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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生與死
李燕語和邵源泊商量著,挑了欒大、商七和孫六三個過來,三個人跑遍了整個泉州城,在城南尋到了一片極大的院子,李燕語拉著邵源泊過去看了一圈,院子沒別的,就是一個‘大’字,院子裡沒有古樹,雖花草叢生,卻沒有一株算得上名貴的品種,房屋有幾間,可已經敗落的不能住人了,聽說原是一個海商的宅院,後來海商和船隊出海再沒回來,家人等了四五年,無奈之下舉家返鄉,留了個老僕看著賣這處當年只蓋了一半的極大宅院,可一年兩年,就是沒人願意接手,越往後越難賣,到現在已經空置了十幾年了,敗落之下,價錢極是低廉,卻處處合著李燕語的要求。
欒大買了宅子,商七和孫六分頭,一個往江浙采買絲線,一個找工匠做織車,尋找手藝出眾的織匠,欒大招了一大群泥瓦工,開始動工修院子蓋房子,偌大的院子起了圍牆,蓋上一排排比一般房屋高出一兩尺的寬大屋子,屋子中間都沒有隔斷,一排排全部連通成一處。
李燕語這是要辦織坊,照著她印象中,那些機戶的樣子,辦織坊,她自己會出樣子,又見多識廣,這織坊只織最好的絲綢,先往宮裡進,往京師的名門望族裡賣,京師有李謙,還有胡七,這銷路不愁打不開。邵源泊對這主意大加贊賞,其實他根本不懂這做生意的事,反正先贊賞了再說。
這蓋房子、現定制織機,尋找手藝出眾的織工,都不是能快的起來的事,臘月裡,宋少奶奶沒等到銀子,只收到李燕語一封信,詳詳細細說了織坊的進度,並附了織工試著織出來的一小匹正紅底織錦緞,宋少奶奶疑惑不安,將信和織錦緞拿給李謙,李謙不甚在意,拎起織錦緞翻來翻去看了幾眼,誇了句:“不錯。”就還給宋少奶奶,讓她稍安勿躁。
宋少奶奶想了一夜,將信扔到一邊,反正也這樣了,橫豎就一條心吧,倒是那一小匹織錦緞,讓她愛不釋手,和幾個丫頭比劃著,就那麼一點,勉強夠一件小襖,裁了件小襖出來,配了條鴉青百褶裙,竟極是出彩,那紅底色紅的極正,光影下也不刺目,做出衣服可比料子好看的多了,宋少奶奶大喜,穿著到處顯擺。
這個年,李燕語打點了三份節禮,一份不求奢侈,只求貼心盡心,送到了城外邵老爺子處,一份禮節半分不缺,挑不出毛病的禮,送到了魯開國郡公府上,還有一份,倒是實實在在,送到了二爺府上。
出了十五,李燕語的織坊就正式開了工,這一通忙剛過,李燕語又診出了身孕,邵源泊大喜之下,嚴禁她再往織坊跑,李燕語只好遙遙指揮著欒大等人,好在欒大幾個都是邵老太爺千挑萬選出來,又到處習學過幾十年的,明白了李燕語的意思,倒比她做的更好,李燕語也就安下心,悠悠閒閒的准備養這第二個孩子。
阿盛已經兩周三歲多了,能說會道,滿地亂跑,最愛跟著邵源泊出門,去哪兒都願意,邵源泊到哪兒都不忘了帶上他,兩個人極能說得來,常嬤嬤對於這一點最是想不通:“爺二十幾歲的人,和個三歲多的孩子說起來沒完,這是哪跟哪兒?”
不管哪跟哪,爺倆個照樣常常說個閒話。
“……阿盛,你說你娘給你生個妹妹好,還是生個弟弟好?”
“妹妹吧,我不想要弟弟。”
“有個弟弟多好,打架親兄弟,有個弟弟幫你多好!”
“不要,小男孩太淘氣,妹妹好!”阿盛主意拿得牢,邵源泊哈哈大笑,點頭附合道:“好吧,那就要個妹妹吧,生個閨女,象你娘那樣好看,以後咱們帶著她到處玩去。”
“好!”阿盛認真的答應著。
裡裡外外的忙亂之下,邵源泊和李燕語誰也沒有注意到,京師邵老爺子的信,越來越少。
十月末,李燕語順利的生下了第二個兒子,阿盛和邵源泊垂頭相對歎了半天氣,只好將准備好的帶妹妹,再重新改成帶弟弟。
沒等李燕語滿月,京師就傳來了噩耗,邵老爺子病重不治,走了。
邵源泊接了信,直著眼睛,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的暈了過去,眾人七手八腳的救醒他,沒等哭出來,就又背過氣去。
李燕語抱著他的頭,灌了半碗藥進去,邵源泊醒過來,張了半天嘴,總算號啕大哭出來,李燕語暗暗松了口氣,她知道他這心情,那一世母親去世,她也是這樣,人跟離了魂一樣,哭都哭不出來。
邵源泊哭得不辯東西,李燕語叫了老趙等人進來,吩咐他們准備請丁憂的折子,到衙門交待了,又吩咐人趕緊備馬,邵源泊醒過神來,必定要星夜兼程趕回京師奔喪,先讓他騎馬走,自己帶著孩子,等後天出了滿月再啟程上路。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就帶著小廝長隨,快馬加鞭,離了泉州府,日夜兼程趕往京師。
隔了一天,李燕語也帶著兩個孩子,坐著她那輛車,留下欒大等人照顧泉州的宅院和生意,以及市舶司那邊,自己帶了常嬤嬤等人往京師趕了回去。一路上,常嬤嬤壓著行程,早走早歇,唯恐累著李燕語和剛出生的孩子。李燕語也不敢緊著趕路,一來孩子太小,二來,這個時代,真疲勞太過,有個什麼感染就得送了命,她如今不是當年,赤條條來去一個人,如今她有阿盛,和這個還沒來得及取名的小兒子,為了孩子,她也得萬分愛惜自己才行。
唉,老太爺知道小六又添了個兒子麼?邵源泊還等著老爺子給老二取名呢。
李燕語帶著兩個孩子趕到京師時,邵老爺子已經出完了殯,邵源泊整整瘦了一圈,到城外接到李燕語的車子,上了車,一言不發,倒頭就睡著了。阿盛嚇得撲到了李燕語懷裡,李燕語抱著他安慰道:“別怕,父親累了,父親累壞了,咱們讓他好好睡一覺,別怕,父親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阿盛乖巧的摟著李燕語的脖子,轉頭看著又黑又瘦,胡子長長,正呼呼大睡的父親,老練的歎了口氣:“父親累壞了。”
王二奶奶遣來接李燕語的管事嬤嬤等在城門口,見李燕語的車子過來,不鹹不淡的上前見了禮,引著車子往府裡回去。
車子轉了幾個彎,李燕語抱著阿盛,輕輕掀起簾子,往車窗外看去,車子正經過魯開國郡公府,原來一溜五間門房,如今左右各拆去一間,只余了中間三間,正中那黑沉沉極有年頭的金字‘魯國公府’匾額,換成了嶄新的‘魯開國郡公府’,字多了,匾額反倒小了,那字一個個擠擠挨挨,已經沒有了從來的大氣傲然。李燕語感慨的看著那門、那匾和那門前零零落落坐著的一身孝服的門房們。
車子繼續往前走,又走了小半刻鍾,轉個彎,前面一處大門,沒有巍峨的門樓,門前也沒有了石獅子,兩三級台階上,是一開三間的穿堂,左邊一間極小的門房,大門緊閉著,簷廊下掛著兩只巨大的白紗燈籠。
車子繼續前行,又走了一射之地,車子頓了頓,進了一處角門,李燕語用力推了推邵源泊,邵源泊身子沉甸甸的動了動,卻半分醒的意思也沒有,李燕語只好抱著阿盛先下了車,院子裡冷冷清清,一片素白,只有三少奶奶文氏遲疑不定的站在院子裡看著幾輛車子,仿佛不確定李燕語會從哪一輛車上下來。
小羽小翎和文杏等丫頭婆子早就下了車,沖三少奶奶曲了曲膝見了禮,忙奔到李燕語車旁,李燕語將阿盛遞給小羽,扶著文杏的手下了車,轉頭看著三少奶奶,怔怔的有些不敢相認,這一來一往,也不過四五年,怎麼三少奶奶倒象是老了十幾年一樣?
三少奶奶驚喜的看著李燕語,急忙幾步過來,拉著李燕語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李燕語忙曲了曲膝:“三嫂好,這些年不見,三嫂瘦了不少。”
李燕語客氣的一句話,引得三少奶奶的眼淚如開了閘的水一般往外湧,捏著李燕語的手越來越用力,哽了幾聲,竟大哭失聲,李燕語目瞪口呆,急忙用力抽出手,用手裡的棉布帕子給她拭著眼淚,低低的安慰著她:“生老病死,是人都要有這一回,三嫂也別太難過,走吧,咱們先進屋,進屋再說話。”
三少奶奶泣不成聲的點著頭,常嬤嬤站在李燕語身後,微微蹙著眉頭,打量著兩個一樣痛哭不止的丫頭,這是三少奶奶的丫頭,除了這三個人,就是到城門口接她們的那個管事嬤嬤了。常嬤嬤轉過身,看著那個管事嬤嬤,客氣的說道:“我們頭趟回府,煩請嬤嬤帶我們進去吧。”
李燕語聽到常嬤嬤的話,忙回頭吩咐道:“讓人抬只春凳過來,把爺抬到屋裡歇著去。”
常嬤嬤答應了,管事嬤嬤為難的看看常嬤嬤,又看看李燕語,不情不願的嘀咕道:“沒病沒災好好兒的,還要抬進去!”常嬤嬤高挑著眉梢,正要反駁,李燕語伸手拉了拉她,陪著滿臉笑容,看著管事嬤嬤,客氣的說道:“嬤嬤教訓的是,辛苦嬤嬤了,小羽,拿上等荷包賞給嬤嬤,嬤嬤先去歇著吧,這是自己家裡,有什麼事,讓她們忙就是。”
小羽斜著管事嬤嬤,利落的取了個沉甸甸的荷包遞給了管事嬤嬤,管事嬤嬤捻了捻荷包,急忙堆著滿臉笑容曲膝謝了李燕語,自顧自揚長而去。三少奶奶看著陪笑陪禮賞荷包的李燕語,滿臉失望的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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