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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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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20:04:14
第090章 張賜其心

  竹溪山如臨大敵。

  據暗哨來報:臨邛府大規模官兵集結,集精良裝備,攜大小戰船,調遣渝州府弄潮好手,精銳水師,正列隊竹溪渡口。其間一首領模樣的人,不像前幾次官兵圍剿竹溪山那樣,說什麼「要為民除害,山匪人人得而誅之」之類冠冕堂皇的話,而是直接朗聲來了一句:「速度將他老婆放了,可留全屍。」

  之後,竹溪山的幾大當家緊急開會,議論方案。這邊廂方案還沒議論妥帖,就聽得山號大作。這山號表明有人闖入竹溪山主山。一干人等顧不得許多,從聚義堂一躍而出。

  來者不善!這是竹溪山眾人的一致認同。這一次與以前的許多次官兵剿匪都不一樣。以前的竹溪山亦面對過許多次剿匪,與臨邛府的官府與駐軍長期打交道。臨邛府的官兵亦不過是做做樣子,像朝廷交差而已。再者,竹溪山的山匪從來沒有與朝廷作對的,只是打劫為富不仁者,收拾欺壓良民者。就是過去的孟氏蜀國朝廷亦對竹溪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可這一次來的似乎不僅僅是臨邛府的官兵,還有外來的精銳。單看那些水上的裝備以及船隻規模,還有那些駕船的人,一看就都是精銳好手。

  「可有抓住?」站立在院落大槐樹下大當家詢問前來報告的人。

  「對方來人功夫很高,對這山勢很熟悉,我們只是傷了其中兩人,但都被他們逃脫。」短衫的漢子向大當家報告情況。

  陳秋娘就坐在半開的窗邊磕著胖嬸端來的炒南瓜子悠閒地看著這一切。

  「通知各處圍捕,讓他們進得來,出不去。若是拒捕,格殺勿論。」大當家手一揮,輕描淡寫地說。

  陳秋娘雖磕南瓜子的動作依舊嫻熟,神色平靜,但聽大當家這麼一說,心裡還是不由得一緊,為陸宸擔心起來。在為陸宸擔憂的同時,心裡又不免埋怨張賜這麼狠,讓陸宸也陷入困境,難道你的慘勝也包括犧牲陸宸麼?

  「陳姑娘覺得我這樣做,如何?」那大當家等那報告之人離開,便大步向這邊走過,站在窗外的一叢芭蕉樹下,朗聲詢問陳秋娘。

  「什麼?」陳秋娘明智顧問,慢悠悠地站起身。

  大當家呵呵一笑,不繼續這個話題,打量著她,問:「你到底是誰?」

  他臉上雖然笑著,神色語氣卻全是冰冷,與上一次問這句話時的語氣神色明顯不同。

  「我以為我之前已經說得夠明白了。」陳秋娘將手中的南瓜子放下,施施然理了理衣裙,神色依舊平靜。但她內心卻是很清楚,她的生死不在張賜手中,而在眼前這個男人,分分鐘都可能直接了斷她的命。

  「你可沒說,你有夫君。且是這樣的權貴之家。」大當家眉目裡全是冷然。

  陳秋娘平靜地看著他,說:「若是我夫君,豈能我還在你們手裡,就重兵圍困,將你們逼上絕路。這不是活脫脫置我於死地麼?」

  「哦?」大當家長眉一展,眼底一抹寒霜,卻是殺意乍現。

  陳秋娘垂了睫毛,輕笑,說:「若真是疼我愛我的夫君,怎會如此高調來圍剿竹溪山?若換作大當家,怕也是事先跟竹溪山交涉,談不妥的情況下,或許還會暗中派好手來救,救不出的情況下,才會走這下下策之路,表面興兵來伐,實則是逼迫竹溪山教人吧。」陳秋娘侃侃而談。但她心裡卻是越發的涼了。張賜這一次的佈局怕也是想著犧牲她的吧。

  不過,張賜真是太急於求成了。他這樣的做法漏洞百出,那趙匡 胤豈是等閒之輩,能看不透他的佈局。到頭來說不定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到底還是太年輕。

  「時間人與事,能及得上你這般聰明的,不太多。也許,他不過是太自信。」大當家說。

  陳秋娘展眉一笑,說:「就算他不聰明,卻也是能帶兵打仗的。再說了,情之所至,就算再不聰明的人亦會考慮周詳。大當家若是曾真心愛過一人,便是知道了。」

  大當家臉上浮起笑意,問:「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陳秋娘搖搖頭,神色坦然地說:「若是在此之前,我以為你會放了我。現在此等情勢,我沒奢求。」

  「所以,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也許我會考慮。」大當家又繞回了這個話題。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真的抱歉,若大當家問的是來者何人。我可以告訴你,問我到底是誰。我之前句句屬實。若是大當家記得不太清楚,我可以再說一遍:我生下來克父克母,能為我養父母帶子,我奶奶將我抱回去。祖籍青城縣陳家莊,兵亂前夕遷居眉州五里鎮,兵亂導致家道中落,被迫回到二峨山柳村,過著苦逼生活——」

  大當家手一揚,說:「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不要以為你真的可以掌控人心。」

  「我一介村女,神似浮萍,命如草芥,怎可掌控人心,只是大當家太不信任人。」陳秋娘很平靜地說。她很明白這一刻,就是在走鋼絲。眼前的男子看似無害的模樣,實則是極度的危險。

  「這次領兵的是何人。闖入者又是何人?」大當家停頓半晌,才問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並不想做什麼隱瞞,便說:「若是猜測沒錯,來的是眉州六合鎮張家。領兵的或者是張府二公子張賜。至於闖入者大約應該是張府的表公子陸宸。嗯,渝州府陸家。」

  大當家眉頭一蹙,輕輕點頭,說:「原來是他們,怪不得裝備精良。」

  「大當家亦有所耳聞?」陳秋娘試探地問。

  大當家瞧了陳秋娘一眼,說:「蜀中世家眾多,但像張家與陸家那樣底蘊深厚的並不多,昔年聽家父說起過,說這張府是武將世家,時代軍中。只是張府的軍人大多並不長於蜀中,若有幸不戰死沙場,那麼就要等得告老還鄉才會回來。這張府二公子竟是回了蜀中,還真是奇怪。」

  大當家說這話時,一直瞧著陳秋娘,神色語氣皆是詢問。陳秋娘笑著說:「我並不清楚,與他不過萍水相逢。」

  「你以為我會相信?」大當家白了陳秋娘一眼。隨即看到三當家清時急忙前來,便攏了衣袖吩咐了一名叫成武的短衫漢子帶一隊人過來好生保護陳秋娘。

  陳秋娘也不想去辯解什麼,只是坐在窗邊繼續嗑瓜子,一副悠閒的模樣。心裡卻在盤算如何在這裡保住性命。畢竟張賜也是將她當做棋子,或者在必要時,可以犧牲她,然後張賜可以情深似海,從此一蹶不振什麼的。

  陳秋娘清楚自己此刻的境遇十分危險。她亦嘆息內心裡責怪自己在這個人吃人都在正常得很的亂世居然想著去依賴別人的拯救,期望著別人發善心。

  這是個足可以逼瘋任何人的亂世。人的本性能用正常邏輯來推論嗎?

  說來說去也只能怪自己。不過,如果自己掛了,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那個時空,繼續去做江雲。至少在那個時空,世間還算太平,人們還算正常。

  她兀自想著,卻不料那清時與大當家談完事,徑直前來。他亦不再是儒生打扮,一襲的勁裝衣衫,這樣一看,倒是個英姿少年。

  「想不想活命?」清時語氣陰騭。

  「自然是想。」陳秋娘白了他一眼。

  「那讓他退兵。」清時朗聲說。

  陳秋娘一怔,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有些糊塗,只是怔怔地看著清時,問:「什麼意思?」

  「他不是你夫君麼?讓他退兵。」清時又說了一遍。

  「我一介鄉野丫頭,哪來的能耐?」陳秋娘回答,心裡卻是有些明白了。

  清時冷笑,說:「你是什麼身份,我可不像大當家那般執著。你與那張賜什麼關係,我亦不想知道。既然他說你是他的妻子,包圍竹溪山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那麼,你去讓他先退兵,其餘的事,再坐下來說。」

  陳秋娘這會兒卻是怔住了,忽然覺得自己先前是想錯了。

  她一直以張賜並非她的夫君來猜測,亦一直以很常人的角度來認為自己的妻子被賊人抓去該如何是好。她沒想過在別人眼裡,若張賜說她是他的妻子,那她就是。而且他是軍人出身,自然講究有實力才有談判。至於陸宸,或許是張賜派來試探竹溪山各處暗樁的。陸宸能遠道而來幫著張老夫人料理張家,也絕非等閒之輩。

  那麼,張賜其實是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派人將她從竹溪山救出去。即便有把握救出她,也沒有把握救出陳文正的老媽。那麼唯有談判一條路,可是沒有實力,竹溪山的山匪為什麼跟你談判?

  而張賜原本長於並州,大約是因為在汴京礙了誰的眼,張永德才不得已請求帝王准許張賜回蜀中來侍奉張老夫人。

  那麼,即便張賜是嫡出,他想要調動蜀中老宅的武裝力量,並且還驚動臨邛府、渝州府,還調動了姑父渝州陸家的武裝力量,這其實都是很困難的。大家族定然有大家族的考量。

  那麼,什麼樣的理由可以讓大家族同意他調動這麼強大的力量呢?理由顯而易見,就是先前陸宸說的那個理由。

  這一刻,陳秋娘有些明白張賜作為,頓時覺得先前的揣測很是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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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20:04:29
第091章 談判

   清時的話如同一瓢冷水兜頭淋下,直接讓陳秋娘明了張賜的所作所為,心裡頓覺羞愧。

  「陳姑娘,若想活命就隨我前去讓他退兵。若不想去,那也就在這裡呆著,等著竹溪山與他一番爭鬥,最終魚死網破什麼的。我也定會拉著你與竹溪山眾人陪葬的。不要跟我這麼多人與你陪葬,你不虧。這種沒意思的話,聰明人就不要說了。」清時的語氣冰涼,就負手站在窗外的一叢芭蕉樹下。

  「好。」陳秋娘只回答了一個字。

  「那就請吧。」清時斜睨了她一眼。

  陳秋娘站起身,將半包南瓜子揣到衣兜裡,理了理衣衫,伸手關好了窗戶,走出了房門。成武帶的一隊人緊隨其後。清時一揮手,說:「你們不必跟來,到那閣樓裡看好那陳夫人與小青。」

  成武略一猶豫,還是領命而去。清時便說:「走吧。」

  「就你與我?」陳秋娘氣定神閒地問,順帶還往嘴裡塞了一顆南瓜子。這是方才她教胖嬸炒的,調配了老南瓜汁水浸泡過的,帶了絲絲的甜味。

  「你不必知道。」清時冷冷地說,隨即又補充一句:「你以為你可能跑掉,或者有人來救你?來救你的那幾個人,自身難保。」

  陳秋娘聳聳肩亦不與他多說。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寨門,往山下走。行到了山底,迎面來了一隊人。都是勁裝黑短衫的漢子,為首一人,正是那絡腮鬍子,拱手道:「三當家,小七他們都準備好了。」

  「讓老九開船,其餘人還是全力追捕上了山的,格殺勿論。」清時下令,語氣神色皆是狠毒。

  陳秋娘只覺得這少年身上戾氣太重,若是真的格殺勿論,陸宸還是很危險的。她便開口說:「三當家真是要解竹溪山之圍嗎?」

  清時很敵意地瞧了她一眼,問:「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隨口問一問,因為實在覺得你下令對闖入者格殺勿論不像是要解竹溪山之圍,倒像是要給張賜一個不得撤軍的理由。他說我是他的妻,那闖入者陸宸是他的表兄。你竟下令格殺勿論。這恐怕不僅僅是給竹溪山招惹了張家,更是招惹了渝州府陸家吧。若你不知道渝州府陸家是做什麼的,你可以向你家大當家打聽打聽。」陳秋娘很隨意地說。

  「三當家,她說得好像有道理哦。」絡腮鬍子附和。

  清時不予理會,只是恨恨地說:「陸家,外敵入侵,不予抵抗的孬種罷了。」

  「抵抗與否,孬種與否,不是你我現在來評判的。現在我們只說陸家勢力遍佈渝州。如今,你們要斬殺陸家嫡子,即便我可以勸說張賜退兵。陸家會罷休?」陳秋娘曉以利害,心裡只想盡力保住陸宸的性命,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

  清時一時無語,陳秋娘便趁熱打鐵,說:「別人不清楚,你們自己很清楚。臨邛府的官兵怎麼多次攻打竹溪山都打不下來。真的是打不下來麼?你們真的覺得竹溪山天險足以讓你們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麼?其實,原因你們心知肚明。如今,你們真的要為竹溪山樹那麼強大的敵人嗎?」

  她這一席話丟出去,清時與絡腮鬍子都沉默了。週遭只有空山鳥語,以及偶爾出現的口哨聲,像是在傳遞著各種消息。

  「如果外面的裝備人員,加上指揮若定之人。竹溪山的日子怕會越發艱難。」陳秋娘見眾人不說話,知道他們心中必定已陷入深深的思考,她便趁機又來火上澆油。

  清時只站在一旁,那種猶豫此刻就寫在臉上,他正思索到底要如何。陳秋娘又說:「我來竹溪山,只覺這裡湖光山色,甚為美麗。這山上之人和樂勤勞,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劇的過去,儼然就不是山匪。難道三當家想要讓大家無家可歸,甚至身首異處麼?」

  「你瞎說。」清時怒氣衝衝地說。

  「若是按照三當家下令格殺勿論的舉動來推斷,我可一點都沒瞎說。」陳秋娘朗聲反駁。她知道清時在對於下格殺勿論這個命令方面已經被她全面打敗。

  「哼。」清時無言以對,只狠狠拂袖,這麼一聲「哼」。

  陳秋娘則是對絡腮鬍子說:「大哥哥亦聽到我與三當家之言。說實話,我雖被你們抓過來,但對竹溪山是真心喜歡。這裡的人都很淳樸善良,並非窮凶極惡之徒。我實在不想竹溪山有什麼損失。如今竹溪山有難,我亦定當盡力。這闖入之人,切莫是傷了性命,才好與人談退兵之事。再者,先前大當家亦下令逼不得已才格殺勿論。而如今,這個中緣由,還請大哥哥定奪。」

  那絡腮鬍子哪裡是能定奪之人,便是瞧了瞧清時,喊了一聲:「三當家。」

  清時亦不看他,只是一揮手,說:「你且去,為竹溪山著想吧。」

  那絡腮鬍子有些不明白,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領了人去吩咐不可傷了闖入山寨之人。陳秋娘站在和暖的日光裡,彎腰鞠了一捧山泉解渴。清時冷哼一聲:「伶牙俐齒。你贏了。」

  陳秋娘瞧他一眼,還是個小孩子模樣,整個人氣鼓鼓的。她不由得一笑,說:「不是要說退兵麼?走吧。」

  清時也不答話,只是氣鼓鼓地快步走在前面。陳秋娘只覺得好笑,這地方雖然是竹溪山的地盤,但這一路上就兩人同行,這清時也是武力值為零的人。

  兩人一前一後,不一會兒就爬上山頂,又沿著小路下了山,到達簡易的渡頭。早有黑臉漢子駕了大船等在哪裡,見到清時與陳秋娘前來,便放下船板,讓他們上了船。

  「三當家。一切都準備妥當,我們已經通知對方到雲片崖下會談。通知了紅英帶人在水上戒備,只允許對方一隻船來。」那黑臉漢子前來向清時稟報。

  「對方允許了?」清時有些詫異。

  黑臉漢子點點頭,說:「對方沒有討價,只說了一句帶路。我們怕其中有炸,就特意讓他們換烏篷船前來。」

  「對方也答應了?」清時問。

  「是的。」黑臉漢子回答,爾後又說紅英帶了十艘戰船列隊在周圍,雲片崖周圍的山上還有弓箭手埋伏,一切準備就緒。

  「哼,張賜居然敢答應,也算條漢子。」清時冷笑一聲,說完這一句,便瞧了瞧陳秋娘,不再說話。只催促那黑臉漢子速度開船。

  船從兩山夾道駛出,寬闊的湖面來來去去都是忙碌的竹溪山的戰船,以及各種烏篷船、竹排,個個都像是弄潮好手。

  這一處寬闊的水面之後,船又拐入夾道。夾道只容一艘大船經過,兩旁樹枝垂落下來,偶爾會見到蛇盤在樹上垂落下來,那黑亮漢子一棍子敲走。

  大約半個時辰,從這條夾道出來,才是寬闊的竹溪湖。船便向碼頭相反的方向開去,在一片開闊的湖水裡,有一處筆直的斷崖佇立水中。大船就在那斷崖之下停住,那老九就對靠近船的一艘烏篷船吩咐說:「去放人進來,我們就位了。」

  陳秋娘被人帶到了船艙裡,雖是丟了一條凳子給她坐著,但她卻是被兩名勁裝女子給死死摁著,像是生怕她就逃跑似的。不過清時卻特意吩咐留了窗戶給陳秋娘看外面。所以,她看到方才那條烏篷船速度極快地往碼頭方向而去,不一會兒就折返回來,其後跟著另一條大型的烏篷船,上面插了一面旗子,一個「張」字。那條烏篷船貌似是經過改良的,像一條大白魚竄了過來,速度極快。

  很快,烏篷船到了大船近前停住。烏篷船的布簾子被撩開,裡面端坐一人,安然品茶,正是張賜。今日的張賜玉冠束髮,一襲金領邊白袍。

  清時站在船頭,說:「敢問閣下是何人?」

  烏篷船頭之人正是江航,朗聲回答:「少將軍張賜。」

  「原來是張少將軍,我是竹溪山三當家清時。」清時亦自報家門。

  江航卻是說:「我家將軍夫人何在?」

  清時掃他一眼,說:「 你恐怕不是少將軍張賜吧?」

  「在下張府統領江航。」江航拱手道。

  「我只與你家將軍談。」清時一擺手。

  江航正待要說什麼,張賜卻是擺手示意江航不要說話。而他則是施施然起身,慢慢地走到了烏篷船頭站定,朗聲說:「明人不說暗話,你們跨越州府來眉州帶走我妻,其目的何在?如今我妻身在何在?若她有半點差池,你們倒是看看這竹溪山是不是真的固若金湯,朝廷官兵奈何不了。」

  張賜的語氣很緩,但每一字都清晰有力,自成一種氣度。那聲音清朗乾淨,用的是北地的語音,更有一種乾淨闊大之氣。

  陳秋娘從暗窗看出去,忽然一怔,只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其時,日光和暖明亮,湖水碧波蕩漾,張賜就那麼站在烏篷船頭。他背後是層層青山隱隱,山風吹來,吹得他白袍飄飛,英武如玉的臉上全是安靜的神色。這一刻的張賜,宛若神人。

  陳秋娘只覺得一顆心竟然紛亂起落,如同百來尾魚在荷塘裡亂蹦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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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還恩

  清時冷哼一聲,朗聲硬氣地說:「這人世間誰威脅得了誰,誰又真的怕了誰?」

  張賜佇立在烏篷船頭,任憑山風將他的衣袂吹得獵獵作響。他微微抬頭,英武如玉的臉上神色一如既往的安靜,他看著清時,唇角上揚,眼神裡是一種悲憫的俯視。

  「你既為竹溪山三當家,竹溪山人首肯你代表竹溪山來與本公子談判,就不該說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意氣之話來破壞和談。因為——,你清楚,人世間真的是靠實力說話的。」張賜緩緩地說,在湖水山風裡,一種清朗的北地語音,像是某種清越的樂器發出的樂音,甚是好聽。但他一字一頓之下,卻有一種隱隱的壓迫氣勢。

  「哼。少自以為是。別忘記你未婚妻在我們手裡。」清時丟下這麼一句。

  陳秋娘頓時覺得清時與張賜一比,這氣勢與智慧就立竿見影分了高下。在這種談判時刻,確實要談判得到既得利益,不能損失太重,又不能在一言一行之間丟了自家的面子。所以談判時,一字一句都得謹慎,而今清時卻說了這等掉價的話,瞬間就被張賜比下去了。

  「竹溪山此刻在本公子的包圍裡。」張賜平靜地丟出這麼一句。

  「竹溪山人不是嚇大的。這樣的話,我們聽多了。」清時反擊。

  陳秋娘只想哀嘆一句,這清時與張賜的差距真是越來越大。果然張賜唇角上揚,輕輕笑著,說:「可說那話的從來不是我張賜。」

  「將門之後又如何?竹溪山人從來不懼怕。」清時聲音比先前大了,像是想要拿聲音將張賜壓下去似的。

  他說完這一句,就站在大船的船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張賜。

  陳秋娘都想摀住耳朵眼睛,把清時的這一段跳過去。因為他的段位實在讓她都看不下去了。這真是被張賜比得渣都沒有了,這還是竹溪山的指揮者!

  真的,若不是被兩個女子摁住雙手。她大概真的會摀住眼睛,塞住耳朵的。

  看看清時的每一句話,再想想張賜。真不是陳秋娘偏袒,張賜真的氣勢足,段位高。

  「你以為你這麼說幾句,竹溪山就怕了你們?」清時看張賜只一臉悲憫地瞧著他,他的火氣更大,立刻又朗聲喝道。

  張賜輕輕理了理袍子,搖搖頭說:「你沒資格與本公子談,你們換個人。」

  「你什麼意思?」清時還沒說話,清時旁邊的黑臉漢子就吼叫起來。

  張賜一概沒理會,拂袖轉身進入船艙端坐。船頭的江航卻回答那黑臉漢子,說:「我們不需要一個時刻想著置竹溪山於死地的人談判,請你們換人來,我們在渡頭恭候。」

  「啥?你們什麼意思?」那黑臉漢子叫道。

  陳秋娘心裡暗嘆這真是智商欠費的人啊。江航此刻也不理會黑臉漢子,只是對船上的清時說:「三當家一葉障目,看不清形勢。以你目前的情況,不適合和談,不適合彼此的良好發展。所以,還請回去冷靜休息,讓別人來跟我們談。」

  「你們眉州張家欺人太甚。」清時又來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

  陳秋娘都不由得掙紮著搖搖頭。摁著她的兩個女的,立刻就威脅:「別動,否則廢了你。」

  陳秋娘也不與她們計較,就瞧著周圍的情況,暗自揣測這清時到底安的什麼心。照理說談判時,張賜一開始就把話說到那個份兒上,清時任何反駁都不如避其鋒芒來得更好的。可是號稱竹溪山最有智慧的人竟然是迎著鋒芒而上,最終導致的結果是他一敗再敗。

  「三當家好自為之,我們不希望雙方有什麼損失。畢竟都是蜀中人。」江航丟下這一句,就示意人開船。

  清時卻是冷笑一聲,說:「趙宋的走狗,還配談什麼蜀中人?你們今日來到這山崖之下,難道還想離開?」

  陳秋娘心一涼,這清時難道並不是來和談,而是一開始就抱著置張賜於死地的目的前來的麼?可是先前不管怎麼分析,清時也斷然不會這麼對付張賜的啊。

  難道這清時與張府有什麼過節?如果是的話,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想必張賜亦不曾算到這一點吧。

  「就憑你?」江航厲聲反問,全然不是平素那個溫文儒雅、舉手投足全是儒雅之氣的侍衛統領了。

  清時呵呵冷笑,手一揮,衣袖生風之間,那斷崖之後轉出十來只竹排,每個竹排上三個人,個個都是赤裸了上身,全然一副弄潮好手的模樣。不一會兒,這十來只竹排就將張賜所乘坐的烏篷船團團圍住,與張賜的船保持了約莫十幾米的樣子,船上的每個人都蠢蠢欲試。

  陳秋娘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心裡不由得慌了。不管這張賜到底是什麼居心,但確確實實是她將他拖進這裡的。若是因她而命喪於此,她真是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可如今能怎麼辦?陳秋娘看著船艙外的一切,也瞬間明白一切的根源都是清時。

  殺張賜,與張家為敵,為竹溪山樹更強大的敵人。竹溪山的眾人也會這麼傻,走這一條路麼?

  陳秋娘在這一瞬間思緒流轉,她篤定這是清時的個人行為。竹溪山這麼大的家當,不可能有這樣不理智的舉動。

  所以,她」咦」了一聲,說:「三當家這是要做啥?張賜原本都要和談的。人家張賜可是將門之後,世家繼承人。就是他旁邊的護衛隊長也是將軍之子,若是殺了他們,這豈不是逼人不得不攻打竹溪山麼?張家是百年望族,江家亦是時代軍中。若真有心要打,也真得是『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了。三當家這做法真讓人看不懂。」

  她似乎是自言自語,一邊說還一邊嘖嘖嘆息。其實她完全是說給摁著她的兩個女子聽的。因為大凡有點腦子都會對清時此時此刻的舉動抱有懷疑。

  這兩女子聽聞卻未曾有所動。陳秋娘暗自揣測是這竹溪山的人對清時是智者深信不疑,對他是個人崇拜。所以,清時做什麼都是正確的。

  那麼,真不能靠這些人。現在,張賜為了救她而來身處險境,她自然要為張賜做些什麼。

  陳秋娘情急之下,就「哎呀,哎呀」地呻吟起來,聲音神情都很痛苦。

  那兩名女子不由得問:「你怎了?別耍花招。」

  「疼,肚子疼。」陳秋娘咬著牙喊道,之後又是低低的呻吟。

  「肚子怎麼會疼?」其中一名女子問。

  陳秋娘一邊看窗外情景,一邊順勢靠在一名女子身上,用顫巍巍的語氣,說:「好姐姐,可能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吃壞肚子了。疼——,是真疼啊!」

  她一邊叫喊,一邊眼淚汪汪,順勢就使勁靠在那女子。她心裡盤算只待其中一名女子來查看,她就可抽出另一名女子的腰刀,有刀在手,她武力值再渣,但都能憑藉亡命之徒的心態與氣質,憑藉各種忽悠人的本事贏得一絲勝算。

  「真是討厭得很。」另一名女子厭惡地說。

  「莫要與她多言,你忘記三當家叮囑過這丫頭狡猾得很了麼?肯定是在耍什麼花招。」兩女子攀談起來,竟然還真是警覺。

  陳秋娘正欲要找機會搶那腰刀,卻聽得清時語氣諷刺,朗聲說:「將門之後,就這麼點見識麼?」與此同時,他手一揮,這斷崖之上竟是站起來一排人,皆是弓箭在手,個個都是箭在弦上。

  「只要我一聲令下,就是這深水萬丈,你亦逃不了,何況——」清時得意地說,隨即又是手中黃色小令旗一揮,在先前佈置的竹排週遭又浮上來不少人,全是手持了武器的水中戰士。

  形勢危急!清時只要手一揮,張賜與江航都會被萬箭穿心。

  陳秋娘顧不得,便是一下子裝抽搐。整個人抽風似的,緊緊靠著身後的女子。另一名女子「呀」了一聲,說:「都翻白眼了,莫不是發羊癲瘋了。」

  「這,這如何是好。」那女子放開了陳秋娘的胳膊,將她摟在懷裡。

  「我去告訴三當家。」另一名女子慌了神,就跑出船艙喊了一句:「三當家,那丫頭,那丫頭髮羊癲瘋了。」

  「不會自己處理麼?」清時一張臉黑下來。

  陳秋娘卻在這間隙抽了那女子的腰刀,橫刀在她的脖頸之間,只低聲一句:「出去,否則我手或許會抖一下割破你這美麗的脖子。不過,我真的感謝你,這把刀被你磨得很鋒利。」

  那女子也是有些武力值的,無奈這船艙太小,陳秋娘那把刀就在她脖頸之間。她便恨恨地說:「你真是詭計多端。」

  「那也比不上你們卑鄙無恥。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劫我來這裡。我夫君為我而來,只求救我回去,他就退兵,你們卻還要置他於死地。道義何在?你們就全死了也不冤枉。」陳秋娘語冷如冰。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當了*子還立牌坊的。

  「是你夫君圍困的。」女子強詞奪理。

  陳秋娘將刀抹過她的脖頸,說:「我不願雙手沾血,但若你想試試,我也不介意。我夫君是將門之後,我亦不會害怕殺那麼一兩個人。」

  「你蛇蠍心腸。」那女子嘟囔一句,明顯因陳秋娘深入抹脖子的疼痛,聲音越發小了。

  「你最好別廢話。否則我不保證一切雲淡風輕後,我會放過你。」陳秋娘狠狠地說。

  「你——」那女子要說話。

  陳秋娘又是深入抹一抹她的脖頸,逼迫著她一步一步往船艙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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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製造罅隙

  先前出去報告的女子急急忙忙進來處理陳秋娘的羊癲瘋,卻不料剛踏到船艙門,就瞧見陳秋娘挾持了她的姐妹往甲板上去。

  「你幹什麼?」那女子喊了一聲。

  清時便回頭來瞧,眉頭一蹙,滿臉的陰騭,喝道:「陳秋娘,你別太過分。」

  「三當家,你說反了吧。」陳秋娘亦聲色俱厲。

  「原本一切過了,還能留你活命,你非得要摻和?」清時厲聲反問。

  陳秋呵呵一笑,諷刺地說:「摻和?你們利用我,對付的不是陳文正,而是張二公子吧。這心可真深啊。」

  陳秋娘此話亦是猜測,因為左右想不透清時的舉動。

  若真是依清時所言,是大當家為了報答劉掌櫃的恩情對付陳文正,又因為陳夫人的侍女小青說陳秋娘在,陳文正就不可能關閉雲來客棧。只待陳文正破產,就會放她回去。那麼,張賜重兵包圍竹溪山,雙方沒有過節,都可以接受和談。這清時就該愉快地跟張賜進行和談,即便是言語之上有刀槍劍戟的互相往來,也不至於如此惡毒地部署一番吧。

  如此周密部署,顯而易見就是要置張賜於死地。那麼,清時與張賜可能有什麼過節?張賜生於並州,長於並州,期間一直在中原地帶,跟隨父親南征北戰,雖是稚子幼童。但一直洗禮軍中。而據陳秋娘這幾日在竹溪山寨中所聞所知,這清時不過是蜀中富戶,從小天資聰穎,被家人捧在手心裡疼愛。幾年前,趙宋兵禍,導致他家破人亡,最終他在竹溪山落草為寇,因為謀略得當,即便沒什麼功夫,亦被大家尊為三當家。

  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有過節。何況那大當家說過,竹溪山的人從來不曾在眉州地界活動。畢竟山匪也是有地盤的,眉州地界自有眉州地界的山匪。他們這一次去抓陳秋娘與陳夫人已經是違規了。

  從沒有去眉州活動過清時,便也不怎麼可能與一直低調在六合鎮的張府有什麼過節。

  與張賜沒有私仇,與張府亦沒有私仇。竹溪山最想要的是和談。可是清時卻是這樣的舉動。那只能說明或者竹溪山的大當家對付的是陳文正,而清時要對付的卻是張賜。

  至於清時為何要對付張賜。陳秋娘猜測不出,亦不想知道。畢竟忌憚張賜活著的人也挺多的,比如那個號稱朝廷捕快的黑衣人。陳秋娘可不會忘記那人是一路追殺張賜的。

  陳秋娘之前分析,早就這般心思流轉,如今面對清時,她丟出這一句話來試探。果然,清時聽到陳秋娘這一句話,臉色一沉,眼神也不由得閃爍了一瞬間。

  「原來真是這樣,三當家也真狠心。竟不顧這竹溪山老老小小的性命。」陳秋娘朗聲說。周圍的人亦有人竊竊私語。

  「你別胡說。」清時喝道,吩咐旁邊的人,「還不動手?一個小丫頭而已,你們怕什麼。」

  陳秋娘存心要挑起眾人對清時的不滿,立刻朗聲笑道:「他們怕什麼?他們是忠肝義膽,義薄雲天的兄弟。在竹溪山就當竹溪山每個人為親人。他們當然是怕我傷著這位姐姐了。倒是三當家在做這種部署的時候,將竹溪山眾位兄弟的性命置於何地?」

  「大家不要相信她的挑撥。她怎麼可能為了竹溪山好。」清時朗聲說。

  週遭的人卻不說話。

  陳秋娘卻是開始數落,說:「你們莫名其妙劫持我到此,我夫君前來尋我。言語之間難免急切,卻也不曾對你們竹溪山有什麼殺心。派人來看我是否安好。來人不曾傷你們一人,亦無害人之心。你們三當家卻下令格殺勿論。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來人就往你們水裡撒一把毒粉,你們整個竹溪山都得完蛋。可是他們做了麼?如今,你背棄大當家讓你和談解竹溪山之圍的叮囑,卻要置我夫君於死地。我今天就在此問:三當家,你背後之人是誰?他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捨得將同生共死的眾兄弟都拿來犧牲。」

  陳秋娘口齒伶俐,語言極富有煽動力,一字一句都是步步緊逼。與此同時,她拉了身前的女子做掩護,緩緩站在離清時一步之遙的地方。

  斷崖之上的弓箭手聽得陳秋娘的問話,有幾個人竟然是放下了弓箭,只站在那裡問:「三當家,她說的是真的麼?」

  「你們聽她妖言惑眾?你們真認為我們放了人,他們就會退兵麼?擒賊先擒王。不懂就不要亂說。這竹溪山一次又一次的危險,哪一次不是我化險為夷的?」清時喝道。

  陳秋娘只是輕笑,說:「那今時今日,若是與我夫君約定,他退兵到臨邛府邊境,你們放了陳夫人與小青,他退步到眉州境內,你們再放了我。這豈不是輕鬆愉快的和談。可是,三當家的種種舉動——」

  陳秋娘說到此來,不斷地搖頭,嘖嘖地說,「我可是真看不懂了。」

  「三當家的智慧豈是你一個小丫頭能看懂的。」旁邊有個女子,大約是這清時的腦殘粉,立刻就為他洗白。

  陳秋娘不予理會,只瞧著清時,咄咄逼人地問:「今日,你當真要一意孤行,與將軍府為敵麼?」

  「我信不過官家。必須擒賊擒王。」清時朗聲說。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三當家是謀略之人,身體力行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怎麼會不知張府軍隊不接手諭、不信信物,只聽家主一人吩咐。你若抓了二公子,即便是二公子親自手諭,張府護衛亦不會退兵。再說,主帥在你手,換作我,我也不會退兵。二公子,你就不要再偽裝自己,去欺騙竹溪山對你信任有加的眾兄弟了。因為我看著都噁心。」陳秋娘不管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確,她就是朗聲而起,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她此刻要做的就是要煽起竹溪山眾人對清時的不信任。只有這樣,張賜才能有一線生機。

  張賜!此刻,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陳秋娘刀在那女子的脖頸之間,利用船體和人質掩護著自己不受到冷箭暗槍。

  「還不快拿下她。」清時吼道。

  週遭的人竟只是動了動,卻多了許多的猶豫。

  「怎麼?我說的話你們都不聽了?你們懷疑主帥是兵家大忌,難道想一敗塗地,葬送了竹溪山眾人麼?」清時繼續喝道。

  陳秋娘卻是朗聲說:「三當家不要妖言惑眾。如今我夫君就在湖上,他向來疼我愛我,因你們捉了我前來,這才不得不重兵而來,為的就是讓你們放了我。只要你們肯放,我夫君可即刻退兵。」

  週遭的人又在猶豫之中。陳秋娘掐准的就是這些山匪畢竟不是軍隊,不知道軍令無條件服從,亦不可能明了軍令如山倒。他們只是山匪,想要一方安穩生活罷了。

  談判就是對方想要什麼,就往那方面去允諾,期間稱量利弊,到了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點即可。

  「拿下她。」清時又喊了一聲。

  陳秋娘卻是朗聲喊:「夫君,謝謝你今日為我涉險,秋娘此生便死而無憾。」

  「秋娘,這是為人夫者本分之事。你我既是夫妻,何以計較這麼多?」張賜依舊悠閒地坐在烏篷船艙內,朗聲回答。那聲音在山風裡,竟是清風朗月般清越好聽。

  「秋娘不是計較。只是讓夫君身處險境,心裡難過。如今形勢危急,若我遭了不幸,也希望夫君不要遷怒於竹溪山眾人。這幾日,我在這竹溪山上所見,眾人和善,待我亦極好。大當家亦說扣下我,只是為了還他多年前一段恩情。他欠了六合鎮吉祥客棧劉掌櫃一條救命之恩。劉掌櫃小人之心,怕陳公子飯店開張搶了他的生意,便抓了陳公子的母親,又知我與陳公子有交情,怕我求助於夫君幫忙,助那陳公子扭轉頹勢。大當家也承諾待那陳公子賣了飯店,傾家蕩產之後,就放我回去。」陳秋娘朗聲道出原委。她此時此刻必須要讓竹溪山眾人與清時罅隙加劇,才可能有反轉當前的頹勢.

  「秋娘,別傻了。你看看這陣勢,儼然就是要將你夫君置於死地啊。你還替他們求情?」張賜回答,清越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意,一舉一動都是雲淡風輕,倒不像是身處險境,而是在遊湖賞詩似的。

  「夫君,竹溪山眾人亦不過鄉民,心心唸唸盼的就是一份安寧的生活。將軍府一向以保護百姓為己任,相信夫君不會因我而遷怒於無辜之人。」陳秋娘朗聲勸說。她要潛伏的眾人都聽見。

  「秋娘說得沒錯。但若他們傷了夫人,我就不是將軍府的人,我只是我自己。作為一個男人,自己的女人被欺負而不能有所作為,我張賜又有何顏面存活於世呢?所以,秋娘莫權為夫。今日,他們若誠心和談,我便答應退兵,等你們放了我夫人。若是不誠心——」張賜說到這裡,頓了頓。

  那清時卻是冷笑,說:「若是不誠心,你又能如何?如今你是甕中之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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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詭異局面

  清時冷笑,卻不再瞧陳秋娘,只是對周圍喝了一聲:「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陳秋娘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她明白清時這一句話並不是說給竹溪山部署的人聽的,應該是說給他佈置的人聽的——那些混跡在竹溪山崗哨之中的殺手,他們定然是要置張賜於死地的。

  那個黑衣人大約並不曾相信陳秋娘的話。可笑她還以為她能騙過他,讓他認為她與張賜並無瓜葛。她事事自私,想的是讓那黑衣人如何不對付自己。

  可是,那人是來對付她的麼?他千里奔襲,穿山越嶺數月,要置之死地的那個人根本就是張賜。

  她與張賜來往那幾日,張賜暗中讓江帆跟著他,怕早就入了窺伺之人的眼。於是便有了這後面的佈局,至於清時是為名為利,抑或者是被脅迫都不重要。

  到了此時此刻,陳秋娘真懷疑小青可曾對賊人說過她的不是?或者根本就是清時一人導演,否則來了竹溪山,他們拒絕讓她見一見陳夫人。

  如今該如何是好?若清時真是替別人賣命,就算脅迫他也不能扭轉乾坤。

  「竹溪山的眾兄弟,你們真要與我將軍府為敵麼?看看你們週遭,多少人包藏禍心,還不拿下麼?」陳秋娘大喊。

  竹溪山的人四處看看,週遭果然有人拿了弓箭在手,水裡亦有所異動。

  「若我夫君平安,和談便可繼續,今日之事便是三當家一人所為。若我夫君有什麼閃失,將軍府上下雷霆之怒,竹溪山即便天險,可比得上劍門關?」陳秋娘朗聲喊。

  週遭的人終於清查包藏禍心者,連先前看守陳秋娘的那兩名清時腦殘粉亦問:「三當家,她說的可是真的。」

  清時不回答,只平靜地問:「陳秋娘,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麼?」

  「三當家掌握竹溪山水師,可自行調動竹溪山武器裝備。當然可以殺我。然,死我一人,若能換得我夫君平安,換得竹溪山眾多兄弟的平安,免了這一場兵戎相見,我陳秋娘寧願慷慨赴死。」陳秋娘又是一番慷慨陳詞。

  清時的眉頭倏然皺起,神情怪異地看著她,搖了搖頭,說:「到底是我疏忽,以為兩個人可以看住你。你果然巧舌如簧之人,奸詐之徒。」

  陳秋娘一笑,只朗聲說:「各位,竹溪山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這是你們做決定的時候了。我最後只想反問大家一句:若不是我夫君不重兵在此,你們會與他說什麼和談麼?」

  一字一句皆擲地有聲,且一字一句皆是爆棚的能量。

  陳秋娘前世裡就時時刻刻心機頗深,她太清楚風雨漂泊的人生裡,人有多麼渴望安定。而且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人生而疑,一點懷疑的火星子就能摧毀天長日久建立的信任。何況這還是人吃人的亂世。

  竹溪山眾人終於是抵不住陳秋娘的種種煽動,開始阻止週遭欲要對付張賜之人。

  她鬆了一口氣,卻還是一顆心懸著,只瞧著湖面上的那艘烏篷船。張賜還坐在船艙內,只是這一次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瞧過來。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陳秋娘卻看到他那一雙幽深的眼,變幻莫測的神色。

  「你這個妖女,妖言惑眾。」清時忽然跳過來,拉了旁邊一名短衫漢子的刀直直砍過來。

  陳秋娘忙不迭拖著那女子一併往後退,直直就撞在船邊,手中環首刀雖然竭力往旁邊打,卻還是割傷了那女子的胳膊,血倏然噴出,血流如注。

  那女子大叫一聲,周圍的人立刻就上前來。陳秋娘情急之下,持刀退到船邊喝道:「你們別上前,否則,我有什麼三長兩短,和談是肯定不可能的。若我夫君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和談更不可能。」

  眾人面面相覷,只與她對峙,卻莫敢上前。

  「如今,為公平起見。你們護我夫君到渡頭,押我與三當家回去見大當家,聽大當家的說法。」陳秋娘說。這一刻,她已經顧不了許多,只能做最好的打算。

  眾人又是竊竊私語,最終由那名叫老九的黑壯漢子開了口,說:「你說的亦有道理,眾兄弟就暫且讓他們離開又何妨。難道我竹溪山的漢子怕了狗雜碎的趙宋軍隊?」

  有人附和,他便對清時拱手,說:「三當家,我們都是為了竹溪山,得罪了。」

  清時滿臉憤恨地看著陳秋娘,說:「區區一個小丫頭,你們竟然相信她。」

  「秋娘啊,我知你為夫君安危考慮,亦知道你素來自有主見。可你怎麼就忘記你的夫君是將門之後,走南闖北亦從未懼怕。這區區彫蟲小技,難道圍困得了我?」一直作壁上觀的張賜這會兒施施然開口,雲淡風輕的語氣。

  陳秋娘沒答話,卻只見他手一揮,烏篷船的週遭竟浮起弄潮的好手,並且在清時所作包圍圈的外圍,竟有戰船正急速而來。至於那山上部署的弓箭手,卻全數被人控制。

  那斷崖之上便是轉出一個人,居高臨下,笑嘻嘻地說:「多謝三當家帶路啊。否則你們這裡可真是難走。」

  那人正是陸宸。原來不知何時,陸宸等人已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斷崖之上,將那斷崖之上埋伏的弓箭手悉數制服。

  這陸宸原本也是將門之後,渝州陸家的嫡子,張老夫人大女兒的兒子。因頑劣得很,陸家家主送了他到外婆家來向外婆這個奇女子學習。

  陸張兩家都是將門作風,所培養的護衛都是正規軍隊標準,個個都是精悍之人。竹溪山的山匪失卻了地理上的優勢,根本就不是陸宸等人的對手,一瞬間就被制服了。

  「你們好生卑鄙。」那黑臉漢子喝道。

  清時順勢就要去抓陳秋娘,陳秋娘依舊是刀架在脖子上,那清時一臉的陰騭,一張臉陰沉得像是暴風雨就要來臨時的天空,一雙眼裡全是憤恨。

  「只准你們暗中埋伏,不准我們化險為夷。果然是山匪作風啊。嘖嘖。」陸宸在山上奚落。

  張賜卻是笑了,說:「秋娘不要與他們多費唇舌,多做糾纏,靜待為夫迎你歸家即可。」

  陳秋娘知道張賜是暗示她不要作掙扎,以免有不必要的損傷,他定有萬全之策保她清平。所以,她朗聲道謝:「多謝。」但手中的刀卻沒有放下,畢竟現在張賜沒有脫險,形勢就有可能瞬息萬變。

  「你想迎就迎麼?你真當竹溪山怕了你張家麼?」那黑臉漢子在做無謂的口舌。

  張賜只是喊了一聲:「江航。」

  江航拱手朗聲回答:「在。」

  「看你的。」張賜衣袖一揮,斜倚在船艙中,一副悠閒姿態。再看那江航還刀入鞘,從衣袖中抽出兩面杏黃三角的旗子,舞動了幾下。

  陳秋娘知道這是戰場上指揮者手持的旗子,這旗子的舞動就代表著主帥的命令,所使用的手勢就是旗語。

  江航這是要調動軍隊做什麼?陳秋娘不由得四處看了看。她並沒有看到什麼,但卻聽到了震天的巨響,隨機有人驚呼:啊,湖心亭。

  這時,陳秋娘才朝湖心亭一看,只見湖心亭冒起了滾滾濃煙,濃煙過後,那湖心亭早就沒了亭子,只有一片焦黑。

  這——,這是火器,而且威力不小。

  陳秋娘驚訝得很。她從前與戴元慶相談,知道宋朝很強,可以說是科技、經濟、文化、政治乃至生產力都是世界前端。若是領導人得當,怕早就是傲視全球,令四海皆仰視息心之國了。但是火器的使用還真的是一個幌子,就算是那時候的火槍也是別人訛傳的。

  陳秋娘很清楚的記得,戴元慶那時很認真地講解過宋朝的火器使用。說宋朝的火器是沒有推動裝置的火器,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火器,只能算是用火戰鬥。在戰鬥中,普遍是在箭頭包裹上火油,然後點燃後射出,燒傷對方,製造混亂,給己方的步兵製造衝鋒的有利時機。再進一步的運用火,就是在守城的時候,用鞭炮、糞便包裹,以投石車投入敵人衝鋒的陣營中。鞭炮的威力亦不如我們當下的鞭炮,只是起嚇唬作用,製造混亂,而那糞便則是起著一種毒攻的作用。那時的人根本沒有預防針這個種概念,糞便裡的毒素可以感染因鞭炮造成的傷口,加重大面積死亡。

  「哈哈,這不就是早期的生化武器麼?這些人怎麼想出的法子。」陳秋娘當時還嘿嘿笑。

  「別說,這法子還真是有效。契丹後來也使用,就是武俠裡郭靖大俠死守的襄陽城,在歷史上也是因契丹投石車投進來傳染性極強的屍體,守城怕傳染全城百姓,才開城門投降的。」戴元慶明顯歪樓,講起了古代戰爭中的生化武器。

  陳秋娘當時是立馬正樓,希望他繼續講火器。最終,戴元慶也只講了宋代依舊是冷兵器的時代,那點點可笑的火攻根本不能算是火器。

  宋代無火器!

  陳秋娘很清楚的記得戴元慶最終下的結論。

  可是,如今那將湖心亭轟得焦黑的確確實實是火器,而且絕對是威力不一般的火器,至少毫不遜色於歷史上記載的明清兩朝使用的火器。

  張賜到底什麼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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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看不懂的張賜

  這一瞬間,陳秋娘腦中閃過無數念頭,甚至有一種懷疑讓她都經不住興奮,但卻到底沒敢下結論。

  而就在這一來一去的思緒裡,烏篷船上的江航卻又收了剛才的手勢,換了另一種旗語。瞬間,與那湖心亭小島相對的十來平米的小島上又是濃煙滾滾,火光衝天。

  「這到底是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有人驚慌失措。

  清時亦瞬間被震驚,呆愣地看著火光衝天之處。

  「是,是雷神之怒麼?」旁邊有人聲音驚恐,整個人顯得萬分恐懼,跌跌撞撞被帆船的繩子絆倒在甲板上。

  此等火器威力,在大家看來只有雷電可以達到。那麼,這個時代真的是沒有真正的火器的。那些所謂的火器真的就如戴元慶所說的那樣,不過是用火攻罷了。

  可是眼前這又確確實實是火器。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或者有誰亦如她一般穿越而來,在這個時代開了外掛。

  再或者宋朝的軍備秘密一直隱藏得很深,根本沒有在歷史上留下蛛絲馬跡?

  陳秋娘很快就否定了第二種猜測,畢竟宋朝與契丹、西夏、金、蒙古的對抗裡,若真有火器存在,怎

  麼可能容許對方把自己打成狗,最終落得國破的下場。

  有人與自己一樣開了外掛!也許是身份是軍人,也許是專攻武器製造的高尖端人才,也許是比自己年代更未來的人。總之,人家懂得的東西比自己懂得多,而且厲害得很。看看人家,反觀自己,除了美食與建築,真是啥玩意都不懂。

  在這個時空,還可能有與自己同樣的穿越者存在。這一可能讓她頓時生出一種他鄉遇故知的高興,如同那些年在國外行走,偶爾在路上,見到一個說著家鄉話的中國人那樣。

  陳秋娘心潮起伏,而週遭卻是火器聲此起彼伏。不遠處的湖面上,嚴陣以待的幾艘戰船上正直直地拋出火球,那種路線恰巧說明這些火器真的是有推動裝置的。

  到底是哪一個前輩這麼有勇氣與決心要改變歷史,直接把火器運用提前了這麼多年。可是,如果現在就有火器存在,那未來還是自己所知的那個未來麼?

  這一刻,陳秋娘看著遠方高而遠的天空,碧藍的天上漂浮著朵朵白雲,一彎新月已迫不及待在日光強盛之時,悄然而起。她像是一個智者般思考著一個沒有答案的高深問題。

  「這,這是什麼東西。」清時的聲音響起,從來淡定自信的清時那聲音裡也不由得帶上了顫抖。

  「這要是打過來——」旁邊的黑臉漢子亦是喃喃地說,計算著火器的打擊距離。是的,那戰船離這裡真的很遠,但若那火球往這邊打,可以直接將這船隻炸得粉碎,不僅如此,就是這身後這山崖也在打擊範圍之內。

  「打過來的話,我們會屍骨無存。」有個女子說。

  「好可怕。」又有人說。

  真正的火器在手,這是在這個時空足以震懾任何人的神器。難怪張賜並不懼怕,隻身一葉扁舟前來和談。原來是有打擊範圍較廣的火器裝備於戰船之上,又有弄潮好手在扁舟週遭護航,更有先前潛伏入山的好手暗中清楚居高臨下的部署。

  張賜算得完美,害她白擔心,近乎無賴地使用危險的手段來苦苦掙扎,尋找一線生機。

  只是張賜,到底做的是什麼打算?明明她已經使用那種笨拙的方法贏得生機,他又為何要使用這火器來震懾竹溪山山匪。這樣顯山露水不低調地亮出火器來,這不是逼著趙匡胤一定要對付張家,對付他麼?

  陳秋娘真的看不懂張賜的所作所為。

  江航終於停下旗語,將杏黃旗收入廣袖之中,朗聲說:「我們若想要踏平竹溪山易如反掌,但如今,我們只想迎回我家夫人。希望各位有所決斷,我家公子在碼頭靜候佳音。」

  眾人鴉雀無聲,只是有些呆呆地看著遠處的小島那焦黑的煙霧瀰散在山風中,覺得恍然如夢。

  「還是老話,若我夫人有三長兩短的,本公子會把你們口中的天險夷為平地。讓竹溪湖直接水乾。好了,本公子脾氣不好,你們回去商量一下,明天一早,送我夫人回來,本公子在碼頭等著。」張賜懶洋洋的模樣,說出的話卻是一字一句的狠戾。

  船上眾人也沒有誰敢大聲應答,只是小聲附和。清時也不說話,只是瞧著張賜。那陸宸在山上笑嘻嘻地說:「別耍花招啊。我家二公子是不喜歡動武的。要不然,他現在要帶走我家夫人,雖然費事點,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他這都是愛護你們,還不速速回去,找你們當家的商量?」

  眾人一聽,覺得甚為有理,隨即就喊人開船。

  陸宸又在山崖上絮叨,說:「要好生看待我家夫人,她是我家公子手心裡的寶,若是她有個啥,我家公子脾氣不好。」

  眾人沒理會,已經在準備開船回山寨了。而身旁有人在給陳秋娘傷了的那個女子治傷。此時此刻,在這艘船上,沒有行動的只有清時與陳秋娘。

  陳秋娘是手持腰刀,百思不解張賜的舉動。而清時則是一直沉默,像是陷入某種幽深的思考。

  張賜終於是擺了手,示意船伕開船。於是那烏篷船顫悠悠地掉頭,顛簸著往碼頭去。

  這一場以為會有結果的談判,就這樣莫名其妙結尾了。

  「陳姑娘,船頭風大,你進船艙裡去吧。」有人主動來示好,提醒陳秋娘。

  陳秋娘對來人禮貌地笑了笑,點頭說好。卻就在這交談一句之間,有人大呼:「三當家,使不得。」

  陳秋娘不由得轉身,卻已看到一支利箭貫穿了清時的右手橈骨,而他向張賜射出的那支箭因為無力而偏離方向,墜入了湖水裡。

  「竹溪山三當家,雖不會功夫,但練就了一手百步穿楊。本公子也是清楚的。」陸宸冷聲說。

  「三當家,你這是何苦呢?我看張二公子的誠意很足的。」旁邊的小年輕也低聲說。

  清時不語,咬牙捏著手骨,忍受劇痛,卻不吭一聲。陸宸則對陳秋娘說:「秋娘小心些,這三當家不知怎麼的,像是恨毒了二公子。」

  陳秋娘瞧著清時,眉頭緊蹙,緊緊咬牙,眼睛裡是絕望與悲哀。她倒是沒看出清時對張賜有恨意。本來一開始清時針對張賜,她以為清時與張賜有什麼過節,或者深仇大恨。她有留心看清時的神色,但沒有看出任何的恨意。清時的臉上眼裡始終都有一種悲傷,還有一種非得要置張賜於死地的執著。

  所以,那時,她就想張賜或者是跟人勾結,又或者是受人脅迫。但無論哪一種原因,他要對付來救她的張賜,她不允許。

  她這個人沒啥好的,但別人對她好一分,她總想著對別人好十分的。雖然張賜之前說她有什麼陰謀之類的讓她很厭惡,但人家勞師動眾來救她。那一點點的缺點與過節又能算啥呢?

  「表公子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陳秋娘回答。

  斷崖上的陸宸則將手中的弓箭拋丟給旁邊的士兵,笑著說:「我原本也是不擔心你的,主張由我選幾個人來暗中護著你的,但有人怕出意外,著急啊。」

  陸宸的話說到後來已全是**。陳秋娘假裝聽不出,便脆生生地問:「你說的是二公子麼?」

  「哈哈哈,秋娘,別裝了。」陸宸笑話她,卻還沒等陳秋娘搭話,他又很嚴肅地朗聲說,「你們回去千萬告訴你們大當家,這竹溪山的崗哨,如果我陸宸想要換,也就是一點烽火的事。」

  眾人原本還有些許交流,聽了陸宸這話,大家身子一僵,陡然無聲。陳秋娘也是說不出話來,陸宸這話狂得跟那火器威力有得一拼了。換句話說,他就是很狂地對人家當家的說:別掙紮了,拆你竹溪山分分鐘的事。

  「還不快回去,更待何時?」陸宸又不悅地喝道。

  這些人才如夢初醒地開了船,全力掛帆,全力滿舵。有人則在為清時包紮,那清時就靠在船邊,也不說話,雙目全是哀傷絕望,任由包紮的人來來去去,仿若那傷不是他的。

  陳秋娘幾次試圖跟他談談,想瞭解一點可能的蛛絲馬跡,但清時一直一言不發,只任由大家將他帶回山寨。

  這一次的和談就這樣荒誕地結束了。陳秋娘再度回到了竹溪山,只不過回到竹溪山寨的她,待遇跟之前無差別,周圍的人對她卻比之前恭敬了。

  那黑臉漢子一回山寨就去稟告當家的。陳秋娘依舊坐在窗邊嗑南瓜子,看著遠山落日沉醉的黃昏懶懶地休憩。

  清時最初就被人放在院落中央的亭子裡。不一會兒大當家匆匆趕來,神色凝重地吩咐人將清時帶走了。陳秋娘覺得時機成熟了,便對身後的胖嬸說:「胖嬸,我想勞煩你幫我向大當家通傳一聲,我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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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羅皓

  胖嬸去通傳,片刻就扭著腰小跑而來,隔著窗戶就對陳秋娘說:「陳姑娘,大當家讓你去竹樓見他。」

  陳秋娘放下手中南瓜子,向胖嬸道了謝,就快步去了竹樓。

  依舊是竹樓的二層,大當家已換了一身灰色勁裝,正端坐在那主位之上,面前的案几上放著幾本書,因蓋著封皮,所以也瞧不出是什麼書。

  「你要見我,所為何事?」大當家抬眸看過來,神色陰沉,眼神裡全是探究。

  陳秋娘略一點頭,兀自在客座上跪坐,開門見山地說:「大當家能統領竹溪山幾千號人,大事小事必定是能拿捏輕重的。那些事,我都不想多說。我這次前來只是想見一見陳夫人。陳夫人向來傲氣,我只怕她在你們這裡多想。」

  大當家沒有答話,而是微微眯起雙目端詳陳秋娘。陳秋娘亦不懼,與他對視。

  良久,他才略略後靠在椅背上,說:「好。」

  陳秋娘躬身行禮,而後站起身來,說:「多謝大當家。」

  「且慢。」大當家又叫住了陳秋娘,說,「你且坐,我還有事要問你。」

  陳秋娘這便又坐下來,那大當家也不再故弄什麼玄虛,就徑直開口問:「你那夫君真心想和談?」

  「大當家應該是問過在場的人當時的情況吧。若他不想和談,那樣的武器裝備早就開始進攻竹溪山了。」陳秋娘回答。

  大當家搖頭反駁說:「那是因為你和那陳夫人在我們手裡。」

  「你這話不對。他是先派了人上山,摸清楚了你們的崗哨的。說實話,早些時候,亦有人來接我。我沒走的。」陳秋娘說。她也不怕坦白,畢竟方才她看到張賜與陸宸,頓時就覺得她當時真是想太多,白擔心他們了。他們那素質與裝備見識甩竹溪山山匪好多條街。

  「你為何不走?」大當家蹙了眉。

  「我怕連累他們。再說,我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啊?若是我走了,你們還能和談麼?說實話,他是將門之後,陳夫人與他不認識,陳夫人的死活,他又不在乎。」陳秋娘很理直氣壯地表達「我沒走是為了竹溪山的大家著想」。她自認為能抓住給自己加分的機會,就不能錯過。

  「這麼說,我該感謝你了?」大當家朗聲問。

  「不必。我只是不喜歡兵戎相見,血流成河。戰事一起,必然就有家庭支離破碎。我不喜歡戰亂,不想有人與我一樣悲慘。」陳秋娘垂眸緩緩地說。想起那些沒有父母關愛的時光,想起陳家的苦逼情景,心裡也忍不住嘆息。

  大當家沒說話。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胸襟與氣度,很好,很好。」

  「多謝大當家誇獎。」陳秋娘說,隨後表示要去見陳夫人。

  大當家搖搖頭,說:「不急,一會兒我讓人帶你去見她。如今還有幾個問題,我想跟你談談。」

  「秋娘遵命,大當家但說無妨。」陳秋娘端坐在他面前,一副聆聽受教的模樣。

  「你那夫君真心和談的話,明日一早,我親自送你與陳夫人去碼頭如何?」大當家開口說。

  陳秋娘聽得出這裡面有試探她的意思,若是她說好,他定然又有別的說辭了。所以,她略一思索,便說:「這自然是好。不過,大當家就這麼信任我?」

  「能說出剛才那番話,我信。」大當家篤定地說。

  陳秋娘搖搖頭,說:「若大當家真是為竹溪山好,切勿這樣處理。」

  大當家「哦」了一聲,問:「那該如何處理?」

  「你信我。可是,你要明白我並不是張賜,並不是屯兵包圍竹溪山的主帥,你信我,可是他沒給你任何承諾。再說了,就算他給你承諾,你就信麼?你代表的是竹溪山,而不是你一個人。」陳秋娘有板有眼地批評起大當家來。

  這大當家聽到這裡,不怒反笑,說:「你這可真不是個肉票所該說的話啊。」

  「若你們是窮凶極惡的匪徒,我才懶得說呢。我說這些,還不是因為竹溪山的眾人良善,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想竹溪山的眾人平安和樂罷了。」陳秋娘嘟了嘴,氣呼呼地說。

  大當家呵呵一笑,起身向陳秋娘一鞠躬,說:「我替竹溪山眾人謝過陳姑娘。」

  陳秋娘被嚇得一驚,立刻就起身,連忙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經歷過戰亂的人都討厭戰爭。我也不過是戰爭的受害者,不希望因為我而有無謂的流血與死亡罷了。」

  「小小年紀,目光長遠,處事周密,有悲天憫人之心,陳姑娘氣度不凡,定是大有成就之人。」大當家一邊點頭一邊說。

  陳秋娘笑著搖頭,說:「我自己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我就是個廚子,不求聞達於諸侯,只求豐衣足食,吃遍天下美食,過平凡生活。」

  大當家略一笑,說:「有些事是看不到的。我曾經也沒想到會有一天盤踞山中,與朝廷作對,成為當初自己都所不齒的山匪。」

  大當家說到後來,不由得一聲嘆息。陳秋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她明白這個男子是想要傾訴了。果然,這大當家自顧自地說起了他的身世。

  原來他叫羅皓,字永平。蜀中益州人士,羅家是崇州望族,祖籍洛陽,乃簪纓世族勇武之家。唐初,羅家先祖受太宗之命鎮守益州,之後,羅家就留在了蜀中。

  羅皓是羅家第二十八代嫡長子,家族繼承人,從小就志向高遠,希望向先輩那樣馳騁疆場,成為一代名將,保家衛國。

  他為了這個願望,從小就是飽讀詩書,勤練武功。十九歲那年,就擔任了成都府的護衛統領一職。

  但好景不長,趙宋攻打蜀中,帝王認為天險,不曾注意。但後來,宋兵入了蜀中,後蜀帝王才慌忙派兵出征,卻不會用人,部隊才出了成都府到了廣漢,就四散逃跑了。後蜀帝王只得率眾投降。

  「那真是屈辱。接受投降的是王全斌那個狗*養的。」羅皓說到此處,咬牙切齒。

  陳秋娘靜靜地聽著,她知道蜀人多麼恨王全斌。這位宋初的名將,一身戎馬,卻在蜀中這一戰中,落下惡名。就是他縱兵行兇,燒殺搶掠,不僅給蜀中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更讓北宋在之後的很多年都要面對蜀地隨時的暴動與造反。

  羅皓定然也是王全斌縱兵行兇行為的受害者了。果然,這羅皓說他當時在成都府安排受降之後的種種,卻不曾想王全斌縱兵行兇,等他帶兵對抗幾日,等來趙匡胤派來的曹彬平息兵禍,他才匆匆趕回家。而整個羅家早已在兵禍中覆滅。

  「沒有一個活口。他們要的是錢財,卻連幼童婦孺都要殺。」羅皓說到此處,狠狠一拳打在旁邊的案几上,整個案几頓時粉碎。

  陳秋娘看著羅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卻是在片刻之間,抬頭說:「對不起,嚇著你了。」

  陳秋娘搖搖頭,說:「沒事。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殺了殺我家的那一隊士兵,連夜縱馬狂奔,漫無目的。最後我的馬把我帶到竹溪山口,馬便死於湖邊,我便在此停下來。山裡早有逃難來的山民,我之後又聯絡舊部,與官府抗衡。」羅皓說到這裡,語氣已經很平靜了,到後來還自嘲,說,「看吧。人的命運就是看不到的。我以為我會是一個將軍,現在卻是一個山匪頭子。」

  「這沒有什麼不好。逍遙和樂,還給了一大批人安定,讓一大批可能變壞的人走了正確的路。再說,你也說命運是看不到的,也許你以後還會是一個將軍呢。」陳秋娘安慰他。

  他卻是哈哈大笑,說:「除非改朝換代,否則,我怎麼可能是將軍呢。」

  陳秋娘也是呵呵笑,這才發現他們之間的話題早就歪樓,兩人相視而笑,便又正樓。陳秋娘給羅皓出了和談的方案。讓他明日一早帶她與陳夫人主僕到渡口,將陳夫人主僕放了,讓張賜退兵到臨邛府與眉州府的交界處,再派人送她回去。

  「這大軍來去,耗時耗力。略一動,都耗費巨大。所以,他若撤兵到了邊境,你亦將我送去,張賜也不是好戰之人,自然不會在興兵前來了。再者,明日,我亦會幫你的。」陳秋娘很誠懇地說。

  羅皓抿了唇,很鄭重其事地說:「我替竹溪山眾人多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陳秋娘回答,而後又說,「不過,大當家為避免今日的事情出現。你應該好好詢問一下三當家,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說,我也想跟你談論一下清時的事。他向來是以竹溪山為先的人,這一次的舉動實在反常。我都迷茫了,不知道是我識人不明。還是他本就是那樣的人,」「你不說,我也想跟你談論一下清時的事。他向來是以竹溪山為先的人,這一次的舉動實在反常。我都迷茫了,不知道是我識人不明。還是他本就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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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令人羨慕

  胖嬸帶著陳秋娘七彎八拐出了寨門,往山勢更險要處去。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一個山洞口。看守看到胖嬸手中的大當家令牌,便恭敬地打開了山洞鐵門。

  陳夫人與小青就被關在這懸崖的山洞裡,山洞裡倒是床單被縟應有盡有,生活用具一應俱全。陳夫人正躺在床上,小青則在旁邊坐著,見到有人進來,十分警覺的樣子。

  也許是逆著光,小青並沒有看清是陳秋娘,便厲聲喝道:「快把我們放了。你們這樣算什麼英雄好漢。」

  「小青姐,是我。」陳秋娘走到近前,喊了一聲。

  那小青一愣,隨即揉了揉眼睛,問:「秋娘?」

  「是呢。夫人怎麼了?」陳秋娘走到床邊細看。

  陳夫人這才幽幽睜開眼,瞧見陳秋娘,便是抹淚,拉著她的手,說:「是我陳家連累你了啊。」

  「夫人,別這麼說。我也姓陳呢。一筆能寫出幾個陳字?都是一家人的。」陳秋娘趕忙安慰。

  「若不是因為幫我們,你也不至於被綁上來的。」陳夫人搖著頭說。

  陳秋娘握著她的手,說:「別擔心,過兩天就可以回去了。飯店咱們還是照開,至於那使壞的人,我們慢慢收拾。」

  「真能回去了?」小青十分興奮地問。

  陳秋娘掃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說:「是的。所以你們安心休息,明天一早,他們就送你們走,有人在碼頭接你們。」

  「那你呢?」陳夫人心細,覺察到她話中之意。

  「我在這裡還有事要處理,得要明天下午,或者後天一早才能動身回來。」陳秋娘拉著陳夫人的手,笑嘻嘻地說。

  「你在這裡能有什麼事?」陳夫人並不是好糊弄的人,所以繼續追問。

  「我發現幾個廚藝很不錯的人。我還在跟他們當家的磨嘴皮子,想讓他把那三個人讓給我,許諾讓他們入股咱們飯店呢。」陳秋娘依舊笑嘻嘻的。

  陳夫人一臉驚訝,隨即又蹙了蹙眉,說:「可是,他們畢竟是山匪。」

  「夫人,成大事不拘小節。何況,這些山匪也不是自願落草,他們很多人是被逼無奈才跑上這竹溪山來的。有很多能人呢。若是可為我們所用,就是隨便一個人往門口一站,那吉祥客棧那老匹夫也要抖幾抖了。」陳秋娘朗聲說,隨即有安慰陳夫人一番。

  陳夫人這才勉強同意,而後又叮囑她要小心。陳秋娘再三保證之後,才轉身問小青:「是你說有我在,你家飯店就垮不了的,要弄垮飯店,就要抓我?」

  小青一愣,隨即搖頭,說:「我哪能說這些話呢。秋娘為飯店出謀劃策,我自是羨慕,怎麼會說這種話呢。」

  「不是你就好。我聽那些匪徒說是你說的,所以就把我也一併抓了。」陳秋娘瞧著小青說。那小青神色正常,倒看不出說謊的痕跡。

  陳秋娘一時無定論,卻只見小青說:「我怎麼可能說這些呢,那些匪徒冤枉我了。」

  「哦。我以為小青姐對公子有意,見不得夫人與公子對我好。便畫了我的畫像給賊人呢。」陳秋娘有意無意地說。

  小青臉一下子就紅了,爭辯著說:「我,我是羨慕你,可是,可是我知道輕重。公子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能光宗耀祖,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難說啊。有的人要活命的話,可是顧不了那麼多的。」陳秋娘字字如刀直直就戳過去。

  「你別冤枉我。」小青朗聲吼道。

  「喂喂喂,對我家陳姑娘客氣點。」胖嬸在洞口叉腰大聲喊。

  小青掃了她一眼,說:「你倒真是有本事,明明是被抓來的,現在人家都要為你說話了。」

  陳秋娘不予理會,只執著地問:「那他們的畫像可是你畫的?」

  「是。這事始末,夫人也是知道的。不信你可以問夫人。」小青激動地說。

  陳夫人點點頭,說他們被人抓,偶爾又有人來問陳秋娘是不是在他們家做事。兩人回答之後,便讓小青畫陳秋娘的畫像。

  「我們也不知道為何要你的畫像。只是他們逼迫得緊,小青就畫了。」陳夫人說。

  「我畫的並不像的。」小青連忙補充,隨即又說,「你沒憑沒據,可不能隨便在公子面前冤枉我。」

  「真不是你主動讓人抓我的?」陳秋娘又再次探問,仔細觀察她的神色。

  小青氣急了,說:「說了不是了。我當真那麼惡毒麼?」

  她說完還嚶嚶地哭了起來。陳秋娘拍拍她的肩膀,說:「小青姐,別哭了,好好照顧夫人,明日一早回家去,此事切不可對公子提起了。」

  小青止住哭,陳秋娘已向陳夫人告辭,快步走出山洞,與那胖嬸回了山寨。

  她回到山寨,依舊是倚了窗戶,就著一叢碧綠的芭蕉,喝著茶看月亮從山間升起。期間,胖嬸與她閒聊,說起她已經是山寨女子羨慕的對象。細問之下,才知道山寨少女們羨慕的事情是張賜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救她不惜重兵包圍竹溪山。

  「這可真是令她們羨慕呢。」胖嬸嘖嘖地說。

  「原來是這個。」陳秋娘輕嘆一聲,誰人知道這風光無限卻都是假象。即便張賜真是為救她而來,但內裡的情分到底有多少?別人只看到風光無限的表面罷了。

  「這個還不好麼?多少女子希望覓得如意郎君,一生幸福。尤其這樣的亂世,有這麼有權有勢的少將軍一心一意對待呢。」胖嬸也是萬分羨慕地說。

  陳秋娘聽了,只是一笑,端杯喝茶,好一會兒才對絮絮叨叨的胖嬸說:「羨慕別人做什麼。如果你是蜂蜜,你就喜歡自己的甜;如果你是醋,就喜歡自己的酸。別人的風光也是表面,內裡指不定是啥呢。做好自己,欣賞自己所擁有的,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王道。」

  「哎,陳姑娘說話就是有道理,又中聽。」胖嬸朗聲說。

  陳秋娘則不再說話,整個人倚在窗邊,就這半輪朗月,想起白日裡發生的種種,隱隱地感覺到生活會越發的不平靜。

  只是張賜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善於謀算他人的陳秋娘卻是怎麼都想不通。

  當然,這一夜,竹溪山寨內更是徹夜無眠。燈火通明,幾大當家的在聚義廳商量了許久,期間隱約有激烈的爭吵傳來。

  陳秋娘吃了飯菜,洗漱完畢,依舊沒有睡意,便兀自吹了燈,在床上躺著思索張賜的舉動。思來想去,自然沒有頭緒。只是她隱隱覺得歷史的真實遠比曾經研究歷史更讓人匪夷所思。

  如果張家擁有這樣先進的火器,那麼,這歷史還會沿著既定的路線而去麼?在這個亂世,擁有大規模先進武器的人,怎會甘心屈居人下呢。

  她思緒紛飛,卻忽然聽得院落裡一片喧嘩聲,之後有人朗聲在喊:林大夫,林大夫。

  陳秋娘屏住呼吸聽了一陣,也沒聽出過所以然。不一會兒,喧嘩聲漸漸小了。夜間涼了,她有些睏倦便拉了被子準備入睡,正半夢半睡間,聽見有人在敲門喊她。

  她聽了一陣,像是羅皓身邊的陳默,便起身詢問有何事。

  陳默與她白日裡熟識,便也就直接回答,說:「三當家自殺了,虧得林大夫救了好久才救回來。他說想要見你。」

  「見我?」陳秋娘頗為疑惑,十分警覺地看著陳默。

  「是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說想見你。」陳默回答。

  陳秋娘怕是清時又玩什麼花招,便先是詢問了陳默羅皓在何處。陳默正要答話,陳秋娘就聽得門外響起回答:「陳姑娘,羅皓在此。我料定你不肯信了別人,便覺不妥,就親自前來了。」

  陳秋娘這才拉開門,笑了笑,說:「大當家果然是明白人。」

  「你且放心,我與你同去。不會有事的。」羅皓打了包票。

  陳秋娘也不多說,就與羅皓一同去了清時所在的東廂房。

  夜已深,東廂房內燈火通明,五十來歲的老郎中林大夫正守在清時床邊。清時面色蒼白,胸口纏了繃帶。

  「老三,陳姑娘來了。」羅皓輕言細語地說。

  清時緩緩睜開眼,看了看陳秋娘,又看了看羅皓與林大夫。羅皓會意,便詢問陳秋娘說:「清時的意思是想要單獨跟你談。你看?」

  「好的。」陳秋娘爽快答應。羅皓與那林大夫便退了出去。

  清時便是目不轉睛地瞧著陳秋娘,亦不說話。陳秋娘則拉了凳子在一旁坐下來,說:「你對竹溪山眾兄弟的情誼,大家在平日裡都看得出來。要不然大當家與林大夫也不會全力救治你的。所以,你做的事,他們都相信有苦衷。」

  清時聽得陳秋娘這麼說,眼淚花花在眼眶裡轉,唇角扯動。

  「先前大當家亦詢問我當時的情況,也是怕你有什麼事獨自承擔,不肯當大家是兄弟。你看大家都不曾責怪你今日行為半分。你若真為竹溪山著想,就更不該這樣一走了之,讓歹人逍遙,讓兄弟痛心了。好了,我話就說到這裡,現在該你說今日找我來有何事?」陳秋娘言簡意賅地勸解了清時一番,便轉入正題。

  清時這才動了動嘴唇,最終說了一句:「你,你,救救九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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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心湖微亂

  陳秋娘沒有說話,只靜靜坐在清時床前,等他斷斷續續地說話始末。

  原來清時當年以為全家盡為宋兵所屠,落草竹溪山,因為行事周密、謀略得當,雖年少,不會武功,但竹溪山人還是尊他一聲三當家。

  這些年,竹溪山大凡有對外的大小事務都由他來全權處理,也因此他奔走於各大州府,為竹溪山的未來做籌謀。也就是在年初,他去眉州六合鎮時,遇見了一個女子。這個女子正是凌九鳳,清時當年的童養媳。

  清時原本姓凌,名正,字清時。他剛出生不久,算命先生就說清時命氣不硬,要找一比他大六歲的旺夫女童為童養媳。所以,凌家就四處搜尋,物色了六歲的凌九鳳為他的童養媳。

  清時極其喜歡這個姐姐,視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當年,他以為全家都被殺了,因為房子也被燒了,他也一併以為凌九鳳也死了。

  可是,年初,他在六合鎮遇見了凌九鳳。此時,凌九鳳已是天香樓的頭牌舞伶。兩人相見自是淚汪汪。清時表示讓凌九鳳跟他一起回竹溪山,過無憂無慮的鄉野生活。凌九鳳卻說不能走,天香樓老闆於她有恩。她不能隨隨便便就離開。

  清時說不動凌九鳳,就任由她在天香樓。只是他之後每次下山都會去天香樓瞧一瞧,與凌九鳳相會。

  就在前幾日,六合鎮吉祥客棧老闆劉吉祥來到了竹溪山,求了大當家還他當年的救命之恩。大當家本來挺尊重恩人的。但一聽一下,只覺得失望。那劉吉祥說隔壁雲來客棧要擠垮他,希望大當家伸出援手,讓他們開不成客棧。

  這種不義之事,大當家不想幹,但無奈劉吉祥以救命之恩軟要挾,並承諾就此一次,從此後再無瓜葛。大家勸解大當家,這事其實比較划算,總比對方要求去殺人放火的好。

  大當家架不住勸,牙一咬就應承下來,派了清時去處理這件事,臨去之前還各種叮囑不可傷人性命。

  清時向來行事縝密,所以即便是這麼一件綁架勒索的小事。他亦不放心,怕當地山匪插手,就帶了不少人摸排、跟蹤。並且還屯兵眉州與臨邛府邊境處。

  清時趁陳文正與陳秋娘出門拜訪吳老之時,就綁了陳夫人與小青。正當要大功告成離開六合鎮時,劉吉祥就派人來說若不抓陳秋娘,陳文正就可以籌出他們要的贖金,到時候就麻煩,為了一勞永逸就應該將陳秋娘抓了,並且給了一張陳秋娘的畫像,還叮囑清時要讓那小青畫一張,要讓陳文正以為是小青處於嫉妒設計讓他們抓陳秋娘。

  清時不肯,劉吉祥就說了一句「天香樓」的舞不錯,他可是時常去瞧瞧。清時當即就要揍劉吉祥。劉吉祥卻是拿了凌九鳳的貼身玉珮扔給清時說:「你最好按照我說的做,否則——」

  隨後,清時派人去天香樓打探消息,聽聞凌九鳳已失蹤好幾天。清時無奈,只好根據對方指導來做。而對方送來的最新的指示就是要清時在談判時殺掉張賜,對方會有十幾個人為他安排。

  「而你表面應承,實際上並沒有這樣做。要不然,你真要殺掉張賜,根本不會跟張賜說那麼多的廢話,也不會容許我奪刀,對吧。」陳秋娘聽完清時的敘述後,緩緩地說。

  清時沒回答,只是說:「九鳳是我妻子,但竹溪山亦是我家,竹溪山的人也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九鳳有事,也不想竹溪山有事。」

  陳秋娘到此時終於明白清時在談判時為何那麼不像個謀士,一舉一動「嗖嗖」掉價了。原來他內心壓根兒不想張賜死,給竹溪山帶來滅頂之災。

  「可是自古難兩全。你在談判時那樣的表現,那暗處的人必定知道了。所以,你擔心九鳳。」陳秋娘輕輕地說。

  「是的。原本我違背了那人,又背叛了竹溪山。一死了之,也許九鳳還能有一線生機。再者,我亦愧對竹溪山眾人。只是——,大當家他們並不在意,相反還說連你都看出我是有苦衷的。」清時說到此來,又劇烈咳嗽了一番。

  「可是,我只是個鄉村孤女,你認為我救得了九鳳?」陳秋娘這才緩緩問出疑問。

  「你可以。你知道不,我與你接觸一會兒,就怕與你說話,你每一句話都那麼有道理。」清時急切地說,繼而又引得一陣的咳嗽。

  陳秋娘輕輕撫了撫他的胸口,嘆息一聲說:「我家從前是風光過,但如今已經敗落,我真的沒什麼能力救凌九鳳。」

  「你可以,你,你還有他,張家勢大,定然,定然可以。」清時終於說了。陳秋娘先前就猜測他讓她救凌九鳳亦不過是看中張賜的能力。

  陳秋娘輕輕搖頭,認真地說:「三當家,我真的救不了凌九鳳。莫說張賜非救我不可的原因是因為我曾救了他一命,他是有恩必報之人。再者,我被你們劫了,即便是我貞潔還在,但誰肯相信?張家再不會容許他們未來的當家主母是曾被山匪劫持過的人。」

  清時一時無語,兩人便沉默。正當陳秋娘想要說離開時,清時忽然來了一句:「不會,他看你的眼神,不會只是報恩的。你求他,他肯定會答應。」

  張賜看她的眼神是什麼樣的?陳秋娘心微微一動,仔細去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張賜在她的眼裡,一直就是玉樹臨風,英武非凡的。

  他看她的眼神,探究、深邃,神情似笑非笑。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陳秋娘想不起來,立刻就覺得是清時在忽悠他,頓時怒了,不悅地說:「三當家你這就不地道了。我自己與二公子什麼情況,我自己最清楚。」

  「陳姑娘,我真沒騙你。二公子看你的眼神,欣賞、疼惜、依戀、頗有興趣。我與他是同齡男人,怎麼會不知道。」清時顧不得氣不順,很著急地說。

  「是麼?沒覺得。」陳秋娘嘟囔了嘴,她可真沒覺得張賜對她有多好。她只知道張賜的演技一定很好很好。而今天那一場和談中的表現全是演技。

  「陳姑娘,你怎麼不信呢?說實話,你知道為何我們去劫持你,派了那麼多人去麼?因為劉吉祥說過,你是有人暗中保護的。務必要我們派幾百人前去,並且要在臨邛與眉州邊境處屯更多的兵力。那時,我並不知暗中保護你的人是誰的人。但是今天和談,我卻看到了那個人,就在張賜旁邊擔當護衛的。若是有異動,怕隨時都可以為張賜去死。我認得,就是那人暗中保護你。在和談裡,可以擔任張賜護衛的,定是他從來的貼身侍衛。所以,他對陳姑娘一定很特別。」清時越發激動。

  陳秋娘卻是一顆心又有了些許動搖。只是轉念一想,她又立馬懷疑清時說的就是真的?他很可能為了凌九鳳騙她的。

  「三當家,莫要說了。我與二公子的情況,我清楚,我真的無能為力。」陳秋娘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不是她見死不救,而是她不相信張賜很中意她,即便是派人跟著,也不過是覺得她很有意思,或者根本就是因為她救了他,可能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若是陳姑娘肯幫清時一把。清時此生願為陳姑娘做牛做馬。」清時激動,一邊說一邊要站起來。

  陳秋娘將他一按,說:「我要你做牛做馬做什麼。我不過是期望吃飽穿暖,胸無大志的人。你是謀略之士,我可用不起。」

  「陳姑娘,求你。若你肯,竹溪山眾人亦為你差遣。」清時固執地說。

  陳秋娘一驚,在略略佩服清時對凌九鳳如此情深之後,立刻就開始鄙視清時:「你別看我年紀小,你就騙我。你能代表整個竹溪山?再說了,竹溪山實力也不俗,你為何不讓大當家救凌九鳳?」

  清時搖搖頭,說:「我怎敢騙你?首先,竹溪山的實力到底怎麼樣,相信這一次你也看清楚了。我們倚靠的不過是天險。其次,朝廷也真沒有圍剿之心。第三,這裡的兄弟,並沒有經過太專業的軍隊訓練。而方才我與大當家商量,對方既然是衝著張二公子來的,那麼,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我們根本不是對手。所以,才不得已求陳姑娘。」

  「我說了,我無能為力。莫說張賜本就不中意我,我求他,他不可能答應。就算他中意我,我又為何為了你們去讓他再度犯險?」陳秋娘心情很不悅。對於清時的遭遇,她很同情,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容忍清時此時此刻這種猶如軟性綁架的懇求。

  「張二公子真的很中意你。」清時又爭辯。

  「莫要說這種話了。我九歲了,不是三歲。」陳秋娘態度亦強硬起來。

  「你才九歲,所以你不懂男女之事。」清時一本正經地說。

  陳秋娘懶得理他。她不懂?她三十幾歲的人了,連刻骨銘心的愛恨都經歷過了,還經歷過死別生離。她能不懂男女之事?

  「不必多說。」陳秋娘轉身往門外走。

  「你就不怕我挾持你威脅張賜去救凌九鳳麼?哈哈,這是個好辦法。」清時朗聲說。

  陳秋娘掃了他一眼,這人的傷似乎並不如想像中嚴重,陳秋娘更加厭惡他了,冷冷地說:「你覺得你挾持得了我麼?他今天難道還說得不夠清楚麼?三當家,我生平最討厭別人威脅我。你好自為之。」

  陳秋娘拂袖而出,門外涼亭裡的羅皓便站起身迎了過來,問:「清時可有與你說了?」

  陳秋娘點了點頭,正要回答,忽然覺得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她頓時明白這清時是真的喪心病狂到鋌而走險,真的用挾持她去讓張賜救凌九鳳這招了。

  唉,這其實真的鋌而走險,並且愚蠢。張賜是他能脅迫得了的麼。

  羅皓大驚,問:「清時,你要幹什麼?」

  清時不管不顧,朗聲喊道:「張賜,我知道你有派人在暗處,明天一早,賈羅山涼亭。你不來,我就拉著你的女人同歸於盡。」

  「清時,你快放了她。你真的要為一個女人,毀了整個竹溪山麼?」羅皓大聲斥責。

  清時只對羅皓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冰涼的刀鋒架在陳秋娘的脖頸之間,喝了一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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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20:06:36
第099章 死而無悔

  半輪月,照得四野朗淨。

  清時一柄冰涼的匕首就在陳秋娘的脖頸之間,滑滑的如同一條極其危險的小蛇。他挾持陳秋娘出了山寨,一路往山下去。

  一路上,竹溪山眾人紛紛投鼠忌器,不敢妄動。羅皓氣得發抖,一掌劈了山寨門,卻也不敢向前,只與清時保持了一段距離,一路上不斷勸說清時。

  「老大,你別多說,我的脾氣你知道。你且回去。」清時默不作聲良久,終於在羅皓喋喋不休的勸說下開口。

  「清時,竹溪山眾人待你不薄,你真的要為一個女人而賠上竹溪山眾人的性命麼?」羅皓嚴厲喝道。

  「九鳳是我的妻子,不是隨便一個女人。」清時聲音裡全是戾氣。

  「真是枉大家待你如親人。」羅皓痛心疾首,隨即傳令說,「老九,你帶人去渡頭通知張二公子,就說竹溪山眾人不阻攔,任由他們上山救陳姑娘。」

  羅皓此舉自然是要竹溪山跟清時撇開關係,不可謂不高明。但陳秋娘卻隱約覺得不妥。這天上月亮雖朗淨,但畢竟是夜晚,竹溪山地勢複雜。張賜一行人就算偵查素質頗高,也畢竟是外來戶。張賜這樣貿然前來,必定危險。雖然沒有多大的交情,但人家這樣來救她,她就不能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不為對方著想。

  別人敬她一尺,她敬別人一仗。這才是她的作風。

  所以,她略一思量,就朗聲說:「大當家此舉真的是為竹溪山好麼?」

  羅皓不解,便問:「陳姑娘此話什麼意思?」

  「竹溪山山勢複雜,來山上幾年的人未必敢夜晚行路。今夜雖月朗星稀,你讓二公子上山,豈不是置二公子於賊人之手?二公子有事,張家、陸家、臨邛府、眉州、成都府都不會善罷甘休。大當家認為呢?」陳秋娘朗聲說。她有那麼瞬間懷疑羅皓是否與清時一夥,所以,她必須要這樣說,以便於瞭解羅皓的真實想法。

  羅皓聽了陳秋娘這一番話,直直搖頭,說:「多謝陳姑娘提點,羅某這是一時情急,未曾想到這一點。」

  陳秋娘見他這般,便知他確與清時並非一夥,便說:「那就請大當家稍安勿躁。請親自與二公子合計之後,再行事。」

  「可是你——」羅皓面露難色。

  陳秋娘一笑,說:「他們環環相扣,目的就是要引二公子去凶險處,除掉二公子。在二公子沒來之前,清時也舍不得殺我的,對吧?」

  陳秋娘說到後來,朗聲問身後的清時。清時咬牙切齒,說:「少廢話,再動我就殺了你,大不了我與九鳳一同死了,也有你陪葬,讓張賜嘗一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清時演得一手好戲啊。什麼凌九鳳,什麼自殺重傷,什麼為竹溪山懺悔,全是你背後那人要你布的局吧。他知道張賜聰敏,行事周密,會在和談時布下天羅地網,所以就讓你拖延,破了張賜的佈局,讓他顯山露水。而你假意懺悔,自殺,搬出凌九鳳,劫持我上山,讓二公子以為你不過是氣急敗壞,私自劫持我罷了。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佈局吧。」陳秋娘朗聲說。

  她其實沒有定論,只是這樣懷疑,但她就是要這樣說出來,破了他們可能的局。這話既是破局,亦是說給張賜聽的。因為不消片刻,張賜定然就會知道陳秋娘所言,那麼無論如何行事都會十分謹慎。

  「閉嘴。」清時氣急敗壞,手一抖,匕首在她脖頸間帶來一陣刺痛,邊有熱熱的液體滾過冰涼的脖頸。

  羅皓喝道:「清時,她是無辜的。」

  「她屢屢壞我的事。她無辜?」清時咬牙切齒,匕首抵在她的腰間。又低頭對陳秋娘說:「你不怕死麼?這麼肆無忌憚。」

  「我自然怕死。但面臨險境,跪地求饒不能解決問題,我又怎麼會面露怯色?再者,二公子不惜以身犯險來救我,我哪怕賠上性命,也不能辜負了這份情誼啊。三當家真是問得奇怪。」陳秋娘平靜地說。是的,這就是她真實寫照,她可以柔弱,可以低調,可以高冷,可以愚笨,那都得看值不值得。她作為江雲,一生悲苦,遇見的欺壓太多,少不得事事都算計,時時都問一個值得不值得。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至於怕與不怕,在她的字典裡不是沒有。但是她向來只問值與不值。

  清時沒再說話,羅皓亦沒喊話,只吩咐匆匆趕來的二當家、四當家、五當家跟著清時,看著這種局面。同時,要求六當家與八當家通知各大頭目對竹溪山各處崗哨進行盤查,務必找出可疑之處,可疑之人。另外,他親自帶了七當家連夜下山去渡口見張賜。

  「你真是好得很啊。」清時咬牙切齒地說。

  陳秋娘見局勢還在掌控之中,她該做的也都做了,索性就不再理會清時,一言不發,任由清時挾持著往山谷裡去。

  一路下山,儘管月色朗淨,皓月凌空,但由於走的是枝繁樹密的山間小路,視線頗為不清,再加上山谷裡起了薄霧,陳秋娘被清時拉著往山谷裡走,一路踉蹌。終於到了谷底,才有一處開闊之處,山間小溪水淙淙流過,月光碎了一地。

  清時也有些累了,拉了她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

  「你猜張賜會不會來?」清時在休息的間隙問。

  陳秋娘不做聲,她知道清時現在心裡沒底,在詢問她答案。

  「哈哈,我猜他會來。他派人暗中保護你,為了你,重傷未癒就前來救你,而且還重兵圍困,調動各方人情,連私藏的武器都拿出來了。」清時少年人特有的聲音裡有一種寒霜般的陰鷙。

  陳秋娘則是一愣,心裡抑制不住地此起彼伏,只隱隱有一種期待,卻又立刻說服自己:張賜此次前來,不過是有他的謀算罷了。

  「說實話,我一開始還想你這樣面黃肌瘦的小丫頭,雖然說長得還算不錯,但見慣環肥燕瘦的張家二公子怎麼會對你情有獨鍾。不過,後來,我算是知道了。你才九歲,卻聰敏到讓人嫉妒,恨不得掐死你,卻又不時時處處想著若是你,又會怎麼做,讓人一見難忘。所以,我肯定張賜會來。」清時有絮絮一陣。採用了多種證據,只為證明張賜一定會去賈羅山救她。

  可是他找再多的證據,他也不是張賜,所以,他根本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服。

  陳秋娘十分疲累,又加上脖頸上的傷很疼,更何況現在沒必要跟清時說話,所以,她便一言不發。

  「你就不怕張賜不來救你麼?」清時不甘心,又提了這樣的問題試圖從陳秋娘口中得到一種十分肯定的答案。

  「他來了竹溪山湖,為我重兵圍困,我就心滿意足了。不太求其他。此刻唯願他平安即可。」陳秋娘緩緩地開口,說的卻是心裡話。

  她和張賜的關係,別人不知道,她卻清楚。無論人家出於什麼目的,派人保護她,又冒著被刺殺的危險,在重傷未癒的情況下調兵跨界圍困竹溪山,就足夠對得起她了。他就算不來賈羅山,她也怨不得他半分。倒是若他來了賈羅山救她,傷了分毫,她便是一輩子都過意不去的。

  做人要感恩,不能貪得無厭。當然,這人不能貪得無厭,並不僅僅是指物質,更是指情分。沒有誰必須為誰奮不顧身,即便是父母子女或者情侶關係。

  「你真的很可恨。」清時良久才來了這麼一句,而後一手扯她散亂的長發,一手拿著匕首抵在她腰間,喝道:「走。」

  陳秋娘知道主要自己一動,這匕首就會悉數刺入身體,她可能從此就告別人世。雖然穿越,但她珍惜上天賜予的生命,在該惜命時,她毫不含糊。所以,她很順從地跟著清時往山上走。這一次,兩人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阻攔,月色也朗淨,上山路上的樹蔭也極少,所以腳程較快。上的山來,兩人沒做停留,又往山下野渡口而去。

  在山下野渡口,有一葉扁舟早在那裡,船頭一人,撐著長蒿,一身短衫,頭髮綰結在頭頂,那人見了清時,便將船漸漸劃過來,朗聲喊:「三當家,大當家吩咐我在此等候。」

  「滾。讓老九開暗溝裡的烏篷船過來。」清時對那人喝道。

  「老九跟隨大當家與七當家去大渡口了。」那人不緊不慢地回答。

  「你滾出河道。讓小徐去開那烏篷船過來。不然,我就捅死她。大不了全竹溪山都同歸於盡。」清時拖著陳秋娘站在野渡口。

  那人慌了,連忙擺手說:「行行行,三當家莫要激動,我這就喊小徐開暗溝裡的烏篷船過來。」那人說擺,手放在口中吹出了尖銳嘹喨的口哨,三長一短。而他自己則是劃著船往兩山之間的河道之外去了。

  不一會兒,離野渡口不遠的樹叢抖動,有人撥開了樹叢,隨即,在朗淨的月色下,一艘烏篷船穿行而來。那烏篷船上全是藤蘿樹枝做的偽裝,樹枝藤蔓將烏篷船悉數遮住,外人根本看不出這是一條船,更別說看到船艙裡的情況。

  這船潛伏在暗溝裡,想必平日裡是用作此處的暗樁盯梢之用的。

  此時此刻,這條船從外人不知道的暗溝裡出來,無聲無息地在月下快速行來。眾人甚至看不到誰人在駕駛此船。

  這船,如此詭異,如同傳說中的鬼船。若在這船上設伏的話——

  陳秋娘還在想這個可能。忽然,那船上隱蔽的樹葉藤蘿微動,隨後便鑽出一個十六七歲的精瘦少年,頭髮亦是綰結在頭頂,赤裸上身,彎腰撿起船頭的木槳,一邊嫻熟地划槳,一邊朗聲喊道:「三當家,小徐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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