺爺取。
  
  「是,行宮已經派人送來了。不過滿月之後再正式告訴旁人。」他讓人把寫著字的箋紙取來給阿福看:「滿月時冊世子的旨意也會一起發。」
  
  阿福有點緊張,不知道這位皇爺爺給他的頭一個孫子取了什麼名字。
  
  李譽。
  
  阿福怔了一下。
  
  不過,雖然阿福對上輩子的其他事不惦記,卻還沒忘了有個叫段譽的呆瓜王子。
  
  他老爹也是王爺,他也是王世子——這個,阿福……
  
  書獃子兒子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總比一個吃喝玩樂的紈褲好。
  
  「在想什麼?」
  
  「我在想,將來兒子是不是個書獃子。」
  
  李固微笑著輕輕撫摸著襁褓邊——他總怕自己的手會誤碰著孩子哪裡,所以想親近他也只摸襁褓。
  
  阿福有點微微的心酸,聽見他說:「你想的可真遠。」
  
  阿福輕輕握著他的手:「不遠啦,小孩子長的很快,一歲兩歲就會跑會說話,會喊爹,娘,會淘氣會抓人——四五歲開蒙讀書,到時候只怕你還嫌他長的太快呢。」
  
  李固有些微微出神,小聲說:「是麼?」
  
  簾子一掀,瑞雲端著托盤進來,阿福臉色一苦,瑞雲到了榻前,微微屈膝:「王爺,夫人。」她把托盤放下,把裡頭的湯羹端給阿福:「夫人,楊夫人說請你趁熱吃。」
  
  「這又是什麼?」
  
  「花生燉豬腳。」瑞雲知道阿福吃這些少鹽寡淡的東西已經吃膩了,低眉順眼的勸了句:「常醫官都說了,這個既可補氣,又能下奶……」
  
  阿福拿起來,硬著頭皮往嘴裡填。
  
  李固坐在一邊,如果他能視物,一定會愛憐無限的望著阿福和兒子。即使他看不到,他也可以聽到。嬰兒細勻的呼吸聲,阿福吃東西的吞嚥聲,屋外面遠遠的人聲……成王府上喜得貴子,不少消息靈通的人已經送了禮來。楊夫人在前面張羅,不然現在盯著阿福進補的可不會是瑞雲了。
  
  阿福越吃越快,反正越品味越難受,不如趕緊的都倒進喉嚨裡了事。
  
  瑞雲還勸著:「夫人別嗆著,慢慢吃。」
  
  阿福就怕越慢越吃不下去。好在花生嚼起來還是香噴噴的,沒有鹽也能湊合吃下去。
  
  「韋素還說要來的,八成有什麼事絆住了。」李固笑著說:「等他來了,見面禮可不能少給了。」
  
  阿福苦著臉,覺得那花生豬腳的膩味兒還糊在嗓子眼兒,她不說話也沒動彈,生怕自己一動,剛吃下的東西就要吐出來了。
  
  外面隱隱傳來人聲,越來越清晰,隱隱有些不協之音。李固坐直了身,眉頭微微皺起來。
  
  「誰在外頭?」
  
  紫玫在外面答話:「回王爺,是……婉鈺姑娘?」
  
  李固愣了下,頭轉向阿福。
  
  他不會是不記得這人了吧?
  
  阿福輕聲說:「就是皇上賜的那個宮人,你不是將她送回來了麼?」
  
  「哦,她叫婉鈺?」李固問:「她來做什麼?」
  
  「婉鈺姑娘說要來恭賀王爺夫人喜得貴子。」
  
  阿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李固卻點點頭:「好,她的心意我與夫人知道了,讓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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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5:44
正文 六十八 不足一

  說實在的,阿福覺得讓李固起外心是難的很。
  
  可是別人卻不會這樣想吧?皇子龍孫,哪有一夫一妻的?就算平時恩愛,妻子有了孕,坐產坐褥這些時候,身邊總得有人伺候吧?皇帝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將這個婉鈺賜來。李固也許並不一定要和這個婉鈺怎麼樣,但是……皇帝這是不是也是在暗示阿福太專寵了呢?
  
  想不明白,阿福也不想去想。總之她離狐媚這詞兒相距何止十里八里!
  
  兒子一哭,婆子丫頭就忙碌開了,換了尿布擦拭過又重包上,遞了過來阿福給他餵奶。軟軟的,肉肉的小身體抱在懷裡,眼睛還沒睜開,頭在阿福胸前亂拱,等終於含住了,就開始用力的吸吮,腦門兒脖頸後面不多時就出了汗,可見吃的有多賣力。怪不得人常說,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這吃奶的力氣著實是不小。
  
  阿福拿帕子替他拭汗。
  
  李譽,李譽,阿福心裡念叨。
  
  這是大名,小名呢?難道叫小譽?譽兒?這麼聽起來倒想女孩兒名字。比如剛才出去那個,就叫婉鈺——
  
  她想到這個的時候,李固也想到了,吩咐了一聲:「回來看看府裡的冊子,有重了字和音的,就都改了吧。」
  
  阿福琢磨著,那個婉鈺姑娘,要是不叫婉鈺了,該叫什麼?
  
  很快她就知道了,婉鈺改叫婉秋,瑞雲特意跑來告訴阿福:「是楊夫人給她改的。」
  
  阿福看瑞雲小臉兒有點得意,笑著問她:「你笑什麼?」
  
  「沒什麼啊。」瑞雲在宮中時顯得特別沉穩,在山莊住了這麼久,倒是漸漸放得開一些了,阿福又是難得的好主子,從來不打罵欺壓人,瑞雲一顆心全向著她,自然怎麼看婉鈺怎麼不順眼:「就是當面她倒是笑著應的,聽說回房去就關的死死的在屋裡悶著呢。」
  
  阿福瞅著屋裡這會兒沒別人,小聲說:「瑞雲,你去端盆熱水來,讓我擦擦身。」
  
  瑞雲唬了一跳:「夫人,這可不成!」
  
  「唉,我身上眼看就要發臭了,這人髒了也會得病。再說,門窗都關的緊緊的,毛巾絞了水只擦一下,受不了風。」
  
  瑞雲先是咬死了不肯,阿福央告再三,她才讓人去打了一盆水來端進來。外面的人倒沒多問,只當是小孩子要用的。
  
  瑞雲死活不讓阿福下榻,自己挽起袖子給她擦了身上,阿福還想洗頭,這回瑞雲是堅持不肯。她剛把水盆收了去,朱氏就進來了。
  
  「母親,坐。」
  
  朱氏看看她的氣色,阿福臉色紅潤,穿著件淺綠的衣裳,精神也好。
  
  朱氏可不知道她這是剛擦過身所以顯得神清氣爽。湊過去看了一會兒阿福身邊的兒子,又坐到她身邊來:「外面真是熱鬧的很,說起來——這也是皇帝的頭一個孫子吧?」
  
  阿福點頭說:「是啊。」
  
  朱氏有些感慨:「富在深山有遠親哪,好多人趕了遠道兒來的,禮也重。你小時候,有相面的說你面相好,是有福之人。現在看來,說的的確有理啊。」
  
  相面的為了多討些賞錢,當然是什麼好聽說什麼了。
  
  朱氏略微躊躇,輕聲說:「這些日子,來給你哥哥說親的人家,也不少……」
  
  阿福連連點頭:「正是。自從武家搬離京城再也沒了消息,哥哥的婚事也就耽誤了。來提親的是什麼人家?」
  
  朱氏苦笑:「正是要說這個。都是……咱們攀不上的人家。」
  
  阿福怔了一下,明白過來。
  
  阿福與朱氏聲音都輕,怕吵醒了孩子。瑞雲端茶進來,看著阿福神情不大愉悅,再看看朱氏,怕是朱氏看出來她們剛才做了什麼事,心裡微微發虛。她退出屋子,站在門旁想聽聽屋裡再說什麼。
  
  「那哥哥的意思呢?這是他的終身大事,自得他自己喜歡願意才成。」
  
  「你哥哥也說……豪門大戶咱攀不起。再說,武家那頭兒沒音訊,這親也沒有退定。我是想著,這要再耽誤下去,得耽誤到什麼時候呢?」
  
  這倒也是啊。
  
  武家那姑娘,阿福的印象已經模糊了,隱約記得是個很秀氣的姑娘,不肯大聲講話,阿福和阿喜到她家與做過一回客,她還贈過她們一人一塊手帕。後來他家惹了是非匆匆遷走,朱平貴的親事就一直耽誤了。
  
  阿福想了想:「武家當時是遷到哪裡去了?」
  
  朱氏歎口氣:「說是遷到酆郡,可是酆郡這麼大,當時說的又不確切,上哪兒去尋呢。」
  
  「那,武家在京中,還有親戚族人麼?」
  
  「原來是有兩房親戚的,可是這一亂……也找不著人了。」
  
  也就是說,真沒有辦法了。
  
  這時候的人最重一個信字,沒有退親便另外聘嫁婚娶,就是官不糾律不裁,也會讓人戳脊樑骨。
  
  「我再想想法子,母親不要擔憂。武家那位姐姐,今年該十七,還是十八?」
  
  「十八了,到八月裡就十九了。」
  
  「唔。」算是老大不小了,不知道武家現在如何,那位武姑娘會不會在南方已經嫁了人。
  
  「阿福……」朱氏有些吞吞吐吐,想說話,又欲言又止。
  
  「母親有話就說。」
  
  「莊裡那個婉什麼的宮女,你,如何打算的?」
  
  原來是這事兒,阿福笑笑:「母親不用擔心這個。」
  
  「我自是不擔心她。王爺待你很好,這個我當然也看得出來,只是,你現在還在月子裡頭,不能服侍王爺,說起來也……」
  
  她起個頭阿福就知道後頭她要說什麼了,擺了擺手說:「母親不用說了,王爺不是那樣的人。」
  
  朱氏有點急了:「王爺是好,可是外人不知道,卻多半會說是你嫉妒,所以……所以王爺身邊兒才會一個人都沒有。這可不是個事兒。你聽我說,我也是為了你好,你身邊的兩個丫頭就都不錯的,心向著你,人也不像那有壞心歹意的,你好歹……」
  
  瑞雲在外面連忙摀住了嘴。
  
  剛才不是明明在說夫人她哥哥的親事麼?怎麼一轉話頭卻說到了她們身上來了?
  
  王爺是極好的,可是心裡除了一個夫人誰也容不下,瑞雲也從來沒有要想過自己給王爺做小……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屋裡面傳出嬰兒的啼哭聲,朱氏便沒再說,瑞雲定定神,掀簾子進屋去幫阿福照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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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1 11:16:02
正文 六十八 不足二

  等瑞雲再退出去,阿福一邊輕輕拍著兒子,一邊說:「母親,這話以後不要再提了。」
  
  朱氏臉也板了起來:「良藥苦口,我是為你好……」
  
  阿福閉著嘴唇。是,從小到大你都為了我好,為了我好,才把我送去給人做工。
  
  為了我好,才總是讓我像阿喜的婢女一樣事事聽她的。為了我好,才讓阿喜嫁了人我進了宮——
  
  也許朱氏並不是為她好。
  
  朱氏只要求阿福處處符合她的要求,她的道德標準。
  
  這些話阿福很想說出來,不過,她最後只說:「母親,你做過妾,你說,做妾的日子快活麼?大娘是正妻,有了妾之後,她的日子快活麼?既然讓所有人都不快活,裡子都掛不住,還要那薄薄的面子做什麼?」
  
  話說到這裡,朱氏臉色難看的很。
  
  外面卻有人答了一句:「正是。」
  
  元慶掀起簾子,李固走了進來。
  
  朱氏站起身:「王爺。」
  
  「朱夫人不必多禮。」李固語氣還算溫和,但說出的話卻沒那麼客氣了:「納不納妾,是我的私事,不用旁人操心。」
  
  朱氏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有些急切的想分辨:「王爺,阿福年輕……」
  
  「有時候做事妥當不妥當,和年紀沒關係。」李固搖搖頭:「這話希望以後朱夫人不要再提起,實在有什麼想說的,就和我說。」
  
  朱夫人哪裡能和他說,她拿眼看阿福,阿福低下頭去看自己的兒子。
  
  朱夫人只得硬著頭皮說:「王爺身份貴重,阿福本來出身便差了一截,再被人指為妒婦……」
  
  「誰指了?」李固這三個字說的漠然:「讓那指的人自己來跟我說。」
  
  朱夫人差點被噎的暈過去。
  
  阿福把兒子的襁褓攏了攏。她很想和朱氏親近,可是,就是親近不起來啊。
  
  女人多了有什麼好處?相嫉相恨相惡,傾軋手段殘酷至極,沒有孩子時要爭寵,要害旁人的孩子。自己有了孩子自然更要謀奪家業……
  
  朱夫人在屋裡站不住,十分狼狽的出去了。瑞雲在後面說:「朱夫人慢走。」這話聽起來怎麼都有種諷刺的意味。
  
  李固在榻邊坐了下來,握著阿福的手。
  
  「不要怕。」他這麼說:「那些事你都不用擔心,有我呢。」
  
  阿福笑笑:「我沒擔心。」
  
  孩子睡著了,睡顏恬然如天使。
  
  也許世上最快樂無憂的人,就是這樣的孩子。人們什麼都不懂的時候,最快樂。
  
  李固握著她的手,半天沒有出聲。
  
  「你別生你母親的氣。」
  
  這話,好像說反了。
  
  阿福搖頭:「沒有,很久以前我就明白,我和她是不一樣的人,她的想法我不贊同,但她是我母親。而且……她的想法,應該也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阿福已經習慣不去期待,這樣,最後知道結果時就不會太失望。
  
  可是——那是從前的她,不是現在的她。
  
  以前的她沒有什麼可失去的,所以也不用介意。
  
  但是現在不同。
  
  她擁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幸福。
  
  李固,還是兒子。現在這個家……
  
  就算再艱難,也不會退縮。
  
  而且,現在阿福也不覺得害怕。
  
  因為李固和她在一起,他們一起生活,一起幸福,一起撐著這個家。
  
  「父皇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寫過一封信去,父皇知道我的心意,以後——不會再給我指人過來。」
  
  阿福意外的問:「你寫了信?信怎麼寫的?」
  
  李固的笑容顯得有些神秘,搖了搖頭:「這個你就不必問了。」
  
  午飯端上來,紫玫在一邊照管孩子,阿福單吃她那份,李固沒有胃口,搖搖頭說:「給我端杯茶來。」
  
  紫玫輕聲勸:「天熱,人不吃飯可不成。王爺多少吃一點,今天廚房燒了荷葉雞。」
  
  「哦?」李固問:「已經有荷葉了?」
  
  「是,王爺嘗嘗。」
  
  荷葉雞聞著一股荷葉清香,阿福看著自己那碗色香味都沒有的羹湯,歎口氣。
  
  忍吧,反正已經過了大半了。
  
  李固打發紫玫去外間取扇子來,一邊把自己的盤子朝阿福的方向推了一點,小聲說:「快吃。」
  
  阿福瞅瞅晃動的簾子,飛快的夾了兩塊肉和一挾菜放進自己嘴裡。
  
  她正努力的嚼,紫玫已經進來了。
  
  李固端著自己的碗小口吃飯,嘴邊露出孩子氣的笑,阿福也想笑,可是嘴裡都是菜,不敢咧嘴。
  
  就像趁大人不在惡作劇的頑童一樣,兩個人分享著一個小小的秘密。
  
  這秘密,讓人這樣快樂。
  
  紫玫看著阿福嘴角的油漬,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
  
  唔……偷吃不要忘擦嘴,這可是句老話了,甚是有理。
  
  有的時候,看到什麼事要當沒看到,聽到什麼話要當沒聽到。
  
  難得糊塗嘛。
  
  朱氏一個人坐在屋裡,飯擺在桌上,她一動也沒去動。
  
  她是萬萬想不到李固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來。
  
  天下男子,哪有不喜三妻四妾的?就是原來後街開小茶樓的那個周老闆,個人又矮,還生了許多麻子,家裡還有一個妾……
  
  外面天不知什麼時候轉陰了,太陽躲進雲裡,屋裡面悶得很。
  
  朱氏推開窗子,院子裡開著鮮艷的花,紅黃白綠各色交雜,像是一匹展開的錦緞,在陽光下肆意鋪展。
  
  可是花無百日紅,李固他現在沒有想要別人,可是再過個三年五年,少年夫妻的新鮮勁兒親熱勁兒都沒了,李固還能像現在這樣想這樣說嗎?到時候……他要是納了別的有權有勢人家的女兒,阿福該怎麼辦?
  
  阿福還是小,只顧著眼前恩愛,想不到以後。
  
  朱氏覺得身邊空落落的,小丫頭端茶進來,輕聲勸:「夫人,天熱也得吃些東西,不然喝些湯也是好的。」
  
  朱氏搖頭,她沒胃口。
  
  同樣沒胃口的還有連成王的面都沒見著的婉秋姑娘。
  
  莊子裡人人心中都有盤算,對這位婉秋姑娘到底為什麼來,會怎麼做,將來又是什麼樣子,種種揣測流言都有。衣食住上頭都沒人刻薄她,可是她若想和誰說句話,那人有如看見了大麻風一樣會轉頭就跑,躲不過的也只勉強招呼,便推說事多繁忙走開。婉秋想想,她有多久沒和人正經說過話了?
  
  飯送進屋來,兩葷兩素,還有飯和湯。小丫頭端上飯來便退出去,一個字不多說。
  
  婉秋端起碗來,又放下。
  
  她才沒有胃口,比同在山莊裡的,離她不遠處院子裡的朱氏更沒胃口。
  
  朱氏擔心阿福的將來。
  
  她是擔心自己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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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八 不足三

  韋素終於從城裡趕來了,一個照面,阿福幾乎沒認出他來。
  
  楊夫人在一旁面色不愉,一巴掌就抽了上去:「你還記得我們啊?我還當你早把我們忘到腦後去了。」
  
  韋素一邊陪笑一邊作揖:「看您老說的,王爺跑回來了,城裡頭的事兒可還沒完呢,我要是也一起跑了來,那一攤子就扔著沒人管了。」
  
  他笑著朝李固阿福分別作揖:「見過王爺,夫人。」末了兒曲起手指頭朝搖車裡的小傢伙兒也拜了拜:「見過小世子。」
  
  阿福仔細打量他一眼,也黑了,可是倒沒像李固一樣瘦下去,倒好像壯實了許多,以前穿著長衫時,風流倜儻衣袂飄擺,現在卻覺得長衫似乎都撐的鼓了些。不是胖。是……結實了。
  
  「城裡也沒什麼好帶的,嗯,這個算見面禮吧。」韋素從懷裡摸出一塊玉來,溫潤瑩澤,一看就知道是上品。楊夫人搖頭說:「這不是你和啟哥兒一人一塊的麼?快收起來,這還是你們祖父當年留下來的呢。」楊夫人對阿福解釋:「當年韋家老太爺無意中得的,據說佩在身上可以辟邪明目,算是家傳寶貝了。」
  
  阿福忙說:「這可不能收,你送什麼不成,非送這個。」
  
  韋素就笑:「這有什麼不行?要說家傳,我哥那塊傳給他兒子就成,我這個人成天東奔西跑,要是摔了掉了,那不更是可惜?再說,我可是這孩子的伯父嘛——」他頓了下,李固說:「叔父。」
  
  「唉,咱們一年人嘛,我大哥那裡我是當不了伯父啦,你這兒就讓我當一回過過癮。」又轉頭和阿福說:「當伯父哪能那麼小家子氣?我給你就收著,反正就這一塊,趕明兒你再生老二老三老五老十的,我可再沒得這樣的東西送了。」
  
  阿福忍不住笑,抱著兒子兩個肩膀直打顫:「什麼老五老十的,誰能生這麼多。」
  
  可是韋素到底還是把玉放下了。阿福讓瑞雲好生收起,心裡想著,等過了這些時候,將來要麼韋素成親生孩子時,再把這玉還他。東西貴價不論,這是祖父留下的東西,自然還是要讓韋家的子孫接著傳下去的好。
  
  「我出城的時候遇到朱兄。」韋素說:「他在街邊找了個鋪面,看來是打算接著做生意。」
  
  「哦?做什麼生意?」
  
  「這個倒沒來得及說,我在馬上,他又趕著有事。不過他說,等滿月酒的正日時一定趕來的。」他湊過來,笑瞇瞇的說:「來,小世子,讓伯父抱抱……」
  
  楊夫人不客氣的一把揪住他:「你這身上手上髒的,快去更衣洗臉。」
  
  韋素啊啊叫了兩聲:「讓我先抱下過了癮再去……」
  
  養父人呢鐵面無私:「不成!」
  
  韋素跟著楊夫人從屋裡出來,剛才那股胡鬧的架勢就收起了一多半。
  
  楊夫人鬆開手,說:「跟我到那邊去吧,你先歇會兒,等下還有的忙。」
  
  韋素說:「我就知道我是勞碌命,在城裡昏天黑夜,到這裡還得接著幹活。」
  
  「你還是王府詹事呢。」楊夫人說:「在其位,謀其政。這些活兒本來就該你幹的。」
  
  頓了下,楊夫人放軟了聲音說:「過去的事兒。
  
  韋侍郎和夫人的追誥已經發過了吧?韋侍郎是為國盡忠的,夫人又是節烈雙全……韋家將來,可都要靠啟哥兒和你兩個人,你別太難過,萬事朝寬處想。」
  
  韋素點了一下頭,什麼也沒說。
  
  遠遠的,一個女子朝這邊走來,韋素瞇了一下眼,楊夫人腳步頓了一下,並沒有停。
  
  韋素是認識她的。當時行宮把人送來,李固根本沒見人就打發了,韋素倒是安排車馬時見了她一面。
  
  「這不是那個婉鈺麼?」
  
  「現在叫婉秋了。」楊夫人說:「看起來也不太安分。」
  
  「要是看起來安份的,夫人您反而更不放心吧?」
  
  楊夫人冷笑一聲:「幾天沒見你,還這麼猴精猴精的。」
  
  韋素急忙陪笑:「您可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要不,就打發了她,省的礙眼。」
  
  「再等等吧,行宮那邊雖是沒什麼動靜,可我總覺得……」楊夫人搖搖頭,沒繼續說:「剛才劉潤還說有事情找你商議,你換了衣裳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我讓他過來找你。」
  
  韋素洗過了穿上衣裳,頭髮還濕漉漉的他也懶得擦,端起茶來喝了幾口,正掰開一塊酥葉子餅,劉潤已經推門進來,微笑著一拱手:「韋詹事有禮。」
  
  韋素一笑:「劉內官客氣。」
  
  劉潤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歎口氣說:「要有好戲看了。」
  
  「唔?」韋素剛咬了一塊餅,不知道他這話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還記得那天我帶人去找那位朱姑娘吧?」
  
  韋素伸著脖子把餅嚥下去,又灌了一口茶:「怎麼不記得?不是說人找回來了麼?」
  
  「人是找回來了,不過那個史三嘛……」
  
  「聽說跑了?」
  
  「沒有。」劉潤說:「他還沒跑出一里地就讓老張虎的人逮住了,轉了兩圈兒沒交到我手裡。」
  
  「哦?」韋素也有點意外:「他還有靠山?」
  
  「來頭不小,我讓人盯著,一路往那邊去了。」
  
  劉潤的手朝東邊指了下,韋素會意,又搖了搖頭:「那倒便宜了他。」
  
  「便宜?我看便宜不了。」劉潤說:「行宮現在那邊三個人,玉夫人,王美人,三公主……」
  
  韋素插嘴:「才三個女人而已,以前宮裡人不更多?」
  
  「這可不一樣。玉夫人的手段,王美人的來歷,三公主麼……這會兒與平時不同,斗的只會更狠。」
  
  「嗯,這倒也是。」韋素舉起杯來和劉潤碰了下,喝了一口茶:「反正不關我們的事。」
  
  劉潤搖了搖頭:「未必,那位王美人,與阿福,有舊。」
  
  韋素好險一口茶要噴出來:「與阿福?」
  
  「那天王美人來我沒有近前,聽紫玫說的,她們從前一定見過,而且應該極熟。」
  
  韋素瞥他一眼:「你就是彎彎的腸子多,既然阿福認識她,你問她去不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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