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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8 東山再起
是否應該追逐下去,
探清楚緣分的虛實?
又恐一個趔趄,
摔得粉身碎骨,
而她不能倒下。
她又驅車去了醫院。
現在是探病的鐘點,但兩腺科的病區因為位於住院部大樓的八層,故而十分幽靜,沒什麼醫院特有的刺鼻的氣味。
海瀾住在單人病房,高屹現在的能力,已經能夠把她照顧得很好了。
江湖慢慢走近那邊,屏息地、慢慢地接近,怯怯地,帶著不可名狀的心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再來到這裡,只是想——看一看他們。
海瀾的病房內有護士走了出來,同裡頭講:“等一等,我去拿針劑。”她沒有隨手把門關上,直接便急匆匆奔走出來。
江湖偷偷靠在門沿,往裡看去。
高屹背對著門外俯身在海瀾的病床前,江湖只能看見海瀾的一隻手緊緊摳著他的背。她的手枯似柳枝,似時刻都會折斷。她的整個身子蜷縮著,應該正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海瀾在喘息,但並不呻吟。高屹沒有安慰她,卻用手緊緊握住她另一隻手。
間或,她微弱地講:“高屹,你走,我這副死樣子很難看。”
高屹什麼都沒有說。他這樣的性格,在這個時候,不會說什麼話,也絕對不會走。
他們握住的手,十指交纏,都拼盡了全力。
她挨盡多少痛苦,他就給予多少力量。
也許這便是不離不棄。
江湖想,她也許永遠都不會懂。
江湖轉過頭,遠處有醫生跟著捧著注射盤的護士一齊匆匆過來,江湖把頭一低,也匆匆離開,踉踉蹌蹌一路跑到樓下,沖到醫院外頭。
外頭明空朗月,夜色很美。她逼著自己仰著頭,月亮可能太亮,能照見白日尋不到的心靈溝壑,月亮也可能太涼,冰冷地敷在面上,會不住眼酸。
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海瀾和高屹。
江湖靜立片刻,才去停車場把自己的車開了出來,駛出醫院大門時,路邊有車在打燈鳴笛。
江湖搖下車窗往後看,這輛車她不是太熟悉,因為是普普通通的別克商務車。
別克的車窗搖下來,徐斯探出頭對著她“喂”了一聲,講:“要不要上高架往江那頭開一圈來回?”
江湖說:“我從來不飆車,而且也沒人開著別克請別人一起飆車的。”
徐斯撲哧一笑,“誰說要跟你飆車了?兩岸霓虹輝煌,夜景無限美好,請你一起遊夜上海。”
江湖不禁笑了出來,答一聲,“好。”
上海的夜色很美,從浦西到浦東,有霓虹點綴,所以這是一座永不落幕的不夜城。
江湖把車窗開得很大,她沒有把車開得很快,只要用適中的速度,就能看清浦江兩岸的美妙江景,也能讓夜風像溫柔的紗一樣撫摸到自己臉上,把淚水擦去,還她明亮雙目。
好像記憶中多年以前跌跤,母親的手擦掉她的淚,鼓勵她繼續往前走。
江湖仰著面孔,心意堅定,只要不疾不徐的速度,原來景致可以如斯美好。
徐斯的車不疾不徐地跟在她的後頭。
他並不著急,因為江湖不會開得太快,如果她加速了,他也未必追得上。他彈一彈方向盤,對自己現在駕駛的別克老爺車很無奈。
從江湖家裡出來,他去車庫拿車,沒想到老爺車油門熄火。他很惱火,剛想給拖車公司打電話,就看見江湖匆匆跑進車庫,一會兒就把她的紅色保時捷開了出來。
這時候徐斯的老爺車意外發動起來了。
他不是故意跟著江湖去了她吊水的醫院,他僅僅好奇而已,不知道大小姐三更半夜看什麼夜風景。
她進了病房區,他才想起來任冰提過一回,高屹新婚的太太正在住院,似乎就是這間醫院。
事實上,徐斯對那次婚禮的印象深刻得很。
那日的賓客不少,主婚人是高屹任職的那間百貨公司的大中華區的日籍董事長。日本人謙遜和氣,坦言婚禮是自己能送給得力員工最好的禮物,所以一定要承辦。
徐斯也聽說過坊間的一些秘聞,去年香港中環利都百貨物業被澳洲環宇金融以購股及物業換股形式收購案中,高屹提前向香港地區分部和日本總部的管理層預警,請他們聘用審計公司對澳洲這間金融公司的物業進行審計。雖然為時已晚,但他冷靜出色的表現,被日方董事會要員記在心內。後來日方擬向中國大陸投資,頭一個考慮到的人選就是高屹。
徐斯不是沒有聯想過,江旗勝在這樁收購案中栽的跟頭會不會同高屹有關?他起碼對江旗勝有一個見死不救的責任。然則江湖中人,商界浮沉,自當明瞭功名利祿之中將要承擔的風險。既然下了賭注,最後無論什麼下場,都是自己的責任。這是徐斯一貫的看法,根本無所謂誰對誰錯。
江旗勝叱吒江湖這麼多年,類似的手腕早已耍得出神入化,死傷在其手的沒有數十也有十數。聽聞早年江旗勝走私起家,他的同夥們先後落網,唯獨他安然無恙,這一份能耐就不是常人所能有的了。
誰又比誰更清白呢?
可是,徐斯在婚禮上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想到了一個關鍵,他問隨他同來的洪姨:“江湖的爸爸也是老江湖了,當年怎麼就沒看出來澳洲公司的物業有問題?”
洪蝶堪堪才同高屹的上司寒暄完畢,對徐斯輕聲講:“我後來聽熟人講,那幾棟澳洲物業被一家國企看中要買下來當澳洲分公司的廠房,這個消息是落實的。但是當時澳洲的公司要拿去當作換股的抵押,所以大企業才沒得手。當時這個利好消息一出,誰都認為這項投資鐵板釘釘,換股收購後,百貨公司的股票必得更上一層樓。誰知道出了這樣的岔子呢!但對那家國企來講,倒是因禍得福了。”
徐斯默想,江旗勝也許真的老了,才會在陰溝裡翻了船。
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喝酒,冷眼旁觀。
這場婚禮很簡單,主婚人致辭,新人致辭,一切匆匆,然後新人就退場了。他們倆都沒有什麼親人到場,熱鬧之餘,愈發淒涼。
齊思甜也來參加了婚禮,同舊同學聊得很熱絡,又同新娘的同鄉講了好幾句。她好像最後才看到了他,對他輕巧地笑了笑,拿著杯子過來同他乾杯。她說:“高屹能給他新娘子的也許只有這場婚禮了,儀式是一種尊重。”
徐斯對別人的故事沒有多少興趣,百無聊賴地挑一下眉,齊思甜就知道了他的意思。這個女子永遠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退下。
徐斯再回頭的時候,就遠遠看到江湖站在對面的展覽館門口。
江湖有一種看不破紅塵的執拗,總會驅使她做一些傻事。
徐斯把酒杯放下,就下了樓。
現在,他還是在想,江湖總是用這種執拗和自己過不去。那也無非是因為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最好的。任性的孩子都有這毛病。
徐斯撇唇自嘲地笑了笑。
他跟著她很有默契地一起在浦東濱江大道的停車場找了車位停下來。這裡有遼闊的綠地,清新的空氣,是欣賞兩岸的霓虹夜景的最佳觀景點。
他們都很會選地方。
徐斯下車關門時江湖也在鎖車,她對他吆喝,“買幾罐啤酒?”
江風徐徐,很是涼爽。徐斯略一眺望,兩岸新舊建築巍峨參差,江面有船舶緩緩駛過,發出悠長的鳴笛。三五行人嬉笑走過,前頭還跑了一條哈士奇,人同狗都是悠閒的。
徐斯認為江湖出了一個好主意,問她:“要幾罐?”
江湖聳肩,“越多越好。”
徐斯說:“你等等。”他指了指不遠處面對江面的人形條椅,“你坐那兒。”
這話根本就是命令,江湖瞪了他一眼。
她是半點的喝令都懶得受,但好在並不堅持任性,最後還是慢吞吞走過去尋好條椅坐了下來。
徐斯在濱江大道附近沒找到便利店,於是就近找了間臨江的會所酒店買了四罐啤酒,看到酒店內供應港式小食,便又捎帶了份鴨下巴。
回到江湖身邊時,她正用手逗著陌生人牽的哈士奇。哈士奇跟著她搖擺的手左右跳騰,江湖不由咯咯笑得正歡。
一人一狗,就像兩個孩子在嬉鬧。
徐斯遠遠站了一會兒,等江湖同哈士奇鬧夠了,狗主人牽走了哈士奇,他才走回她的身旁,把啤酒丟給她。
江湖剝開啤酒拉環,猛喝了兩口。
徐斯遞上鴨下巴,江湖笑納,“正是我所愛也。”
兩人相對坐下,也不避忌,各自赤手拿了鴨下巴大快朵頤。
徐斯覺著好笑,好好地同她跑到這處吹江風喝啤酒吃鴨下巴。江湖兩手並用,口齒用在吃食上明顯也是伶俐而敏捷的,能把骨頭啃得乾乾淨淨。
她也不怕髒不怕邋遢。他想。但她吃得他很是生起一種食欲,也脫下西服放在一邊,卷起了襯衫袖子,同她一塊兒把鴨下巴風捲殘雲。
等徐斯想起來拿啤酒時,發現江湖已經喝掉了三罐。
她拿起第四罐啤酒,正要剝開啤酒拉環,他用手搭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這個動作。他說:“別再喝了,你一喝多,就會做傻事。”
這裡雖然有遼闊的綠地,但是路燈疏落,不能照到所有角落。
他們坐在一處暗處,雖然看得見兩岸璀璨霓虹,卻望不清對方眉眼。江湖不知道徐斯是什麼表情,但他搭在她手上的手指,很熱。
江湖沒有抽開手,“你放心,我不會再吐你一身。”
她有微微挑釁的意味,也有微微挑逗的意思。
徐斯笑,“不錯,工夫到家了,真讓人不能小覷。”
江湖答:“那是。”她終於把拉環拔開,啤酒的泡沫濺到他的手背上,還有她的手背上。他們都毫不在意。江湖仰頭灌了一口。
她雙手捧住啤酒罐,對著夜空說話,“徐斯,你相信嗎?要是我想談戀愛,全上海的男人可以從浦西排到浦東。”
徐斯在周圍摸了一圈,無奈地發現一罐啤酒都不剩了,他攤手,“我相信,我哪能不相信?”
江湖又猛喝好幾口,再把臉貼在啤酒罐上。臉頰有點發燙,她感覺到了。她的酒量並不是很好,她自己是清楚的,可是喝一點,似乎是微微醉了,但又最清醒不過。
她對著夜空怔怔的,“徐斯,怎麼你總是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徐斯說:“是我不合時宜了。”
“也得謝謝你。”江湖忽而笑了笑,頗自嘲地,“還陪我睡過一夜。”
徐斯先一怔,冷冷地悄無聲息地“哼”了一聲,繼而,又沒來由地不好意思起來了。
江湖並沒有注意他的態度,只兀自搖搖頭,“但那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是個很不好的人。”
終於,他忍不住還是騰出手來,抱了抱她的肩膀。
他問她:“你是不是想說什麼?”
江湖轉頭認真地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要去看高屹嗎?明著看,暗著看。”
徐斯靜默地看著她。
江湖說:“那是因為我對不起他,人這輩子不能對不起別人,對不起別人你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話頭,徐斯想要阻止,“江湖。”
江湖將易開罐內的啤酒全部喝完,她把易開罐捏緊,仿佛下了什麼決心。在這撩人夜色裡,她心內的夢魘被喚醒,那遙遠記憶中鎖住的疑點,像蛇一樣蜿蜒地爬到心頭,開始啃噬她的良知。
她又問一遍:“你知道為什麼嗎?”
徐斯掐了一掐江湖的肩,說:“並不是很想知道。”
江湖搖頭,接著拼命搖頭。
什麼都阻止不了她了,她的急於傾訴,為那些陳年的負擔找一個可吐露的方向。
“我爸爸有一輛和你現在開的車很像的別克,有一天晚上發生了一起很嚴重的車禍,我爸爸第二天就換了車。”
短短一句話,江湖的口氣跌跌撞撞,仿佛講了幾個世紀。而徐斯心內一觸,他不願意再聽下去,及時打斷她,“行了,江湖,你沒喝幾口就醉了。”
江湖甩開徐斯的手,往事歷歷,戰慄更大。
在她記憶深處被埋葬的影像,時隱時現,向她的良知挑戰。
她以為自己會忘記,然而不能。
她繼續往下說:“其實,是我,是我看到高媽媽給爸爸整理檔,所有的檔都要拿到路邊的小店去複印。但我知道那些是沒用的,沒用的。爸爸怎麼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家裡?可是——可是——”她狠狠地捏緊啤酒罐,“有一天放學,我看到她從我家鬼鬼祟祟走出來,走過了好幾條馬路,在路邊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她很低聲地說話,但是我聽到了,她說她要舉報江旗勝。我很害怕,我叫了計程車,跑到爸爸的工廠裡。”
江湖舉手,把易開罐遠遠地扔進黃浦江裡。她扭頭望住徐斯,眼睛亮得可怕,“你這麼聰明,你猜得到這兩件事情的關係嗎?”
徐斯伸出手來,攤平,遮住了江湖的眼睛,他說:“你醉了,還把罐子丟到黃浦江裡,這比吐在我身上還要糟糕。我不該讓你喝酒的,吃一頓鴨下巴就結了。”
江湖伸手握住他的指尖,並沒有推開他的手。她喃喃,“我醉了嗎?”
“是的,你醉了。小醉鬼才老幹傻事說醉話。”
江湖握住徐斯的手,握著,輕輕把他的手移下來,她跟著倒伏下來,臥在他的膝頭。她說:“是的,我大約是真的醉了。”
徐斯調整了一下坐姿,讓江湖枕在自己的膝頭,伸手撈起西服蓋在她的身上。他說:“你眯一會兒,醒醒酒,我送你回去。”
江湖翻個身,徐斯的呼吸就像黃浦江的微浪,總不會起太大的風浪,而時有寧靜的起伏能讓她的心情漸漸平靜。船舶的鳴笛漸漸地遠了,四周忽然平靜,她鬧不清身在何處了。她嘟囔了一句,“徐斯,你真是好精。”
徐斯摩挲著她的發,她的發留長了,披散在他的腿上,溫順有如黑緞。他想起了當年的那位嬌憨洋娃娃。
他情不自禁低聲笑了一笑,“真不知道是我在泡你,還是你在泡我。”
那一夜江湖只睡了半個鐘頭,就清醒過來,徐斯開了她的車送她回了家。她迷迷糊糊進的家門,都忘記同他道謝,就關上了門。
徐斯還以為會有晚安吻,可見是自作多情了。
他無聊地叫計程車回了浦東的小別墅,清晨起個大早,發現外頭下起了暴雨,只好又叫了計程車去濱江大道那頭拿了車。來回折騰,竟也不嫌煩瑣。
把車開到騰躍工廠門口時,恰好眼尖看到莫北的車停在騰躍門口。
他摁兩聲喇叭,打一個手勢,示意莫北開車跟著他去了附近的會所喝早茶。
兩人在會所坐下後,徐斯搶先揶揄幾句,“雨天管接管送,二十四孝老公。”
莫北笑著抱怨,“你介紹的好工作,讓我每天回家都得做家務。”
徐斯抱歉,“最近她們是很忙,新產品要上市吧。”
莫北瞅著他還是笑,徐斯聳肩。
莫北說:“我明白的。”
徐斯問:“明白什麼?”
莫北說:“這種問題你自己去考慮。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你自己身體的荷爾蒙會告訴你。”
徐斯嗤笑,“行了行了,大律師整天故弄玄虛地做分析。”
徐斯態度一貫閒散,莫北已經習慣,但徐斯不是個習慣回避的人,剛才明確是在回避。莫北微笑,“我已經結婚了,有些道理比你懂得多一些。而且我也一向比你想得少一些,想得少一些未必不好。”
徐斯只喝茶,不講話。
莫北夫妻感情如膠似漆,過著簡單快樂的家庭生活。他以前覺著這實在是芸芸眾生中男女最普通至極的生活,現下卻微覺妒忌。
他想,被江湖這小孤女攪和得自己也寂寥淒清,情緒極重。同莫北的這頓早餐,讓自己的情緒很壞。
江湖這一天都沒有給他電話。
昨晚她還睡在他的膝頭,睡熟的時候,一手環住他的腰。她馨甜的氣息讓他在那半個小時如坐針氈,卻又不得不做足正人君子。
江湖在情感的收放之間,分寸可以把握得極妙。
然而,她還是放縱了,講了那樣的秘密。她清醒以後,一定會後悔一時口快發洩情緒。
徐斯冷笑,心內跟著躥起涼意。
江旗勝的黑白曲直就好像無底深淵,底下陰風陣陣,不知深有幾許。有些問題,他越想越膽戰。
江旗勝會是怎樣的一個心狠手辣的對手?不過他畢竟已經故去了,自己是想得太多了。在江湖,江旗勝已成心底的一道傷口,一重懷念。
徐斯回集團總部開了幾個會,隨後召來任冰詢問小紅馬項目的進展。任冰把一切安排得很好,只是行銷方案還需要再商榷。
徐斯還沒有著手同海外投資公司具體聯繫這個項目,他想待有了萬全的把握後再行動。
任冰表示贊同,這位上司不是個會妄自尊大、衝動行事的人。他說:“我研究了江湖的方案,她做得很全面。媒體預熱週期很長,每個週期都有主題,配合推出來的新產品。同時在經銷商那頭下了工夫,等鞋博會回來,問他們拿貨的就要似雲來了。”
徐斯說:“她慢慢瞭解市場,也慢慢讓市場接受,有這個耐心,很不錯。”
一開始慢一點,但是慢慢知道彼此需求,也未必不好。
等任冰退出後,徐斯吩咐Jane推了晚上和同業聯絡感情的飯局,提前一個小時下了班。
他又去了騰躍。
江湖正在廠房內看手繪展的展板設計樣稿,展會公司的工作人員恭恭敬敬站在她的面前聽訓。
她說:“我的主題要中國紅,要鮮豔,要閃亮,要商場內所有的人一望即知。不要這麼雅致和矜持。老牌子一次爆發,需要有激烈的情懷。這一次手繪的第一名也是用紅色做主色。”
她又對莫向晚講:“我同意用‘快閃’方式開場,足夠吸引商場內看客,人山人海那是最好不過,一定要有電視臺拍攝,申報、晨報、晚報的記者務必全部確保到場。還要有年輕人自己拍攝,然後放到開心網、人人網、寬頻山傳播。”
徐斯在她身後開口,“如果江總還有預算,還可以現場資助貧困大學生,學校領導就會捧場,以後團購少不了。”
江湖說:“已經安排了。”
她早已將徐斯的有效建議付諸行動。
莫向晚拍拍手,讓大家各就各位。
徐斯伸手指示,“去你辦公室談。”
江湖跟在他後頭進的辦公室。
他隨意地坐到她的辦公桌上,看著她面色鎮定地走進來,還微微頷首,說:“老闆,有什麼指示?”
真是好定力,果然把昨晚的失態當作過眼雲煙。
徐斯失笑,“我想沒有一個男人聽到女朋友叫自己老闆,會覺得順耳。”
江湖臉上抽了一下,這位風流公子就這麼把自己的身份落實了。也好,他除了談情談公事,沒有談隱情,連一點點的暗示都沒有。想起這一點,江湖心中還是有些微後悔的,昨晚是自己大意了。
探望過高屹和海瀾,她心內波濤又掀起百丈巨浪。有一種情緒急於宣洩,把心內重重負擔袒露。只在那片刻,她下意識中把徐斯當成個好的聽客。這一份篤定來得太突然了,雖然她已做好心理準備同他談一場天時地利人和的戀愛,也調整出自己所認為的最合適的進退尺度來周旋,包括身體的,包括言行的。
也許她認為他一向懂得取捨和進退之間的把握?向他宣洩是安全的,是可以萬無一失的?可宣洩的時候,她真的什麼都沒有想到,只是想說說。
江湖想了老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可為什麼偏偏會是徐斯呢?她又想,也許徐斯被江氏父女的這些複雜往事攪得知難而退也講不定。但,徐斯又來了,他說他想追求她,似乎至今未曾改變這個主意。現在的事實也證明,他確實是個安全的聽客。她又意亂紛紛了。眼前的徐斯就這麼三分正經三分不正經,半真半假地望著她。
徐斯抬腕看了看手錶,講:“六點半了。”
他站起來,走到她的面前,親密地抱了抱她的腰,“現在你我都下班了,你可以陪你男朋友吃頓晚飯嗎?我覺得水煮魚不錯。”他還在她的面頰上親了一親。
江湖沒有回避,側了頭,正好看到徐斯身後的令箭荷花,霸佔室內一角,火紅花朵可以把窗臺上的仙人掌阻擋。
她把臉仰起來。
兩人一齊去了食堂,工人們吃飯聊天,氣氛輕鬆熱鬧。
食堂一角張貼了高一米寬三米的大壁報,裴志遠正指揮手底下的助理張貼優秀員工的照片和事蹟報告。
徐斯饒有興趣地在旁看了半天,江湖解釋:“上個月開始評選優秀員工,根據工作績效和出勤率,每半年一次,有加獎金。”
裴志遠笑眯眯說:“重獎之下,必有勇夫,現在趕訂單和我們自己的產品,那效率叫一個高。”
江湖輕蹙雙眉,但不刻意讓旁人察覺。
但徐斯察覺了。
她還是直白,欣賞與鄙棄黑白分明,只是現在懂得把不屑掩藏起來,明白收斂,以及與人面子。
裴志遠湊過來同徐斯隨意聊了兩句,徐斯打了個哈哈。
莫向晚同市場部的同事和設計師一起走進來時,江湖真心微笑,說:“怎麼還不下班?早點回去吧,你兒子也要吃晚飯。”
莫向晚笑道:“有他爸爸帶著。我同幾位元再核一下活動流程,明天要和公關公司開會,也要提前知會媒體。”她對徐斯點頭打了招呼,並沒有過來湊這頭的熱鬧。
江湖去廚房吩咐了晚餐餐點,出來同徐斯坐到一處,她說:“莫向晚是個很負責的市場專才,幫了我很多。”
徐斯說:“你付工資,員工盡力,這很正常。”
“現在一個崗位要招聘到合適的人,並且這個人能盡力去幹,其實很難。”
“就像找對象?”
江湖沒繼續接他的話題。
這頓晚餐她又只吃沙拉和麵包,用她那種怪異的搭配。不過細心的廚師給她燉了一盅雞湯。
徐斯心想,她的員工都是真心為她解決問題,她不發作小姐脾氣的時候,原來有這麼大魅力。只怕她以前從來沒有用過這些心思。
江湖是的確用了心思的。
工友們因為住在工廠後的職工宿舍,都把食堂當作休憩玩樂場所,吃完了飯,有人把食堂前方的投影幕拉下來,開了卡拉OK。
設施倒是很全。徐斯一一看在眼內。
有人上去唱歌,也不回避江湖和徐斯在場,可見這樣氣氛的培養不是一朝一夕的表面工夫。
工友們開始輪流唱K,都是極俗的流行歌,唱得也不算好聽,江湖一邊用餐,一邊隨大家一起拍手,快快樂樂地把一頓飯吃完。
讓徐斯意外的是,有女孩唱畢一曲後過來請江湖也唱一曲。裴志遠看到了,喝了一聲,“搞什麼搞?開聯歡會啊?”
江湖不以為忤,反而笑著對她的舅舅說:“放工了嘛,大家一起輕鬆輕鬆。”
她落落大方走到食堂前頭,拿起了話筒。
徐斯不知道她會選唱什麼歌,但她竟選了鳳凰傳奇的《自由飛翔》,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認為她不該會選擇也不會愛聽這樣的歌,那自然是她用了心機來同普通工友相處的。
以前的江湖,絕對不會花心機來做這些事情,因為不必花這些心機就什麼都能得到,有一個江旗勝捧她做呼風喚雨而無須兼顧他人感受的城堡公主。
如今公主頭頂上沒有了庇蔭,她只有放下身段,親自披荊斬棘,開始真正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是的,有心機才能把事情做好,才能重出生天。
徐斯同大家一起為她鼓掌。
江湖的歌唱得很不錯,很有她的特色。當她唱到“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飛翔,燦爛的星光,永恆地徜徉”,窗外已是星光燦爛,食堂內的工友為她打著節拍,節奏激越,可以勵志。
這便是江湖要的效果吧。
可徐斯分明就感覺到確有什麼照耀到他的心頭上,似煙火盛放,或許真有芳香進駐。
他怎麼就會覺得這首歌這麼動聽?他不自覺就會同身邊的普通工人們一起為她鼓掌。他們都是真心喜歡這樣的歌曲這樣的旋律,所以聽到江湖為他們演唱這樣的歌曲會真心地去快樂。
同江湖一起吃完了飯,徐斯又建議去她的辦公室再坐會兒。
江湖不好拒絕。她沒忘記他在追求她,她也瞭解他對騰躍內政的興趣同樣很大,每回來廠裡必定要把近期重要文件過個目。她情願現在講公事而不要談“追求”。
江湖找話題向徐斯彙報,“齊思甜和我們的合同已經簽好,兩個月後我們飛東京,手繪比賽之後的行銷活動可以開始了。”
徐斯只是笑著瞅著她,讓她有一種被洞穿的窘迫。
他並不答她,把文件也隨手放在一邊,反倒翻了翻她放在書架上的CD,最上頭一張是Olivia Newton John的One Woman's Live Journey。
他想,這才像江湖真正愛聽的音樂。
江湖擋住他的手,嘟噥,“別亂翻我的東西。”
他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間。
她的腰很軟,他知道。並不久遠的記憶一直提醒著他。
江湖一時間沒出聲。她是在片刻之間思前想後,最終決定不開口拒絕。
她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俯下來,吻住她,深深地,一定會有唇舌交纏。
她沒有拒絕。
他另一隻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身體,感受她的心跳,並且停留在那裡,輕輕包裹住她心臟跳動的那個地方。
江湖忍不住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那只手。
推開他,還是不推開他?她的手在猶豫。
後來,她還是沒有推開他。但徐斯結束了那個吻,又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的耳邊說:“One Woman's Live Journey。你的心跳一點都沒亂,我反而想讓你喝點酒了。”
他的前後兩句話沒有任何因果關係,她聽得愣住,不知他是為何意。
徐斯鬆開了她,還是把書架上那張碟抽了出來,說:“借給我聽幾天。”
她可能說“不”嗎?江湖默允。他這樣的人,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可接受拒絕?
徐斯把碟放好,說:“就知道你不願意。”
“……”
她無語的表情很可愛,欲辯又止,明明心存不滿,表面還得硬裝著大度,像個任性孩子努力要扮作大人的成熟。
徐斯忍不住又親了親她,江湖下意識低頭要躲,他就順勢吻到她的額頭上,還對她說:“明早來找你吃早飯,叫大廚準備白粥醬菜。”
徐斯走後的不短一段時間,江湖都愣在那裡,出不得聲。好半晌,望望窗臺上的仙人掌,再望望書架旁的令箭荷花,又陷入良久的冥想。
那之後的好一陣子,徐斯沒有再找江湖,或許知道她忙於手繪大賽的諸多事宜,就不多做打攪。
江湖鉚著一萬分的精力在做這件事情,當萬事俱備,次日就要見真章的時刻,她開始做了最差的打算。
嶽杉看出了她的患得患失,鼓勵她說:“就算失敗了,也不一定就是壞事,起碼可以積累經驗,重新來過,只要有信心就永遠不缺下次機會。”
江湖識清自己的內心,自己害怕失敗,在高屹面前,在徐斯面前,以及——在父親的面前。
手繪比賽前夜,她回到家中,卻失眠了。
空蕩蕩的大屋子,江湖開著電視機都覺得冷清。她打電話給徐斯。這時是夜裡十二點。
鈴聲響了很久,他也許睡著了。江湖剛想放棄,那頭接通了。
徐斯的聲音很沙啞,顯然剛從睡夢中醒過來,他問她:“睡不著?”
江湖點頭,一想,他又看不到,就“嗯”了一聲。
徐斯說:“別緊張,你會成功。”
她怯怯問他:“徐斯,你做過這麼多專案,能不能說個成功的案例給我聽聽?”
徐斯想了想,“當年徐風第一次做果乳,在杭州請了鼓樂隊巡街,晚報上刊廣告現場派送,後來現場被擠爆,第二天經銷商拿貨踏破門檻。”
她笑,“還當年?不像是你做的。”
“是我爸爸做的。”
她不語。
他說:“二十年前,別人都以為這樣的手筆是發瘋。”
“也許我們沒辦法超越他們。”
這樣的想法徐斯偶爾會有。
“他們有一種——我們不會有的信仰。”她說。
這樣的想法徐斯偶爾也有。他說:“他們遇到的困難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但他們成功了。相信你的爸爸,你會成功。”
江湖閉上眼睛。
相信爸爸。她一直都相信,然而,她又害怕這樣的相信,一直害怕著。
徐斯說:“有一句歌詞——‘時光洗禮,唯有風采會留低’。他們留下的風采足夠我們學習,其他的,你無能為力。”
江湖躺在床上,身體軟弱下來。
其他的,你無能為力。徐斯知道她的無能為力。原來有這麼一個人知道她明白她,並不是件太壞的事。
徐斯接著又和江湖說了許多話,都是閒聊,說起了他的父親。他對父親的印象並不深刻,也許是因為父親去世得早,隱約只記得些許片段。
她總能從他口中的父親,聯想到自己的父親,她說:“小時候我喜歡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他帶我去人民公園玩,那兒離我家很近,他總帶我去,幾乎每個禮拜都帶我去。他帶我去的時候就把我放在肩頭。好奇怪,我怎麼記得這麼牢?那時候我才三四歲。他把我拋得很高,又能很穩地接住我——”
她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再講下去就傷感了,徐斯於是結束話題,說:“你累了,快睡吧!活動在十二點開始?”
不知為何,徐斯能把這個時間記得牢,竟讓江湖心頭莫名一暖。她答:“是的。”她轉頭看床頭櫃上的鬧鐘,時間不早了,為了明天,她無論如何需要逼迫自己快快入睡,便同徐斯道晚安,掛上電話。
她只是道晚安,沒有更親昵的道別語。徐斯捉著話筒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來。
不知道江湖同以往的男友是如何交流的,這麼吝於給予甜言蜜語。是天生缺少女性溫柔?他想,應該不是。
當年洋娃娃一般的江湖也只是對牢江旗勝一個撒嬌撒癡,如今父親不在,她再難有小女兒情態,該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徐斯就給自己找了個這麼合情合理的理由,讓自己安心入睡。
一覺到天亮,徐斯被手機鈴聲鬧醒,這時才九點。
徐斯拿起手機,方想起來,這不是電話而是昨晚設的鬧鐘。他哂笑,下床,極快地打理好自己,驅車去新近開業的利都百貨。
百貨大樓在雙休日的早晨一開市就吸引不少人,大樓中庭人群湧動,把早一日搭建好的騰躍活動的舞臺淹沒。走近幾步,才能望清火紅的展板。莫向晚正同邀請來的活動主持人聊天,對方正是因最近球賽解說而人氣提升了一把的電視臺體育節目的年輕帥氣男主播。
莫向晚看見徐斯,便抽空過來打招呼。徐斯說:“原來請了這位當主持。”
莫向晚笑道:“江湖幾個月前就定了他,那時候他報價低,人氣還沒現在這麼高。托了最近球賽的福了。”
徐斯點頭,又看到岳杉同裴志遠在展臺後頭同商場負責人聊著什麼,只是不見江湖,便問:“江湖呢?”
莫向晚看看表,驚呼,“喲,都十點半了,江總還沒到。”她去找嶽杉尋人,顯然那頭的人也不知道江湖的去向,一下全都慌亂起來。
徐斯掏出手機,給江湖撥電話,她那邊總是占線。他就發了一條短信給她,問:“你是不是在人民公園?”
過了一刻來鐘,江湖才回復他,只有一個字“是”。
嶽杉過來抱歉道:“江總十一點半會準時列席。”
徐斯笑了笑,“我知道。”
這裡離開人民公園並不是很遠,徐斯叫了計程車過去不過用了十來分鐘。公園早已經改建成公共綠地,綠樹蔭蔭一片,在鬧市的中央格外清涼,附設各種各樣可以歇腳的臺階石椅,供人們休憩。
有孩子嬉笑打鬧著從徐斯身邊跑過,徐斯撥了電話給江湖,問她:“我已經到人民公園,你還在?”
江湖顯然一愣,方說:“你在哪裡?”
徐斯也這樣問:“你在哪裡?”
她答:“遊樂場。”
徐斯很難形容這樣的江湖。
她用黑色的皮筋把及肩的發紮了起來,短短的一簇,紮得很緊。白色恤衫,舊舊的仔褲,只有腳上一雙手繪如意圖案的騰躍鞋最扎眼。
看起來這麼平凡的一個江湖,落在人海中也是會不見的。
徐斯一定睛,又在人海中找到了她。
她把雙肩包背在胸前,雙手交握緊緊抱著,正仰頭看搖擺起伏的離心力遊樂器。遊樂器上的人們被拋向空中,尖叫聲此起彼伏。她蹙著眉,一臉不知是渴望還是羨慕,不知是堅毅還是擔憂的表情複雜到難以形容。
他走到她的身邊,“是不是想玩那個?”
江湖孩子似的吸吸鼻子,“我在想一個人買票玩好傻,正好你陪我玩?”
徐斯望一眼被拋到最高點的人們,在心裡估計出他們離地面的高度,堅決地搖了搖頭。
江湖咯咯笑起來,恍然大悟,“原來你怕高?”
徐斯把她抱在胸前的雙肩包提了過來,“是,我怕高,所以你還是自己上去吧。”
江湖突然就朝徐斯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一蹦一跳去買票了。她在上游樂器之前,還朝徐斯擺了個勝利的手勢,孩子一樣,天真到無以復加。
這樣的她,也是娃娃,可愛無比。
徐斯提著她的雙肩包,站在人群裡仰頭看她往遊樂器上坐好,自己系牢了安全帶,雙手握緊了安全柄,慢慢地被拋向空中。
她今日紮頭髮用的皮筋不夠牢固,才在空中甩了兩三下,皮筋就松了,她的頭髮被勁風吹亂,讓她整個人看上去瘋瘋癲癲很沒形象。可她才不管,甩出雙腿,盡情尖叫,好像想要盡力擁抱天空。
徐斯後悔沒帶相機,他盡力在遊樂器疾速的甩動中尋找她在哪裡。她一會兒到左邊,一會兒到右邊,下墜,上升,左搖,右擺。她始終笑著,還是大笑,樂得飛飛的。
從遊樂器下來的時候,她連頭髮都沒來得及紮好,就從遊戲場蹦了出來。
她叫他,“徐斯,徐斯。”仿佛呼喚同伴。
徐斯招招手,江湖看到了他,她跑回到他的身邊,接過他手裡的雙肩包,像任何一個學生一樣,熟稔地背好。徐斯適時地幫她把肩帶順好。
江湖抬起頭來,就往徐斯的唇上親了親。
這動作完全下意識,她被自己的下意識愕住,回心一想,有點羞赧。
他也愕住,突然就拉住她的手,往樹蔭處避去,還未等她完全反應過來,他已傾身吻下來,彷佛他已等待許久,只候這一刻的缺口把積聚的情感傾瀉。
唇舌的纏綿,呼吸的交融,把江湖僅剩的意識奪走。
罷、罷、罷!
她不想再有意識,只留本能,閉上雙目,就在這個男人的懷裡,享受這樣激越的情海帶來的顫慄,整個人都是熱烈的,被旺盛的生命力充盈。
江湖不知道一個吻還有這樣的效果。
徐斯忘情將江湖親吻,霸道的口齒相觸,唇舌交纏,只想能一舉攪動到她最深處的靈魂。
她攀附在他的懷裡,應當心甘情願沾染他的氣息。他是如此地期望。
他的手抱緊了她的身軀,很快發現她的仔褲和T恤之間可露出方寸肌膚。他撫摸到那處,那處的溫暖光滑差一點讓他失控。
他的手被江湖握住,她阻止了他。
徐斯知道差一點擦槍走火,於是戀戀不捨地結束了這個吻。
江湖慢慢張開了眼睛。眼前男人的眼中含情,深深的凝望讓自己不覺也動情,就好像剛才坐在離心力遊樂器上頭的感覺,暈眩而不真實。
怎樣的牽扯才讓她與他的緣分甚重?避不了,一日比一日悵惘。是否應該追逐下去?探緣分虛實的一個究竟?又恐如剛才處在高處,不甚冷寒,就怕一個趔趄,摔得粉身碎骨。而她不能倒下。
徐斯不知道江湖在想些什麼,臉上分明還留著三分□,眼神卻閃爍遊移,這表明她心神並不安寧。
就在同他忘情親吻之後,她的心神並不安寧。
徐斯在心內對自己哂笑,在這樣時刻,會與他一樣分神去想老多想法的,也就江湖一個。
他揉揉她的發,講:“你的發佈會就要開始了,老總遲到的話,那影響得多壞?”
江湖才如夢初醒:“呀!”原來把重要事情暫時忘懷,馬上自責,說,“我馬上就去。”
他牽著她的手,不容她甩脫,說:“往那邊叫車方便。”
回到商場正好十一點半,商場地下一層有美食廣場,這時候客流更比早上多了一倍,大多是途徑一樓中庭,去地下一層尋地方吃午餐的。
徐斯立刻明白江湖選擇這個時間開幕的原因了,正是借這個時段商場底樓餐飲區人氣旺盛的天時地利人和。又轉念,女孩玲瓏的心思用在感情上,也許會更添可愛。
他不方便再牽著江湖的手,只是跟在她後頭走進了商場。
就在這個時刻,那頭的舞臺旁的音箱忽而發出鳴笛的噪音,路人捂著耳朵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江湖忽然轉頭對徐斯說:“別動!”把徐斯嚇了一跳。
他不明所以,但見她保持那樣扭頭的姿勢,一臉俏皮表情,雙手插在褲袋裡,頭微微歪著,就這麼靜立在面前。
徐斯不知道她在幹什麼,正想發問,又見商場內不少路人像江湖一樣靜止了。有的人保持著打手機的姿勢,有的人保持著蹲下系鞋帶的姿勢,有的人正把巧克力咬了一半就一動不動了,還有情侶互相擁抱,形同相思樹。商場內足足有一小半的人變成了“雕塑”,好像一瞬間時間停止了。
有許多同徐斯一樣莫名其妙的路人行走在這些“雕塑”之間指指點點,好奇觀望,有活躍的路人立刻加入“雕塑”的行列,於是商場內的“雕塑”越來越多,把商場外的過路人們也吸引進來了。
徐斯對站在他對面扮作“雕塑”的江湖說:“原來你搞快閃和行為藝術。”
江湖微笑,並不說話,只朝著他眨了眨眼睛。
於是他也沒有動。
時間靜止下來,江湖站在人山人海中,和徐斯只有一臂的距離。
她一個人,卻要攪動人山人海的新浪潮,一人執帆破浪。
人山人海中,他只望牢她一個。她很快就會回頭,進入人山人海,他一不留神,也許就捉不住她。此刻他只能做的只是緊緊盯牢她。
徐斯的注視讓江湖的心中無所適從。
她的唇上分明還留著他的溫度,熱燙的,剛才讓她的呼吸都困難,正如他此刻的眼神,也是熱燙的,看久了恐怕會在心頭留下印子。
這就是在感情上一向收放自如的徐斯的魅力,讓她偶爾隨性,或許跟著也會忘情,事後一細想,恰似入魔。
她移開目光。
在二樓的樓梯上,有人默默站在那邊,自高處往下注視。
那個人,現在在高處,看著她。。
人生豈無憾然?她與那人的距離,隔著人山人海,從來不曾站在一處過,自己曾有的情感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夢中的自我安慰。她雖然站在他的低處,但不應該就此再也抬不起頭來。
就算站在他的低處,她仍要抬起她驕傲的頭顱,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失敗。
激蕩的音樂響起來,年輕帥氣的主持人突然吊著威壓從天而降,穩穩落在高高的舞臺上。
路人歡呼起來,近來晚上最大的休閒活動就是看這位主持人的現場直播演說,難得逛街也會遇見他,當然願意多逗留一陣。
主持人一落到舞臺上,音樂立刻歡快起來,他對著天空打了一個響指,所有的“雕塑”一瞬間活了過來,迅速聚攏到舞臺前,排好有序的隊形,突然音樂又變成熟悉的八十年代廣播體操的旋律。
徐斯看得饒有興致,他沒想到一個開場竟然暗藏這麼多的玄機。
巨大的投影幕上出現了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孩子穿著“騰躍”白球鞋做廣播體操的身影,視頻經過剪切,讓所有人都看清楚那些孩子們的腳上大多著款式最老的“騰躍”鞋。舞臺下的人們跟著舞臺上的主持人一起跟著旋律做起了大家記憶中久違的廣播體操,現場視頻投影到投影幕上,每個人的腳上都著一雙騰躍鞋,有老款也有新款。
江湖也在其中,徐斯抱胸站在圈外。
這麼個別開生面的開場,他完全意想不到。他想起昨晚同她說過的那個關於父親賣果乳的典故。大場面需要大氣魄,還要有運籌帷幄的手段。
江湖的動作不夠嫺熟,應該沒多少時間訓練,不過好在能跟上節奏,動作不出大紕漏。
一曲結束,表演廣播操的人們任務完成,立刻散入人群,但人們已經被活動吸引,圍攏上來看個究竟。
江湖退到一邊擦汗,她知道徐斯就站在她的身邊,她對他說:“這就是一個開始,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他看見她在自信地微笑,好像只是給她自己的微笑。
他也笑:“是的,這是一個開始。”而後朝工作區的“騰躍”員工拍了拍手,“晚上慶功會我請,大家不要遲到。”
那邊的員工歡呼,所以江湖不好拒絕。
她再往二樓那處偷偷瞧去,那人已不在。她輕輕笑了笑,瀟灑甩甩頭,問徐斯:“你決定在哪裡請我們慶功?”
徐斯說:“肥水不流外人田。”
江湖看著他,他的弦外之音是在表示根本無所謂她的下屬會不會因此猜測他們是否在戀愛。
她想起他的上一樁緋聞,他也無所謂那些狗仔隊當他和齊思甜是不是真的有一腿,反正時過境遷,只要徐斯仍在這個地位,有了新的一段境遇,舊的總會被人忘卻。
他的人生一向豐富而又風生水起。
江湖心底不怎麼好受起來。
也許她是在嫉妒他對任何人和事的遊刃有餘,抑或是在氣餒自己如今不得不一而再的審時度勢和步步為營。
不過這天的活動實在是相當成功的,快閃環節一結束,跟著就是現場手繪比賽和頒獎,參賽作品件件精彩,完全符合現代年輕人求新求異的品味,圍觀的媒體記者的閃光燈亮個不停。主持人一通知今日的手繪鞋對折銷售,馬上就有顧客蜂擁到“騰躍”在樓上運動城的“騰躍”櫃檯去。
大學裡頭的領導感謝企業對貧困學生的?明,讓媒體記者又有好許多新料可以寫:老牌子煥發新光彩,還不忘記回饋社會等等。
江湖撫著心口,至少她此時是成功的,她的努力得到很好的回報,讓她似乎再次摸到了撬動地球的那支槓桿。
她忙碌間隙再尋徐斯,已經不見了他的人影,他只是發了一條短信到她的手機上,告訴她晚上慶功會就在KEE CLUB,而時間定的很體貼——是在淩晨,在百貨公司關門以後。
他怎麼知道她一定要待到今晚結業,清算好當日收穫以後才得放心?
想到這一層的江湖,心內真的不怎麼能夠放心,命令自己不要深想。
晚上收工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有興奮的光彩,難掩收穫的喜悅。
嶽杉同櫃檯一齊計算當日營業額,對江湖講:“‘自由馬’第一個櫃檯第一天賺了兩千塊,那個年代的兩千塊是什麼概念?但是我們今天不比那天差。”
江湖拿紙巾擦臉上的汗,她的臉蛋紅撲撲,是忙出來的,也是開心出來的。
“不不不,這全賴這個老牌子還被大家記得這麼牢。”大家七嘴八舌,開始期待午夜場的慶功宴,老闆承諾的大餐,沒有人會輕易忘記。江湖叫了大巴護送當日所有工作人員去KEE CLUB。
她沒有和大家坐同一輛車,而是去女廁洗了把臉,這時才發現今天換了雙肩包裝女學生就跟著忘記帶化妝包,望一眼鏡子內素面朝天的自己,一身恤衫仔褲,丟進人海,絕對石沉大海。
不知道徐斯還找的到自己與否?
江湖甩甩頭,不管不顧,走出商場叫了一輛計程車抵達慶功現場。
裡頭已經清場,全都是自家的員工,吃喝自取的自助,還佈置了跳迪斯可的舞場,同KEE CLUB往日那副高貴端莊樣大相徑庭。
她一進場,大家立刻拍手,跟著一起來助興的主持人正在舞臺中央想要高歌一曲,看到江湖,便立即邀請江湖上來說兩句。
江湖並不推辭,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來,接過話筒說:“讓我說兩句我就說兩句,說的不好大家不要見笑。”
她說的很俏皮,大家都笑了。
“今天很感謝各位。”她向眾人鞠躬。
所有人先自一怔,而後嶽杉帶頭鼓掌,江湖把話筒還給主持人。她看到徐斯站在最角落的那處,坐在那只當日黏著她大腿皮膚的古董皮制沙發上,手裡舉著香檳杯朝她頷首。
她走到徐斯跟前,說:“上次我坐在這只沙發上,穿的是裙子,很失策。”
徐斯笑:“裙子很短,大腿貼著皮沙發?”
他太直白,讓江湖臉一紅,她坐下來,和他保持了起碼半臂的距離。
“有什麼好害羞的,來這裡吃飯的女士,大多數都會穿裙子。”
徐斯叫來waiter,為江湖拿了一杯雞尾酒,兩人碰杯,江湖抿一口壓了一壓心頭沒有來由的心浮氣躁。
她儘量保持隨和自然的笑容,用隨和自然的口吻說:“徐斯,你要是追求起女人,確實——很——”她尋找到一個非常俗氣的形容詞,“高段。”
徐斯還是笑,問:“大小姐還滿意嗎?”
“要是我說不滿意,那就是太挑剔了。”
“Yes,如果還要被挑剔,那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江湖很想把手裡那杯喝了剩一半的雞尾酒潑過去。
她沒有化妝,眉眼輪廓都很淡,鼻樑上還有隱約的雀斑,但神態生動。她一開心就會有不自覺的俏皮,臉上也像鍍了層光輝,還是很能夠吸引人專注去看的。
他想起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素顏,她在他的身體底下,臉上的本來就淡薄的脂粉被眼淚沖刷的一塌糊塗,在枕頭上一輾轉,全部擦乾淨,月光底下,就是一張素淨的面孔。
他親上去,已經沒有脂粉的味道,只有一股似有若無的青草的香。
後來,她因為他的衝擊而臉頰泛紅,身上沁出細汗,低微的呻吟就能催動他的□。他當時離她這麼近,就在她的身體內,她的深處是這麼溫暖,她的氣息是這麼馨甜。
徐斯知道此刻不應該想到其時其景,他們甚至還隔著半臂的距離,她的恤衫仔褲把她包裹得一點遐想也不留給旁人。
他別轉過頭,不去看她。
江湖不知道徐斯在這片刻心內轉了多少念頭,單只因他突然的冷場而尷尬,她找話題來說:“我才知道爸爸為什麼這麼拼命工作,原來工作帶來的快樂難以用語言來表達。”
徐斯突然悶聲不響拉過她的手,阻止了她繼續講這些冠冕堂皇的廢話。
她不知道他會幹什麼,這時候燈光就全暗了,只留一束照著主持人站在舞臺中央唱起一支深情款款的老情歌。江湖側耳傾聽了一陣,才辨別出是張國榮的《儂本多情》。
他唱:情愛就好像一串夢,夢醒了一切亦空。
徐斯的唇印在了她的手指上,微微的暖熱的觸感,江湖心中跟著微微地一蕩。
他呢喃:“One Woman’s Live Journey.”
江湖便不能縮回自己的手。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她喚他:“徐斯。”
江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徐斯接著就擁抱住了她。
他的體溫透過他的襯衣傳遞到她的身上,他的心跳她亦感受的到。江湖猶豫了片刻,緩緩地伸出了雙手,抱牢了徐斯的腰,又緩緩地把頭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如果這是一場夢,如果夢醒了一切都落空,那她也應有這個權利,乘機在這個夢裡,好好休息。
江湖閉了閉眼睛,身體在軟化,心也在軟化,最艱難的時刻應該是過去了。
她自嘲地想,全賴這個男人,自己的今日確賴這個男人的扶持。所謂的獨立也是妥協,終究沒有辦法真正獨掌天地。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想法讓她的肩膀又開始僵硬起來,徐斯的雙臂加了點力氣,他在她的耳邊說:“大小姐,是不是讓你喝點酒,你才能專心和我談情說愛?”
江湖方又放軟身體,順勢傾倒在這個男人的懷抱裡,在這半迷蒙半繚亂的間刻,無人注意的光景,還是任由自己沉迷這一刻吧!。
她的猶移和軟弱只在瞬間,但徐斯仍是敏銳地感受到了,她總是用一萬分的敏感強自支撐應對萬事,怎麼就會這麼倔強?。
他不禁疼自心內深處來,複又在她的發上吻了吻,說:“小蝴蝶,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她微笑著喃喃:“誰說不是呢?”。
一定要好好睡一覺,說不定能夠夢到父親,她就可以同父親說,自己已在風浪中找回位置,而後乘風破浪,勇往直前。而且——也許真的找到了一個可信而可賴的夥伴?。
這是一個還算不錯的開始,江湖是相信自己一步步能夠走下去的。
她還是忍不住去探了探海瀾。
也正是巧,有護士用輪椅把海瀾推出來,江湖一路跟了過去,原來是護士送海瀾到化驗室做什麼檢查,化驗室外還有一兩個重症病人需排隊,海瀾排在末尾。。
在護士走開時,江湖不禁走前兩步,海瀾正巧轉頭。
人已經是憔悴得不成形了,但眉眼的溫婉一如當初。她望見了江湖,微笑頷首,好像只是向一個陌生人打招呼。。
她完完全全地不認得自己了?
這時,海瀾開口講:“小姐,麻煩你讓一讓。”。
江湖站著沒動,海瀾又喚了一聲:“那位小姐,後面有人要過來。”。
江湖方恍然回神,原來身後有坐輪椅的病人要借路。。
她半回過身,很窘,說:“真不好意思。”。
病人同海瀾一同對她說:“沒關係。”那位病人似同海瀾相熟,問海瀾:“今天又看到你的學生來看你,沒有想到大明星這麼念舊。”。
江湖知道她們談論的是誰,又聽到海瀾講:“小齊是個很有心的女孩。”
隊伍很快就輪到了海瀾,她被護士推了進去,門闔上時,江湖忽逃也似地速速離去。
時時刻刻心心念念記牢的一切,在別人的世界裡,也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她帶去的傷痛和不堪,是可以被統統遺忘的,她是無足輕重的,卻經常貿然地自以為是地打攪別人的人生。
有電話進來,打攪到她,是徐斯,問她:“今天忙不忙?晚上一起吃飯?”
江湖把驟然侵襲的失落稍一整理,她現在已經習慣和徐斯約會,所以用一個算愉悅的聲音答他:“今天又去哪一家餐館?”。
徐斯的聲音也很愉悅,說:“在哪兒呢?我來接你。”。
徐斯是打定主意正兒八經地同江湖把這場戀愛談了起來,他調整了自己的時間,也逼迫著江湖調整了時間,來共赴這場遲遲才正式揭幕的戀愛。。
江湖在徐斯不動聲色的安排下,不得不把每日晚飯時間留出來,同他一塊把浦東區內各大小風味餐館吃了個遍,不拘由誰來結款買單,江湖若要搶著付,徐斯也隨她的便。晚飯後,他們或聽音樂會或去酒吧放鬆,也是不拘的。。
這是酣暢而隨意的約會安排,江湖很樂意接受。
他也再沒有往她的辦公室內送花,只是請了一位鐘點工為江家老房每週定期做打掃,清潔完畢,再為江家養上幾盆海棠,放在陽臺的和客廳的角落和江湖房內的窗臺上,讓偌大的房間不再寂寞。
江湖頭一回看到鐘點工搬上搬下覺著有趣,故問:“都是什麼花?”。
鐘點工指點道:“竹節海棠,就是我們常說的‘秋海棠’,不是什麼稀罕的花,就是花朵漂亮,看著好像蝴蝶,熱鬧的很。”。
江湖臉上一燙。又是蝴蝶,又是熱鬧,都是屬於她的凡間溫情,太能讓人動心了,她怎麼體會不出他的意思?
她望向父親的相片,父親對著她微笑。
徐斯會在週末擇一日到江家,從CEE叫一份大餐送過來,兩人份剛剛好的。同江湖盤腿坐在地毯上,像野餐一樣鋪開報紙,擺開盤盞,還把投影儀和家庭影院打開,翻出原聲香港片的影碟來看。
早年的香港片不是槍戰片就是喜劇片,總能讓人單純地緊張或快樂。江湖常常因為周星馳式的誇張幽默笑的前俯後仰。
她對他說:“以前我爸不在家,我一個人無聊就不停看他的片子,看好多遍總也不會看厭。”
他有相同的經歷,不免戚戚焉:“我小時候看壞了三台錄影機。”。
“於是接著就養花了?”。
“我外公愛好養花,又喜歡教育我們愛護綠化。”。
“這麼怡情養性?難怪難怪——”。
徐斯慢悠悠喝著啤酒,眼裡看著江湖滿臉的促狹勁兒,想著,她時而的簡單正好配她洋娃娃一般的單純眉眼。。
江湖隨手撈過徐斯喝空了放一邊的啤酒瓶。她是近來才發現他挑嘴得很。譬如這啤酒,他只選一種產於盧森堡,用地底兩千米深泉釀造的,口味比一般啤酒更苦澀清冽。
徐斯正咕嘟喝了一口啤酒,趁她不注意捉住了她吻了一下。在口齒交纏之間,她體味到那啤酒特殊的清香,不禁舔了舔唇。徐斯就為她也倒了啤酒,有一口沒一口地敬她,最後江湖微微熏醉,歪在沙發上小酣。。
徐斯坐在沙發另一頭看她,她在家裡一向素面朝天,眉眼具是清清淡淡,此時因小醉而雙頰酡紅,像撲了層胭脂。
沙發旁的茶幾上就放著一盆海棠,花姿婷婷,如蝶展翅欲飛。
徐斯望了一會兒江湖,又望了一會兒海棠,終於明白什麼叫“淡極始知花更豔”。他找來一條毛毯替她蓋好,獨自一人把片子看完,把啤酒喝光。
江湖醒來時,徐斯不知何時也小睡過去,就枕在她的腳邊,手邊還放著瓶啤酒。她把毯子蓋到他身上,傾在他的身前。
毯子很柔軟也很溫暖,這是江湖自父親去世後,頭一回感覺出家裡重又有了暖暖的人氣。
她托腮坐在徐斯跟前望牢他發呆,他不知怎地就醒了,慢慢睜開眼睛直起身子。
他們離得很近。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鼻尖和嘴唇幾近摩擦,而她沒有往後退,定定地望進他的眼底。
他在想什麼?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欲望如何紓解?可她竟然已不再厭惡他的觸碰和他的懷抱。
這是在她的家裡,他就如她的家一樣,她有一種莫名的安全的寧馨之感。儘管她仍不能準確地從他的眼底看透他。
徐斯伸出手,拂過她的發,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
欲念隨時可能爆發。
她正在想什麼?她已不再逃脫和應付,但,是否真的就此坦陳?不再計算得失?徐斯掀開了毯子,深深幾次呼吸,很是懊惱。
怎麼說呢?情感之間計算得失,他一向認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給予和獲取本該成正比,他以前都是以此作為支付感情遊戲情場的標準。
然而——徐斯摸不清自己毫無邏輯地想什麼,只好往江湖的臉頰上親了親。她的臉蛋暖烘烘的,似燒熟的剝殼雞蛋,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吮上一吮,但是又不能保證吮一吮之後會發生什麼。幸虧江湖懂得及時用手隔開了他。
她找來個話題,說:“我們下個星期就要去日本了。”。
徐斯搔搔她的發尾:“要不要我這當家屬的跟了去?”
江湖臉上一紅,撅起嘴,每回她被他的肉麻情話堵得害羞而無詞以對,就用這個表情過渡。他親到她的嘴唇上,只一下,接著在她耳邊說:“把頭髮留長了,梳成洋娃娃那樣的波浪卷。”
“那已經不合適我了,我都已經老了,徐老闆。”。
“你這不是拐著彎罵我?”他板著她的指節,放到唇邊,頗加了些力道地咬了一口。
江湖吃痛,收了回來,他不讓,又輕輕吻到她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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