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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桐華]那片星空,那片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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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18:34 |只看該作者
  從西元720年到西元771年,五十二年的人世興衰、悲歡離合,看著無數熟悉的知交故友老去死亡,不管是「相逢意氣為君飲」,還是「風流肯落他人後」,都成了皚皚白骨,對壽命漫長、一直不老的吳居藍而言,應該相當於過了幾生幾世,難怪他看什麼都波瀾不興、無所在意的淡漠。

  忽然之間,我明白了,為什麼他要千年之後,才會再次登上陸地,還是一塊全無記憶的大陸,那些鐫刻於記憶中的歡笑和悲傷都太過沉重了!

  我走到吳居藍身前,溫柔地抱住了他。

  吳居藍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你不怕嗎?」他的聲音和他的體溫一樣冰涼,好似帶著千年時光的滄桑和沉重。

  我的頭伏在他懷裡,雙臂用力抱緊他,希望我的溫暖能融化一點點他的冰涼,「令我畏懼的是時光,不是你。」

  「但你看得見、觸得到的是我,不是時光。現在你還年輕,覺得無所謂,可十年、二十年後呢?我依舊是現在這樣,你會變成什麼樣?」吳居藍一動不動地站著,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言辭卻犀利得像冰錐,似乎要狠狠地紮進我的心裡。

  這一瞬間,我真恨吳居藍的理智和冷酷,他不肯讓我有半點糊塗,也不肯讓我有半點逃避,總是把一切赤裸裸地攤開在我面前。

  我明明感受到了他對我的感情,但是,他卻能毫不留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我推開,逼迫我放棄自己的感情,放棄他!

  我沉默了良久說:「我會變老、變醜。」

  「我不可能在一地長居,你必須跟著我顛沛流離,沒有朋友,沒有家,到那時,我的存在就是你最恐怖的噩夢。又老又醜的你會恨我、畏懼我,想盡辦法逃離我。」吳居藍一邊說著殘忍的話,一邊微笑著推開了我。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不想他離開,但這一刻,我的手比他更冰涼。

  「沈螺,不要把你短暫的生命浪費在我身上,去尋找真正適合你的男人!」吳居藍冷漠絕情地用力拽開了我的手,「等查清楚究竟是誰針對你,確認和我沒有關係後,我就會離開,你就當遇見我的事是一場夢吧!」

  我暈暈沉沉,像夢遊一樣走出了書房,回到自己的臥室。

  屋子裡黑漆漆的,我心口又憋又悶,「唰唰」幾下,拉開了所有窗簾,打開了所有窗戶。清涼的晚風一下子全灌了進來,吹得桌上的紙張飛了起來,窗簾也嘩嘩地飄著。

  我蜷坐在窗前的籐椅上,長長久久地看著天上那輪圓月。

  千年前的那輪月亮應該和今夜的月亮看上去差不多吧!

  可是,人卻不行,生老病死,一個都逃不過。女子的芳華更是有限,十年後,我三十六歲,如果保養得好,還能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可二十年後呢?四十六歲的女人是什麼樣子?五十歲的女人又是什麼樣子?

  那個時候,我和壽命漫長、容顏不老的吳居藍站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中國最美的愛情誓言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果連偕老都做不到,相握的手還是戀人的手嗎?

  我悲傷無奈地苦笑起來。

  自以為鼓足了所有勇氣,信心滿滿地面對這份感情,下定決心不管我和他之間有多少懷疑和不確定,我們都可以慢慢地瞭解,慢慢地交往,讓時間去打敗所有的懷疑和不確定。

  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們之間的最大問題就是「時間」。

  我該用什麼來打敗時間?

  這個問題,連擁有千年智慧,幾乎無所不能的吳居藍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他才會故意尖刻地說出「又老又醜的你」這樣的話來傷害我,逼著我放棄。

  理智上,我認同吳居藍的決定。既然未來是一條越走越窄的死路,註定會傷害到所有人,的確應該選擇放棄。

  但是,感情上,我只知道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願意接受他非人的身份,他也不排斥我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子,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夜色越深,風越涼,我卻像是化作了石雕,一直坐在視窗前,吹著涼風。

  突然,我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一時間涕泗橫流、十分狼狽,不得不站起來去抽面巾紙。

  擦完鼻子,我順手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還差十幾分鐘就淩晨四點了。

  我竟然不知不覺地在視窗坐了六七個小時,難怪凍得要流鼻涕,可不知道我的哪根神經失靈了,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冷。

  我靠著窗臺,看著窗外:月光下,龍吐珠花皎皎潔潔,隨風而動;九裡香堆雲積雪,暗香襲人。

  我想起了吳居藍慵懶地坐在花叢間,靜看落花蹁躚的樣子,忍不住手按在心口,無聲地長歎了口氣。

  我不是吳居藍,沒有他的理智,更沒有他對人對己的冷酷。也許不管我再思考多久,都沒有辦法想清楚,究竟是應該理智地放棄,還是應該順心地堅持。

  但是,相愛是兩個人的事,不管我怎麼想,吳居藍似乎都已經做了決定……

  突然,我心中一動。

  吳居藍逼我放棄,他放棄了嗎?

  在說了那麼多冷酷的話,明知道會傷害到我後,夜不能寐的人只是我一個嗎?

  剎那間,我做了一個孤注一擲的決定,把無法決定的事情交給了命運去決定——

  如果我此時出聲叫吳居藍,他回應了,那麼就是命運告訴我,不許放棄!如果他沒有回應,那麼就是命運告訴我,應該……放棄了!

  我把頭湊到窗戶前,手攏在嘴邊,想要叫他。可是,我緊張得手腳發軟,心咚咚亂跳,嗓子乾澀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我真的要把我的命運、我的未來都壓在一聲輕喚上嗎?

  萬一、萬一……他早已熟睡,根本聽不到,或者他聽到了,卻不願意回應我呢?

  我深吸了幾口氣,才略微平靜了一點。

  恐懼糾結中,我鼓足了全部的勇氣,對著窗外的迷蒙夜色,輕輕地叫:「吳、吳……吳居藍。」因為太過忐忑緊張,我的聲音聽上去又沙又啞,還帶著些顫抖。

  本來,我以為我要經歷痛苦的等待,才有可能等到一個答案,結果完全沒有想到,我的聲音剛落,就聽到了吳居藍的聲音從樓下的視窗傳來,「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滿面驚愕地愣住了。

  一瞬後,我一邊捂著嘴,激動喜悅地笑著,一邊癱軟無力地滑倒,跌跪在了地上。

  我趴在地板上,瑟縮成一團,雙手捂住臉,眼淚無聲無息地洶湧流下。

  你在樓下,憑欄臨風。

  我在樓上,臨窗望月。

  兩處斷腸,卻為一種相思。

  你讓我放棄?

  不!我不放棄!

  我正在欣喜若狂地掩面低泣,吳居藍竟然從窗戶外無聲無息地飛掠了進來。

  他看到我跪趴在地板上,立即沖過來,摟住我,「你哪裡不舒服?」

  我抱著他,一邊搖頭,一邊只是哭。

  他不懂,我不是不舒服,而是太開心、太喜悅,為他的心有掛礙,為他的牽腸掛肚。

  他摸了一下我的額頭,沒好氣地說:「你發燒了!現在知道難受了,吹冷風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多想想?」

  看我一聲不吭,一直在哭。他拿起我的手,一邊幫我把脈,一邊柔聲問:「哪裡難受?」

  我搖頭,哽咽著說:「沒有,哪裡都不難受。」

  他不解,「不難受你哭什麼?」

  我又哭又笑地說:「因為你聽到了我的叫聲,因為你也睡不著……」

  吳居藍似乎明白了我在說什麼,神色一斂,眉目間又掛上了冰霜,收回了替我把脈的手,冷冷地說:「重感冒。」

  他抱起我,把我放到床上,替我蓋好被子,轉身就要走。

  我立即抓住了他的手,紅著眼睛,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他冰冷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無奈地說:「我去拿退燒藥。」

  我放開了手,他先把窗戶全部關好,窗簾全部拉上,才下樓去拿藥。

  一會兒後,他拿著退燒藥上來,給我倒了一杯溫水,讓我先把藥吃了。

  他把電子溫度計遞到我嘴邊,示意我含一下。

  幾秒後,他拿出溫度計,看了一眼顯示的數位,皺了皺眉頭,對我說:「你剛吃的藥會讓你嗜睡,好好睡一覺。」

  我也不知道是因為藥效,還是因為發燒,全身開始虛軟無力,連睜眼睛的力氣都沒有。我漸漸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但是,一直睡得不安穩,從頭到腳、從內到外,一直很痛苦。一會兒像是被架在火爐上炙烤,熱得全身冒煙;一會兒像是掉進了冰窖,凍得全身直打哆嗦。

  暈暈沉沉中,感覺到一直有人在細心地照顧我。我大腦迷迷糊糊,完全沒有思考的力氣,想不清楚他是誰,卻無端地歡喜,似乎只要他在我身邊,就算我一直這麼痛苦地時而被火烤,時而被冰凍,我都心甘情願。

  我睜開眼睛時,屋內光線晦暗,讓我分辨不出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吳居藍坐在床旁的籐椅上,閉目假寐。我剛掙扎著動了一下,他就睜開了眼睛。

  我的嗓子像是被煙薰火燎過,又幹又痛,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吳居藍卻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把一杯溫水端到了我嘴邊。

  我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下去,乾渴的感覺才緩和了,卻依舊覺得嗓子火辣辣地痛,再結合頭重腳輕、全身酸軟無力的症狀,看來我這次的感冒真的不輕。

  我聲音嘶啞地說:「怎麼會……這麼嚴重?」

  吳居藍譏嘲:「泡了一夜海水,又吹了一夜冷風,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沒燒成肺炎已經算你運氣好了。」

  他拉開窗簾,我才發現外面豔陽高照,應該已經是中午。

  吳居藍問:「餓了嗎?我熬了白粥。」

  「不、要。」我暈暈沉沉,十分難受,沒有一點胃口。

  吳居藍走到桌邊,打開瓦罐,盛了一小碗稀稀的粥,「稍微喝一點。」

  我不願拂逆他,強打起精神,坐了起來。

  我一邊慢慢地喝著粥,一邊偷偷地看吳居藍。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可面色一如往常,看不出一絲疲憊。

  我喝完粥,對吳居藍說:「你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我。我從小到大身體特別好,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會很快就好。」

  吳居藍靜靜地盯了我一瞬,沒有搭理我,轉身端起一個碗,遞給我,「吃藥。」

  竟然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藥,我聞著味道就覺得苦,剛想說「感冒而已,吃點西藥就行了」,突然反應過來,我又沒有去看中醫,哪裡來的中藥方子?

  我試探地問:「你開的藥?」

  吳居藍淡淡應了聲「嗯」。

  我再不喜歡吃中藥,也不敢嫌棄這碗藥了。我捧過碗,嘗了一口,立即眉頭皺成了一團,實在是太苦、太難喝了!但看看吳居藍,我一聲不敢吭,憋著口氣,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完。放下碗時,只覺得嘴裡又苦又澀,立即著急地找水喝。

  吳居藍站在床邊,拿著水杯,冷眼看著我,就是不把水遞給我。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水!」

  他冷冷地說:「知道生病的滋味不好受,以後就長個記性,下次還開著窗戶吹冷風嗎?」

  我懷疑那碗中藥那麼苦,是他在故意懲罰我,但什麼都不敢說,乖巧地搖頭,表示以後絕不再犯。

  他終於把水杯遞給了我,我趕緊喝了幾口水,把嘴裡的苦味都咽了下去。

  吳居藍說:「藥有催眠作用,你覺得困了,就繼續睡。」

  我躺了一會兒,覺得眼皮變得越來越沉,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不過,這一次,我沒有再感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睡得十分踏實。

  睡醒了就吃飯吃藥,吃完了就再睡。

  第二天傍晚,我再次醒來時,除了身子還有點酸軟、嗓子還有點不舒服外,差不多已經好了。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身體比大頭和神醫還好,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也好得很快。

  我眯著眼睛,悄悄地看吳居藍。他坐在床旁的籐椅上,大概覺得有些無聊,捧著一本筆記本,拿著幾支鉛筆,在上面塗塗抹抹。

  我雙手一撐,坐了起來,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吳居藍。

  他瞟了我一眼,看我能照顧自己,低下了頭,繼續塗塗抹抹。

  我放下水杯,笑問:「你在畫畫嗎?畫的什麼?」

  吳居藍一聲不吭地把手裡的筆記本遞給了我。我笑著接過,一頁頁翻過去,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

  吳居藍畫了三張素描圖,全是我和他,只不過是不同年齡的我和他。

  第一張是現在的我和吳居藍。我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就是一個男子在照顧年輕的戀人,透著溫馨甜蜜。

  第二張是十幾年後的我和吳居藍。我憔悴痛苦地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像是兒子在照顧母親。

  第三張是幾十年後的我和吳居藍。我雞皮鶴髮、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像是孫子在照顧祖母。

  只是黑白二色的素描圖,但吳居藍的繪畫技巧十分高明,每幅圖都纖毫畢現、栩栩如生,讓人如同在看真實的照片。

  我看完最後一張圖後,面色蒼白地抬起頭,盯著吳居藍。

  他的理智,總是讓他在溫柔之後變得很冷酷。如果每一次對我的好是不小心給了我理由去堅持對他的感情,他一定會立即再做一些事情來傷害我,給我更多的理由去放棄這份感情。

  雖然明明知道,他這麼做,並不是因為對我無情,但是,我的心依舊像是被利刃狠狠刺入,鮮血淋漓得疼痛。

  我心情沉重地伸出手,想把筆記本遞還給吳居藍。

  他淡淡瞥了一眼,沒有接,面無表情地看向我,「這三幅圖畫的都是你,送給你了。」

  我緊緊地咬著唇,拿著筆記本的手在輕輕地顫著。

  他視而不見,站起身,冷淡地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你換件衣服就能下來吃了。」

  等他走了,我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猛地垂落,筆記本「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我抱著膝蓋,縮在床上,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著戰。三張栩栩如生的圖畫比任何語言都更有殺傷力,他逼著我去看見未來的殘酷,提醒我這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不可能因為愛情,更不可能因為一時的心軟和感動而改變。

  我盯著地上的筆記本,很想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它,但是,現實就是不論如何逃避都遲早會發生的事實。

  我咬了咬牙,猛地彎下身子,把筆記本從地上撿了起來。

  吳居藍,如果這就是你要我看清楚的未來,我會仔仔細細地看清楚!

  我克制著自己的恐懼和抗拒,翻開了筆記本,慢慢地把三張圖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仍然沒有看清楚,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不敢直視圖畫裡的自己,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在害怕,那就再看一遍!

  ……

  我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三張圖。

  來來回回、反反復複,我就像真的被這三張圖帶進了時光的長河中,青年、中年、老年……時不我待、流光無情,我垂垂老矣,他朗朗依舊。

  我閉上了眼睛,默默地想著每一幅圖。

  很久後,我突然下了床,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在每張圖的空白處寫下了一段話。

  放下筆,我腳步輕快地走進衛生間,決定沖個熱水澡。

  把一身的汗漬都洗乾淨後,就好像把一身的病菌都沖掉了,感覺全身上下一輕,整個人都精神了。

  我吹幹頭髮,把長髮編成辮子,仔細盤好,換上最喜歡的一條裙子,戴了一條自己做的項鍊,項墜就是吳居藍送我的那顆黑珍珠。

  因為面容仍有病色,我塗了BB霜,拍了散粉,還掃了點腮紅,讓自己看上去氣色好一點。

  我看看鏡子中的自己,自我感覺還不錯,我拿起筆記本,下了樓。

  窗外夜色深沉,窗內燈火通明。

  吳居藍坐在飯桌前,安靜地等著我。

  他下樓時,天色仍亮,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多小時,等得天色盡黑、飯菜涼透,他卻沒有一絲不耐煩。

  我停住了腳步,站在院子裡,隔窗看著他。

  他抬眸看向了我,我相信他肯定設想過我的各種反應,卻怎麼想都沒有想到,我的滿血復活能力這麼強,才被狠狠打擊過,就又神采奕奕、明媚鮮亮地出現了。

  他表情明顯一怔,我朝他笑了笑。

  我走進廚房,坐到他旁邊的座位上,把筆記本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

  我平靜地說:「你送我的三張圖我已經都認真看完了,作為回贈,我送你三句話。」

  我把筆記本推到了他面前,他遲疑了一下,打開了筆記本。

  三幅圖、三句話。

  每句話都端端正正地寫在每幅圖的空白處。

  第一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第二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第三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吳居藍一一翻看完,眉頭緊蹙,疑惑地看向我,不明白我的話和他的圖有什麼關係。

  我往他身邊湊了湊,低下頭,一邊毫不回避地翻看著三張圖,一邊說:「三張圖,都是我身體不好,虛弱無力,最需要人照顧時。第一張,我正青春明媚時,你在。」

  我翻到第二張圖,「我人到中年,容顏枯萎時,你在。」

  我翻到第三張圖,「我人到老年,雞皮鶴髮時,你仍在。」

  我抬頭看著吳居藍,輕聲說:「你知道嗎?有四個字恰好可以形容這三張圖表達的意思——不離不棄!」

  吳居藍被我的神發揮給徹底震住了,呆滯地看了我一瞬,剛想要開口反駁,我立即說:「我知道,你本來的意思不是這個!但寫下了‘小聖經’的紀伯倫說過,‘如果你想瞭解他,不要去聽他說出的話,而是要去聽他沒有說出的話。’你潛意識畫下的東西才是你最真實的內心,不管我什麼樣,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完全沒有想過對我棄之不顧。」

  向來反應敏銳、言辭犀利的吳居藍第一次被我說得張口結舌。

  我輕輕拍了下筆記本說:「不離不棄,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愛情誓言,謝謝你!我對你的愛情誓言是三句話,借用了古人的詩歌!」

  我笑了笑說:「古人的東西,你肯定比我清楚!我的意中人在河水那一方,逆著水流去找他,道路險阻又漫長,順著水流去找他,他仿佛在水中央。不管是逆流、還是順流,他總是遙不可及,可望而不可求。」

  我對吳居藍做了個鬼臉,「不過,沒有關係!他已經許諾了對我不離不棄,他會等著我,直到我克服他給我設下的所有艱險,走到他身邊。」

  吳居藍表情驚愕、目光鋒利,像看怪物一樣盯著我。

  我寸步不讓,一直和他對視。

  我並不是那種「為了愛情就可以拋棄自尊、不顧一切」的女人,也不是那種「就算你不愛我,我也會默默愛你一輩子」的女人。如果我真的愛錯了人,就算要承受剜心剖腹之痛,我也肯定能做到你既無情我便休!

  但是,你若不離不棄,我只能生死相隨!

  很久後,吳居藍扶著額頭,無力地歎了口氣,喃喃說:「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怪物,還是我是怪物。」

  我仔細想了想,認真地說:「大概都是!你沒有聽過網路上的一句話嗎?極品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的!」

  吳居藍被我氣笑了,「沈螺,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有本事厚著臉皮曲解成自己想要的意思?」

  我厚著臉皮說:「不是曲解,而是我蕙質蘭心、冰雪聰明,看透了你不願意說出,或者不敢說出的話!」

  我指著第三張圖中雞皮鶴髮、蒼老虛弱的我,理直氣壯地質問:「你畫這些圖時,可有過一絲拋棄我的念頭?一絲都沒有!在你想像的未來中,就算我變得又老又醜,行動遲緩、反應笨拙,你依舊在照顧我、陪伴我!」

  吳居藍垂眸盯著圖,一聲不吭,眼眸中漸漸湧起很深切的悲傷。

  我也盯著圖看起來,不再是從我的眼中,看到總是不老的他,而是從他的眼中,看到日漸衰老、臥於病榻的我。

  我心中彌漫起悲傷,低聲問:「畫這些畫時,很難受吧?」

  吳居藍抬眸看著我,眼神很意外。

  我說:「你逼著我面對未來時,自己也要面對。看著我漸漸老去,甚至要親眼看著我死亡,卻什麼都做不了,肯定很難受吧?」

  執子之手,卻不能與子偕老時,我固然要面對時間的殘酷,承受時間帶來的痛苦,他又何嘗不是呢?我們倆的痛苦,沒有孰輕孰重,一定都痛徹心扉。但是,時間上,他卻要更加漫長。死者長已矣,生者尚悲歌!

  吳居藍的神情驟變,明顯我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

  我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吳居藍不言不動,看著窗外,卻目無焦距,視線飄落在黑漆漆的虛空之中。

  很久後,他收回了目光,凝視著我,開口說道:「愛一個人應該是希望他過得快樂幸福。你很清楚自己時間有限,短暫的陪伴後,就會離開我,給我留下長久的痛苦,為什麼還要堅持開始?你的愛就是明知道最後的結果是痛苦,還要自私地開始嗎?」

  他的聲音平靜清澈,沒有一絲煙火氣息,就像數九寒天的雪花,無聲無息、漫漫落下,卻將整個天地冰封住。

  我著急地想要說點什麼,否定他的詰問,可是心裡卻白茫茫一片,根本想不出來能說什麼。

  一直以來,我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考慮著吳居藍的非人身份,他不同於人類的漫長壽命和不老容顏,問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去接受他的一切。

  但是,我一直忽略了從他的角度出發,考慮他的感受。

  我對他而言,也是非我族類,是個異類,和他強橫的生命相比,我還有可怕的弱點——壽命短暫、肉體脆弱。當我思考接受他要承受的一切時,他也必須要思考接受我要承受的一切。

  我總是想當然地覺得接納他,我需要非凡的勇氣,甚至自我犧牲,可實際上,他接納我,更需要非凡的勇氣,更需要自我犧牲。

  吳居藍的神情恢復了平靜淡然、波瀾不興的樣子,溫和地說:「吃飯吧,把你的身體先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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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我在這裡

  不要認為你能指引愛的方向,因為當愛發現你夠資格時,自會為你指引方向。

  畢竟是年輕,我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兩天后,所有不適症狀全部消失,我的身體徹底康復了。

  可是,兩天間,我思來想去,依舊沒有辦法回答吳居藍的質問。

  晚上,我洗完澡,剛吹幹頭髮,就聽到吳居藍叫我:「小螺,江易盛今天晚上值夜班,我們去醫院看看他。」

  去看江易盛?去醫院?我的心突地一跳,想了想,大聲說:「好!馬上就下來!」

  我迅速地把睡衣脫下,換上外出的衣服,紮好頭髮,就往樓下跑。

  走到媽祖街的街口,我們打了一輛計程車,二十多分鐘後,就到了醫院。

  這是我第一次在江易盛值夜班時來找他,問了好幾個護士,才在住院部的病房外找到了江易盛。

  他驚訝地問:「你們怎麼來了?誰身體不舒服?」

  我說:「身體很健康,就是來看看你,陪你聊聊天。」

  江易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若有所思地掃了我和吳居藍一眼,問:「你感冒好了?」

  「好了!」

  江易盛說:「好得倒真快!走吧,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

  我們沿著長長的走廊走著,兩側都是病房。

  因為時間還早,病人都還沒有休息,大部分病房的門都大開著。視線不經意地掠過時,總能看到縮微的紅塵百態:老公幫偏癱在床、不能翻身的老婆翻轉身體;老婆從床下拿出便壺,準備服侍不能行走的老公小解;有的病人瘦骨嶙峋、眼神死寂,孤零零一人躺在床上;有的病人頭上纏滿紗布,胳膊上插著輸液管,和家人有說有笑;有的兄妹為了醫藥費在吵架慪氣;有的夫妻在分吃一個蘋果、情意綿綿……

  小小一方天地,卻把人生八苦都折射了——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讓看到的人都覺得莫名的壓力大。我有意識地約束著自己的目光,儘量只盯著前方看,不去看病房內。

  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沒有了病房,我才松了口氣。

  江易盛說:「我的辦公室在樓上,就兩層樓,咱們走路上去吧,等電梯更慢。」

  我和吳居藍都沒有異議,跟在江易盛身後,進了樓梯間。

  我們走到一半時,看到一個穿著淺灰色襯衣、黑色西褲的男人站在樓梯拐角處,額頭抵著牆壁,正無聲地流淚。

  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壓抑哭泣,整個身體緊繃,下垂的兩隻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可痛苦和絕望過於強大,讓他時不時地洩露出一兩聲破碎的嗚咽。

  這是醫院,而且是重症病房區,誰都能想像到是為什麼,我們盡力放輕了步子,希望能絲毫不打擾他地走過去。但樓梯就那麼大,他顯然察覺到了有人來,立即用手擦去了淚。

  我和他擦肩而過時,忍不住仔細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是一張認識的面孔。我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失聲叫道:「林瀚!」

  他抬起了頭,看到我,努力地擠了個笑,「沈螺,你好!」

  我隱隱猜到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哭泣,心情剎那間變得很沉重,我對江易盛和吳居藍說:「你們先上去,我和朋友聊幾句。」

  等江易盛和吳居藍離開後,我試探地問林瀚:「你要有時間,我們在這裡坐一會兒?」

  林瀚似乎早已疲憊不堪,一聲不吭地在臺階上坐了下來。我挨著他,坐到了他身旁。

  林瀚三十歲出頭,在稅務局工作,據說是最年輕的處級幹部,很年輕有為。我和他是在醫院認識的,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癌症病人的家屬。只不過,我是爺爺得了胃癌,他是妻子得了胃癌。

  他的妻子發現得比我爺爺早,又正年輕,還不到三十歲,及時做了手術,有很大的康復機會。我遇見他們時,他們正在進行術後的康復治療,我曾經向他求教過如何照顧和護理胃癌病人,他給了我很多幫助和鼓勵,兩人迅速從陌生變得熟悉起來。

  上一次我見他,是六個月前,也是在醫院。我幫爺爺來拿藥,碰到了他。他喜氣洋洋地告訴我,他陪妻子複查後,確認手術很成功,應該會完全康復。

  沒有想到,只是六個月,他又從希望的雲端跌到了絕望的深淵。

  我躊躇著想問一下具體的情況,可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林瀚主動問:「你怎麼在醫院?」

  我說:「剛才那個醫生是我的朋友,我來看他。」

  林瀚說:「不是來看病就好!我聽說你爺爺去世了,本來打算去看看你,但小芸被查出癌細胞擴散了,我就沒時間聯繫你。」

  我看他沒有回避這個話題,應該是太過壓抑悲痛,願意和我這個有過類似經歷的人聊一下。我問:「小芸姐現在怎麼樣?」

  林瀚艱難地說:「醫生說……就這兩三天了。」

  我反應了一瞬,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他老婆這兩三天裡就有可能死亡!?

  我不敢相信地喃喃說:「怎麼會這樣?」

  林瀚低垂著頭,哽咽地說:「我也一直在想怎麼會這樣。醫生說讓家屬做好思想準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爸媽……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還那麼年輕……婚禮上,她說最渴望的幸福就是和我一起慢慢變老,還說一定要生兩個孩子,可她連孩子都沒來得及生……」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林瀚,在死亡面前,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我只能默默地陪著他。

  林瀚絕不是一個軟弱的男人,甚至可以說,他比我認識的絕大多數男人都堅強,否則不可能陪著妻子和病魔抗爭了兩年多。但此時此刻,所有的堅強都蕩然無存,他像個孩子般悲傷絕望地失聲痛哭。

  我和林瀚說完話,目送著他離開後,沒有上樓去找江易盛和吳居藍,而是沿著樓梯慢慢地一層層往下走。

  這一刻,我沒有勇氣去面對吳居藍,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今天晚上,從他叫我出門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吳居藍另有目的,絕不是僅僅來看看江易盛這麼簡單。雖然我並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麼,但我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

  走過病房時,我隱約明白了吳居藍的用意,但是,連吳居藍都肯定沒有想到他的醫院之行效果會這麼好,我竟然碰到了林瀚。

  難道連老天都覺得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出了醫院,我沒有坐車,沿著人行道,心神恍惚地慢慢走著。

  林瀚一個人躲在樓梯間裡默默哭泣的畫面一直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從某個角度而言,我短短幾十年的壽命,對吳居藍而言,不就是像一個得了絕症的病人嗎?我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像林瀚的妻子和林瀚一樣嗎?短暫的歡樂之後,是瑣碎的折磨之苦,漫長的別離之痛。

  對林瀚的妻子而言,不幸已經發生了,當然希望有人能不離不棄地陪伴照顧自己,可對林瀚呢?如果沒有昨日的開始,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苦痛呢?

  那天晚上,聽到吳居藍質問我「你的愛就是明知道最後的結果是痛苦,還要自私地開始嗎」?我只是覺得我忽略了站在他的立場去考慮問題。

  現在,我才真正地意識到,這不僅僅是立場的問題,而是,在時間面前,我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得了絕症的病人。

  我要他愛我,就是要他承受愛我之後的痛苦,我要的愛越多,有朝一日,他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多。

  這真的是我想要的愛情嗎?

  不是!這肯定不是我想像中的愛情!

  我徒步走了一個小時,走回了媽祖街,卻依舊沒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我在街口的小賣鋪,買了一打啤酒,提著啤酒去了礁石海灘。

  我坐在礁石上,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黑漆漆的大海。

  電視劇中,有一個很俗濫的橋段:男主角和女主角歷經磨難終於在一起了,可突然間男主角或女主角發現自己得了絕症。這個時候,不管是男主角還是女主角,都會默默地把病情隱瞞下來,企圖把另一方趕走,希望對方不要再愛自己。

  每次看到這樣的情節,我總會打著哈欠說:「能不能有點新意啊?」現在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個橋段那麼俗濫了,因為這是情到深處的一個必然選擇,編劇再想推陳出新,也不能違背人性。

  我一邊大口地喝著酒,一邊用手指抹去了眼角沁出的淚,難道我也必須要像電視劇裡的女主角一樣忍痛割愛嗎?

  可是,吳居藍不是電視劇裡的男主角,他可不會我怎麼趕都趕不走。

  從一開始,他就態度很明確,壓根兒不想接受我!

  如果不是我死纏爛打,他才不會搭理我呢!

  他絕不會給我往死裡作的機會,我必須要想清楚。

  在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中,我打開了第六罐啤酒。

  理智上,我很清楚再這麼喝下去不對,這裡絕不是一個適合獨自喝醉的地方,但是現在我就是想喝。算了,大不了待會兒給江易盛打個電話,讓他來把我扛回家。

  我正一邊喝酒,一邊胡思亂想,手機突然響了。

  我掏出手機,看是吳居藍的電話,本來不想接,都已經塞回口袋裡了,可念頭一轉,終究捨不得讓他擔心,還是接了電話。

  「喂?」

  吳居藍問:「你在哪裡?」

  我裝出興高采烈的聲音,「我和朋友在外面喝酒聊天。不好意思,忘記給你和江易盛說一聲了。」

  「什麼朋友?」

  「在醫院裡偶然碰到的一個老同學,本來只打算隨便聊一小會兒,可同學叫同學,竟然來了好幾個同學。你先回家吧,不用等我,我要晚一點回去。」

  「多晚?」

  我抓著頭髮說:「大家聊得挺嗨的,一時半會兒肯定散不了,我帶了鑰匙,你不用管我,自己先睡吧!」

  吳居藍沉默。

  我覺得我已經再裝不下去,瀕臨崩潰的邊緣,忙說:「他們叫我呢,你要沒事,我掛電話了。」說完,不等他回應,立即掛了電話。

  我仰起頭一口氣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全部喝完,又打開了一罐啤酒。

  連著喝空了兩罐啤酒後,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叫了起來:「吳居藍,我愛你!」

  「沈螺很愛吳居藍!」

  「吳居藍,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很愛你!你要是不珍惜,遲早會後悔的……」

  我對著漆黑的大海,發洩一般亂嚷亂叫。

  吳居藍,如果你和我一樣,或者我和你一樣,我一定會告訴你我有多麼愛你!

  從小到大,我很想像別的孩子一樣去好好地愛爸爸和媽媽,但是我的爸媽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我積攢了很多很多的愛,多得我都捨不得給任何人,也不敢給任何人,因為那是平凡的我全部所有的,但是,我想給你。

  我想用我的一生來好好地愛你,竭盡所能地對你好,用我所有的一切去寵你,讓你成為最幸福的男人!

  可是,你不給我機會,我滿腔熾熱的愛,只能化作漆黑大海前、一聲聲無望的呼喊。天能聽見、地能聽見、大海能聽見,唯獨不能讓你聽見!

  我一口氣又喝空了一罐啤酒,惡狠狠地把易開罐捏扁。

  我含著眼淚對自己發誓說:「最後一次!如果他回應了我,就是命運告訴我不要放棄,如果他沒有回應我,就是命運告訴我應該放棄了!」

  我放下啤酒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手攏在嘴邊,對著大海,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叫:「吳——居——藍!吳——居——藍……」

  漫天星光下,海風溫柔地吹拂著,海浪輕柔地拍打著礁石。我站在高高的礁石上,像個瘋子一般,用盡全身力氣地叫著,一遍又一遍,好像要把全部的生命都消耗在叫聲中。

  我知道不會有人回應!

  我許下這個明明知道結果的誓言,只是逼自己放棄!

  對著大海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呼喚得聲嘶力竭,告訴自己這就是命運,我已經盡力。

  從今往後,我會深埋這份感情,讓他覺得我也認為我們不適合。

  我會告訴他,我能放下,也能忘記他,反正這個宇宙間唯一永恆的就是一切都會消亡。連一顆恒星都能消失,何況一份感情呢?請他放心離開,我對他的感情一定會隨著時間消失!這是客觀規律,萬事萬物都不會違背!

  我相信我說的時候一定很真誠,即使他盯著我的眼睛,他也會相信,因為我說的都是真話,絕對沒有欺騙他。

  只是,我不會告訴他,我對他的感情消失所需要的時間!

  我對他的感情肯定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因為,我也肯定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吳居藍!吳居藍!吳居藍……」

  叫了幾百聲、幾千聲後,我的嗓子終於啞了,再也叫不出聲音來。

  海天間,萬物靜默,沒有任何聲音回應我的呼喚。

  這就是命運告訴我的最後結果,也是最好的結果!

  我心若死灰,淚流滿面地仰起頭,看向頭頂的蒼穹。

  繁星密佈、星光璀璨。

  迷蒙的淚光中,數以萬計的星辰光芒閃耀,顯得離我好近,似乎伸出手就可以擁有它們。

  多麼像吳居藍啊!那麼耀眼地出現,成了你的整片星空,讓世間所有的寶石都黯然失色。但是,你只能看著,永遠都不能擁有!

  我被蠱惑般朝著星空伸出雙手,想要擁抱整個蒼穹。

  突然,一道流星出現,快若閃電地滑過半個天際,消失在海天盡頭。

  我根本來不及思考什麼流星許願,可當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追隨著它的光芒時,腦海中唯一閃過的念頭就是:我要吳居藍!

  當流星消失後,我忍不住嘶啞著聲音又叫了一次:「吳居藍!」

  沒有回應。

  我含著淚罵自己:「真是個白癡!」

  明知道是騙人的,竟然還做!如果對著流星許個願就能實現所求,全世界的人都不用辛苦工作了,每天晚上對著天空等流星出現許願就好了!

  我正看著星星流眼淚,一個念頭像流星一般閃過腦海,我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

  「如果你想瞭解他,不要去聽他說出的話,而是要去聽他沒有說出的話。」

  我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像是如夢初醒般,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機。

  通話記錄裡,最近的記錄是「吳居藍」,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前。

  我顫抖著手點了一下他的名字,撥通了電話。

  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雖然很微弱,但是在這寂靜的夜晚,除了輕柔的海浪聲,只有它了,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不是他沒有回應,而是,我叫他的方式不對。

  他在這裡,他竟然一直都在這裡!

  剎那間,震驚、狂喜、慶倖、悲傷、苦澀……各種激烈的情緒洶湧激蕩在心間,攪得我大腦如同沸騰的開水,一片霧氣迷蒙,讓我悲喜難辨,既想大笑,又想大哭。

  叮叮咚咚的鈴聲結束時,吳居藍出現了。漫天星光下,他站在高處的山崖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剛才不知道他在時,我對著海天不停地大喊大叫,好像恨不得整個世界都聽到我在叫他。此刻,他近在我眼前,我卻一聲都叫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盯著他。

  他從山崖上飄然而下,黑暗對他沒有絲毫影響,嶙峋的礁石也對他沒有絲毫阻礙,他如履平地一般,轉眼就到了我的面前。

  他風華卓然,款款站定在我面前。眉眼深沉平靜,神色從容不迫,就好像他壓根兒不是被我逼得沒有辦法才出來見我,而是花前月下,前來赴約。

  其實,我們分別不過幾個小時,但我的心已經在死生之間來回幾次。看著他,就像是歷經磨難後的久別重逢。

  失而復得的喜悅,劫後餘生的心酸,委屈自憐的怨恨,還有面對心愛之人的緊張羞澀……我百感交集地看著他,似有千言萬語要傾訴,最終卻變成了一句輕飄飄的詰問:「為什麼鬼鬼祟祟地躲在暗處?」

  「我答應過江易盛,在沒有查清楚那些人的來歷前,不會讓你單獨待著。」

  我明白了,他不是後來才找來的,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我和林瀚在樓梯間說話時,他並沒有離開,而是就守在一旁。後來我沒有打招呼地離開了醫院,他也一直跟在後面。

  那麼,他應該什麼都看見了,也什麼都明白了。

  想到他看到了我落寞地喝酒買醉,撒謊說自己和朋友在喝酒聊天,還有那些聲嘶力竭的掙扎和痛苦……我叫了幾千遍他的名字,他明明就在一旁,卻能夠一聲不吭,冷眼看著我把自己逼到絕境……

  我又悲又怒,忍不住舉起手狠狠地打著他。

  這一刻,我是真的恨極了他,下手毫不留情,咬牙切齒、使盡全身力氣地打,簡直像是在打生死仇敵。

  他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任由我打。

  我打著打著,只覺得說不出的委屈心酸,淚水潸然而下,抱著他號啕大哭了起來。

  他終於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嘶啞著聲音,嗚嗚咽咽地叫:「吳……居藍……」

  這一次,他沒有假裝沒聽到,而是一字字清晰地說:「我在這裡。」

  我不敢相信,愣了一愣,哽咽著又叫了一遍:「吳居藍!」

  他非常清晰地又說了一遍:「我在這裡。」

  我擦了擦眼淚,像是不認識他一樣盯著他。

  吳居藍目光沉靜地凝視著我。

  我吸了吸鼻子,瞪著他,惡狠狠地說:「我不放棄!不管你怎麼想,說我自私也好,臉皮厚也好,反正我不放棄!就算有一天我死了,給你留下很多痛苦,我也不放棄!和你相比,我的生命是很短暫,但我會把我全部的生命都給你!」

  吳居藍沉默不語,只是看著我。他的目光和以前不太一樣,漆黑的深邃中閃耀著靛藍的熠熠光彩,就好像萬千星辰都融化在了他的眼眸中,比浩瀚的星空更加璀璨美麗。

  我緊張地問:「你、你……在想什麼?」我已經太害怕他翻臉無情的冷酷了,生怕他又說出什麼傷人的話。

  他平靜地問:「這就是你的選擇?」

  我堅定地說:「這就是我的選擇!」

  他平靜地問:「就算會給你帶來痛苦?」

  我堅定地說:「就算會給我帶來痛苦!」

  他平靜地問:「就算會給我帶來痛苦?」

  我堅定地說:「就算會給你帶來痛苦!」

  吳居藍微微而笑,斬釘截鐵地說:「好!」

  我不知道他的「好」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的微笑讓我忘記了一切,只覺得沉沉黑夜霎時間變成了朗朗白晝,似乎有溫暖的陽光漫漫而下,將我包圍,給我帶來了融融暖意。

  吳居藍說:「我們回去,再待下去,你又要感冒了。」

  他的語氣太溫柔,讓我完全喪失了思考功能,只知道順服地點頭。

  一路上,他一直牽著我的手,沒有放開過,我也一直處於大腦當機的狀態。

  暈暈乎乎地回到了家裡,當他放開我的手,讓我上樓去休息時,我才反應過來,我好像還沒有問清楚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我站在樓梯口,遲遲不願上樓。

  吳居藍問:「怎麼了?」

  我鼓足勇氣,結結巴巴地問:「剛才在海灘上,你、你說的‘好’……是什麼意思?」

  他轉身進了書房,拿著一個筆記本走了出來,把它遞給我。

  是他畫了三幅素描圖的那個筆記本,真的是記憶很深刻的東西!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接了過來。

  吳居藍輕輕撫了下我的頭,溫和地說:「別緊張,這次不是……」不是什麼,他卻沒有再說。

  「嗯!」我嘴裡答應著,心情可一點沒有辦法放鬆。

  我懷著壯士赴死的心情,拿著筆記本,匆匆上了樓。

  剛關上臥室的門,我就打開了筆記本。翻過三張素描圖後,緊接著的一頁紙上寫滿了飄逸雋秀的字。

  讀了兩句後,我一下子松了口氣,不是什麼冷酷傷人的話,而是紀伯倫的一首散文詩《論愛》:

  當愛召喚你時,跟隨他,儘管他的道路艱難險阻。

  當愛的羽翼擁抱你時,依從他,儘管羽翼中藏著的利刃可能會傷害你。

  當愛同你講話時,信任他,儘管他的言語會粉碎你的美夢,就像北風吹荒了花園。

  愛為你戴上冠冕的同時,也會把你釘在十字架上。

  愛雖然能讓你生長,卻也能將你修剪。

  愛雖然能攀扶而上,輕撫你搖曳在陽光中的枝葉;卻也能俯拾而下,撼動你泥土深處的根須。

  所有這些都是愛對你的磨煉,讓你能知曉內心深處的秘密,你的認知會化作你生命的一部分,完整你的生命。

  但是,如果你因為恐懼,只想尋求愛的平靜和愉悅。那麼,你最好掩蓋住真實的自我,避開愛的試煉所。進入不分季節的世界,在那裡你可以歡笑,但是無法開懷大笑;你可以哭泣,但無法哭盡心中所有的淚水。

  不要認為你能指引愛的方向,因為當愛發現你夠資格時,自會為你指引方向。

  我連著讀了好幾遍後,緊緊地抱著筆記本,靠在臥室的門上,含著眼淚,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剛才,吳居藍一進書房,立即就拿著筆記本走了出來,顯然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現寫的。我猜不到他是什麼時候寫的,也許是那晚他質問我之後寫的,也許是他這兩天思考時寫的。

  無論怎麼樣,在這段感情裡,痛苦地思考和選擇的人不僅僅是我一個,他拷問我的問題,他也在拷問自己。

  不管過程如何,結果是我們不約而同做了同樣的選擇,讓愛就是愛吧!至於痛苦,我們甘願承受!因為這就是愛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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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19:43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2 我的男朋友

  只要你在我心裡一天,我就會緊張一天,緊張你被別人傷害到,緊張我不小心委屈到你,緊張你不開心,這些和你堅強或脆弱沒有任何關係。

  我接到周不聞說要來小住幾天的電話時,他已經在來海島的船上了。幸好房間一直沒有人住,都打掃得很乾淨,我只需準備好乾淨的浴巾和洗漱用品就可以了。

  三個多小時後,敲門聲響起,我去開門,看到周不聞身後還跟著周不言。我很是意外,上次不歡而散後,我以為以周不言千金大小姐的性子,絕不會再踏進我這裡一步,沒想到她竟然又隨著周不聞來了。

  周不言甜甜一笑,主動和我打招呼:「沈姐姐,牌匾上的四個字寫得可真好,是哪位大書法家的筆墨?」她說著話,拿出手機,對著匾額照了兩張照片。

  既然她能絲毫不記仇,主動示好,我也不是耿耿於懷的人,笑說:「謝謝誇獎,是吳居藍寫的。」

  周不聞和周不言都詫異地看向吳居藍,他們的目光就好像看到一個深山溝裡走出來的窮孩子竟然會說流利的英文一樣。

  我一下子不舒服了,走了兩步,用身體擋住他們的目光,說:「吳居藍不僅字寫得好,古琴也彈得特別好。」

  周不言不相信地說:「網上流傳的那兩段視頻我也看過了。爺爺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最感興趣,我本來還想讓爺爺看一下的,可是那些視頻全被刪了。有人發帖爆料說都是假的,只是做生意的炒作手段而已。」

  周不聞大概覺得周不言的話說得太直白犀利了,忙補救地說:「不言的意思是指宣傳行銷手段,商業上有些誇張十分正常。」

  我納悶地問:「視頻全被刪了?還有人說我們是虛假炒作?」難怪最近再沒有接到訂房的電話,我還以為是網友們的熱情已經如風一般過去了。

  周不聞詫異地說:「難道你不知道?我以為是你們要求網站刪的!」

  我正要開口辯解,一直沉默的吳居藍突然插嘴說:「是我做的,小螺不知道。」

  既然是吳居藍做的,我就懶得再追究,而且他身份特殊,的確能少出風頭就少出風頭,只是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態度忽變,還有耐心和網站交涉。

  轉念間,我心平氣和了,何必在乎周不言怎麼看吳居藍呢?不管我的吳居藍再好,都無須向她證明!

  我微笑著,對周不聞和周不言說:「將來有的是時間聊天,先上樓去看看你們的房間吧!」

  我帶著周不聞和周不言上了樓,本以為周不聞會住在以前住過的大套房,周不言住他相鄰的客房。沒想到,兩人幾乎沒怎麼交流,周不言就住了套房,周不聞住在了相鄰的客房。顯然,周不聞照顧周不言已經成了習慣,周不言也早已習慣被照顧,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和眼神非常默契,顯得十分溫馨。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等他們選定了住處,確定沒有缺什麼東西後,我讓他們先休息,自己下樓離開了。

  我走進廚房,吳居藍正站在洗碗池前洗菜,我從背後抱住了他,臉貼在他背上,悶悶地不說話。

  吳居藍打趣說:「電話裡熱情洋溢地說著歡迎,怎麼人真的來了,又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難道是覺得周不言礙眼了?」

  我說:「才不是呢!我只是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

  吳居藍安慰:「本來屬於自己的大頭哥哥被人搶走了,嫉妒難過都很正常!」

  我怒了,張嘴咬在吳居藍的肩頭。

  吳居藍說:「你小心牙疼。」

  他肩頭的肌肉硬邦邦的,的確好難咬啊!我哼哼著說:「才不會疼呢!」

  「牙不疼,就該心疼了。」

  「為什麼心要疼?」

  「如果你牙不疼,就是我疼了。我疼了,你難道不該心疼嗎?」吳居藍一邊說話,一邊把菜撈到盆子裡放好,一本正經得不能再一本正經了。

  我卻傻了,我這是被調戲了嗎?啊!啊!啊!我家的冰山吳居藍竟然會調戲我了哎!

  吳居藍轉身,把兩個空菜盆放到我手裡,「廚房屋簷下放了茼蒿、豆苗、菠菜和生菜,都幫我洗了,我們晚上吃火鍋。」

  「哦——」我仍處在主機板過熱的當機狀態,拿著菜盆,機械地走出了廚房。

  我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傻笑著回想剛才吳居藍的話語,一邊拿著幾根茼蒿,對著水龍頭沖洗。沖一會兒,就放到乾淨的盆子裡,再從青石地上拿起幾根茼蒿,接著沖洗。

  周不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在幹什麼?」

  「洗菜啊!」

  「洗菜?菜也能乾洗嗎?」周不聞走過來,打開了水龍頭。

  水嘩嘩地落到我手上,我終於清醒了,水龍頭竟然沒有開。

  我看看盆子裡髒乎乎的菜,若無其事地把菜倒回青石地上,淡定地說:「我們晚上吃火鍋,周不言喜歡吃什麼?如果家裡沒有,給江易盛打個電話,讓他來時,順便帶一點。」

  可惜周不聞和我朝夕共處了三年多,對我這種空城計、圍魏救趙的花招太熟悉了,「不言喜歡吃魚和蔬菜,你們應該都準備了。」

  周不聞拿了一個小板凳坐到我身側,一邊幫我洗菜,一邊問:「剛才在想什麼?」

  我淡定地說:「我在思考那些人究竟想要什麼。」

  周不聞含著笑問:「那些人?哪些人?」一副等著看我編的樣子。

  「搶我錢的人,到我家偷東西的人,晚上攻擊我的人。」

  周不聞不笑了,驚訝地看著我,「什麼意思?」

  我在心裡對自己比了個剪刀手,得意地想,他瞭解我,我又何嘗不瞭解他?誠心想騙總是騙得過的!

  我笑眯眯地把最近發生的事和我的推測說了出來,還把江易盛追查那兩個小偷的事也告訴了周不聞,讓他從律師那邊再打聽一下。當然,一些和吳居藍有關的事,我沒有告訴他,倒不是我覺得周不聞不可靠,只是有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周不聞沉重地說:「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現在告訴你也不晚啊!」

  周不聞問:「你想到會是什麼原因了嗎?」

  「沒!所以還在苦苦地思索!」

  周不聞沉默地洗著菜,我若有所覺,迅速回頭,看到周不言站在客廳門前,盯著我和周不聞。

  雖然她立即甜甜地笑著說:「沈姐姐,要我做什麼?我也可以幫忙的。」但我從小寄人籬下,極度的不安全感讓我對他人的喜惡很敏感,我明顯地感覺到了周不言對我的敵意。

  周不聞笑,「周小姐,你還是好好坐著吧!你一進廚房幫的都是倒忙。」周不聞對我半解釋、半誇獎地說:「不言三歲就開始練鋼琴、學繪畫,非常有天賦,嬸嬸十分在意她的手,從不讓她做家務,她對廚房的活一竅不通。」

  周不言不依了,嬌嗔地說:「什麼呀?有一次你生病了,我還給你做了番茄雞蛋面。」

  周不聞忍著笑說:「少了幾個字,番茄雞蛋殼、半生面。」

  周不言帶著點撒嬌,蠻橫地說:「反正你全吃了,證明我做的還是好吃的。」

  「好,很好吃!」周不聞繳械投降。

  我突然想到,雖然一個叫周不聞,一個叫周不言,對外說是堂兄妹,可實際上他們倆沒有絲毫血緣關係。如果周不言喜歡周不聞,對我心生誤會,有敵意很正常。

  我站了起來,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周不言:「你要沒別的事忙,就幫我洗菜吧!」

  周不聞做出憂鬱狀,「待會兒我們吃到沙子,算誰的錯?」

  「你的!」我和周不言異口同聲,只不過語調不同,一個硬邦邦的,一個軟糯糯的。

  周不聞好笑地看著我們,「憑什麼算我的錯?」

  我說:「你在不言旁邊,如果菜沒有洗乾淨,肯定是你這個做大哥的錯了。」

  周不言用力地點頭。

  我不再管他們的官司,晃悠著去了廚房。

  吳居藍正在熬火鍋的湯底,聽到我的腳步聲,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無端地生出幾分羞澀,心裡哀歎,被調戲的後遺症現在才出現?我的反射弧不會這麼長吧?

  吳居藍說:「廚房裡熱,別在這裡待著。」

  兩個爐子都開著大火,一個吳居藍在炒調料,一個在燉魚頭,廚房裡的確熱氣騰騰的。剛才就是這個原因,他才把我轟出去的吧!我心裡又甜又酸,問:「你不熱嗎?」

  吳居藍自嘲地說:「我體質特異、天賦異稟。」

  「哼!碳基生物能有多大區別?」

  我轉身出了廚房,不一會兒,拿著個小電風扇進來。爐子開著火,不能對著爐子吹,就擺到了地上,讓空氣對流加快,比剛才涼快了一點。

  吳居藍說:「你去客廳的櫥櫃裡看看還剩什麼酒,江易盛說要帶一個女朋友來,讓我們把場面給他做足。」

  「他約會,我們出力?等他炫耀琴棋書畫、博學多才時,我們不給他拆臺就是捧場了。」

  我嘀咕了兩句,還是乖乖地離開了廚房,去為江易盛準備約會道具。不是不清楚吳居藍的用意,但只能甜蜜地中計了。

  常年接受好萊塢愛情電影和各國偶像劇的薰陶,我在渲染情調方面,還是有幾招的。

  庭院正中,兩張方桌拼到一起,組成了一個長桌,鋪上潔白的桌布,擺上六把籐椅,第一步算是做完了。

  我拿了把剪刀,在院子裡轉來轉去,這邊剪幾枝三角梅、龍船花,那邊剪幾枝文殊蘭、五色梅,還有紅雀珊瑚、九裡香……反正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夠多,可以讓我隨意折騰。

  周不言好奇地問:「沈姐姐,你是要插花佈置餐桌嗎?」

  我一拍腦門,笑說:「我竟然忘記了有高手在!你會畫畫,懂設計,幫我插一下花吧!」

  周不言謙虛地說:「不一樣的了。」

  「藝術是共通的,一通百通!不言,幫幫忙!」

  周不聞笑說:「插花總比洗菜好玩,反正都是熟人,你隨便插插就好了。」

  我說:「是啊!你隨便插插肯定也比我弄的好看。」

  周不言不再推辭,走過來,翻著花問:「沈姐姐家裡都有什麼樣子的花瓶?插花不但要根據花的顏色、形狀,還要根據器皿的形狀、材質。」

  我神秘地笑笑,「你等等。」

  我去書房,抱了一隻半米多長的褐色海螺走出來,「用它。」

  「好大的海螺!」

  「這叫天王赤旋螺,曾經是瑪雅人的愛物,他們用它做號角和水壺。今天,我們就用它做花瓶。」

  周不言覺得很有挑戰性,一下子興奮了,「挺有意思的!」

  天王赤旋螺是海裡的捕食者,算是海螺裡的霸王龍。這只天王赤旋螺橫放在桌上時,呈梭形,長度有六十多釐米,高度有三十多釐米,開口呈不規則的扇形。

  周不言盯著海螺觀察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插花。

  我知道這是個慢功夫,站在一旁看了一小會兒,確定周不言用不著我幫忙時,就繼續去忙自己的事了。

  既然是晚餐,當然不能少了燭光。

  我拿出之前一直捨不得賣掉的一套海螺蠟燭。海螺蠟燭並不難做,卻十分好看。挑選姿態各異、色彩美麗的海螺做殼,插好燭芯後,灌入與之相配的顏色的熱燭油,等燭油冷卻凝固後,就變成了蠟燭。使用時,既可以欣賞燭光跳躍的美麗,也可以欣賞海螺的美麗。

  我在每個座位前擺放了一個小海螺蠟燭,在長桌中間擺放了兩個大蠟燭,正好把一套八個蠟燭用完。

  OK!燭光有了!還有……

  我從家裡收藏的硨磲貝殼裡,挑了三對差不多一樣大的,放在海螺蠟燭旁。倒進清水,把青橘切成薄片,放進去兩三片,再在硨磲的一端放一簇龍船花,緋紅的花朵點綴在白色的硨磲貝上,十分嬌豔美麗。

  我忙完時,周不言也差不多完工了。

  她不愧是學繪畫、做設計的,完全抓住了天王赤旋螺的野性和力量,還充分考慮了周圍的色彩。天王赤旋螺擺放在長桌的正中間,長長的潔白桌布像是無邊的浪花,褐色的天王螺像是冷峻的山崖,海螺上凹凸不平的螺紋成了完美的天然裝飾。一條條綠色的藤蔓生長在崖壁上,或攀緣,或飄搖,展現著生命的勃勃生機;各種嬌豔的花從山崖裡伸出,轟轟烈烈,迎風怒放,彰顯著生命的肆意和爛漫。

  我讚歎說:「真好看!」

  「謝謝!」周不言對自己的作品顯然也很滿意。

  天色漸黑,吳居藍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始上菜。

  六個酒精小火鍋,一個座位前放一個,調味碟一人有四個,放著各種調料,可以隨意配用。

  食材放在桌子中間,大大的白瓷盤裡放著冰塊,冰塊上放著龍蝦膾和各種魚膾,可以生吃、也可以涮火鍋。還有鮮蝦、墨魚丸和各種綠油油的蔬菜,整整齊齊地碼在白盤裡,十分誘人。

  我忍不住鼓掌喝彩,「我們的晚餐絕對比高級餐館的高級!應該向江易盛那小子收錢!」

  說曹操、曹操就到,江易盛推開院門,帶著一個女子走了進來,兩邊一照面,都愣了一愣。

  江易盛那邊愣,是因為院子正中間的那張長長的餐桌實在是太美麗誘人了。我這邊愣,是因為江易盛身側的那個女子實在太有視覺衝擊力了。

  一襲修身V領玫瑰紅裙,腰肢盈盈一握,胸部卻波濤洶湧。身高應該和我差不多,一米七多一點,可她穿了一雙十釐米高的高跟鞋,顯得腿十分修長。俐落的短髮,耳朵和脖子上戴著整套的鑽石首飾,閃耀奪目的光芒和她明豔立體的五官相得益彰,非常美麗、非常女王。

  江易盛對我們介紹身邊的女子,「從國外來我們醫院交流的醫生,巫靚靚。」

  巫靚靚笑著說:「你們叫我靚靚好了,不用不好意思,我喜歡人家一開口就誇我美麗。」

  在江易盛的介紹下,大家寒暄了幾句後,很快就都認識了。

  我招呼大家入席,女生坐了一邊,男生坐了一邊。吳居藍和我相對,坐在起首;周不聞和周不言相對,坐在中間;江易盛和巫靚靚相對,坐在末尾。因為一人一個火鍋,吳居藍每份食材都準備了雙份,不管坐在哪裡,都很方便。

  已經七點,天色將黑,我拿著打火槍,先把桌上的兩個大蠟燭點燃,再把每人面前的一個小蠟燭點燃。

  燭光花影中,沸騰的小火鍋裡飄出濃郁的魚頭香,美景和美食雙全。

  六個人一起碰了一下杯後,開始邊吃邊聊。

  巫靚靚笑問:「小螺,這個硨磲殼裡裝的是什麼?」

  我說:「清水。洗手用的,吃海鮮免不了要動手,光用紙巾擦,還是會覺得黏糊糊的。我往水裡放了幾片青橘,既可以潤膚,又可以去腥氣。」

  巫靚靚說:「很周到貼心,今天晚上的晚餐太出乎意料了,非常感謝。」

  「你是江易盛請來的貴客,應該的。」我笑著看了江易盛一眼,江易盛悄悄做了個感謝的手勢。

  巫靚靚看著桌上的海螺插花說:「這插花非常有設計感,肯定不是花店插的吧?」

  我說:「是不言插的。」

  「不言是做什麼職業的……」巫靚靚感興趣地問。

  我看巫靚靚和周不言聊得很投機,不用我再招呼,趕緊照顧自己饑腸轆轆的五臟廟。

  吳居藍把一小碟熱騰騰的蝦放到我面前,是我最喜歡吃的帶殼蝦。

  我笑看了吳居藍一眼,放下筷子,直接用手剝蝦吃,果然火候剛剛好。

  正吃得開心,聽到巫靚靚說:「小螺……」

  我急忙把吃了一半的蝦放下,抬頭看向巫靚靚,微笑著等她說話。

  巫靚靚卻看著吳居藍,突然走了神,忘記了要說什麼。

  我困惑地看了一眼吳居藍,他也沒有做什麼怪異的動作,只是冷淡地盯著巫靚靚。我說:「靚靚?」

  巫靚靚回過神來,笑說:「你繼續吃蝦吧!」

  這是什麼意思?我看巫女王已經端起紅酒,對江易盛舉杯,決定從善如流,繼續吃蝦。

  吃完蝦,我的目光在食材上搜尋,還想吃什麼呢?

  魚片吧,一下鍋就撈起的魚片,拌一點點辣椒油,又鮮又辣,十分刺激爽口。

  剛要去夾魚片,一碟煮好的白嫩嫩的魚片放在了我面前,上面還滴了幾滴辣椒油,不多也不少,正是我想要的辣度。

  我尷尬地看著給我魚片的周不聞,他這算什麼呢?吳居藍和我面對面坐著,遞東西很方便,並不惹人注意。周不聞和我坐的是斜對面,他要給我遞東西,必須站起來,全桌子的人都看到了。

  周不聞瞟了吳居藍一眼,微笑著說:「你從小就愛吃的魚片。」

  周不聞是故意的,他肯定覺得我不會拒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掃老朋友的面子,絕不是我的做事風格。但如果接受了……我下意識地去看吳居藍,吳居藍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夾了一片龍蝦放進鍋裡。

  這個時候,如果吳居藍像江易盛、巫靚靚、周不言他們一樣,盯著我看,我會很鬱悶,但吳居藍完全不看我,我好像更鬱悶。

  我笑了笑說:「謝謝大頭!不過,我最近有點上火,不能吃辣,我男朋友正好很喜歡吃辣的,讓他幫我吃了吧!」

  我把魚片碟放到了吳居藍面前,然後笑眯眯地拿起湯匙,體貼地給魚片加了滿滿三勺辣椒油。讓你袖手旁觀!讓你置身事外!讓你漠不關心!

  紅燦燦的辣椒油過於奪目,滿桌的人都盯著那一碟完全浸泡在辣椒油裡的魚片。吳居藍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夾起魚片,一片又一片,很淡定地全吃了下去。只是,吃完後,他立即端起冰檸檬水,一口接一口地喝著。

  我立即覺得心情好了,又覺得心疼,把自己的冰檸檬水放到了吳居藍面前。

  江易盛和巫靚靚都用看怪物的目光看著我。

  周不聞突然問:「小螺,吳居藍什麼時候是你男朋友了?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江易盛也回過神來,「對啊!小螺,你什麼時候是吳大哥的女朋友了?」

  巫靚靚和周不言都豎著耳朵,感興趣地聽著。

  我說:「中秋節那天晚上。沒打算瞞你們,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說而已。」

  江易盛話裡有話地說:「吳大哥,小螺沒逗我們玩吧?這種事可不能開玩笑的,我們都會當真!」

  我的心懸了起來,緊張地盯著吳居藍。雖然那天晚上他說了「好」,這幾天也的確對我很好,沒有再說過任何傷人的話,但是,我突然自作主張地宣佈他是我男朋友,他能接受嗎?會不會不高興,甚至否認?

  吳居藍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視線從桌上的幾個人臉上一一掃過,他那種食物鏈高端物種俯瞰食物鏈低端物種的冷漠,讓所有人都有點禁受不住,下意識地低下頭回避了。

  最後,他看著江易盛,面無表情地說:「我正式宣佈,沈螺是我的女人,從現在開始,如果任何人再對她有任何不良企圖,我都會嚴懲。請在採取行動前,仔細考慮一下能否承受我的怒火。」

  我用手半遮住臉,身子一點一點往下滑。幾分鐘前,我還怨怪吳居藍漠不關心,一點不會「吃醋」,幾分鐘後,我已經囧得只想鑽到桌子底下去了。別的人大概也都被囧住了,僵硬地坐著,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吳居藍卻沒有任何不良感覺,從容地收回目光,又端起冰水,一口接一口地優雅喝著。

  江易盛最先回過神來,「呵呵」乾笑了幾聲,沒有找到能緩和氣氛的話,又「呵呵」乾笑了幾聲,還是沒有找到。正打算繼續乾笑,巫靚靚幫他解了圍,端起酒杯,笑著對我說:「恭喜!」

  江易盛急忙也舉起了杯子,「我們幹一杯吧!祝福小螺和吳大哥。」

  碰杯和祝福聲中,氣氛總算從詭異漸漸恢復到了正常。

  隨著桌上食物的減少,大家吃的時間漸少,聊天的時間漸多。

  巫靚靚說:「如果我沒認錯,這個用來插花的海螺應該是天王赤旋螺吧?」

  「是的。」

  巫靚靚又指著插花兩側的大蠟燭說:「這兩個海螺色彩瑰麗,形狀猶如美人輕舒廣袖、翩翩起舞,應該是女王鳳凰螺。有意思!天王旁立著女王,像是娥皇女英、雙姝伴君,但你可知道,天王赤旋螺是專吃女王鳳凰螺的?」

  周不言吃驚地「啊」了一聲,盯著桌上的三個海螺,似乎很難想像這麼美麗的海螺竟然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關係。

  「我知道。」我感興趣地問:「你能認出別的海螺嗎?」

  巫靚靚看著每個人面前的海螺蠟燭說:「我和江醫生面前的海螺特徵太明顯了,顏色潔白如雪、骨刺細長綿密,很好認,是維納斯骨螺;不言和不聞面前的海螺色澤緋豔,螺層重疊,猶如鮮花怒放,是玫瑰千手螺;你和吳大哥面前的海螺有十二條肋紋,如同豎琴的琴弦,是西非豎琴螺。」

  巫靚靚用丹寇紅指敲了敲洗手的白貝殼,「這個說過了,硨磲。」

  我笑著讚歎:「全對!這些雖然不是什麼罕見的海螺,但能一一叫出名字也絕不容易。我是從小聽爺爺說多了,不知不覺記下的,你呢?」

  「和你一樣,家傳淵源,我奶奶算是海洋生物學家,從小看得多了,自然就記住了。」巫靚靚夾起盤子裡剩下的魚尾,晃了晃問:「有誰想吃魚尾?」

  江易盛、周不言、周不聞都表示不要,我看著魚尾,心神恍惚,一時沒有回答。

  「給你!」巫靚靚站起身,笑著把魚尾放進了我的火鍋裡。

  鍋不算大,魚尾不算小,半截浸在沸騰的湯裡,半截還露在外面。我不知道為什麼,像是被噩夢魘住,全身僵硬,竟然連用筷子把魚尾塞進鍋裡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呆看著那條露出水面的魚尾因為沸騰的熱氣在我面前不停地顫動。

  幸好,有人及時救了我,把魚尾夾走了。

  我剛松了口氣,卻發現夾走魚尾的人是吳居藍,我又立即緊張起來,恨不得從他鍋裡搶過來。

  吳居藍神情自若地把魚尾燙熟,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大概因為他沒有一絲異常,我漸漸鬆弛了,甚至為自己剛才的反應羞赧。

  本來就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這會兒鬧了這麼一出,我再沒有胃口,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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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20:08 |只看該作者
  大家也紛紛表示吃飽了,江易盛建議女士們去客廳休息,男士們留下收拾碗筷,得到了女士們的熱烈支持。

  我招呼巫靚靚和周不言去客廳坐。

  巫靚靚看到客廳和書房都擺著姿態各異的海螺做裝飾,禮貌地問:「介意我四處參觀一下嗎?」

  「請隨意!有喜歡的告訴我,我送給你。不過,有些是爺爺喜歡的,我要留著做紀念。」我笑著說。

  巫靚靚一邊慢慢地踱步,一邊仔細地看著。我知道她是內行,不需要別人介紹,由著她去看。

  我陪著周不言在沙發上坐了,一邊吃水果,一邊說話。

  沒多久,周不聞和江易盛都進來了。江易盛對我說:「別的都收拾好了,只剩下洗碗,吳大哥說他一個人就行了。」

  「茶几下面的抽屜裡有撲克牌和麻將牌,你們想打牌的話,自己拿。」我端起一盤水果,去了廚房。

  洗碗池前,吳居藍穿著爺爺的舊圍裙,靚靚地洗著碗。我站在廚房門口,靚靚地看著他。此景此人,就是情之所系、心之所安,若能朝朝暮暮,就是歲月靜好、安樂一生了。

  吳居藍抬頭看向我,我粲然一笑,快步走進廚房。

  我用水果叉叉了一塊西瓜,想要喂給他。

  吳居藍說:「你自己吃吧!」

  我把西瓜連著碟子放到了身側的桌臺上,鼓足勇氣問:「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

  我試探地問:「我沒有徵求你的同意就當眾宣佈你是我的男朋友,你不生氣嗎?」

  「不。」

  「我、我對……那條魚尾的反應……你失望了嗎?」說到後來,我幾乎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麼。

  「沒。」

  我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吳居藍停下了洗碗的動作,看著我說:「你對那條魚尾的反應,只是因為愛屋及烏,我為什麼要怪你?」

  我像是一個受了委屈、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解的人,卻被最在乎的人一語道破天機,既開心,又心酸,一瞬間鼻子發澀、眼眶發紅。我知道我當時的反應不妥當,但我真的無法控制。

  吳居藍輕歎了口氣,伸出滿是泡沫的手,把我輕輕地擁進了懷裡,溫柔地說:「你對魚尾的反應沒有傷害到我。不用這麼緊張我,我已經活了很長時間,敏感脆弱這一類的東西早就被時間從我身上剝離了,能傷害到我的事少之又少。」

  我沒覺得他的話是安慰,反而覺得更難受了,剛才只是為自己,現在還為吳居藍。如果堅強是千錘百煉後的結果,難道只因為有了結果,就可以忽略千錘百煉的痛苦過程了嗎?

  我頭埋在他的肩頭,悶悶地說:「只要你在我心裡一天,我就會緊張一天,緊張你被別人傷害到,緊張我不小心委屈到你,緊張你不開心,這些和你堅強或脆弱沒有任何關係。」

  吳居藍抱著我一言不發,半晌後,他笑著說:「你男朋友在海裡處於食物鏈的最頂端,所有的魚都是他的食物,你以後在他面前吃魚,盡可以隨意。」

  我愣了一愣,在心裡連著過了好幾遍「你男朋友」四個字,猛然抬頭,驚喜地看著他。雖然剛才吃飯時他算是公開承認了我們的關係,但那是被我脅迫的,這是第一次,他清楚、主動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男朋友?」我忍不住緊緊地鉤住吳居藍的脖子,咧開嘴傻笑了起來。

  「哎喲!我什麼都沒看見……」江易盛剛沖進廚房,又遮著眼睛往外跑。

  我忙放開了吳居藍,吳居藍說:「你去招呼一下他們,我很快就好了。」

  「嗯。」我紅著臉,走出了廚房。

  江易盛和周不聞站在廚房拐角的公孫橘樹下,一個面色尷尬,一個面色慍怒。

  我猜到他們有話說,慢慢地走到他們面前時,心情已經完全平復。

  周不聞說:「小螺,你真打算找一個吃軟飯的男人嗎?」

  江易盛忙說:「大頭,你別這樣!吳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叫‘吳大哥’叫上癮了?之前叫他一聲‘吳大哥’是因為他欺騙我們他是小螺的表哥。話說白了,他就是一個給小螺打工的打工仔,不肯安分守己做事,卻居心叵測打小螺的主意……」

  我截斷了周不聞的話,「大頭,你憑什麼肯定是他居心叵測打我主意?事實是,我居心叵測打他主意!」

  周不聞譏諷地說:「就憑吳居藍,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吳居藍哪點比你……和江易盛差?」最後一瞬,我還是看在過往的交情上,不想周不聞太難堪,把「江易盛」加了進來。

  江易盛知道周不聞觸到我的逆鱗了,忙安撫地說:「吳大哥哪裡都比我們好!小螺,大頭只是關心你,說話有點口不擇言。」

  周不聞冷冷地嘲諷:「是啊!吳居藍是比我們長得好看,他不長得好一點,怎麼靠賣臉吃飯?」

  我也冷冷地說:「反正我樂意買!你管得著嗎?」

  江易盛聽我們越說越不堪,站到我和周不聞中間,臉拉了下來,「你們都給我閉嘴!」

  周不聞深深地盯了我一眼,陰沉著臉,轉身就走進了客廳。

  江易盛對我說:「雖然大頭的話說得難聽,可你應該知道他也是關心你。」

  「關心我就可以肆意辱駡我喜歡的人了嗎?」

  江易盛不吭聲了。

  我問:「周不聞是不是問你吳居藍的事了?」

  江易盛說:「是問過我,但說與不說是你的事,我不會幫你做決定。我只告訴他吳大哥是你雇用的幫手,很會做飯。」

  「你們躲在那裡說什麼悄悄話?」巫靚靚端著杯紅酒,站在客廳門口笑問。

  我對江易盛說:「進去吧!別因為我把你的約會搞砸了。」我笑著走過去,對巫靚靚說:「我們在說你的悄悄話。」

  「說什麼?」巫靚靚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我的目光掠過她脖子上亮閃閃的首飾,隨口說:「你的首飾很好看,我問江易盛你戴的究竟是鑽石還是水晶。」

  巫靚靚笑問:「你覺得呢?」

  我誠實地說:「很像鑽石,但你戴得太多了,讓人覺得應該是假的。」

  「全是真的,我從來不戴假的。」

  我暗自驚訝巫靚靚的富有,同情地看了江易盛一眼,江易盛無所謂地笑笑。

  巫靚靚優雅地坐到沙發上,手撫著鑽石項鍊,擺了個時尚雜誌上模特的姿勢,笑問:「好看嗎?」

  我坐到了她對面,真心讚美地說:「好看!」

  巫靚靚看著我的身後說:「吳大哥聽到了嗎?要趕緊準備珠寶送女朋友了,把她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回過頭,看到吳居藍走過來,站在了我身後。我忙說:「人都到齊了,我們打牌吧!」不想再繼續這個和金錢有關的話題。

  巫靚靚卻依舊說:「小螺臉型好,不管吳大哥送耳墜,還是項鍊,戴上都會很好看的。」

  我沒有辦法裝聽不見,又捨不得讓吳居藍去面對這樣的事情,只能自己擋下來,微笑著說:「我不喜歡鑽石,顏色太乾淨了,我媽媽送了我一條鑽石項鍊,我從來沒有戴過。」

  江易盛拿著兩副撲克牌,大聲說:「打牌了!打牌了!」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從珠寶話題上轉移開。

  周不言卻讓他失敗了。

  「可以選彩鑽。」周不言提起自己戴的項鍊,向大家展示梨形的吊墜,「我這個是黃鑽。沈姐姐如果不喜歡黃色,藍鑽和祖母綠都是不錯的選擇,還有粉鑽,很多女孩子喜歡的,最適合求婚用了。」

  周不言盯著吳居藍,帶著甜美的笑容,糯糯地說:「吳居藍,你打算送沈姐姐什麼樣的求婚戒指?我認識很多珠寶商,不管是品牌貨,還是私人管道,都能幫你拿到最低的折扣哦!我的這條項鍊就打了六五折,原價要五十多萬,我三十多萬就買到了。」

  我一瞬間怒了,周不言明明知道我和吳居藍的經濟狀況,卻說這種話,擺明瞭要噁心我和吳居藍。我自問,從認識她開始,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她卻總是對我有莫名的敵意。

  我正要說話,吳居藍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示意我少安毋躁。

  吳居藍對周不言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從不買打折商品。」

  從小到大,我一直信奉以德報德、以怨報怨,立即補刀,「真正的好東西應該從來不會打折。」

  周不言臉色難看,甜美的笑容再掛不住,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吹牛誰不會呢?說得好像打折了,你們就買得起一樣……」

  「不言!」周不聞喝叫,阻止了周不言說出更難聽的話,但已經說出口的話卻無法收回。

  我平靜地說:「我們是買不起……」

  「小螺,你就別再裝窮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巫靚靚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江易盛冷著臉,對巫靚靚說:「小螺應該和你還不熟,你要是喝多了,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江易盛毫不猶豫地維護我,擺明瞭重友不重色,我反倒對巫靚靚生不出一絲氣。

  江易盛的話說得相當不客氣,大家都等著巫靚靚翻臉,沒有想到巫靚靚嘻嘻一笑,全不在意,「我和小螺是不熟,可是我熟這些啊!」她指著客廳裡一個用來擺放盆景的灰色石頭,說:「這麼大塊的螺化玉拿到市場上去賣,至少一百萬。」

  她愛憐地拍拍灰撲撲的石頭,「如果我沒判斷錯,這塊珊瑚礁裡包的螺化玉應該是三疊紀時代的,不僅有賞玩價值,還有研究價值,拿到拍賣行,拍個天價也很有可能。」

  我失笑地看著那塊絲毫不起眼的石頭,江易盛也笑起來,擠對地說:「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們賣給你了。」

  巫靚靚瞋了江易盛一眼,「你可以質疑我的美貌,但絕不要質疑我的頭腦!」

  巫靚靚一邊搖曳生姿地走著,一邊指著擺放在房間四處的裝飾說:「森翼螺、金星眼球貝、天王寶貝、林氏紡錘螺、紅肋菖蒲螺、流蘇卷渦螺、龍宮翁戎螺、高腰翁戎螺、倍利翁戎螺……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啊!」

  巫靚靚停在了書房的博古架前,彎下腰盯著一個鈣化的海螺說:「在奧陶紀、志留紀,鸚鵡螺就生活在海洋裡了,到現在已經有四億多年,和我們人類七百多萬年的進化史相比,它們才是地球的原住民。1954年,美國根據鸚鵡螺的構造,研製出了世界上第一艘核潛艇,命名為‘鸚鵡螺’號。因為非常珍稀,九十年代時,一隻活體鸚鵡螺售價到十萬美金,還是有價無市。這幾年,雖然因為生物科技的進步,可以人工培育鸚鵡螺,但存活率很低。現在的鸚鵡螺的螺殼上,生長線是30條;新生代漸新世的鸚鵡螺殼上,生長線是26條;中生代白堊紀是22條;侏羅紀是18條;古生代石炭紀是15條;奧陶紀是9條。這個鸚鵡螺殼上的生長線是18條,我可以非常自信地判斷,這是一隻侏羅紀的鸚鵡螺,售價……」巫靚靚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我沒有辦法評估它的價值。在有的人眼裡,它不是寶石、不是古董,一文不值!但在有的人眼裡,它是記錄著這個星球發展的天書,有無窮的秘密等待著被發現,價值連城!」

  本來,滿屋子的人都把巫靚靚的話當成笑語,可隨著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專業名詞從巫靚靚嘴裡流暢地蹦出來,大家都覺得巫靚靚說的是真的了。

  不僅我蒙了,連江易盛和周不聞他們也蒙了。

  巫靚靚走到江易盛面前,睨著他問:「我說小螺裝窮,說錯了嗎?」

  江易盛回過神來,立即有錯就認:「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小螺她不是裝窮,而是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

  巫靚靚挑了挑眉,視線從吳居藍臉上一掠而過,落到我臉上,詫異地問:「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的那些海螺,我聽爺爺提過很少見了,但你說的三疊紀的螺化玉、侏羅紀的鸚鵡螺化石,我完全不知道。」

  巫靚靚笑眯眯地說:「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財大氣粗,完全沒有把這些東西當回事,搞得我心裡直犯嘀咕,你究竟有多少寶貝。」

  周不言鐵青著臉,一言不發,轉身就往樓上跑,踩得樓梯咚咚響,周不聞對我們抱歉地說:「失陪!」立即追了上去。

  客廳裡的氣氛尷尬地沉默了下來。

  巫靚靚笑著說:「今天晚上的晚餐非常棒!謝謝你和吳大哥的款待,時間不早了,我明天還要值早班,就先告辭了。」

  我送她到了門口,「謝謝你,如果不是遇見你,我都不知道家裡竟然有這些東西。」

  巫靚靚笑著說:「不客氣!」

  我狠狠地推了江易盛一下,江易盛忙說:「我送你。」

  巫靚靚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沒有拒絕。

  目送著江易盛和巫靚靚走遠了,我正要鎖院門,一回頭看到周不言提著行李箱走了出來,周不聞也拿著行李,焦急地跟在她身後。

  我一言不發,讓到一旁。周不言看都不看我,高昂著頭,腳步迅疾地走出了院子。

  周不聞抱歉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說:「你趕緊去陪著周不言吧,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去找客棧住總是不方便的。」

  「小螺,今天的事,你別往心裡去,回頭我再來和你賠禮道歉。」周不聞說完,匆匆忙忙地去追周不言了。

  我聽著他漸去漸遠的腳步聲,惆悵地發了會兒呆,關上了院門。

  客廳裡,吳居藍在打掃衛生,把沒吃完的水果包好放進冰箱,沒喝完的酒重新封好,擦桌子、掃地……

  我蹲在地上,看了半晌那塊螺化玉的石頭,又跑去書房,看了半晌那塊鸚鵡螺的化石。

  我喜滋滋地說:「吳居藍,我好像突然變成有錢人了,你有什麼想法?」

  吳居藍問:「你有什麼想法?」

  可以包養你!

  我心裡過了無數遍,卻沒有膽子說出來,「開心得不得了!天上突然掉餡餅的事真是太爽了!」

  吳居藍笑著揉了揉我的頭說:「原來讓你開心這麼簡單。」

  簡單?天上掉錢的事哪裡簡單了?多少人夢寐以求卻難以實現好不好?

  我說:「像你這麼高貴的人是不會懂我這麼膚淺的人的宏偉志願的!我每次被周不言鄙視沒錢時,裝得特別高冷,是因為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其實,我最想做的就是拿錢把她砸回去。敵人最驕傲什麼,就用什麼報復她,才是最爽的勝利!」

  吳居藍無語地看了我一瞬,問:「你覺得那三件事和屋子裡的這些東西有關嗎?」

  我說:「肯定有關了!就像江易盛說的,我有什麼值得別人大動干戈?今天總算真相大白了。」

  「如果有關,會是誰做的?」

  我說:「肯定是知道這些東西存在的人。你說會不會是我發在網上的那些照片,有人看出了門道?」

  吳居藍說:「照片是在客棧裝修完後才貼到網上的,飛車搶劫的事發生在裝修前。」

  我遲疑地說:「也許我被搶劫的事是獨立事件,只有後面兩件有關聯。手上長了黑色痦子的人很多,也許恰好我們碰到了兩個都長了黑色痦子的壞人。」

  吳居藍盯了我一眼,沒有反駁我,只是淡淡地說:「我認為,不是三件事,是四件事。」

  「四件?」

  「江易盛的爸爸去山上散步時,遇到陌生男人,突然受驚發病,滾下山坡摔斷了腿。這也是一件和你有關聯的倒楣事。」

  和我有關聯?對啊!我借了江易盛的錢!我滿面震驚,喃喃說:「不可能!絕不可能!」

  晚上,我躺在床上,失眠了。

  我對吳居藍說「不可能」,吳居藍沒有再多言,似乎我相不相信都完全無所謂,我卻無法釋然。

  兩件倒楣事和四件倒楣事,會是截然不同的解釋。

  如果第一件搶劫的事是偶然事件,只是兩件倒楣事,事情發生在客棧開張之後,那時,我已經在網上貼了很多照片,有人認出,見財起意,很合理。

  但如果是三件、甚至四件倒楣事,見財起意的人不但必須是在房子裝修前就來過,還要清楚我和江易盛的情況。策劃這些行動的人明顯是要逼迫我放棄房子,可惜因為吳居藍的幫助,逼我放棄房子的計畫失敗,所以有了入室盜竊。入室盜竊失敗後,對方又另外採取了行動。

  這一環又一環的計畫,如果不是有吳居藍幫忙,我應該只能屈服于現實,把房子租賃出去。

  我越想越心驚,周不言第一次見我,就問我要房子,之後,她還開出了很誇張的價格。周不聞又恰好清楚我的一切,也清楚江易盛的一切。

  仔細想想,連他對我唯一一次的表白都那麼恰到好處,而且那真的是表白嗎?周不聞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喜歡我。也許那也是一次行動,如果我接受了他的表白,自然而然,我會隨著他離開海島,暫時放棄房子。

  我難受得整個胸腔都好像缺氧,張著嘴,用力地吸氣。

  從小到大的經歷,讓我習慣於迎接生活給我的任何驚嚇,所以,不管是被搶劫、還是被入室盜竊,甚至當我發現所有禍事都是沖著我來時,我都該笑就笑,該吃就吃。反正生活本來就是麻煩不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行了。

  但是,我從來沒有辦法習慣來自親友的傷害。大頭,這一切真的都是你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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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20:41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3 初雪般的第一個吻

  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做各種各樣的事,不管是一起爬山,還是一起下海,對我而言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早上,我起床時,一臉憔悴,頂著兩個大黑眼圈,顯然沒有睡好。吳居藍肯定猜到了我失眠的原因,什麼都沒有問。

  我對吳居藍說:「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螺化玉的珊瑚石和鸚鵡螺的化石都不是爺爺的心頭好,我留在手裡也沒有用處,我想把它們賣掉。」

  「賣給誰?」

  我眨巴著眼睛,回答不出來。這種東西總不能拿到集市上,吆喝著賣吧?

  「你聯繫巫靚靚,讓她幫你處理這事。」

  對啊!巫靚靚說起品質和市價頭頭是道,肯定有認識的人。

  我問江易盛要了巫靚靚的電話號碼,給巫靚靚打電話。

  聽完我的意思,巫靚靚一口答應了,「我今天會幫你聯繫朋友處理這事。下班後,我來找你,讓吳大哥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我順便蹭頓飯。」

  巫靚靚說到「晚餐」時,聲音格外愉悅,我有點莫名其妙,她這麼喜歡吃吳居藍做的飯?

  傍晚,江易盛和巫靚靚一起來了。

  巫靚靚看到桌上的菜肴,笑得連眼睛都幾乎找不到。她對我說:「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說完,不等別人拿筷子,她就開始不顧形象地埋頭大吃。

  我看江易盛,為了追到巫女王,他是不是該好好學一下廚藝?

  江易盛問:「大頭和周不言呢?」

  「今天早上就離開海島了。」周不聞發了條微信告訴我的,連電話都沒有打。

  江易盛沉默了一瞬,一言不發地開始吃飯。江易盛是我們三個人中智商最高的,我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只怕他爸爸受傷的事,他也有了懷疑。只不過,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我們兩人都有點鴕鳥心理,不想談、也不想面對。

  吃完飯後,四人圍桌而坐,巫靚靚說:「我已經聯繫了認識的拍賣行,他們會幫我們舉行個小型拍賣會,以公允的價格把這兩樣東西轉讓給喜歡它們的人。拍賣會在紐約舉行,小螺,你需要去一趟紐約。」

  「啊?必須嗎?我看電視上的拍賣會都不需要拍賣品的所有人出現啊!」

  巫靚靚說:「不需要你站在那裡推銷自己的物品,但有很多檔必須你本人親自簽署。紐約是個很值得一去的地方,你就權當是去旅遊吧!我在紐約長大,對那裡很熟,會一直陪著你,要不然讓江易盛也一起去。」

  我猶豫地看著吳居藍,並不是我怕出遠門,而是,吳居藍是「黑戶」,根本做不了國際旅行,我不想和他分開。

  吳居藍說:「不用擔心,很快就會再見面。」

  我想了想,也行!去一天、回一天,再花一兩天辦事,應該四五天就能回家,的確很快就會再見面。

  巫靚靚看我沒有問題了,笑眯眯地問江易盛:「你要陪我們一起去紐約嗎?」

  江易盛無所謂地說:「好啊!至少可以幫你們提行李。」

  巫靚靚說:「你們倆把證件資料給我,所有事情我都會安排妥當。放心,你們會有一個精彩的旅程!」

  我總覺得巫女王的笑容好像成功誘惑到小紅帽的狼外婆的笑容,讓人有點想打哆嗦,但我們只是去賣東西,應該沒有問題吧?如果巫女王想劫財,根本不需要讓我們去紐約;如果她想劫色,反正倒楣的是江易盛!

  在巫靚靚緊鑼密鼓的安排下,兩周多後,我和江易盛順利地拿到了簽證和其他相關文件。

  巫靚靚問我什麼時候出發,我說越快越好,還有一周就是月圓之夜,我必須趕在那之前回來。

  我和江易盛、巫靚靚乘船離開海島,吳居藍去碼頭送我們。

  我滿腹離愁,滿肚子擔心,一遍遍叮嚀著吳居藍,電話號碼寫了一長串,都是我和江易盛的鐵關係:醫生、員警、超市老闆、服裝店店主……囊括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遇到什麼問題,一個電話就能找到朋友幫忙。

  鑒於上一次我們倆的手機都一落進海裡就壞了,我還專門從淘寶訂了兩個防水手機袋,和吳居藍一人一個。讓吳居藍不管什麼時候都把手機帶上,有事沒事都可以給我打電話,不用理會時差。

  我站在吳居藍身前,囉裡囉唆、沒完沒了,吃飯、穿衣、島上的安全、颱風季、銀行卡、身上該帶的現金……平時也沒覺得有那麼多事要注意,可到走時,才發現各種不放心。

  出發的汽笛響了,催促還沒上船的客人抓緊時間上船。我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船。

  船開後,我一直站在甲板上,直到看不到吳居藍的身影了,才收回目光。我的心情有點悶悶的,不僅僅是離愁別緒,還因為我覺得我很捨不得吳居藍,吳居藍卻好像並不是那麼在意我的離開。

  巫靚靚大概看出了我的不開心,用很誇張的語氣對江易盛說:「剛才,我看到了我活到這麼大,最好笑的笑話。」

  江易盛配合地問:「什麼笑話?」

  巫靚靚說:「一條生長在魚缸裡的金魚對一條生活在海洋裡的鯊魚噓寒問暖,擔心他會在魚缸裡遇到危險。你說好笑不好笑?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我心裡一驚,盯著巫靚靚問:「你為什麼說吳居藍是生活在海洋裡的鯊魚?」

  巫靚靚笑嘻嘻地說:「感覺而已,吳大哥看上去就像很厲害的人物,應該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你嘛,一看就是生活在魚缸裡的小金魚了。」

  我松了口氣,告訴自己只是個比喻而已,不要太緊張,胡亂聯想。

  下了船,我們乘車去機場。

  上了飛機後,我和江易盛才發現竟然是頭等艙。

  這麼奢侈?我和江易盛都看著巫靚靚。

  巫靚靚說:「別擔心,錢是老闆出的,他要求務必讓兩位遠道而去的客人舒適愉快。」

  「老闆?」

  「就是幫小螺賣東西的公司的老闆,他對兩件物品也很感興趣,應該會出價競買。」

  江易盛問:「你為什麼叫他老闆?」

  巫靚靚聳了聳肩,說:「我們家族一直為他們家族打工,我也要繼續為他打工,不叫老闆該叫什麼呢?」

  我詫異地問:「你不是醫生嗎?」

  巫靚靚不在意地說:「那算是兼職吧!」

  我和江易盛面面相覷,巫靚靚笑著說:「到了紐約,你們就會明白了。」

  我和江易盛相視一眼,沒有再多問。

  十幾個小時的旅途,江易盛有美人在側,一路說說笑笑,很是愉快。我卻因為耿耿于懷吳居藍的「輕別離」,一直心情低落。

  飛機在紐約甘迺迪機場降落,看到異國他鄉的景物,我都沒有絲毫興奮的感覺。

  來機場接我們的司機穿著筆挺的黑色制服,開著一輛加長的賓利,江易盛見到,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我問:「錢誰出?」

  巫靚靚說:「和我們頭等艙的機票一樣,老闆出。」

  我嘟囔:「羊毛出自羊身上,他花的錢肯定都要從我身上賺回去,可想著不是自己付,總是舒坦一點。」

  巫靚靚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香檳酒,「慶祝我們平安到達紐約。」

  我喝了口香檳酒,看著車窗外的霓虹燈影、車水馬龍,突然開始有了真實的感覺,我到紐約了!吳居藍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明明是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可因為愛上了一個人,連對一座城的感覺都徹底變了。

  可惜,現代社會不像一百多年前,買一張船票就可以從一個大陸到另一個大陸,否則我真想和吳居藍一起遊覽一下這座城市。

  我突然問:「一八八幾年的紐約應該和現在很不一樣吧?」

  巫靚靚說:「很不一樣。不過,這是個幾乎沒有歷史的國家,所以格外注重保存歷史。很多那個年代的建築都留存至今,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江易盛奇怪地問:「小螺,你怎麼會對那個年代的紐約感興趣?」

  我掩飾地喝了口香檳酒,「隨口問問。」

  司機開著車經過一個濃蔭蔽日、芳草萋萋的地方,不少樹都應該有幾百年了,樹幹粗大、樹冠華美。在高樓林立的都市中,突然出現這麼一塊鳥語花香、生機盎然的地方,我和江易盛都不禁好奇地看著。

  巫靚靚介紹說:「大名鼎鼎的中央公園。1857年建立,美國第一個景觀公園,當年這附近的地皮並不值錢,現在……」巫靚靚皺著眉頭,從鼻子裡出了口氣,「除了政府和機構的樓,只有世界頂級富豪才能擁有俯瞰中央公園的公寓房。」

  司機把車停在了一座公寓樓前,巫靚靚說:「我們到了。」

  我看看就一街之隔的中央公園,和江易盛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們剛下車,就有人來幫我們拿行李。穿著紅色制服的門童應該認識巫靚靚,對她禮貌地問候了一聲,拉開了門。

  巫靚靚帶著我們走進電梯,開電梯的是一個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黑人老頭,看到巫靚靚,一邊熱情地打招呼,一邊按了代表頂層的「Penthouse」電梯按鈕,這也是這部電梯裡僅有的兩個按鈕之一,另一個是代表大堂的「Lobby」。

  巫靚靚說:「這棟公寓樓是老闆的資產,一直是我奶奶在打理。別的樓層都租出去了,頂層是預留給老闆偶爾來住的。」

  江易盛感歎說:「你老闆可真是生財有道!」

  巫靚靚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生財有道?他才不操心這個呢!老闆不過是稀裡糊塗買得早而已,中央公園1857年建的,老闆……的家族在1852年就買了這邊的地。那時候,這一帶不過是一片荒地而已。」她皺著眉頭,悻悻地說:「你們將來去歐洲時,看看老闆在巴黎、倫敦、哥本哈根、羅馬、梵蒂岡……都隨手買了些什麼地方會更震驚!我告訴別人買的時候都是沒人要的破爛貨,壓根兒沒有人相信!」

  電梯到達時,巫靚靚走出電梯,站在一個佈置奢華的走廊裡,地上鋪著羊毛地毯,牆上掛著油畫,天頂上吊著水晶燈。她走到大門前,在電子鎖上輸入了一串密碼,門打開了。

  巫靚靚一邊往裡走,一邊說:「為了方便你們出入,密碼我已經叫人設置成了小螺的生日,陰曆生日。」

  我忙說:「不用那麼麻煩,我們只是借住兩天,很快就離開了。」

  巫靚靚說:「都已經改好了,難道再改回去?」

  我只能說:「謝謝你和你老闆了。」

  巫靚靚不在意地說:「走吧,我帶你們參觀一下房子。」

  我們沿著門廊,走進客廳,一眼就看到了幾乎佔據了整整一面牆的落地大窗。窗外是湛藍的天、潔白的雲、鬱鬱蔥蔥的樹林、清澄美麗的湖泊,甚至有好幾隻黑色的雄鷹在天空中盤旋飛翔。

  我驚歎,竟然能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看到猶如野外森林一般的景致,難怪中央公園四周的房子都是天價。

  巫靚靚說:「江易盛和我住樓下的客房,小螺住樓上的主人房。」

  房子很高,完全可以做成上下兩層,但主人絲毫沒有珍惜這個地段的寸土寸金,樓上只做了一半,別的地方都留空,以至於客廳和飯廳的天頂有五六米高,顯得房子大而深,簡直像一個小城堡。

  我懷著對富豪生活的獵奇心理,和江易盛先參觀了一下一樓,然後去了二樓。我們發現這個房子看著像「城堡」,實際能住人的屋子很少。一樓除了客廳、飯廳和廚房,就兩間臥房,整個二樓只一個大臥房,別的區域是:像個小圖書館的讀書區,放著椅子和天文望遠鏡的活動區,擺著沙發和茶几的會客區。這些區域沒有正兒八經的牆或者門,只是通過一些巧妙的擺設做了間隔,可以直接俯瞰樓下的客廳和飯廳。會客區的沙發,隔著客廳的上空,正對著那扇巨大的落地大窗,可以一邊聊天,一邊欣賞外面的景色。

  我對巫靚靚說:「你的老闆顯然把這個房子看作自己的私人領地,除了臥房,別的地方連門和牆都沒有,明顯是沒打算邀請陌生人來住。怎麼會把房子給我們住呢?」

  巫靚靚笑嘻嘻地說:「空著也是空著,給我們住,還可以省酒店費。」

  我說:「我的兩樣東西雖然值點錢,但肯定不是稀世奇珍,最多賣個幾百萬人民幣,我總覺得這接待的規格過高了!」

  巫靚靚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用多想,很快你就會明白了。」

  我只能既來之且安之,靜待事情的發展。我說:「別的都隨便吧!但我最多待兩天,也就是大後天我一定要回中國,吳居藍還在家裡等我呢!」

  巫靚靚說:「今天晚上老闆要請你吃飯,你可以直接和老闆說。」

  我打了個哈欠說:「好困啊,不想吃飯,只想睡覺。」算算時間,這個點是國內的淩晨四五點,好夢正酣時。

  巫靚靚說:「洗個澡,千萬別睡,堅持到晚上,否則時差倒不過來。」

  我走進浴室,準備泡澡,驚喜地發現洗髮水和沐浴露都是我慣用的牌子。只是一個小小的細節,卻讓我覺得很貼心周到,心情都好了幾分。

  洗完熱水澡,困意和疲憊都洗去了幾分,我坐在床邊,一邊吹頭髮,一邊隨意打量著臥室的佈置。

  床頭和架子上竟然放了幾隻色彩美麗的海螺做裝飾,讓我無端地生出幾分親切感。我心想,這個富豪應該很喜歡大海,難怪他會想買我的兩塊石頭。

  吹完頭髮,我站在主臥的落地大窗前,俯瞰著中央公園,發了一條微信給吳居藍:「已平安到紐約。如果你有惦記的地方,我可以去,拍了照片給你看。」

  微信沒有回復,應該是還沒有起床,我把手機收了起來。

  巫靚靚敲門說:「要出去吃晚飯了。」

  「馬上就好。」

  反正對方看重的是我的東西,又不是我的形象,我穿得很隨便,下身煙灰色小口牛仔褲,上身直筒長袖碎花襯衣,手裡拿了一件駝色的棒針毛衣開衫外套,到室外的時候可以披上。

  巫靚靚和江易盛卻明顯精心挑選過衣服,一個穿著紫羅蘭色的小禮裙,外披羊絨大衣;一個穿著長袖襯衣、筆挺的西褲。我下去時,他們站在一起,正竊竊私語,十分登對養眼。

  我說:「我覺得我像你們的電燈泡。」

  巫靚靚只是笑了笑,江易盛也沒理會我的打趣,拿起風衣外套說:「走吧!」

  巫靚靚說吃飯的地方不遠,就在附近,三個人走路過去。

  我刻意地走在後面,讓江易盛和巫靚靚走在前面。

  異國的街頭、絡繹不絕的行人、各種口音的英語,還有一對金童玉女般正發展的「戀人」,我變得格外思念某個人,忍不住又拿出了手機。

  恰好一個紅燈,巫靚靚和江易盛過了街道,繼續往前走,我卻被留在了街道這邊。我也沒在意,一邊翻看著手機裡的照片等紅燈,一邊想著待會兒吃飯時偷偷溜出來,給吳居藍打個電話。

  等紅燈變綠,我抬起頭時,卻發現看不到巫靚靚和江易盛了。我再不敢玩手機,把手機裝了起來,急急忙忙往前走,一直走了三個路口,都沒有看到他們。我又往回走,在附近來來回回找了幾遍,仍舊沒找到江易盛和巫靚靚。

  幸好時間還早,街上行人川流不息,讓我沒有那麼緊張,可這畢竟是異國他鄉,我的英語又很一般,還是心很慌。我拿出手機,給江易盛和巫靚靚打電話。兩人的手機都打不通,也不知道是信號有問題,還是我的國際漫遊壓根兒沒開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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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21:02 |只看該作者
  我想了想,決定原路返回,只要找到住的公寓,就不會丟了自己。

  只是剛才心有所思,稀裡糊塗地跟在巫靚靚身後走,壓根兒沒有記路。我只能一邊努力地回憶,一邊嘗試地走著,那個公寓樓沒有多遠,多繞幾圈,總能找到的吧!

  可是我找來找去,越找越心慌,根據路程,我應該早到了公寓樓附近,卻壓根兒沒有看到公寓樓。我嘗試著用英語問路,但是我根本說不出公寓樓在哪條街道上、門牌號是多少,被問到的行人不耐煩地搖搖頭,說著「Sorry」,腳步匆匆地離去了。

  夜色越來越深,我站在陌生的大街上,看著陌生的人潮,很焦急無奈。

  突然,我聽到有人叫:「小螺!」

  熟悉的中文讓我如聞天籟,立即扭頭看過去,隔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吳居藍竟然站在闌珊燈火下,朝我揮手。

  我覺得自己肯定是太焦急,出現幻覺了,忍不住閉了下眼睛,又睜開,吳居藍已經飛快地橫穿過馬路,到了我面前。

  「小螺!」吳居藍看著我,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喜悅。

  我去摸他的手,感覺到他低於常人的體溫,才確定一切是真實的。

  我驚訝困惑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巫靚靚說把你丟了,我就來找你了。」

  「不是這個,我是說,你怎麼在紐約?你怎麼過來的?你都沒有證件,怎麼過的海關?」

  吳居藍俯過身,在我耳畔說:「我是一條魚,你幾時見過魚群遷徙還要帶證件?」

  感覺到他的氣息,我臉紅了,「你早就計畫好的?」

  「嗯。」

  難怪告別時,他一點離愁別緒都沒有;難怪每次我流露出不想去紐約的想法時,他總會說很快就會見面。他不是輕別離,而是會來紐約陪我,一直糾結在我心裡的彆扭剎那間煙消雲散,喜悅溢滿了心頭。

  我問:「你怎麼找到靚靚和江易盛的?」

  吳居藍拿出他的手機晃了晃,上面還套著淘寶買來的防水塑膠袋,「你的電話打不通。」

  「我剛才也打不出去,大概是國際漫遊有問題吧!」

  吳居藍問:「餓了嗎?我們去吃飯。」

  我拉著吳居藍的手,一蹦一跳地走著,「本來約好了和靚靚的老闆吃飯,但已經遲到了這麼久,我現在也不想去了。你給靚靚打個電話,告訴她我不去了。」

  吳居藍給巫靚靚撥了個電話,用流利的英文告訴她,他找到了我,我們要一起吃晚飯,讓她的老闆自便。

  等他掛了電話,我笑問:「你是不是但凡在哪個國家住過,就會說那個國家的話?」

  吳居藍沒有否認,只是淡淡地說:「雖然通過人類的語言也難以瞭解他們的心靈,但不懂他們的語言,更可怕,就像瞎子走在高速公路上。」

  他的話中隱隱流露著殺機,我當然明白,他過去的生活不會只是吟詩撫琴、喝酒舞劍,但親耳聽到,還是有點難受。

  吳居藍揉了揉我的頭,似乎在安撫我不要胡思亂想,他微笑著問:「旅途愉快嗎?」

  我立即有了精神,嘰嘰喳喳地從坐飛機說起,一直說到我們住的公寓,對那位老闆的慷慨表達了各種不理解,「……也許是我眼皮子淺、沒見過世面,有點受寵若驚,總擔心這位老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另有所圖……」

  一輛警車停在路邊,兩個員警從車裡走了出來,我猛地一拐彎,硬生生地拉著吳居藍拐進了旁邊的小巷。兩個員警經過時,視線掃向我們,我的心咚咚狂跳,急忙摟住吳居藍的脖子,唇貼著他的臉頰,做出親熱的樣子。

  等員警走遠了,我松了口氣,放開了吳居藍。

  看到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我突然反應過來,忍不住罵自己:「我好蠢!簡直要蠢死了!」我老惦記著吳居藍沒有身份,是非法入境,看到員警就心虛,卻不想想,你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哪個員警閑著沒事會攔住你查護照?反倒是我剛才鬼鬼祟祟的樣子,才容易引起注意。

  真的要被自己的智商蠢哭了!我可憐兮兮地看著吳居藍,「對不起!我差點闖大禍,你要想罵……」

  眼前忽然一暗,吳居藍俯身,輕輕地吻了我的唇一下,我的囉唆聲戛然而止。

  他的親吻猶如初冬的第一片雪花,冰涼柔軟,剛剛碰到就消失無蹤,只留下一點點濕意,證明著它存在過。

  我屏息靜氣,呆呆地看著吳居藍。

  吳居藍凝視了我一瞬,突然展顏而笑。我已經習慣了他眉眼冷峻、表情淡漠,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溫柔恣意,只覺得這一刻他容顏魅惑,讓我心如鹿撞,臉唰的一下就紅透了。

  吳居藍的笑意越發深,伸手在我臉頰上輕拂了一下,一邊笑著,一邊牽起我的手,繼續往前走。

  我徹底變成了啞巴,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

  吳居藍帶著我走進一家西餐廳,我懵懵懂懂地坐下後,才發現巫靚靚和江易盛都在。

  巫靚靚低著頭,一副「我做錯事、我很不安」的樣子,江易盛不悅地看著吳居藍。

  我說:「你們也來了啊?靚靚,放你老闆的鴿子沒有問題嗎?」

  江易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鄙夷地說:「你的智商真是……無下限!」

  巫靚靚忙說:「沒有問題!老闆不會介意,你怎麼會走丟呢?」

  「我看了下手機,就找不到你們了,是我自己走路太不專心了。」我對巫靚靚挺客氣,轉臉對江易盛就是另一副嘴臉,「你智商倒是有上限,我個大活人就跟在你後面,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竟然會一直沒有發現我不見了?見色忘友!」

  巫靚靚剛正常了一點,又開始低頭認罪狀。江易盛一把抓起巫靚靚,對吳居藍說:「我不喜歡吃西餐,我想去吃中餐!」

  吳居藍說:「好。」

  江易盛帶著巫靚靚離開了,我不解地問:「江易盛怎麼好像對你有點生氣?」

  「巫靚靚說你丟了,我一時著急,就斥責了巫靚靚兩句。」

  我又不是小孩子,丟了還要別人負責?好像是有點過分……我試探地問:「要不你回頭去給靚靚道個歉?」

  吳居藍瞥了我一眼,自顧自地拿起餐單看起來。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絕不委屈自己的性子,我也不想委屈他,決定還是自己去給巫靚靚說幾句好話賠罪吧!

  我翻了翻餐單,發現是法國菜。倒不是我不喜歡法國菜,鵝肝蝸牛、魚子醬牛排這些,偶爾吃幾頓,我也是喜歡的。但今天晚上,剛剛坐過長途飛機,又在倒時差,身體有點不舒服,我並不想吃這些東西。

  吳居藍問:「你想吃什麼?」

  我抱歉地說:「剛坐完長途飛機,其實,我現在最想吃一碗酸湯麵。」

  「是我沒考慮周到。」吳居藍放下了功能表,帶著我離開了餐廳。

  我不知道哪裡有中餐館,吳居藍肯定對現在的紐約也不熟,於是,我提議回公寓自己做吧!

  我下午參觀廚房時,發現那位老闆或者那位老闆的下屬非常周到細緻,不僅在冰箱裡放了中國人常吃的食物,還在桌臺上擺放了各種中式調料,連醬油和醋都準備好了。

  我含含糊糊地給吳居藍描述了一下公寓的位置,本來沒指望他能找對路,沒想到竟然一路順利地回到了公寓。

  我用自己的生日,打開了公寓的門,笑對吳居藍說:「體會一下有錢人的奢華生活吧!」

  可是,吳居藍對公寓的奢華裝修和美麗景致沒有絲毫興趣,淡淡掃了一眼,就看向了廚房。

  我獻寶地問:「是不是很好?醬油、醋,什麼調料都有,連腐乳和豆瓣醬都有。」

  吳居藍說:「湊合而已。」

  我說:「這是美國,還是個外國人的房子,不要那麼挑剔了!」

  吳居藍脫下外套,挽起襯衣袖子,走進了廚房。

  一會兒工夫,他就給我做了一碗雜菜酸湯麵,給自己煎了一塊牛排。

  我們坐在吧台前,一中一西地吃起來。

  明亮的燈光下,吳居藍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和黑西褲,卻一舉一動都流露出渾然天成的高貴優雅。我偷偷瞟了一眼又一眼,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穿的襯衣我從來沒有見過,看上去很不錯的樣子。

  我怕他尷尬,沒有問這套衣服究竟是偷的還是買的。等吃完飯,我跳下高腳椅,跑去沙發上拿了自己的錢包,把一張卡遞給吳居藍,「這幾天你要買東西,就用這張卡,還有……」我拿出錢包裡的所有美元現金,開始數錢,「靚靚說美國用現金的機會不多,就是有時候給小費的時候需要現金,我只兌換了六百美金,咱倆一人一半,你別幫我節省,不夠了我再去兌換。窮家富路,我們難得出來一次,玩得開心最重要……」

  我正絮絮叨叨地叮囑吳居藍,江易盛和巫靚靚回來了。他倆都清楚我和吳居藍的經濟狀況,我看了他們一眼,沒在意,把數出來的三百塊遞給了吳居藍。

  吳居藍一言不發地接過現金和卡,仔細地收了起來。

  江易盛和巫靚靚都目光詭異地盯著我和吳居藍。

  「吳居藍,你竟然拿沈螺的錢花?」江易盛的聲音比他的目光更詭異。

  我不高興了,很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回避他們,正要解釋,吳居藍笑看著江易盛說:「男人為女人花錢很容易,但男人想花女人的錢卻是要有幾分魅力的!江醫生,你這是羨慕嫉妒、自卑抑鬱了嗎?」

  我很開心吳居藍沒有糾結于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問題,但還是解釋說:「吳居藍剛到美國,沒時間去兌換錢。何況什麼叫他拿我的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所有的錢都是他幫我賺的,我的就是他的,他拿的是自己的錢!」

  江易盛冷嘲:「我還幫我們醫院賺錢呢!也沒見院長說他的錢就是我的錢!」

  巫靚靚拽了一下江易盛,岔開了話題,「你們怎麼沒在餐館吃飯?不喜歡我選的餐館嗎?」

  我說:「不是,是我沒有胃口,只想吃一碗熱湯麵。」

  巫靚靚抱歉地說:「我太粗心了,沒有考慮到你們剛坐完長途飛機,肯定只想吃中餐。」

  「沒關係,你已經很照顧我了。靚靚,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麼事?」

  我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想讓吳居藍住在這裡,可以嗎?」

  巫靚靚飛快地看了一眼吳居藍,「只要吳大哥願意,我絕對沒意見。不過,吳大哥只能住二樓,一樓是我和江易盛的地盤。」

  「沒問題!謝謝你!」我開心地說。

  巫靚靚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對我們說:「我回屋洗澡休息了,各位晚安!」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

  江易盛道了聲「晚安」,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收拾了碗筷,帶著吳居藍去參觀二樓。

  吳居藍對別的地方都是一掃而過,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只在閱覽區多停留了一會兒。

  他沉默不語、目光悠長地看著書架上的書,我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麼?」

  他伸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以前我讀過的書。」

  我湊過去看,十分古老的樣子,不是英語,也不是日語、韓語,對我而言,完全就是天書。

  「什麼書?這是什麼語言?」

  「Hans Andersen的《埃格內特和人魚》。丹麥語。」

  Andersen?丹麥?人魚?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安徒生嘛!我說:「中文翻譯應該是《美人魚》或者《海的女兒》。」

  「你說的是《The Little Mermaid》,那是一個講女人魚的故事,這個是《Agnete and the Merman》,是一個講男人魚的故事。」

  安徒生居然還寫了一個男人魚的故事?我好奇地問:「故事講的什麼?」

  吳居藍把書放回了書架上,淡淡說:「這個故事是Andersen根據歐洲民間傳說寫的詩劇,被他視作自己最好的作品之一。故事有很多版本,但大致情節相同,都是講一個男人魚,有著純金般色澤的頭髮和令人愉悅的雙眸。有一天,他遇見了一個叫Agnete的人類少女,他們愛上了彼此,決定在一起生活。Agnete和金髮男人魚生活了八年,為他生了孩子,但最終,Agnete還是無法放棄人類的生活,選擇永遠地離開了男人魚。」

  我後悔好奇地詢問這個故事了,尷尬地看著吳居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吳居藍微笑著搖搖頭,一手握住了我的手,一手彈了下我的腦門,「我沒那麼敏感,別胡思亂想!」

  我立即安心了,笑嘻嘻地握緊了他的手,他不是那個金髮人魚,我也不是Agnete,我們絕不會放開彼此的手。

  我拉著他走出閱覽區,笑著說:「只有一個臥室。我睡臥室,你睡會客區的沙發?」

  「好。」

  安頓好吳居藍後,我倒在床上,立即進入了酣睡狀態。

  但是,半夜裡,突然就醒了。去了趟衛生間後,翻來翻去再睡不著。我看了下手機,才淩晨三點四十幾分,應該是傳說中的時差了。

  我打開微信的朋友圈,刷了一遍朋友圈後,自己發了一條:「睡不著的夜,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希望不會昏頭昏腦,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

  除了幾個點贊的傢伙,竟然還有一條江易盛的回復:「不用擔心,因為……你已經沒大腦了。」

  我心理平衡了,看來不只我一個人有時差。

  我猶豫了下,給吳居藍發微信:「還在睡嗎?」

  等了一瞬,吳居藍回復:「你睡不著?」

  我一下子興奮了,「嗯,你呢?」

  吳居藍:「也睡不著。」

  「聊一會兒天?」

  吳居藍:「不要起來,就算睡不著,也好好躺著,否則明天還要失眠。」

  我乖乖地躺在被窩裡發微信:「等兩塊石頭賣掉,我就算小小的財務自由了,你不用再幫我辛苦地賺錢。你有什麼最想做的事情嗎?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做。」

  我早就發現吳居藍是一個對物質完全沒有感覺的人。因為不一樣的生命形態,對他而言,世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衣食住行裡,除了對食物有要求外,別的他都無所謂,而他對食物的要求,也不是人類的金錢能滿足的,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在海洋裡。可是,因為我還需要物質,所以他在海島上所做的一切,不管是捕魚、還是做廚師,都是為了幫[花/霏/雪/整,理]我。這也是我為什麼決定賣掉兩塊石頭的原因,我不想讓他因為我而被金錢羈絆。

  吳居藍:「你有什麼最想做的事?」

  「是我在問你。」我拒絕回答。

  我怕我一回答,他就會優先考慮我。大概因為吳居藍的生命太漫長了,於他而言,一切都是過客,他不但對不關己身的事情漠不關心,對關係己身的事情也不太在意,反正有的是時間,現在不做,以後再做也來得及。但是,我的時間很有限。在他漫長的生命裡,我的幾十年短暫到幾乎不值一提。可是,我希望將來,他想起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光時,是精彩有趣、開心愉悅的,而不是枯燥無聊、乾巴乏味的,最終連回憶的價值都沒有,被淹沒在他漫長的生命中。

  吳居藍說:「我說一件,你說一件。」

  我想了想,妥協了,「好。」

  「我想你陪我去海上。」

  他的意思肯定不是乘船出海去釣魚看日落什麼的,我把他的話反復讀了三遍後,回復:「我和你一起去。」

  「該你了。」

  「我已經說了。」

  「?」

  「我想和你一起去海上。不是騙你,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做各種各樣的事,不管是一起爬山,還是一起下海,對我而言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吳居藍一直沒有回復,我問:「是太感動了,還是睡著了?建議選擇第一個答案,否則不利於生命安全。」

  吳居藍哪個都沒選,「天快亮了,再休息一會兒。」

  「最後一個問題,你對紐約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哪裡?」

  「劇院。」

  我默默思索了一會兒,把手機放回床頭櫃,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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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23:1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4 你願意嫁給我嗎

  愛情從來都不可能只有甜蜜,苦痛也是愛情的一部分,讓我們更清楚地認識自己,也讓我們更珍惜得到的甜蜜。

  我好夢正酣,睡得正香時,叮叮咚咚的音樂聲響起,將我從深沉的睡夢中叫醒。

  迷迷糊糊中,我用被子緊緊地捂住耳朵,只想隨著困倦,再次沉入夢鄉。可熟悉的音樂像一隻溫柔的手,執著地拉著我,阻止我再次沉睡。

  熟悉?

  突然間,我反應了過來,一直響在耳畔、擾人清夢的曲子是我最喜歡的《夏夜星空海》。

  我不禁慢慢地放鬆了被子,仔細聽了起來。

  應該是用鋼琴彈奏出的曲子,不同於古琴的空靈雅靜,悅耳動聽的曲子中多了一點輕靈歡快,就好像一群美麗的小精靈正在繁星滿天的大海上輕盈起舞,讚美著星空下的大海是多麼遼闊、多麼美麗。

  江易盛也會彈一點鋼琴,但這絕不是他彈奏出的,是吳居藍!

  他肯定是不想我晚上失眠、白天睡覺,所以彈琴叫我起床。

  我匆匆披上睡袍,赤腳跑出了臥室,站在二樓的欄杆前,居高臨下看過去——

  落地大窗前,陽光燦爛,吳居藍穿著一件白襯衣,坐在黑色的三角鋼琴前,正在彈奏曲子。輕薄的晨光中,他的上半身宛如古希臘神廟前的大理石雕像般完美,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撫過黑白相間的琴鍵,悠揚的音樂就像山澗清泉般流瀉而出。

  我倚著欄杆,靚靚地凝視著他,凝視著這人世間所能給予我的最美的風景。

  一曲完畢,吳居藍抬起頭看向我。

  大概我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太多我心裡早已經溢滿的感情,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瞬,才說:「我已經準備好早飯了。」

  我對他燦爛一笑,說:「我去洗個臉、刷個牙,馬上就下來。」

  吃完早飯,我問巫靚靚今天的安排。

  本來以為肯定要和巫靚靚的老闆見一面,但巫靚靚說老闆有事,暫時不會見我。

  他派了兩個律師來公寓,我一邊喝著吳居藍煮的咖啡,一邊把合同簽了。我委託公司出售兩塊石頭,對方從售價裡抽取30%的傭金。

  等律師走了,我問巫靚靚:「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我沒有去吃晚飯,你老闆生氣了才不願見我?」

  「他沒有生氣,至於為什麼現在不想見你……」巫靚靚倚著吧台,很無奈地攤攤手,「老男人的想法太古怪了,我也不知道老闆究竟在想什麼。」

  「會影響我賣石頭嗎?」

  「絕對不會!不過,那兩塊石頭沒那麼快賣出去,你恐怕要多留幾天,可以嗎?」

  我想了想說:「可以!我們正好在紐約玩幾天。」我本來打算儘快趕回家去陪吳居藍,就沒有做任何遊玩計畫,但現在吳居藍也來了紐約,正好可以改變一下計畫。開玩笑!二十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不好好玩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接下來的四天,我一邊和時差搏鬥,一邊按照網上的旅遊攻略,中央公園、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自由女神像、帝國大廈、時代廣場、華爾街……一個沒落地全去了。

  自由女神像是1886年落成,大都會博物館建於1870年,都是吳居藍離開美國之後的事。他和我一樣,也是第一次來。我和吳居藍一起站在這些建築物前合影時,我一面覺得很開心,吳居藍關於這些地方的第一次記憶是和我在一起,一面又有點莫名的傷感,百年後,如果吳居藍舊地重遊、再來這裡,可還會想起今時今日?

  紐約的所有旅遊景點,我們基本都去過了,只差一個百老匯。江易盛問了好幾次是不是該訂票去百老匯看一場音樂劇,我和巫靚靚都裝作沒興趣,不願意去,江易盛只能悻悻地作罷。

  事實上當然不是因為我沒有興趣,而是因為吳居藍那句關於劇院的話,讓我對百老匯的劇院格外重視。

  根據網上查的資料,百老匯的第一家劇院Park Theater建於1810 年,第二家劇院The Broadway建於1821年。毫無疑問,吳居藍在紐約期間,百老匯已經有很多劇院在營業了,他曾在裡面看過戲,留下過不少美好的記憶,所以這是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我查了一下資料,1838年到1865年,如今在百老匯最受歡迎的音樂劇還沒有誕生,那時正是歌劇的黃金年代。1850年前後,威爾第推出了三部風靡世界的傳世經典歌劇:《弄臣》《遊吟詩人》和《茶花女》。我相信,以當時美國人對歐洲文化的崇拜和追捧,這三部歌劇在紐約的劇院肯定是常演劇碼。吳居藍身在紐約,又喜歡去劇院,肯定看過。

  前兩部歌劇我查了資料才知道講什麼,後一部我看過小說,也看過電影,對故事很熟悉,就選它吧!

  我悄悄找巫靚靚商量,希望她能想辦法在Park Theater或The Broadway安排一場歌劇演出,演出劇碼是《茶花女》,要威爾第時期的風格,所有費用我會出。

  巫靚靚知道我不是一個亂花錢的人,詫異地說:「要花不少錢!演員費可以省一點,反正紐約多的是有才華的年輕演員,但場地租用費不會便宜,只怕要好幾萬美金。」

  想到一比六的匯率,我咬了咬牙說:「我有心理準備,你就從我賣石頭的錢裡扣好了。不過記得保密,不要讓吳居藍知道了,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巫靚靚盯著我看了一瞬,承諾說:「我會幫你安排好,保證給你一部地道的十九世紀歌劇。」

  我感激地說:「謝謝!」

  巫靚靚搖搖頭,「我奶奶說‘愛情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巫術,它能讓自私者無私、怯懦者勇敢、貪婪者善良、狡猾者愚鈍’,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巫術。」

  我不好意思起來,哪裡有她說的那麼神奇?只不過是我不甘心吳居藍以前的時光中沒有我,企圖用金錢重塑一段過去的時光,鐫刻於他的記憶中罷了。

  在巫靚靚的安排下,《茶花女》的歌劇演出定在了十月份月圓之夜前一天的下午。

  觀賞歌劇的傳統是要穿正裝,吳居藍自然是簡單的白襯衣和黑西裝。我穿上了特意去買的禮裙,一條海藍色的長紗裙,十分飄逸蓬鬆,像是夏日午後的大海。我第一眼看到這條裙子,就覺得吳居藍應該會喜歡。當我從旋轉樓梯上迤邐走下時,他看到我的一瞬,從他的目光裡,我感覺到我的判斷沒有錯,他的確喜歡。

  因為是包場,我們到達劇院時,劇院裡冷冷清清,只有我們四個人。我帶著吳居藍選擇了正中間的位置,江易盛和巫靚靚坐在了我們前面兩排。

  燈光漸漸暗了下來,前面的江易盛和巫靚靚頭挨著頭、竊竊私語,我和吳居藍卻沉默地端坐著。我敏銳地感覺到他情緒似乎並不好,一直目光幽深、若有所思地看著四周空蕩蕩的座位。

  我突然有點惶恐,會不會弄巧成拙了?

  幕布緩緩拉開,舞臺佈景非常復古,音樂也很古典,迅速把人帶到了十九世紀的歐洲。

  第一幕是茶花女的巴黎寓所。一群上流社會的男人圍繞著巴黎當時最美貌的交際花大獻殷勤,男主角阿芒被介紹給茶花女瑪格麗特,他急切地表達著他的愛意,卻遭到了茶花女的拒絕。

  我看著舞臺上衣飾煩瑣優雅的男男女女,恍惚地想起《茶花女》小說出版於1848年,《茶花女》歌劇首演於1853年,描述的正是那個時代的愛情。我自以為是地強拉著吳居藍坐在我身邊,去看一段舊時光的愛情,卻忘記了考慮,當年他看《茶花女》時,身邊坐的是誰?

  我試圖用金錢去參與一段早已逝去的時光,可也許,是讓逝去的時光參與了我現在的時光。吳居藍正坐在我身邊,但明顯和我一樣,心有所思,我所思是他,他所思是誰呢?

  百年前,陪他看過《茶花女》的人已經消失;幾十年後,我也會消失;百年後,是不是也會有個女孩不甘心地試圖參與到已經逝去的今日時光中?

  我也知道自己這麼想很沒有意義,過去和未來都在我的時光之外,實際上我都根本不存在,可以說,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但這一剎那,我竟然那麼悲傷、又那麼貪婪,不但想擁有現在,還嫉妒著過去和未來。

  吳居藍漸漸恢復如常,他察覺到了我的異常,輕聲問:「怎麼了?」

  我盯著舞臺,搖搖頭,不知道我能說什麼。

  吳居藍握住了我的手,「你不喜歡看這個?」

  我努力笑了笑說:「我想看看你看過的東西,那時候應該很流行看歌劇。」

  吳居藍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這場只我們四個人的歌劇演出,他說:「你特意安排的?為了我?」

  我點頭。

  吳居藍拉著我站了起來,「我們離開!」

  我都沒顧上跟江易盛和巫靚靚打一聲招呼,就暈暈乎乎地被他拉出了劇院。

  離開了那個封閉黑暗的環境,不用再欣賞過去時光的愛情,我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吳居藍脫下薄羊絨大衣,披在了我肩上,我知道他身體特異,並不畏懼寒冷,就沒有謙讓。

  他的外套帶著他獨有的清冷味道,我微笑著攏得更緊了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百年前、千年前,可曾有人也在蕭瑟秋風中,用他的外套取暖?他現在可會想起她?

  吳居藍帶著我避開了遊人多的街道,向著附近的公園走去,越走視野越開闊。正是十月金秋時節,紐約街頭的色彩濃烈明亮,猶如一幅幅色澤飽滿的油畫。

  秋高氣爽、天藍雲白,長長的林蔭道上,高高的大樹,有的金黃絢爛,有的緋紅奪目,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落葉,各種色彩交雜,遠遠望去,我們就像是走在華美的錦緞上。

  我正心神恍惚地看著風景,突然聽到吳居藍說:「我不喜歡劇院!我的聽覺和嗅覺都比人類敏感,劇院裡聲音嘈雜,一大群人坐得密密麻麻,對我的耳朵和鼻子都是一種折磨。」

  我傻了,「可是你說……你對劇院的印象最深刻,我以為你是喜歡劇院。」

  吳居藍眺望著遠處湛藍的天說:「我告訴過你,當年,我本來還想在紐約多住一段時間,可因為一件突然發生的意外,我不得不提前離開紐約,回到了海裡。那件突然發生的意外就是我被人發現了真實的身份,被設計抓住了。」

  我「啊」一聲,幾乎失聲驚叫,明明知道吳居藍現在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可依舊覺得害怕緊張。不管東方,還是西方,人類對「非我族類」的殘酷血腥都是一模一樣的,我忍不住問:「你怎麼會那麼不小心?」

  吳居藍淡淡說:「1861年南北戰爭爆發,隨著戰局的惡化,越來越多的男人或自願、或被迫地加入了戰爭。因為證件上,我正是最合適的年齡,我和幾個朋友都被徵召入伍。其中一個朋友的情人是我的好友,離開前,我答應了她,會盡力保住她情人的性命。戰場上,有太多無法控制的意外,為了保住這位朋友的命,我不得不顯露了自己非同人類的力量。他當時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裝作沒有留意到我的特異。1865年,南方宣佈投降,南北戰爭結束。就在我們慶祝戰爭結束的那個晚上,他給我吃的飯菜裡下了毒藥,設計把我抓住了。」

  又是一個關於背叛和出賣的故事,自從人類存在的那天起就在不斷地重複發生,以至我都沒有絲毫意外,只是覺得很心痛,「後來呢?」

  「他們把我關在一個特製的玻璃缸中,想在劇院裡展出,憑藉我一舉成名。我對你說我對紐約的劇院印象深刻,是因為我曾在舞臺上,透過玻璃缸,看他們一邊激動地盯著我,一邊貪婪地商量著展出成功後的各種計畫。」

  我屏著口氣問:「後來呢?」

  「在正式展出的前一天,1865年7月13日,我的人放火燒了那家叫Barnum Museum的劇院,趁亂救走了我。」

  「啊!Barnum Museum?我……我……搜索百老匯的歷史時,看到過這條新聞,在當年是很大的事件!」那篇文獻強調說這是一個由四層樓改造的大娛樂中心,位於百老匯街西南角,薈萃了當時美國最受歡迎的流行文化,可惜一夜之間就被燒成了灰燼。我還遺憾它竟然在吳居藍離開的那一年就被燒毀了,否則我可以把歌劇安排在那裡上演。

  吳居藍對我安撫地笑了笑,「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都過去了!」

  是啊!已經都過去了,他現在好好地在我身邊!我松了口氣,繼而十分愧疚於自己的自作主張,「我……我不知道你對劇院……我以為……對不起!」

  吳居藍半開玩笑地說:「你告訴我你剛才在難過什麼,我就原諒你。」

  「你……怎麼知道我是在難過?」

  吳居藍一邊牽著我的手慢步而行,一邊瞥了我一眼,淡淡說:「你的情緒很強烈,我的感覺不算遲鈍。」

  我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說:「我在想你以前喜歡過的女孩。」

  吳居藍猛地一下停住了腳步,轉頭看著我。

  我不敢和他對視,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有幾個前女友,甚至結過婚,都很正常了!我只是隨便想想,你放心,我能理解……」

  吳居藍用手托著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頭,逼我和他對視,「沒有!」

  「沒、沒有?」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像個傻子。

  「一個都沒有,你是唯一。」

  如果是別的男人說這句話,我只會當作虛偽的甜言蜜語,一笑而過,但說這句話的是吳居藍。雖然他表情平淡、語氣平淡,只是陳述著一個不想我誤會的事實,可那是千年的漫漫光陰。我知道我淺薄、小氣、自私、無聊,但知道了沒有一個女子握過他冰涼的手,沒有一個女子享受過他的關心照顧,知道他心裡沒有任何人的影子……我的驚喜是如此強大劇烈,讓我忍不住淚盈於睫。

  「你啊……」吳居藍彎著手指,用冰涼的指背輕輕地印了印我睫毛上的淚珠,似乎實在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才好。

  我不好意思地偏過了頭,像每個知道自己被寵愛的女孩一般,用裝模作樣的蠻不講理去要求更多,「那麼漫長的時間,一個都沒有?我不相信!就算你沒有喜歡過別人,也肯定有別人喜歡過你吧?」

  吳居藍肯定看出了我是恃寵生驕,他掐了一下我的臉頰,似笑非笑地說:「你以為每個女人都會像你一樣臉皮比海龜殼還厚?」

  我一下子真的羞惱了,蠻不講理地說:「我哪裡臉皮厚了?你才臉皮厚呢!」

  他笑著說:「好,是我臉皮厚!我家沈螺的臉皮比牡蠣肉還嫩!」

  我被他那句「我家沈螺」逗得心裡直發酥,再板不起臉,用拳頭輕捶了下他的胸口,嘟囔:「我臉皮厚還不是被你逼出來的!」

  他不笑了,輕聲說:「對不起!」

  我愣了一愣,微笑著搖搖頭。沒有對不起,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如同紀伯倫所說,愛情從來都不可能只有甜蜜,苦痛也是愛情的一部分,讓我們更清楚地認識自己,也讓我們更珍惜得到的甜蜜。

  吳居藍盯著我的眼睛說:「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找一個人類做伴侶。歸根結底,在人類的眼裡,我是異形的怪物,不清楚我的真實身份時,他們也許會有好感,但絕不會有人真選擇一個怪物做伴侶。」

  我立即說:「你不是怪物。」

  「那我是什麼?」吳居藍笑吟吟地看著我,並不像是很在意我的回答,可又透著隱隱的期待。

  我抱住他的腰,清晰地說:「你是我的愛侶,相愛一生的伴侶。」

  吳居藍靚靚地站了一瞬,收攏了胳膊,緊緊地抱著我,低下頭,在我的頭髮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我和吳居藍回到公寓時,已經六點多。

  江易盛在玩平板電腦,巫靚靚在看電視,都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我抱歉地對巫靚靚和江易盛說:「不好意思,我們中途離場了。」

  巫靚靚沒興趣追究已經發生的事情,對我說:「兩塊石頭已經賣掉了,如我所猜,老闆把兩塊石頭都買了下來,總價是三百五十萬,扣除各種繳納的費用,你最後拿到手裡是一百九十多萬。」

  我對這筆意外的收入很滿意,「謝謝你,也謝謝你的老闆。」

  巫靚靚說:「前一句,我收下了。後一句,你親自對老闆去說吧!我奶奶安排了一個酒會,讓你和老闆正式見面。」

  「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

  我驚訝地說:「今天晚上?你現在才告訴我?」

  巫靚靚聳聳肩說:「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老闆下午給我奶奶發的資訊,誰知道他老人家碰到了什麼事,突然就迫不及待地想見你?」

  江易盛低著頭,一邊打遊戲,一邊冷笑著說:「一會兒不見,一會兒想見,把人當猴耍嗎?」

  巫靚靚踢了他一腳,江易盛不吭聲了。我暗笑,女王的調教很成功!

  我想了想說:「今天晚上就今天晚上吧!」

  我計畫等過了月圓之夜,吳居藍的身體一切正常後,就回中國,估計以後再無機會見巫靚靚的老闆。雖然只是一筆生意,可人家熱情款待了我們,我也應該當面向人家道聲謝。

  我問巫靚靚:「酒會的著裝有什麼要求?」

  巫靚靚說:「我奶奶已經幫你準備好了,都在你的臥室放著。」

  請人吃飯,還要負責準備衣服?這是哪國的禮儀?我有點蒙。

  巫靚靚看了眼吳居藍,站了起來,對我誠懇地說:「這件事對我奶奶很重要,她希望你能盛裝出席,所以……拜託你了!」巫靚靚對我彎身,行九十度的鞠躬禮。

  我被嚇了一跳,忙說:「好的,好的!」巫靚靚對我們一直照顧有加,我決定不管她奶奶準備了什麼奇裝異服,我都會硬著頭皮穿上,權當彩衣娛親。

  走進臥室,看到巫靚靚的奶奶準備的禮服,我放下心來了,並不是什麼古怪的衣服,也不是我想像的鮮亮耀眼的老人家審美品位。一件白色的提花收腰及膝公主裙,剪裁簡單,做工素淨,除了衣料本身的提花,再沒有其他任何裝飾。

  我穿上後,才發覺這剪裁和做工都肯定大有學問。看上去很簡單,可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妥帖,讓我覺得穿得很舒服的同時,完全凸顯出了我身材的優點,可以說,我從沒有穿過這麼舒服,又這麼美麗的衣服。我想翻看一下是什麼牌子,卻什麼都沒有找到,讓我懷疑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高級私人定制。

  我走出衣帽間,對巫靚靚說:「裙子很合身,也很好看,謝謝你奶奶!」

  「你喜歡就好。」

  巫靚靚讓我坐到梳粧檯前,她站在我身後,幫我把頭髮綰上去盤成髮髻,戴上亮晶晶的鑽石發飾。她自己一頭俐落的短髮,幫人打理起長髮的速度卻很快,不一會兒就說:「OK,頭髮好了!稍等一下,再化個淡妝。」

  也就十幾分鐘吧,巫靚靚說:「換上那雙銀色的魚唇高跟鞋,去照一下鏡子,看看滿意不滿意。」

  我穿上高跟鞋,走到鏡子前,吃驚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巫靚靚很滿意我的反應,一邊笑著,一邊把一條鑽石項鍊戴到我脖子上,又幫我戴上了配套的鑽石耳釘,「這就是我們女人的巫術。」

  我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對,真的是巫術!一條裙子、一個髮型、一個妝容、幾件首飾,就讓我好像徹底換了一個人,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看上去高挑、纖細、美麗、高貴。

  女為悅己者容!我立即想到了吳居藍,匆匆往樓下跑,「吳居藍!吳居藍……」

  沒有人回答我,不但吳居藍不在,連江易盛也不在。

  巫靚靚在我身後說:「他們有點事,提前出發了,待會兒和我們在酒會碰頭。」

  我失望地說:「他們有什麼事需要提前出發?」

  巫靚靚笑著說:「別擔心,吳大哥不會錯過你今晚的美麗。」

  我被戳破了心事,不好意思了,忙掩飾地說:「你去換衣服化妝吧!我等你。」

  不到二十分鐘,巫靚靚就換好了禮服、化好了妝,搖曳生姿地走了出來,一襲玫瑰紅的長裙,纖穠合度、張揚熱烈,猶如晚風中盛放的玫瑰,我忍不住驚歎,「何謂尤物?你就是現身說法啊!」

  巫靚靚笑挽住我的胳膊說:「走吧!」

  我們到酒會現場時,我才發現根本不是我想像中的小酒會。

  金碧輝煌的宴會廳,穿梭不息的白衣侍者,還有衣冠楚楚的客人,怎麼看都很像是我在好萊塢電影中看到的隆重晚宴,難怪巫靚靚的奶奶要特意為我準備衣服和首飾。

  一路走來,一直有人在打量我們。我有點局促不適,巫靚靚卻顧盼生姿,十分享受眾人的矚目。她笑著說:「別緊張,他們只是在欣賞你的美麗。」她親昵地挽住我的胳膊,朝我眨眨眼睛,「誰叫我們今夜一個是烈火玫瑰,一個是清水百合,並蒂雙開,男人最大的夢想!」

  我苦笑,「這就是你奶奶倉促準備的小酒會?」

  巫靚靚無奈地說:「今晚對她很重要,老人家很注重儀式感!你該慶倖,她時間有限,邀請的客人也很有限,如果再多給她幾天時間,估計連非洲部落的酋長都會來。」

  我好奇地問:「為什麼你一直說今晚對你奶奶很重要……」

  「小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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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29:40 |只看該作者
  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我回過頭,發現竟然是周不聞和周不言。他們驚訝地瞪著我,把我從頭仔細地看到腳,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我一樣。

  我也毫不客氣地細細打量著他們。這兩人挽臂而站,透著親昵,明顯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戀人。只看外表,男子斯文、女子秀麗,的確是一對璧人。可想到周不聞竟然撇下自己的女友,跑來裝模作樣地追求我,而周不言竟然能眼看著自己的男友對別的女人玩曖昧,我覺得有點噁心。

  大概我的眼神太嘲諷,周不聞不安地挪動了下身子,想分開一點和周不言的距離,周不言卻挽得更緊了,示威地看著我。

  周不聞微笑著說:「小螺,你怎麼在這裡?」

  我對他看似溫和有禮,實際高高在上的語氣很不舒服,學著他的口氣,也微笑著說:「不聞,你怎麼也在這裡?」

  周不聞的笑容僵了一僵,問:「吳居藍沒有陪你來嗎?」

  我的語氣柔和了,「他待會兒過來。」

  周不言再按捺不住,譏諷地說:「土包子!以為賣了兩塊破石頭,就是有錢人了!拿著幾百萬人民幣就敢來紐約炫富,當心你那個吃軟飯的繡花枕頭男朋友被真富婆看中,給搶走了!」

  吵架嗎?我想贏的時候,還從來沒有輸過!我笑眯眯地說:「周小姐有空擔憂我,不如先擔憂一下自己,至少我男朋友從來沒有企圖出軌的不良記錄。」我拍拍周不聞的肩膀,一副哥倆好,渾不懍的樣子,「大頭,你有沒有告訴你女朋友,你向我表白,還企圖強吻我,被我拒絕了?」

  周不言氣得臉色發青,「你……你……那根本不是真的!不聞是我的未婚夫,他只是假裝……」

  「不言,閉嘴!」周不聞臉色難看地低斥,但已經晚了。

  一件因為沒有證據,我一直鴕鳥般拒絕面對的事實攤開在了我面前。我盯著周不聞,用力掐著他的肩膀,有很多話想質問,可過於憤怒難過,反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竟然真的是周不聞!為什麼?飛車搶劫、入室盜竊我還勉強能理解,可他怎麼能那麼對江易盛的爸爸?怎麼能派了四個歹徒來襲擊我?多年的情誼在金錢面前難道一點都不重要了嗎?

  一隻冰涼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拽離了周不聞的肩膀。已經熟悉到骨髓的溫度,我立即反握住了他的手,才扭頭看向他。

  在吳居藍深邃寧靜的目光下,我的憤怒和悲傷漸漸平靜了。

  周不聞看到吳居藍身旁的江易盛,臉色越發難看了。

  江易盛笑了笑,對周不聞說:「我記得第一次喝酒,是跟你學的,我覺得很難喝,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喝,還被你嘲笑不像男人。大頭,我再敬你一杯!」

  江易盛隨手從侍者端著的託盤裡拿過了一瓶烈性洋酒,倒了滿滿一玻璃杯,仰起頭一口氣喝完。

  周不聞看著他,面如死灰。

  第一次喝酒,是年少友情的開始;最後一次喝酒,是年少友情的結束。因為當年的李大頭,江易盛對周不聞所做的不再追究,但絕交酒後,周不聞再犯秋毫,江易盛會睚眥必報。

  想起年少時,我們三個躲在無人的海灘上,一邊偷著喝酒抽煙,一邊嘻嘻哈哈地說笑,再看看眼前,我覺得心裡堵得很難受,本來盤旋在嘴邊的質問都變得沒有了意義。沒有「為什麼」,或者說「為什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時光終究改變了我們的模樣,讓我們變成了陌路人,追問過去的時光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對陌路人沒有任何意義。

  江易盛笑著把喝空的酒杯遞到周不聞面前,周不聞卻遲遲沒有接。江易盛笑問:「敢做就要敢認!連喝杯酒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周不言並不懂江易盛和周不聞打的啞謎,看江易盛喝酒大概就像林黛玉看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飲茶,她鄙夷輕蔑地說:「你們這叫喝酒?連餐前酒和餐後酒的英文都沒弄清楚就來參加Violet的酒會,丟人現眼!不聞,我們走,不用理他們!」

  周不言拖著周不聞離開了,江易盛把空酒杯還給了侍者,我擔心地問江易盛,「你還好吧?」

  江易盛說:「別擔心我,也別因為周不聞影響自己的心情,不值得!」他瞅了一眼吳居藍,笑得意味深長,「小螺,今天晚上你是主角,重頭戲還沒開場呢!」

  我看看他和吳居藍格外正式的裝扮,想起來今天晚上是來見巫靚靚的老闆的,但我現在真的沒心情和陌生人談笑風生,只想趕快完成任務,返回公寓。

  「靚靚,你老闆叫什麼名字,他在哪裡?」

  巫靚靚瞟了一眼我和吳居藍交握的手說:「老闆叫Regulus,是拉丁文,意思是王子,也有獅子的心的意思。我奶奶馬上就會介紹他和你認識。哦,我奶奶就是剛才周不言提到的Violet,很多不瞭解她的人都以為她博學、神秘、優雅、迷人……」

  巫靚靚沒有再往下說,因為宴會廳裡驟然的安靜,讓我隨著眾人熱情的目光已經看到了她奶奶,一位打扮得體、談笑迷人的老婦人正款款走進來。她一襲黑色晚禮服,頭髮整齊地綰在腦後,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年齡,可時光在她身上留下了優雅和風度,把每一條皺紋都變成了歲月的饋贈。一屋子花枝招展、爭奇鬥豔的女子,在她面前,突然之間竟好像都淪為了陪襯。

  我忍不住看看她,又看看巫靚靚。巫靚靚的面孔很亞裔,她奶奶卻很西方,不是金髮碧眼的西方,而是拉美裔的黑色頭髮、蜜色肌膚。兩張面孔截然不同,卻又能找出明顯的相似之處。

  巫靚靚解釋說:「我奶奶自稱是吉卜賽人,有西班牙的血統。我有印第安人和中國人的血統。」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巫靚靚的奶奶站在麥克風前,用英文致歡迎詞。

  她的語速不快,發音也很標準,我基本都聽懂了。她今晚邀請的客人都是和她有合作關係的朋友,有已經合作了上百年的老夥伴,也有正在拓展亞洲生意的新搭檔。她的生意涉及很多領域,地產、珠寶、製藥、醫療、礦產、新能源……Violet做生意的方式和現在企業的經營理念不太相同,她沒有一家公司上市,全部都是私人擁有,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低調卻富足的商業王國。

  我越聽越好奇,這樣一位聰慧優雅的女士究竟會為什麼樣的老闆服務?要多有魅力的人才能讓她臣服?

  Violet突然看向了我們的方向,她伸出手,做出一個恭敬邀請的姿勢,「如我之前告訴大家,我的家族只是替我的老闆經營所有生意。今夜,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我的老闆Regulus。」

  大家都看向我們,準確地說,都是順著Violet的目光看著吳居藍。我若有所悟,卻難以相信,茫然地看看四周,試圖找到另一個人,證明是我誤會了。但是,周圍再沒有其他人,只有吳居藍。

  今天下午他說過的話突然浮現在我耳畔,「我的人救了我」,百年前他就不是一個人,有人追隨他、保護他。美國自從建國,除了一次南北內戰,政局一直穩定,只要有穩妥可靠的代理人,當年的產業延續到現在非常正常。

  吳居藍安撫地捏了捏我的手,放開了我,向著Violet走去。

  Violet退讓到一旁,用力鼓掌,霎時間,整個宴會廳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Violet和幾個站在前面的老人都激動得眼含熱淚,似乎正見證著一幕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

  吳居藍只是淡然地站在那裡,冷峻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就好像擁有一切、看盡一切的王者,不管發生什麼都理所當然。

  掌聲漸漸停歇,吳居藍對Violet和那幾個老人說:「Good evening,my friends,I’m back!」

  他們又激動地用力鼓掌,看得出來,他們都如Violet女士一樣,不僅個人魅力出眾,財力和社會地位也很出眾,他們的一舉一動總是會帶動別人跟隨,惹得整個宴會廳裡又是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唯獨沒有跟著激動的人就是我、江易盛、周不聞和周不言了。

  周不聞和周不言正用最不可思議的目光瞪著我,一副「明明看到一個人踩了狗屎,卻沒想到竟然是金礦」的見鬼表情。

  其實,我的心情和他們一樣,眼睜睜地看著被我包養的人變成賣了我也包養不起的人,感覺真的很糟糕。而且,我一直或多或少地認為我是吳居藍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可現在,我發現我頂多是幾分之一,還是能力最弱小的那幾分之一,讓我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掌聲停歇,那幾個看上去很有社會地位的老傢伙一一上前向吳居藍打招呼,他們或帶著自己的兒子、孫子,或帶著自己的女兒、孫女。他們的祖先應該都是從歐洲移民到美國的,雖然故土早離,可他們的外貌和語言依舊帶著故土的影子,西班牙裔、德裔、義大利裔、法裔……他們每一個人用的語言都不相同,吳居藍也分別用不同國家的語言和他們說話,一舉一動,禮儀完美。

  眾人簇擁中的吳居藍讓我覺得幾分陌生,雖然我一直知道他窮得連鞋子都沒有時,也不改傲慢和挑剔,但現在親眼目睹他猶如歸來的王者一般,淡然地接受著眾人的歡呼和敬服,卻是另外一種感覺了。他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他做的事我完全看不懂,他身邊的人我完全不認識……他顯得很遙遠、很陌生。那個月圓之夜,即使他顯露真身,告訴我他不是人,我都沒有這種感覺,可現在我覺得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輕聲說:「他還真的很像他的名字呢,一位王子!」

  巫靚靚盯著吳居藍,毫不遲疑地說:「不是很像,Regulus就是王子!」

  我愣了一愣,忍不住想,如果他是王子,那我是什麼呢?會不會是午夜十二點前的灰姑娘,雖然穿上了美麗的公主裙,打扮得像一位公主,但終歸是要脫下裙子,打回原形的?

  江易盛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在他的示意下,我看到周不聞帶著周不言靚靚地退到了人群外,正向著門口悄悄走去。盯著他們的背影,我竟然也有一種想逃走的感覺。

  「感謝諸位的光臨……」吳居藍的聲音突然響起,竟然是中文。

  周不聞和周不言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回過身來看,我也回過了頭,奇怪地看向吳居藍。

  吳居藍正目光犀利地盯著我,和他視線相撞,我不禁心裡發虛,他看透我的所思所想了!他的目光帶著一點怒氣,似乎在說:你敢逃?你試試!

  吳居藍盯著我,用中文緩緩說:「今夜邀請你們來不僅僅是想和諸位見一面,更重要的是想請你們見證我即將要做的事。」

  他穿過人群,邁步走向我,隨著他的動作,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我和他身上。

  從小到大,我都不是人群的焦點,也不習慣做人群的焦點,緊張地想後退。吳居藍屈膝,單腿跪在了我面前,手上拿著一枚碩大的藍色鑽戒,「小螺,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如同聽到了定身咒語,立即被定在了地上,震驚地問:「你說什麼?」

  幸虧,不只是我被驚嚇住了,人群中也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把我極其失禮的問話掩蓋住了。

  吳居藍盯著我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屏息靜氣地聽完,立即展顏而笑,迫不及待地一把從他手裡搶過了戒指,「我願意!我願意!」

  江易盛拼命地咳嗽,我才發覺,我似乎太著急了,應該眼含熱淚、矜持地把手伸過去,讓吳居藍給我戴上戒指。可是,我已經當著所有人的面搶過來了,難道要我再還給吳居藍嗎?

  我捏著戒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吳居藍本來犀利的目光柔和了,他笑著站了起來,很是自然地拉過我的手,替我戴上了戒指,就好像儀式本該如此。然後,他握著我戴著戒指的手,彎下身、低下頭,非常紳士地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

  如同有一股電流從我的手背擊向了我的心臟,讓我剎那間激動得心跳加速、血液逆行,這一刻,我才頭暈目眩地真正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吳居藍,向我求婚了!是求婚!求婚!求婚!

  從這段感情的開始,我就一直是那個奮力往前走的人,吳居藍一直表現得很猶豫,甚至可以說,他根本就是很想拒絕,只不過架不住我臉皮厚,可連我這個臉皮厚的傢伙都沒敢考慮結婚,吳居藍竟然向我求婚了!

  真是奇怪!我依舊是我,他也依舊是他,只不過我的中指上多了一枚象徵他承諾的石頭,可是,一切都變了!就算他再說我聽不懂的話,做我看不懂的事,周圍都是我不認識的人,那又怎麼樣呢?不管多麼陌生的世界,他都會陪在我身邊!何況,他還寧願讓所有人都聽不懂,也要用中文,只是為了讓我能聽懂。

  吳居藍握著我的手,盯了一眼周不聞和周不言,用中文對所有人介紹:「我的未婚妻,沈螺!」

  Violet善解人意地幫他翻譯成了英文,但她身邊的所有老人都保持著沉默,似乎完全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吳居藍靚靚地注視著他們。Violet第一個舉起手,開始鼓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開始鼓掌,最終整個宴會廳裡又是雷鳴般的掌聲。

  吳居藍微微一笑,說:「謝謝!」

  音樂適時地響起,Violet給巫靚靚使了個眼色。

  巫靚靚笑著對江易盛說:「借用一下你的美貌!」不等江易盛反應過來,她就拉著江易盛走進了舞池,隨著音樂,開始翩翩起舞。

  江易盛動作略微遲滯了一下,很快就跟上了她的舞步。

  他們倆,男的風流倜儻、女的豔光四射,舞步花樣百出,又出奇地和諧,引得不少人也開始跳舞。

  圍繞在吳居藍身前的人漸漸散去,Violet和那幾個老人卻沒有離去,她恭敬地對吳居藍說:「請跟我來。」

  我們隨在她身後,走進了和宴會廳相連的一間休息室。

  侍者把門關上,音樂聲和人語聲都被關在了門外,室內顯得很靜謐。吳居藍帶著我在沙發上坐下,別的人全都站著。

  Violet很親切地對我說:「已經聽靚靚提起過你很多次了,我可以叫你小螺嗎?」

  中國人的禮貌,尊老愛幼,Violet肯定算是長輩,我想站起來,吳居藍卻按住了我,我只能坐著不動,笑說:「當然可以。」

  Violet微笑著向我介紹她身邊的幾個老者,每個人都會走上前,拿起我的手,彎身低頭,輕吻一下我的手背。自始至終,吳居藍一直坐在我身旁,一句話都沒有說。我隱隱地覺得這不僅僅是一個西式禮節,更像是一個儀式,但究竟代表著什麼,吳居藍沒有解釋,我也沒有問,只是盡可能地維持著從容端莊,不求出彩,只求不出錯。

  等所有人和我打過招呼後,吳居藍握住我的手,站了起來,開口說道:「沈螺是我選定的生命伴侶,從今日起,我們分享生命賜予的所有榮耀,也分擔生命帶來的所有苦難。」

  我心中震動,呆看著吳居藍。

  Violet幾乎大驚失色地說:「Regulus……」

  吳居藍目光銳利地盯著她,Violet掙扎了一瞬,謙恭地低下了頭。

  吳居藍又用英文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說:「我希望你們牢牢記住我說的話。」

  說完,他帶著我,走出了休息室。

  吳居藍看了眼正翩翩起舞的江易盛和巫靚靚,問我:「你想再玩一會兒嗎?如果想跳舞,我可以陪你。」

  我搖搖頭,「我想回家了。」

  他說過他的聽力和嗅覺都遠比人類敏銳,這樣聲音嘈雜、氣味混雜的場合,他肯定不喜歡,正好,我也不喜歡。

  吳居藍笑了笑,溫柔地說:「好,我們回家!」

  回到公寓後,當我站在密碼鎖前輸入密碼時,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麼這套公寓的密碼是我的陰曆生日了。不是巫靚靚叫人換的密碼,而是吳居藍特意設置的密碼。

  我問:「這個房子是你以前住過的房子?」

  吳居藍說:「嗯!不過,每隔二十年,他們會重新幫我辦一個身份證件,也會重新裝修一次房子,除了那些書架上的書,別的地方基本都看不出以前的樣子了。」

  我推開門,彎身屈膝,俏皮地做了個請進的姿勢,對吳居藍說:「歡迎回家!」

  吳居藍說:「以後也是你的家。你的生日我沒有送你生日禮物,這套房子就算我補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什麼?送給我了?我愣住了。

  吳居藍拉著我走進公寓,「你別覺得很貴重不願意收,當年我只是喜歡這裡植被茂密、人煙稀少,以極低的價格買下的。」

  我回過神來,嬉皮笑臉地說:「我沒嫌貴!傻子才會嫌錢多!只要是你送的,多貴我都敢收!我就是不敢相信天下真的竟然有這樣的好事,本來我做好了勤勤懇懇、努力養家的準備,沒想到你這麼土豪,讓我直接升級成了米蟲。」

  吳居藍微微而笑,凝視著我說:「小螺,這樣的你,真的很好!」

  他的目光深邃專注,簡直可以用「深情款款」四個字來形容。我不好意思了,紅著臉看看這裡、看看那裡,就是不好意思和他目光對視。

  吳居藍輕聲地笑了起來,戲謔地問:「你在看什麼?」

  我振振有詞地說:「看我的房子!」說完,我真的仔細打量起我的房子來。

  突然,我看到了兩樣熟悉的東西。

  「呀!它們在這裡!」我驚喜地跑了過去。

  那塊螺化玉的珊瑚石像是在海島的老房子裡一樣,放在客廳的地板上,上面放著一盆綠色的盆景;鸚鵡螺化石也像以前一樣,作為裝飾,放在客廳的架子上。

  吳居藍說:「這是你爺爺的舊物,如果不是為了錢,你肯定不願出售。現在我們既然不缺錢,就讓它們依舊陪伴著你吧!」

  我看看珊瑚石和鸚鵡螺化石,再看看屋子四周,沉默地凝視著吳居藍。

  廚房裡很中國化的調料和食材,臥室裡的海螺擺設,浴室裡我用慣的洗髮水和沐浴露,甚至打開電視後能收到的中文台……難怪我總覺得佈置屋子的人好貼心,想得好周到,幾乎照顧了我所有的需求。

  吳居藍走到我身前,關切地問:「怎麼了?」

  我說:「這屋子裡的東西我以為是巫靚靚找人佈置的,原來是你親手佈置的。」

  吳居藍說:「時間太緊張,只有半天時間,我只能隨便佈置一下。回頭按照你的心意,我們再好好佈置一下,以後你再來紐約,就可以住得更舒服一點。」

  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被人這樣放在掌心,呵護周全、萬般寵愛。

  我眼睛潮濕,忍不住依偎到他懷裡,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那枚深藍色的鑽戒在我的手指上熠熠生輝。

  我愛的人,來自藍色的海洋,給了我海洋般的深情!不管前方是什麼,榮耀或者苦難,我都心甘情願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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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30:33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5 心甘情願被撲倒

  不要對我太好了,我已經很愛很愛你,可我還是會怕我的愛配不上你對我的好!

  湛藍的天空,蔚藍的大海。

  一隻灰黑色的小船漂浮在海中央。

  海面上沒有一絲風,海浪溫柔得猶如嬰兒的搖籃一般,輕輕地一搖一晃。

  我在海裡遊弋,那麼快樂、那麼自在,就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鳥兒飛在藍天中。

  突然,爸爸、媽媽又開始吵架,我一著急,腿抽筋了,海水灌進了我的口鼻,我雙手無意識地揮舞掙扎著。爸爸、媽媽卻忙著吵架,誰都沒有留意到我。

  我向水下墜去,我不停地掙扎,卻越掙扎越下沉。

  我漸漸地閉上了眼睛,失去了呼吸,整個人像一縷白雲般,一直飄向海底、一直飄向海底……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了過來,不停地大口喘著氣,就像是真的差點窒息而亡。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漸漸平靜下來。自從我克服心理障礙,敢穿著救生衣下海後,就很少做溺水的夢了,但偶然做一次,總是讓人覺得好像真死了一次般的痛苦。

  為了儘快擺脫這種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不愉快感,我下意識地去想快樂的事……我想起了昨夜吳居藍的求婚,總覺得幸福美好得不像是真的,不會只是黑夜裡的一場美夢吧?

  我急急地舉起手,看到了我連睡覺都捨不得摘下來的藍色戒指,才確定一切都是真實的。

  吳居藍確確實實向我求婚了,我也答應了!

  我凝視著手上的戒指,微笑著說:「早上好,吳夫人!」說完,我用力親了下戒指,精神抖擻地跳下床,去刷牙洗臉。

  我下樓時,吳居藍已經在吃早餐。

  他聽到我的腳步聲,抬頭看向我。

  我走到餐桌旁,笑著說:「吳先生,早上好!」

  他被我的稱呼弄得有點莫名其妙,疑惑地盯著我。

  我背著雙手,看著他,甜蜜蜜地笑著,沒有一絲要答疑解惑的意思。

  他面無表情地起身,把準備好的早餐放到我面前。坐下時,順手在我腦門上敲了下,「吃飯了!」

  我坐到他身邊,一邊喝牛奶,一邊神神秘秘地問:「想不想知道我在高興什麼?」

  吳居藍瞥了我一眼,完全看透了我的鬼伎倆,淡淡說:「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告訴我。」

  我懊惱地說:「不管我要說什麼,你都應該先說‘我想知道’。」

  他配合地說:「我想知道。」

  我愉快地說:「我不會告訴你!」

  吳居藍一邊用刀叉切著培根,一邊表情淡漠地說:「真難以想像,我竟然和你進行這麼無聊的對話。」

  我瞪著他,「吳先生,你什麼意思?」

  他頭也沒抬地說:「難以想像的不是對話無聊,而是,我竟然甘之若飴。」

  我就像是突然掉進了蜜罐裡,從頭到腳都冒著甜蜜蜜的泡泡。可那個說著甜言蜜語的人卻好像完全沒覺得自己是在說甜言蜜語,不管表情,還是語氣,都如同陳述客觀事實般淡然平靜。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越看只覺得越開心,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吳先生」,吳居藍抬起頭,對我說:「我在這裡!」然後,他轉頭看向走道,淡淡地問:「你們看夠了嗎?」

  躲在牆後、只探出一個腦袋的巫靚靚和江易盛訕訕地走了出來,巫靚靚急急忙忙地解釋:「我是怕打擾你們。」

  江易盛沒有那麼多顧忌,走過來揉了一下我的頭,坐到了我身旁,大大咧咧地說:「我就是想看一下某個臉皮超厚的女人臉紅的樣子。」

  我得意地掃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

  江易盛咬著麵包,不懷好意地說:「是嗎?吳夫人!」他非常有意地加重了最後三個字。

  糟糕!小秘密暴露!我立即心虛地去看吳居藍,沒想到吳居藍也正看向我,兩個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我的臉唰一下就變紅了。我忙說:「江易盛胡說的!我叫你吳先生才不是那個意思!」

  江易盛哧哧地笑,「拜託!吳夫人,你智商能再低一點嗎?這種解釋和招供有什麼區別?」

  我再不敢看吳居藍,轉頭瞪著江易盛,簡直恨不得把手裡的牛奶潑到他頭上,青梅竹馬什麼的最討厭了,一點秘密都藏不住!

  江易盛不但不懼,反而拿出手機,迅速地給我拍了幾張照,笑眯眯地對吳居藍說:「吳先生,想要贖回吳夫人的惱羞成怒照,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否則,我就發朋友圈示眾了!」

  我氣得要捶江易盛,「你敢!」

  吳居藍平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照片發我手機,條件隨你開。」

  江易盛愉快地說:「成交!」他對我做鬼臉,「吳先生已經擺平了我,吳夫人請息怒!」

  我心裡又尷尬,又甜蜜,悻悻地放開了手,低下頭,做出專心吃早餐的樣子,沒有一點勇氣去看吳居藍。

  早餐快吃完時,巫靚靚問:「Regulus,你今天的安排是什麼?需要我做什麼?」

  吳居藍問:「船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一艘配置齊全的小遊艇,有兩間臥室,非常安全、也很舒適。」

  江易盛詫異地問我:「你們今天要出海?」

  我抬頭看吳居藍,今天是陰曆十五、月圓之夜,吳居藍肯定自有安排,我不敢擅自做主。

  吳居藍說:「我要帶小螺出海,你們不用去。」

  巫靚靚忙說:「Regulus,我和江易盛一起去比較好,我知道您會駕駛船,但我有開船的駕照,而且熟悉這艘船的所有設備,多一個會開船的人總是安全點。」

  吳居藍想了想,說:「好!」

  巫靚靚看吳居藍答應了,轉頭叮囑江易盛:「待會兒收拾行李時,多帶一點衣服,我們要在海上過夜,晚上會很冷。」

  江易盛驚訝地問:「這麼早出門,還不能當天往返,要去的地方很遠嗎?」

  吳居藍說:「紐約附近的海水太髒了,我們要去深海。」

  「哦!」江易盛以為我們是為了看到好的風景才要去深海,我卻明白吳居藍的意思,他是真嫌棄紐約附近的海水髒。

  淡藍色的天空、深藍色的大海,白色的遊艇行駛在海天之間,放眼望去,藍色幾乎成了唯一的色彩,無垠又純粹。

  我靠坐在背風處的甲板上,曬著太陽,愜意地舒展著身體。

  江易盛和巫靚靚卻身體僵硬,神情凝重地盯著船艙,因為我可愛的老古董吳先生根本沒有駕駛過設備這麼先進的船,他又傲嬌地拒絕了巫靚靚的幫助,竟然一邊翻看著說明書,一邊開始學著開船。

  但凡看到說明書上某個沒有見過的功能,他立即像小孩子試駕玩具船般,興致勃勃地試驗起來。

  江易盛眼含熱淚地說:「我們這是真船,我也是真人啊!」

  白色的遊艇像喝醉了一樣,歪歪扭扭地行駛著,時不時還會突然發出響聲,冒出一個新鮮的功能,嚇人一跳。

  江易盛不敢再看,無力地癱靠在艙壁上,哭喪著臉問巫靚靚:「這真的是他的船?」

  巫靚靚也沒有勇氣繼續看了,小心地說:「是老闆的船,只不過……他是第一次開。」

  江易盛用腳踢我,「你聽到了嗎?」

  我點頭。

  江易盛說:「你能不能去勸勸他?考慮一下我們的人身安全吧!」

  我乾脆俐落地說:「不要!我覺得他的開心比你們的安全重要很多。別緊張,就算船翻了,他也會救你,不會讓你淹死的。」

  江易盛恨恨地罵:「沈螺,你這個有異性就沒人性的傢伙!算你狠!」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哪裡有你們狠?早知道吳居藍的身份,卻不告訴我,讓我一個人蒙在鼓裡!你們還想繼續愉快地做朋友嗎?」昨天晚上我太高興了,顧不上找他們算帳,現在開始秋後算帳。

  巫靚靚忙撇清了自己,「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Regulus是我的老闆,老闆的命令,我不能不聽啊!」

  我悻悻地說:「好吧!算你理由充足!可是,江易盛,你呢?」

  江易盛冷嘲:「是你自己太笨,那麼明顯都看不出來,關我什麼事?」

  我默默檢討了一下,的確有不少蛛絲馬跡。只不過我被吳居藍的第一面印象給迷惑了,總是把他想成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卻忘記了,我那兩塊從海裡撿來的石頭就賣了幾百萬,他能在海裡來去自如,相當於坐擁一個無窮無盡的寶藏,怎麼可能會窮到一無所有?

  我問巫靚靚:「你去海島做醫生,是特意去尋找吳居藍的嗎?」

  「我無意中在網上看到了那段斫魚膾的視頻,覺得視頻裡的男人有點像奶奶收藏的老照片上的老闆,就立即趕去確認了。」

  吳居藍的老照片只能是1865年以前的照片了,我吃驚地問:「你是說……吳居藍的老照片嗎?」

  巫靚靚說:「對,我們家僅有的一張老照片。」

  昨天晚上,我就感覺到Violet是知道吳居藍的身份的,看來我的感覺沒有錯。

  我擔心地問:「知道這事的人多嗎?」

  巫靚靚說:「別擔心,非常少!連我媽媽都不知道。我是因為將來會接替奶奶的位置,所以奶奶告訴了我。」

  江易盛疑惑地問:「什麼知道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我對江易盛做了個鬼臉,「我有個秘密,可是,就是不告訴你。」

  江易盛譏笑,「你現在滿腦子除了吳居藍,還能有什麼?他再帥,也是個男人,我對男人的秘密沒興趣!」

  我笑眯眯地反唇相譏:「你沒興趣可真是太好了,至少咱倆這輩子不用因為搶男人反目成仇了!」

  巫靚靚撲哧笑了出來,「你們感情可真好!」

  我和江易盛相視一眼,彼此做了個嫌棄的表情,各自扭開了臉。

  巫靚靚笑問:「你們這算是網上說的相愛相殺嗎?」

  我突然想起什麼,求證地問:「吳居藍的那些網上視頻是你刪除的嗎?」

  巫靚靚不好意思地說:「是我讓人去刪除的,還讓人發帖宣傳說視頻裡的內容都是假的,只是商業包裝手段。抱歉!」

  我說:「你考慮得很細緻謹慎,是我應該謝謝你。」

  果然不是吳居藍做的,不過,吳居藍攬下這事也是有道理的,巫靚靚是他的人,做的事自然算在他頭上,只是……我純粹好奇地問:「在你來我家之前,吳居藍就知道你了?」

  巫靚靚往我身邊挪了挪,悄悄說:「我剛到海島時,就見過老闆了。當時,我跟蹤他去菜市場買菜,完全不敢相信這麼居家的男人會是奶奶口中描繪的Regulus。我還在糾結怎麼試探他一下,沒想到他早察覺了有人在偷偷跟蹤他,把我揪了出來。我沒有立馬說出自己是誰,他把我當成了周不聞的同夥,差點痛下殺手,嚇得我立即報出家族姓氏,他才放過了我。我確定了他是Regulus,可是,他完全沒興趣搭理我,我沒有辦法了,才通過江易盛登門拜訪。」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巫靚靚那天說的話句句都很有深意。

  巫靚靚看著我手指上的藍色鑽戒,說:「昨天晚上,周不言看到你戴上這枚戒指時,眼睛都能噴火了!這樣的藍色鑽石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更不可能是打折商品。」

  她掃了眼船艙,看吳居藍正專注地研究著雷達螢幕,壓低了聲音說:「老闆肯定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他這是介意周不言對你出言不遜,還是介意周不聞對你意圖不軌。」

  我不好意思地說:「吳居藍才不會介意這些小事呢!」

  巫靚靚笑得頗有深意,「不介意?你知不知道是老闆讓我奶奶請的周不聞和周不言,否則,就算奶奶和他們有一點生意往來,也不可能邀請他們出席昨日的酒會。」

  我傻眼了。

  巫靚靚幸災樂禍地說:「小螺妹妹,聽姐姐一句勸,以後千萬別在老闆面前提周不聞想強吻你了。你當時只顧著和周不聞說話了,我可是親眼看到老闆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可怕。」

  我想起來,吳居藍抓著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從周不聞肩頭拽開,當時沒有多想,現在才對他這個小動作回過味來。我心虛地問:「吳居藍真的眼神變得很可怕?」

  巫靚靚點頭,學著我那晚的動作,哥倆好地搭到我的肩頭,「你不但說了周不聞想強吻你,還這麼親昵地搭人家肩膀,老闆的眼神就變得很可怕了。」

  「我只是想噁心一下周不聞和周不言!」

  江易盛嘲諷說:「你這就叫作無差別攻擊,順便也噁心了吳大哥。」

  巫靚靚附和說:「這種傷敵也傷己的招數還是慎用吧!」

  我鬱悶地想,昨天晚上我還說了什麼,沒有再亂說話吧?

  凝神回想著昨晚見到周不聞的細節,周不言的幾句話從記憶中跳出,「土包子!以為賣了兩塊破石頭,就是有錢人了!拿著幾百萬人民幣就敢來紐約炫富,當心你那個吃軟飯的繡花枕頭男朋友被真富婆看中,給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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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8:31:03 |只看該作者
  我心裡一驚,細細琢磨起來。

  江易盛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嘲笑地問:「喂,你不會這麼怕吳大哥生氣吧?」

  我拍開他的手,嚴肅地問巫靚靚:「周不聞和周不言他們家是不是挺有錢的?」

  「看你怎麼定義有錢,和老闆相比,他們猶如螢火對月光。」

  「幾百萬人民幣對他們是不是不算什麼?」

  「肯定!昨天晚上周不言身上戴的首飾至少就要一百多萬。」

  我看著江易盛,江易盛也看著我。以他的智商,肯定明白我在思索什麼了。

  江易盛皺著眉頭說:「如果幾百萬人民幣對周不聞和周不言不算什麼,你的那兩塊石頭就不可能是他們的行動目標了,他們究竟想要什麼?」

  吳居藍的聲音從船艙門口傳來,「我讓Violet邀請周不聞和周不言出席酒會,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想查清楚他們究竟想要什麼。」

  我和巫靚靚面面相覷,剛才背後議論他的話都被聽到了!

  我忙狗腿地說:「看!我就知道吳居藍不會那麼無聊小氣,肯定是有正經的原因才會邀請周不聞和周不言的。」

  巫靚靚對我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做法極其不齒,壓著聲音提醒我:「只是其中一個目的!」

  吳居藍提著一打啤酒走過來,輕描淡寫地說:「不錯,只是四個目的中的其中一個。」

  巫靚靚朝我做了個「危險人物靠近,我還是躲遠點」的怪異表情,急急忙忙地站了起來,朝著船艙走去,大聲地說:「為了大家的安全,還是應該有個人守在船艙內,船上只有老闆和我有駕照,老闆既然出來了,我就去守著了。」

  吳居藍坐在了我身旁,把啤酒遞給江易盛。江易盛拿了一罐,給我扔了一罐,要給吳居藍,吳居藍搖搖頭,表示不喝。

  我打開了易開罐,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裝模作樣地看風景,企圖把剛才的話題揭過,「已經看到了很多魚群,希望待會兒能看到鯨魚。」

  江易盛卻成心要害我,一邊喝酒,一邊笑眯眯地問:「吳大哥,你邀請周不聞和周不言出席酒會的其他三個目的是什麼?」

  吳居藍說:「一個是讓他們看清楚小螺身後的力量,我之前就說過,再企圖傷害小螺,必須考慮承受我的怒火,但他們應該覺得我不夠資格說這話,沒往心裡去,我只能用他們能看懂的浮誇方式再告訴他們一遍。」

  本來以為他在飯桌上說的這句話是玩笑話,沒想到他是認真的,我心裡暖意融融,溫柔地看著吳居藍。

  江易盛問:「還有兩個目的呢?」

  吳居藍淡淡說:「剛才巫靚靚已經說了,我不喜歡周不言對小螺說話的態度,更不喜歡周不聞對小螺表達愛慕之意,尤其他竟然敢當著我的面!」

  剎那間,我覺得頭頂電閃雷鳴,窘得立即轉過了臉,還是看風景比較安全!

  江易盛也被囧到了,剛喝進口裡的一口啤酒差點全噴了出來,他一邊咳嗽,一邊說:「大哥!你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正兒八經的語氣說這麼不正經的事情,會死人的!」

  吳居藍蹙了蹙眉,嚴肅地問:「你認為這事不正經?」

  巫靚靚趴在窗戶上,半個身子探在外面,大聲說:「江醫生,你剛才的說法非常不科學、不嚴謹!但凡看過一點《動物世界》就應該知道,對於雄性而言,凡是關於配偶的事都很正經,不管示好還是示惡,都有可能引發生死決鬥!老闆可是很守舊的人,上次我看到周不聞當著老闆的面竟然對小螺大獻殷勤,就在愉快地等著看他怎麼死了。」

  我忍不住問:「靚靚,你確定你是在開船,不是在偷聽?」我覺得巫靚靚本來挺正常,可自從跟了個不正常的老闆後,說話也開始又雷又窘。

  「是在開船!」巫靚靚立即縮回了身子,裝出很忙碌的樣子。

  江易盛呵呵乾笑了兩聲,看看我,又看看吳居藍,自己找藉口撤退了,「我去看一下靚靚。」

  遊艇一直向著碧海藍天的深處駛去,越遠離人類居住的陸地,風景就越好。

  我和江易盛在海邊長大,也算是從小看慣大海的景致,可不同的海域,風景總是不同,別的不說,就是大海的顏色都不同。

  白色的海鳥繞著我們的船上上下下地飛舞,偶爾還會落在欄杆上,借我們的船行一段路。海豚追趕著魚群,時不時跳出海面,在蔚藍的海面上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

  江易盛和巫靚靚用力地打口哨、鼓掌,聰明的海豚似乎明白有人在欣賞它們「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的美麗身影,越發來勁,偶爾還會在空中來個連體翻,惹得我們大呼小叫。

  吳居藍坐在我身旁,安靜地看著我一邊大叫,一邊拿著手機不停地拍照。

  巫靚靚看到我的手機外面套著一個透明的密封塑膠袋,塑膠袋上有一根長長的帶子,讓我可以掛在脖子上,她好奇地問:「你的手機怎麼這樣?」

  「網購的手機防水袋,設計很合理,完全不影響打電話和拍照,既能掛在脖子上,又能綁在胳膊上,防止落水後手機被水流沖走。」

  我笑拉起吳居藍的衣袖,他的手機用束帶固定在了胳膊上,和我的是情侶手機套。我把我的手機擺旁邊,向巫靚靚炫耀,「怎麼樣?」

  「你……考慮得真周到!」巫靚靚好不容易找到一句可以讚美我的話後,默默地轉過了頭。

  我心裡想,不是考慮周到,而是吃一塹長一智,我可不想每個月換一個新手機!

  目送著一群海豚遠去後,我對吳居藍遺憾地說:「爺爺說他小時候海島附近有很多海豚,船稍微開一開就能看到鯨魚,可惜這些年環境被破壞得厲害,海豚越來越少,至於鯨魚我更是從小到大,一次都沒有見過。」

  吳居藍微微一笑,什麼都沒有說。

  我看江易盛和巫靚靚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低聲問:「海豚雖然生活在海裡,可其實並不是魚,而是哺乳類動物,那個……」

  我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吳居藍卻立即明白了我想問什麼,「雖然被叫作人魚,但我們和海豚、鯨魚一樣,都是胎生,並不算魚。人類的古老傳說中,東方把我們叫作鮫人,西方把我們叫作mermaid、merman,都離不開同源的‘人’。我想大概你們的祖先早就知道從基因的角度來說,我們的確是同源。只不過在進化的過程中,你們選擇了陸地,我們選擇了海洋。為了在不同的環境中更好地生存下去,身體不得不向著不同的方向進化,億萬年後,大家就變得截然不同了。就像鯨魚和海豚本來都是有後肢的,但因為選擇了海洋,它們的後肢消失,變成了魚鰭。」

  很早以前,我曾看過一篇論文,是對比研究中西方的古老傳說。

  那篇文章分析:在古老的年代,中西方隔著浩瀚的海洋,根本不可能有文化上的交流,但很多的傳說和記載,卻表現出驚人的相似性。從概率的角度來說,巧合的可能性很小,更大的可能是生活在不同陸地上的人類都見過、經歷過,所以不同大陸的傳說和記載有了驚人的相似性。比如,遠古時期的洪水。不管東方還是西方的傳說中,都有洪水氾濫、人類艱難求生的記錄。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地質研究證明了,人類歷史上的確經歷過大洪水。

  我還記得那篇文章也提到了人魚,說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都在很古老的傳說中就有了這個物種,對他們的外形描述也是大同小異,如果排除小概率的巧合,更大的概率就是這個物種曾經真實地存在過,甚至仍然存在。

  畢竟,雖然人類已經登上過月球,可對地球的瞭解卻還是浮於表面,整個地球只有29%的面積是陸地,71%的面積都是海洋。那麼浩瀚的海洋裡,究竟藏著什麼,現在還沒有人真正知道。

  吳居藍看我一直在凝神思索,溫和地說:「我對這些只是泛泛瞭解,你如果對生物進化的事情感興趣,可以問Violet,她的家族一直致力於研究這些。聽說她幫Discovery做了兩期《Mermaids》,還幫Crypt-O-Zoo做了《The Merman》,裡面探討了人魚的起源和進化。」

  我感興趣地說:「回頭去找來看看。」

  我想起了查閱的資料,好奇地問:「書上說鮫人哭泣時,流下的眼淚是一顆顆珍珠,真的嗎?」

  吳居藍說:「好像是真的。」

  我驚訝地問:「好像?你都不知道?」

  吳居藍說:「你以為我們像你們一樣想哭就能哭嗎?人類和海豚一樣,有淚腺;但人魚和猿猴、鯨魚一樣,根本沒有淚腺。」

  我想不通地說:「海豚有淚腺,人類的近親猿猴卻沒有淚腺?」

  吳居藍說:「很多生物學家也想不通這個問題,一直在研究。因為沒有淚腺,人魚幾乎一輩子都不會哭一次,我從沒有親眼見過人魚哭,只是聽族裡的長輩提起過,似乎確有其事。」

  我盯著吳居藍的眼睛,不解地問:「沒有淚腺,那怎麼才能哭出珍珠呢?」

  吳居藍彈了一下我的額頭,好笑地說:「我又沒有哭過,我怎麼知道?族裡的長輩說要痛苦傷心到極致,我想像不出那種感覺。」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吳居藍都已經活了上千年,被人背叛陷害過,被自然界的猛獸重傷過,目睹了無數次生離死別,不管什麼痛苦和傷心都算是經歷過了,卻一直沒有落過淚,估計是沒有淚腺,真哭不出來。

  突然,一聲悶雷般的巨大聲音傳來,我嚇了一跳,扭頭看向海面,一下子變得目瞪口呆:藍寶石般澄淨的藍天下,一道沖天而起的「噴泉」,高達十幾米,聲勢驚人。

  江易盛沖到了欄杆邊,興奮地大叫:「鯨魚!鯨魚!」

  「真的是鯨魚!好大!」我也忍不住興奮地站了起來。

  極目望去,海面上不知何時聚集了十幾條鯨魚,繞著我們的船緩緩遊動。

  剛才那一下聲勢驚人的「噴泉」就像是報幕員的報幕,把我們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它們身上。

  好戲,現在才真正開始!

  它們像一個有經驗的表演團般,大小間隔、參差錯落地一時沉下、一時浮起。每當浮起時,就會噴出水柱,水柱上粗下細,頂部絲絲縷縷飛散開,猶如一朵朵白色的大菊花。

  它們彼此配合,變換著噴水的方位和噴水的高度,讓空中的朵朵水花時而高、時而低,組合成了不同的形狀。有的時候像天上的星辰,有的時候像起伏的漣漪,有的時候像是盛開的花朵。

  它們甚至懂得利用陽光的折射,製造彩虹。最大的一條鯨魚的身軀比我們的遊艇還大,它會緩緩地從我們的遊艇邊遊過,在最適合的位置噴出高高的水柱,讓陽光在我們的眼前折射出一道七色彩虹,伸出手,那彩虹就浮在掌心。

  江易盛剛開始還激動地拿著手機,不停地拍照,後來完全看傻了,呆若木雞地站在欄杆前,不停地說:「它們是在有意識地表演!」

  似乎是為了回應江易盛的話,十幾條鯨魚齊齊浮出水面,成交疊的環狀圍繞著我們的船,一起噴出了高高的水柱。美麗的水花在我們頭頂的天空綻放,好幾道彩虹交錯出現在蔚藍如洗的天空。我們眼前、身邊都是彩色的光芒,像是絢麗的煙花在繽紛地綻放,可因為是朗朗白日,比沉沉黑夜的煙花更明媚鮮亮、輕盈靈動。

  流光溢彩中,我回頭看向了吳居藍——這是大海,是他的領地,只有他才能讓這如同童話般的夢幻場景發生!

  吳居藍淡淡說:「一個小禮物,送給從來沒有看到過鯨魚的你。」

  碧海藍天間,七彩的霓虹就漂浮在他身後,讓人仿若置身仙境,但此時此刻,再瑰麗的天地景色,也比不上他淡然的眉眼。

  我一時衝動,猛地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用力親了一下,貼在他耳畔喃喃說:「不要對我太好了,我已經很愛很愛你,可我還是會怕我的愛配不上你對我的好!」

  吳居藍看上去靜站不動、面色如常,鯨魚的「表演隊伍」卻驟然亂了,噴出的水柱也失控了。

  一個噴起的水柱距離船舷太近,水花朝著我和吳居藍飛濺而來。吳居藍急忙摟著我一轉身,背對飛過來的水花,把我藏在了懷裡,他自己被水花濺了個正著。

  江易盛陰陽怪氣地嘲笑我:「沈螺,你的智商和臉皮都開始越來越沒有下限了。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就往男人懷裡撲。」

  我心中又驚又喜,對江易盛的話充耳不聞,呆呆地盯著吳居藍。

  吳居藍放開了我,沒在意地拭了一下頭上的水珠。自始至終,他一直都是那種平靜淡漠、波瀾不興的表情,但剛才,他肯定情緒波動很大,所以才讓鯨魚們失了控。

  我竊喜地想:是因為我!?

  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吳居藍神情自若地說:「衣服濕了,我去換件衣服。」

  他轉身走向船艙,經過江易盛身邊時,順手拿過江易盛手裡的空啤酒罐,雙手輕鬆一拍,就拍成了一張扁平的圓片。他又把圓片放回江易盛的手裡,淡淡說:「如果我不是心甘情願,沒有人能撲到我。」

  江易盛的嘲笑聲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著手裡形狀規整的薄薄的圓片。

  我本來嚴重懷疑,吳居藍其實並不介意穿濕衣服,而是和我某些時候一樣——不好意思地落荒而逃了!可看到他還能分出心神幫我從江易盛那裡找回場子,我又覺得我大概真的想多了!

  我從江易盛手裡拿過被吳居藍壓成薄片的啤酒罐,一邊翻來看去,一邊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樣,我都是被他的面癱臉給騙了,在這段戀愛中,他也會羞澀緊張,也會因為我的一個親昵觸碰而失控。

  我心滿意足地想,這才正常嘛!好歹我也是看遍言情劇的人,什麼激情畫面沒有見識過?沒有道理比他這個老古董更緊張羞澀啊!

  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格外快,只覺得太陽剛升起沒有多久,就已經到了日落時分。

  我們把船停在海中央,一邊欣賞著晚霞,一邊用晚餐。巫靚靚做了香味濃郁的海鮮忌廉燴意面,味道十分鮮美,吳居藍卻沒有要海鮮忌廉湯,只吃著很清淡的面。

  我記得吳居藍並不排斥味道濃郁的食物,奇怪地問:「今天有忌口的食物?」

  吳居藍淡淡說:「如果不是我自己烹飪的食物,清淡一點,方便吃出有沒有加入藥物。」

  江易盛差點被剛吃進口裡的意面給噎住,表情古怪地說:「你認真的?」

  我知道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話,但看巫靚靚的神情很尷尬,忙哈哈笑著說:「當然是開玩笑的了!他就是有點上火而已。」

  吳居藍瞥了我一眼,沒有反駁我善意的謊話。

  等吃完晚飯,收拾完餐具,天色已經快要全黑了。

  江易盛一邊喝著酒,一邊興致勃勃地提議:「今天是農曆十五,月圓之夜,等月亮升起來了,我們來個月下垂釣吧!」

  我立即否決,「今天晚上我要和吳居藍單獨活動。單獨活動!只有我和吳居藍!」江易盛自小就喜歡熱鬧,不突出強調我需要私密空間,他肯定要跟著過來湊熱鬧。

  「哦——」江易盛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得又奸又賤。他放下酒杯,拉開窗戶,探頭出去看了一圈,「幕天席地,你們可真有野趣,今天晚上風大,小心著涼!」

  我反應了一瞬,才明白了他的葷話,忍不住一拳捶到他背上,「哪裡來的那麼多齷齪思想?」

  江易盛應聲而倒,癱軟在桌子上。

  我笑著推他,「別裝柔弱了!」

  他卻紋絲不動,我又推了幾下,才發現他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昏了過去。我被嚇著了,就算我那一拳用了點力氣,可怎麼樣也不至於把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打暈啊!

  我驚慌地叫:「吳居藍!」又想起巫靚靚才是正兒八經的醫生,「靚靚,你快過來看一下!江易盛昏倒了!」

  巫靚靚倚著吧台,非常淡定地喝著紅酒,「我給他的海鮮面裡放了鎮靜劑,不昏倒才奇怪。別擔心,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我徹底傻了,下意識地去看吳居藍,味道濃郁的食物真的會添加藥物啊?那我呢?我也要昏睡過去了嗎?

  巫靚靚猜到了我所想,忙解釋說:「你的食物裡,我什麼都沒有放。」

  吳居藍盯著巫靚靚,平靜地說:「原因!」

  「有些事沒必要讓江易盛知道,這是最保險的做法,公平起見,我也會服用鎮靜劑,陪他一起昏睡一晚。」巫靚靚晃了晃酒杯,「已經放在了酒裡。」

  巫靚靚一口氣喝光了紅酒,走過來,竟然雙手用力一提,就把江易盛扛了起來。她像扛沙袋一樣扛著江易盛,朝著通往艙底的樓梯走去,「我們下去睡覺了,兩個房間我和江易盛一人一間,反正你們用不上,就不給你們留了,明天早上見!」

  巫靚靚的腳步聲消失在艙底,我依舊目瞪口呆地看著樓梯口的方向。

  吳居藍說:「他們家的人從小就要接受嚴格的體能訓練,一百多年前是為了保命,現在好像是家族傳統。」

  我回過神來,果然是女王威武!不管是力氣,還是智慧,都簡單粗暴!她對江易盛夠狠,可她也算陪江易盛有難同當了。而且,她所做,也許正符合江易盛的心意。

  以江易盛的智商,我不相信他沒有發現吳居藍的不同尋常,但是他什麼都不問,就表明了什麼都不想知道。其實,很多時候,知道得太多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成為一種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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