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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草茉莉]相思畫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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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0:20: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燕華竹笑得慈祥,心情極佳的坐在大廳裡等人。燕子飛有些責怪的望了一旁的小染一眼,這小子竟迫不及待的將他與畫眉已圓房的事飛鴿傳書的告訴了爹,爹得知訊息後,顧不得才剛回到蘇州不久,身子還很勞頓,馬上又提氣上轎的起程趕來,這爹,也真心急!

  畫眉紅著臉,在小染哥的暗示下,大概能猜出老爺趕來想做什麼了。

  她始終站在燕子飛身後,不好意思見人。

  燕子飛雖然訝異他爹的出現,但見他舟車勞頓後仍氣色極佳,不禁也跟著笑得滿面春風,低眉欣賞畫眉嬌羞的模樣。

  「子飛,再過幾個月你就滿十八了,而畫眉還比你大上一歲,也都十九了,你是不打緊,可是人家畫眉再拖下去,都要成老姑娘了,她本來就是你的媳婦了,差的就是拜堂罷了,爹要人瞧過日子了,就下個月初三吧,你們若沒意見,就在京城準備準備,別拖了,就成親吧!」燕華竹身子不好,又趕了幾天的路來回京城,但提起兒子的喜事精神百倍,完全看不出趕路的勞累。

  燕子飛噙著笑,連日子都已定好了,爹可真是一刻沒耽擱,畫眉更是羞得小臉都要低垂到腳尖了。

  「爹,我沒意見,就這麼辦吧!」事實上燕子飛巴不得明兒個就拜堂,好讓他從此抱著她時名正言順。

  「你沒意見,我有!」趙彩雲突然怒氣衝衝的拍桌。這回不只燕華竹來了,趙彩雲以及趙相印也跟著來了。

  她這憤怒的舉動讓眾人驚訝不已。

  「妳這是做什麼?子飛要成親妳反對什麼?」燕華竹惱怒的問。

  「我當然反對!」眼看家產恐怕沒自己掌權的份,趙彩雲也豁出去了,就是知道老爺這趟上京要辦的就是婚事,她這才拉著趙相印急忙跟上。「子飛要是娶了畫眉,那咱們相印怎麼辦?」她怒問。

  「相印?妳提她做什麼?」燕華竹一愣後不悅反問。

  「我提她做什麼?」她把一聽見燕子飛要成親了就掩面悲哭的趙相印拉上前。「那施畫眉十九了,快成老姑娘,所以得趕緊將人娶進門,那咱們相印都二十了,至今未嫁,怎麼不見老爺幫著作主,給個交代?」

  「給個交代?」給什麼交代?

  「沒錯,雖說相印自個兒有娘家人,可她打小就與咱們同住,早將咱們當成爹娘在侍奉,她會一直熬到二十未出嫁,還不是因為你的寶貝兒子,人家在苦等啊,都苦了這麼多年了,老爺可不能讓人家白熬一場啊!」趙彩雲捶胸頓足的,動作可大了。

  這話讓在場的人傻眼,她這是要強迫人家負責,將那自個兒賴著不走、妄想人家丈夫的女人收下嗎?

  接著,像套好似的,趙相印爆出一聲悲啼聲,比王寶釵當年苦守寒窯時還要悲,哭得好不心酸悲切哩。

  「胡鬧!」燕華竹驀地提氣大喝。

  見他怒容滿面,趙相印一陣心驚後,倒也不敢再慘哭下去,將嚎啕大哭硬生生轉為低泣。

  「相印這丫頭未嫁是她個人的決定,怎麼能推到咱們身上?再說子飛都定親八年了,她早清楚子飛對她完全沒意思,這會又來鬧什麼?!」他極為不高興的說。他凡事以兒子的意思為主,見兒子這些年來只兜著一個女人轉,自然明白兒子的心意,自個兒只等他們兩人時機成熟成親,如今他們房也圓了,表示兒子認定人家,既是如此,他當然快快促成好事,讓兩人正式成親,成親後,他等著孫子誕下,屆時好去拆那算命仙的招牌!至於這趙相印,子飛若是對她有那麼一點心思,與畫眉共夫也是好事,可偏偏兒子不喜歡她,她卻還賴著多年不走,他也沒趕人,這還不是看在自個兒妻子面上,他都這般寬容了,她竟還敢在這時候吵鬧,當下燕子飛還沒發火,他就已經先勃然大怒了。

  兒子能成親生子是他多年心願,誰敢壞事,就是跟他過不去!

  他氣得怒髮衝冠,偏遇身子不佳,這一怒,臉色反而發白了。

  嚇得趙彩雲也愕住了,她倒沒想到老爺為了兒子的親事會如此怒不可遏,連對趙相印的情分也不給,暗忖著,哭鬧、硬塞這招不管用了,那得用上別的法子。

  「我說老爺,我只是心疼相印,你若狠心不理,也就罷了,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要是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得了?」連忙將怒容收起,換上一副矯情的笑臉。

  「哼!」燕華竹在氣頭上,撇過臉,撫胸喘氣。「老爺,我瞭解你是聽了算命仙的話,急於讓子飛成親,證明那算命仙的話有誤,可我告訴你,前幾日我聽說了一件事,那算命仙日前橫死了。」

  「什麼?!」他聞言大驚。

  「這件事你不知道嗎?那算命仙聽說胡言亂語,招搖撞騙的訛人家不少黑心錢,教人挾怨殺死在街頭了,死時連舌頭都被割了。」

  「啊!」

  「你說那算命的若算得準,何有如此下場?再說,他若真神,怎麼不先算算自個兒的命運,幫幫自個兒趨吉避禍?」趙彩雲眼睛小心的瞄著他的反應。

  見他面色青白了一陣,一時竟也說不出話了。

  「爹,這樣不是很好嗎?那算命仙不准,你心頭的擔憂也就自然解除了,從此就不用再想著燕家可能後繼無人了。」燕子飛反而笑說。

  反正他從頭至尾沒相信過這算命仙說的話,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爹的作為讓他頗無奈,但!他回身望了身後的佳人一眼,若沒那算命仙的話,也不會有畫眉的出現,而他也更不可能擁有她了。

  這算命仙對他而言,可說是他與畫眉的媒人,如今橫死,他也感到悲涼。

  燕華竹聽兒子這麼說,這才怔怔的點了頭。「是啊、是啊!」想不到他橫在心口的事,是這樣的結果,但不管如何,總歸對他對子飛對燕家都是好事。

  「老爺,既然那算命仙是專門騙財的,那子飛就不急著成親了,他還未滿十八,連冠禮都未及,現在提成親早了點。」趙彩雲趁機說。

  燕子飛一聽變了臉,連畫眉都感到錯愕了。

  「可是……」燕華竹瞧著如膠似漆的兩個人。「早些成親早些生子也是好的。」

  趙彩雲眼一瞪。「照我說,當然不好,要知道畫眉家裡窮得都得靠咱們接濟才能生活,當初是老爺擔心那算命仙的話,讓我去找人來與子飛相處,若非匆促行事,又怎麼輪得到那丫頭進到咱們家來!我知道,你們定在猜度我是否又要私心自家人了!」

  她故意看了一眼趙相印後繼續說:「這回我絕不偏私,只說道理讓老爺自個去細想,以前咱們只是普通商家,娶個不搭的女人也就罷了,但現在子飛在朝為官,官家最重的就是身份門第,畫眉的爹雖是秀才,卻是個讓人瞧不起的傢伙,不少讀書人根本不齒提到他,老爺若為了子飛的前途著想,可得另覓門當戶對的人家來結親,這樣對子飛的前程與名聲才有幫助,至於畫眉,充作偏房便可以了。」

  燕華竹不說話了,當真深思起來。

  燕子飛見狀,臉色一沉,「除了畫眉,我不娶其他姑娘。」那算命仙一死,反倒讓他的話因而「准」了,竟因此讓他娶不了親。

  還真是諷刺。

  燕華竹一聽皺了眉,心下雖急,但妻子說得也沒錯,說到底,要不是子飛中意,以畫眉的身份是配不上兒子的,一時猶豫了。

  「爹!」燕子飛用著少見的急切語氣喚道。「畫眉是我認定的人,你若不接受,無妨,我與她就這麼著吧!」

  燕華竹心跳了一下,「你所謂這麼著是什麼意思啊?」

  他繃著臉說:「我與畫眉不成親就不生子,這麼過兩人世界也挺好的,沒人打擾。」

  這還了得,燕華竹跳起來了。「這怎麼可以?!」

  他拉過臉色由喜變白的畫眉。「就這麼著吧!」他孝順,幾乎不曾拂逆過父親,這回似乎鐵了心。

  「子飛,你!」燕華竹氣得咳了起來。

  燕子飛不忍,上前拍了拍他順氣。

  手才伸上,燕華竹就心急的拉住他的手。「好好好,爹都依你,但你別給我鬧不生子的事。」他急說。

  「老爺!」聽見他又屈軟,趙彩雲急得大叫。

  「別說了,這樣好了,再過兩年子飛就滿二十,在這之前,子飛若對畫眉仍有心,那表示兩人註定結成連理,就成親吧,我也不再對畫眉的出身有意見,至於其他人也從此對這事別再多舌。」他嚴肅的道。

  他不想逼急兒子,也不能不設想妻子的顧慮,唯一折衷的法子就是給時間,說不定年輕人喜新厭舊,兩年後子飛就對畫眉生厭了,到時候再另做打算也不遲。

  一家之主都說了重話,還怎能多言,燕子飛雖怒,只好忍著,反正兩年很快到來,他對畫眉的心不可能變,只是得委屈畫眉一段時間了……

  他心疼的側身摟著她,畫眉苦苦一笑,要他別在意,她相信他,也願意等!趙彩雲與趙相印兩人相視一眼,拖了時間也是好,至少兩人一時還成不了親。但轉頭瞧見兩人濃情蜜意的相偎,趙相印胸口氣悶,那股不服、不甘心之氣就是無法平息!


  既然短時間不辦喜事,燕華竹在京城休息了幾日,身體稍感健朗就帶著妻子回去蘇州去了,不過趙彩雲堅持留下趙相印,私下挑明著要她看著辦,在京城的期間竭盡所能的搞破壞,就算燕子飛還是瞧不上她,也不讓畫眉兩年後如願當上燕少夫人。

  燕子飛初上任,就順利成為太子的心腹,連著幾日被召見,兩人經常聊到深夜,太子才肯放人離去。

  燕子飛經常不在家,這府裡又多了個趙相印,不時與畫眉大眼瞪小眼,尤其趙相印表明了就是來與她作對的,對著這位表小姐,畫眉只有苦笑以對,平時實在不敢與她多接觸,省得「惹禍上身」,不過今日府裡來了一個人,這人氣焰囂張,恐怕連潑辣的趙相印也怕。

  「娘娘,請用茶。」畫眉親自端上了一盅熱茶後,自動退至一旁等候李良娣說明來意。心下忐忑,這位娘娘該不會是真要來問她用什麼手腕拴住燕子飛的吧?

  李良娣冷眼睨著她,眼神裡是濃濃的輕蔑。「我打聽過了,妳是燕家的童養媳,出身不佳,配不上燕子飛。」她開口就說。

  畫眉臉色一白,也回不了話。

  一旁還不知道李良娣厲害的趙相印,只當她是太子的女人,趕著來拍馬屁,一見她對畫眉的態度不友善,立刻當她是自個人的介面道:「就是因為如此,他們的婚事才拖著,老爺與夫人對她也是很不滿意。」

  「妳是誰?」李良娣傲慢的問向多嘴插話的趙相印。

  「我是子飛的表妹,我姓趙,趙相印。」她馬上自我介紹,希望能博得太子寵妾的好感。

  哪知她一說完,李良娣就冷笑起來。「又來個喇叭花,這燕子飛還真麻煩,身邊淨是些不入流的俗花!」

  趙相印這下臉漲成了豬肝色了。「娘娘說話怎生如此刻薄?」她忍不住抱怨。

  李良娣眼一瞪,「放肆!妳敢說我刻薄?」她勃然大怒。

  「我……我不敢。」趙相印教她嚇得連忙搖頭。

  「都說了還有什麼不敢的,來人,掌嘴!」

  一聲令下,她帶來的宮女立即上前賞了趙相印兩個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外加不可置信,她竟莫名其妙就挨打了,這女人竟兇惡得上門動粗?

  「這是給妳的教訓,休想在我面前頂嘴多舌。」李良娣不可一世的怒斥。

  這回真嚇到趙相印了,趕忙唯唯諾諾的點頭稱是。

  「哼,犯賤!」她狠瞪了趙相印後轉而看向畫眉。

  畫眉一驚,頭趕緊低下,不敢看她,這下心裡很清楚,這女人是來找麻煩的。

  「施畫眉,妳過來!」她命令道。

  畫眉遲疑著不敢過去。

  「還不過來!」她語氣加重了。

  畫眉這下不敢躊躇,馬上走上前去,一到李良娣跟前,她就粗魯的托高畫眉下顎,審視著她的容貌。「長得還可以,但是太子憑什麼說妳的長相不輸我,我的豔色全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個,妳也配跟我比!」她不屑的怒悴道。

  畫眉一臉的尷尬,這女人怎麼心胸狹隘到這等地步,連太子的一句場面話都要介意。「娘娘豔冠群芳,我怎能與您相比,這是太子在說笑的。」「說笑?說笑我也不允,妳這張臉若被劃上一刀,我想就再也沒人會開這種玩笑了吧?!」

  這話說完畫眉不禁心驚,就連身後的趙相印都花容失色了。

  「娘……娘娘,您……別嚇我了。」她驚愕的吞著口水。

  「我像是在嚇人嗎?」李良娣瞇起眼來,似在評估這一刀要劃在哪好,而身旁的宮女真掏出了一把短刀。

  畫眉冷汗都冒出來了,這女人是說真的,真要毀她的容?!

  「就由左臉頰劃下吧,這一刀就劃過鼻樑即可。」她說得像要切哈糕餅似的。

  畫眉腳都軟了。「娘娘!」

  「刀拿來!」她伸出手,宮女立刻將刀呈上。

  畫眉瞪著她手中的刀,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就連趙相印都看得要暈了。

  就見她美豔的臉龐轉為陰狠,這一刀就要劃下!

  「娘娘,燕大人回府了。」似乎有人刻意守在門外,這會見燕子飛回來立即前來通報。李良娣臉色一轉,將畫眉推至一旁,刀也丟還給宮女,立即笑得嬌豔的迎向剛步入大廳的男人。「子飛,你回來了。」她親熱的稱呼。

  燕子飛微微吃驚她竟會出現在自己家裡,隨後堆起笑臉。「娘娘怎麼來了?」

  「我不是說過要來找畫眉敘敘的嗎?今兒個得空就來了。」她笑容滿面的說。

  他點了頭,瞧見畫眉臉色死白,而趙相印也是一臉的慘色,他蹙了眉,走向畫眉,扶住她的腰,可才碰了她,她就軟了腿的倒向他。「發生什麼事了?」他訝然的問。

  「我……」

  「我想她是身子太虛,我方才來時就見她連站都站不穩,怕是得了風寒了,已要人回宮去請太醫過來一趟幫她診治診治。」李良娣在畫眉開口前搶先道。

  「妳受風寒了嗎?」他立即關心的問向畫眉。

  畫眉心有餘悸的望向李良娣,她那笑容中還帶著陰狠,當下什麼也不敢多說。

  「嗯,早上起來就覺得身子不舒服了……」只好配合的道。

  「那趕緊先坐下歇著吧。」他扶著她坐下。李良娣見他慇勤對待畫眉的模樣,心中的不悅更盛,臉上所流露的表情也就更為歹毒,這嘴臉落入趙相印眼中,竟嚇得她當場翻眼昏厥。燕子飛見狀,一愕,「她怎麼了?」

  「她……也被我傳染風寒了。」在李良娣的怒視下,畫眉驚愕的掩飾說謊。

  「嗯,小染,將表小姐扶進房吧。」他交代隨他外出回來,剛打理好他座轎才進廳的小廝說。

  小染應了聲,命人幫忙抬著才將趙相印送回房裡去。

  「畫眉,妳身子不舒服,也回房去歇息吧,娘娘這裡由我來招呼就可以了。」

  燕子飛轉身說。

  「我不用歇息的……」她已然明瞭李良娣今兒個是為燕子飛來的,留下他一人面對她,豈不「羊入虎口」 ,她不放心他與這女人獨處。

  「太醫馬上就到,妳不回房等著,難道是怕我把妳的男人吃了不成?」李良娣撇嘴笑問。

  「我……」

  「畫眉,進房吧!」連燕子飛都板起臉,這讓想留下的她不敢公然違逆。

  她嘆了一口氣,「好吧,我就先進房了。」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才離開。而這一日燕子飛留在大廳裡與李良娣獨處了好幾個時辰,直到夜深,東宮派人來催請,她才回去。

  燕子飛進房後,畫眉還未睡,本想問他兩人聊些什麼,但又怕他笑她吃醋,勉強按捺下來什麼都沒多問,而燕子飛明知她好奇,竟也隻字未提在大廳的事,這讓她有些氣惱,乾脆倒頭悶睡,連那女人差點劃花她臉的事也沒說。


  在京城的日子清閒,畫眉閒來無事上街逛逛,她走著走著,老覺得身後有人跟蹤,但幾度回頭,又不見任何可疑的人物,懊惱疑惑的走進一家米糧行,隨意買了一小包紅豆,才出鋪子,那種教人盯著的感覺又來了,她咬著唇的站在街上四處梭巡張望,然而就是沒發現異狀。

  難道真是自己疑心病作祟?

  「畫眉小姐,妳在找什麼嗎?」一個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她嚇了一跳,猛然轉身。「小染哥?!」

  「妳臉色好怪,怎麼回事?」小染見她臉色有異,關心的問。

  「小染哥,為什麼跟蹤我!不對,你跟蹤我做什麼,我是說,你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物跟蹤我?」她抓著他問。

  「跟蹤妳?沒有。」小染搖了頭。「妳懷疑有人跟蹤妳嗎?怎麼會?!妳才來京城多久,又不認識什麼人,誰會無聊的幹這種事?」他奇怪的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怪。」她心中其實浮現了一個人─ 李良娣,上回沒成功毀她的容,這回該不會是想擄人完成這件事吧?

  她害怕的輕顫了一下,趕緊靠向小染。「小染哥,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嗎?」她不敢將懷疑告訴小染,那李良娣可是太子的女人,少爺才警告她,在京城說話得謹言慎行,所以這話她不敢亂說。

  「呃……不是。」他搔著頭,有些尷尬。「我是陪少爺出門的,因為少爺剛好交代我出來買個東西,這才遇見妳。」

  「欽?少爺不是還在洪大人那,商討皇上交付給太子的任務嗎?」

  皇上日前下了道旨,說是要查驗太子的經國大策,要太子近日呈上治國的萬言書,這事太子不可能親自做,自然交給燕子飛去完成了,所以他這幾日一早就都到洪文動府邸討論治國良策,一待就是一整天,這會怎有空上街?

  「少爺……就在對面的茶館裡。」小染支吾的說。

  「喔?少爺就在對面啊,那我過去找他。」她立刻驚喜的要衝上前。

  「慢著。」他拉住她往前衝的身子。

  「小染哥,怎麼了?」她終於發現他臉色有多怪異為難了。

  「呃……待在裡頭的不只少爺一個人……」他硬著頭皮解釋。

  「你是說少爺在與人談正事,我不方便去打擾是嗎?」她瞭然的問。

  「嗯……對。」

  她聞言,捶了一下他的手臂。「這話就直說嘛,我又不是不懂規矩,何必要這樣吞吞吐吐的。好吧,少爺有事忙,我這婦道人家就不去煩他了,先走了,你進去吧,免得他等不到你。」她爽快的說。

  看著小染笑得很歉然的過街,她笑了笑,轉身本來也想走的,忽然又起了好奇心,少爺是跟誰在談事情啊?這麼神秘!

  她悄悄跟著過街,打算遠遠望一眼,不會教燕子飛發現的,然後就離開。

  偷偷摸摸的走近茶館,扶著窗抬,偷望進去,驀然,她的笑容盡失,雙眼也發直了。裡頭的男人正與個美豔的女人坐在一起,隅嗎相依,話談得好不投機,姿態也好不親密……

  她愕然的低下身,蹲在窗抬下,心中一片紊亂。

  這……怎麼回事啊?


  夜很深時燕子飛才回到房裡,靜默的看了畫眉的「睡顏」一會後也上床了,很快的,他就熟睡了。

  畫眉緩緩地睜了眼,側身望著他的睡容,她其實很想問他為什麼與李良娣單獨見面?又為什麼與那女人這般親暱?

  她急切的想問他,但她更期待他能夠主動對她解釋清楚。

  兩人才在京城住下沒多久,也宣誓要相守一生的,她信了他的話,亦確信他不是一個會拈花惹草的人,就算對方再美、手段再誘人,她都不信他會背信忘義的與別的女人糾纏,他決計不會背叛她的!

  黑暗中,她只聽見自個的心跳聲,跳得好急、好快她與他在一起八年了,相知相惜,所以一切照舊,隔日,一切如常……

  午後,畫眉外出後卻失神歸來。

  耳中還縈繞著在外頭聽見的話語!

  「你聽說了嗎?太子的女人李氏與太子近臣燕子飛有染,兩人打得可火熱了!」

  「真有這樣的事?!」

  「說是說啊,這事不僅在王公貴族間傳閒了,就連住在街頭巷尾的、市井小民都討論得沸沸揚揚的。」

  「這事太子知道嗎?」

  「恐怕不知,知道還能重用姦夫嗎?」

  「啊!那淫婦也該死啊!」

  「她還受寵著呢,據說近來太子教她迷得還有意奏請皇上封她為太子妃。」

  「那怎麼成,這麼淫蕩的女人,將來如何能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這不是貽笑天下了嗎?」

  「這有什麼辦法,誰教那燕子飛太有才情,又貌若潘安,而太子重色好逸,除了身份外,無一樣贏過燕子飛的……這個女人聽說在成為太子良娣前,就不是什麼良家婦女了,這才會瞧上燕子飛的男色,勾他偷情!」

  「可是再怎麼說,那女人也是太子的良娣,這個燕子飛也太大膽了,竟敢接受……」

  原來才短短數日,這事已傳成這樣,而她,竟現在才知道……畫眉如遊魂的走進大廳裡,看見趙相印就坐在廳上,瞪著她的表情是幸災樂禍又不甘的複雜神色,再瞧一地淨是被她摔碎的瓷杯,畫眉轉身,直覺的往客房走去,客房窗子未關密,留了一口縫,由那縫裡望去,她逐漸睜大了瞳眸。

  兩具毫無遮掩的身子正肆無忌憚的交纏著,狂熱激切的身影刺激得她腦袋空了,就連眼神都空了!


【《相思畫眉》(上)    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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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0:23:26 |只看該作者
相思畫眉(下) 作者:淺草茉莉

街頭八卦傳言:燕大才子成了膽大姦夫,勾搭太子的女人……
她假裝不信,然而親眼見到的事實已經能讓她心死一百遍!
她的少爺聰明絕頂、才高八斗,不用科舉就能受朝廷重用,
卻放著大好前途不顧,和那女人眉來眼去,
那女人可不是什麼好貨呢,還曾想毀她的容、處處針對她,
她……就要失寵了嗎?就要被遣回家鄉了嗎?
哪知這些竟都是少爺算計的一環,他其實跟太子有所密謀,
他沒變心,嫌她吃驚得不夠,偶然發現更令她無力的事實──
原來,她的娘沒死。
為了幫她保住娘親,少爺又甘願為她犧牲,和太子與虎謀皮,
留在京城任官,明著治國安民,暗地裡和陰險太子大鬥法,
戰戰兢兢過了兩年,好不容易上面願意放人,讓他風光歸鄉,
她以為兩人接下來該籌辦婚事,畢竟她人早被他吃干抹淨,
可怎麼他卻開始把她跟別人送作堆,所有的承諾全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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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0:2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京城裏如火如荼的傳開一件事,燕子飛竟敢偷太子的女人!王公貴族們私下議論著,卻沒人有膽量將此事告知綠雲罩頂的太子,畢竟誰若當面說出,無疑是讓太子當眾出醜。

  早朝時,日前太子呈上的治國萬言書受到皇上盛讚,重誇太子已有治國之能了,太子春風滿面的下朝後,立刻擺席宴請書寫萬言書有功之人士,並言明家眷同歡,要眾人攜妻女同來。

  畫眉於是隨著燕子飛前往,端坐席上,伴在他身側,望著他目光不時與坐在太子身邊的女人交視,她心痛卻得含笑裝不知。

  她這是委曲求全,為能繼續苟且的待在這男人身邊而這樣枉顧尊嚴,這樣把自個弄瞎、弄糊塗!

  她臉上表情漸漸木然,她知道這席上多少人在看著這場太子與臣子、女人間的笑話,而她也成了這笑話的主角之一,她淪為掩飾他們偷情的工具,怎麼會這樣?她怎麼讓自己變成這等淒慘的模樣?

  記得上一回參加太子筵席時、她還是燕子飛口中堅定的燕夫人,而今……而今……出席的身分依舊,但這骨子裏卻……卻……她無法再繼續想出更羞辱自個的話了。

  「洪大人,你夫人怎麼沒到?我不是要求眾人都得攜眷前來的嗎?」有了幾分醉意,太子突然當眾問起。

  「呃……我夫人她有來,但身子違和,我怕她掃了太子的興,要她先去內堂休息,稍晚會出來向太子請安,謝過太子盛情邀請的。」洪文動尷尬的解釋。

  「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別勉強出席了,你先遣人送她回去吧!」太子揮手。

  「那臣就代拙內謝過太子體恤了。」洪文動立即起身謝恩,轉身就要走到廳外吩咐人送妻子先離去。

  「洪大人請慢走。」燕子飛突然叫住了人。「既然洪夫人要回去,哪可否請人也順道護送畫眉回我府裏,我見她一晚氣色不佳,還是早些先回府安歇的好。」

  畫眉一愣。他如今是覺得她待在身邊妨礙了,所以急忙的要送走她是嗎?

  「畫眉,妳先回去吧,晚些我就回去了,回去後我有話對妳說。」他附耳對她說。

  她聞言身子更是僵了僵,他想對她說什麼呢?幽幽愕愕的轉頭望向李良娣,她正高興的朝著自個男人笑著,畫眉的心被狠狠戳刺了一下,懵懵地不知所措起來。

  「回去吧!」燕子飛見她身子沒動,親自扶她起身,將一臉茫然無措的她送上洪夫人的轎子,放下轎簾,揮手要轎夫上路。

  他有話對她說?是想告訴她,他與別的女人之間的事嗎?

  他終於要開口欲讓她成全嗎?

  她手在發抖,先前一直希望他主動提及解釋,現在,她好怕,好想裝傻,他若說了,她就不能再裝不知,那她要如何面對?

  是笑著成全?

  還是怒氣責問他負心?

  他對她相愛的誓言言猶在耳,怎麼轉瞬間,他的誓言破碎了,她連委曲求全都不可得了。

  「悔教夫婿覓封侯」是這樣的嗎?一到京城這權勢中心,這男人就變了!

  真荒謬,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她空洞的冷笑,她的骨氣哪去了?她的尊嚴哪去了?竟然在面對那男人時蕩然無存?怕失去難道就不會失去嗎?她只是燕家的童養媳,燕老爺與夫人甚至表明她配不上他,這些她都知道,她只是信他,就信他一個人,但是,她信錯人了嗎……

  如果自個還想留住最後一絲自尊,在他今晚說出口後,該怎麼做,她該清楚的,她不是不知進退的人……

  她的心正無限度的下沉,幾乎忘了身旁還有其他人,直到一股莫名的怒氣向她襲來,她才驟然心驚的轉頭望去。

  這一轉頭,她震驚不已。「娘……」

  猛地,一個巴掌落在她臉上。

  「妳是故意上我的轎的嗎?妳想怎麼樣?我今日的地位是我自個爭取來的,妳休想搞破壞,也休想分一杯羹!」洪夫人怒聲低吼。

  畫眉一愕,眼前的這張臉她依稀記得,沒錯,是她「死去」的娘親!「怎麼會是妳?!妳不是……過世了?」

  「少裝蒜了,妳一定是得知我現在是殿前大學士洪文動的夫人,所以才上我的轎子想勒索我吧,告訴妳,休想!」

  「娘……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她還驚愕於親娘為何會死而復生?

  「妳一進京我就注意到妳了,心想避著妳,妳若不來犯我,我也不去招惹妳,但妳今天是做什麼?為什麼要出現?!」

  「原來先前跟蹤我的就是妳?」畫眉恍然大悟,她原本懷疑是李良娣跟蹤她,原來不是。

  「我只是要確認妳是不是畫眉,果然是妳,今兒個晚就是知道妳會在,我才裝病躲到後堂去,可妳非要來認我,妳是不是因為燕子飛的緋聞,心想即將要被拋棄了,這才想到要來投靠我?告訴妳,這是不可能的,老爺不知道我的過去,我也不打算讓他清楚,妳的存在是我的瘡疤,我不會幫妳的,我勸妳被拋棄後即刻離開京城回蘇州去,別在這成為我的肉中刺!」

  此刻畫眉混亂的腦袋終於有一點清楚了,當年她的娘沒死,是拋家棄子的另嫁他人,如今貴為高官夫人,乍見女兒出現,驚慌的以為她要來破壞自個的富貴,所以才會對她惡言相向。

  她難過的哽咽了,「娘,妳誤會了,我並不知道妳是洪大人的夫人,今日在轎裏相見是陰錯陽差的事,並非我故意安排,我也沒有想投靠妳或勒索的想法,但是妳……為什麼要離開爹以及我們?」解釋完後,她忍不住顫聲問起理由。

  「那是因為你們的爹沒出息,我把青春浪費在他身上多年,他依然不長進,始終是個窮秀才,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絕情走人,以我的條件當能配到更有才幹的男人,我要風光的過日子,不要跟著他窮酸一輩子!」洪夫人恨恨的說。

  畫眉望著她自私憤恨的臉龐,終於有些明白爹為什麼會這麼的自暴自棄,甚至還對他們兄弟姊妹謊稱母親是在前往京城探親的路上病死,爹是不想在面對他們時還得承受這份不堪吧!

  發現親娘還活著,她沒有驚喜,反而深深同情起落魄不得志的爹來,對他往日買女的無情,也不再那麼埋怨了。

  「如今既然得知妳沒死,我想問問,這些年妳難道沒有想過自個生下的幾個孩子過得如何嗎?」她難過激動的問。

  洪夫人臉色一變,「想又能如何?你們只是我的包袱,當年要不是妳爹強迫,我不會一個又一個的生下這麼多孩子的。」

  畫眉心真碎了,母女久別重逢的相見,這場面竟是這般教人心酸悲涼,原來他們是她本來就不想要的兒女。

  「孩子,我好不容易得到今天一品官夫人的地位,我就把話與妳說開了,絕不容許任何人或事來危及,妳待在京城只會讓我感到芒刺在背,既然咱們見上面,妳離開這裏,否則別怪我對妳不客氣!」洪夫人搖了狠話。

  畫眉不禁感傷的望著她,瞧得她忍不住心虛的移開目光,這轎裏瞬間沉默得教人窒息難堪。

  怎麼親情、愛情之於她,都教她如此的無力……

  宴散,兩個男人端坐內堂。

  「今晚是關鍵,明早就能見分曉了。」燕子飛道。

  「嗯,這陣子真辛苦你了。」

  他苦笑,「辛苦是有代價的,您只要履行承諾在事後讓我回鄉即可。

  「……一定非走不可嗎?老實說,我實在很不舍你這個人才啊!」

  「您!」燕子飛臉色發沉,慎戒的望著對方,心中咽下了厭惡。

  「好好好,你別發火,我說笑的,到時候一定履行承諾讓你走。」

  燕子飛臉色緩了緩,「多謝成全了,時候不早,我先告退了。」

  「你急著回去解釋是嗎?」對方笑問。

  「嗯,再不主動說清楚,我怕那女人沉不住氣走人了。」他一臉的無奈焦急。

  「我瞧沉不住氣的人是你吧?那女人聽到這些風風雨雨要走早走了,反倒是你,怕事後難以解釋,都要急出胃病來了。」對方取笑起他來。燕子飛再度苦笑,「沒辦法,我不能不緊張她。」

  「你對這女人很珍惜,不過我真不懂,不過是女人罷了,值得如此認真以待嗎?」

  「值不值得,只要您真心愛上一個人後,就會明白了。」

  對方陷入深思,他沒愛過人,環境也讓他難以對女人真心付出,燕子飛所說的境界,他很難體會。

  「畫眉還沒回來?!」燕子飛急問。

  「沒有。」趙相印道。

  「怎麼可能,是洪大人的轎夫送她回來的。」

  「我並沒有見到洪府的轎子來過。」

  他鐵青了臉,眉心的皺折越來越嚴峻,莫非!

  他轉身要到洪府問清楚。

  「她可能是教人給綁了。」在他出門前,趙相印突然又說。

  他聞言頓下腳步,愕然回頭,「教人綁了?」

  「沒錯,之前李良娣那女人曾來過,還差點將畫眉毀容,這陣子她又與你走得近,理所當然視畫眉為眼中釘,想除去情敵也不奇怪。」當趙相印提到他與李良娣走得近時,忍不住露出了極為埋怨的眼神。

  她雖然很希望畫眉消失,但一想到若補上的是李良娣這恐怖的女人,在面對她時,自己將連喘氣的餘地都沒有,與其如此,還不如留下溫吞好欺的畫眉,這才不管畫眉是否失蹤,故意暗示燕子飛這可能是件綁架案,動手的還是他近日糾葛不清的相好。

  他面容陰森的問:「李良娣曾經差點毀去畫眉的容貌?」他怎麼不知這件事,畫眉為何沒提?

  「嗯,就是那女人第一回過府來時發生的事,那時你要是再晚個一時半刻回來,畫眉的臉就花了……而那日我也平白被那女人狠打了好幾個耳光,她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心胸狹隘得很,為了爭寵,一定是她想除去畫眉的。」希望自個這麼說,能讓他認清李良娣是多麼狠毒的女人,從此與那女人畫清界線。

  燕子飛雙眼閃出難解的異色,轉身急奔出去,卻不料剛跑到大門就有人斕住了他。

  「燕大人請留步!」

  「為何攔我?!」門外出現的人他沒見過,但是從裝束可以瞧得出來人是東廠錦衣衛的人。

  為首的人站出來。「很抱歉,我等奉命行事,若有得罪敬請見諒。」

  「奉誰的命攔我?」

  「以大人的才智,該當猜得出來。」

  他目光一閃,心念一動,「這是軟禁嗎?」

  「這是保護。」

  「若我非要離府呢?」

  「我們得到命令,可以動手,但不要傷人,大人希望我們動手嗎?」

  燕子飛下顎緊繃,憤怒的望著府外,拳頭握得泛白,這回,他失算了!

  天剛亮起,京城即發生遽變,不少王功大臣、皇族近親被人連夜拉至北門問斬,瞬間北門血跡斑斑,哀嚎一片。動亂一夜於早晨平息後,燕子飛終於得已走出府邸,一獲自由,他直奔北門。到了北門,在一堆等著被處斬的人中,他找到了一個人,洪文動。

  「你果然也在這!」燕子飛登時陰沉了臉孔。

  見到他,洪文動也是一愕後,立即搖著頭悲笑,「如今我被五花大綁等著斬首,而你卻是安然無恙的站在我身前,可見你比我好運。」

  「我沒想到他連你也不放過!」燕子飛怒容滿面。

  「伴君如伴虎,我助他登上太子之位,最後是功高震主,死有餘辜,我、我認了!」洪文動感慨的流下老淚,他也沒想到自個兒會有這下場。

  太子是他一手扶持出來的,如今發動宮變,挾持皇上,不僅斬殺異己,就連輔佐他的功臣也不放過。

  太子會這麼狠,怕的就是功臣在事後恃功施壓,瓜分他的王權,架空他成為傀儡,竟就展開這腥風血雨的一夜,不管親疏敵我,一概屠殺!

  這人心狠手辣,殘暴的踩著眾人的血稱帝,勝者為王,自古如此,他無話可說,怪只能怪自個有眼無珠,喂虎殺人。

  「子飛,你是我逼上朝為官的,能平安無事,我很為你慶倖,但我是你最好的借鏡,經過太子這次剷除異己、誅殺近臣之後,你的將來堪慮,你……你還是盡速回鄉吧!」洪文動血淚提醒。

  「我也正有此打算,只是畫眉失蹤了,她是跟著你夫人的轎子走的,請問洪夫人昨兒個晚回府了嗎?」燕子飛急問。

  「我不知,昨夜太子設宴,將眾人召至東宮,宴散眾人酒醉離席後,幾乎未到家門就全都遭到錦衣衛逮至北門待斬,我也不例外,我至今還沒見到夫人的面,也很擔心她到底如何了― 啊!我明白了,昨日太子要眾人攜眷,目的就是要連家眷一起拿下,我夫人因病早退,你不巧又將畫眉託付相送,我想她們是教太子的人一併帶走了!」洪文動忽然悟到這件事。

  燕子飛咬牙握拳,他明知昨兒個夜會有血災,以為洪大人是太子極為倚重之人,應當不會有事,就將畫眉託付洪家人,認為最為保險,哪知!他扼腕不已!

  其實當趙相印道畫眉是教李良娣給綁走的,他就知道不可能,因為那女人也在被誅殺的名單裏,根本自顧不暇,不可能綁走畫眉,他立即想找洪夫人問仔細,卻遭隸屬為太子掌管的錦衣衛斕住,此時他就驚覺,太子是狠下心了!

  說是軟禁保護,其實是怕他對洪文動通風報信。

  他搖著頭,這男人他一開始接觸,就對這人防範不已,深覺太子絕非如外人所見,是個好色庸才,太子的陰沉當他逐漸見識到後,立即讓他打消原想留京兩年的打算,只想趕快帶著畫眉離開這是非之地,但沒想到太子卻找上他幫忙策動宮變,為求儘早脫身,他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此刻看著這北門的血腥場景,他不禁頻頻作嘔。

  「我找太子要人去!」洪文動也在待斬之列,那麼畫眉可能的去處……他急著去救人。

  「子飛,太子已決意要殺我,我這條命是不保了,但是我夫人……如果可以,能否相救?」洪文動哽咽相求。

  燕子飛面色凜然,上前緊握他的肩頭。「洪大人,我能僥倖讓太子放過,是因為剛入朝,尚無結黨震主之疑,他這才沒有對我趕盡殺絕,但昨夜我沒能想到提醒你小心注意,這事我對你萬分愧疚,你夫人之事我自當盡力相助,這點請你放心。」他正色承諾。

  洪文動含淚點頭。「官場如夢,權欲殺人,你是對的,求官不如求閑,你比我年輕許多,卻比我早看破兇險,我對你何止欽佩、何止欽佩……罷了,只可惜我覺悟得太晚……」他忍不住再度灑淚。

  「太子能將畫眉還給我了嗎?」東宮殿裏,燕子飛沉色要求。

  太子輕笑,一晚殺人無數,他心中依然無愧,因為這是登上帝王之位必經之路。「這是錦衣衛誤抓,你的女人沒事,此刻正被錦衣衛奉為上賓伺候著。」

  「那臣可否去將人接回了?」燕子飛直接問。

  「不用你親自去接,會有人護送她回府的。」太子瞇眼審視著他。「子飛,這次我能挾制父皇,順利剷除掉所有礙眼的人,你功不可沒,你說要我賞你什麼好?」

  燕子飛輕扯了唇角,「這不是早說好的,太子放我回鄉即可。」難道太子要反悔?他繃緊神經的等待太子的答案。

  「父皇年邁,聽信我要篡國的讒言,要廢我另立其他皇子為儲,這才故意要我呈上治國萬言書,目的是想刁難我,若我提不出治國實策,就借機廢我,幸虧我得你之助,這萬言書寫得連父皇都震懾,當下無理由廢太子,還讓我有機會設宴殺人,子飛,你是個人才,留下幫我吧!」太子難得誠心對人的說。

  燕子飛搖頭,「太子厚愛,我心領了。」

  「你在責怪我行事狠毒?」

  他低調道:「太子,我淡泊名利,對權力沒有企圖心,只想帶著心愛的女人返鄉,安穩地度過餘生。」

  太子冷笑的看著他,「你想跟著心愛的女人回鄉,但你可有想過,你跟李氏的那一段,說不定讓你那心愛的女人無法原諒你了。」他惡意的提醒。

  這個李良娣真實的身分為父皇派來的密探,監督他動向的,他一開始就知道此事,也深知此女放蕩,於是假借極寵,讓她對他無戒心,呈報父皇的事也是他刻意放的消息。

  燕子飛眉頭緊皺,「太子此話差矣,我與李良娣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這您是最清楚的不是嗎?」此次,太子得知有一方人馬要扳倒他,另立儲君,便利用此女的淫蕩,反將了對方一軍。

  「哈哈哈,這女人知道以你之才,所寫的治國之策定是寶典,若呈上去保我無事,可惜她擁護的是我另一位兄弟,遂想偷走你寫的東西好陷我於絕境,於是我要你假意臣服於她的美色,與之交好,讓敵人以為這女人真與你打得火熱,要掉包你手上的東西輕而易舉,這幾場好戲也被你的女人瞧個正著。我說子飛,你雖是為了幫我,但人你都碰了,恐怕是跳入黃河也洗不清,這傷害已經造成,我想你女人心中不會沒有疙瘩的。」

  「你錯了,我並沒有碰過那女人。」燕子飛沉聲說。

  太子愣了愣,「沒有?那日我派去查探的人親口回報我,你以假亂真了,難道這還有假?!」

  「以假亂真的是那女人,當日與她同在床上的人並非是我,是另一個男人,這事李氏也知道,但是她仍克制不住欲火的與那男人交歡起來。」

  「怎麼會?!」太子愕然。

  「畫眉雖親眼見到床上有兩人苟且,但她瞧清那不是我,不然她早憤而離去了。」不過儘管知道床上的人不是他,但是難免還是會怨他未曾對她解釋過隻字片語,他才想趕緊見到她,對她解釋清楚,取得她的諒解。

  「我明白了,你故意不對她解釋,因為你不信任我,想自個若有萬一,保她不知情的話我說不定能放過她?」太子領悟他的用意,聲音倏地沉下。

  燕子飛長歎了一聲。「太子還不是居心叵測,不想放我離去,便想拆散我與畫眉,故意讓畫眉對我的誤解加深,讓她逕自求去後,我若不將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便願意專心輔佐於您。太子,你的算盤打錯了,我愛畫眉,失去了她我根本不可能振作,又如何能繼續為您效力呢。」

  太子一聽,臉色當下難看了起來。

  「太子,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李氏雖然身分複雜,性格貪歡,但是其實內心是向著你的,她並沒有動手換走我寫的治國策。」

  「她沒動手掉包?」太子訝然了。

  「沒有,她一直還沉醉在受您寵愛的假像之中,直到死前才知自個已成了您的肉中刺。」他離開北門前,見到一顆頭顱,原本的美色已經不存在了,雙眼殘存的是恐怖的震驚。

  「太子,您雖王權在握,但我勸你該為自個留一條後路才是,趕盡殺絕到最後,並無法為您博得民心,而殺光忠臣,又如何有人能幫您治國呢?」不顧觸怒太子的危險,他不住苦口婆心的相勸。

  太子緊抿著唇,良久不語。「你的話我聽進去了,下去吧,你的女人應該已經在府裏等著你了。」好半晌後他才開口道。

  燕子飛躬身行禮,「多謝太子成全,不過我還有一項請求。」

  他訝異的睨了燕子飛一眼。「何事讓你開口用到請求兩字?」

  「這是我為洪大人請求的,洪大人臨斬前要求我救救他的夫人,大人一生忠於太子,只是最終仍沒能獲得太子信任,但是他的家眷是無辜的,請太子憐憫他的下場,饒他夫人一命。」燕子飛沉重的道。

  太子瞪著他,「我的性格是除根務盡,你能安然是因為我愛才,但是要我放過被我誅殺的臣子遺孀,留下禍根,這讓我很難為。」

  「太子,想想我剛才說的話,唯有以德服人才能留住真正的人才為您效命。」

  太子低下首來,面露沉思。「你是因為我的無情所以非走不可的嗎?」

  燕子飛不語,但答案盡在不言中。

  太子表情更顯陰霾了。「下去吧,洪夫人的事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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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0:24: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少爺,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她教錦衣衛的人給抓走了!」燕子飛一回到府裏,畫眉驚慌的撲向他,沒頭沒尾的哭求道。他錯愕地愣住了,「妳娘不是過世許多年了嗎?」他瞧她滿臉都是交錯的淚痕,心驚不已。

  「我娘沒死,她就是洪夫人!」她激動的說。

  他蹙起眉,「這怎麼回事?妳對我說清楚。」

  畫眉噙著淚,這才將爹謊騙眾人娘已死的真相說出。

  他聞之訝然,「想不到妳娘竟然就是洪夫人!」這世間事還真是難解,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少爺,雖然娘對不起家人,但我不能對她的生死置之不理,畢竟她是生我的親娘,我與她是一起教錦衣衛的人抓走的,剛才我被放出來了,她卻下落不明,我又聽說洪大人逆主已被處死,我怕她也凶多吉少,我明白要你去奔走救人是強人所難,你能否瞧在往日情分上,還是設法救救我娘。」她越說越心酸,低聲哀求。

  「往日情份?」燕子飛咀嚼這字義後,表情變深。

  她忍淚地低撇過頭去,「感情的事我知道不能強求,你若對我的心思已變,我也不埋怨,做不成你媳婦,我還是你的丫鬟,願意為你做牛做馬,只盼你念及過往,伸手相助。」為了娘,她願意磕頭求他,希望自個在他心頭還留有一些分量,能讓他願意幫她。

  他額上青筋浮現,深知她對他誤會很深,心痛她這陣子所受的折磨,不過,這一切終將結束了。

  「畫眉,我有話要對妳說。」

  她霎時淚眼模糊地驚望向他,心整個發緊起來。「你要現在就說嗎?」她連聲音都抖了。她禁不住地害怕,他這時候對她說這種事,會不會太殘忍了?以她目前的身心狀態,只怕是難以承受。

  「畫眉!」

  「不,別說,我不想聽,我不要聽,現在除了救我娘的事,其餘的事我都不想聽!」她一臉的恐懼。

  見她慌亂的模樣,他的心像針紮一樣痛。

  「傻畫眉!」

  她哽咽搖頭,就是不想聽他即將要說的話。燕子飛愧疚的凝視著她,傾身向前,抹去她的淚珠。「愛情讓人變傻,甘願受盡委屈,妳這十足的傻蛋,竟願意如此委曲求全的待我,我是何其幸運啊,能教妳這麼傾心跟隨,幸虧我沒變心,不然妳可就真的是蠢透了。」他手臂一縮,緊緊抱住她。

  畫眉怔愕住了。「你剛說什麼?」

  「我說我真的很愛妳,今天一定要讓妳明白,我對妳的心自始至終從沒動搖過……」

  「你不是準備回蘇州去了嗎?」太子臉上出現了詫然。這小子讓他走,不走,難道不怕他反悔不放人了?

  燕子飛跪下,「太子,請您放了洪夫人。」他直接說明來意。

  太子眼一瞇,「又是為她而來?我不是說過會考慮的嗎?你為何這麼急於救人,不怕惹惱我,反而要了那女人的命!」

  他臉色一變,「我剛得知此人是畫眉的親娘,所以不能見死不救,再說,我受洪大人之托,在離京前一定要確保洪夫人無恙。」他硬聲道。太子的表情更驚訝了,隨即又露出陰險算計的神色。「想不到這洪夫人福分這麼大,讓你非冒險相救不可。」

  「太子若能放過洪夫人,我會帶著她離開京城,再不讓她踏足京城半步,不會讓她成為您的隱憂。」

  太子冷笑,表情越來越陰。「好,可以,我放人,且她也毋需即刻離京。」

  燕子飛驚喜抬頭,但瞧見太子雙眼裏的狡詐,臉又沉下。

  「放人可以,我有個條件。」太子又道。

  果然!「什麼樣的條件?太子請說。」

  「你也知道,父皇剛成了傀儡皇帝,朝裏上下亂成一片,大臣又教我誅殺了一半,朝中無人,我需要你的幫助,兩年,你就多留兩年輔佐我,兩年後,我保證讓你平安回鄉,絕不再刁難。」太子提出條件交換。

  燕子飛臉色一變,閉上眼地深勻了幾口氣。

  「好,我就再為太子多效力兩年。」他別無選擇,無奈答應。

  洪夫人本名羅香,走出錦衣衛囚禁她之處後,她已知太子的一場宮變,屠殺了不少人,就連親近的大臣也無一倖免,自個已家破人亡,往日的富貴榮華再也不復在。她狼狽悲慘的站在被查封的華麗舊宅前,如今她一文不名,只剩下一條命而已,當下悲從中來,哭得傷心,她不擇手段才獲得的地位,轉眼成空,京城已無她容身之地,往後她該如何生活?

  「娘……」畫眉悄悄來到她跟前,畫眉是自她平安脫身後,一路跟著她身後而來的。

  見她哭得激憤悲切,畫眉起先不敢上前喚她,但是若不叫住她,如何帶她回去安頓,幾番猶豫畫眉還是上前了。

  「妳……」羅香停止哭泣,愣愣的望著她,恍然想起自己要離開,錦衣衛中有人告訴她,算她好運,有個女兒是燕大人的女人,燕大人正受太子隆寵,提出要求,太子這才同意放人。

  她大難不死,全仗這個女兒相助,面對當初狠心拋棄的女兒,竟不計前嫌的搭救,她幾乎羞愧得無地自容。

  「娘……先跟我回去吧,這兒妳已經進不去了。」畫眉指著洪宅輕聲勸道。

  「妳……還願意收容我?」羅香抖聲,不敢置信。

  畫眉點著頭。「再怎麼說,妳是我親娘,我怎忍心見妳流落街頭?」

  她更汗顏了。「妳難道不恨我嗎?」

  畫眉走向她、雙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恨,又如何?妳是活著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羅香眼淚如珠串般滾落,她這女兒比她大器多了。

  「娘,妳先跟我們在京城住個兩年,然後隨我們回鄉。」畫眉告訴她。

  她搖著頭悶哭。「當初為求富貴,我拋夫棄子,若回去……我……我沒臉見他們……」說到後來不禁掩面痛哭。

  畫眉歎了口氣,也愁煩了起來。

  是啊,當初娘走得絕,不僅傷害了爹的尊嚴,更讓孩子們從小沒了娘的照顧,自個雖能原諒娘的自私,但爹與兄長及弟弟們是否也能再接受娘回去,她也沒把握。

  「娘,反正暫時我與少爺都還得待在京裏,妳就先跟咱們一起住,至於回蘇州的事,就……就再說吧。」她打算先寫封信回去,告知爹他們,她見到娘了,看家裏人怎麼反應,再另做打算。

  「我知道燕大人尚未與妳成親,他願意讓妳接我過去嗎?」羅香擔心的問。在大牢時她曾聽過守牢的人說,李良娣在這次宮變裏也受牽連的死在北門了,這女人曾與燕子飛走得很近,這表示女兒不受獨寵,那麼,那男人當真會接受她這拖油瓶嗎?

  畫眉笑了笑,瞭解她的顧忌。「娘,我與少爺的感情很好,他很寵愛我的,外頭的事都是假傳的,妳別當真,況且這回還是少爺自個說讓我來接妳回去。」

  「他親口說的?」

  「是啊,妳是我娘又是洪大人遺孀,他理當照顧妳。」

  「可是……」儘管如此羅香還是很猶豫。她想起那日自個在轎裏與畫眉初見面時說的話,她怕女兒投靠,怕她破壞自個的富貴生活,還狠話說絕的要逼趕女兒離京,現在轉眼換自個落魄,反倒還要女兒接濟,這人生變化,教人始料未及,更讓她在女兒面前難堪得抬不起頭來,如此她哪還敢真厚著臉皮的跟畫眉走?

  「洪夫人,上轎吧,畫眉沒娘多年,妳難道不想藉此機會,補償她失去多年的母愛嗎?」不知何時,燕子飛領了頂轎子過來。

  羅香乍見他,更無顏以對了。

  「娘,少爺說得沒錯,娘若認為對不起我,就搬來跟我同住,幫著我照顧少爺,這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了。」畫眉也說,然後對著燕子飛相視一笑。羅香既感動又感恩,當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畫眉只好主動將她推進轎子裏,要轎夫直接將人送回府中。

  這之後,畫眉與燕子飛相偎而行,一起漫步回家。

  畫眉挽著他的手臂,「少爺,謝謝你了。」她由衷的道謝。

  他淡笑,「謝什麼,這是應該的。」

  「不,娘的事逼得你與太子交易,被迫得多忍受兩年這種驚心膽跳的生活。」

  他已對她解釋過所有發生的事,她能諒解,也瞭解到太子的行徑非常人可以扶持,他多留京的這兩年,安危實在讓人擔憂,而這都是因為她的請求才造成的結果。

  燕子飛停下腳步,捧著她歉疚的臉龐。「別在意了,反正我們本來就打算在此待上兩年的不是嗎?現在只是按照原訂計畫而行罷了,而待在京裏的這兩年,我會明哲保身,便能平安度過的。」他安撫她道。

  「可是……我瞧太子十分仰仗你的治國策略,而他的為人又極為陰險,你確定兩年後他真肯如約放人?」

  他輕笑。「放心,屆時他會放人的。」他故意說得輕鬆,不讓畫眉再多添憂慮,但暗自盤算,未來兩年可得與太子大鬥法方能順利脫身了。

  趙相印失蹤了,是在殿前大學士燕子飛榮退,風光歸鄉的途中不見的。趙彩雲一知曉此事,立即哭花臉的指責是兩人嫌趙相印礙眼,不知將她藏到哪去,故意不讓她回來的,一直哭鬧不休。

  不過就在半個月後,趙相印卻平安歸來,而且還是由錦衣衛的人親自送回的。

  燕府內堂裏,燕華竹身子日漸衰弱的躺在軟榻上,原本黯淡的眼睛訝異的睜大,「你說相印是太子帶走的?」

  「是的,他以為相印是畫眉,便綁了她,希望能威脅我繼續留京。」燕子飛解釋。

  「啊?!太子竟做出這等綁架的事情?咳……我……我明白了……咳……所以你才故意要畫眉先一步回來,讓太子以為與你一道走的相印是畫眉,讓他綁錯人?」燕華竹一想就通的說。

  「什麼?你這是故意讓相印被綁的?!子飛,你太過分,萬一咱們相印讓太子一怒之下斬了,那可怎麼辦?」趙彩雲聽了大怒,一旁的趙相印更是氣憤難消。

  燕子飛抿笑,「放心,太子不會殺她的,瞧,她不是毫髮無傷的回來了嗎?」

  「可是,子飛,我聽說太子為人可怕,你怎能篤定相印被綁後還能平安回來?咳……」連燕華竹也不太贊同兒子犧牲別人的做法。

  燕子飛憂心的看著父親越來越虛弱的病體,上前拍撫了他的背。

  爹的身子比兩年前糟了許多,容貌也更蒼老了。「我當然篤定,因為太子想抓畫眉的目的只是想留下我,根本無意傷人的,尤其在發現抓錯人而我又已順利回到蘇州後,除了懊惱外,也無法可想,自然會放人。」燕子飛料事如神的道。

  他與太子相處的這兩年,讓他極為瞭解對方,太子的陰狠只用在對他有威脅的人身上,趙相印對他來說無用,更無威脅,況且心中又還存著讓他回京的打算,不會真下手殺人的,這就是他為什麼敢這麼放心的讓趙相印當餌被綁,好讓畫眉能順利歸來的原因。

  「咳……你這是與他相鬥,不擔心他報復嗎?」燕華竹還是很擔心,兩年前的宮變嚇壞他了,這才明白太子的恐怖,當下就後悔逼兒子留京,就怕兒子不能平安歸來,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兒子終能離開那是非之地,高興之餘,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會的,他其實知道我淡泊名利,並不想逼我太緊。」

  燕子飛心知太子對他極為賞識,尤其這兩年已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然而洪大人的前車之鑒不遠,讓他不得不對太子的交好保持距離,而太子也清楚他的想法,態度是由著他的,並不激進相逼。這回他堅持回鄉,還使了計,相信太子知道後也只是無奈的哼聲,應當不會再苦苦相逼,只等他哪天「想通」再回京。

  「嗯,既然你在京城的事告了一段落,回來的時間也巧,再過兩個月你就滿二十了,這次的冠禮儀式,爹要為你盛大舉辦。」燕華竹驕傲的道。

  這時畫眉剛好端著碗湯藥進來給燕華竹,聽了他的話,看了燕子飛一眼。

  他無奈的一笑,「爹,你身子不好,不過是個儀式,只要簡單辦辦就成了。」

  「那怎麼成?你的成年禮是大事,怎能草率,再說,冠禮之後你與畫眉的事也該要接著辦了。」

  他話一說完,畫眉馬上低下頭,小臉紅通通了。

  趙彩雲姑侄則是惱怒極了,可這回再無理由勸阻,只能瞪著畫眉偎在燕子飛身邊,笑得像朵嬌羞的花兒。

  「少爺,你上繡莊去,怎麼忘了帶帳本,這怎麼與帳房核帳啊?」畫眉抱著迭厚重的帳本追了出來。回來後發現老爺的身子真的很不樂觀,所以繡莊的事理所當然的全數轉交由燕子飛在處理,他這幾天剛接手,八成忙昏了,竟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忘了。

  他尷尬的接過帳本。「謝謝了。」抱緊了帳冊,表情變得若有所思。是啊,他怎麼會忘了……

  「你喔,是不是太累了?晚上早些回來,我燉些補品幫你補補。」她笑說。

  他嘴角銜了抹笑,「別忙了,還是妳跟著我上繡莊吧,我想妳陪著。」他牽過她的手,撒嬌呢。

  畫眉酣紅了臉蛋。「嗯,好呀!」這傢伙是算准她的心思了,知曉她在府裏無聊,是存心找機會帶她上外頭逛逛的。

  「少爺,啟軍少爺與咱們約好要見面的事,你沒忘吧?」她隨他一起出門,在路上隨口問。

  「嗯……約在什麼時辰?」

  「就明日午時啊,他托人送信說,咱們回來後還沒與他聚過,約咱們一起用膳,欽,這還是你昨晚回來後告訴我的,怎麼反倒問起我了?你又在考我嗎?」他們時常玩考問的遊戲,他說是要刺激她的腦袋,還說記性是可以訓練的,有一天要把她訓練成跟他一樣的金頭腦,這樣兩人生的孩子鐵定是雙料金頭腦。

  呵呵,這哪可能啊?

  他是天資聰穎、天賦異稟,她呀,再怎麼練,恐怕腦容量也只是他的一咪咪,練不成金的。

  「嗯……好玩嘛!」

  「哼,我瞧你是喜歡看我笑話,見我笨笨的你最開心了。」她皺著鼻頭抗議道。

  燕子飛一手抱著帳本,一手攬過她的腰,笑得得意。「誰教妳這麼討喜,一跳腳,就更可愛了。」他確實喜歡逗她。

  「你,可惡啦!」她氣得轉身朝他手臂重重捏下,他痛得露出齜牙咧嘴的表情。

  「畫眉,妳這是在做什麼?成何體統?!」正巧趙彩雲外出經過,見兩人打打鬧鬧,畫眉還當街動手,當下立即下轎罵人。

  見趙彩雲出現,畫眉立刻縮成一團的躲在燕子飛身後。糟了,她忘了這是在吳縣,可不是在京城了,容不得她像在京城無人管時,可以時時刻刻與他打鬧。

  「夫人。」她心想慘了。

  趙彩雲瞪著人,就討厭她那副小媳婦的模樣,雖然自個兒真的是位惡婆婆。

  「不象話,當街捏男人,燕家的臉都要教妳丟盡了!」

  「對不起。」她吐著舌頭說,眼角瞄見燕子飛竟然在對她做鬼臉,她咬著唇,差點沒笑場,這要笑出來還得了,夫人不剝她的皮才怪!

  「哼,站沒站相,坐沒坐姿,真不曉得子飛看中妳哪一點?一點品行都沒有,只會給咱們丟臉。」 趙彩雲繼續罵。

  這話畫眉以前聽慣了,沒往心裏去,可是燕子飛可是相當的不高興。

  「大娘,畫眉十歲就受咱們調教,她若沒教養,也是咱們的責任,妳說,咱們的品行有這麼糟嗎?」

  這話說得趙彩雲滿臉難堪,氣得臉上胖肉亂顫。「好,你就知道護著這丫頭,哪天這丫頭要闖了禍,就別怪我『教』得不好!」

  「那可要大娘放心了,畫眉本來就由我負責,她的事不勞大娘煩心。」

  「你!」她氣結,暗想畫眉這丫頭就不要落入她手中,要不她一定會教這丫頭好看!

  趙彩雲氣呼呼地走人,她身子胖,笨重的爬上轎,一上轎,轎子沉了沉,轎夫吃力的左右晃了兩下才抬起來。

  見著走遠的轎子,燕子飛還在笑,畫眉扯了扯他的袖子。「你這是何必?以後別為了我頂撞她吧!」她懊惱的說。

  夫人很會記恨的,京城回來後,就常暗地找她麻煩,雖不敢對她動刑,但小仗倆不少,最近常趁少爺不在支使她去洗衣挑水的,不然就是喚她去「推肉」― 幫她按摩,將她一身肉推完往往教自個兒都虛脫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這回又得罪她了,想來自個兒又要受罪了。

  「怕什麼?她若敢找麻煩,妳跟我說,我為妳討公道去!」燕子飛正色的說,就怕她受欺侮不講,自個吃悶虧。

  她苦笑,「知道了、知道了,總之,你別再為了我和她起衝突就是了。」 怕他瞧出端倪,她避開他的目光說。

  但她心頭甜甜的,這全府裏夫人只怕兩個人,一個是老爺,一個就是自個兒的男人,幸虧有少爺可依靠,夫人再苛刻,也不敢對她做出什麼真正不利的事。

  畫眉挽上他的手臂,覺得有個男人能依靠真好,現下兩人雖尚未成親,但日子過得恩恩愛愛,比任何真正的夫妻都要幸福快樂。

  她衷心的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一輩子。

  燕子飛低首見她笑得像蜜糖,心念一動,拉著她往旁邊的暗巷走去。

  「少爺,你這是要做什麼?」

  「別吵。」站定巷子,熱情的雙唇重重複上,她抵著他,被吻得昏頭轉向。得了空檔,她喘息的道:「夫人才說教過,你這是!」

  「多嘴!」嘴又被堵住了,這回她學聰明了,不再囉哩囉峻討罵挨。

  今兒個是燕子飛受冠禮的日子。

  所謂冠禮,是指男子的成年禮,男子在未成年前束發而不戴帽,到了二十歲才由長輩為其梳發並戴上新帽。

  這儀式依燕華竹要求,辦得極為盛大,幾乎全蘇州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而燕子飛本就是地方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人物,就連一般的市井小民都搶著一睹他的丰采。

  但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冠禮一結束,燕家大門卻反常的立刻緊閉起來。

  這會燕家人全集聚在一間房裏,連出嫁多年的燕怡君以及大前年出嫁的燕怡淑都回來了。

  眾人臉上沒了外人在時的笑容,全沉肅著臉屏息以待,就怕燕家的大家長撐不過今晚了。這場冠禮儀式在燕子飛一早得知父親病危後,本來要取消的,但燕華竹撐著一口氣,說什麼也要親眼見兒子成年,親自為他梳發戴帽,為了不逆他的意,燕子飛這才含淚繼續。

  燕華竹由人攙扶著爬下床,勉強撐著為兒子完成了儀式,心願已了,賓客散盡後他便頭一栽,倒下了。

  此刻他不省人事,大夫搖著頭離去了,家人面色凝重的圍在左右,隨時等待著他撒手人寰的一刻到來。

  燕子飛與燕華竹父子倆感情深厚,燕子飛跪在床旁,淚流滿面。

  打他一出生,爹就將全副精神放在他身上,慈愛得無與倫比,雖明白這些年爹身受病痛所苦,身體早已不堪負荷,該是離開才能享福的時候,可他就是捨不得這份父子之情,若有來世,他願用盡方法再做爹的兒子!

  畫眉伴著跪在他身邊,紅著眼眶的望著他,太清楚他心中有多不舍,此時他最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言語的安慰。

  深夜,房裏傳出眾女眷的悲哭聲,燕家的大家長無可挽留的走了。

  這一夜,天空降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冬雪,燕子飛悲戚不已,對生命的消逝感到無比害怕,任他再聰明,也無法輕易釋懷這種生死大事,畫眉抱著他,陪哭到天亮。

  隔日雪深至膝,好一場凍人的深雪!

  四個披麻帶孝的女人集聚在趙彩雲屋裏,一臉惶惶然。

  「娘,爹這一死,家產全由那小子掌控,他可不是省油的燈,對咱們可不會大方的。」燕怡君焦慮的說。

  她夫家近來生意不順,頻頻要她回娘家調頭寸,爹在世時,總比較好開口,這會爹走了,要她向與自個兒不親近的弟弟開口,總覺得難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妳們的娘命苦,生不出個親生兒子來依靠,如今老的走了,就得受那女人生的兒子的氣。」趙彩雲捶胸頓足的哭啼。

  「娘,現下要緊的是,爹一死,子飛依俗得在百日內娶親,否則就得守孝三年,我瞧子飛對畫眉難分難舍的樣子,要他再等三年是不可能的,八成會決定百日內就成親,這麼一來,畫眉就真的成了這宅子的女主子,娘,咱們從前沒給過她好臉色,這會她一當家,我與大姊是出嫁了,她整不了咱們出氣,可是妳與相印就慘了,她不會放過妳們的。」燕怡淑危言聳聽的道。

  趙彩雲與趙相印相視一眼,趙相印連冷汗都落下了,她已二十二了,早過了女子該成親的年齡,如今是名副其實的老姑娘,燕華竹一死,燕家完全由燕子飛當家,他為了避免紛爭,不想惹得畫眉不高興,定會要送走她的,可她又能到哪裡去?

  「姑媽,我爹娘那早已擺明不收留我,妳不能再讓他們趕走我,若真要我走人,難道要我去剃頭出家?」趙相印恨道。

  「放心,那丫頭不放過咱們又如何?我早有盤算,料定老爺一走,那小子定急著娶她進門,在這之前,我就不斷對那丫頭下馬威了,要她別以為做了燕夫人後就能騎到我頭上來,其實那丫頭也還算老實,諒她也不敢對我囂張。」趙彩雲逞強潑辣的說。

  然而幾個女人心知肚明,她不怕畫眉,卻很怕燕子飛,在燕子飛面前絕不敢動畫眉一根寒毛的。

  她們真的憂心,前途堪慮啊!

  「他們百日內必成親,還是,咱們主動對那女人示好?」燕怡淑想了想後說。

  這一提,所有人都瞪向她。

  「妳說的這是什麼渾話?!咱們欺壓那女人十多年了,這會要咱們低頭,做不到!」燕怡君怒道。

  「我也做不到,那女人是我的仇人,就是因為她,燕子飛才不肯多看我一眼!」趙相印也氣憤不休,完全忽略了在畫眉沒出現前,燕子飛就不曾對她有好感了。

  「可是……我夫家希望能夠與咱們娘家做生意,將上等的繡品批點出來賣……」燕怡淑尷尬的說。

  「住口!人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為了私利,妳這丫頭連老娘的顏面都不顧了!」趙彩雲大罵。

  燕怡淑被罵得面紅耳赤,「娘!」

  「行了,這家我還是長輩,就不信那小子與施畫眉在老爺一死後,敢對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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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0:2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光線微暗的黃昏,畫眉走進靈堂,見著守靈的燕子飛,不禁露出擔憂的神色。他不吃不喝好幾天了,都是這麼不言不語的跪著,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老爺過世讓他很傷心,傷心到食寐不思,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瞧在她眼裏,心裏頭也著實不好受。

  她端了碗鹹粥,希望能勸他喝些,移步走近後,發現跪著的他眼睛是闔上的,這不禁教她髮了口氣,他終於肯休息了,悄悄將鹹粥擱到桌上去,回頭跪在他身前,靜靜地盯著他的睡顏好一會。

  很累了吧?瞧他眼窩深陷,胡喳都冒出頭來,看起來好疲憊的模樣,她心疼的泛紅了眼眶。

  她忍不住手伸了過去,撫上他冒著青髭的下巴,可手才一碰觸,他就醒了。她懊惱的趕緊縮回手,他好不容易才小憩的,她怎麼吵醒他了!該讓他再多休息一會的。

  燕子飛睜眼見著她,勉強露出一笑,「妳來了呀!」

  「嗯,吵醒你了,對不住。」她還在惱自個兒多事的手,沒事去碰他做什麼?!

  「我睡著了嗎?」他神情訝異的問。

  「你太累了,不如回房休息一會吧,這兒就由我來幫你守著。」畫眉趕緊勸說。

  他望了父親的靈位一眼,搖了搖首,「不了,爹才剛走,我想多陪他一些時候。」他憂傷的道。

  「可是你已經連續在這跪陪三天了,再這樣下去,連你都要倒下了。」她心急的勸。

  「三天?」爹不是昨兒個才過世的嗎?

  「你怎麼了?」見他神態忽然變得怪異,她不解的問。

  「爹過世三天了?」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說不出為什麼,總覺得他……好像有點怪?

  「沒……沒有不對,妳說得對,我八成太累了,還是、還是回房休息一下好了。」他匆匆轉身要回房。

  「等等。」畫眉又喚住他。

  他臉色忽地一陣緊張。「還有事?」

  她只當他過累,神色才會不太對勁,端過擱在桌上的鹹粥捧到他面前,「你這幾日什麼都沒吃,把這碗粥喝了再回房休息吧!」

  燕子飛瞧了眼她手中的粥,儘管沒什麼胃口,但見她臉上憂心仲仲,雙頰好像也消瘦不少,她很為他憂心吧?

  心疼的撫了撫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後,他依言接過鹹粥。「妳也吃,咱們一起吃吧。」

  瞧見他眼裏對自己的不舍,畫眉也不跟他推拒,「好。」

  多麼希望他能趕快恢復元氣啊!

  「謝謝你了,啟軍少爺。」畫眉紅著鼻頭,對著剛由靈堂撚香出來的楊啟軍道。

  「這是應該的,燕老爺生前對我很照顧,他死後我怎能不送他一程。」他是子飛的好友,燕老爺愛屋及烏,對他可是照顧有加,他感懷很深。「嗯。」她瞧著還跪在靈堂前不起的燕子飛,老爺的死對他打擊真的很大,讓他精神委靡了許多。楊啟軍瞧見她一顆心都在燕子飛身上,眼光沒有移開過他太久,暗歎一聲。

  「畫眉,雖然這個時候不適合提這事,但我想,子飛會趕在百日內娶妳進門的,恭喜了。」

  她聞言一愣,接著臉頰微紅。「不知道,少爺並沒對我提起這事過,再說現在這情況,誰也沒空多想這事吧。」她自個兒倒真沒想過這問題,但當楊啟軍提起,難免羞怯的低下頭。

  「是啊,現在誰也沒空多想這事,但我知道子飛對妳的心,他不會再讓妳委屈的耽誤下去的,沒多久定就會向妳提起。」這話他其實說得有些戚傷,心頭微刺。

  「我無所謂的,成親的事不急,由少爺作主就好。」她懂事的低聲說。

  「畫眉,妳真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了,如果當初……當初:-… 不是……妳……我……」

  「啟軍少爺?」發覺他講話有些語無倫次,畫眉訝異地抬頭。奇怪,他到底想說什麼呢?

  他臉一僵,像是清醒了,連忙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剛胡言亂語了,我是說,妳真是個好姑娘,子飛能擁有妳,真是好福氣,我、我很羡慕……」

  「羡慕?」她笑了笑,原來他是覺得孤單了。「羡慕什麼?以你楊家大少的條件,還怕找不到好姑娘匹配嗎?是你挑… 欽?奇了,我才想這些年怎麼都沒見過你帶過任何姑娘來給我們瞧?你還比少爺大上一歲,跟我同年,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不是嗎?難道你爹娘沒為你安排打算?」她笑問。

  「我……」楊啟軍尷尬起來。

  「就知道是你挑眼,好,等老爺的事過了,我幫你留意看看,定為你找個好姑娘,到時你可要包賞我一個大紅包喔。」

  「嗯……這是一定的。」 他撇過頭,突然發現燕子飛的目光也往這調來。

  他一陣心虛,竟不敢對視,目光又慌地移開了。

  「畫眉,我先走了,子飛就請妳多安慰。」他急忙的離開。

  因為走得匆促,還讓畫眉訝異的蹙起眉。

  而跪在靈堂裏的燕子飛,視線一直盯著楊啟軍的背影,一抹異色飄過他的眸間。

  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燕老爺半個月後下葬了。從此燕家大小事情由燕子飛一肩扛起,不過以他的聰明才智,經營繡莊是輕而易舉的事,但煩的是,得花些時間守在帳房,做些基本的謄寫功夫。

  原本這些事有請專門的人在做,但三天前謄寫的人告病假,說是要請假七日,燕子飛這才捺著性子,親自動手做這著瑣碎的事了。

  不過這工作實在枯燥乏味得緊,所以這幾日他都找來畫眉陪著,畫眉本來要幫著抄寫的,可他捨不得她勞累,要她在旁邊坐著就好。

  這樣反而換她無聊了,於是帶了本隨身抄寫著詩詞的冊子,沒事就翻出念一念,有不懂的就問他,他謄寫著帳目時還能分心幫她解答。

  他也喜歡這麼做,聽著她的聲音做事,做起事來,果然沒那麼無趣了。

  有畫眉,真好!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咦?這首詩我上回才問過你意思的,說的是詩人遭受迫害被貶的抑鬱悲憤之情,你還告訴我,寫詩的人是借著此詩表達出自個兒傲岸不屈的性格……可這會我怎麼就又忘記了這詩人是誰?我記得他很有名的……少爺,你瞧我這記性,真糟糕啊!」她氣惱的敲起自個兒的腦袋。

  燕子飛放下剛沾了墨汁的毛筆,抬起頭來,寵愛的朝她笑了笑。「妳記不住,我幫妳記住就好了嘛,妳打自個兒的頭出氣做什麼?!」打得他都心疼了。

  她將嘟高的嘴兒拉直後向上彎起,「說得也是,我有你就好了,哪需要隨時帶著腦袋出門。」

  「就是說啊!」他笑容擴大。

  「那你再告訴我一回,這位不得志的詩人是誰呀?」

  「那不就是!」他一頓。

  「誰呢?」

  「不就是……」他腦袋竟空白了。

  「怎麼了嗎?」

  燕子飛愀然變色。

  「少爺?」

  「沒什麼!」他惶然地站起身。

  畫眉嚇了一跳,這叫沒什麼?「出了什麼事了嗎?」她囁嚅的再問。

  他竟瞪了她一眼。

  她心驚,「少爺……」

  他臉色大變地拂袖衝出房門,她驚愕不解的追了上去。

  倏地,他又回身瞪著她,她腳步一頓住,竟有些害怕起他的表情。

  良久後,他緩緩地露出了笑容,「妳還在等我答案是嗎?這是唐朝柳宗元的詩,名『江雪』。」

  她一愣。「喔。」腳步不由得一退。

  燕子飛忽然上前抱住了她,將她緊緊扣在懷裏。「對不起,方才嚇到妳了,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了件急事要去辦,妳別在意也別生氣。」

  「我……不會的……」她意外的發現他的身子竟是抖的?

  這是怎麼回事?「你有什麼急事要辦呢?」她的心七上八下起來。

  「我……」

  「走!」燕子飛沉聲吩咐。小染跟在他身後,不敢多問的跟著他出門。主僕兩人穿過好幾條街道,來到一處名貴府邸,這屋子處處藥味飄香,佈置得雅致清幽。

  這已是他們第三次這般秘密的來到此處了。

  照例,他被安排在偏廳等候,約莫半個時辰後,主子就會走出內堂。

  可今兒個都過了一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見主子出現?

  小染不禁無聊的觀賞起這偏廳的擺設,牆上有名畫,門楣有扁額,上頭寫著「妙手回春」

  他初次來時就猜測過,這兒應該是某位名醫的府上吧?

  只是好端端的,少爺來此做什麼?

  他好幾次想問,但都見少爺臉色難看,且不許他回去後向人多舌,連畫眉都不許透露,他這麼會看人臉色,當然不敢多問。

  可是真的好奇怪啊!

  少爺是想拜師學醫嗎?才這樣三顧茅廬的來訪?

  少爺腦袋聰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若要拜師,這戶人家的主人應該感到很榮幸吧?只要少爺有興趣,保證能將他的醫術發揚光大,讓名聲更上一層樓的。他驕傲的想,像少爺這般天才,世間少有,能伺候這樣的主子,當真榮耀非凡,戚覺自個兒長年待在主子身旁,也沾染了不少主子的精氣,似乎,也比周遭的人要聰明許多。

  呵呵,他掩嘴笑著,想起上午出門時,他娘說,幫他放了風聲要討媳婦,結果上門說親的媒人幾乎踏平了他家門檻。

  說是他主子是能人,他也決計差不到哪去,眾人爭相將女兒嫁給他。

  不只如此,現下大到賣地糾紛,小到連鄰居打狗事件,都找他幫著調停,沒辦法嘛!他也算是聰明人嘛!

  他得意的笑個不停,不意抬頭瞧見天色,哎呀,都快入夜了,畫眉小姐吩咐要少爺早點回府用膳的,可這回少爺怎麼進去這麼久啊?

  他向偏廳外探了探頭,還是不見少爺的身影。

  還是提醒一下他吧,別回去遲了,飯菜要涼了。

  他走出偏廳,發覺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

  來到少爺每次消失的門前,正抬手要敲門!

  「燕少爺,我就不瞞你說了,經過我多日的研究與推敲,您這是……」異常安靜的屋裏傳來老人低語的聲音。

  不久,老人走出來了,發現小染的存在,訝異的瞧了臉色發白、震驚不已的他一眼後,再回頭看看屋內的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先到大廳去。

  小染手還高舉著要敲門的姿勢,他忘了要放下,忘了自個兒要做什麼了……

  忽地,門內傳來一聲嘶吼聲,憤怒的哭聲終於驚醒了他,他悄悄的推開門縫,瞧見屋裏的主子,縮在牆角,悲傷的抱頭痛哭著,那模樣悲憤猙獰,完全無法接受!

  他僵硬無比的將門輕輕推回,再安靜無聲的轉身,沿著門板,他身子緩緩滑下,眼淚不受控制的滴落。

  怎麼會,怎麼可能?!

  他聰明絕頂、博記過人的天才主子,怎麼會……

  他抹了淚,不信!

  他不信啊!

  這定是那老大夫說錯了,否則就是老天對少爺開玩笑,這是玩笑是吧?

  是吧?

  淚一顆顆、一串串地落下了,小染癱了,悲戚的哭聲不絕於耳,而裏頭那個,更癱得徹底。讓他也悶頭不顧一切的痛哭失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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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畫眉無比焦慮的在房門外乾著急。到底怎麼了?三天前燕子飛外出歸來後,就將自個兒鎖在房裏,誰也不見,就連跟著出去的小染,回來後人也消失無蹤,害她想找人問清楚怎麼回事,都無人可問。

  不過經她打聽,知道那日在回府前,他曾去過老爺的墳前祭拜過,莫非,少爺還在為老爺的死悲傷?

  老爺才走兩個月,這些日子少爺臉上始終帶著陰霾,沒有什麼笑容,為此她擔憂不已。而這會他竟將自個兒關起來了,這怎能不更教她著急呢!

  「啪」的一聲,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開了。

  一張死白的臉龐出現在門旁。

  「進來吧。」燕子飛朝她淡淡的開口。畫眉驚喜的跟著他進屋了。他在桌邊坐下後,她也跟著在他的對面落坐。屋內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她從沒想過,兩人同處一室,會出現這樣讓人窒息的感覺。

  這氣氛,教人坐立難安。

  她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這吞咽聲竟像海浪拍岸,變得異常大聲啊!

  害得她另一口即將又要咽下的唾沫,硬是卡在喉間,不敢再滑下。

  燕子飛只是坐著,靜謐的坐著。

  細瞧他的雙眼,滿是血絲。

  他都沒闔眼睡覺過嗎?還是,哭過?

  最後,那口唾液沬是大聲的滑下了。「這個……少爺,老爺對你期望很深,你該振作才對,這樣才不會教他失望― 」

  「畫眉,咱們的婚事等我為爹守完孝後再說吧,再等我三年,妳願意嗎?」他突然的開口,這聲音乾乾澀澀的,乍聽之下,幾乎聽不出是他在說話。

  她微微一愕,「你……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可以嗎?等三年可以嗎?」他急切的再問她。

  「呃……好,當然好。」她點頭,可心頭還是冒出了一點點的失落感。這陣子,人人都當她即將要成親了,不少人礙於老爺剛死,不好明著道喜,但暗示的話她聽了不少,也這麼認為,他就要開口吩咐籌辦婚事了,可等了幾天,百日都要過了,他仍什麼動靜也沒有,而這會,一開口就是要她等。

  憑良心說,只要能與他在一起,她不在乎名分的,就算一輩子不成婚她也不計較,只是,近來他好怪,經常不見他人影不說,如今還反常的將自個兒鎖了三天不見人。

  她愕然驚覺,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無法接近他了,既看不透他的心,也看不見他的笑,更別說要猜出他延婚的理由。

  百日不成親,就得等三年,三年守孝是孝子的行為,尤其他們父子情深,這是應該的,她無話可說,但,直覺告訴她,這不是理由,不是真相,可那真相又是什麼呢?

  是什麼呢?

  她好想問,卻不知如何問起,只能……由他了。

  燕子飛聽見她的回答,明顯的髮了口氣。

  「謝謝妳了,畫眉。」

  「少爺……」與她成親會為他帶來壓力嗎?她心下有些涼涼的。「你發生了什麼事嗎?」她迂回的問著。

  他佈滿血絲的眸子驀然瞇起,「妳認為我有事發生?」他反問她。

  「我……我只是……」她一窒,語塞。

  他細細打量她好一會後,表情難解。「畫眉,沒錯,我是有些事發生。」

  「經我查閱無數病例,以及我先祖流傳下來的醫史記載,猜測你生的病該是『失憶症』,這病多半是老人才會患得,發生在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身上,非常的少見!」老大夫特別強調非常少見四個字。

  他是宮廷告老還鄉的御醫,歸隱在吳縣,鮮少透露自個兒的身分,燕子飛會得知全憑機緣,一回深山相遇,詩詞交流,兩人從此成了忘年之交,經常相約山林賦詩。

  「失憶症?這可有得治?」燕子飛急問。

  「目前……無藥可治。」老大夫無限惋惜,這樣一個青年才俊,何以得到這個病?

  他臉上倏然慘白,「那之後的我……又會如何?」

  「你會逐漸喪失記性、判斷思考的能力……說像腦中生了條蟲,會不斷將你腦袋裏的東西吃空,吃到最後你甚至連自個兒是誰都不記得了。」老大夫悲哀的講述。

  燕子飛心神大震,第一個念頭即是!「那我將連最愛的人也都不復記得了嗎?」

  老大夫搖了搖頭,「嗅,記也記不了多久的。」

  他會忘記畫眉?有一天會忘記畫眉?他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在他腦中消失,他可以什麼都不記得,包括忘記他自個兒,但他怎麼可以忘記畫眉?!

  若忘了她、若忘了她,自個兒的人生還剩下什麼?

  他嘴唇侈嗦著,最深愛的人,真的即將要被他遺忘了嗎?

  「她應該可以諒解的,畢竟你也是……身不由己……不是故意的。」老大夫無奈的安慰。

  他跌坐下來。

  「依照從前的病例記載,你會變得健忘,尤其對新近發生的事特別容易忘記,對東西南北、左右也逐漸分不清,思緒越來越混亂,重複相同的話語、行為……最後喪失所有心智,步入死亡,這些……你自己心裏最好有個底。

  「你出了什麼事?」他願意講,畫眉立即正襟危坐的豎起耳朵聽。

  「……我因為爹的死,變得憂鬱,也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想等……再過一段時間人開朗了後,再歡歡喜喜迎妳進門,這三年要妳委屈了,我也感到很抱歉。」他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事實。

  真是這樣?她審視著他,他又瘦了,比一個月前更瘦。

  像往常一樣上前,交握著彼此的手。

  「少爺,我很愛你,你知道吧?」她驀然說。

  他不平靜的內心,霎時深深被震懾住。「畫眉……」

  「我與你在一起是一輩子的事,可不是只是這三年的事,對吧?」她深凝著他。

  他半瞇起眼,掩飾激動,心潮澎湃的聽著她的話。

  她柔柔地將蠔首枕在他的肩上。「只要你不變心,心裏有我,就算要我等上千年,我也心甘情願。」

  他瞬間酸鼻,整個人僵硬如石。

  「咱們將來日子還長,只要你不厭了我,白髮齊眉時牽著你的手,那才叫幸福。」她嗓音是如此的輕柔、如此的嬌美、如此的甜膩,如此的讓人難以忘懷……他又怎能接受,這悅耳嬌柔的聲音將不復存在他的記憶裏?

  是誰說,失去了記憶,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樣的可悲。

  沒有記憶,就沒有感動,就沒有牽掛,也沒了愁緒。

  所有的一切像瑰麗晚霞、像昨日黃花,曇花一現,涓滴不存。

  不,也許下一刻他會忘記上一刻所發生的事情,但他可以忘記所有,卻絕對不能忘了畫眉!

  只要有一絲絲希望,儘管短暫,他都要努力記住與她的點點滴滴。

  他不能不努力就放棄了,畫眉不能失去他,他也無法忍受她的傷心和孤單。

  握住她的手,越來越緊,緊得甚至發了顫。「畫眉,我要記住妳!」他誓言道。

  靠在他肩上的人兒,眉梢輕揚,「當然,你要記住我一輩子。」她笑了,這算是甜言蜜語嗎?

  「不只一輩子,來世,我還要將妳記清!」

  她輕訝問:「你說過咱們別貪來世的?」

  「貪,要貪,這世貪不到、貪不夠的,我要老天來世還給我!」

  這一夜,燕子飛極度溫柔的與她纏綿,吻遍她的全身,撫過她的每一處柔膩,仔細的記住她的味道,在心底最深處烙下她的細緻。

  畫眉,他的畫眉鳥!他是一隻燕子,即將忘了方向不知所蹤的燕子,而這只書眉鳥是唯一指引他方向的伴侶,他的記憶、他的美好都在她身上,只要記住她,就能記住自個兒,就能向人證明他存在的痕跡。

  他柔情似水的將她吻得徹底,身下的她,表情是那樣的滿足嬌歡。

  這是他的妻子,永世不變的妻子,不管如何,他都認定她是他唯一的妻。

  耳中聽著她愉悅的嬌吟,他要她的速度加快,腦中出現的是,兩人共白首的牽手畫面。

  他要她,一次、兩次、三次,他要記住當她在極度歡愉時的嬌羞容顏。

  啊!他的畫眉,他的畫眉……

  「請説明我,別讓燕子飛走了……」他在她耳邊低聲呢喃。

  畫眉聽不真切,只當那是情人愛語,幸福灑笑著,擁著他,更往極樂去。兩具交纏的身軀,逐漸疲累止息,赤裸的相擁。

  「畫眉的生辰是三月初五。」他迭在她的背上,細吻軟語道。

  「是啊,每年三月初五,你都會幫我過生辰,今年你不會忘了吧?」歡愛過後,她更顯風情,傭懶地笑問。

  他眼神複雜。「當然不會忘,而且今年的三月初五,我還要送妳一隻鳥。」

  「鳥?」

  「嗯,一隻燕子,妳要好好幫我照顧著,讓鳥兒豐腴。」

  「咦?你要送我燕子隨時可送,只要是你送的,我都會珍惜的,何必等到三月初五?」

  「不急,我得花點時間,挑只最強壯、最長壽,能陪妳最久的一隻燕子,所以妳耐心等到生辰那天吧。」 他微笑道。

  「好……我就等你找到那只最強壯、能陪我最久的燕子。」畫眉嘴上抿著笑,可是內心卻隱隱泛著冷寒。為什麼,這話教她聽了如此不安?

  有強壯的燕子陪著她,那此刻身邊他這只該是最最最強壯的燕子哪去了呢……

  她想說,沒有一隻燕子能強壯到陪她久過他的,她想這麼說,但……終究沒說出口。

  「咱們家畫眉三月初五生辰,眼角常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個性靦眺但不認輸,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愛喝鹹粥,愛逛市集,還有,酒品不好,喝醉會傻笑,緊張會猛吞口水,心急會頓足,我的畫眉她― 」

  「喂,你這是在背書嗎?這樣說我做什麼?!」她紅著臉尷尬的推開他。

  燕子飛翻身又重新將她抱住,雙手不老實,直接覆在她的雪峰上,裹握得密實。

  「我的畫眉有一對完美的軟胸,冬枕夏靠,人間奇享,我的畫眉愛背詩,卻又常記不起出處,我的畫眉!」

  「夠了,你別再鬧我了,再鬧,當心我惱羞成怒的對你不客氣了!」她搗著他喃喃的口威脅。

  他眉眼傳笑,拉下她的小手。「畫眉好漂亮,連生氣的樣子都漂亮。」

  「你!」她捏了他的胸膛一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的?是不是外頭交了什麼朋友,學壞了?」

  他笑嘻嘻的,「妳是說我外頭有紅粉知己,是那紅粉知己教壞我的?」

  畫眉臉色一變。「你真交上紅粉知己了?!」

  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妳說呢?」

  「我說你若敢,試試看!」她難得耍潑。

  「我不敢。」他馬上當回龜兒子。

  「哼!」

  他緊抱住她,將頭舒服的枕在她的軟胸上。「畫眉,我問妳,如果,有一天,妳得知自個兒會忘了我,妳會怎麼辦?」 他狀似不經心的問。

  她蹙起眉,「這是什麼問題,我怎麼可能會忘了你?」她不解他這麼問的用意。

  「所以我才說如果啊。」他想知道她的答案。

  「如果啊?我想……我會很痛苦吧,比得知你會忘了我還痛苦。」

  他身子僵住了。「怎:-… 麼說呢?」他隱住了聲音中的哽咽。

  既然他問得仔細,她也認真的思索起來。

  「我會恐懼沒有你存在的記憶的日子到來,我會害怕你得知我忘了你的事實,我更擔心你面對腦中沒有你的我,會是如何的傷心欲絕?我沒了記憶也就忘了痛,可你怎麼辦?你腦中有我,記憶分明,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承受……你會恨我吧?恨我竟敢忘了你,你也會憐我吧?憐我是個忘了愛人的可憐蟲……不,我不要忘了你,這種事不會發生的,你怎麼莫名其妙問我這個,我不說了!」她忽然感到心慌意亂,心跳加速,甚至心悸起來,抱起枕在她身上的臉龐要尋求安慰,但低首相望後,一驚。

  「你怎麼……」眼泛淚光?

  燕子飛苦苦的笑了,「不會的,妳不會忘記我的,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她驚覺他的笑容好遙遠。「你怎麼了?」

  「我……因為太愛妳了,所以也一定不會忘記妳的。」他鄭重的說。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她要問什麼呢?無頭緒,卻又有股說不出的強烈不安籠罩著她。

  「睡吧,畫眉,今兒個晚我使的力不少,妳只顧著享樂,花的精力可沒我的一半,該讓我休息了吧?!」他又露出那促狹的德行。

  她暫時按捺下不安的情緒,雙頰爆紅得比櫻桃還紅。「你真是討厭鬼!」 雙拳一捶,又哼一聲,倒也乖乖在他身邊躺好,任著他抱著入睡。

  夜裏,她半夢半醒之間,發覺身子仍被緊抱,一陣陣呢喃像背書的聲音由身旁傳來!

  「我的畫眉生辰是三月初五,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愛喝鹹粥,愛逛市集,喜歡詠詩,酒品不好,緊張會猛吞口水,心急會頓足……我的畫眉她生辰是三月初五,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愛喝鹹粥,喜歡詠詩,酒品不好,緊張會猛吞口水,心急會頓足,我的畫眉她愛逛市集,」

  她眨了眨眼,清醒了,他……背這做什麼呢?

  「少爺,您真決定不讓畫眉小姐知道這件事嗎?她若知道才能幫您……」小染消失幾天後,眼睛浮腫的出現了。上天真是捉弄人,少爺從小就被冠上神童的封號,聰明得無人能比,不到二十歲就當上殿前大學士,這樣的人,老天竟然對他開了這麼殘酷的玩笑劉!

  讓他得了這種病症,這對天子驕子的少爺來說,是多麼諷刺而摧殘人的一件事

  啊?

  天才與白癡,天差地別啊!

  為什麼要讓少爺嘗到這種滋味?

  老天怎麼不長眼,這種病給他生不是很好嗎?他小染笨,腦子本來就不靈光,

  這病若發生在他身上,沒有差別的,可少爺他……嗚嗚……想到,又想大哭。

  他已一連狂哭好幾天,才躲著不敢見人,但想到不能再哭下去,少爺會需要他幫忙的,這才擦乾眼淚,堅強的出現。燕子飛拍著小染的肩,一臉的感激。

  「謝謝你了,但畫眉那,我還不想讓她得知,她會驚慌痛苦的。」他忍不住想起她說的話!我更擔心你面對腦中沒有你的我,會是如何的傷心欲絕?我沒了記憶也說忘了痛,可你怎麼辦?你腦中有我,記憶分明,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承受?是啊,往後的日子,她該如何獨自承受?

  「可是,當您病情嚴重時,她還是會發覺的,這是紙包不住火的事。」小染憂心的提醒。

  他鑽眉道:「我想為畫眉努力,不信真會被腦袋裏的蟲擊倒,我只要努力記住畫眉的一切就行了,只要全神貫注的記住就可以了不是嗎?」他給足自個兒信心。

  小染紅了眼眶。「嗯,少爺說得對,您比旁人腦袋要聰明,裝的東西也多,您腦裏的那條蟲要作怪也決計鬥不過您的!」他怎麼沒想過,少爺本來就比平常人要聰明上許多許多,就算腦裏長了蟲會吞去他的記憶,但他腦子裏的東西多,大不了讓少爺恢復成「正常人」不再鶴立雞群就是了。

  他燃起希望,頓時又覺得少爺有明天了!

  「我不會被鬥輸的,小染,你說我從小到大輸過什麼嗎?」

  「沒有,不管比任何事,您一次也沒輸過。」

  「那就是了,這回也一樣,為了畫眉我更不可能輸的!」

  「沒錯,少爺沒輸過!」

  「畫眉生辰三月初五,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酒品不好,緊張會猛吞口水,心急會頓足……畫眉要我早些回去,今兒個有事得早些回去……」燕子飛涔著汗,站在街口,佇立了好久,遲遲無法決定要往哪個方向走?下午剛跟小染分開的,他怎麼說來著?

  「少爺,真不要我陪?」

  「不用,畫眉喜歡吃綠豆糕,今兒個是……你到衛上去買盒綠豆糕回來,晚些,我自個兒由繡莊回去便成。」

  「可是……」

  「別擔心,你難道以為,我會病得連家都回不去嗎?J

  「這燕府的方向是……左方?還是……右方……」舉棋不定,他汗滴得更凶了。

  「這不是燕少爺嗎?您站在這做什麼?」有人認出他,笑呵呵的同他打招呼。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我在想著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您燕大少在說什麼笑話啊?您燕府不就直走兩條街上的第三戶嗎?那宅子雕梁畫楝的沒人會錯認的。」

  「直走兩條街上的第三戶是嗎?」

  「哈哈哈,燕少爺,都二十歲人了,您怎麼還這麼貪玩啊?」那人搖著頭,笑著離去了。

  那人消失後,燕子飛的笑容凍結了,原來不是左方也不是右方,是前方!

  前方兩條街上的第三戶,這步伐不會超過三百步,而他竟忘記回家的路……低首發覺手是抖的,抖的……

  他低落的發出幾聲喘息,挫折地縮握住顫抖的雙掌。

  他竟忘記回家的路……早上出門時還記得的……怎麼現在就忘了……

  天色在他發怔間黑了,他猛然回神,想起畫眉還等著他,他得回家去,不能讓畫眉久等了……

  前方兩條街上的第三戶,雕梁畫楝的那戶就是了。

  別認錯,別認錯!

  「畫眉生辰三月初五,心急會頓足,緊張會猛吞口水,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酒品不好,畫眉要我早些回去,今兒個有事得早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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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0:25: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今兒個有事得早些回去……但,是什麼事呢?他也想不起來……

  「少爺,您怎麼現在才回來?您上哪去了?!」一見到他出現,小染不顧旁人異樣,一副喜極而泣的衝上去。

  「我……我繞去收帳了。」燕子飛說了個理由。

  這時才發現廳上坐滿了人,見小染還在哭,引人側目,尤其是畫眉,皺著眉像是想說什麼了,他立即瞪了小染一眼,小染也發覺自個兒誇張的態度,馬上收拾了眼淚。

  「對不起,我近來也不知怎麼搞的,動不動就哭,真對不起了。」

  他這話一說完,立刻惹得旁人噗嚇笑了,真娘們!

  「子飛,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大夥都在等你一個了,待會非罰你多喝兩杯不可!」廳上來了幾個朋友,其中包含楊啟軍。

  「等我?」等什麼呢?

  「來來來,畫眉今兒個可漂亮著呢,你這小子真有眼光,未來媳婦美得跟朵花似的。」有個人攀過他的肩,拉著他往畫眉身邊送,還滿臉的豔羨。

  「你們別鬧了,我會不好意思的。」畫眉嬌羞的躲進燕子飛的胸膛裏。

  大夥見到她這嬌滴滴的模樣,更想逗她了。

  「不好意思什麼?你們兩人從小定親,又在京城住了兩年無人打擾的生活,八成什麼事都幹過了,這會窩在男人胸口這麼自在,還怕鬧啊?!」

  「是啊,瞧妳今兒個打扮得這麼嬌媚,咱們可不敢說,妳是為了咱們而打扮,妳這是悅己者容,這個己,還有誰?不就是妳的男人嗎?哈哈哈!」

  「你們真可惡,少爺,明年別請他們來了!」畫眉鼓著腮幫子說。

  「明年……」

  「妳這麼刁蠻,明年說不定子飛換人伺候了,這個時候也不辦了。」

  「討厭!」她氣得跺腳。

  「夠了、夠了,你們別鬧畫眉了,當心她一氣,真趕跑咱們了,到時你們連一杯酒也喝不到。」楊啟軍出聲打圓場,這些人全是燕子飛與畫眉共同的朋友,除了他們在京城的那兩年,這一天幾個朋友通常會應邀聚集慶祝。

  「好好好,不說了,就知道你最護畫眉了。」大家決定休兵,畢竟酒還沒喝到半口,萬一被趕,還真得不償失。

  「少爺,坐吧,咱們用膳了。」畫眉興高采烈的拉著燕子飛入座。

  一杯酒先幫他添得滿滿的。

  「畫眉,妳也破例喝一杯吧?」有人慫恿。

  畫眉期待地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不行,畫眉酒量不好,酒品差,一口都沾不得。」燕子飛馬上說了。

  她失望的往他旁邊的座位坐下,自從幾年前她跟他與啟軍少爺喝了酒,她發了酒瘋後,他從此嚴禁她沾酒,這一禁好多年了,她還想有機會再嘗一次酒香呢!

  「真寶貝啊,連一口都不行嗎?」有人見她失望,求起情來。

  「一口都不成!」他記得,畫眉酒品不好,不能喝酒。

  「真是的,瞧不出子飛這麼難說話呢!」

  燕子飛的臉有點拉下來了,氣氛頓時有些怪怪的。

  「你們真吵,好了吃飯了,聽說這些都是畫眉親自料理的,吃飯吃飯。」楊啟軍又說。

  眾人識趣,開始吃起滿桌的佳餚。「子飛,畫眉說你今兒個要送她一件特別的禮物,還不拿出來?」席間楊啟軍笑說。

  「禮物?」他一愣。什麼禮物?

  「天啊,瞧你這表情,該不會忘了吧?」楊啟軍訝異的問。

  一旁的小染也臉色一變。糟了!少爺他……

  「我……」

  「少爺,你說今兒個要將禮物交給我的,你藏哪去了?」才不信他說過的話會忘記,畫眉嬌俏的朝他伸出手。

  燕子飛頓了頓,望向小染求助,小染急著想向他暗示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可眾目睽睽,他無法明著說,只能暗自急得不得了。

  燕子飛得不到提示,淌了一身汗。「禮物……我藏在枕頭下,晚些給妳。」

  「枕頭下?!」畫眉大驚。「你這是要悶死牠嗎?」

  「悶死?」他也嚇了一跳。

  「除非沒氣了,要不這活生生的鳥兒能放在枕頭下嗎?」楊啟軍愕道。

  燕子飛一聽,臉色丕變。

  鳥兒!我得花點時間,挑只最強壯、能陪妳最久的一隻燕子,所以妳耐心等到生辰那天吧。

  ……今兒個有事,要早點回來,要早點回來……他一直記著今兒個有事要早點回來,那是因為,因為今兒個是畫眉的生日!

  他記了兩個月,日夜念著,就在今日,竟忘得一乾二淨?!

  他忘了今兒個是三月初五,畫眉生辰三月初五!好個三月初五!

  他霍然起身,臉色發青。

  他確實將鳥兒悶死了,悶死在他懷中,悶死在他腦中!

  「少爺,沒關係的,你忘了準備,沒關係的。」見他臉色大變,畫眉連忙也站起來說。

  他臉色更加慘白。

  「少爺,您沒忘了準備,您剛是跟畫眉小姐開玩笑的,鳥兒在後院,您早備好了,我去拿來。」小染立即說。其實少爺壓根沒跟他提過,他也不曉得少爺要買什麼禮,這會為了幫主子解圍,打算找了藉口離開衝出去買回來。

  說完腳步極快的往外衝,幸虧宅子後巷就有間鳥園,他隨便買了只鳥就回來了。

  「這是……畫眉鳥?你買的是畫眉鳥?」畫眉一愣。

  怎麼是畫眉鳥?

  「不對嗎?少爺既然要買鳥兒當然買畫眉鳥,因為、因為畫眉就是妳嘛!」小染笑得滿頭大汗。他想,少爺既然要送鳥,應該會選有象徵意思的鳥,那便是畫眉了。

  哪知,這下不只燕子飛慘澹了臉,就連畫眉都露出吃驚的神色。

  這是哪裡出錯了?

  燕子飛全身緊繃,目光發寒,下一刻竟丟下賓客,如旋風般離去,留下一室的愕然。

  「畫眉小姐,這鳥……」小染顫聲不解。

  「這鳥真是少爺親自買的嗎?」畫眉怔怔地望向遠離的背影問。

  「這鳥……有問題嗎?」小染心驚膽跳。

  「這是畫眉不是燕子,他說要送我的是一隻強壯的燕子……」

  冷風獵獵,無所不在的寒氣撲襲而來,令人刺冽難耐。

  燕華竹墳前,燕子飛抱墳狂哭。為什麼?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怎會忘了畫眉的生日,怎會!

  他悲憤的哭著。

  「我不要忘記妳,我不要,爹,你救救我,我不要忘記畫眉!」他仰天嘶吼!

  他所有的記憶正在逐漸消失中,用著教他措手不及的速度消失,他孤零零的面對著腦袋變得空白的恐懼,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最深愛的人,可能最先被他遺忘……他越是在乎,越是記不得!

  仰望著漆黑的夜色,腦中浮現出畫眉的笑靨,他現在還記得清她的臉孔、她黑髮飛揚的笑臉,但他正一點一滴失去記性,腦海裏對她的記憶還能保留多久?

  他與畫眉的一點一滴最後將會全都記不得了,就像是過往雲煙,風一吹,無影無蹤。

  他……終於……認輸了!

  今兒個會忘了每天回家的路、忘了畫眉的生日,下一刻說不定就會忘了對畫眉說過的承諾,再下一刻……他不敢想,也無法想像。

  他不得不承認,自個兒被腦中的蟲打敗了,他的靈魂再也無法由自個兒掌握,他的驕傲不再、他的未來飄失,他不能再保護畫眉,也無力將她擁緊在身邊了。淚水決堤,他絕望了,該怎麼辦?他沒了未來,難道讓畫眉的未來也跟著葬送嗎?他該如何是好?

  畫眉又該何去何從?

  他怔仲了起來,一夜淒風,只有父親的一座新墳伴著他,也許,明兒個,他連這兒也找不來了……

  畫眉愁眉不展的呆坐在涼亭裏。

  少爺怎麼了?她生辰過後,好像就變了一個人。

  成天不苟言笑,對著她發怔,她只要一開口想問些什麼,他便轉身離去。

  夜裏,他還是與她同眠,不過卻是拖得好晚才進房,早晨她未醒,他就已離開。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心底一塊烏雲始終盤旋不散,她鎮日食不下嚥,成天盼望著等他給個解釋。但沒有,他一句話也沒給。他變心了嗎?所以刻意冷淡了她?他不再愛她了?因為有了新對象了?

  不是,她不相信會這樣,在京城時曾有過的誤解,她不想再發生。

  況且,兩人的愛是那麼的深刻,許的承諾是今生今世,他不可能說變就變,這中間,一定出了問題。

  但,是什麼問題呢?她好怕啊,她隱隱有種感覺,她的天地在動搖,即將要天崩地裂……

  「喲,這不是畫眉嗎?怎麼自個兒在這兒發呆哪?」趙彩雲與趙相印姑侄倆巧從花園經過,見著亭子裏的她,趙彩雲冷笑一陣後,走上前去。

  「夫人。」一見趙彩雲,畫眉連忙起身,恭敬的站立一旁。

  趙彩雲冷哼一聲,撇了嘴的坐下,趙相印跟在身旁,刻意擠開了畫眉,往她姑媽旁邊的位子坐下。

  「聽說妳那沒用的爹跟大哥昨兒個又來討錢了,真是的,咱們家又不是開金山銀樓,讓他們三天兩頭的來拿錢,這人啊,多少還是要有點羞恥心,虧妳爹還是讀書人,也中過秀才,怎麼就這麼沒骨氣,世風日下,讀書人的尊嚴都哪去了?!」趙彩雲牙尖嘴利,極盡刻薄的控苦她。畫眉難堪的低了首,不敢頂撞,但小手握拳,心裏難受。

  娘後來還是回到家裏去了,但是家裏人似乎對她的歸來視若無睹,既無憤怒也無指責,完全當她不存在,這樣冷漠態度反而讓娘更難受,而爹與大哥的生活也依然委靡不振,不肯好好工作養家,她已有點能體諒娘當初為什麼非走不可了。

  「妳娘家的人還真沒一個有出息,大哥好賭,幾個弟弟年紀也不小了,又好吃懶做,全賴妳救濟,這像什麼樣?哪天妳要回去了,瞧妳娘家人還怎麼過日子?!」

  趙相印故意的說。

  「回去?」畫眉對這話心驚。

  趙彩雲胖臉一顫,笑得陰險。「相印說得沒錯,若沒咱們燕家,妳全家就要去喝西北風了,而妳,真的很有可能回去啊,咱們是好心,提醒妳要有自知之明,也許這個家妳是待不久了。」她句句帶刺,刺得人抬不起頭來。

  「我以後會勸爹以及大哥好好工作的……」畫眉乾澀的說。

  「勸?一個搞半天是被妻子拋棄多年,又求不上功名的窮書生,註定不得志,就算努力工作,怕是也沒成就,闖不出什麼名堂的。」趙彩雲冷心冷口的道。

  「就是說,畫眉,近來妳應該很不安吧?」趙相印笑得幸災樂禍的又說。

  「我……」

  「妳別不敢說,子飛近來對妳很冷淡,這代表什麼意思,妳身為女人,不會沒有知覺吧?」

  畫眉咬了咬唇,趙相印的話直接戳中她、心頭的痛。

  「我就說,百日內沒娶妳,那便是有變化了,男人啊,喜新厭舊,說是等三年,就是不打算娶了,妳啊,真要回去妳施家吃自個兒了!」趙彩雲口氣涼薄得很。

  「少爺他不會不要我的……」她硬邦邦的搖頭。

  「不要臉!」 趙彩雲突然罵人了。

  「夫人?」她羞憤的抬眸望向她。

  「我有說錯嗎?當初老爺還在時,子飛急著要娶妳進門,等老爺真的過去了,子飛就對妳不聞不問,這麼明顯的暗示妳都不懂,還死賴著不走,這不是不要臉是什麼?!」趙彩雲說得極為難聽。

  自從知道燕子飛沒意思在百日內娶她後,趙彩雲的心患就全除了,對畫眉是一點忌諱也沒有,這會逮到機會,想著的就是要趕緊攆她出門,讓這丫頭從此消失在她眼前。

  「夫人,妳!」

  「姑媽又沒說錯,妳不只不要臉,還不知羞,在這吃燕家的,喝燕家的,難道妳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還是,這是妳施家的家風,反正你們一家,素來向人乞討慣了。」趙相印說的話更污辱人。

  「相印小姐,妳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人,妳在燕家吃喝的日子不比我少,甚至比我久!」畫眉忍無可忍,終於反唇相稽。

  「妳這女人,討打!」趙相印惱羞成怒,竟反手就給畫眉一巴掌。

  這一巴掌落下,畫眉也愣住了,吃驚自個兒竟被打了耳光。連趙彩雲眼睛都不住一跳。

  而打人的趙相印要是在以前也許會心慌,但瞧近來燕子飛對她的冷淡態度後,料定她失寵了,這巴掌打下去後也不驚不怕!

  「賤丫頭,妳什麼身分,敢拿我跟妳比?!我是姑媽的侄女,這家的主人之一,這點妳給我牢牢的記住!」

  「沒錯,相印是我侄女,而你只是我買來的野花,我真後悔當初買下妳,讓妳這顆毒瘤從此在我燕府種下。相印,妳打得好,這巴掌我早想打了,如果怡君跟怡淑見了,不大快人心才怪!」趙彩雲心驚後,便是痛快了。

  「我不懂,我從來沒有惹過妳們……我很尊重妳們的,為什麼妳們還要這樣待我?」畫眉寒心落淚了。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待人處世,所有的世界就只有少爺,從不曾想過要奪走她們什麼東西,也沒有要與她們敵對的意思,她生活得這麼謹慎,為什麼還得不到她們的接納?

  倘若有朝一日她真失了少爺的寵愛,這裏、燕家,還有她容身之處嗎?

  然而趙相印的提醒也沒錯,回到娘家,沒錢,那裏能有她的立足之地嗎?

  鹹受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她不禁心底悲涼,她若失了寵,沒了少爺可依靠,她還剩下什麼?

  想到少爺……她是越來越不瞭解他了,就連當時他在京城與李良娣傳緋聞時,她都沒像這回這般茫然無措,那時至少知道自個擔心害怕的是什麼,可這次她是完全的狀況外,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了。

  「要怪就怪妳不識相,當年走了就走了,還回來做什麼?甚至勾走了子飛的魂,打壞了我與姑媽的計畫,妳該死!」趙相印戳了戳她的頭。

  「該死的丫頭,我見妳就討厭!」趙彩雲也上前踢了她一腳。

  畫眉吃痛,腳步跟鎗了一下,雙手及時扶住桌子才穩下身,沒跌倒,但趙相印的腳又踹上來了―

  「少爺,您不上去解圍嗎?」遠處,小染焦急的問著身旁的主子。燕子飛鐵青著臉,「不用。」

  「不用?可是您忍心?還是,您捨得?」

  「我不忍心也捨不得。」他表情無比沉痛。

  「那……」

  「對於畫眉,我另有安排了。」

  另有安排?要安排什麼呢?小染緊盯著主子陰鷥的面容,擔心得暗自歎了口氣。

  畫眉今兒個好開心,好長一段時間,她難得露出笑靨。她一早起床時就特別打扮了一下,點上淡淡的胭脂,換上一件水藍色的衣裳,看上去神清氣爽,青春洋溢。

  她腳步輕快的走出房門,翹著首,等著前方有人出現來接她。

  少爺說今兒個會早些回來接她去外頭走走,還要帶她去香香樓,那的甜包子她最愛吃了。她踏起腳尖,希望瞧遠點,少爺一回來她就能很快看見。這可是好些日子以來,他第一次說要帶她出遊,她有好些話想借機對他說,也有好些疑問想問清楚。

  她滿懷期待的等著他出現,等呀等的,好不容易太陽有點西斜了,算算時辰,少爺該回來接她了?怎麼還沒回來呢?

  心頭漸漸焦慮起來,他該不會黃牛了?不去了……

  她跺了跺站得有些發酸的腿,心情急切,他別對她黃牛啊……

  她焦急的來回走來走去,忐忑不安的不斷朝前方眺望。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她放下懸著的一顆心,露出大大的笑容朝燕子飛奔去。

  「少爺!」她自然而然的奔進他懷裏。

  可哪知他竟冷淡的將她推離懷抱,她一愣,笑容減了減。

  「準備好了嗎?」 他面色無波的問著。

  「可以走了。」她咬了咬唇,有些委屈的說。

  「嗯,咱們出發吧。」他沒牽她的手,逕自邁步而去。畫眉苦笑,一股深閨怨婦般的心酸,嗆得她好無奈。望著大步向前行去的男人,她跟在身後,走在擁擠的人群之中,腦中思緒紛飛。

  咦?現在是春末,天氣還很涼爽,他怎麼會滿身汗,後背濕了一片?

  欽?香香樓是向右走,他怎麼向左去了?不去香香樓了嗎?

  她訝異的跟著他,他要帶她上哪去呢?

  繞了又繞,最後還是來到香香樓,她精神一振,起碼他知道她愛吃這裏的甜包子,這不是討好的帶她來這了嗎?

  她開心的又重新找回笑容,追上了他,親昵的鑽住了他的袖子,跟他一道走了進去。

  進去後,她的笑容又略微僵住了。「啟軍少爺,你也在啊?」她有點失望,原來兩人不是單獨吃飯。

  「畫眉,你們來了呀,坐吧。」一見他們,楊啟軍馬上笑著站起來相迎。

  桌子是四方桌,畫眉跟著要在燕子飛身旁坐下!

  「畫眉,妳坐啟軍身旁的位子吧。」燕子飛卻突然說。

  這讓剛要坐下的畫眉一愕。他要她去坐在啟軍少爺的身邊?就連楊啟軍也微訝,他何以這麼要求?

  「呃……我想畫眉還是想跟你坐吧。」楊啟軍見畫眉臉色已變,連忙說道。

  「今兒個就跟你坐吧,我另外有客人。」燕子飛道。

  「另外有客人?」是什麼樣的客人得讓她讓位呢?她的心又悶了悶。

  「來了!」燕子飛雙眼瞟向門口後說。

  她趕緊回頭瞧,「小染哥?」這是他的客人?

  小染趕到燕子飛身側。「對不起,少爺,我來晚了。」他臨時接到少爺的口信,要他趕來香香樓,這才十萬火急的奔來。

  「沒關係,來,坐吧。」燕子飛含笑道。

  「坐?」小染一頭霧水,坐哪啊?與主子出門,他哪來的座位啊?難道是主子要他坐到別處去?

  想想轉了身,往隔壁桌要坐下。

  「你坐那做什麼?坐到我旁邊來吧!」燕子飛沉聲道。

  「與您同坐?」欽?!

  「還不坐過來!」燕子飛的聲音裏多了些許不耐煩。

  小染不敢再遲疑,硬著頭皮往他身旁落坐,坐定後這才想到,少爺身旁的位子怎麼輪到他來坐,要坐也是畫眉小姐坐……嘎?「畫眉小姐怎麼坐對面啊?我這位子還是妳!」他連忙又要起身讓座。

  燕子飛拉了他一把。「坐下吧!」

  小染嚇了一跳,沒辦法,又坐了回去,暗忖著少爺到底想做什麼啊?

  瞧著畫眉小姐,神色黯然尷尬,占了人家的位子,他更過意不去。

  「今兒個是小染生辰,我想順道替他祝壽,所以找他過來。」燕子飛說了。

  他生辰?是今日嗎?不是吧?

  驚訝的瞥向主子,瞧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暗訝過後,他也不敢反駁,主子若不是記錯,就是另有目的,他最好配合著點。

  「原來是小染哥生日,難怪少爺要這麼慎重的請你坐下了。」畫眉笑了,舉杯趕緊敬了他一杯茶。小染哥長年跟在少爺身邊,少爺從沒當他是外人過,今兒個會要她讓位禮遇,說來也是不奇怪的。

  小染尷尬的吞下那口茶,就連楊啟軍也敬了他一杯酒,這教他實在坐立難安啊。

  「對了,你們都來遲了,我就先點了兩籠畫眉愛吃的甜包子,我說畫眉好久沒來這兒了,要子飛約在這見,這甜包子是主菜,其他的就隨便先點了些,你們若想吃什麼再加點。」楊啟軍笑著招呼。

  畫眉瞧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燕子飛,小臉不禁黯了黯,原來說要到這來,不是少爺的意思啊……

  「畫眉,甜包子來了,趁熱吃吧。」楊啟軍殷勤的先拿了顆熱包子到她盤裏。

  望著包子,她不禁更失望了,原來要討好她的人是啟軍少爺……

  「好,謝謝。」她扯了笑,咬了一口實則已食不下嚥的包子。

  「子飛,我聽說你找了個人接管繡莊了,這人管過京繡,是個能力出眾的人物,你眼光不錯!」楊啟軍與燕子飛閒聊。

  「少爺找人接管了繡莊?」畫眉猛地抬頭,她怎麼不知道這件事?還有,倘若繡莊已有人接管,他為什麼還每天上繡莊去?

  「嗯。」燕子飛子應了一聲,沒多做解釋。

  「為什麼?好端端的你不自個管,要找人託管?」畫眉沉不住氣的急問。

  「繡莊裏的事,女人家別多問!」

  這話讓她面容瞬間青黃了起來。

  四周氣氛也冷下了。

  「呃……事情是這樣的,少爺想多些時間讀書,將來再回京城……所以……所以找人託管了繡莊……」小染見氣氛緊繃,趕緊幫著主子打圓場。

  「多嘴!」燕子飛反而不高興的瞥了他一眼,怪他說錯話。

  小染這才又無奈的住嘴。

  「回京城?京城是個是非之地,少爺沒興趣再沾惹的不是嗎?」畫眉聽了皺足了眉頭,十分吃驚。

  近來她並沒有見過他上過書房,還有,這些沒去繡莊的時間,他都上哪去了?

  「我……改變主意了。」燕子飛淡然輕應。

  這麼重大的決定,竟沒跟她商量過,或知會一聲也好……他什麼都沒提,是覺得沒必要,還是忘了說……

  「子飛,你真要回京去嗎?」楊啟軍也問。

  「也許吧!」他隨口應道。「先別聊這事了,啟軍,聽說你爹正在給你物色媳婦人選,你可有中意的人了?」他轉開話題,笑著問起別的事。

  楊啟軍不自然的瞧了一眼畫眉後,咳了幾聲。「還沒……」

  「還沒?你都老大不小了,再不娶親,你爹娘要急死了,你該不會想找一個跟畫眉一模一樣的女人才要成親吧?」燕子飛像是沒心眼的調侃道。

  可這話,讓畫眉跟楊啟軍齊齊變了臉。更過分的話還在後頭,「這樣好了,我把畫眉借給你,讓你帶回去給你爹娘瞧,要他們照著畫眉的模樣給你找媳婦。」

  「子飛。」楊啟軍瞧了眼畫眉白了臉,自個兒的臉色也跟著沉下。

  「畫眉長得甜,你認識她的時間不比我短,其實論緣分,畫眉與你的緣分也不淺,當年若非因緣際會的錯過,畫眉與你說不定此時是一對的。」

  「子飛!」楊啟軍臉色大變。

  畫眉也繃緊全身肌肉,難以置信他會當著兩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

  燕子飛無視於兩人的臉色,繼續又說:「畫眉也不小了,到現在還被耽誤著,我不忍心,如果能夠,真希望替她找個好婆家!」

  「少爺!」畫眉再也忍不住,霍然拍桌起身。

  他這才啾向她,送出一抹令人不解的微笑。「妳怎麼了?」

  她瞠目結舌,他問她怎麼了?「我才要問,你是怎麼了?為何要胡言亂語?」

  為她找婆家?她的婆家不就是。

  ……他到底想說什麼?

  「胡言亂語?妳覺得我這話是胡言亂語?」

  「難道不是?」她面紅耳赤,難堪到極點。

  燕子飛回以冷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已耽誤妳這許多年,基於過往情誼,當然得為妳謀好出路,我這是情義負責,妳怎說我是胡言亂語?!」

  畫眉聽得悚然心驚。他說了什麼?說了什麼?要為她謀出路?

  她雙腳發抖,左右擺動,身體瑟縮了起來,手指著他,心緒洶湧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情義負責要為她謀出路,他竟說出這種話來?!

  「燕子飛,你怎能說出如此過分的話?畫眉是你的媳婦,你這話成何體統!難不成你要將人送走?!」楊啟軍見她受了委屈,勃然大怒。

  「你這話錯了,我與畫眉並沒有成親!」

  「燕子飛,難道你要否認畫眉是你媳婦?」 楊啟軍衝動的上前揪住他的衣襟。

  「是又如何?」燕子飛竟口吻平靜,眼神不帶情緒的道。

  此話一出,畫眉立刻刷白了臉龐。

  「燕子飛,你發什麼神經?快收回這些話,然後跟畫眉道歉!」楊啟軍激動的要求。

  「我說的是事實,為什麼要道歉?」他露出一臉的無奈。

  「你!你這狼心狗肺的傢伙!」楊啟軍氣到要動手打人了。

  「楊少爺,你別動手啊!」一旁的小染趕緊護主阻止。

  「走開,我今兒個就要打死這薄幸的陳世美!」 楊啟軍身強力壯哪是小染抓得住的,他一揮拳就先將小染打到桌子底下去,再回身揪過燕子飛的衣襟,就要動手。

  「住手,啟軍少爺,別打了,你別打了!」畫眉低吼道。

  楊敗軍一愣,回頭一瞧,她已淚痕交錯,全身顫慄,瞪著燕子飛半晌,看得出來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接著身子一轉,奔出了香香樓。

  「畫眉!」他一急,緊張的丟下揪在手中的衣襟,那力道過猛,還將燕子飛推倒在地,他也不管,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少爺,您還好吧?」小染趕忙去扶起燕子飛,滿臉擔心的問。

  「我沒事。」燕子飛雙眸陰沉,眨也不眨的瞪著那道離去的儷影,眸中淨是又愛又恨的強烈火花。

  小染見了,心酸哪!忽然有所領悟。「主子,這就是您的安排嗎?」

  「啟軍是個好男人,而且喜愛她很久了,我一直看在眼裏的,你不覺得……我這樣的安排皆大歡喜嗎?」

  好個皆大歡喜之傷己又傷人啊!小染只能悲情苦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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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0:25: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天空很藍,天氣很晴,微風徐徐,在叢叢亮眼的花卉堆中,佇立了一尊站了很久未動的人兒。她在等著,他說會來的。

  他說他有話要說,要她等著他。

  所以她等,由早上等到了午後。

  她僵硬的站著,心弦抽緊,繃著的神經一刻未鬆。

  她等待著腳步聲出現,今兒個她一定要把話對他說清楚!

  她再也忍無可忍了。

  他變了!完全變了個人!

  要不是臉孔一樣,她幾乎都快不認識他了。

  現在的她,處在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混亂中,急於要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真不要她了嗎?可這怎麼可能?曾經有過的海誓山盟,難道是海市蜃樓,全是幻影?

  不,她不信他是這樣的人?啟軍少爺罵錯了,他怎會是狼心狗肺的陳世美?!

  這話用在少爺身上,不對,不可能對的!

  畫眉蒙住了臉,想著那日少爺對自個兒與啟軍少爺所說的話……她與啟軍少爺是一對的……

  她的心倏地慌亂雜遝起來,至今還不相信他曾說過這樣荒唐的話。

  待會,她一定要問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要他解釋清楚,也別讓啟軍少爺誤會了,這樣以後大家見面,彼此才不會尷尬的。

  來了,她聽到腳步聲了,心情跟著起伏激動起來,竟緊張得不敢立即回頭。

  她深勻了好幾口氣,穩住心緒,一咬牙,這才旋了腳跟回過身。

  「是你?! 」

  「畫眉?!」

  相視的兩個人同時愣傻住了。「啟軍少爺,你怎麼來了?」畫眉先回神,驚問道。

  「我……子飛說有話對我說,約我相見……」他說到後頭見她神情震驚,接著,他也猜出是怎麼回事了。「畫眉,妳可能誤會了,也許待會子飛就到,他!」

  「別說了,他不會來了!」她痛心疾首,感覺自個兒遭到背叛了!

  「他會的!」

  「他就這麼想將我送給你嗎?」一股酸澀的滋味湧上了胸口。

  「不是的,他不會這麼做的。」楊啟軍還想為好友說話。

  「那今兒個是怎麼回事?他約你、約我,只為讓咱們單獨碰面,這又是為了什麼?」

  「這……」

  「你還想幫他解釋什麼?還是,這是你與他說好的事?」

  他臉色一沉,「妳不能這樣想我,我不是這種無恥的人。」

  畫眉怔怔地望著他嚴正的面容,一顆淚倏地落下。「 對……你啟軍少爺怎可能是這樣的人……這是他的決定,那男人真正的想法……」她肩膀整個垮下了,靠著樹幹,緩緩滑下。她曾經刻骨銘心的感情,在這一刻,破成千萬片。

  「畫眉……妳別多想,子飛一直都是呵護妳的,他不會不要妳的。」楊啟軍見她狀似崩潰,忙上前肯定的說。她抓不住目光的焦距,好久才盯上他,慘然苦笑道:「啟軍少爺,你這是要我自欺欺人嗎?」

  「我……」他啞然了。

  「那傢伙真的不要我了,他將我塞給你,他將我丟棄後塞給你!」她說到後來,抓著他的手激動不已,眼淚奔流。

  「他當我是穿過的衣裳,破了就丟,破了就丟!」她悲憤的咬牙哭泣,緊縮的肩膀顫得如雨中殘雛,哭得不能自己!

  「畫眉,我不許妳這樣糟蹋自個!」他見她如此,心恍若被針戳了,心疼不已。

  「為什麼不能?反正那傢伙已棄我如敝屜,他這般輕賤我,我還有什麼面目活下去!」她萬念俱灰、悲慟欲絕。

  怎麼也沒料到愛了多年,矢志相守的男人,最後會如此待她,厭了後就將她轉塞給另一個男人,他當她是什麼?! 曾經最愛的男人如今成了她最恨的人了!

  楊啟軍再也無法為燕子飛圓說,見到喜愛的女人遭人輕待、傷心欲絕,他也憤怒的握拳朝樹幹狠狠擊去,幾度怒喘後道:「我找那傢伙算帳去,畫眉,妳放心,我會為妳討回公道的!」

  說完,人便奔出了林中小徑。

  望著離去的背影,畫眉仍是哭得肝腸寸斷,完全想不通從前的愛情何以會消失得這麼快?這麼地教人措手不及……

  「燕子飛,這王八蛋!我殺了你!」楊啟軍從繡坊找到燕府,終於找到他了,衝進他的房裏,二話不說揪起他的衣襟,就往他臉上揮出一拳。

  燕子飛完全沒有抵抗,任楊啟軍連揮了三拳才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漬,臉色慘澹問道:「夠了嗎?還是需要再三拳才能平息你的怒氣?」

  楊啟軍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愣了須臾後,又咬牙切齒的再擊一拳,將他打得滾到地下去。

  「你這傢伙還是不是人?居然這樣對待畫眉,你太傷人了!」楊啟軍指著他怒駡。

  他擦去臉上的血跡,由地上爬起。「你若捨不得,就接過去疼啊,找我動手無濟於事。」 他吐了一口血水出來。

  「你說這是什麼話?」楊啟軍大怒。

  他無動於衷的啾著楊啟軍。「我說什麼,你聽得很清楚的不是嗎?」

  「你真不要畫眉了?」楊啟軍睜大眼,愕然的問。

  「是的。」他鏗鏘有力地應聲。

  楊啟軍喘了一聲,「為什麼?」

  「因為不愛了。」

  「你騙人!」

  「這是我的答案,你倘若不信,又何必問?!」

  「你曾經是那麼的嬌寵畫眉,將她捧在手掌心的愛著,怎麼可能!」

  「你說得對,曾經,我曾經愛過那女人,很愛很愛,但自從爹死後,我忽然對什麼情啊愛的失去興趣了,不想再為愛被任何人牽絆住。」

  「藉口、渾話!你休想拿你爹的死做擋箭牌,你不可能不愛畫眉的,至少不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你曾告訴過我,畫眉是你的翅膀,是你的心,你想翱翔就得有翅膀,你想活就得有心,現在你不想翱翔了,也不必活了嗎?」當初就是因為聽到燕子飛這番話,他深思了很久,從此不敢再對畫眉有所妄想,努力克制著自個兒的情感,想著畫眉有如此愛她的男人在身邊,根本沒有他介入的餘地,所以他選擇埋藏愛意,收起情意,只想讓兩個真正相愛的人能幸福,但,如今這是怎麼了?

  他的隱忍換來的是畫眉的眼淚?

  燕子飛幽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難解的神色。「那些話我都忘了,記不起來了。」

  「可惡!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楊啟軍上前又是一拳。

  他躲也沒躲,被打得又趴回地上。

  「燕子飛,你還手啊,你不還手我會打死你!」

  「無所謂,如果你打得死我就打吧,不過,畫眉以後還是要由你多照顧了。」

  他坐起身說。

  「你!」

  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了,畫眉從門外衝了進來,「啪」的一聲,狠狠的打了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一巴掌。

  「燕子飛,我恨你!」她眼眶驟熱,所有的怨憤在這瞬間全部湧上,她怒吼而出。

  燕子飛一愕,「畫眉……」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她的心被絞碎了!徹底絞碎了!

  他繃著臉,寒霜的瞳眸靜靜地凝盯著她。

  「我只問你,你真變心了?」她不住顫聲的問。

  他視線膠凝在她身上,分毫未移動。「是的。」

  她幾乎快無法承受的跟鎗退後了一步,「你要我從此跟著啟軍少爺走?」

  他表情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隱晦莫測。「如果妳願意,這是最好的。」

  「咚」的一聲,她跌坐在地,臉色也褪成了一紙雪白。

  「燕子飛,你!」楊啟軍憤怒的又要衝上前。

  「啟軍少爺,別打他了。」坐在地上的畫眉失神的阻止道。

  「可是他這樣污辱妳!」

  「我不在乎了。」 當心痛到一個極致,便刺刺麻麻的,讓痛變得好似不這麼真切了。

  「畫眉?」

  「啟軍少爺,你先回去吧,我有話想對這男人說。」她幽然的抬起首,聲音沙啞而發澀。

  燕子飛卻無情的說:「我跟妳沒什麼好說的!」

  他竟連跟她談話都不願意了?

  她愕然,君心似鐵,這……就叫君心似鐵吧?

  她呼吸一陣紊亂,悲哀的望著他,這段感情已是面目全非了嗎?

  淚水油油,心口揪擰,她哽聲問:「你真要我什麼話都別說的走?」

  他冷冽的望著她,「能這樣最好了。」他嘴裏吐出的話冰冷得令人打顫。

  她恨他那樣無情的口氣,更恨即使他在對她這樣殘酷時,她還是愛著他,不願放棄。

  她鬥大淚珠落個不停,全身漲滿了難以宣洩的怒氣。「告訴我,我要你告訴我,你是如何的不愛我的?」她不信,不信他能親口說出他不愛她的話,她不信他能夠!

  望著她憤恨的眼淚,激切的想要一個解釋,燕子飛打從骨子裏無力起來。

  可惜,他什麼都不能說。

  他沉默了。

  「你說啊,你若說得出口,我等你親口說啊!」她狠狠地抹淚。

  「妳要聽就聽,我對妳……不再有感覺,厭了……也冷了……」這像不是他的聲音,僵僵硬硬的,但確實是由他口裏說出。紅塵若夢,愛恨一場空,往日情懷,灰飛煙滅!

  畫眉熱淚盈眶,不再多說,如同僵屍般起身,搖搖晃晃、恍恍惚惚的走出房門,因為心太痛,痛得好像……要斷氣了……她得找地方呼吸,呼吸一下,呼吸一下就好,就能活命了……

  冷峻的表情在她離去後瞬間崩解,黑眸緊縮,胸口那股說不出來的窒悶感正侵襲著他,一轉身,燕子飛昏了過去。

  一旁的楊啟軍愕然的及時抱住他,滿心的疑惑逐漸生起。

  夜陰沉沉的,月華忽隱忽現的浮在暗空中,岸邊的風聲呼嘯,簌簌颼颼,一抹寂寥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被吞沒的夜色裏。

  「畫眉,妳別跳,回來!」楊啟軍驚恐的大呼。

  夜裏他輾轉難眠,想找燕子飛再談談,不信他真這麼狠心的對待畫眉。來到燕府門口,卻驚見畫眉神情飄忽的走出來,他輕喚她她也不理,逕自往前走,他察覺有異,立刻想追去,這時見小染剛好也由府裏出來,他馬上要小染通知燕子飛,他自個兒則是先追了過來。

  追著她一路來到岸邊,見她竟在岸邊駐足。

  他嚇壞了,她這該不會是想不開要跳水吧?這才衝上前,扯著嗓子要她清醒別做傻事。

  畫眉耳畔嗡嗡作響,心神渙散,壓根聽不見任何叫喚。

  「畫眉,別這樣,子飛馬上來了,妳別跳!」他再叫。

  子飛?這兩個字教她往前移動的身子頓下。

  「子飛就要趕來了,妳有話就對他說,別自個兒胡來!」見提起燕子飛有效,他急勸的再說。

  串串淚珠由她眼眶墜下,少爺會來嗎?

  會嗎?應該會吧?她彷佛跌入某個甜蜜又黑暗的漩渦,出不來了……

  「畫眉!」

  熟悉的嗓音遠遠傳來,就像一陣冷風刮過她的心,她一顫,甜蜜消失,臉色慘成死灰。

  「就算他來了又如何?我也不想見他!」她恨他。「我恨不得這個人由我腦中消失!」她朝著空中激切抽泣的大吼。

  「不,相信我,妳不會希望忘記一個人的,就算恨也好,妳也會想記住那份恨意。」燕子飛追來了,呼吸急促、語氣悲傷的說。

  風颶颶,寒意刺骨,她轉身見到他了,他哀傷的嗓音,尖銳地鑽入她根本無法思考的腦海。「你希望我恨你?」

  他堅定的眉眼間,毫無一絲猶豫。「恨吧!如果這能讓妳好過點。」

  她瞪著那張臉,那是曾讓她刻骨銘心的五官,曾幾何時,變得那麼的可憎

  「我後悔認識你,倘若可以,請拿走我跟你之間的記憶,我情願空白,什麼都不留!」

  燕子飛身子一僵,而後開始微微顫抖,「畫眉……」

  「走,你走!」她悲憤的嘶吼。

  「別這樣待我,別殘忍的在我面前消失,這不值得的,我可能最後連為妳悲傷的能力都沒有,別傻了……」

  她渾身一震,「好個絕情的人,連一點悲傷都不肯為我!」她痛徹心肺,徹底寒心。

  「不是的……」他身不由己,他無能為力啊,不久,今兒個發生在他眼前的事,也會在他腦海被拔得一乾二淨,無回憶,無悲傷,無她這個人。

  而他,要怎麼對她說起?

  「畫眉,別跳……」他只能恐懼的哀求她。

  他真的沒想到,這小女人逼急了竟如此剛烈,他的畫眉,性子好烈啊!他眼眶驀地也熱了。

  她眼中蓄積著大量的淚水,卻淺淺地朝他一笑。「生命沒那麼值得留戀了,燕子飛,你是燕子,我是畫眉,雖曾是同林鳥,但終究得各自分飛。」她感慨的道。

  「畫眉,留下來,算我求妳了!」怕她真躍下,他額上冒出一顆顆鬥大的汗珠,急切的求著。

  站在岸邊,風打著她的臉,刮動了她的衣裳,她卻像是得到解脫般,綻開一朵美麗的微笑,面朝著他,身子背著水,張開雙臂,闔上眼。

  「燕子飛,再見了。」身子一拋,悠然在空中劃出一道痕跡,最後遁入水間。

  眼珠子都要爆裂開來了,心跳倏縮,一個箭步,也跟著躍下水去。

  留下楊啟軍跟小染在岸上焦急不已。

  他在水裏目眥欲裂的尋人,他的畫眉不能死,她怎能早他一步離去?他的畫眉還有好長的日子要過,不能就此葬送!

  終於看到她了!他觳觫恐懼的撈起了那殘破的身子,遊回岸邊,她動也不動的,他拚命施救,但她嗆了水,意識雖清醒,卻無法立即言語回應。

  「畫眉,妳不能死,我要妳好好活著!妳不要離開我!」沒見到她有反應,他抱著她大吼。「我錯了,我不該逼妳的,我錯了,我怎能失去妳,畫眉,求求妳別拋下我,我只剩下妳了,只剩妳了,我的畫眉,我的畫眉——」他真情流露,抱著她痛哭失聲,失控得教人駭然。

  畫眉被緊緊抱在他懷中,眼中霎時綻出絢爛的光彩。「我不會離開你的……」她啞聲說。

  「畫眉!」她沒事!燕子飛緊繃的身子瞬間鬆下,這一放鬆,才聽見自個兒的心跳如擂鼓般激動。

  幸虧她沒事……他一抬首就瞧見了她閃著光亮淚痕的笑靨,登時,他有如被閃電劈中,整個人定在當場不能動彈。

  他剛才說了些什麼話?

  畫眉傾身抱住他的頸子,激動的哭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的,你說過你這顆心送給我了,今後不管如何,都不許我退還的,我不相信你真要將心拿回去!」她喜極而泣,這男人沒變心,沒變心啊!

  他愕然。半晌後,露出了無比艱澀的笑容,他放不了手,再也放不了手了,但不放,往後的日子他與畫眉又該如何走下去?

  每個人都有前世,而為什麼人會忘記前世記憶?

  要如何才能守住前世的記憶呢?

  燕子飛瘋狂的翻閱找著有關前世今生的書籍,今生不可求,但求來世,來世他不要忘了畫眉,但如何才能不忘?

  在《閻王經》中道,鬼魂在各殿受過刑罰後,最後會被解送至第十殿,這裏掌管的是鬼魂投生,凡被送到這裏來準備投生的鬼魂,都會先被押到由孟婆神所掌管的醧忘台,灌飲下迷湯,讓鬼魂們忘卻前生事後才得以重新投胎。

  倘若他不喝下這碗孟婆湯,是否就能保留住今生的記憶?

  但他腦子裏的「蟲」……可悲的是,到他死時,他的記憶還能留下多少?

  喝不喝孟婆湯對他來說有差別嗎?

  他挫敗的抱住頭。

  無計可施、無法可想!他想與畫眉再續前緣,但若今生忘了她,就算不喝孟婆湯,來世又如何能找得到她?

  他悲涼無比,萬分疲憊。

  他要魂牽夢縈,要連在夢中都不忘,他要如何才能做到?如何才能夠

  「少爺,你對六道輪回之事有興趣嗎?怎麼對這本《閻王經》瞧得這麼入神?」

  畫眉端了碗蔘湯走進來,見他抱著頭,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書頁,她訝異的輕問。

  那日他抱著她回來,似乎嚴重受到驚嚇,夜裏當他由後背抱著她時,她可以感受到自個兒背後濕濡了一片,他哭了,在她身後無聲無息的哭了。

  她不懂,他若如此害怕失去她,又何必將她推給別的男人?

  她心好痛,那夜她也無語,但什麼話都沒再問,就這樣兩人相擁落淚到天明。

  這之後,日子照常,他也隻字不再提讓她走的話。

  可,她那份詭異不定的心緒卻沒有止息過……她總是惴惴不安的望著他,感覺有事即將發生……

  燕子飛突然聽見她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左手緊抓著右手,強迫自個兒別慌亂的將書立即收起,這樣只會徒惹人猜疑。

  「我想瞭解前世今生的種種,所以隨意翻翻。」他用力展現出自然的笑容來。

  「為什麼突然對這方面有興趣?」畫眉放下蔘湯後,好奇的問,取過他擱在桌上的書,翻閱——

  傳說人死後先到鬼門關,途經黃泉路,便來到忘川河邊。忘川河面淨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腥臭異常。河上有座奈何橋,橋上有個孟婆,想過橋,就得喝孟婆湯,不喝孟婆湯,就過不得奈何橋,過不得奈何橋,就不得投胎轉世。而這碗孟婆湯又稱忘情水,一喝便能忘去前世種種……

  她看了幾行,書被抽走了。

  「妳不覺得有趣嗎?人死後還有另一個世界,妳想不想來世再與我相遇?」燕子飛抿笑著問。

  「想啊!」她毫不遲疑就答。

  他立刻露出一臉的驚喜。「真的」

  「可是你說過,要咱們別貪心的求什麼來世緣的,只要咱們今生能夠相守、終生記得彼此就夠了不是嗎?」

  他一愕,「是啊……」他記得自個兒是說過這樣的話沒錯。

  苦笑不已,這話,他為何不忘,卻偏偏讓他先忘了一些他極力想記住的東西,好比說,畫眉的生辰?

  畫眉的那場生辰宴徹底地教他給搞砸了,就是那日讓他「清醒」的得知,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他得為「後事」安排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終究沒能為畫眉做出最好的安排,因為他放不了手,也捨不得放手。

  他不得不承認自個兒有多膽小,害怕獨自孤單的面對死亡,也害怕一日不見畫眉,更怕明早醒來,忘了畫眉是誰。

  他曾想過,也許提早結束生命,能避開這些折磨,但是,這之後,受折磨的人將會是被留下來的畫眉,她如何能承受他的自殘?

  且他翻過書,自殺而死的亡魂不得轉世,若不能轉世,他再也無機會與她在來世重逢,所以,他不能求死,不能貪圖這一時的痛快。

  他得苟活著,暫時就先苟活著吧!

  直到找出能夠與畫眉來世再相見的方法。

  「畫眉,人都是會變的,那時的我要咱們別貪心,那是因為我不相信來世,但現在的我,想法不同了,若無來世,對我而言就無希望、無未來,所以倘若真有來世,我願意與妳再結夫妻,只求一世永不分離,便心滿意足,不再貪求。」

  畫眉聞言,腦袋還來不及細想,淚珠就已滴落。

  「好,咱們再求一世,來世我會等你,你記得要來找我。」她含淚點頭。

  他緩緩的頷首,深深的與她對望。

  有她的承諾,他會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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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10:2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現在的種種,是明日的記憶。

  明日會如何?

  沒人能告訴他。

  甚至,連當下,他都要失去了!

  燕子飛表情空洞木然,憂傷無神的眼望向前方,逕自沉湎於哀傷裏。

  耳邊傳來幾個婢女嬉鬧而過的聲音,太歡樂的笑聲,竟讓他感到刺耳。

  憤世嫉俗,他變得憤世嫉俗!

  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得到這病的人是他

  他忽然仰頭笑得癲狂,笑得更顯蒼涼心傷。

  「少爺,你在笑什麼?」畫眉遠遠走來,瞧見他這模樣莫名的感到膽戰心驚。

  燕子飛收起失態的笑聲,表情變得窘迫不安起來。「沒什麼,只是想到得意的事,所以笑了。」他尷尬的解釋。

  「是什麼得意的事,能與我分享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她清楚察覺他的改變,那個她熟悉的男人,一日怪異過一日,這她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事,為什麼會這樣?

  還有,他變得很依賴某個人,這人比她還重要,幾乎無時無刻都跟在他身旁,提醒著他所有的事,包括——

  「少爺,該往左邊的膳房去用餐了,這裏走去第一間便是。」小染在他耳邊輕聲道。

  「小染哥,這裏是他的家,他很清楚膳房在哪,你何必提醒?」她奇怪的問。

  「呃……我最近習慣多嘴,連我娘都嫌我囉唆了。」小染只是乾笑。

  「你好久沒回家了,你娘還有機會嫌你囉唆嗎?」他緊跟著少爺,沒離開過不是嗎?

  「呵呵……」答不出來,小染乾脆呆笑裝傻。

  她愕然。

  「走吧。」燕子飛跨步而去,為他解了圍。

  他趕緊追上主子,輕拉了燕子飛的衣袖,要他往左走,附在他耳邊又說:「明早帳房的人會來核帳,你的章子就放在書房右邊的櫃子裏的第三個抽屜……」

  跟在身後的畫眉雙眉越蹙越緊,心頭的陰影也越來越大。

  飯後,畫眉在書房背著詩,燕子飛專心的寫字,小染剛離房,可能小解去了。

  畫眉一面背詩,一面悄悄地審視著他,一股莫名的疑心消散不去,他前陣子非常認真的在翻書,這幾日則是勤奮的在寫字。

  他本來就好學,這該沒什麼奇怪的,但,她就是深感不安,是因為他翻閱的都是一些生死輪回的書的緣故嗎?他怎麼會對這些神鬼玄學產生莫大的興趣,現在滿屋子都是此類的書?

  還有,在他身上也出現了不少怪事,例如今早起床時,他竟忘了穿鞋就出房,還是小染提著鞋奔出去為他穿上的。

  帳房的人前日來時,帶來大批帳務要他簽收蓋章,他找了半天,卻找不到印章,後來還是小染來了,幫他把章子拿出來蓋。明兒個,帳房的人又會來,小染就急著提醒他章子放哪,他沒了小染,好像什麼事都做不了。

  他也不再跟著她詠詩,不再與人對弈,經常恍神,也儘量不與人說話,就連她,一天與他對話不會超過十句。

  這不禁教她懷疑,他如此冷淡待她,是否又要輕言分離?但,每每看著他的眼睛,她可以輕易的瞧見他對她的愛戀依然濃、依然深,只是除此之外,還多了一份……悲傷與不甘?

  這是為什麼呢?

  莫非,他的身子出了什麼狀況?

  是了,她強烈的懷疑。

  他的舉止一日反常過一日,她吞咽著口水,悄悄放下詩冊,趁著小染不在,她輕巧的走到他身旁,好奇他認真的在寫些什麼?

  這一瞧,她怔住了。

  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耳垂豐盈、鼻頭有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

  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耳垂豐盈、鼻頭有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

  他這是……

  畫眉錯愕的瞪著他所寫的內容,這就是他認真寫了一晚的字?

  他怕忘了她的長相嗎?為什麼要重複不斷的描述她的模樣?

  「畫眉小姐,妳有話要對少爺說嗎?」小染回來了,瞧她站在主子的身後驚望著他寫的字,立刻緊張的衝上前大聲的問。

  燕子飛這才注意到她竟站在他身後很久了,那她也一定見到他寫的東西了臉色登時發白,趕緊將宣紙收起,慌亂的塞進抽屜裏。

  畫眉見到他的舉止如此慌張,又瞧到他拉開抽屜時,抽屜裏滿滿是寫過的宣紙,她面容陰沉的立即拉開抽屜。「這裏頭寫的都是什麼?」

  當她伸手過去時,燕子飛與小染都搶著阻止,但她動作更快,抽出一迭紙,只看兩眼她就倏地張了口,說不出話了。

  這一迭迭的紙寫的全是有關她的事,她的長相、她的喜好、她常讀的詩,她昨天說過的話,她前天交代的事,她大前天吃過的蹄筋拌飯……

  她錯愕連連,瞪大眼的難以置信,這些……

  「你怕忘記我嗎?」她喉頭梗了好久,才終於顫出聲音問。

  燕子飛笑得倉皇,「妳胡說什麼,我怎會忘了妳?」他甚至將身子背過她,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這些……」

  「好玩!少爺想說寫下這些事,做為……做為生活雜記。」小染倉忙的為主子圓謊。

  「對,我想記下妳的一切製成小冊子,將來拿出來……好取笑妳。」燕子飛涔下汗了。

  瞧著兩人驚惶失措的模樣,畫眉怎麼也難以相信他們說的話,一種深層的恐懼正由她的四肢百骸竄出。

  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們有事瞞著她,而且此事非同小可。「少爺,你是不是……是不是……生病了?」她的淚凝在眼底,聲音幾近破碎了。

  燕子飛瞬間全身僵硬,黝黑深邃的眼眸低垂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你說,是不是生病了?你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她抖著聲問,汪汪淚眼直視他慌亂的雙眸。

  他舔了舔發乾的唇,雙拳緩緩握起,一股熱氣竄起就想告訴她真相了,但不該想起的話,卻在這時衝進他腦門——

  你會恨我吧?恨我竟敢忘了你,你也會憐我吧?憐我是個忘了愛人的可憐蟲……

  可憐蟲?他將會是她眼裏的可憐蟲

  不,他不能忍受,他是她的男人,她心中的巨龍,巨龍如何能倒下……成了可憐蟲?

  「少爺沒病,他只是累。」小染瞧見主子藏在身後緊握到泛白的拳頭,明白少爺是絕對不會對心愛的女人承認自個兒的病的,雖明知他病情若再惡化下去,根本是瞞不住的,但只要少爺一日不說,他就幫著瞞一日,這是少爺僅剩的尊嚴,自個兒能替他守多久,就守多久。

  「少爺近來精神不好,所以常常隨意寫一些有趣的東西,妳別多想,少爺以後不寫了就是。」

  她雖是半信半疑,仍努力沉澱心神,忍住心慌。「少爺,你真的沒事?」她忍不住再問一遍。

  燕子飛忍住了焦慮,勉強擠出笑臉來。「當然。」他瞧向窗外全黑的天色。「先別說這些了,小染,該用晚膳了吧?怎麼都沒叫開飯,肚子好餓,咱們走吧……」當他說完這些話,他瞧見小染愀然變色。

  他倏然的閉上眼,手腳瞬間發涼了。

  莫非……他們……剛吃過晚膳?而他……忘了!

  畫眉衝上前,拉住他的手腕不再讓他逃避,「說,你到底瞞了我什麼?瞞了我什麼」她怒吼。

  「少爺的腦袋裏有一條看不見的蟲,把少爺所有的喜怒哀樂一點一滴地吞去了。」小染哭著說。「這條蟲想吞就吞,依照後來先吞的順序,無聲無息的帶走了少爺所有的記憶,最後什麼都不留下,當這條蟲吞噬完少爺的記憶後,少爺便失了自我,逐漸凋零,慢慢死去……」

  畫眉靜靜的聽著,淚水沾濕的眼眸望向桌上鳥籠裏的那只燕子。

  他留下這只燕子陪她,他說過什麼話來著?要找一隻最強壯、壽命最長的燕子陪她久久,所以,他沒忘記這件事,生辰時,他忘了送的禮物,在離開時,他送了。

  「少爺就是怕他走後,妳一個人孤苦伶仃,夫人小姐們又容不下妳,他放心不下,才想將妳托給楊少爺照顧,他用心良苦……」

  她繼續聽著。

  「少爺怕有一天會忘了妳,所以他努力認真的記著妳所有的事,想著只要用力記住妳就可以,他只想記住妳,就滿足了,可惜好像做不到……」

  她低首瞧著他留給她的一張紙簽——

  流水東逝,就算情深意重,可以載船不沉,但隨著流水,終也會遠去至看不見。

  他最後將會忘記她,空白的記憶裏,她的影子不留一絲殘存……

  「少爺翻了好多書,他不甘心這世的遺忘,發誓來世一定要再找到妳!」

  她曾問過那男人,萬一今世他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來世是否會再記起?

  我認為不管是前世的記憶,還是今生的記憶,有些事遺忘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遺忘便不會為帶來牽掛,才可以在來世安心的過日子……

  所以他後悔了,後悔說過不要來世的話……既然今生不能牽掛她,來世,來世才是他的希望啊!

  而這,如今也成了她的希望了。她怔怔的想。

  「少爺……曾想過自盡,但是他捨不得妳,想為妳撐到最後一刻……只是這會,少爺不得不走了,因為太愛妳,他不願妳在他人生走到最後時見到他癡呆如傻子的模樣……他想在死前,留下最後一丁點的尊嚴……」

  「他不該這麼對我的……」畫眉喃喃的低語。「他怎能瞞我……若真愛我,又怎能瞞我……」不公平……怎能讓他獨自忍受悲傷,這太不公平了……

  「少爺走前交代我轉告妳,別找他了,他想獨自過完這最後的日子。」小染神色很是悲愴。

  那日畫眉發現真相後,他立即消失了,她再也找不到他。

  此刻她幽幽想起當年她追他上京城時,他對她說過的話——

  畫眉,以後我若再要不告而別,妳別追了,記著,不管我走了多遠,去了哪兒,最後,我都會努力回到妳身邊,妳只要乖乖的等著,我一定會回來找妳的!

  他會回來的,他會記得回家的路的……

  而她會等他,聽話乖乖地等著他,他一定會記得回家的路……

  她眼巴巴的望著前方,就這麼癡癡地呆坐,一句話也沒說,一句話也沒問,小染心酸的望著她的側影,不知還能說什麼。

  他知道她在等,默默的等,等一個找不到路回家的人。

  「娘,妳說什麼?子飛得病了,將不久於人世?」嫁出去的燕怡君以及燕怡淑聽見趙彩雲的話後皆大為震驚。

  燕家女眷全聚在一起,原因是聽見消息了,離家的燕子飛病重,這個家即將分崩離析。

  「爹才過世不久,子飛怎麼會……」燕怡淑臉色大變。

  「怎麼可能,他是如此出色的人,是爹的驕傲……怎可能得到這種病」燕怡君也喃喃不信。

  趙彩雲垮下肩膀,全無往日的蠻橫之氣,表情十分悵然。「老爺死後,由這小子當家,說實在的,他沒虧待過咱們……也虧有他,咱們一堆女人才沒教外人看輕,生活能繼續過得富裕自在……如果他死了……」

  她不敢想了,以前她一直恨不得他消失,也對他喜歡畫眉的事極不諒解,但就在她聽聞他病重之際,她竟然感到驚慌不已,這才發現在老爺死後,自個以及這個家是多麼的依賴他。

  「他若死了,那畫眉不就成了寡婦?」趙相印愕然搖頭,難以接受這種驟變,想起畫眉今後的日子,居然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憐憫起來。

  「寡婦……我也是寡婦啊,一門兩個寡婦……燕家從此沒了男人了……」趙彩雲怔忡不已。

  這一日,四個女人都呆坐不動,相視無語,心慌意亂。

  不言不語,不哭不鬧,靜靜地等待。

  三個月過去了。

  畫眉什麼事也不做,唯一做的,就是等待。

  她能等,但喜愛她的人卻看不下去了。

  她消瘦得雙頰凹陷,早已不復往日甜美,楊啟軍氣得暴跳如雷,畫眉已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這教他如何視而不見?

  她不叫人,不與人說話,視線只集中在一處,就在門前,她要燕子飛一回來,第一眼就能看見她。

  楊啟軍心痛極了,他恨起好友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人?

  就算他是身不由己,也不該拋下畫眉,讓她束手無策的獨自面對未來。

  子飛不該自私的將畫眉留下,他再不堪畫眉也不會在意的,她在意的是沒能陪他到最後。

  「說!告訴我你家主子藏到哪去了?我要去把那畏縮的傢伙揪出來,讓他面對畫眉!」楊啟軍憤怒的扼住小染的咽喉,要他說出燕子飛的去處。

  「對,子飛在哪裡,他不能丟下這一切,要死,也要死在家裏!」趙彩雲這段日子想起這孩子的種種,他從小是如何的聰穎過人,如今卻即將失憶癡呆,她實在也不能接受。

  畢竟這孩子喚了她二十多年的大娘,她所有的恨只因他母親而起,他對她並無過錯,長久以來,一直是她單方面的恨他、計較他,在得知他的病後,她幡然醒悟,這孩子是燕家的支柱,少了他,這個家就不成家了,她費心計較的一切,只是一場無意義的紛爭,她枉為人母,枉他喚了她這麼多年的大娘。

  她老淚落下,希望不管如何,他都能回來,回來讓她照顧,回來瞧瞧他心愛的女人,而畫眉是如何的為他憔悴,這一切她都瞧在眼底,對畫眉,她是認了,也不舍了。

  這丫頭圖的只是一個男人,她對燕家完全沒有非分之想,她們真是枉做小人了。

  一旁的燕怡君與燕怡淑,心境也差不多,各自垂淚,懊悔過去的種種。

  燕子飛所面對的生死關,就像一記大棒,當頭棒喝的讓她們惻隱之心與親情醒過來,她們本性原就不壞,只是貪欲重了些罷了。

  她們也想起了當年那個橫死的算命仙的話,子飛當真無娶妻命,這事一語成讖,讓人著實欷籲不已。

  難道這真是天命?天命難逆?

  至於趙相印,她更是無話可說了,燕子飛心裏從來就沒有她,她的執著是自找的,如今,他心裏可能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任何事,就連最心愛的畫眉也即將不復存在他的心中了,她悵然的歎了口氣,她想,該是自個兒離開燕家的時候了。

  「我不能說!」小染被掐著脖子,儘管不舍畫眉小姐的遭遇,但還是不肯透露主子的去向。

  「我明白是子飛不讓你講的,可你瞧瞧畫眉,再這樣下去,子飛還沒癡呆,畫眉就已經先瘋了。」楊啟軍怒指出事實。

  小染吸著鼻子忍哭。「我知道畫眉小姐苦,但主子一個人更苦,他日子也過得很糟啊!」主子已經糟到連基本的算數都算不出來了,衣服的扣子也不會扣,且一到了黃昏,光線微暗之後腦袋就變得更加不清楚。

  少爺的病情嚴重惡化,他想,也許明兒個他再去見少爺時,少爺說不定都認不出他來了。

  「有多糟?少爺現在的狀況有多糟?」畫眉似乎「醒了」,眼泛淚光的問,聲音澀得難聽。

  「少爺他……」小染遲疑了,不知該不該透露主子現在的情形?說了也許會令她更擔心。

  「你不說是怕我不能承受吧?好,那我只問你一件事,他……可還記得我嗎?」畫眉屏息的問。

  「他記得!」這點小染很肯定的說。

  她一滴淚很快速的滑落。「是嗎,他還記得我……」激動得掩面痛哭。

  他還沒忘記她,真是太好了,他還沒忘……

  所有人見她這個樣子,也都鼻酸了。

  「少爺昨兒個還對我說,要我去買香香樓的甜包子送來給妳,他還說,畫眉小姐在等他,相約來世見,他正在找來世相見的方法。」小染抹著淚說。

  畫眉哭縮了肩膀,渾身顫抖得不能自己。

  楊啟軍放開小染,也咬牙落淚了。這是什麼悲緣,子飛長年行善,畫眉也跟著佈施,老天竟要如此捉弄他們?這世道還有什麼道理可言

  他憤恨起上天的無眼!

  畫眉抹淚起身,虛弱的身子搖晃地走向小染,身子一軟,跪下了。

  小染吃驚,連忙跟著跪下。「畫眉小姐,妳這是做什麼?」

  周邊的人急著要扶她起來,但她推開了眾人的手。

  「小染哥,少爺的時間不多了,而他會記住我的時間就更短了,我想趁現在他還記得我時,再見他一面,就一面就好,我不要求他回來,我只想再看看他,我只想再聽他喚我一聲畫眉,你去幫我對他說,我想見他,想在他還記得我前見他……」她哭得泣不成聲的請他轉達。

  小染悲哭不已,畫眉小姐都跪下來求他了,他還能說不嗎?而且她說得對,也許幾天後,少爺就記不得畫眉小姐了,在忘記心愛的人以前,再見一面又何妨,再見一面才能不遺憾啊!

  「好,我去轉告少爺,他若不肯,我求也會求他見妳一面的!」他悲憤承諾。

  「謝謝你了,小染哥。」她環抱住自個兒,低低地啜泣,終至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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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燕子飛關在四門緊閉的屋裏,任憑外頭的風咻咻地吹,像是領著光陰遠遠地飛走,而他似乎也將隨著風逐漸一點一點的消逝,直到無影無蹤……

  「少爺,您找到來世還能記得畫眉小姐的方法了嗎?」小染啞著嗓子問。

  「還沒……」他表情呆滯的搖首。

  小染哽了哽,「您放心,我想您會找到的,不要急……」

  他再度點了點頭,神色黯然的沒再發出聲音,良久,才又悵然的開口,「小……染,你叫小染,我沒喚錯吧?」他想了一會,竟不確定的問出。

  小染真要哭出聲了。「是,您沒喚錯,我是小染。」

  「嗯……小染,其實……近來,我已經有點忘記我要執著什麼了,前一刻才認真瞧的書,下一刻我已忘個精光,我在想,是不是昨兒個其實我已經找到法子,但一覺醒來又忘了?就這樣重複的一直翻書,一直忘記,反反復覆做著同樣的事而不自覺?」

  「少爺……」

  「我依稀記得我很愛畫眉,我要尋求來世的記憶,可是今生記憶要是忘了,在來世又如何有記憶可尋?就算找到畫眉,也相識不相見了,所以,你說,我是不是捨近求遠了,我該先留住今生的記憶才是?」

  小染張著嘴,竟答不上話了。

  燕子飛呆呆地幽笑著,「可是今生的記憶,我怎麼留也留不住,它消逝得好快啊……」

  小染聽著,驀地「咚」的一聲跪下了。「少爺,請您見畫眉小姐最後一面吧!」他悲聲懇求。

  他聞言笑容僵了僵,「見她最後一面?」

  「是的,少爺,您就見她吧,沒見到您一面,教她如何放下?」小染苦苦相勸。

  燕子飛動作已變得遲緩,他慢慢轉動身軀,愕愕地望著跪地的小染。「是畫眉想見我最後一面?」

  小染上前抱住主子的腿。「她說不求您什麼,只求您在還記得她時,再見她最後一面,她有話要對您說。」

  他淒笑道:「你說我現在這個鬼樣子能見她嗎?」

  「能!少爺依然是那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哥,您只是瘦了點,外型沒變,說話慢些沒關係的。」

  「說話……慢些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可說話的內容已無法與她相通了,這也沒關係嗎?」

  「畫眉小姐在意的哪是這些,她只要您聽她說話,記得當下,記得此刻,那便滿足了。」

  「不……我還有尊嚴,我不見她!」

  「少爺!」

  「別說了,我不見!」燕子飛一臉的慌亂失措,哪有勇氣讓她見到此刻狼狽的自己!

  小染還跪著,兩條淚掛在臉上。「少爺,您可還記得九歲那年與一位元夫子的對話?您與那位夫子,說的是《金剛經》的內容。」

  少爺記不起近期發生的事,但對久遠以前的事,倒是沒忘得那麼快,小染希望那年九歲的記憶他還記得。

  燕子飛出神的想起九歲那年的事——

  「提起佛法,夫子的話不對,您說佛法無邊,但求自性自度,才能領悟自己的所見所聞都是『相』,既是相,如夢如幻,何需執著於幻象?但我卻認為,自個兒內心深處所引起的感受、領悟、覺醒等『覺』的顯現,是真實的存在,就算是佛,也不能抹去人的知覺感受。」他對著夫子溫聲辯道。

  夫子硬著頭皮道:「有道是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皆不可得,佛說一切是空。」

  「……難道過去、現在、未來都不可得,就不再追求自我了嗎……」

  「少爺,您想起來了嗎?」小染問。

  「你想要說什麼呢?」他還沒忘掉那年、那天的事,他也是在那天的午後,第一次見到畫眉的。

  「少爺,您說過就算是佛,也不能抹去人的覺知感受,如今,您生病了,可是周邊的人日子依然沒有止息;您雖漸漸地失去記憶,可是活著的人還有記憶,您得為活著的人留下點東西啊!」

  燕子飛聞言一震。

  「您得為畫眉小姐想想,留下點什麼讓她記得您,讓她存下回憶,讓她毫無遺憾後才能獨自繼續活下去啊,難道,您要她因思念、因遺憾、因不甘而走上絕路,這是您如果有知覺,想要得知的結果嗎?」小染抱著他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發自肺腑之言的勸道。

  燕子飛輕顫著手,將手覆在小染的頭頂上,內心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是啊,就算他的記憶消失,但畫眉的不會消失;他失去的記憶,仍然會繼續留在她的腦海中,他是得為她留下點回憶啊……

  「好……我見她……但是得給我一點時間準備,我得想想見到她後要說些什麼。」

  「好好好,只要您肯見她就好,我立刻就去通知她這個好消息。」小染驚喜不已。

  「嗯……告訴她,我不會準備太久的,就兩天吧,不然的話……我怕……」

  「我知道,我要她後天一早就來見您!」小染忙說。他明白主子是怕時間拖久了,也許見面就無意義,因為他已經不知道她是誰。

  小染急著要去通知等得心急的畫眉這個消息。

  「小染。」燕子飛將他喚住。

  「少爺還有事交代?」小染腳步緩下,暗自害怕他又反悔不見了。

  緊張的轉身後,卻見他對著自個兒微笑。「小染,你也希望我為你留下點回憶嗎?」

  小染瞬間眼眶爆紅,「哇」的一聲,又衝回他身邊,抱著他的身子,痛哭流涕!

  位於蘇州城西南郊約二十多裏處,有一座岩石地形山丘,稱之「靈岩山」,這兒有座小亭可以遙望當年美人西施住過的姑蘇台。

  燕子飛獨自坐在亭裏,向著朝陽瞇眼望去,他那雙清澈無比的眸子瞧見天空有一群燕子悠然飛過,他仰望著天,目送著燕群遠揚。

  他雙眸緩緩地收回目光,改而盯著某個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雙手髮了又握,握了又鬆開,顯示出他內心的緊張和期待。

  小……小……有個他忘記名字的人告訴他,他已兩個月沒見到畫眉了,兩個月了,怎麼好似兩年沒見?

  他「很想」她,能想,他覺得很高興,甚至,很感恩。

  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耳垂豐盈、鼻頭有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

  他沒忘,他沒忘了畫眉的長相,唯一怕的是,會忘記要對她說什麼。

  所以他寫了張紙箋,上頭記滿他要對畫眉說的話。這些話是他想了兩天,一字一句記下的,每一句都很重要,不能忘記對畫眉說。

  現在就等畫眉出現了,以前好像都是她在等他的,那個教他忘記名字的男人提醒他,要他先來這亭子等,讓畫眉驚喜。

  因此他早到了,等得很心急,卻也甘之如飴,因為,他就要見到畫眉了,好期待,他好期待見到她啊!

  遠遠地,有一位清靈飄逸的藍衫少女,好似駕著風輕輕來到他跟前了,那女孩瓜子臉、白皙的皮膚,粉鼻小巧,嘴角微翹,可能是因為趕路的關係,臉頰涔著薄汗,還紅通通的……

  她正望著他,表情有些奇怪的激動?

  「姑娘,妳……迷路了嗎?」他好奇的開口問。

  她一怔,無助的淚硬是忍著不敢掉落,他竟……竟忘了她的臉孔!

  忘了她是畫眉……

  畫眉強忍住心中無限的悲傷,不敢說破,就怕他不能承受自個忘了她面容的事實。

  在來以前,她告訴自己千百遍,見到他絕不哭,絕不驚嚇到他的,但是,現在她欲哭已無淚,忍住洶湧翻騰的心緒,她吞了吞口水。「對,我迷路了,你呢?你……在等人嗎?」她壓抑著抱住他的衝動,儘量讓聲音能夠持平不要顫抖。

  「對,我在等人,她該快來了。」燕子飛笑著說。

  「能告訴我……等的是誰嗎?說不定方才在來的路上,我有見到她。」

  「我等我的妻子,畫眉。」

  她胸口又梗住了,吞了口口水,用盡所有的氣力,才能強制鎮定住自個兒別崩潰。

  「姑娘,妳這吞口水的動作,好像我家畫眉啊,她緊張時,也會這麼做。」他又笑道。

  「是……嗎……」

  「嗯,妳要上哪去?」

  「我……我要下山。」

  「下山要往……往……妳問別人吧,這裏……我不熟。」他表情變得不太自在。

  「好……我問別人去……那你還要繼續等嗎?」畫眉極力的強忍著別顫抖,別在他面前失去控制的顫抖。

  「當然,我與畫眉約好了,不見不散。」

  她倏地轉過身去,偷偷抹掉了一顆不聽話掉下來的淚。

  「姑娘,妳怎麼了?」見她突然轉身,他奇怪的問。

  「我……沒事,剛才有沙子跑進我眼睛裏去了。」她忍住激動的解釋。

  「嗯,男女授受不親,如果畫眉在,就可以幫妳吹走眼裏的沙塵了。」

  「畫眉……是你妻子的名字嗎?」她慌亂的抹淚後,重新又回過身來面對他。

  「對,畫眉鳥,我妻子是只畫眉鳥。」他笑得燦爛。

  她不禁怔望起他,他面容好蒼白,身子好瘦弱,她幾乎無法猜度他此刻的身體狀況了,瞄見了他手中緊握的雪白素箋,上頭一行行寫滿了小字——

  「這是要給畫眉的嗎?」她指著素箋問。

  他低下首來,「是啊,這上頭的每一句話都是要說給畫眉聽的。」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她心酸的請求。

  因為怕忘記要說什麼,所以他事先寫了紙箋,但卻忘了她是誰……他沒忘記要等的人是誰,卻忘記要等的人的面容。

  畫眉忍住哀傷,絕對不敢讓他得知,自個兒就是他要等的人、他要說話的對象,他若得知後,她無法想像他會如何的震驚,如何的悲憤,以及……如何的羞愧欲絕。

  「不行,這是要對畫眉說的,不能教旁人看。」他拒絕她了。

  「這樣啊……」她失望了。

  「妳走吧,找人問路去,別耽誤了下山的時間。」他好心的提醒。

  「好……謝謝你了……」她轉身走,一步一回頭,忍著淚,無限的不舍,但他只是對著她笑,像對陌生人一樣的揮手笑著,終於,她咬牙要離去了——

  「姑娘,請等一下好嗎?」他忽然又將她喚住。

  他記起她了嗎她激動地回身望著他。

  就見燕子飛露出一臉的為難以及無比困擾的表情。「這個……可否請妳幫我個忙?」

  幫忙?

  他……並沒有認出她……

  「好,要我幫什麼忙,你儘管說。」畫眉僵笑著。

  「我……想還是不見畫眉了……可否請妳幫個忙,妳下山時若見到一個鵝蛋臉龐,嘴角微翹,手腳纖細,穿著水藍衣裳的女人,請妳將這紙箋交給她,就說是……燕子飛給她的。」他將手中的紙箋遞給她。

  她微愣,「你不等她了嗎?」

  「我……不想讓她見到我。」他退縮了。

  「為什麼?」

  「因為我方才在妳眼裏看到了訝異,我很憔悴吧?樣子很不好看吧?我不想……讓畫眉見了擔心,所以……還是不見了。」他落寞的說。

  她終於無聲無息的落淚了。「嗯……我明白了,我會將紙箋親自交到她手上的。」因為忍得痛苦,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那就先謝謝妳了。」他靜靜地開口,雙臂抱在胸前,目光悠遠地望向遠方,也許他還在期待,等的人會突然出現,他還是想見她的……

  畫眉背脊挺直,踩著僵硬的步伐離開亭子,一走出亭子,她告訴自個兒不要回頭,但這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再也控制不住,肆無忌憚地紛落。

  她捏在手中的紙箋還有著他的溫度,她一面走一面感受著他殘餘的溫暖,將它緊緊地偎在耳畔,良久後,她才展開看——

  畫眉:

  記憶的價值到底是什麼?我想就是執著於不想放棄的依戀吧

  妳,是我最愛又不想遺忘的人,但,偏偏我終要面對忘記妳的一天,可我要妳記住,就算有一天我認不出妳了,也請妳不要悲傷……請妳饒恕我的薄涼無情,饒恕我竟然將妳遺忘,但是在我空白記憶的深處,我相信其中最深的一層,就是惦記,就是我對妳的惦記。

  我聽說,來生若想再見到今生最愛的人,可以不喝孟婆湯,跳入忘川河,只要在那裏忍受上千年的煎熬之苦,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投胎重入人間,尋找前生最愛之人。

  我有執念,相信就算腦袋空白,還是記得這股執念,我將跳入那忘川河等待,等待千年後與妳的相逢,若來生妳見到有人送來一隻燕子,然後牽著妳的手掉淚,那便是我……

  畫眉握著紙箋,凝望著前方,默默酸楚掉淚,但始終忍著沒有再回頭望他一眼。

  就算有一天我認不出妳了,也請妳不要悲傷……

  「好,我不悲傷,我就等你千年……這次你要記得回家的路……」

  午後的白霧由山間縹緲彌漫而下,轉眼籠罩了整個山間小徑,也慢慢地吞沒了這抹堅強的身影。

  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來生他是誰,飲湯便忘三生事。

  據說,孟婆在世時,從不回憶過去,也絕不想未來,不殺生,只吃素。死後上天特命她為幽冥之神,並為她造築驅忘台。

  凡是預備投生的鬼魂都得飲下孟婆的忘情湯,如遇不肯喝湯的鬼魂,會有鉤刀絆住其雙腳、尖銳銅管刺穿其喉嚨,讓其痛苦不堪,不管是誰,沒有任何鬼魂可以倖免的。

  「你叫什麼名字?」森然之地,極陰之所,孟婆對著鬼魂,照例陰聲問。

  「……」

  「忘了嗎?」孟婆再問。

  幽魂還是不語,雙眸只盯著奈何橋下的忘川河,忘川河水糜黃腥臭,下頭待的全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你有執念?」孟婆一見他的神情便了然。

  未答。

  「你想下忘川河?」

  「……」

  「忘川河底是污濁的波濤,蟲蛇混雜,一旦入河將受盡折磨不得解脫。」孟婆提醒他。

  「你還是要下去?」 孟婆沉了臉。

  他面無表情,雙眸只是專注的盯著那腥臭的河面。孟婆瞇眼,屈指為他算了一下,「你想清楚,你在生時是行善之徒,喝下孟婆湯,一過奈何橋,你的來世光明,再無苦楚牽掛,但是,一旦落入忘川河,那腥臭的河水會將你吞噬,蛇蟲會將你的肌膚咬到潰斕,折磨得你千年都不得安寧。」

  「……」

  「喝吧!」孟婆已將一碗黃澄的湯液放至他面前。

  銅蛇鐵狗也已現身,準備咬噬這不肯開口喝下忘情湯之魂。

  但他依舊不肯將嘴張開分毫。

  「喝吧,只要喝下這碗湯,一生的愛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可以放下。」

  魂魄無動於衷,銅蛇鐵狗已咬下他一腿。

  孟婆歎了一口氣。「物換星移的變動正如這多變的塵世,你已無前世記憶,剩的只是執著,要知道,今生牽掛之人,註定在來生與你形同陌路,相見不相識,所以你喝了湯後,趕緊上路投生,開創你來世新的記憶吧。」

  「……」魂魄聽而未聞,忍著鉤刀削足、喉間被勾的劇痛,雙睛仍執迷於河底,執念之深,孟婆罕見。

  孟婆屈指再算,原來如此。

  好個癡情魂魄!

  「燕子飛,你已無回憶,不管今生或來世,你與施畫眉都沒有再交會的緣分,這股執念,你該放棄了。」孟婆勸說。

  魂魄已無雙足,在地上爬著,一心一意要跳入忘川河。

  「你真想煎熬上千年?」孟婆問。

  他不言不語,一顆心只想往橋下爬去。

  「你已無記憶,就算不喝孟婆湯,熬上千年投胎,也不見得認得出施畫眉來,再說,她死後也將輪回過千年,千年後,她形貌已變,別說是你,就連我也記不起她每一世的面貌,你沒法找到她的。」

  眼淚自魂魄的眼中流下,他全身浴血,被銅蛇鐵狗咬噬得支離破碎,他腦中什麼也沒存,唯一念頭,只想下河。

  孟婆見狀,竟起了凡人的悠悠側隱之心。

  前世愛得苦,苦不可得,難怪執念如此之深,好個可憐的人,好個可憐的一對戀人啊……

  已有千年了吧,千年來她不曾再遇過這樣苦戀的情人,上天待他確實不公平……

  「罷了,你不喝孟婆湯又如何?反正你已無前世記憶,就憑這股執念,是不能讓你找到牽掛之人的。」孟婆慨道。她手一揮,魂魄被彈至一旁,跌進了通往冥界道路旁的彼岸花花叢中,這花能使人失憶,但他早已失去記憶,這花傷不了他。他從此留在這彼岸花叢中,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看著一個個無依鬼魂喝著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不知有多少千千萬萬的魂魄從奈何橋上依序走過。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一日,一縷幽魂喝下了一碗湯,走上了奈何橋,他不知不覺的流下兩行淚。

  那縷幽魂喝完了湯卻遲遲不走過奈何橋,似乎是後悔了,也似乎是想起什麼,雙手抓住橋欄邊,頻頻往忘川底下看,邊看邊掉起了眼淚。

  一顆顆淚珠,在這陰暗慘澹的黃泉路上晃出七彩流光,滴滴落入忘川裏,他彷佛在光裏見到熟悉又陌生的景物……

  好熟悉啊,他看到一個少年,和個夫子模樣的人高談論闊,然後對上一個少女圓圓的大眼睛。

  他看到孔廟堂中,少女又跳又叫的說:「少爺,加油!」

  以及少女虛弱髒垢的倒在路邊,哭得梨花帶淚的告訴少年,「……我想嫁你,想當你媳婦,想伴你一輩子!」

  孟婆推了那縷幽魂一把,「去吧!」回過頭後深深的看了彼岸花叢裏失神的他一眼,微歎一口氣。

  幽魂剛喝過的碗底,留有一口湯,孟婆連忙抬頭朝幽魂望去,背影已縹緲,追也追不回。

  他沒看到孟婆的眼神,沒注意那幽魂早過了橋,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牢牢的盯著忘川上的淚痕!濁濁黃濤中七彩流光載浮載沉,他像著了魔入了迷,往忘川爬行而去。

  河底的孤魂野鬼爭先恐後的伸出骨爪拉扯著他,利齒啃咬上他全身,痛啊……

  他身子瑟縮了一下,他看見自己腿上被咬掉一大塊肉,餓鬼們吵鬧爭奪那仍淌著鮮血的鮮美肉塊。

  他不理,眼中只有那眼淚,腥臭的河水融不掉那七彩流光,它仍絢爛得吸引著他的眼,他使盡全身力氣泅遊過去,小心翼翼的撈掬住一顆眼淚。

  這滴眼淚裏,他見到少年的頭靠在少女溫軟的胸前,他彷佛也能感受到那舒服的感受,露出久違的笑容。

  噢,痛!餓鬼蛇蟲群聚過來,密密麻麻的貼了他一身,剛被咬掉一大塊肉的傷口,有東西鑽了進去,正在啃著他的骨,吸他的髓。

  椎心刺骨啊,但他不理,雙臂更加使勁的往前劃,前方,他看到前方還有一些淚珠……他就這樣忍受著痛楚,一顆顆將那些淚珠拾起,有餓鬼竟以為那是可食的東西要來搶,他連忙將淚珠放進口裏含著,豈知那淚快速融進他體內,成了他腦海中一幕幕亮光片羽……

  啊,那是他的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喜歡穿水藍衣裳、喜歡吃香香樓的甜包子……他記得了,他的畫眉在他腦中清晰無比,那眉眼,那身形,鮮豔分明,是唯一的存在。

  痛啊,怎麼這麼痛呢……他流下淚來,卻不是因為痛楚,而是滿漲的喜悅難以控制的湧出。

  他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痛到極點不是麻木而是逼人瘋狂的折磨,可他甘願忍受,因為有這些她遺下來的美好,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完整。

  他在忘川腥濁黃浪裏隨波逐流,有時他會痛暈過去,覓得短暫片刻的解脫,大多時候他只能守著腦中的回憶忍痛,那是他的鴉片,有他的畫眉,有畫眉甜甜的笑,他就不痛……不會那麼痛……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忘川裏一日比一年還要久,他想自己定過了不只千年了……忽然有一天,他感覺自己似乎被人撈起,河裏的爪手拚命往上抓著他,他隱隱約約有個感覺,不能再掉回去這潭腥臭惡水,掉回去就沒機會了……他死命的踹著、踢著、揮著那些鬼爪,不願再墮落。被撈上岸後,他不住喘氣,鬼差揪起他的脖子,「孟婆,這人錯失輪迥好幾百年了,妳快給他喝了迷湯,讓他快快投胎去,我們好回去交差呀!」

  孟婆冷冷道:「不必,他早沒了記憶,快送他上路吧!」

  他沒說什麼,也說不出話來,只任鬼差拖著他走過奈何橋,唇邊的笑意,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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