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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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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8:02:10
第160章 那一路上

  陳秋娘忘了矜持驕傲,丟下了防備與算計,憑心而走,輕輕地挪了身子,抱住他的胳膊,將頭貼近他的胳膊,如同小貓安慰難過的主人那樣蹭了蹭。

  她這本來是安慰性的動作,因為她實在心疼張賜,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索性就這樣了。張賜也不覺得尷尬,反而是將手落在她頭頂,溫柔地拍了拍她,還真的像是主人拍貓咪似的。

  「那你成為族長時,一起的備選繼承人,還剩了多少?」她低聲問。雖然不想他陷入痛苦中,但她又想更加瞭解他。她怕過了今晚,就再沒有機會與他這樣接近了,所以在思量再三之後,她還是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

  「兩個。」他回答。

  「兩個?原本有多少?」陳秋娘一驚,卻還是像是狗仔隊採訪明星一樣繼續問了。

  「二十四個。」張賜平靜地回答,爾後又補充說,「張府是很龐大的家族,遍佈北地南方,最鼎盛時期,選出的備選人多達四十五個。」

  「好厲害。」陳秋娘不由得讚歎。她從張賜身上就能看出,要做張府的繼承人必定是天資聰穎的,能夠挑選出四十五個天資聰穎的孩子,這個家族還真實龐大得出乎意料。

  「再厲害又如何,到最後,沒有一個存活的,全部被敵人所滅。」張賜自嘲地笑了笑。

  陳秋娘默不作聲,張賜卻繼續說:「剩下的兩個是與我一同長大的。因為是備選人,早就被敵人盯上了,即便我成了族長,敵人也不會放過他們。沒過幾日,他們就遇難了。之後的日子,所有的追殺都會集中在我的身上。」

  「那你為何還要住到汴京去?」陳秋娘從前就一直不理解,即便敵人就在汴京,他又為何不在老宅,偏偏要到汴京去。

  張賜輕笑一聲,說:「你弄錯了,汴京那個不是我。」

  「啊?」陳秋娘驚訝地拖長了尾音。

  「每一任的族長從被確定為繼承者的那天開始,家族會尋找與這個繼承者容貌神似的人加以培養,以假亂真。當時,替我做替身的一共有十八位,汴京那位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無一例外都戴著人皮面具。所以,容貌與我一般無二。」張賜說出了這個秘密。

  陳秋娘聽聞「啊」了一聲,但不是驚訝大家族這種殘酷的保護,也不是驚訝張家明知道這種方式毫無用處,只能保得了繼承人一時的性命,她驚訝的是似乎只存在於武俠小說裡的易容術,在這個時空真真存在,而且還真有人皮面具這種東西。

  「真有人皮面具這回事?江帆不是說易容一事,只是化妝術麼?」陳秋娘還是沒啥顧忌地問了出來。

  張賜「嗯」了一聲,說:「有。這是一種極致的技藝,不光是手藝,還有多方面的學識與修養才能完成。這屬於易容術裡最頂級的部分,一般的人學不會,而且製作一張人皮面具要耗費大量的精力,且價格昂貴。一般的易容者哪裡有機會去使用啊。更別提練習了。所以,一般的易容者哪裡知道人皮面具呢。」

  原來易容術是這麼回事。以前看武俠小說,阿貓阿狗都會一張人皮面具往臉上一貼,就出去坑蒙拐騙了,實在是比狗皮膏藥高級不了多少的東西,陳秋娘一直以為那東西是假的,即便是真的,人皮面具這玩意兒應該是易容術裡最低端的部分啊。卻不曾想原來人皮面具術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還是易容術裡最高端的。

  可是——

  陳秋娘又覺得不對,便提出疑問:「可是我見過江帆的師父啊。看他們仙風道骨,據說功夫也很高,他們應該不是一般的易容者啊。江帆不應該不知道人皮面具啊。」

  「哦,你見過他們?」張賜有些意外。

  陳秋娘便如實說了那一次在街上遇見,那劍客夫婦倆初來乍到,非得要收她為徒的事。爾後又說出自己的感覺,覺得那兩人像是絕頂高手,絕對不是一般的人,江帆說過他的師娘擅長易容術,那應該也是很厲害的了。

  「他們最厲害的部分是劍術。易容術是江帆的師娘自己鼓搗的,而且玩票性質,人皮面具什麼的也會做,只不過很容易被人戳穿的。而且,江帆的師娘最喜歡的是唱大戲,那種妝容手段才是她的最愛了。」張賜耐心解釋,爾後又補充說了易容最厲害的當屬九大家族裡的潘家。

  「潘家?」陳秋娘仔細搜索了一下記憶,上一次為了雲來飯店開張,她也算是將蜀中的名門望族、有名商賈、德高望重者都清理了一片的,卻沒聽說過什麼潘家。

  「你不知道的。這潘家在北地,在滄州府。」張賜說。

  陳秋娘當然知道滄州府所在了。那地方與石敬瑭那老匹夫送給遼人的燕雲十六州接壤之地,屬於邊境地方,時不時的就打仗,根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她可是做夢都沒想過九大家族會有一大家族在那個地方。而且潘家既然是九大家族,也不可能是默默無聞之人。

  「哦,怎麼會在那個地方呢?」陳秋娘低聲問。

  張賜沒回答,反而是問:「你知道滄州府是什麼地方?」

  他的語氣倒是很平靜,陳秋娘卻是因此嚇了一跳。因為在古代,基本上沒有什麼地圖的概念。所謂的地圖都是國家機密,即便是皇子隨便看地圖都會被人懷疑有謀反之心。一般來說,能夠看到地圖的都得是軍中將領,而且還得是師出有名才能調看地圖。至於偵察兵臨時繪畫的地圖,也只是一個地方,並且不準確,再者臨時繪畫的地圖基本都是針對軍事部署的,根本做不了什麼普及的東西。

  她這麼隨隨便便就知道滄州府所在地, 難免不令人生疑。呀,你真是大意啊,大意。陳秋娘在內心中暗暗指責自己。

  張賜卻自顧自地問:「你是看過地圖的,對吧?」

  陳秋娘堅決低頭不回答,張賜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笑著說:「你怕什麼呢?看過地圖就看過地圖了。再說,你看過地圖,又不是什麼多讓人意外的事。」

  這還不讓人意外?一個土豪財主家裡長大的女孩,現在更是苦逼得快餓死了,即便曾讀過書,但又怎麼可能接觸到地圖這種事關國家機密的東西呢。

  她沒說話,很疑惑地偏過腦袋看他。燭火之下,張賜溫柔的神情真讓人移不開眼。而此刻,他正瞧著正前方,唇邊一抹笑,說:「因為你長著一張與花蕊夫人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只不過,你現在還小,做女童打扮,或者穿男裝,便看起來沒那麼像了。所以,你看過地圖並不是很讓人意外啊。」

  他說著就笑著瞧她。

  「不知道你什麼意思。」陳秋娘假裝不懂,一臉天真的模樣。

  「你呀。」他笑著搖了搖頭,便站起身來,問,「還累麼?」

  「休息好了,可以繼續走了。」陳秋娘回答,也站起身來理了理皺在一起的斗篷。

  「那我們繼續往前走。」張賜說著,便開始繼續走。

  陳秋娘暗自腹誹:看個月亮而已,怎麼非得要到這頂端去看呢。雖然這頂端看月亮肯定要壯觀得多,但這麼高的地方,又沒有索道,就靠兩雙腳往上走,簡直要命得很。他是從小經過各種訓練的自然不怕,可是她還是個小孩子啊。這要是跟姑娘約會,不貪圖他權勢與財富的姑娘肯定得跟他分了。簡直是不會照顧人。

  她暗自腹誹,張賜卻是一邊走,一邊說:「我在汴京時,有次意外入宮,見過花蕊夫人一眼,有過一番交談。」

  「哦。我聽過,她挺漂亮的。所以,你剛才是在誇我好看麼?」陳秋娘還是裝傻裝天真,儘管她這種舉動在張賜看來,簡直是演技劣拙,但她就是以這種方式告訴他,今晚的談話不是等價交換,並不是他跟她說了他的身世秘密,她就一定會和盤托出的。因為在現代,她也不是一開始就對人算計防備的,她也傻傻天真過,跟人交心交肺,最後的結果卻是別人告訴她的都是假的,而把她的真正內心套出去之後,想盡各種辦法整她。這樣幾次之後,她就基本上不與任何人談論自己,談論內心的想法。久而久之,她一聽到別人企圖要挖出她的隱私,猜度她的內心,就本能地牴觸。

  張賜沒有回答她,自顧自往前走,周圍又是出奇的安靜。陳秋娘有些懊惱自己將局面弄成這樣,有些責怪張賜怎麼可以逼迫她承認自己是花蕊夫人與孟昶的女兒呢。這身世沒有任何人曾證實過,就是陳柳氏也沒有正面證實過啊。再者,她始終覺得亡國公主這個身份會讓人利用,張賜一提起,她就會覺得張賜也想利用這個身份。她一想到這個,整個人都覺得很不舒服。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緩緩地向高處攀登,彼此再沒說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張賜忽然停下,生硬地來了一句:「累了,休息一下。」

  他一說完就坐在了台階上,將手中的燭台放在了一旁,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說:「來,休息一下。」

  陳秋娘離他還有幾級台階,站在台階下抬頭,看到他神色寧靜柔和,映著燭火,像是個孩子。

  「過來啊。」他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語氣神情都固執,這下更像是個孩子了。

  陳秋娘默默走過去與他並排坐下,心裡卻是挺感激他的。這個男人其實也很體貼,至少她可聽到他喘粗氣,也看出他哪裡累了。他這麼說,其實是因為她累了而已。

  「謝謝。」她說。

  「什麼?」張賜問。

  「我說謝謝。」她對他笑,試圖將剛才的尷尬都化解了。

  張賜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搖頭,然後嘆息一聲,說:「可你還是防著我。我其實一直不明白,你一直是在陳家長大,而且陳家也是老實的農家,在兵禍之前,一直都對你很好。而你的防備怎麼就那麼深,都快趕上我了。」

  張賜話語神色全是探究,陳秋娘斜睨他一眼,做了個鬼臉,說:「也許,這就叫天賦,嗯,或者本能?」

  「哈哈。」張賜笑了起來,爾後說,「這種事哪裡有天賦本能的說法呢。你呀,不知道你的演技多劣拙麼?」

  陳秋娘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正色道:「書裡不是說曹丞相天生多疑麼?怎麼我就不可以了?」

  「好吧。」張賜竟然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惹得陳秋娘掩嘴吃吃笑。

  「你呀。」張賜寵溺地說,然後竟然動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喂,我頭髮亂了。」陳秋娘抗議。

  「再揉亂一點,本公子幫你梳頭。」張賜像是來了興致,抓著陳秋娘的腦袋一陣揉。

  「張賜,你大爺的。」陳秋娘忍不住就來了這麼一句。張賜一聽,更樂了,說,「我大爺在北地,以後帶你見見,然後——」

  他故意賣關子,笑得很有陰謀。

  「然後咋樣?」陳秋娘明知道有詐,但也忍不住好奇詢問。

  「然後『卻話巴山夜雨時』了。」張賜高聲朗讀。

  陳秋娘鄙夷地看他一眼,說:「沒創意。」

  「哎哎哎,我大爺可是有名的廚子哦。我是看你在廚藝上有天賦,想著讓我大爺給你培養培養的。你竟然不感激本公子麼?」張賜抗議。

  陳秋娘一聽是廚子,立馬來了精神,她起先也是計畫過等雲來飯店上了正軌,她賺了錢,就要到處走走,拜訪天下名廚,看看那些只存在於古籍裡的菜餚到底是怎麼做的。

  「哎呀,二公子,這是真的?小女子感激不盡啊,請受小女子一拜。」陳秋娘立馬就站起身來,跳下一個台階,煞有介事地拱手鞠躬拜謝張賜。

  「見風使陀得真快。」張賜鄙夷地說,神色裡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陳秋娘看著這樣的張賜,心裡既覺得幸福,又覺得心酸。這個人從娘胎裡出來,就沒有這樣自由自在、毫無防備地笑過吧。她就那樣怔怔地看著他,張賜很快也發現了她的注視,整個便安靜下來,也低頭與她對視。

  陳秋娘不知怎麼的,眼裡就蓄滿了淚水。

  「傻瓜,我沒事的。」他似乎全都讀懂了她的內心,便這樣安慰她。

  她被說中心事,倒是不好意思,便低了頭,眨了眼睛,任由那淚水滴落在石階之上,用一種故作輕鬆的神情抬頭面對他,笑著說:「趕快走吧。再歇來歇去,到山頂就只能看日出了。」

  他點頭,「嗯」了一聲,兩人再度出發。而這一次,兩人的腳步都輕盈了不少。

  一路上還是沒有說話,大約走了一刻鐘寂靜無聲的路之後。張賜忽然說:「秋娘,我對你從沒有過算計。無論你是否承認你是後蜀的公主,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見過你的親生母親,在汴京的皇宮裡。」

  「景涼也說花蕊夫人在汴京,斥責我不忠不孝。母親受人凌辱,不曾想過救母。國破了,不曾想過復仇,還妄圖想過平凡生活。」陳秋娘以此來回答。儘管她知道張賜可能只是想隨意跟他聊一聊與彼此有關的事,但她還是沒辦法好好來談論花蕊夫人這個敏感的話題。

  「他這麼跟你說的?」張賜很是意外。

  「是的。景涼找過我,讓我跟他合作,說服你不要過得那麼窩囊。」她如實回答。本來,她也是想著找機會告訴他景涼的事。

  張賜沉默了一會兒,沒問具體的細節,只是問:「你如何回答他?」

  陳秋娘抬頭看張賜,卻只看到他的背影,瘦削高挑卻讓人覺得偉岸。可是,他問這一句話,是以什麼心境來問,又想要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呢?她一時之間有些拿捏不定,因為真的不想讓他失望。

  不過,猶豫片刻,她還是如實回答,說:「我拒絕。」

  「為什麼?」張賜忽然轉過身來,站在高階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陳秋娘抬頭鎮定回答:「盛極而衰,滿盈則虧。任何事太過圓滿就是悲劇。」

  張賜微微眯了眼,然後轉身,很平靜地說:「我沒想到你是這個答案。你才九歲,卻比太多人強。」

  陳秋娘絲毫沒有被誇獎的喜悅。其實,她感覺內心中有另一個自己在蠢蠢欲動,時不時就跳出來想不管歷史車輪,快意恩仇一番。

  兩人繼續往前走,一大段的時間沒有說話。忽然,張賜開口說:「秋娘,我想我還是將你親生母親的事跟你說說吧。你不要插嘴,也不要有多餘的想法。我只是告訴你這樣一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

  陳秋娘「嗯」了一聲,便繼續趕路,認真聆聽。

  張賜則像是講故事似的講述了那一年巧遇花蕊夫人的事。說是那一年,他去汴京皇宮救一個人,誤闖了花蕊夫人的閨房。當時的花蕊夫人正在屋內燒香祭拜孟昶畫像,被闖入的張賜嚇得驚慌失措,喊了一句:「你是何人?」

  張賜隨即明白這可能就是被掠來的大名鼎鼎的後蜀美人花蕊夫人。他便用蜀中話回答:「我不是歹人,夫人莫慌。」

  花蕊夫人聽到鄉音,淚水傾瀉,最終幫了他,得知他是蜀中六合鎮張府的公子,便立刻拜託他幫忙照顧她的女兒。

  「我當時很驚訝。誰都知道她與孟昶無所出。她卻說她生過一個女兒,但一出生就被她放到宮外去養了。因為那幾年,孟昶已經忘記勵精圖治,沉迷聲色犬馬。後蜀看似繁花似錦,實則如沙上城池,她怕女兒將來遭罪,做了亡國公主,還不如做個平凡女子來得痛快。」張賜說到這裡便是嘆息一聲,說,「這花蕊夫人果真是才貌雙全,能從繁華裡看到凋敝人,讓人著實佩服。」

  「可是她也真是天真,萍水相逢的一個人,都不知道對方底細是真是假,就把這麼重大的秘密留給了對方。我看她是笨得很呢。」陳秋娘很平靜地回答。

  張賜說:「不,這恰恰是她的聰敏之處,她要讓許多人都知道,趙氏兄弟把她囚入深宮的原因。」

  「原因?難道不是因為她的美貌麼?」陳秋娘反問。這是歷史上已定論的事,趙氏兄弟對于美人,尤其是人妻有著莫大的興趣。

  「美貌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對於君臨天下的君主來說,美貌這種東西真的可以忽略不計。再說,哪一個問鼎江山,野心勃勃的人,會真正在乎一個人的美貌呢?他們在乎的是權,是財,是能穩固江山的一切。你應該明白吧?」張賜說。

  陳秋娘默默點了點頭,才想起他一直在往前走,是看不到的,所以便說:「我知道。那麼,花蕊夫人身上難道真有什麼秘密麼?」

  「夫人告訴我,後蜀有一個寶藏,只有她的女兒才可能開啟,還說她的女兒跟她長得很像,看到就會知道的。哈哈,所以讓我來保護她的女兒。當然,趙匡胤估計也在懷疑後蜀可能有寶藏,所以要留下她的命,在她最初兩次自盡未遂之後,趙匡胤就拿她女兒的性命來威脅她。讓她活著,表面上看像是寵愛有加,實際上,曾多次打探口風,後蜀的財力到底如何。」張賜簡短地敘述了花蕊夫人在汴京的情況。

  陳秋娘心中很複雜,大約是屬於原來陳秋娘的那部分記憶和情感的作祟。她聽到花蕊夫人為了自己的女兒,不得不承歡於那個讓她國破家亡的男人,她就覺得很難過,有一種不顧一切想要救出母親的衝動。

  「他叫我照顧你,不久之後,我就秘密回蜀中,在劍門關遇險,我身邊死士全都死光,身受重傷,不斷在密林之中躲避,一路往六合鎮而來。因為這邊才有我信任的人。最終,我以為我會死在那山裡。可是,沒想到,我卻遇見了你。」張賜說著,忽然轉過身來看她。

  陳秋娘抬頭瞧他,只覺得他的眼神跳動著兩簇火焰,整個神情專注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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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你的眼神

  兩人對視良久,陳秋娘才問:「怎麼又停下來了?」

  她滿以為他會回答「累了,要休息」,可是他唇邊卻是緩緩蕩漾開一抹笑,最終氤氳開來,笑出淺淺的酒窩,來了一句:「到了。」

  「到了?」陳秋娘仰頭看,只看到盤旋而上的階梯的拐角,階梯還在一直延伸。但因為拐角所在,她沒辦法瞧見拐角之後的地方。

  「嗯,你來。」他頗為興奮,向陳秋娘伸出手來。那興奮的模樣,一點都不想平素裡那個高深莫測的張二公子。

  陳秋娘攏緊斗篷快步走到了他的位置,果然看到了階梯已到了盡頭,那盡頭之處是一堵石牆,看起來一點縫隙都沒有。不過,陳秋娘一點都不擔心,這是人家科技至上的張府之人打造的,肯定是有出路的。果然,張賜走了過去,在牆上摸了摸,那堵石牆就倏然往旁邊縮進去了,感覺跟科幻電影似的,瞬間讓人感覺高大上了。

  「走吧,來賞月。」張賜很高興地招呼她,然後提著食盒與燈籠就走了出去。

  陳秋娘早在那石牆打開的時候就看到外面的月光,料想是真到山頂了。她眼看張賜走出去,也跟著走出了石門。石門之外卻並不是山頂,而是一堵石製的屏風。有猛烈的山風帶著山中高處的涼寒從屏風後盤旋著撲進來。

  怪不得張賜要讓她披這斗篷,原來即便是三伏天,這山中的深夜也是如此涼寒。

  「秋娘,你快點。」張賜從屏風後探出腦袋,招呼她跟上。

  她應了一聲,連忙跨過石頭屏風。她一跨過去就傻眼了,徹底挪不動腳步了。雖然先前張賜說到山頂賞月時,她也曾想過在那高萬仞的山頂之上,可能會腿腳發軟。但她畢竟可以安慰自己,少說那山頂也有幾百平米,只要不去懸崖邊,應該就不會恐高。

  是的,陳秋娘有輕微的恐高。而她是萬萬沒想到,到達山頂的入口不是在山頂中間打開一個門,直接走上去,而是在快到達山頂的時候,石階延伸出石門延伸到山體之外。而延伸出去盤旋在山體之外的石階比裡面的窄多了,目測寬不到一米。

  雖然才這麼幾級台階,而且還做了防護的欄杆,但這麼高的地方,她只看一眼下面的霧氣騰騰,就嚇得腿腳發軟了。

  張賜完全沉浸在快樂中,很愉快地說:「還有幾步就到山頂了,在山頂那裡看風景,會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而且會覺得離月亮特別近。」

  「嗯。現在就感覺到了。」陳秋娘抬頭看著那似乎就懸掛在前方的朗月,想要強行挪動腳步,卻是怎麼都沒辦法。

  「走吧。」他再度催促。

  陳秋娘抿了唇,沒說話,也沒挪動,內心裡只覺得太丟人了。她一生天不怕地不怕的,甚至有時候挺亡命徒的,卻偏偏就恐高。

  張賜就站在那懸崖上的石階上瞧著他。月光與燈籠的映照之下,這個英俊的男子神情從滿懷期待轉到了疑惑。

  「我——」陳秋娘腿腳發軟,一個勁兒想到跌坐在地上。

  「你害怕高。」張賜的語氣篤定,神情亦從疑惑轉為恍然大悟,隨即又懊惱說,「對不起,是我太興奮,沒注意你的感受。你先在原地別動,等等我。」

  陳秋娘搖搖頭,說:「沒事的。你先上去,我醞釀醞釀勇氣,稍後就來。而且我又不是特別怕高的。」

  「你別動,等著我。」他說,然後提著食盒與燈籠迅速往山頂去了。

  陳秋娘所在的石頭屏風離山頂最多不過兩分鐘的路程,張賜很快就回來。因為月光很好,他把燈籠和食盒都留在了山頂,隻身來到她身邊,向她伸出手說:「秋娘,來,我帶你過去。」

  陳秋娘看著那隻手,手指瘦削修長,紋路清晰。

  「來,我帶你過去。」他說。那聲音溫柔得近乎夢囈。

  「嗯。」她努力站直了身子,將手交過去。

  她原本以為張賜會牽她過去,卻不料在她將手交給他的一剎那間,他將她輕輕一拉擁入懷中。陳秋娘一下子落入他的懷抱,只感覺帶著他氣息的淡雅熏衣香一下子就瀰散在了週遭,他的懷抱那樣溫暖。

  「公子,自重。」她慌了神,便是喊了這麼一聲,本能想要推開,又想起這是高山之巔,幾步之外就是萬丈懸崖,若是一個不謹慎,就可能墜落山崖,粉身碎骨。

  「沒事。」張賜回答了這麼兩個字,下一刻就是將她橫抱起來,說,「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陳秋娘沒有回答,只是說:「公子,你放下我,我想自己克服自己這個恐高的毛病。我想練習一下。」

  「為何要練習?」張賜問,面帶笑容,一雙眼眸黝黑亮。

  「自己的弱點,定然是要克服的。不然,他日若是遇見此等險境如何自保?」陳秋娘回答。

  他嘆息一聲,低聲說:「你不是男子,不必如此要強。我會保護你。」

  他的聲音很輕,在猛烈的山風呼嘯中,聽起來有些不真實。陳秋娘整顆心都亂了,整個人也慌了。她害怕這樣的**與更深入的情愫投入,因為每投入一分,她就有可能動搖,放棄最初的理想,去過一種刀槍劍戟兵荒馬亂的日子。她不喜歡那樣的日子,也不喜歡勾心鬥角的生活,更不喜歡太複雜的人生。她只想竭力地單純下來,過平凡的日子。儘管她的身份以及她目前惹上的人都很麻煩,但她一直在竭盡心力地努力擺脫一切。而她的計畫一直都走得很順利,因為到目前為止,她自己都是可控的。

  可是,如今眼前這個男子有不一樣的舉動,她怕她的防線會在他這裡徹底崩潰,從此萬劫不復。

  「不,人能靠的只能是自己。」她倔強地說,「請公子放下我。」

  「閉上嘴,別惹我生氣。」張賜的語氣冷下來,整個人已經橫抱著陳秋娘踏入了山階。

  陳秋娘不敢看山下,索性閉上眼,緊緊抓著張賜的大氅。索性過了片刻,張賜將她放下,為她整理了一下斗篷,說:「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陳秋娘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發現已經到了山頂。這山頂約莫三百平米,山頂之上有一座規模複雜的亭子,亭裡有石桌石凳,還有一張石床。張賜的食盒就放在那石桌之上,旁邊掛著那一盞紅燈籠。

  兩人走入了亭中入座,張賜打開食盒,是一些精緻的小點心和水果,還有一壺米酒。

  「臨時準備的,不是太好的吃食。知道你嘴刁,湊合著吧。」他笑著說。

  「我哪裡嘴刁了?我可是能屈能伸的。」她嘟囔著說,還真覺得餓了,拈起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

  張賜則是端著酒杯笑著看她吃。陳秋娘被看得不好意思,便慌亂地低下頭繼續吃,口中讚美這糕點很不錯為由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好吃就多吃些。剛剛抱你,感覺你瘦成那樣。這大半年,我知道你受苦了。身上的傷很疼吧?」他問。

  陳秋娘聽出他語氣裡的疼惜,內心驚恐慌亂,怕再進一步發生些什麼,她就會崩潰了防線,從而全面崩潰。

  「那點小傷,哪裡會比二公子身上的傷重呢。」她找尋一番,算是找到了一句得體的話來回答。

  張賜卻是苦笑一聲,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說:「我的是命運使之然,迫不得已,必須承受。而你,本不必承受的,只可恨你那爹爹。」

  「老天已經懲罰他了。二公子就不要說他了。」陳秋娘不想過多地說她自己的事,便立刻轉了話題。

  張賜「嗯」了一聲,自顧自地喝酒,一連喝了很多杯,才緩緩地說:「秋娘,跟你一起,我總忘記你不過九歲。我總是忘記你的年齡。」

  他這話什麼意思?是表白,還是在試探她是不是穿越者。畢竟,張家祖上是有穿越分子存在的,那位貌似**學霸的穿越前輩是如何對自己的子孫說的,有沒有說,這還真沒法判斷。這張賜作為族長,或許會對穿越有所瞭解的。

  「哦,好多人都說我長得比較高挑,看起來像十二三了。」陳秋娘連忙裝不懂地回答了這麼一句。

  「你呀。」張賜顯然也有些無奈,笑著搖搖頭,寵溺地說,「明知道我說的什麼意思,還胡亂回答。」

  「那,人家不好意思嘛。」陳秋娘還真就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嘟囔。

  張賜看她的樣子,便是愉快地笑了。陳秋娘看著她的笑,心裡覺得很舒服,同時想到他的命運,又覺得很難過,很心疼,於是就那麼看著他。

  他笑著與她對視,然後輕輕地搖搖頭,說:「我沒事的,那些沒什麼的。不要難過。」

  「你——,你知道我想什麼?」陳秋娘十分訝異。

  張賜輕輕點頭,說:「你的眼神像我娘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心疼與難過。所以,你跟她一樣,是在為我的命運而感覺難過,是在心疼我。」

  陳秋娘驚訝地看著他,眼眶裡的淚一下子就滾落下來,輕輕咬著唇。

  他站起身來,隔了石頭桌子,用手巾幫她擦眼淚,還安慰說:「真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這命運對我來說,未必就是最壞的。」

  「嗯。」陳秋娘點了點頭。命運之事,太過玄妙,沒有誰能說得准自己的命運到底好壞,亦沒有人說得准那條沒有選擇的路就一定是光華美滿的路。對於命運,需要的就是面對、接受,化險為夷,將自己的人生走得精彩。

  「不過——」他頓了頓,微笑著說,「秋娘,你是這世上,除了我娘之外,唯一這樣在乎我命運的人。謝謝你。」

  「我——」陳秋娘覺得難過,她什麼都沒有做。面對他,即便是第一次相遇,他命懸一線,她也是諸多計較才出手救之的。而今,她又有為了自己的自由與美好生活,近乎掩耳盜鈴一般不去深入瞭解他,亦不憑藉自己那一點點的小聰明去幫助他。她要離開他,徹底地離開他了。

  面對他的那一句謝謝,她內心慚愧,竟然看著他,無語凝噎。

  張賜倒是不在意,繼續說起了他的身世。

  原來,他並非並州人士,亦非張永德的兒子。他也不是張家的嫡出子弟。他的父親只是張府庶出旁枝沒落一家,父親只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母親是一個農戶之女。農戶女救了落魄書生,兩人便相愛成親。這是任何一本才子佳人話本子裡的橋段,但不同的是這位書生雖然落魄,卻是來自一個顯赫怪異的家族。這個家族所有的小孩子出生都要登記在冊,並經由家族測試,若是確認為族長備選人,小孩子就要離開父母,送到嫡系子弟家中撫養。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並州撫養,成為都指揮的二公子。但我從小亦知道我的身世,在我繼承族長大位時,我回蜀中,曾見過我母親,一個柔軟和善的女子,她看我的眼神就是那種心疼與難過,還有自責。那時,我的親生父親已經亡故,母親獨自一人居住在通都老家。而那一次,就是永別。因為我是族長,我有太多的敵人,我不能有弱點。親生母親也可以是弱點。所以,她自盡了。直到好幾年後,祖奶奶才告訴我。我真是不孝——」張賜還是一杯接著一杯,訴說著那些大約從來不曾對人說起的往事,說到後來低頭嗚咽起來。

  他趴在桌子上嗚嚥著,那聲音像是受傷的小獸發出的悲鳴。陳秋娘只覺得有刀從心上劃過。她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起身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將他摟在懷中,說:「作為母親,能為自己的孩子做一點事,是很快樂的。你的母親走的時候,定然是很心甘情願,定然也帶著對你的無盡祝福的。」

  張賜伏在她懷裡,肩膀顫抖得厲害,還是嗚嚥著。陳秋娘唯有將他摟緊。週遭的山風搖曳了燈籠裡的燭火,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這任由這個命運悲劇的男子在這雄鷹都不一定能到達的高中之中盡情地哭泣。因為她想認為他得發洩一下了,不然他會瘋的。

  嗚嚥了片刻,他啞著嗓子,說:「秋娘,你知道麼?在我從小的嚴酷訓練裡,還包括親手殺死自己喜歡的兔子,親手掐死喜歡的貓咪,拿開水澆死自己喜歡的花。殺死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兄弟,對於別人拿我在乎的人威脅我,無動於衷。」

  陳秋娘這會兒震驚了,她單單知道張府選拔族長定然很怪異,卻不知道噁心到了這樣一種地步。

  「這——,這有什麼意思呢?如果一族之長不能保護自己的家族,還有什麼意義?」陳秋娘激動起來,說,「那個火器什麼的,有什麼意義?還不如散了這偌大的家族,各過各的平凡生活去。這種超越了所有人的技術還不如毀。你也是,做什麼族長。」

  「是為了守住更多的人,守住這個家族。」張賜這會兒已經比剛才平靜多了,他從陳秋娘懷裡掙紮起來,整個人已經恢復平靜,抬起寬袖喝酒的同時,大約也抹了淚。

  「方才是我失禮了。還請公子不要見怪。」陳秋娘稽首施禮。

  「秋娘,不要總是公子公子地叫,我記得我讓你叫我佑祺的。」張賜將酒杯放下,臉上已全是笑意。陳秋娘有些疑惑方才嗚咽的另有其人,而自己剛才是做了南柯一夢。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假裝繼續吃東西以掩飾方才彼此的尷尬。

  張賜也默默喝酒,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週遭穿梭在石林之間的風聲盤旋尖叫,甚是慎人。天上一輪月,就似乎掛在前面的山頭,隔得那樣近。月亮朗淨,月色如水,傾瀉下來。

  「我有很多個晚上,就在這山頂,臥在那石床上看著月亮,會很寧靜,可同時也會感覺很空洞。有那麼瞬間會想不起自己是誰,到底在幹些什麼。於是久而久之,我就常常來這裡,靜靜地看月亮,直到太陽升起。因為只有在遠離人群的高空之中,在尋常人不可以到達的山頂,我的內心才感覺寧靜,才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無聊的東西。在這裡我可以做屬於我自己的夢,對我喜歡的人說我的心事。在這裡,夢境裡會有屬於我的,我想要的真正的人生。」張賜慢慢地說,端著酒杯靠著亭子的柱子,隔了一段距離看著她。

  他說只有在這裡,才可以對他喜歡的人說他的心事。

  這一句話委婉而行,卻行的是表白之事麼?因為此時此刻,他不就在將他的一切都告知於她麼?這個男子到底要做什麼樣的決定?

  陳秋娘有些疑惑,於是就坐在石凳上,靜靜地瞧著他。

  此刻,月華流淌,染了四野霜華,週遭的山林像是曾經夢境裡的怪異可怖場景。但卻因為眼前這個英俊悲憫的男子,這場景忽然就變得無比的浪漫。

  陳秋娘瞧著他,頓時覺得這場景像是擊穿了亙古的凝視,仿若在什麼地方,已有這樣的對視,有這樣的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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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張賜的心事

  在高萬仞的山頂,月華如霜的夜晚,張賜端著米酒,一杯接著一杯,靠在涼亭上,緩緩地敘述起那些沉積在心底的過往,那些日積月累的暗傷。

  他曾以為今生今世,終其一生,都不會找到可以聆聽的人,不會有說出口的機會。可是,這一刻,在這樣的山巔,他卻對一個九歲的女娃說了。而且,他從不懷疑這個女娃能夠聽懂他說的一切,能夠感受到他的內心。

  他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酒杯,一杯接著一杯。這米酒不能醉人,反而在唇齒之間留下了甜甜的香味。

  米酒,是他唯一的、真正的愛好。他從生下來,殘酷的訓練就告訴他,不能有自己的愛好。但他還是將這一愛好偷偷地保留了下來。因為這蜀中米酒滋味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的滋味。

  他最愛吃的是母親做的酒釀丸子。可是,他從沒吃到過母親做的那種滋味。在每一次疲於奔波的間隙,他會在這高萬仞的山洞墓穴中悄悄地試驗做米酒。不過,他在廚藝真的沒有天賦,以至於這麼多年,悄悄蒐集了那麼多米酒的做法,也僅僅是做出了跟母親所做的酒釀丸子相似的米酒而已。

  母親,是在這個世間最溫暖的名詞,也是最難過與甜蜜的念想。他僅僅見過一面,吃過她做的三頓飯,那樣尋常的農家菜式,是一個母親做給孩子的極致佳餚。

  爾後,母親為了日後不成為他的負累,不成為別人要挾他的棋子,選擇了自盡,與他早逝的父親去團聚。那位據說在父親的教導下,能寫詩文的農家女子,沒有給兒子留下隻言片語,就那樣離去了。

  「或許,她以為只是跟我見過一面,而我是高高在上的族長。她不過是庶出的落魄書生的妻子。她以為我不會記得她,不會對她有感情。」張賜繼續說,眼淚從心底湧起,從臉龐無聲滑落。

  他的訓練裡,包括不能流淚,不能有感情的波動。從前,沒有遇見這個女娃之前,他真的是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去想。可是,遇見了她,他便常常想起往事,開始在乎起她來。

  「她十月懷胎,為你做什麼都是值得。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快樂地活著。公子,不要難過。」她在他的身後說。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她就端坐在那石頭上,小小的女娃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氣勢。

  他沒有管她的勸阻,他只想對她說出那些往事,把心底那些難過都宣洩出來。所以,他繼續說:「她不知道,我愛她,我常常想念她。即便只見了一面,即便隔了這麼多年,我也記得她的樣子,她的笑容淡淡的,像是三月裡溫暖的日光,她有彎彎的眉毛,眼睛跟你很像,嗯,是杏眼,笑起來很好看。她偶爾會輕蹙眉頭,她皮膚很白,用的熏衣香很淡雅。」

  他背後的陳秋娘在最初的勸阻之後,瞬間就明白他是需要這麼一次宣洩,於是安靜下來,就坐在那凳子上,聽他說那些腐爛在心底的回憶。

  「她來看我,給我帶了風乾的老臘肉,用戎菽豆的嫩苗炒菜;還有她親自曬的黃花菜乾,拿了米湯加上少許的酥肉片煮的湯;清蒸的魚與河蟹。還有她親自釀製的酒釀丸子。她做了一桌子,可是我不能第一時間吃。別人要看看食物有沒有毒,或者會不會造成二次中毒。忙活了好久,那桌菜就涼了。」他說到這裡,又喝了一口米酒,明明那樣的甜,卻讓他覺得有些苦澀。

  陳秋娘聽得難過,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就低頭繼續吃糕點,淚水卻滴落衣袖。

  片刻的安靜之後,張賜又說:「後來,我還是把那些涼了的菜吃光了。真的很好吃啊。」

  陳秋娘聽得心裡如同刀割,偷偷擦了淚。他卻忽然提高了聲調,說:「秋娘,你知道麼?我母親的神情從最初的開心快樂到疑惑不解,再到難過心疼。她看我的眼神,跟你一樣,充滿了心疼、難過又無奈。」

  他說著,轉過身來瞧她。只見寬大的斗篷裡,她嬌小的身子瘦削得似乎一陣風都能吹走。她端坐在那裡瞧著他,眉頭緊蹙。他看得懂她的神色,那是對他的心疼,一如當年,她母親對他的那一種。

  從小,他是家族祖訓的犧牲品,是九大家族的頂樑柱,亦是張家的決策者。他也習慣了沒有朋友,沒有在乎的人,沒有在乎的事,沒有屬於自己的興趣。每一天,他要做的事就是思考如何保護九大家族,如何跟敵人周旋、躲避敵人的追殺、粉碎敵人的陰謀,或者考慮如何將家族裡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統統壓下去。在這個位置上,他可以一擲千金,可以生殺奪予,可以蒐羅美人。他可以做很多,可是唯獨不可以有他自己,不可有自己的情緒。

  這麼多年,他不曾肆意妄為過什麼事,也不曾同情過任何人。可是,在汴京的皇宮之內,那個遠離故鄉的絕色女子講述起她的身世,講述起她為了女兒才這樣苟且活著,並且在無能為力之下,把希望女兒過得好的渺茫希望寄託在他這個認識才片刻的陌生人身上。那時,他瞬間想到了母親。他的母親為了自己兒子的平安,選擇了死亡;而眼前這個女子為了自己女兒能活著,選擇忍受敵人的凌辱。

  因為想到了母親,感情的閘門被打開,心中唯一的遺憾之事便是那時太年少,未曾保得母親安平。他曾在得知母親去世的真相後,無數次來到這個山頂,仰望著星空,難過得不知道所以。

  因為花蕊夫人與自己的母親一樣,在為自己的孩子做著偉大的事。他這麼多年,第一次同情一個陌生人。而且破天荒地答應了她。

  他說:「你放心,如若我活著,必然找到她,想辦法保她安平,過幸福的生活。」

  她跪了下來,給了他一支髮簪,說:「這是趙匡胤想方設法想要得到的。不過,這只是一部分,另外的部分,是陛下親自做的,我亦不知是什麼。」

  他搖搖頭,說:「我不曾想要這種東西。我答應你的,並不是需要什麼報酬。再說,你不怕我是趙匡胤設的一個局麼?」

  她搖搖頭,說:「張府在蜀地,眉州六合鎮。張府擁有頂級火器,張府的護衛個個精銳。張府的族長從小培養。孩子,我是陛下最寵愛的費貴妃。張府的秘密我怎麼會不知道,我還見過你小時候的畫像。只是陛下覺得張府是百年望族,且以天下為己任,而且他認為若是張家人有心問鼎天下,就憑那手中頂級的火器與精銳的護衛隊,就可以佔據蜀中,逐鹿中原,掃平南越了,何至於偏安蜀中小鎮呢。所以,他對於張府只有從心底裡升起的佩服以及你們不想將火器用作戰爭的遺憾,卻從不曾有絲毫的打擾。」

  張賜那時已做了族長多年,卻還是不由得一怔。原來孟昶並不只是沉迷聲色、擺弄花草,他也有厲害的間者係統,只是不太執著於問鼎天下,亦不太想百姓勞民傷財,所以什麼都不做罷了。

  在他怔住的間隙,費貴妃又再度請求他救她的女兒,說普天之下能救她女兒,給女兒幸福的便只有他張家了。

  「蜀地富饒。國庫錢糧大有結餘,便藏於一處。我這髮簪柄內中空,藏有一圖,可指示你找到寶藏,至於如何開啟,我便不知。今日給予公子,一是想讓公子救我女兒,二是不想蜀地富饒落入野心家之手,如今我身陷囹圄,遠在他鄉,偶爾聽見蜀地遭遇兵禍之慘狀,心中暗自垂淚,更不想這寶藏落入趙氏之手。所以,請公子收下。」花蕊夫人將那支髮簪放在了他的手心裡。

  他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我若活著,必定想法給你女兒平凡安定的生活。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花蕊夫人疑惑地看著他,說:「公子請講。」

  「你得活著。」他說了這四個字。

  花蕊夫人沒有問原因,只是點頭說「我答應你」。因為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只要他答應救她的女兒,她便不在乎什麼了。

  「如果你違背了誓言,自己結束性命,我便不會救你的女兒。」他強調。

  花蕊夫人是見慣風浪的女子,不問原因,再度鄭重地點頭,說:「事關我女兒,我說話算話。」

  他看了花蕊夫人一眼,看的不是她的傾世容顏,而是作為母親的一種偉大與堅強。然後,他離開,將救她女兒的事放在心底。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這一次同情這個女子,插手這件棘手的事,不過是因為母親。因為對於木母親自盡的事件耿耿於懷。

  後來,他把那支髮簪貼身收藏,不曾讓任何人知道他有富得流油的蜀地寶藏圖。他從心底裡不想去開啟這個寶藏,也不想多生事端,儘管趙匡胤一直在尋找孟昶的寶藏,曾多次逼問花蕊夫人。

  他也始終想著要尋找花蕊夫人的女兒,無奈在汴京還有諸多事宜,而這一件事,他不想假手於人。再者,他在汴京的外在的身份是張永德的二兒子。趙匡胤怕手下的將領有異心,每次出征都將他們的家眷留在汴京做人質。他便更不能離開汴京回蜀中了。

  等到趙匡胤班師回朝,暫時休兵。他提起蜀中老祖母身體不適,想要回蜀中探望。趙匡胤也早就想除掉他,想著從汴京到蜀中這一路上或者更容易殺之,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他原本還想著回到蜀中,派十八騎暗中根據花蕊夫人提供的線索到五里鎮尋找她的女兒,卻沒想到一路上遇到了無數次追殺。十八騎也損失了五人,而他躲避追殺,親自入蜀山,一路來來去去,將近四個月,才來到眉州。不料一入眉州,又被敵人盯上,不得已被逼入二峨山中,身負重傷。在瀕臨死亡的邊緣,他已沒法挪動,只得藏身於水潭之下時,他看到了她。那一刻,他以為是幻覺,可是她實實在在地來了。

  之前,他曾無數次想花蕊夫人的女兒該是什麼樣子?九歲的女娃會不會有傾世容顏,如同她的親娘一樣。長在普通農家的女娃,應該單純快樂得多吧。

  可是,她來了,瘦削不堪,雖然美麗,卻一身破舊。那神色倒是沉著,眼神乾淨。她尋找草藥,為他處理傷口,又熟練地喂他吃生魚肉和魚腥草等。爾後說出的話,那樣冷漠。

  他太熟悉那些話語與眼神了。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難過:花蕊夫人千方百計想要女兒過幸福平凡的生活,但這個女娃終究還是陷入了不幸之中。

  不,他要活著,不單單是家族,還有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在她俯身喂他魚肉之時,將她懷中的玉戒取走,將他的信物放入她的懷中。

  在她離開之後,四野安靜得很。他已經開始出現幻覺,傷口也感覺不到疼痛。但是,他總會想起她的臉,還有那一雙眼。有一種奇怪的念頭在心底升起:有生之年,要讓她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這山頂,在這月色之下,他與她對視。也許是情緒不穩的緣故,他覺得有些醉了,便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想起他的母親,想起遇見花蕊夫人的點滴。

  思緒翻飛到了後來,他說了一句:「我受你母親之托來救你,卻不曾想救我的人卻是你,命運真的很玄妙。」

  「那是機緣巧合,公子不必掛懷。再者,我之後幾次遇險,幸得公子相救啊。我們此時此刻,還說這些,便是沒意思了。」她說。

  她脆生生的聲音讓他覺得溫暖舒暢,像是把剛才的難過都全部掃空了。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呵呵一笑,語氣寵溺地說:「知道了。」然後,他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將酒杯酒壺放到桌子上,一手托腮瞧著陳秋娘,清了清嗓子,說:「秋娘,你今晚想要問什麼。我都會回答你,嗯,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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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張府先祖

  張賜一本正經地坐在桌邊,像是視死如歸地來了這麼一句「嗯,來吧」,陳秋娘很不厚道地想到了強忍著要被地主惡霸欺侮的良家女子堅貞不屈、視死如歸地來一句「嗯,來吧,來XXOO我吧。老娘豁出去了」。

  陳秋娘想到那樣的場景,很不厚道地笑了。最初是「噗嗤」一笑,隨即再想想自己就是那個地主老財,把好好一良家女子逼迫得走投無路了,人家才這麼視死如歸的,她便越發笑得不可收拾,哈哈笑得伏在桌子上,覺得肚子都笑疼了。

  張賜被笑得莫名其妙,在一旁一直抗議:「喂喂喂,你什麼意思啊。你笑什麼啊。」

  陳秋娘伏在桌子上,對他擺擺手,說:「秘密,秘密。不要問我。」

  說著,她繼續笑,笑得暢快淋漓。

  「不行,不行。有好事大家一起分享。」張賜抗議,就來拉她的胳膊。

  她一邊掙胳膊,一邊竭力止住笑,說:「我,我,我不告訴你。哈哈哈。」

  「陳秋娘,你別太過分啊。獨樂了不如眾樂樂啊。」張賜一本正經,想要遊說陳秋娘說出笑的原因。

  陳秋娘也覺得自己笑得太過誇張,太莫名其妙,便努力要止住笑,但不知道為什麼,剛一止住笑,立刻就忍不住繼續笑。

  「喂喂喂,我告訴你,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帶你下去,哼。」張賜見曉之以理不行,立刻就威逼起來,而且還雙手抱胸,佯裝生氣。

  陳秋娘拍著胸口,笑了一陣,才終於止住笑,說:「沒什麼了。只是我覺得好笑,你一定不覺得好笑的。」

  「不行,我一定要聽。」張賜固執地說。

  陳秋娘瞧他那固執樣,像是被地主惡霸欺負的良家女子了,所以就笑了。

  張賜愣了愣,說:「你騙人,我怎麼就像被地主惡霸欺負的良家女子了?快快說實話,不然,爺不讓你下去了。」

  「呔,你嚇唬得了誰?不就恐高嘛,我知道自己有這個弱點。以前沒地方克服這個缺點,你要真不帶我下去,我就正好練練了。」陳秋娘撇撇嘴。

  「瞧把你給得意的。好了好了,既然你不肯說,我就不追問你了。」張賜見威逼利誘都不行,終於妥協下來。

  陳秋娘偏著腦袋看著他,眨巴著眼睛,低聲問:「你真不追問了?」

  「哎,好歹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啊。」張賜抗議。

  「好吧。」陳秋娘依舊看著他的臉。那英俊的臉上,神色放鬆,眉眼帶笑,方才的哀傷似乎都在她莫名其妙的這一陣大笑之中消失殆盡。她看到他似乎心情好了起來,也便覺得輕鬆愉快了。

  在這高山之巔,在這明淨的月色之下,有一堆好吃的糕點,有好喝的米酒(嗯,她喝了一口,雖然不如她的手藝,但也很好喝了),還有一個英俊的男子要陪自己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哎呀,這是多麼浪漫美好的時刻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啊,勾心鬥角的陰謀算計啊,統統都走開;那些前塵後路的決定也不去想。就只活在當下,與這個人毫無芥蒂地去接近,談天說地,直到天明。

  當然,如果時間可以靜止,那所有的時間就停止在這山頂吧。如果真如那些人說的,未來的坐牢會有一種牢獄叫「一日囚」,把人永遠囚禁在一天的話。那麼,就這一天好了,過一萬年這樣的日子,也不會膩的。

  今晚,什麼都不想;今晚,便與他隨意談心。今晚,必定會成為日後的傳奇。

  她心潮起伏,面上卻是笑著看他。

  「怎麼這樣子看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慌。」張賜低聲問,「你不會在想什麼鬼主意謀算我吧?」

  她輕笑著搖頭,很真誠地說:「謝謝你,真的。」

  「謝我做啥呢?說的我莫名其妙的。」張賜笑著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他心裡有個聲音:有生之年,讓她幸福,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不能再任由在乎的人身遭不幸。

  她搖搖頭,說:「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允許我問你任何問題,心裡感動。」

  「嘿嘿,要不,等價交換。我也問問你問題,你也知無不言,好不?」他逗她。

  「哦,我還好感動一陣。原來是誆我的。二公子說話不算話。」她嘟囔了嘴邊,明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卻還是喜歡這樣指鹿為馬地來逗他。

  「你可以不答應的,但我言出必行。」張賜一本正經地回答。

  陳秋娘捧了糕點一邊吃一邊說:「其實吧,你這會兒喊我真問你什麼了,我還就真不知道怎麼問了。人啊,就是怎麼奇怪的存在。」

  她一邊說還一邊搖搖頭,然後站起身,說:「我還是賞賞月,醞釀醞釀。」

  那一輪月就掛在山頂,靜靜地在那深藍的天空之下,月華傾瀉下來,山風帶起山間的霧氣湧動,那月華便隨著霧氣湧動。整個山間月華湧動,月色傾瀉如海,氣勢磅礡。

  她站在那亭子邊看著,只覺得在這山頂賞月,真是美得讓人窒息。不一會兒,張賜也走過來,在她身邊站定,看著那一輪圓月說:「秋娘,其實很多事,我都跟你說得差不多了。我想或許你想問一些別的。」

  「我其實想知道的,涉及了九大家族,所以,我不知道該不該問。」她說。是的,她最感興趣的是那位穿越前輩的身份,以及那位穿越前輩都做了什麼。

  「你問,我就告訴你。」張賜很認真地說。

  陳秋娘十分訝異地牛頭看著他,他篤定地點了點頭。

  「真的可以?」她又問了一句。

  「可以。」他很肯定地回答。

  「嗯。那第一個問題,有關火器。在竹溪山時,我就瞧見了那火器,威力很大。而據我所瞭解,現在的軍中所謂的火器,不過是在箭頭上包裹上桐油點燃射入敵陣,擾亂敵陣而已。根本意義上,還是人力所為。而你們使用的火器,威力巨大,而且並不是人力推動的。當然,我不是想問如何製造。我只想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張家就會製造這東西。又是怎麼樣的人才設計出這樣天才的東西呢?」陳秋娘小心翼翼地使用了措辭,儘量不讓人誤會是在打探火器的製作。

  張賜沒有任何的推辭,徑直就回答:「你錯了。火器不是張府一家製造的,而是九大家族。也不是一個人設計的,而是好些人。」

  呀,難道還是群穿啊。呃呃呃,一定是了,要不然怎麼涉及了九大家族。再說了,無論在怎麼厲害的學霸,也不至於各門類都懂得吧。陳秋娘意識到張家祖上遭遇的那一次穿越者不止一人,就忍不住激動。因為在這個世間曾經存在著與她一樣的人,那麼,也許這些人還有可能有回去的路徑。

  「啊?我以為是一個人呢。」陳秋娘驚訝。

  「不是一個人,張府的典籍上記載了好幾個人。而且,現在看到的火器,也是經過了改進的。」張賜又說。

  「那可以問你,那些人是怎麼樣的人麼?只要不涉及到機密的,我都想知道。」陳秋娘有些迫不及待了。

  張賜「嗯」了一聲,說:「我會知無不言的。不過,秋娘,你可能想不到,我的先祖是誰。」

  「歷史上有名的人物?」陳秋娘立刻就問。因為若不是歷史上有名的人物,那麼,張賜不會這樣說。

  張賜點點頭,說:「她是歷史上有名的人物,但不姓張。而我家張姓先祖卻不曾在歷史上留下隻言片語。那位設計出火器的張家先祖就是為了保護這位歷史上有名的人物——我的先祖,他的妻子才設計出火器的。」

  原來火器的誕生是用來守護自己的妻子的。這是陳秋娘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的原因。

  「那麼,那位有名的人物是誰呢?」陳秋娘詢問。心內已經在想在西漢時期那些有名的女性。但是西漢有太多的奇女子,她一時之間倒是找不出來。

  「金屋藏嬌。」張賜吐出了四個字。

  陳秋娘大驚,不由得喊道:「陳阿嬌?」她剛一喊完,立刻就意識到這是人家張賜的先祖,這樣直呼其名諱很不禮貌,立刻就向張賜道歉,說自己也知道陳皇后的故事,所以太激動了。

  「沒什麼的。我當時接觸到典籍時,也是很驚訝的。」張賜說。然後開始講述他家族的風雲歷史。

  他先祖的妻子就是漢武帝的陳皇后。話說陳阿嬌被衛子夫取代之後,被迫遷居長門宮,被幽禁在那裡。起初的歲月很難過,後來她覺得以前的人生都白活了,就想著要過自己的日子,於是想盡了辦法,逃離了長門宮,到外面去遊歷。

  也就是在這時,陳阿嬌在渭水河畔遇見了那位設計火器的張姓先祖,兩人一見傾情,便結伴四方遊歷,儼然一對神仙眷侶。但她逃離宮中的事也很快被漢武帝知道,這帝王哪能容許知道他眾多秘密的女子逃離他的掌控呢。所以,就派出人四處抓捕陳阿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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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祖訓

  在高萬仞的山頂,月光靜靜傾瀉,風停了。四野便只有張賜好聽的聲音緩緩地講述著一千年前,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

  在歷史上,那位在極大權勢之下生長的天之驕女,一心愛著那麼一個人。為此,她的母親以及母系的權勢都選擇了支持這麼一個人執掌天下。而她真真如願,做了大漢的皇后,入住椒房殿,留下金屋藏嬌的佳話。

  她是大漢的皇后,更是一個陷入愛情中的女子。一切道路由母親和外祖母鋪平,又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成了至高無上的皇后,她從來不知道人間險惡,容不得半點委屈。她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她愛他,以一顆赤子之心去愛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帝王。

  是的!她太驕傲、太簡單、把一切想得太美。她不懂男人天性本就喜新厭舊,不懂執掌天下的男人原本無情,且可以受到更多的誘惑;她更不懂權力鬥爭,當他登臨帝位,她的家族就成了他的絆腳石,成了他的眼中釘。

  權力之下,沒有愛情。帝王眼中,只有天下。

  那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天之驕女不懂。因此,在館陶公主的勢力徹底被瓦解的那一天,也便是她災難來臨的那一天。她的皇后之位被人取代是早晚的事,不是被衛子夫取代,也可能被李子夫、王子夫取代。

  可是,一心愛著那個男人的她不懂。

  後來的一系列變故,他唯一念了舊情的便是留了她一條命,將她丟入長門宮與淒清長夜相對。

  在那冷清的長門宮,這個女子如何度過了那些冷漠淒清的日子,又如何將自己最愛的男人親手捅在心上的刀子一寸一寸地拔出來,讓傷口結疤。這些細節,傳說的章節沒有,張家的族譜傳記裡也沒有寫。

  在歷史上,這個為愛痴狂的悲劇女子即便千金買了相如賦,亦沒有挽回那個男人的心。最終鬱鬱而終於長門宮,直到死的那刻,她還唸著那個男人,直到死她還沒有覺悟。

  可是,在張賜的講述裡,在張家租族譜傳記裡。這個天之驕女,在冷清的長門宮守著淒清冷月,一寸一寸地領悟了。最終,她覺察到過去的生命太過於狹隘,她這一生不應該將眼光都繫於那個男人,她應該去外面遊歷,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於是,她打點行裝,借閱各種典籍,乃至風物誌。最終,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悄悄離開了長門宮。她是不得寵的皇后,宮人亦不太待見,以至於她失蹤多日,宮內亦不知曉。等到宮人發現,報告了衛子夫。衛子夫一邊派人尋找,一邊卻是告知帝王陳嬌病重,希望見他一面。衛子夫是何等聰明的女子,她深深知道這個殺伐決斷的男子,到底還是愧對長門宮那位。因為他沒有真心愛過她,娶她、給她最華美的夢,也不過是利用她罷了。他沒有辦法面對她至純的愛情。

  果然,那位帝王沒有去長門宮看她,不久之後,就是她的病逝。

  那位帝王有沒有獨自去看長門宮的冷清,歷史、傳說、張家的族譜上都沒有寫。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不足道也。

  頓悟的陳嬌走出了長門宮,走出了對那個男人的執念,開始四處遊歷,去欣賞各處的風土人情,去感受平凡人的喜怒哀樂。她於出走後的第一個春三月,在渭水微寒的日光裡遇見了那一個拼盡全力也是護著她的男子。

  張賜說張家有一本陳嬌的自傳日記,記錄得不多。但可以看到先祖那時的浪漫時光與足跡,亦可知道先祖後來為何要將火器製造出來。

  兩人初見,一見如故,便沿著荒草淒淒的渭水河畔,在三月微寒的日光裡談天說地。陳嬌驚訝於這個一襲白袍的公子的博學,覺得他是她所見識過的那些最博學的男子都沒辦法相比的。他跟她說日月新辰的運行,跟她說一株野草的成長,說物候季節的變換......

  他說了太多,她認真地聽著,不知不覺天黑了。後來,得知那白袍公子亦是四處遊歷的蜀中子弟。兩人便結伴而行,一路向南。

  他與她一路救濟了不少因天災饑荒而流離失所的人。最後,他們帶著那些人在彭城一處偏僻的山谷安定下來。

  張家先祖在那個山谷構建屬於自己的理想國度。他把那座山谷設計成了一座新城,堅固的城牆,合理的甕城。從外在看,與當時大多數的城池一般無二,但是內裡卻全是張家先祖的狂想與手筆。

  他設計了科學的給排水系統,又建立了沼氣池。城中家家戶戶都用沼氣燃料,做飯取暖。他還教給了眾人時人聞所未聞的冶鐵技術和製鹽技術以及製作各種器具的技術。

  他之後還遊歷四方,尋找到了新的稻米種子,進行了稻米種子的改良。然後,他親自教人們耕種,種植農作物,種植草藥,種植茶樹。爾後,他拿茶葉跟胡人換馬匹。那些胡人稱那些茶葉為神的賜予。

  不僅如此,他還是用一些眾人都不懂的方法,來冶煉出玻璃。

  「玻璃?」陳秋娘聽到此,不由得一驚,原來那位學霸不僅僅鼓搗了火器,居然在大漢就燒製出了玻璃。

  「是的。先祖說是他家鄉的一種方法。他用玻璃做成了清晰的鏡子、瓶子、杯子、好看的珠子。在外面換到不少錢,用以建設他的新城。可以說,那時,那一座是世外桃源,裡面的人生活很好。家家戶戶頓頓吃肉,吃大米飯,喝好喝的酒。每家每戶都是豐衣足食。」張賜回答。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他是個理想主義者,完全不知道人心險惡,不知道政治的黑暗。他真不該如此招搖啊,簡直太招搖了。」

  我靠,果然是個**穿越者,完全沒有一點人心險惡的概念。陳秋娘在心中鄙夷張賜的這位先祖。

  張賜也同意陳秋娘的看法,點了點頭,說:「是的。他有卓越的技術,但不懂政治。不久之後,他又為了保護自己的城池,製造了槍。」

  陳秋娘不由得拍額頭,心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個**型人物,怎麼啥都敢做啊,簡直是分分鐘找死的節奏。

  「你知道槍?」張賜忽然警覺地問。

  陳秋娘一驚,立刻一副疑惑的神情說:「不知道啊,你怎麼這樣問我?」

  「我看你拍額頭,以為你知道什麼是槍。」張賜如實說。

  陳秋娘又立刻搖頭說:「不知道什麼是槍。我剛才只是頭有些疼,拍一拍而已。」

  「病了?」張賜沒再繼續講他的先祖,反而是伸手摸她的額頭,很認真地對比了一會兒,說,「似乎比我的燙一點。」

  「沒事了,沒事了。你繼續講啊,那槍是什麼?後來怎麼樣了?」陳秋娘連忙問,將這一段尷尬掩飾過去。

  「後來,去跟人做買賣的時候,對方想將搶他們的貨物。雙方打起來了,先祖所帶的人動用了槍。嗯,槍就是一種短小的火器,可以藏於袖間的。這麼長的模樣。」張賜比劃了一下槍的長短。

  「所以,火器就第一次發揮了作用,問世了?被劉徹知道了?」陳秋娘問。心裡也是對張家先祖再度進行了鄙視,因為智商實在高,但是情商啥的實在不敢恭維。

  張賜卻是搖搖頭,說:「那一次,與先祖交易的人被徹底幹掉,就地掩埋。沒有人知道槍的問世。先祖回到了城裡。」

  「想必也是怕被人發現吧。畢竟這種東西一旦被發現,就是無盡的災禍。」陳秋娘接了話茬。

  張賜點了點頭,繼續說起了張家先祖的事蹟。那先祖在彭城附近的山谷為陳嬌建立了一座新城,使勁了渾身解數,讓她過一種全新的日子。同時,亦教給了她許許多多的知識。天文地理、數學幾何、音律美術,各種知識比她所學的還要多得多。

  他為她打開了一扇奇妙的大門。她在這城裡過得十分快樂,尤其是聽人說起大漢的廢后陳阿嬌已經病逝的消息,她更是鬆了一口氣。

  她每一天都在認真地學習,覺得在這裡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這樣的生活才是人生。不久之後,百無聊賴的她便開辦了學堂,開始教那些孩子們。

  張家先祖為她打造了一座幸福和美的無價之城,取名為嬌城,並向她求婚。幸福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陳嬌覺得過去歲月的自己簡直是荒唐,如今的日子才是人過的日子。

  但是,她屬於過去,不能迴避過去。所以,她思量再三,還是向張家先祖全盤托出了自己的身份。陳嬌在日記裡寫道:想過隱瞞,但因為在乎他,便想坦誠。我知道可能失去,但比起將來被戳穿帶來的傷害,我更願意此刻就說個清楚。而且,我相信這個人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是誰,有怎樣的過去。

  之後,她說了她是誰。那位學霸先生只是「哦」了一聲,來了一句:「怪不得初見你時,你談吐不凡,舉手投足,都是威儀。我還在想你到底是長安哪一家的貴女跑出來體驗生活了。」

  「那你會不會——」陳嬌沒有把話說完。

  那學霸先生還算聰敏,徑直就揮揮手,說:「哎,把以前的事忘了吧。我給不了你皇后的地位與威儀,只能給你一座夢想之城,你願意下嫁麼?」

  陳嬌喜極而泣,緊緊抱住他,說:「我願意,我願意。」

  兩人便在嬌城舉行了婚禮,準備過和美的日子。就那樣牽手,不離不棄,一直到白髮蒼蒼。

  可是,漢武帝或許還是曾經愛過那麼一個女子,又或者是在生殺奪予之間恍然想起曾經有那麼一個女子沒有任何功利地愛著他,愛著他,無關乎他是不是得寵,是不是帝王。所以,這位帝王心血來潮去了長門宮,很不小心就知道了衛子夫的欺騙,知道了陳嬌失蹤。

  一怒之下,扇飛了一個宮人,狠狠地離開了未央宮。時夜,召來心腹,開始尋找陳嬌的下落。

  陳嬌一路而來,並沒有過多地掩飾自己的路徑與活動的痕跡。所以,劉徹很快就知道了她在彭城,還知道嬌城的事情,以及她成了婚。

  那位千古一帝是什麼心情,別人不得而知。總之,他是不管不顧,為了他親手廢掉的皇后微服出巡來到了彭城。他在彭城駐紮了一個月,派出無數的探子對嬌城進行了打探。這一打探,這位千古一帝嚇了一跳,那城主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頂級人才啊。

  原本,劉徹是想將之殺掉,將陳阿嬌帶走,至於是要將陳阿嬌殺掉,還是帶回長門宮繼續囚禁,又或者想要在外面找個行宮做一回真正的「金屋藏嬌」,別人不得而知。總之,他來到彭城就是想要帶走陳嬌。可是,嬌城讓他震驚,為他展示了一個比他想像中更美好的城池。

  那個男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劉徹畢竟是合格的帝王,偶爾感情失控來到彭城的他,這時刻想到的已不是陳阿嬌,而是整個大漢帝國的未來。如果每個城市都能像嬌城那般,如果嬌城的各種先進技術能夠得以推廣......

  劉徹在得知嬌城的一切時,對著一面屬下買來的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己,暢想未來。他也不由得心潮澎湃。

  那個人,不可殺。

  劉徹做了那樣的決定,讓自己的屬下繼續打探。然後,他的屬下帶回了更加讓人震驚的消息,那就是關於槍這種武器。他的屬下為他細細敘述了嬌城人反擊搶劫者的事情。劉徹徹底震驚,他一想到這種威力的武器用於打殺匈奴,一定會一雪前恥,將敵寇橫掃。

  那個人,真的不可殺。

  命運陰差陽錯,將劉徹帶到了彭城,打破了一對男女過平凡生活的美夢。劉徹最終選擇的是直接叩響嬌城的大門,大喇喇地走進了嬌城,在陳阿嬌慘白的臉色中,跟張家先祖相對而坐。他無視了陳嬌的存在,直接選擇高官厚祿的利誘,希望他面前這個眉目清秀的男子為大漢帝國效力。

  「我不喜歡當官,也不缺錢。只想在這裡過平凡日子。」張家先祖很平靜地回答。

  劉徹繼續按捺性子,說:「天下百姓,水深火熱。先生大才,何不解救萬民於水火?若先生答應,朕定當全力支持先生。」

  張家先祖面對老婆的前夫,這個國家的帝王,依舊很平靜地回答:「天下萬民,自有其命運。何況,我並不高尚,沒有拯救萬民的心。我一心只想與夫人過平凡生活。」

  劉徹冷笑,說:「你不知道她是誰?」

  「我知道,但你將她丟入長門宮時,她就與你沒關係了。你不珍惜一個愛你的女子,卻還來打擾他的幸福。我很看不起你。」張家先祖語氣依舊平靜,絲毫不尊對方為帝。

  劉徹怒了,冷笑著看了看嬌城,說:「我可以讓這座城瞬間傾塌。」

  「逼急了我,你的敵人會比你想像的強大。」他說著,手一揮,炮火第一次問世,驚天一炮,將整座嬌城掀翻了一大片。

  劉徹看著那焦黑的土地,一言不發。

  「請陛下不要來打擾我與嬌嬌的生活。」張家先祖站起身對劉徹施了禮,爾後站直了身子,說,「我並不喜歡掠奪燒殺的匈奴,但陛下若真的逼急了我,我也不介意讓匈奴強大起來。」

  「你敢威脅朕。」劉徹暴怒,長劍在他脖頸之間。

  張家先祖毫不畏懼,只是笑著說:「我在娶嬌嬌的時候,就已經做了準備。陛下也看過我做的武器,我早已給那些人打過招呼,若是我與嬌嬌有什麼三長兩短,就將先進的武器都交給你的敵人,匈奴人,還有那些蠢蠢欲動的諸侯王。陛下,你看這如畫江山啊,你捨得跟我魚死網破麼?」

  劉徹沒有說什麼,只是轉過來看陳嬌,眼眸森寒,說:「你好啊,好得很啊。」

  「是啊,我現在過得好得很。」陳嬌平靜地回答,眼裡再沒有過去那種狂熱與執戀。

  劉徹拂袖而去,心裡到底怎麼想,沒有人知道。

  而也是這一次之後,張家先祖遣散了嬌城的人,將他們分別藏匿於各地,混入各大家族。將嬌城夷為平地,同時,喬裝打扮,帶著已有身孕的陳嬌一路向西,一直到了蜀中。

  「就來到了六合鎮?」陳秋娘詢問。

  張賜搖搖頭,說:「這六合鎮是後來才選定的。當然,他們是去了南詔諸國,在那邊安閒地生活。因為始終防著劉徹,就一直不曾落下了火器的製作技術。當然,火器的製作技術還要依賴於冶鐵、造紙等技術。而先祖把這些技術都分別教給了信得過的人。那些信得過的人分散在各地,因為有先進的技術,便能迅速積累財富。這便是後來的九大家族。當然,劉徹也沒有放棄得到火器的努力,一生都在尋找製造火器的方法,一生都在派人滲入張家偷取技術。無奈這技術不是張家一家可有,而需要九大家族的技術合在一起才可以。但劉徹同時也害怕張家出很厲害的人,再手持火器,他的如畫江山就會不保。於是,他派出了頂級的高手暗殺張家先祖——」

  張賜說到這裡,頓了頓。陳秋娘已經猜到了結果,卻還是不相信地輕聲問了一句:「你家先祖被劉徹派來的人謀殺了?」

  「嗯。」張賜點了點頭,補充了一句,「他有六個孩子,小兒子出生時,不幸被暗算。終究沒能與妻子白頭到老。爾後,他的妻子教養六個孩子長大成人。」

  陳秋娘聽到這個結果,有些難過,沉默了半晌。恍然想到她知道了張家火器的來歷,可是在這個過程中,張賜都不曾提到過張家祖訓以及來到六合鎮的事。

  「那張家祖訓是怎麼回事?你們又怎麼遷居六合鎮的?」陳秋娘立刻問。她忽然有一種大膽的猜測:這張家還絕不止一位穿越者,或者還有牛人穿越了啊。

  「嗯,祖訓!」張賜有些為難地看了看陳秋娘。

  「不能說就不要說了。我只是想你家的祖訓是你那位製造火器的先祖制定的麼?」陳秋娘連忙說。

  張賜搖搖頭,說:「不是。我家的祖訓是第七代先祖制定的,第七代先祖叫張燁。由於火器的緣故,張家世世代代都會有敵人滲透,也有人監視。而且聰敏的人,從孩提時代就被人殺掉。張家子弟那時已經很多了,都覺得這日子窩囊,準備大規模製造火器,逐鹿中原,統一天下。而這時,第七代先祖執掌了張家,說了不可,而且說帝王是神靈的安排,而我們不能逆天而行。要保護帝王登上帝位。起初,大家都不服氣。可是,他的預測很準很準,比如哪一年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哪一年又有誰會造反,又有誰身死,又有誰稱帝。他的法器裡都說的明明白白的。所以,九大家族都信服了我的七代先祖。便有了之後的祖訓:不得將火器用於戰爭,不得有篡奪帝位之心,只可盡力輔助天命所歸的帝王走向帝位,張家才會長盛不衰,才不會覆滅。」「嗯,祖訓!」張賜有些為難地看了看陳秋娘。

  「不能說就不要說了。我只是想你家的祖訓是你那位製造火器的先祖制定的麼?」陳秋娘連忙說。

  張賜搖搖頭,說:「不是。我家的祖訓是第七代先祖制定的,第七代先祖叫張燁。由於火器的緣故,張家世世代代都會有敵人滲透,也有人監視。而且聰敏的人,從孩提時代就被人殺掉。張家子弟那時已經很多了,都覺得這日子窩囊,準備大規模製造火器,逐鹿中原,統一天下。而這時,第七代先祖執掌了張家,說了不可,而且說帝王是神靈的安排,而我們不能逆天而行。要保護帝王登上帝位。起初,大家都不服氣。可是,他的預測很準很準,比如哪一年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哪一年又有誰會造反,又有誰身死,又有誰稱帝。他的法器裡都說的明明白白的。所以,九大家族都信服了我的七代先祖。便有了之後的祖訓:不得將火器用於戰爭,不得有篡奪帝位之心,只可盡力輔助天命所歸的帝王走向帝位,張家才會長盛不衰,才不會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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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8:03:35
第165章 他的心

  張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她的身邊,很認真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讓你嫁給朱文康的。」

  陳秋娘陡然一驚,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她從沒想到張賜會這樣對她說,也不認為張賜會在朱文康與她的婚事中,直接出手。他到底還背負著九大家族的前途命運,背負著祖訓天命,奉先祖之命守護著歷史的發展。他過去為她做的那些,她覺得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可是在這荒無一人的山頂,他忽然這樣對她說,神情態度還那樣認真。

  是的,這個男人的語氣神色都很認真。陳秋娘知道他是個言必諾的人,他說就意味著一定會做。但是他若真的親自插手朱文康與她的婚事,就會讓張家陷入更危險的境地,讓他自己直接暴露於敵人。

  這個決定會讓他陷入危險,或許還會讓他成為九大家族的罪人。

  她知道這句話的份量,知道他這一句話說得多麼艱難。

  這一瞬間,陡然的驚訝之後,她別過頭,在微微的山風裡,看著山間月華湧動,有淚從心底湧起,在眼裡蓄積。

  「哎,好端端的,你說這個做啥。這些是小事,根本不需要你來操心了。我自有分寸的。」陳秋娘依舊看著月華湧動,努力留住眼淚,用脆生生的語氣,笑著對他說。

  在說的時候,她順勢抬起手假意理頭髮,其實是用寬袖擦去湧出眼眶的淚,掩飾心中的感動與酸楚。

  「我說的是真的。」張賜很堅定地說。

  「我也沒有懷疑你在誆我。」陳秋娘笑著看他一眼,立刻就收回視線,繼續看那月華流淌。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張賜「嗯」了一聲,便慢慢地走到她的身邊,低聲說:「以前常常在這裡看月。覺得這裡美得不像人間,恍然是另一世。便可以暫時地自欺欺人。」

  這話讓陳秋娘覺得難過,垂了眸任由眼淚滾落。他卻繼續說:「秋娘,我會讓你過幸福生活的。」

  一句低語讓陳秋娘淚水決堤,在臉龐無聲流淌。這一瞬間,她想起過去的歲月,那樣忙忙碌碌、機關算盡,也不過是期望有一天有一個對的人這樣對她說,並且執起她的手。走過每一個風雨肆虐的晨昏,直到白了頭髮,化作塵埃。可是,她尋尋覓覓,兜兜轉轉,算來算去,上天終不能如她所願。

  這一刻,一個從出生就背負了如山責任,受盡了各種苦楚,成天在敵人的各種謀殺中成長的男子。對她說出了這一句話。雖然這並不等於白頭到老的邀約,但陳秋娘卻格外珍惜,因為她知道他的這句話是何等珍貴。也許是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按照本心來做事,是他這一生不多的任性。

  可是,他不瞭解陳秋娘。她雖然從小就算來算去,謀算人心,但她骨子裡卻有一種先秦時代的俠氣與浪漫:君投吾木瓜,吾報之以瓊琚。

  你滴水之恩,我湧泉相報。張賜如此待她,她便不能讓他太過冒險。

  「你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冒險。這種事。交給我就好。」淚水無聲,流淌了好一會兒。她也顧不得被他笑話,吸吸鼻子。這樣對他說。

  張賜卻是搖搖頭,說:「不!我答應過你的母親,要幫你過平凡自由的生活。」

  「嗨,她不瞭解你的情況,也不瞭解她女兒有多麼厲害。再說了,具體問題具體解決,你說對吧?」陳秋娘笑嘻嘻地揮揮手,企圖說服這個固執的男子。

  張賜卻是從懷裡掏出了一支蝴蝶的發簪,輕輕地晃了晃,說:「我收了你母親的發簪啊。據說這裡是你父王畢生財富的地圖。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呢。」

  陳秋娘看著那精美的發簪,在心底狠狠地讚美自己一番。她之前推理完全正確,朱文康捨得退掉那麼門當戶對的親事來娶一無是處的她,果然是因為她的身份還有後蜀寶藏。

  「你收了就收了唄,我老娘留著也沒用啊。再說了,她不給你,難道給仇人?」陳秋娘聳聳肩,表示這些都不是事。

  張賜蹙了眉,朗聲說:「我可是言必諾的人。」

  「我又沒說你不是啊。只是告訴你,現在的情況,我還壓得住,還不需要你這尊大佛出手啊。」陳秋娘笑嘻嘻地說,還拿了桂花糕吃起來。她想讓氛圍儘量輕鬆,讓張賜打消插手這件事的念頭,儘管這件事似乎很難。

  「不行,我答應過你母親,我就要做到。」張賜很堅定地說。

  陳秋娘扶額嘆息,她覺得剛才自己刻意營造氣氛,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都白做了,簡直一點效果都沒有。

  「我說張二公子,你能夠尊重一下當事人的意思麼?我又不是一件物品,我有自己的想法與計畫的。」陳秋娘假意埋怨。

  張賜看她似乎成竹在胸的模樣,終於有所妥協說:「你說說你的計畫與想法,如果可行,不危險。我就不插手,如果太危險,你就不許動,一切都交給我。行不?」

  大爺的,張賜今晚說的話,怎麼一句比一句感動呢。他這是存心要讓她下決心攪和到他的悲劇命運裡,去幫他對抗汴京的那一位麼?

  陳秋娘只覺得又要流淚,趕忙吸吸鼻子,笑嘻嘻地說:「哎呀,二公子,這是秘密哦。」

  「你的計畫很危險,是吧?」張賜索性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下來,斜倚著亭子欄杆,斜睨著她。

  「咳,咳。」陳秋娘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朗聲說:「二公子啊,這做任何事都總會有風險的嘛。我也不能百分百告訴你不危險,要是很肯定地告訴你,就顯得我虛偽了,你也肯定不信的。其實,這個計畫呢,危險是有一點。但是我這個人很惜命的,我所做的計畫又能危險到哪裡去呢?總之,二公子事務繁忙。這種小事情,我能控制。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張賜偏著腦袋看著她,等她說得差不多了,才一臉燦爛的笑,問:「你是個惜命的?」

  他那語氣一聽就是不相信她惜命,陳秋娘立刻就說:「當然啊。我很珍惜上天賜予我的金色華年,我要走遍萬里河山,嘗遍天下美食,還要找一個不錯的夫婿。一起遊山玩水,彈琴舞劍,吟詩作畫,或者男耕女織,充充實實,熱熱鬧鬧,歡歡喜喜,平平安安地過這一生。然後,我鶴髮雞皮,成了耄耋老人時。再來回憶這一生,不因為碌碌無為而覺得悲哀,嗯。這就夠了。你看,我對未來有這麼好的憧憬,我怎麼能不惜命呢?」

  張賜蹙了眉,微眯著雙目,說:「能不要學習江帆麼?那孩子會讓人有將他拍暈拖走的衝動。你不就說你是個惜命的麼?用得著說那麼多?」

  陳秋娘嘿嘿笑,說:「二公子,我這不是列出佐證,證明我是惜命的麼?」

  「得了,你是個惜命的?我可是跟明鏡似的。你瞧瞧你過去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亡命徒一樣的?呔!」張賜很鄙夷地斜睨了她一眼。

  「哎。你少瞧不起人了。我那些舉動看起來亡命,其實是很惜命的好不?我那是計算得很好的了。針對人的弱點、缺點、軟肋,再結合環境、研究人的心境所作出的舉動。這可是相當高深的學問,一般人是沒辦法學,也沒辦法理解的。知道不?」陳秋娘也斜睨他一眼,撇撇嘴。

  她真的是想要這種插科打諢的繞彎方式,讓這個男人能打消直接動手對付朱文康的念頭。

  「我管你亡命徒,還是惜命者。你必須跟我說你的計畫,危險與否,由我來判斷。」張賜聳聳肩,那神情語氣簡直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

  「不說,就不說。」陳秋娘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

  「你要不說,我就把你關在這山頂。之後,我想要做什麼,你也管不著了啊。」張賜笑著威脅。

  好吧,陳秋娘知道這個男人言出必行,別看他現在笑得跟肯德基招牌似的,她要不說出來,他還真的可能把她關在這古墓之中。

  「說不說啊?」他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低頭微笑,輕言細語。

  微風起伏,吹起他的衣袂拂過她的臉龐,帶來淡雅的熏衣香。陳秋娘只想罵一句:大爺的,這簡直讓人受不了啊。

  她的臉瞬間滾燙,慌忙低頭說:「你放開我就說。」

  「不許耍賴。」張賜倏然放開手。

  陳秋娘卻還是沒有勇氣說她的計畫。其實,她的計畫只有一個大概,如果說出來的話,張賜肯定會立刻拍死她。這整個計畫簡直有太多不確定因素了,在他看來,簡直漏洞百出,肯定會把她關在這山頂,他直接出手的。

  如果他直接出手,就可能陷入危險。她不知道一旦這種平衡打破,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樣的情景與命運。畢竟,經過穿越這件事,從前不信鬼神與命運的她,開始相信這世間真有命運這回事。

  而肆意改變歷史的下場到底會是什麼?陳秋娘也不敢保證。如果歷史是不確定的,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肆意改變。那麼,她絲毫不會阻止張賜利用手中的資源去改變自己的悲劇命運,創造一個嶄新強大的王朝。

  她一直怕的不是趙匡胤,而是真有天命所歸這件事。那麼,即便張賜謀反,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最終上天還是要為趙匡胤開掛,讓張賜功敗垂成。

  到底有沒有命運這回事,她窺伺不破。所以,就不敢輕易嘗試。倘若真有命運,那麼,她的激進就不是幫助張賜,反而是害了他。這也是她拒絕與葉宣、景涼合作的原因。

  她不敢說自己的計畫,所以就站在那裡磨磨蹭蹭的,帶著些許央求的語氣,說:「佑祺哥哥,你就不能相信相信我麼?好歹我也白手起家將雲來飯店做起來了,而且做的有聲有色的,我還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啊。」

  張賜嘆息一聲說:「你確實很聰敏。但竹溪山也好,雲來飯店也好,真的不是那麼危險。你可以隨便玩。但是朱家不行,你就不知道他們多危險,背後的勢力多厲害麼?」

  「能有多可怕。多厲害啊?朱家背後的勢力不就是趙匡胤麼?一個帝王而已。上次我去你家,也跟你討論過了啊。」陳秋娘故作輕鬆地擺了擺手。事實上。她從來不曾低估過任何一個敵手,何況對方是與唐太宗齊名的宋太祖。

  「你啊,這麼輕敵。」張賜抬手捏了捏她的臉。

  「嗨,不過就是帝王的那套罷了。」陳秋娘用手拍開他的爪子。

  「帝王與帝王不同,趙匡胤若不是厲害人物,他的下屬會讓他黃袍加身麼?這個人是真正的軍事奇才,你沒見過,你是不懂的。政治手腕。軍事謀略,御人手段。秋娘,我承認你很聰敏,但你真的還小。」張賜說,言語之間毫不吝嗇對這個敵人的讚美。

  陳秋娘看張賜這樣讚美趙匡胤,當即就明白恐怕趙匡胤是比歷史記載中更可怖的存在。只不過,與秦皇漢武、成傑思汗、唐太宗相比,這個人不是多血質的奔放者,而是一個相當冷靜的類型。以至於後世的史學家、文人都錯覺這個人不如另外幾個偉大的帝王。事實上,這個人是從戰爭中打出來的。也是在一個圓滑世故的家庭長大的。

  可是,即便是這麼可怖的存在。她也要走自己的路,而且根據歷史的記載。這一年,趙匡胤還帶著兵在想辦法掃平南唐。南唐注定塊難啃的骨頭,柴榮沒啃下來就崩了。所以,趙匡胤還無暇親自對付她這種小角色,就是那個奸猾的趙普也沒時間來理這些無聊的存在。至於趙光義那個小人,倒可能來防著張家,順帶挖掘後蜀的寶藏。至少歷史上,花蕊夫人是被趙光義這個噁心的男人弄死的,還有了後來的燭光斧影謎案。

  但是。根據歷史,趙光義在軍中。他的哥哥剛剛要開始御駕親征。

  「他再厲害,也不能親自指揮啊。他現在可是忙著對付南唐。又要看住手下,沒空理我呢。」陳秋娘聳聳肩。

  張賜很驚訝地看著她,問:「你怎麼知道他要對付南唐?」

  「明擺著的啊。他窮。」陳秋娘一副這事很簡單的表情。

  「說一個帝王窮,你是第一個啊。」張賜笑著說。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他卻不顧山溪之險,來攻打蜀,就是因為他窮啊,再發不起軍餉,吃不起飯。他的部下就不是黃袍加身,而且直接反了他。所以,才來攻打蜀國,然而,蜀國國庫的寶藏,他又弄不到。在蜀地搜刮回去的錢會很快用完。那麼,下一個目標肯定是南唐。再說了,哪一個開國帝王不希望開疆闢土,一統天下啊。」陳秋娘侃侃而談,絲毫也不掩飾她的見識。

  反正本身就充滿傳奇的張家長大的張賜肯定對於一切的天才都可以接受的。

  張賜聽她這樣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說:「你若是個男兒身,是不是要逐鹿中原,問鼎天下了。」

  「沒那閒工夫浪費生命啊。我只想做逍遙的生活,哪能把生命拿去蠅營狗苟,爾虞我詐的。」陳秋娘一邊說,一邊將張賜的食盒翻了又翻。張府的廚子水準還是挺高的,她這種吃貨都覺得好吃。

  「好吧。言歸正傳,即便朱家不是趙匡胤親自指揮,也很可怕。我不要你犯險。」張賜很篤定地說。

  陳秋娘扶額嘆息,說:「我要怎麼說,你才相信呢?朱府的可怖在於朱府的掌權人向來是投機取巧,不擇手段,凶狠毒辣無下限。許多人拼不過朱家,只因為還有底限,還有節操,還隱約知道一點道德。」

  張賜藕池一笑,說:「你這麼說,倒是很形象。朱家確實是這樣的。不過,你知道你的敵人是誰麼?」

  「趙匡胤啊。」陳秋娘將最後一片糯米糰子蓮藕糕放入口中脆脆地咬著,笑嘻嘻地回答。

  張賜滿頭黑線,說:「你剛才說不是他的。」

  「不是他本人,是他信得過的人。也是這麼多年幫助朱府做大的人。我起先聽我奶奶說起朱府,我就認為朱家不簡單。一個商賈能夠在戰火紛飛的年代,穿越火線走南闖北做生意,而且能把生意做得那麼好。必然是有權貴之家支持的,只是那時我不知道權貴就是當今帝王。後來,無意之中遇見柴瑜。聽聞他的身世,朱家背後的勢力是趙匡胤就呼之慾出了。至於這一次我要對付的真正敵人。首先看朱家的護衛培訓就像是軍隊建制。看起來似乎並不輸給世代軍中的你們家,那麼朱家就應該有帝王派過來的真正掌權者在指導。而這掌權者很可能就是以朱文康男寵身份存在的念奴,以及讓老爺子對之言聽計從的管家。這二人都是心狠手辣,精於謀算之人。二公子是與不是呢?」

  張賜眼裡全是驚訝,隨即又有些陳秋娘看不懂不安,他沉了聲,問:「你如何知曉?誰人說與你聽?」

  「察言觀色可知人,我見過他們。可窺伺一二。」陳秋娘立刻回答。

  張賜看了她良久,像是根本不認識似的。陳秋娘知道自己說得太多了,但她也沒辦法,為了說服張賜不要插手,她可是豁出去了。

  「公子,我勘察形勢,謀算人心,也不差的,是不是。」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張賜面色凝重,還是沒有說話。陳秋娘在亭子邊一邊蹦跶著。一邊說:「所以,我的計畫必然是極好的。再說,二公子已經順手讓念奴重傷。我相信景涼是不會那麼快讓念奴傷癒的,這就等於斷了朱文康一隻胳膊。只剩下一個官家,我倒是想看看他的深淺了,鍛鍊鍛鍊我自己。」

  她說完好一會兒,張賜就那麼靠著亭子柱一言不發,陷入沉思。陳秋娘百無聊賴蹦跶了一陣,甚是無趣,便走到張賜身邊,用一種撒嬌的語氣。拉著他胳膊,喊:「好不好嘛。佑祺哥哥。」

  「秋娘,你可以有別的選擇。為什麼不選?你為什麼要走這一條路。」張賜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她掙紮了兩下,沒有掙扎開來,便索性沒有掙扎,靠在他懷裡。

  「安定簡單的生活是多少人嚮往的啊。傻瓜,你要那種鍛鍊做什麼?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母親麼?」他靠在她的肩頭,低聲詢問。

  「為什麼?」她很配合地問了一句。

  「因為她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固然希望我平安,可是如果有的選擇,她肯定希望我過一種安寧平淡的生活,幸福地過這一生。你的母親定然也是這樣希望的。秋娘,我已經沒得選擇了。可是,你還可以有選擇。」張賜的聲音低下來,帶著某種悲傷的沙啞。

  陳秋娘在這一刻已然明白,張家機器制度培養出的繼承人為何對花蕊夫人那樣肆意,不過是因為對於自己母親的移情作用,讓他答應要幫助她。也是因為他自身的悲劇命運,他希望可能與他一樣有悲劇命運的她去過他想要的那種日子,去替他幸福。

  明白這一點的陳秋娘,在心疼張賜的同時,也有些許的失落與惆悵。原來他對她的不一樣,不過是一種移情的作用,是一種自我的投射。她曾以為是別的情愫,是一眼萬年的鍾情。

  這種惆悵慢慢就放大了,她覺得自己失落起來。起先與他有些許的身體接觸,都會覺得害羞。這會兒,她倒是心安理得了。她覺得張賜只是將她當做一個女娃,一個可以承載他的夢想,實現他另一種人生選擇的女娃罷了。

  「可是,你不能替我選擇,也不能干涉我的人生,你不是我什麼人。」她伏在他懷裡,不知道怎麼的就落了淚,低低地說了這麼一句。

  張賜身子一震,就維持著一個姿勢抱著她,良久,良久,陳秋娘感覺到了他微微的顫抖,輕輕伸手將他抱住。

  「佑祺哥哥,我很惜命,這一件事,請相信,我會處理好。」她輕聲地說。山頂,月已西沉,東邊的天際,緋紅一片。

  兩個遠離人境的男女終於再度跌落凡間,繼續面對諸多瑣事。而陳秋娘面對那即將來臨的黎明,心裡很不是滋味。因為他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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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佑祺哥哥

  月落日昇,張賜終於在滿眼刺目初陽中放開了陳秋娘,一向高深莫測的臉上帶著幾分侷促與尷尬。他不敢看陳秋娘,只抬頭看著初升的朝陽,說:「我讓人送點心上來吧。在這山頂看日出,還是很不錯的。」

  「是很不錯。」陳秋娘說。

  「那你是同意了。我這就是叫人。」張賜連忙往亭子外面的一個木棚裡去。

  陳秋娘趕忙喊:「哎,二公子,你咋就這麼著急呢,你聽我說完啊。」

  張賜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瞧她,很鄭重地糾正她的稱呼:「佑祺哥哥。」

  「哎,有點喊不出口。」陳秋娘笑嘻嘻地說,「喊二公子喊慣了。」

  「佑祺哥哥。」張賜這人就是喜歡較真,這會兒還沉了臉,像是教小孩子發音的幼兒園教師似的。

  陳秋娘瞧著這一臉嚴肅的張賜,醞釀了幾下,卻還真喊不出來。只得噗嗤一笑,說:「這刻意醞釀的,還真是喊不出來。」

  「不管,叫佑祺哥哥,你若是不叫,我就不開門,我們就在這山頂耗著。」張賜語氣一如既往的固執。

  陳秋娘翻翻白眼,做了個扶額頭抹汗的動作,說:「這大熱天的,你要自己曬成肉乾,你也別拉著我啊。我惜命得很呢。」

  「那就叫佑祺哥哥。」張賜得意起來。

  陳秋娘咬著牙醞釀了幾次,還是沒有叫出來,於是就一臉無奈地看著他。是啊,她一向好強,這輩子還沒叫過誰哥哥。尤其後來有了戴元慶那一檔子事,那「哥哥」兩個字簡直就是活脫脫的諷刺,那時,她在國外,偶然聽到字正腔圓的「哥哥」兩個字都會勾起心底的傷。

  「快點叫了。」張賜看她半天叫不出來,還刻意跑到她面前抱著手催促。

  你大爺的。陳秋娘心裡暗罵,因為她發現張賜這神情還挺幸災樂禍的。

  「不叫,不叫,就不叫。」陳秋娘嘟囔著跑到亭子裡坐下來,「哼」了一聲,說,「讓曬成肉乾就曬成肉乾,反正身世坎坷,遭遇悲慘.....」

  陳秋娘是蜀中女子。人說蜀中女子一吵架,絕對不會問候對方爹媽,也不會提刀就砍,但是那種九曲迴環的各種數落加之對悲慘遭遇的敘述,會讓對方覺得自己太不是人了,那麼好一個人,自己怎麼就去傷害她了呢?所以,連忙向她道歉。

  陳秋娘還真就是這樣的女子,那種九曲迴環的數落與埋怨,讓聞者落淚,聽者傷心,從而生出無數的內疚感。此時此刻,她就坐在亭子邊,半真半假地變相數落著張賜。

  張賜起先還覺得她很好玩,很搞笑,聽到後來,就不由得暗暗抹汗,覺得自己太不是人了,這個女娃本身就身世坎坷遭遇悲慘了,自己怎麼還能這樣來逗她呢。這個算無遺策的男人其實與女子相處經驗很不足,可以說是一片空白。他從前所接觸的女子都是達官貴人家出身的,對他基本都是仰視崇拜;而伺候他的丫鬟更是唯唯諾諾,哪裡算得上什麼真正的相處呢;至於他那些堂妹表妹的,由於他身份的關係,基本上都很少往來,甚少相處。

  所以,面對這樣的陳秋娘,這個算無遺策的男人不知所措之後,終於敗下陣來,急忙跑過來,柔聲安慰:「好了好了,別難過了。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我不逼你了。」

  陳秋娘還在抬袖子假意抹淚,抽抽搭搭地哭著,問:「那,那還把我關在這裡曬成肉乾麼?」

  「我這是開玩笑的了,你都聽不出來麼?」張賜把聲音儘量放柔,好讓眼前的女娃覺得他是無公害的。

  「你是二公子,言必諾的。」陳秋娘嘟囔著嘴,很委屈地看著他。

  張賜這下子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很尷尬地站在她面前語塞。陳秋娘居然還不放過人家,揚起一張小臉,用一種天真無辜的神情看著他,等待他的答覆。

  「這個——」張賜咬了咬唇,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大事情肯定言出必行,但是我與你關係不一樣——」

  「關係不一樣,所以可以不必事事都兌現諾言,是麼?」陳秋娘脆生生地詢問,一張天真的臉簡直是充滿了求知慾,要是讓她老師看見,睡著了都會翻身而起為祖上上香三柱,班級裡最不學習的第一名終於開始有求知的樣子了。

  「啊,不是的。」張賜抓了抓腦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第一次覺得自己詞窮,簡直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才能解釋清楚。

  「那是什麼意思呢。我糊塗了。」陳秋娘還開始自我反思了,步步緊逼提出疑問了。其實,她內心簡直暗爽:讓你丫的裝逼,讓你丫的把日子過得那麼悲催,過得那麼嚴肅。看看,撞樹上也不知道繞道的。

  張賜抓著腦袋在想怎麼跟陳秋娘解釋這個玩笑和正事之間的區別,把先前威脅她要關山頂曬成肉乾的事和逼迫她非得喊他「佑祺哥哥」的事全都忘了。

  陳秋娘這會兒很悠閒地坐在亭子裡看日出。這山頂之上看日出,與泰山看日出又有不同。蜀山,連綿起伏,看不到盡頭,山外是山,像是永遠沒有邊界似的。月落了下去,初陽全面鋪開開來,山間的霧氣已經散盡,天地一片澄明,能見度極佳,能看到千里之外隱隱青山,看到近處的各種山柱林立,全是懸崖峭壁,藤蔓纏繞怪石嶙峋。

  蜀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眼前的英俊少年,那五官身段也是渾然天成帥得沒邊了。

  陳秋娘在看日出的同時,還不忘看看初陽之下的張賜,越發覺得這男子在有了喜怒哀樂的表情變化之後,整個人都生動起來,好看得更加讓人移不開眼。

  他這好看吧。過去初見他時,只覺得像是看明信片上那種光鮮的帥哥;後來接觸過後,又覺得這人冷冰冰的,缺乏靈動;而今,經過昨夜的接觸,越發覺得這人的帥氣像是一段和暖的日光,一段人間氣息濃厚的煙火。有一種靈動非凡的飽滿之美。

  陳秋娘在心中兀自欣賞眼前美景。張賜卻是整理思緒好一會兒,才很鄭重地說:「秋娘,人與人之間相處。嗯,尤其是我們是朋友,是親近的人這種關係,有時候有些話是讓我們關係更好的。而我們平常關係好的時候,是可以隨意說話的,甚至有些話可以反悔。這些話,這些相處是為了讓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好。就是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好,所以可以這樣說。我與別人不可以。如果有重要的事,需要言必諾的事,我會是很認真很鄭重地跟你商量的,絕對不會是剛剛那種開玩笑的語氣神態。我這樣說,你懂了吧?你也是很聰敏的人。」

  陳秋娘都快要忍不住笑出聲來了,但還是極力忍住,很茫然的神情搖搖頭,說:「不明白。」

  「這。」妄圖做教師的張賜噎住了,一臉挫敗地看著陳秋娘。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若是真正需要言必諾的事,你會跟我很正式地說。而別的時候,就是我們的生活,隨意的聊天的內容,是不需要過多的追究的?」陳秋娘一臉虛心請教地說。

  張賜立刻點頭,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說:「嗯,就是這樣的。看看,秋娘,你真聰明,這一點,我可不及你了。」

  「那是因為你每天要處理太多的大事,這種小事從來沒碰到過而已。哪裡能說我不及你呢。」陳秋娘自己都覺得自己這麼說,簡直太乖了。

  「你呀。時而聰敏得很,時而又固執,時而又糊塗。」張賜笑著搖頭,忽然才想起來這一來一去竟然被眼前的女娃歪樓不知道歪到哪裡去了。他不是在強調讓她叫他「佑祺哥哥」的麼。

  「哎,不對。」他不由得說。

  陳秋娘看他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這人居然知道她剛才在裝傻麼,據說此君脾氣甚是不好,他會不會發飆呢?

  她正認真觀察,張賜卻說:「因為我們是可以隨意說話的關係。你就沒必要跟別人一樣,一口一個二公子了。你應該叫我佑祺哥哥,這是很自然的事。你這麼想,來,試試。」

  這人還真是厲害,知道自己被騙了,立刻不動聲色把自己弄得更尷尬,失了格調,而是打蛇隨棍上,直接引導到這件事上了。陳秋娘內心裡對這人暗暗佩服。

  「好。」陳秋娘很爽快地答應,醞釀了一番,終於是憋出了「佑祺哥哥」四個字。

  張賜非常開心,說:「這樣就好。你不是我的丫鬟,亦不是那些無知的女子,卻又不是我的妹妹。我想讓你叫我佑祺,你定然不肯,所以,佑祺哥哥給你做專屬的稱呼。這樣很好。」

  陳秋娘看到他開心地笑了起來,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那神情越發靈動,眼眸流轉。這一張英俊的臉上,終於有了生的氣息。

  這個男人,本該是這樣笑著才好。陳秋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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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一生有意義

  從前的張賜,美則美,卻像是畫像上的,缺了煙火滋味,缺了生動的氣息。而今的他,這樣笑著,讓陳秋娘想到了「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以前,她不知道為何會有人為了一個女人或者男人的容顏就可以拋卻如畫江山,只為這人袖手天下;也不明白,為何有人會為了一個美人,可以衝冠一怒為紅顏,留下千古罵名也不怕。比如,她以前跟戴元慶討論過烽火戲諸侯,討論過吳三桂的叛變與陳圓圓的關係。戴元慶說烽火戲諸侯是那帝王本身昏庸,搞不懂褒姒妹子所致,而吳三桂純粹是找藉口。

  「那麼苻堅與慕容沖呢?一雌復一雄,一起飛入紫宮。這位橫掃一切的帝王,最終卻是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喜歡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願意寵著他,任他任性,任他顛覆他的江山,甚至任由他殺之呢。」陳秋娘對歷史不在行,但是對於歷史上的美男子啊,美女什麼的還是感興趣的。這慕容沖正是歷史上四大美男子之一,小字鳳凰,燕國的亡國皇子,一生以復興大燕為己任,最終卻淪為苻堅的孌童。因為聽說慕容沖就是金庸筆下慕容復的原型,她這個小說迷自然是去搜索了一番的。

  戴元慶聽她說這個,抹了抹額頭,做了一個「汗」的表情,說:「這個,有心理上的原因。並且還有苻堅自己屬於少數民族,善於征戰,不善於長期管理朝政的原因。總之,說不清楚的。」

  「看看,你都說不清楚吧。」陳秋娘笑話戴元慶。

  戴元慶瞥她一眼,說:「好吧,我想那慕容沖真是美到了一種讓人攝人心魄的境界了。」

  真有那樣的人麼?當時,陳秋娘很懷疑。

  可是,她這會兒看張賜,心裡就想:可不是麼,眼前的這人開始笑了,有了靈動氣息之後,這一舉一動都沒到了一種攝人心魄的地步。那樣好看,都讓人不敢細看了。

  「再多叫幾聲,就會習慣了。」張賜聽她叫了「佑祺哥哥」,越發高興起來,還蹬鼻子上臉地來勁兒了,要多聽幾聲。

  「不用了吧。」陳秋娘顯得很為難。

  「要的,要的。我可不希望以後人前人後,你都還叫我二公子,叫得人不舒服。」張賜非常積極地催促。

  陳秋娘哪裡知道這傢伙是在報複方才陳秋娘戲弄她。完全沉迷於張賜美色的陳秋娘抓了抓腦袋,完全沒意識到對方的意圖。

  「好吧。」陳秋娘最終妥協,想了想,便喊了一聲:「佑祺哥哥。」

  張賜眉開眼笑,說:「再喊兩聲,你這聲就比之前的順暢多了。」

  陳秋娘很想拒絕,但看他這麼開心,一想到他的悲慘命運,估摸著這樣的開心對於他來說簡直彌足珍貴,所以,她就任由他了,繼續喊了兩聲:「佑祺哥哥。」

  「哎,秋娘真乖。」張賜脆生生地回答。

  陳秋娘撫了撫額頭,有些尷尬地說:「你不用這樣吧。」

  「我是高興嘛。哈哈哈。」張賜笑得絲毫沒有禮儀。平素裡的良好禮儀全都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看來這人是徹底放鬆了。陳秋娘此刻瞧著他,心裡既是高興,又是心酸。高興的是他能這樣快樂,心酸的是他這一生悲劇,注定快樂無多。

  「記得,以前不論人前人後,你都不許叫我二公子,叫得那生分。」他又強調一遍。這會兒,他可真不是在捉弄她,而是說的是心裡話。他不想跟這個女娃生分,也再不想將她隔開,放在她之外。從前,他以為將她放在他之外,與她撇清關係,趙匡胤就會暫時不動她,畢竟她可能代表著蜀國的寶藏。

  可是,在這段日子裡,他不斷地想起從前的事,想起很多人,想他的這一生。他忽然覺得,這一生空洞得可怕。他沒有做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也沒有真正的朋友,沒有為自己真正地活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生還有什麼意義。

  他一向情緒穩定,甚少想一切沒必要的東西去讓情緒波動。可是,這一段時間,他不斷地追尋這些沒有意義,卻又似乎很有意義的問題。

  也是在這一段時間,他不斷地想起她的臉,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唇邊狡黠的笑。他覺得她像是太陽一樣溫暖的存在,溫暖了他悲劇涼薄的人生。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日子都變得很有意思。

  他想天天都看到她,想要她在身邊。可是,他還是出於對她安危的考慮,暫時與她隔絕著。每一天,他會從十八騎的皓星與流雲的匯報裡,聽到她的事。比如,她從邊境如何一路回了六合鎮,她怎樣與那些老狐狸一樣的商賈過招,她專注地調配果酒.....

  他聽得認真,甚至閉上眼會知道她做那些事時候的神情舉動。

  有一種情緒,叫做中毒。他提了毛筆,在潔白的宣紙上寫下了這句話。他覺得他像是中了她的毒,又像是自己過去的日子全部是沼澤毒霧,而她則是最清新的陽光。

  有時,他也催眠自己:她不過是九歲的小姑娘。而你只是為了兌現對花蕊夫人的諾言,你只是把她當成了另一個自己,想要她替你過得更好罷了。

  但他催眠不了自己。他喜歡跟她在一起。他很少記得她才九歲,與她相處時,他甚至覺得她像是一本讀不盡的智慧書。有時候,他若晃了神,甚至沒辦法跟上她的言談。

  在這段養傷的日子裡,她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思緒與時間。

  他覺察到危險,卻不願意逃離。

  後來,聽聞朱文康要強娶她時,他獨自坐在書房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最終,他下定決心去幫她。只是那時,還在想要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幫了她,又可以讓張府置身事外。

  可是,她來見他,說:「我只有你可以信任。只有你可以幫我。」她隨後把一切都分析得那麼透徹,甚至還分析出火器可能的推動原理。

  她那樣驕傲地說:「你幫我,我亦可以幫你。」

  他內心震撼而歡喜,面上卻還是想著與她楚河漢界,私底下為她從長計議。

  但是,朱文康在天香樓做了那麼齷齪的事,加上景涼想到利用她。他發現無論自己如何與她撇開關係,她的命運不可避免地與他綁在了一起,她還是會因為他而有性命之虞。

  既然遠離她,不能守護她。那麼,又為什麼要讓她遠離?

  從此之後,他要每天看到她,拼盡全力去守護他。即便這原本就是景涼所希望的那樣,他也在所不惜。這是張賜在天香樓一役之後,認真思考的結果。

  所以,他帶她到這山頂。

  其實,他雖然很多時日沒睡覺,他躺在古墓的石床上也是斷然沒睡著的。從來沙發果決的他,在得知她來到古墓時,居然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她,索性就裝睡了。

  後來,他要帶她到山頂,其實是有捷徑的,但他就是要走石階,只為了多一點時間跟她說話,跟她說那些以為終其一生都不會對人說起的過往。

  張賜看著眼前微微翹著嘴角眼睛滴溜溜轉,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女娃,想起遇見她之後,他這一路而來,因為她所做的那些不可思議的荒唐事,忽然覺得:這才是有意義的人生。

  張賜心潮起伏,陳秋娘卻是嬌俏地笑了,說:「能得二公子如此對待,我真是三生有幸。」

  「秋娘,你又來了。佑祺哥哥。」張賜有點不高興。他總覺得她那樣叫她,就是想跟他劃清界限似的。

  「好了好了,佑祺哥哥。」陳秋娘掩面笑,隨即又說,「那你也不要叫我秋娘了,我可不喜歡這個名字了,你的記住啊,我姓江,名雲,字丹楓。嘿嘿,雖然女子不可以有什麼字,你就當我是個不一般的女子唄。」

  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嬌俏可愛的音調,嘴唇略略上揚。他看得喜歡,便是寵溺地說:「依你了。我以後叫你雲兒可好?」

  「你最好叫丹楓。」陳秋娘歪著腦袋,覺得這山頂遠離人境真是個好地方啊。

  「不,就叫雲兒。」張賜固執起來,像個孩子。

  陳秋娘也就任由他去了。他則是自言自語,像是在練習似的,喊:「雲兒,雲兒。」

  「你怎麼不答應呢?我在叫你。」張賜見她只是笑,便問她。

  陳秋娘笑得更開心,朗聲說:「哎哎哎,佑祺哥哥啊,再不下山。這三伏天的太陽,沒個樹林遮蔽的,我們可真要曬成肉乾了。」

  「嗯,那我們去下面古墓吃早飯。原本說在這裡吃早飯的。」張賜還有些遺憾,卻已經起身往那木屋走去。

  陳秋娘看著他的背影,只是微笑,她可沒有忘記她還要繼續自己的計畫,給予這個人最好的守護。只是,計畫成功了,這輩子可能都不能見他。

  她想到可能一輩子都不能見到他,頓時覺得好難過。從前,只是覺得好遺憾,心裡會不舒服;可是,現在為什麼這樣難過呢?

  她看著刺目的太陽,兀自困惑。繼而,又覺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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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溫暖的他

  張賜還沒走到小木屋,就看到木屋的門打開了,陸宸推門出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說:「升降梯該維修打掃了,月他們做事也太不上心了。」

  「你上來幹嘛?」張賜不悅地瞧著他。

  「我這不是擔心你沒把持住麼?」陸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著還瞧著陳秋娘看。

  「滾。」張賜沒給他好臉色,又有些擔憂地看看陳秋娘。陳秋娘當然知道張賜這一眼是擔心她明白陸宸那一句「把持不住」的意思而難為情。好在陳秋娘不是小姑娘,對於葷段子啥的都免疫,何況是這種隱晦級別的話。再說了,人家陸宸有那種懷疑也沒錯啊。這孤男寡女在這山頂之上呆了這麼久的。

  張賜看到她神色如常,臉上才如釋重負。偏生陸宸笑嘻嘻地說:「我說表弟啊,這天都亮了,該幹嘛幹嘛啊。今天你還有各項安排,要不要我給你念一遍?」

  陸宸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陳秋娘隔了一段距離看那張紙上寫滿了字。

  陳秋娘恍然大悟:這小子原來在當張賜的秘書啊。

  「我沒分寸麼?」張賜連忙阻止。好在陸宸也沒有要真當著她這個外人透露張賜行蹤的意思,順勢就將紙張收入懷中,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說:「你有分寸,關鍵亂了方寸。」

  他一邊說一邊又看了陳秋娘一眼。陳秋娘依舊沒說話,坐在亭子邊瞧這兩人。

  「死開。」張賜連推帶拽就將他拖入小木屋。

  陳秋娘瞧著那個小木屋,心想:還真是沒想到啊,這小木屋居然是升降梯。張家先祖竟然還把這種技能都留在了這個時空。只不過話又說回來,現代社會的升降梯大多數是依靠電為推動力的,這裡不會還有發電機啥的吧?

  不過,貌似要建升降梯,還得要把這山體內部打通。即便是簡單運用槓桿滑輪,也是很浩大的工程吧。從這點來看,九大家族真有錢啊。

  她兀自想著,張賜已經從小木屋裡出來,有些緊張地說:「陸宸先回去了,我讓他準備早飯去了。」

  「在這吃麼?」陳秋娘沒有步步緊逼去追問什麼,她真捨不得讓這人侷促不安。

  「日頭已經升高了,日光太毒辣,我們還是去墓室裡吃吧。」張賜回答。

  陳秋娘看看那初陽,渾身都已經有些冒汗了,所以,她點點頭,說:「嗯,我也這麼覺得。不過,我們還是要走回去麼?」

  張賜這下抿了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我們過一陣也從升降梯下去。」

  「升降梯用什麼做動力呢?」陳秋娘詢問。她是真的好奇啊。過去,她還見過那些古代建築的所謂「電梯」,你真的完全搞不懂這樣東西到底是什麼動力,感覺巧奪天工,就是她大學導師老頭也是直直感嘆說古代的各項技術水平有些都超越了現代了。

  「月他們拉動的了。」張賜說。

  這答案還在陳秋娘的接受範圍之內,她點了點頭,說:「開鑿這山體,真的很厲害的工程了。」

  「還行,這山體內部的岩石偏軟。」張賜在她身邊坐下來,與她並肩看著日頭閒聊。

  「偏軟,你們還拿來建古墓?偏軟不容易坍塌麼?」陳秋娘十分疑惑地詢問。她雖然是土木工程的,但真真是個半吊子,而且對於山體古墓什麼的,大學裡的導師怎麼可能講呢。

  張賜搖搖頭,說:「不容易坍塌的。這偏軟,不是指非常軟,是指這種岩石很有張力,不容易斷裂,坍塌,破碎。這種地方如果再配上風水寶地,就是墓穴的最佳場所了。」

  「原來如此。」陳秋娘恍然大悟。

  「我死後,估計就會葬在這些地方了。」張賜瞧著遠山說,也不等陳秋娘說啥,立刻又問,「到時候,你會不會來看看我?」

  陳秋娘斜睨他一眼,說:「我挺鄙視你的。動不動就說這種話。」

  張賜嘿嘿笑了笑,說:「我的情況,你也大體清楚的,想我死的人多得很啊。指不定什麼時候一個疏忽,我就去了。」

  他說話笑嘻嘻的,但陳秋娘就是聽得莫名心酸。她明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卻還是忍不住安慰:「別瞎想了,你二公子是什麼人啊。肯定沒事的。」

  她說著,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挺蒼白無力。果然,張賜聽她這麼說,便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雲兒,人遲早會死的。」

  「不許你這麼說。」陳秋不喜歡聽人說這種話,雖然這種話真他娘的有道理。

  「好了,我不說了。」張賜看她不悅,語氣立刻軟下來。

  「以後都不許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了,好不?」陳秋娘仗勢自己是個小女孩,將小女孩的身份運用的淋漓盡致。

  張賜笑了,露出淺淺的笑渦,點點頭說:「好。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告訴我你的計畫。因為我不放心。」

  「你不信我的能力,你瞧不起我。」陳秋娘嘟著嘴,佯裝生氣,給張賜扣了這麼大一個帽子。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很擔心你。」張賜慌忙說。

  陳秋娘嘟著嘴,抬眸瞧著他,說:「你就信我一回好不好嘛。念奴已經重傷昏迷,朱文康都相當於斷了一隻手。再說了,你插手了戲台的事,朱家還會盯著你,而且你之前還弄來了朱文才。你給我創造了這麼多的便利,你還怕什麼?」

  「你都知道?」張賜十分震驚,眼前的女娃輕描淡寫的就將他插手戲台,救柴瑜、利用雲姨對付念奴,還找來朱文才企圖幫她的事說了出來。她竟然真的什麼都知道,而且就算推測的吧,她卻是這樣篤定。

  陳秋娘看他震驚的模樣,一邊拿掉身上的斗篷,一邊掩面笑著說:「當然了。除了佑祺哥哥,這世間還有誰會這樣幫我呢。」

  張賜被震驚在原地不說話。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溫度開始上升,陳秋娘將那斗篷脫下,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央著張賜不要插手,讓她磨練磨練。張賜不太想答應,就耗著不說話。

  「佑祺哥哥,那日,你在臨邛與眉州邊界當著那麼多地方豪強的面說與我恩斷義絕,再無瓜葛,那自然是想守護我。可世易時移,情勢發生了變故。而你如今肯主動見我,又對我說了那些話,還說要護著我。這便是要護著我。那麼,從今往後,我的命運就與佑祺哥哥連在一起了。敵人會用什麼手段,你我都可猜測個八九分,再說因為我親爹娘的關係,我以後也會遇見各種各樣的危險。」她說到這裡頓了頓。

  「我會護著你的。」張賜立刻說。

  陳秋娘搖搖頭,繼續說:「我知道你會言必諾,會一直守護著我。可我不想成為你的負累,我希望的是與你並肩站在一起,面對那些雨箭風刀。佑祺哥哥,如今,就讓我好好來練習一次。大不了,你讓人看著,確保我不會有危險就是。」

  張賜沉思了許久,最終才點頭同意。陳秋娘眉開眼笑,脆生生地說:「謝謝佑祺哥哥。」然後摸了摸肚子說,「嘿嘿,我餓了,我們下去吃早飯吧。」

  「你呀,把糕點都吃光了,還喊餓。」張賜點了點她的額頭,然後收拾了適合,點燃了燈籠,拉著嘟囔著說正在長身體所以餓得快的陳秋娘往小木屋走去。

  陳秋娘以為這小木屋的升降梯是電視裡演的那種吊籃一樣的東西,在這裡呼哧呼哧地喊開始了啊,下面就喲嘿喲嘿地拉,利用滑輪省力原理。但走進小木屋一看,卻不是這樣的。首先這小木屋就是個普通小木屋,放在這裡的作用跟下面出口那個屏障一樣的,防止大雨天有雨水灌進升降梯裡。木屋裡依舊是山的一部分,正確地說木屋所遮蔽的地方才是這座山的最高處。

  張賜牽著陳秋娘在那石壁上按了一個按鈕,那石壁就打開了,裡面四四方方的,簡直跟電梯似的。兩人走了進去,張賜又在旁邊按了一下,這升降梯的門就關上了,整個升降梯開始緩緩下降。下降的速度比起電梯來簡直是慢多了。

  「這也是你那先祖的手筆啊?」陳秋娘詢問。她先前以為自己已經瞭解這個升降梯的構造了,就是簡單的滑輪省力原理,真正牛的是對於這個山體內部的開鑿。可是這會兒親自來體驗這東西,她這個工科生又迷惑了。這種東西的動力到底在哪裡呢。

  「這個是先祖的手筆,但不是第一代先祖,也不是第七代先祖。」張賜回答。

  呀,張家還是穿越窩點啊?竟然還有先祖是穿越者?

  「啊?」陳秋娘一驚,立刻就說,「張家真是人才輩出啊。」

  「嗯,這是第三十七代先祖對第一代先祖留下的典籍進行整理改良的。」張賜很得意地說。

  「所以其實不是人力拉動的?」陳秋娘斜睨他一眼。

  張賜尷尬地咳了兩聲,說:「其實,我對這個不是很瞭解。這些東西都是九大家族有專門的傳人在做。我們做族長的其實就是拿來拉仇恨的命。偶爾有一兩代的族長會有興趣去鑽研。」

  陳秋娘本想問一問這三十七代先祖的傳奇,無奈這升降梯已經停住,到了主墓室了。兩人走出了升降梯,月和坤站在那裡,陸宸坐在石凳子上悠閒地喝茶。

  「我說表弟啊,她還是個女娃。嗯,雖然個子似乎高了點,像是十二三歲,但她實際上才九歲啊。」陸宸笑眯眯地說,跟平常的他判若兩人,簡直如同江帆附體。

  「你也知道她是小女娃,你還說廢話?快滾回去。」張賜黑了一張臉,很不待見陸宸地揮揮手。

  陸宸聳聳肩,站起來理了理袍子,說:「行了行了,我滾,我滾。」

  「快滾吧你。」張賜催促。

  「哎,小秋娘,改天有空,我們談談人生,談談理想,談談跟著這個傢伙的前途啊。」陸宸臨走到了墓室門口,還笑嘻嘻地來了這麼一句。

  「滾。」張賜一柄飛到丟過去,陸宸閃身躲過,只留下了**的話語,「你好好享受早餐,本公子不打擾你們了。」

  「你不要介意。他們喜歡亂說話的。」張賜轉過來對陳秋娘說。

  「他亂說什麼了?不太明白。」陳秋娘這故意裝純潔聽不懂。

  張賜聽她這麼說,頓時想人家才九歲,再怎麼聰明,聽不懂這些也是正常的。所以,悻悻然尷尬地笑了笑,說:「沒事,沒事,吃飯吧。」

  「好的,我好餓了。」陳秋娘立刻就的奔向餐桌,目之餘光所見,坤在偷偷憋著笑。

  大約因為在山頂已經耽擱了太久,張賜還有別的很多事要忙,這一頓飯,他吃得很快。陳秋娘也惦記著今日朱文康可能會來找她,而今日還要去整理宅子,回柳村一趟安排事宜,吃起飯來也特別快,連張府廚子精緻的飯菜都沒嘗出什麼滋味。

  不過,吃飯雖然快,但吃完之後,張賜照例還是以現在就出發不利於身體健康為由,在墓室裡親自泡了一壺茶,居然用的是豪門盛宴出品的茶葉。他一邊泡茶,一邊很得意地瞧著陳秋娘,問:「我的手藝如何啊?」

  「你派臥底偷師學藝。」陳秋娘雙手托腮,甕聲甕氣地說。

  張賜哈哈笑,也不解釋。兩人就這麼喝淡了一壺茶,都快中午了,才返回。在返回之時,張賜還讓陳秋娘去換身衣衫。她進了側墓室一看,那身衣衫就是平素裡他喜歡穿的直裰,還有她的摺扇。

  「我讓坤他們再去取來的。我想這會兒,陳家都炸開鍋了,搞不好已經報官了。」張賜與陳秋娘一併站在山洞外的平台上,迎著山風說。

  「我才不信你沒讓他們處理過呢。騙誰呢?」陳秋娘眉眼生動,爾後上了十八騎的月和坤準備的吊籃,向他招招手,說,「佑祺哥哥,回頭見。」

  「回頭見。」他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明淨的日光之下,那一笑簡直太迷人了。

  等到了下面的平台上,進入複雜的山洞地道時,坤嘖嘖地說:「二公子居然笑了。還笑得很開心。」

  「他笑不是很正常麼?」月到底是缺根筋,太過木訥羞澀。

  「不一樣的。從前的笑,無論怎麼笑都是浮在面上,浮光掠影。即便是偶爾的開心,也只是笑得淡淡的。可是,你看今天的笑就是不一樣,怎麼說呢。那種笑容就像是日光統統傾瀉下來,感覺二公子整個人都活了一樣。可以感覺到他真的很高興。」坤一邊走,一邊為月解釋二公子笑容的不一樣。

  「說得好像以前的二公子不是活的似的。」月頂嘴一句。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會聽話不?不理你了。」坤停下來轉過身來鄙夷了一下走在後面的月。

  「少言慎行。你忘記十八騎的規矩了麼?」月反問。

  坤「哼」了一聲,說:「明明知道我從小喜歡說話。難道非得要我自言自語啊,在這種地方,都不讓談談話麼?哼,我跟江公子談。來吧,江公子,我們談談話。」

  「談啥呢?」陳秋娘一直在聽這兩人的對話,想著能多知道一些張賜的事,以後留作回憶也是好的,不曾想一下子被點名了。

  「來來來,這裡走。我們邊走邊談。」坤拿了火把照了照,這會兒正好走到了開闊地帶,這暗道可容納兩人並行通過。

  等陳秋娘與坤並肩在一起,他就開始問:「我想知道你們在山頂做啥呢?怎麼二公子下來了之後,那麼高興呢?」

  原來這是個八卦黨,狗仔隊的好苗子。陳秋娘看了看這人,一臉的八卦模樣。她很平靜地回答:「吃東西,看月亮,聊天。」

  「都聊啥了?」坤繼續八卦。

  陳秋娘正琢磨怎麼回答,月忽然滅了火把,將坤的火把也吹滅,低聲說:「別動,有人。」

  三人頓時停住腳步。陳秋娘推測這會兒應該是到了山體的底部,就快進入地下城了。

  「不是你們的人麼?」陳秋娘低聲問。

  「不清楚。但是這會兒應該不會有我們的人來到這裡。」月低聲回答,繼而說,「我去瞧瞧,坤,若我過一會兒沒有回來。你帶她迅速返回古墓。」

  「不許去。」陳秋娘一把拉住月,說,「這會兒,不可輕舉妄動。我與坤留在原地,你速度返回告訴二公子。」

  「不,我不能讓你冒險。你對二公子很重要。」月說。

  陳秋娘沉默,心內很是愧疚。張賜那樣待她,可她注定要遠離他,如同他的母親那般,不成為他的負累。

  「那些人未必知道這裡,他們或許只是發現了地下城。好在我們現在還沒有進入地下城。」坤分析。最終,三人就站在這裡等了片刻,那些人果然走遠了。這會兒,月才動身去報告張賜。

  不一會兒,張賜與十八騎中的另外一些人一併趕了上來。張賜一臉凝重,隨即又抽了兩個人護送陳秋娘回去。但並不是走的陳家的那條暗道,而是走了六合鎮東門外半山上一個小小的山洞。

  陳秋娘從東門外的山路悠閒地走回了六合鎮,一入六合鎮,巡邏的廖捕頭眼尖就看到了她,連忙迎上前來,說:「哎呀呀,江公子,你這是去哪裡了?」

  「去那劉雲山裡走走啊。看看有什麼可吃的,或者可以用作調味的。」陳秋娘摺扇扇著。

  「你也不跟陳掌櫃打個招呼。之前陳掌櫃都到處找你呢。還問我可曾見到你。」廖捕頭抹了抹汗。

  「我表哥報官了?」陳秋娘詢問。

  廖捕頭搖搖頭,說:「沒有呢。只不過是出來找你了。說是重要的事要找你呢。」

  「哦。我還以為我表哥報官了,把廖捕頭都驚動了。」陳秋娘這會兒就打開話匣子與廖捕頭閒聊,自然扯到了昨日社戲戲台的事,廖捕頭連連嘆息表明捕頭難做,受氣的很。爾後,他又說起坊間傳言念奴快不行了,連神醫景涼都束手無策啥的。

  陳秋娘也就聽了聽,信步回了雲來飯店。陳文正見她回來,整個人明顯鬆了一口氣,立刻拉了她進辦公室,壓低聲音說:「你終於回來了。」

  「讓大哥擔心了。」陳秋娘面對陳文正,總覺得有些愧疚。這個男子其實也是真的疼她,真當她是一家人,為她做了不少事的。

  「回來就好。以後出門記得跟門房說一聲,免得我這心裡荒落落的害怕。」陳文正拍了拍胸口。

  陳秋娘鼻子發酸,點點頭,說:「我一定記得。」

  「沒事了,沒事了。我就是擔心你。」陳文正嘿嘿笑,笑得陳秋娘心酸,心裡全是愧疚,不知道該說什麼合事宜的話。

  「可是,我擔心你,卻什麼都幫不了你。真感覺自己好沒用。」陳文正忽然就壓低了聲音,低下了頭。整個人顯得十分的頹廢。

  陳秋娘嚇了一跳,她從來沒見過陳文正這樣脆弱的一面,忙不迭地上前,焦急地喊:「大哥,大哥,你幫我很多了,真的。你看,我馬上還有事要拜託你呢。」

  「是麼?」陳文正抬頭看她,一臉的苦笑。

  「是的呢。」陳秋娘連忙笑著,將陳秋生要上學的事,以及買房子的事都一併說了,還說上學識字這種事,她是一點都不在行,這附近有好幾所書院,還幾個知名的先生,她也是選不好。陳文正便認真分了陳秋生的情況,又說搬過來也好,他可以親自督促秋生秋霞學習。

  「這事有大哥就是好。」陳秋娘趁機拍馬屁。

  陳文正無可奈何地笑著。陳秋娘又趁勢問了與葉家的合作如何,還說這雲來飯店總是要找個靠山的,葉家財富權勢都很不錯。陳文正對葉家也有自己的考量,說可以讓其入主,但不可讓其掌大,畢竟趙宋定了下來,肯定會著手收回很多東西,包括製鹽這種事關一國經濟命脈的東西。

  這陳文正果然是政治奇才,一看就看到了重點。陳秋娘連忙讚美了他一番。他卻只笑說:「淪為商賈,每日蠅營狗苟之事,卻還被你安慰說這也是民生大計了。」

  「本來就是民生大計的事了。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大哥不要想太多,我們也好久沒一起吃過飯,這也到了晌午了,讓廚房做點清淡的,我陪大哥喝一杯果酒。」陳秋娘提議。

  兩人便在豪門盛宴吃了一頓飯,天馬行空一陣的閒談。從當今形勢到雲來飯店的發展、陳氏農場的建立等都做了深入的探討。

  一頓飯吃了許久,幾杯果酒下肚,陳秋娘有些暈乎乎的。正好又有投資人上門,陳文正去接待去了。陳秋娘便獨自回了新宅,讓喜寶套了自家的馬車回柳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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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8:05:58
第169章 身世

  黃昏,馬車停在柳村家門口。

  陳秋娘下了馬車,不覺呀然一驚,夏日破敗的房屋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六間木屋,都是上好的老柏木,蓋的大黑瓦。院牆用的是方方正正的石頭砌成的。唯有院門還沒有最後完工,幾個工匠正在修整,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王婆子的老公辦事還真是利索,這才短短幾日。這房子就修整得這樣好了。

  「喲,是公子回來了啊?」王婆子的丈夫阿貴,因為駝背,大家都叫他駝背兒。阿貴眼尖,看了看來人,就立刻迎上來。

  陳秋娘點了點,說:「勞煩貴叔了。這辦事又快又好。」

  阿貴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說:「多謝公子誇獎,為公子辦事,自然要盡心盡力。」

  「喜寶,你認識貴叔吧?」陳秋娘問跟在身後的喜寶。

  喜寶立刻上前兩步,站在陳秋娘面前,回答:「回公子,小的與貴叔是鄰居,只隔了一條巷子,早就認識。」

  「嗯,貴叔辦事辦得好,以後有什麼事不明白的,可以向貴叔請教了。」陳秋娘對喜寶說。

  「小的遵命。」喜寶回了陳秋娘的話,立刻又向一旁的阿貴行了拱手禮,說,「晚輩升任了江公子府邸的管家,諸多方面不明白,以後還請貴叔指點。」

  「呀,好說好說。」阿貴也應承,隨即又向陳秋娘介紹了這段時間家裡的情況。陳柳氏的病早就好了,陳秋霞與陳秋生常常去隔壁柳郎中家裡幫忙曬草藥,順帶學些學問,至於兩個小的孩子,其中一個有些不舒服,他們也說不上來,就請了小柳郎中來看,只洗了一副藥,就好轉了。至於陳全忠,傷口都癒合了,小柳郎中有教他自行移動。

  「小的命人為陳老爺打了一副枴杖,一張木輪椅子。不過,陳老爺不待見小的。」阿貴說到陳全忠也是嘆息了一聲。

  陳秋娘知道陳全忠必定是什麼難聽的都罵了。她不在家,就會罵代表她來做事的阿貴。

  「辛苦了,貴叔。」陳秋娘安慰。

  「我倒是沒什麼。只是陳老爺這樣罵,終究不太好。」阿貴低聲說。

  陳秋娘腳步一頓,站在菜圃邊問:「那貴叔有什麼好的辦法麼?」

  阿貴看了看喜寶,才說:「阿貴大字不識一個,哪能有什麼好辦呢。」

  「喜寶,你把這禮物帶到那邊那戶人家去。那是柳郎中家,他們一家幫了我很多,你就說是陳秋娘送來的謝禮,另外詢問一下小柳郎中,最近的診費多少錢。辦事機靈點,說我晚飯後去拜訪。」陳秋娘支開了喜寶。

  等喜寶走遠,陳秋娘才說:「貴叔見過的風浪可比我多多了。這些事,貴叔肯定有辦法的。」

  「這——」阿貴看了看周圍,猶豫再三,才低聲說,「這些日子,小的在這裡做事,聽陳老爺罵罵咧咧的意思,公子也不是他親生的。而且我聽鄉鄰說他對公子很不好,就是他那一身殘疾也是因為追打公子碰翻了磨盤被砸的。公子卻還好心讓秋生秋霞好生伺候著。」

  「他是我爹。」陳秋娘已經猜測到阿貴想說什麼,便斜睨了他一眼。

  「公子做得夠多了。俗話說『人不狠,站不穩』。如果是任由陳老爺這麼鬧下去,遲早會為公子您帶來殺身之禍的。」阿貴聲音更低了。

  陳秋娘一驚,眼神一凌厲,沉聲問:「你知道些什麼?」

  阿貴大約沒見過陳秋娘這模樣,嚇了一跳,有些猶豫。陳秋娘瞧著遠山歸鳥紅霞,緩緩地說:「貴叔是聰明人,既然決定說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小的只是怕說了,有挑撥的嫌疑,怕公子怪罪。」阿貴恭敬地說。

  「貴叔今日能這麼對我說,必然是真心護我。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好歹呢?你且說給我聽聽。」陳秋娘語氣神色放柔和了些。

  「只要公子不嫌棄小的多事,小的便是說了。」阿貴試探性地問。

  「貴叔,男子漢哪能拖拖拉拉的呢?再說,我豈能是分不清好壞對錯之人?貴叔不要有所顧慮才是。」陳秋娘又耐心給予定心丸。

  這阿貴才抖了抖依舊擦了擦汗,壓低聲音說:「小的來這幾日,陳老爺總是罵罵咧咧的。除了罵公子的那些難聽的話之外,有幾次卻還聽到他總說等他好起來,去報了官,看你還囂張不囂張。小的起初以為他是在說公子對他不好,他要去報官討個公道。可是,有一天,他罵罵咧咧自言自語說『就算是個公主,也是個亡國的,全家都被抓到汴京去了,你以為你逃得了麼?』小的一聽,前前後後結合起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陳老爺的意思是公子你是克父克母的亡國公主,從小父母都不要你的。而且,你的族人都被帶到汴京去了,你這不去就是欺君,他去報官還有獎賞,你蹦跶不了多久了。」

  陳全忠果然是在說這件事。大約陳全忠真的是恨陳秋娘入骨,覺得是這個女娃讓他落入不幸,死了髮妻,又屢次賭博都輸。是這個女娃讓他的人生一團糟糕,而今他腿腳不便,又沒有什麼朋友,不能去報官。他就只能這麼罵罵咧咧,期望全村人都知道,這事遲早傳到官府的耳朵裡去。反正朝廷至今還有獎賞告示說如果還有蜀國後宮皇族不曾去汴京的,只要向官府舉報,就有獎勵的。不過,如果是虛報什麼的被查出來,也會有嚴厲的刑罰。所以,一般來說,不是有十足把握,都不會去報官的。

  陳秋娘聽聞阿貴這麼說,更加討厭陳全忠了。這個男人一點擔當都沒有,有一點不幸就各種推卸責任。他一味說陳秋娘給陳家帶來災禍,怎麼就不想想當時為何陳柳氏突然從宮中回來,陳家為什麼突然有錢了?那還不是因為費貴妃怕自己的孩子過得不好,才給了陳家豐厚的錢財。要不然就憑陳全忠那種智商,陳家那種家底,就是十輩子也不得過上富甲一方的體面生活。

  後來,陳方氏因兵禍亡故,這陳全忠沉迷賭博,一把輸了家財,這就怪陳秋娘了。不孝敬母親,不教養幼子,毒打無辜孩童,現在還有臉當自己是受害者,苦大仇深了。

  爾後,他要害她,她給了他懲戒,並且要求弟弟妹妹好生孝順他。他卻還要處心積慮害她。

  這樣的人,真是惡毒得很。

  「公子,雖說這是瘋話,但總是這麼說,到底是損了公子名聲,為公子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啊?」阿貴見她陷入沉思,立刻又說。

  這阿貴也是人精,十分會說話。陳秋娘搖頭嘆息說:「那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這爹爹自從我娘親死去之後,就瘋得不成樣子了,居然連這種鬼話也開始說了。貴叔,你可有辦法治好我爹爹啊。」

  「治病,小柳郎中是好手。小的可不行。只是讓陳老爺清醒些,不要老是開口說話,這也是好辦的。」阿貴說,駝著背,那神色裡卻全是陰鷙。

  陳秋娘看得出他神色裡的暗示。但她討厭陳全忠歸討厭,可到底是秋生他們的親生爹爹,陳柳氏的親兒子。不看他的面子,到底要為陳柳氏以及弟弟妹妹們著想了。再說,她倘若這一次計畫一成功,就與他們再不相見,陳全忠報官不報官又有什麼意義呢。自己又何必為了這沒意義的事再去多造孽呢。

  再者,若是自己暗示了阿貴做什麼的話,不是更應正了她的身世麼?

  所以,她垂了眸,說:「我爹爹不能走路,臥在床上,心情難免鬱悶,他隨意說說,也沒啥的。貴叔都知是瘋話,那聽聽就是,不要多嘴多舌才好。」

  阿貴也是聰明人,聽她這麼一說,立刻就說:「小的該死,小的多嘴了。」

  「貴叔,這邊也就修整一下,家具什麼的不必整理。回頭你跟喜寶交涉一下,有什麼多餘的東西,你就放到六合鎮新宅去。」陳秋娘吩咐。

  阿貴連連稱是,喜寶也送禮回來了,陳秋娘這才進了院子。

  秋霞和陳柳氏在廚房做飯菜,陳秋娘先去廚房跟陳柳氏請安,並且說帶了吃食回來,晚上加幾個夥計的飯菜。

  陳柳氏看陳秋娘一身少年人打扮,怔了怔,這才抹了一把淚,說:「回來好,回來好。」

  「奶奶,那辛苦你了,我先去給爹爹請安,再看看弟弟們。」陳秋娘福了福身。

  「秋娘。」陳柳氏喊了一聲,神色有些不安。

  「怎麼了?」陳秋娘問道。心想這陳柳氏又有什麼事情瞞著。

  陳柳氏欲言又止,最後只來了一句:「你爹要是說什麼,你,你別往心裡去。他現在都這樣了。」

  陳秋娘有些疑惑這話,便問:「奶奶何出此言?」

  陳柳氏沒說話,陳秋霞卻是嘴快,說:「爹爹前些日子罵你,萬三娘在這邊,就說了姐姐你現在風光得很,又要嫁給朱文康做朱家的當家主母了,爹爹那樣罵,小心你聽見,割了他的舌頭。還有,貴叔也那麼說。」

  陳柳氏抿了唇,低頭說:「女大不由娘,你執意要嫁給那朱文康,奶奶也阻止不了。只是他好歹是你爹爹。」

  「奶奶,我們是一家人,你還說這種話。難道因為這大半年,我就忘記爹爹的養育之恩了麼?」陳秋娘壓住心中的怒火。她在這點上來說,始終還是很不喜歡陳柳氏,因為這個老太婆三番五次地用最大的惡意來猜度她。而且一旦有什麼利益衝突,她瞬間就站在她兒子那邊去了。

  「你記得就好。」陳柳氏嘆息一聲。

  「可是,奶奶——」陳秋娘的語氣卻是冷了下來,然後對陳秋霞說,「你去幫秋生做事。我跟奶奶有話說。」

  秋霞十分乖巧,立刻就放下手中的活,去幫著秋生照看兩個弟弟去了。

  「奶奶,事到如今,你該對我說實話了吧?難道你還想藏著掖著?」陳秋娘沉聲問。

  陳柳氏低了頭,繼續往灶膛裡添柴火,說:「不知道你說什麼。我有什麼瞞著你的?」

  「奶奶,你還真是好笑。自己做錯了事,如今還想著摀住,你捂得住麼?」陳秋娘諷刺地說。

  「你,你真是反了,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了。」陳柳氏氣得發抖,然後又開始抹眼淚。

  陳秋娘也不管她的眼淚,今日,她是非得從這個老太婆嘴裡知道當年的真相不可。因為無論是誰來證實,都不如陳柳氏親口說來得準確。

  「奶奶,明明可以好好說的事,是你自己非得要這麼端著?有意思麼?你看看我這張臉,你再想想你藏著掖著,有意思麼?你藏得住麼?」陳秋娘一邊說,一邊在她身邊蹲下來,把整張臉湊了過去。

  陳柳氏將頭埋得很低,雙目只看著灶膛裡的火,一言不發。

  「現在潛在的敵人已經在活動,有些人已經證實我跟費小憐長得十分相像。我就算女扮男裝,也快掩飾不住了。奶奶,你要不說,指不定我哪一天就橫屍街頭了。」陳秋娘用一種很詭異的聲音說。

  陳柳氏抬袖子抹眼淚,卻還是沒說話。

  「奶奶,費小憐如今還被關在汴京皇宮裡,受盡凌辱。你說,我為人子女的,要不要去救她呢?」陳秋娘幾乎一字一頓地低聲說。

  「不關你的事,你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陳柳氏聽聞她要去救費小憐,立刻就出言阻止。陳秋娘看她這樣子,便料定當初費貴妃是讓陳柳氏撫養她的女兒,讓她的女兒過平凡生活。宋兵進攻蜀中時,費小憐肯定也派人來告訴她,如果蜀國遭遇什麼滅國危險,千萬不要讓她的女兒去復國或者復仇。所以,她才這樣說,來試探陳柳氏。

  陳柳氏其實是個很普通的老婦人,那麼多年的宮廷生活熏陶,她卻是絲毫沒有長進。想必那費小憐也是沒有可託付之人了,才托給這麼一個不靠譜的老婦人。

  「奶奶,這件事你注定辦不好的。你若不說,我明日就動身去汴京,親自去見一見費小憐。」陳秋娘恐嚇陳柳氏。

  陳柳氏一臉為難,最終搖頭,說:「罷了,罷了。秋娘,你為什麼要逼迫我這老婆子對人食言呢。」

  「奶奶,這不是食言。想必費貴妃是讓人好好護著她的孩兒,如今,你不說就是護不住。你說了,反而不是食言。」陳秋娘循循善誘,又給了她一個台階下。

  陳柳氏嘆息一聲,抬頭瞧著陳秋娘,老淚縱橫,說:「是的,你小時候還不像小憐。如今,越來越像了。你今日這身裝束,也是嚇了我一跳。我那一瞬間,以為是小憐回來了。小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常常穿了男裝偷溜出去玩。有好幾次都是我去將她找回來的呢。」

  「奶奶,我娘親為何要將我送出宮?真的是因為我的八字問題麼?」陳秋娘打斷了陳柳氏的回憶,徑直詢問重點。

  陳柳氏搖了搖頭,說:「你八字是不太好。但並不克父克母,只說八字不是富貴相,亦不是長壽相,但卻是旺夫相。這是後來,我去給你算的。好幾個算命的都這麼說。你是剛一落地,你親娘就命我速速抱走。她不是個普通的女子,陛下那幾年不理政事,而柴家逐漸強大,到處征伐。小憐認為蜀中遲早會有一戰,快則兩三年,慢則六七年。就憑陛下平日裡的所作所為,以及那些官吏兵將的樣子,你母妃認為蜀國憑天險也是贏不了。贏不了,就可能亡國。所以,她將你生下來,就對陛下說你八字不好,要將你送出宮去撫養,待到年滿十四歲,再帶回宮來,封為公主,進行婚配。」

  「她一介深宮女子,有這樣的見識,真是不簡單。」陳秋娘不由得讚歎。雖然歷史上已經大加讚賞這個寫下「十四萬男兒齊卸甲」的美女,但陳秋娘再聽說這一段,簡直是佩服得很。她如今有這種見識,完全是因為她生活在諮詢發達的年代,接受了太多的歷史案例,以及看過了太多人的分析。

  「是啊。小憐是很了不起的。她私下裡跟我說,務必要讓你過平凡的日子。後來,她覺得青城縣不安全,就讓我回眉州,本來讓我去六合鎮的。我當時也是一時疏忽,就去了五里鎮,因為五里鎮有本家親戚正好要賣房子。要知道那時去六合鎮就好了。不過,後來小憐也說了不要去六合鎮,她說六合鎮是是非之地,那裡藏匿的各種歹人太多。我們在五里鎮安頓下來不久,蜀國就亡了。你母妃他們都被押走了。我很害怕,卻沒想到秋生他娘去了,後面連吃的都沒有了,給你爹輸光了。」陳柳氏說到這裡也是不好意思,只是一個勁兒地嘆息。

  陳秋娘對於這些並不是太感興趣,因為跟她猜測的一般無二。她要知道的是當時孟昶與費小憐到底有沒有將寶藏的秘密留在她這裡。

  所以,她立刻打斷了陳柳氏混亂的敘述,問:「那我母妃可有留下什麼東西給我?要不然,有朝一日,我即便見到我母妃,難道真的憑這張臉去與她相認麼?說句不好聽的,這世間,奇人多得很,要弄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簡直易如反掌。」

  「你是蜀國公主,當然是有銘牌的。你父皇為你賜了封號的,名曰『安平』,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的。這也是你母妃的意思。」陳柳氏回答。

  「那銘牌在何處?」陳秋娘詢問。她腦補了這個銘牌可能隱藏的秘密。

  「那銘牌,我怕終究是禍事,就讓人埋了。」陳柳氏說。陳秋娘追問埋在何處,她卻又抓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青城縣,陳家祖墳,有一座寫著陳氏昭熙的墓,那是一座空墓。裡面就藏著這塊銘牌和可以證明你身份的皇家包被。只是不知道那墳墓還在不在,這麼多年了,也不回去瞧一瞧。」

  「沒事,等把你們接到六合鎮安頓好,我抽個時間回去一趟,正好過去找一找當年我們家那個甜點做得很好的廚娘還在不在。再說了,奶奶不是一直想把陳家祖墳遷到眉州來麼?我讓喜寶著手選個風水寶地,我這次一併遷來就是了。」陳秋娘安慰了一下陳柳氏,雖有又詢問她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陳柳氏搖頭,說沒有了。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拉住她問:「秋娘,你想要幹什麼?小憐說過,國破家亡,父母死生都不關你的事。你一個女孩子,就做平凡人,嫁人生子,過一生。不要去背負家國之仇。生死無常,各安天命的。」

  「奶奶,你放心了,我自有分寸。」陳秋娘笑了笑,抱著她的胳膊,說,「別怕,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才九歲。」陳柳氏將她擁入懷中,又開始自責是她沒處理好,沒完成對小憐的承諾,諸如此類,絮叨了好久。

  陳秋娘耐心聽著,最後才說:「不要想那些了,明日一早動身,我們去六合鎮新宅安頓,秋生也可以進學堂。弟弟妹妹以後可以過體面日子。奶奶也可以享福,不必做這些髒了手的事。」

  「秋娘,奶奶慚愧,沒護好你,卻還要你去做這些。秋娘,你真的要嫁給那朱文康麼?」陳柳氏擔心地問。

  「奶奶,我只做正妻,我讓那朱文康去退婚。倘若他真的能退了將軍女兒的婚,有那份兒心來對我,做朱家的當家主母,又有何不好呢?」陳秋娘笑著說。

  「可是朱家的事,我也知道。那朱文康真不是好人。」陳柳氏十分著急。

  「奶奶,我自有分寸,不要擔心,你就安心享福。我去瞧瞧爹爹。」陳秋娘輕輕拍了拍陳柳氏的手,示意她安心,隨後亦不管陳柳氏還有話要說,徑直走出了廚房,往陳全忠的房間去了。

  那陳全忠聽聞陳秋娘回來了,便在房間裡罵罵咧咧。陳秋娘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他在狠狠地說:「你以為你攀上了高枝,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小賤人,多得很的人等著收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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