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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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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5:40
第二十九章 七煞大陣

     扶蒼不說話了,蹙眉盯著她。

     玄乙只是朝他微笑,忽見他動了動,一撐而起,不等他過來搶,她立即乖乖雙手奉上純鈞劍,這位混賬神君乃莽夫一枚,她好女不吃眼前虧。

     扶蒼瞥了她一眼:“剛才為什麼要逃?”

     叫住她正是因為燭陰氏所向披靡,誰知她竟然這般無用,上次遇到飛廉神君也是,還以為她故意隱瞞本事,原來果然是廢材一根。

     玄乙毫不心虛:“我不會打架。”

     燭陰神龍驍勇善戰,在她嘴里就是“打架”。

     “那為什麼又回來?”

     玄乙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有水草在追我,我跑不掉。”

     扶蒼覺得又有一口氣橫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他簡直不想再搭理她,側耳聽了聽附近的動靜,江神殿內古庭中氣十足地叫罵,聽起來應該暫時還不會有事。

     再看看斷裂石柱處紅光閃爍的七煞大陣陣眼,從陣眼的規模看,整座江神府邸都已被大陣包圍,他卻沒有神力被剝奪之感,甚至方才所中的妖毒也消褪得十分迅速。

     扶蒼蹲下身,抓起一把白雪,任由它們從指縫中滑下去——燭陰白雪,怪不得,她總歸還是派上了點用場。

     “我有一個問題。”玄乙綿軟的聲音在后面輕輕響起,“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

     扶蒼握住純鈞,低頭看了看地上流竄的七煞大陣之光,淡道:“再撐一會兒。”

     玄乙低聲道:“你最好快點,我神力微薄,撐不了多久。”

     說完她丟了一顆拳頭大小的雪球過來,又道:“雪球要是融化了,大家就留下來給她當晚膳罷。”

     扶蒼默然將雪球放入懷中,突然一把握緊她的手腕,五根手指如鐵鉗般箍住她,剛好叫她掙脫不開的力度。

     玄乙皺眉看他:“什麼意思?”

     他神色平靜:“別拖后腿的意思。”

     她?拖后腿?玄乙正要反唇相譏,孰料扶蒼一把抽出純鈞,寒光乍現,地上的七煞大陣瞬間被劈開,貯存在其中的神力與妖力似氣泡般密密麻麻地蒸騰上升,緊跟著一股大力拽著她,腳不沾地飛了出去,疾若閃電——好吧,看起來她還真的會拖后腿。

     江神殿內爭執的聲音驟然停了,烏江仙子窈窕的身影方出現在門前,扶蒼凝神念動真言,一指點在她肩上,她驚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朝后飛去,足飛了十几丈才跌落在地,被數道金光真言拴在地上,動彈不得。

     “扶蒼!玄乙公主?”

     屋內的古庭衣冠略散亂,臉上也不知被親出多少胭脂印,全無平時古板嚴肅的模樣,此刻被他這樣充滿驚喜的凝望,玄乙撐不住“嗤”一聲笑出來了。

     “快走。”扶蒼繼續念動真言,令那些捆住烏江仙子的金光真言又多了數道,這才拽著玄乙沖至府邸大門前,一劍削開大門,一瞬間光影轉換,四下里變成了陰暗無光的江底,他身上神力震蕩,祥光也亮到了極致,霎時間照亮了方圓十里的江底。

     玄乙只覺眼睛要瞎了,急忙用另一只手使勁捂住,聽古庭在后面恨恨地連聲道:“這個妖簡直膽大包天!不但殺了江神一家,冒充江神,還時常挾持過往神明,食肉啖骨!如此罪行累累,附近的山神土地竟然不向上界匯報!”

     雖然不樂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烏江仙子的修為根本是深不可測,大約飛廉神君都難以與之抗衡。飛廉神君今年三十二萬歲,比他還要厲害的妖,都是那些龐大而古老的有名妖族,絕不可能在神界沒有記錄。事實上,下界如有妖族超過十萬歲,附近的山神土地便立即匯報給糾察靈官,由糾察靈官記錄在冊,絕無遺漏。

     更何況她還會嚼食神族,簡直聞所未聞!神界居然毫不知情,以至于他們三個懵懵懂懂跑來這里,差點丟了小命。

     忽聽身后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原來有個燭陰氏,怪不得跑得這麼快,還順走了我的珠串,我竟看走眼了。只是,這麼微薄的神力,這麼幼小的年紀,你家長輩怎麼放心你出來的?”

     他們都吃了一驚,急忙回頭,卻見那美貌的烏江仙子一步步踏著虛空白蓮,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無論他們怎麼拼命飛,卻始終甩不開她。

     古庭怒道:“你已是負罪累累!竟然還敢再犯!”

     烏江仙子微微一笑:“聽說你們的先生是白澤帝君,我好久沒見白澤帝君了,怪想他的,他是不是依舊一付長不大的滑稽模樣呀?”

     大言不慚!古庭那顆尊師重道的心被點燃了,忍不住打算為了先生的名譽繼續跟她嚴厲地爭辯几句,卻聽她又嬌聲道:“扶蒼神君,你方才那一招戳得我好痛,你可得賠我。”

     烏江仙子摘下身上的披帛,語笑嫣然:“罰你留下陪我說說話。”

     她將披帛輕輕拋出,迎風瞬間長了十几丈,直把天空都遮擋住。玄乙登時急了,使勁把胳膊扭來扭去,想要甩開扶蒼的手——他自己去送命罷!讓她走!

     冷不丁眼前忽地一白,密密麻麻猶如流云般的柔軟披帛竟不知何時已包裹住他們,眨眼就把她和扶蒼捆了個結結實實,一股巨大的力道將他們一扯,玄乙只覺天旋地轉,身體被扯得倒飛回去。

     說時遲那時快,扶蒼倏地吹了長長一聲口哨,先前躲在云海中的九頭青獅一扑而下,張口咬住正准備出手相助的古庭,也不管他如何亂喊亂叫,拔腿便逃,嗖一下就變成了小黑點。

     懷里有個身體在使勁掙扎,那倒霉的龍公主和他一起被披帛裹住了。扶蒼輕輕呼出一口氣,將披帛吹裂,揪住她的后領,像扔袋子似的,毫不留情往背上一丟。

     好疼好疼!玄乙疼得兩只手亂抓,卻又被他牢牢鉗住手腕,動彈不得。

     烏江仙子停下了追逐的腳步,定睛看看扶蒼腰上的純鈞劍,再看看他冷若冰霜的容貌,她輕輕一笑,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子,道:“扶蒼神君,你這樣俊雅的容貌,一定比方才那個小神君知情知趣,乖乖陪我回去好不好?當然,你若是覺得我的姿色還可入眼,我們也可以做一些更快活的事。”

     說到最后,她聲音變得嬌媚至極,雙目盈盈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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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鯰魚巨妖

     玄乙原本疼得臉色發白,聽見這話,便正色道:“扶蒼師兄,烏江仙子這般邀請你,你就去罷,我絕不打擾。”

     快把她放下來讓她走!

     烏江仙子笑吟吟地望向她,目中流露出一絲貪婪之色:“這位燭陰氏的小公主聞起來真香,吃起來一定特別鮮嫩美味,我可舍不得放你走,再說,珠串你還沒還我呢。”

     玄乙笑了兩聲:“哪里哪里,燭陰氏肉糙骨硬,必然不合仙子的口味。其實以仙子這樣的本領,何須冒充江神?你早已比江神厲害得多。”

     烏江仙子忍俊不禁:“你真會說話,我厲害嗎?可惜呀,我再厲害也還是妖,做不得神。”

     玄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從腕上褪下珠串放在扶蒼手中,指尖在他掌心輕輕撓了一下,道:“扶蒼師兄,麻煩你將珠串還給仙子。”

     珠串一入手,扶蒼神色不變,忽然揚手將它遠遠拋了出去,神力一擲便是九萬里,珠串眨眼就不見了。

     烏江仙子的面色終于陰沉了下去,冷冷盯著他。

     扶蒼不理會她的無聲威脅,淡道:“你不去追,珠串便要被其他妖族撿走,你自然清楚縈繞神力的珠串有多少妖族眼紅,那些藏在暗處的上古妖族亦然。”

     烏江仙子似怨似怒哼了一聲:“誰叫我還舍不得吃掉你,好罷,我就陪你們玩玩。”

     她轉身踏蓮而去,步子輕巧而緩慢,卻走得極快,不過一晃眼,已在百里之外。

     “快走!”玄乙低頭催促,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先把我放下來!”

     扶蒼像沒聽見似的,緊緊箍住她的兩只手,御風往南天門方向疾馳。

     玄乙只覺指骨都快被他捏碎了,疼得在他身上一頓亂踢,齊南要是看到他家平日里端庄無比的小公主如此潑婦樣,怕是眼珠子都要嚇掉出來。

     “南天門離這里還遠,而你飛得太慢。”扶蒼任由她踢了無數下,“以她的本事,要追上我們不必費多少工夫。你再踢一下,我便把你捆住投進江里,看她是要珠串還是追我。”

     玄乙高高揚起的腳只得再慢慢縮回去,她是不怕五行陰陽朮法,但那個烏江仙子要是打她,那還是很疼的,她不像清晏,她可是一點架都不會打。

     “飛快點!”她憋了一肚子火,那個烏江仙子要是發現丟出去的珠串是她用白雪捏出來的贗品,肯定會怒火滔天地殺回來,不管怎麼說先趕回南天門是正經。

     可恨這南天門建得那麼遠,可恨凡間時間流逝那麼快,眼看天邊晚霞燦爛,南天門還是連個影子都沒看到,玄乙心中漸漸有種不好的預感,正欲開口催促,忽聞烏江仙子冷冽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你們竟敢騙我!”

     她來得好快!兩位天神心中都是一凜。

     扶蒼抽出純鈞,急退數丈,便見烏江仙子遠遠地踏蓮而來,面色鐵青。

     她冷笑著在他倆臉上看了片刻,說道:“扶蒼神君,我本舍不得找你的麻煩,可你們不該戲耍我!不要以為我不會動手!”

     她將腳一跺,身上素白的冕服忽然裂成碎片,清越的江神神力瞬間化為磅礡的妖力震蕩開,連天上的云都被震散,扶蒼沒料到她竟有如此妖力,情不自禁退了數步。

     天色驟然一暗,狂風大作,妖云密布,層層疊疊將他倆困住。烏江仙子的妖嬈身段被包裹在一層極薄的赭色長裙中,她瞥向扶蒼背上趴著的燭陰氏公主,小丫頭手腳並用死死抱著他,臉色發白,看起來好像與傳聞中牛逼哄哄的燭陰氏不太像。

     她忽地從肋下抽出兩根長長的軟鞭,快若疾電,一左一右刺向扶蒼的雙目。

     扶蒼將純鈞當胸畫了個圈,兩儀八卦的清光乍現,誰知兩根軟鞭中途竟然轉向,一鞭擊碎兩儀八卦的清光,又一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向玄乙。

     扶蒼凝神念動真言,一層無形屏障罩在玄乙身周三尺處,只聽“啪”地一聲,那屏障竟毫無作用,瞬間被打個粉碎,長鞭飛快繞住玄乙的腿,用力一扯。

     玄乙大吃一驚,又來這招!腿上拉扯的巨力讓她全然無法抵抗,驚呼著被拉下去,她慌亂中兩手亂揮,一把抓住了扶蒼的頭發。

     他的頭皮被扯得劇痛無比,不得不彎下身體,兩手托在她腋下,緊緊箍住她,一面急道:“松手!”

     “我不松!”玄乙氣急敗壞,“拽不住我你就做禿子吧!”

     只會搗亂的龍公主!扶蒼一口氣吹出,利風切斷了頭發,雙手箍著她的姿勢變成一只手緊緊拽住她的一條胳膊,另一手揮舞純鈞,劈向軟鞭。

     誰知那軟鞭看著細而長,竟堅韌無比,以純鈞之威,竟只削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烏江仙子呵呵笑道:“以你的本事,砍上一千年也砍不斷我的軟鞭!你家先生來了或許還可一試!放手罷,待我吃了這燭陰氏,再來和你耍耍!”

     扶蒼眉頭緊蹙,只覺對面的拉力越來越大,他不肯放棄,用上十成氣力,將玄乙拽緊。

     要斷了!她要斷了!玄乙疼得差點尖叫。

     她忽地面露驚喜,望向烏江仙子身后,急道:“爹爹!快殺了這妖!”

     鐘山帝君來了?!

     烏江仙子心中一驚,手上的力道不禁放松了几分,尚未來得及回頭,只覺身后風聲銳利,她對燭陰氏三個字極為忌憚,不敢硬抗,當下將軟鞭一丟,滴溜溜轉了無數圈,急急避開。

     誰知身后半個人影也沒有,只有几道蒼藍的劍光稀稀疏疏地划過方才她站立的位置,想來方才的風聲只是朮法的劍氣聲。

     她被耍了!

     說時遲那時快,令她毛骨悚然的純鈞劍又到眼前,秋水寒光似一張密網,將她牢牢鎖在里面,霎時間血光四濺,她身上縱橫交錯也不知被削了多少劍,那件薄薄的赭色長裙几乎成了塊破抹布。

     想不到這年紀不大的神君身手如此犀利,加上純鈞乃天之寶劍,為其所傷之處痛徹心扉,烏江仙子怒吼一聲,身體忽地蜷成一團,赫然現出原身,竟是一條長有几十丈的鯰魚巨妖。她無聲地朝扶蒼嘶吼,魚尾以雷霆萬鈞之勢拍下。

     玄乙低呼道:“快回南天門!”

     話音一落,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驟然降落,烏江仙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這片黑暗來得快,去得也極快,待眼睛能看見東西后,她立即朝南天門方向追去,足飛了數千里,才突然醒悟:她又被騙了!

     這狡猾的燭陰氏公主!

     她恨得咬碎銀牙,魚尾一甩便飛出數百里,再甩又是數百里——她非得把她找出來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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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幽谷深處

     扶蒼屏息靜氣躲在岩石的陰影下,只露出一雙眼,警惕地四處打量。

     現在他們身處一處深谷之中,借著夜色與復雜的地形,藏在最深處,一動也不敢動。那只鯰魚妖出乎意料的強橫,以純鈞這樣的天之寶劍,都只能砍傷她的外皮,真跟她耗下去,遲早沒命。

     只能暫時在這邊躲著,隨機應變了。

     凡間七月的夏夜本該悶熱潮濕,扶蒼卻覺周圍越來越冷,俯首一看,地上不知何時竟已結了薄薄一層冰霜。

     他回過頭,便見玄乙抱膝坐在陰影里,既不動,也不說話,很有些反常。

     他想起方才她被鯰魚妖用軟鞭繞住了腿,那兩根軟鞭生得奇形怪狀,又堅韌無比,十有八九是鯰魚的長須化成,這位龍公主年齒尚幼,怕是不經意間受了傷。

     “你怎樣?”扶蒼立即俯身,飛快將她周身打量一遍。

     玄乙朝后縮了縮,聲音冷漠:“還沒死,叫你失望了。”

     扶蒼毫不留情拉開她抱住膝蓋的手,淡道:“凡人才稱死,神族只有隕滅,先生的冊子你沒看麼。”

     她右邊的小腿上猩紅一片,果然是受傷了,怪不得神力外溢,不受控制,將這谷底鋪上冰霜。

     “華胥氏真是刻苦用功,佩服佩服。”玄乙隨口嘲諷,將被他撩開的裙擺重新按回去,“別碰我。”

     要不是他,她能卷入這場麻煩里麼?

     扶蒼慢慢解開衣帶,將外衣脫下,將她從頭罩到腳:“你的神力在外溢,披好,這衣裳可以收斂神力,別叫那只魚妖發覺。”

     玄乙並不反抗,整個身體藏在他外衣里,他忽又抬手扯下她的絲白披帛,她立即攥住,冷冷瞪他:“干什麼?”

     “你說呢?”他毫不費力便將這條可憐的披帛撕成兩半,緊跟著一把抓住她亂踢的腿,飛快將她受傷的右腿用披帛繞了好几圈,神血有濃郁的香氣,若不將傷口裹住,只怕瞞不過魚妖的鼻子。

     趁他裹好傷口,玄乙使勁挪開身體,她已經沒心情跟他打哈哈,她討厭死他了,蠻橫莽夫!鼻孔朝天!每次遇到他都沒好事!

     誰知他忽然又把她像提袋子似的一提,她奮力掙扎:“別碰我!”

     劇烈的動作讓右腿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扶蒼緊緊皺眉,一把抓住她的腳踝,用剩下的披帛一道道把她兩條腿捆在一處。

     只怕被魚妖發覺,玄乙既不敢破口大罵,也不敢劇烈掙扎,只能伸手扯他頭發,沒頭沒腦地亂扇巴掌。

     這樣做的下場是,她的兩只手腕也被捆了起來。

     “華胥氏清雅重禮,果然名不虛傳!”玄乙氣得聲音都在發抖。

     扶蒼將她身上那件松垮的外衣再一次裹緊,直將她裹成一條肉蟲,只能無力蠕動,這才吁出一口氣:“燭陰氏驍勇善戰,也是厲害得很。”

     “你給我等著!”活了九千七百年,她何嘗踢過這樣的鐵板,這個扶蒼簡直專門是生出來跟她作對的,軟硬不吃,花樣百出。

     扶蒼將被裹成肉蟲的她緊緊與腰帶系在一處,一手執了純鈞劍,一手托抱著她,起身小心看了看周圍,這才一步步往谷底深處走去,一面道:“現在開始,再說一個字,就把你丟在這里。”

     素來趾高氣昂的燭陰氏公主終于憋氣又沉默地縮著不動彈了。

     她想踩死這個扶蒼,踩成碎渣才好,可她又做不到。腿上的傷好疼,肚子也餓了,手腳被捆住動不了,外面還有個厲害無比的魚妖在追殺他們,今天真是倒霉透頂,都是這個混蛋非把她扯進來。

     扶蒼沿著細軟的泥土小道走了片刻,忽覺四周安靜的十分詭異,蟲鳴夜梟一概不聞,在下界來說,這種情況很有些不對勁。他微微瞇起眼,仰頭將四面高山峭壁細細打量一番,凡間的高山地形他並不熟悉,此地山崖陡峭,石壁林立,常年見不到陽光的谷底陰氣濃郁,正是滋生魔物的好地方。

     想到此處,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不再往最深處走,尋了一塊數枚巨岩拼成的空地,倚著山岩緩緩坐下去,反手將玄乙抱在身前,往腿上一放。

     這燭陰氏的小公主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果然乖乖地一個字都不說。

     扶蒼對她這種識時務怪欣賞的,總能把事情弄壞到快不可開交的前一步,也是個本事。

     他從懷中取出先生發的那本厚冊子,默默翻看起來。

     這種情況他還故作鎮定地看書,肯定腦子壞掉了……玄乙惡毒地在肚子里凌遲他。

     幽谷深夜,寂靜無比,不知過了多久,扶蒼只覺這小公主困得腦袋一會兒點一下,她倒真有骨氣,即便坐他腿上,還是挺直了腰背,一付寧死也不屈服的模樣。

     他開口,只說了一個字:“睡。”

     本以為這小公主又要出言嘲諷,誰知她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聲音變得柔軟:“我餓了。”

     扶蒼的視線停留在冊子上,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留下兩排陰影,淡道:“忍著。”

     玄乙把腦袋靠在他肩上,悄悄湊近一些,額頭几乎貼上他下巴:“我又不是你這樣的莽夫,我才九千多歲,還受了傷,你叫我忍?”

     他不說話,像沒聽見似的,專注地看書。過了片刻,忽覺耳上一涼,這膽大包天的龍公主竟然張嘴用牙輕輕咬住了他的耳朵,他不由打了個激靈,一時竟僵在原地。

     “扶蒼師兄,你再不放開我,我就把你耳朵咬下來。”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卻暗藏殺氣。

     他濃密的睫毛揚了兩下:“哦?你試試?”

     玄乙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覺下巴被他的手一把掐住,他五根手指剛剛好掐在痛點,疼得她“啊”一聲,下一刻她就被揪著領口提到了他面前。

     扶蒼神色平靜無波地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玄乙都覺得毛骨悚然,他才突然開口:“還是想自個兒跑掉,嗯?”

     玄乙默不作聲。

     被咬過的耳朵留下的感覺十分詭異,扶蒼靜靜看著她月色下玉瓷般剔透的臉龐,她豐潤漂亮的唇。

     不知為何,他越是討厭她反而越是要氣她,越是氣她到抓狂,他反而越是心情舒暢。對著她,簡直是一種又厭惡又上癮、自我折磨偏又帶著愉悅的惡習。

     每次和她待久了,他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古怪沖動,所有隱藏在最深處的惡意都會傾巢而出。他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因為厭惡而想要遠離她,還是盼著和她在一起時那種詭異的愉悅。

     想把這可惡的公主揉成碎片,想把她氣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還想……還想……

     他面色忽然一變,抬手捂住玄乙的嘴,只聽那只鯰魚巨妖冷冽含恨的聲音自不知名的地方響起:“燭陰氏的小公主,你躲去哪里啦?你可要仔細躲好,別叫我找到你。不然我會一點點把你吃掉,從腳開始吃,叫你慢慢看著自己的身體變成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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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6:25
第三十二章 掌中泥鰍

  看樣子她應該並沒有找到他們,只是放出聲音恐嚇。

     扶蒼慢慢動了一下,抬頭望了望暗沉的天色,凡間的時光流逝要比神界快上許多,眼看一夜將盡,古庭大概才剛剛飛到南天門,只怕還要再在這里耗上一天一夜,才能等來救援。

     扶蒼將手掌放在柔軟潮濕的泥地上,整個身體緩緩陷進去,足足潛了近百丈才停下。

     被他按住的玄乙劇烈地蠕動著,他把她提起來,立即嗅到一股淡淡的神血香氣。扶蒼心中微微一驚,一把握住她的小腿,觸手只覺濕漉漉一片,她的傷口竟然崩裂了。

     他扯下袖子用力纏繞在傷處,黑暗里只聽得見玄乙細微的喘息聲,近在咫尺,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想不到這一趟竟叫她吃了這些苦頭,扶蒼用手指慢慢摸索她的臉,她冰涼柔軟的皮膚上滿是冷汗。本以為燭陰氏的公主即便不是驍勇善戰,起碼也該有一些身手,誰知她竟真的半點動手本事都沒有。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絲悔意。

     “忍一下。”

     他勾住她的膝彎,讓她蜷縮得稍微舒服些,冷不丁她張開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真真是毫不留情,再用力點大約他的拇指就要斷了。

     她受傷,他也別想好過!玄乙惡狠狠地用大牙在他手指上碾磨。

     他倒也真是硬氣,一聲不吭任由她咬,只是將裹住她的外套再裹緊一些,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腦袋,過了好久,才低聲道:“解氣了沒?”

     等了半天她還在用力啃他可憐的拇指,扶蒼終于不耐煩,屈指在她門牙上輕輕一彈,迫得她張開嘴,把拇指吐了出來。

     可恨的莽夫!玄乙強行把怒氣壓下去,把腦袋別到一邊,繼續保持沉默。

     鯰魚妖的聲音忽遠忽近,以她的本事,應當不出一刻便能發覺方才他們的藏身之處。扶蒼運起土行之朮,一氣遁了數千里,終于再也聽不見她的叫聲。

     地底偶有零散的小妖族與地底游龍路過,撞見這兩個神族都嚇得紛紛逃竄,扶蒼不欲久留,又遁了數千里,忽覺上方有清氣橫流,他自地下一躍而出,舉目四望,卻見這里似乎是個凡間的都城,格局四方而齊整,因著天色尚早,街上行人稀少,風過處,從東面帶來香火的味道,而橫流盤踞的清氣,也自東面隱隱而來。

     會有香火,想必是什麼地仙觀或者廟宇,龍公主受創神力外溢,有清氣掩飾那便再好不過,也省得受了傷還四處奔逃。

     扶蒼向東疾馳而去,只見那里竟建了一座青帝廟,金碧輝煌,香火陣陣,天還沒亮就有無數凡人進廟燒香,祈願還願絡繹不絕。想不到逃了半天,還是逃入自家的地盤……他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急急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落在青帝廟后清氣最磅礡的地方。

     這里種了一株足有十人合抱粗的老桃樹,清氣自其上漫溢而發,假以時日,便可成就地仙。凡人似乎也察覺出這棵桃樹的神異,用白玉欄圈起,系起紅綢,派了四個人端立四角守護。

     看起來,這座青帝廟與其說供奉的是他父親,倒不如說禱念之力全被這株神異的桃樹借走了,怪不得香火如此旺盛。

     扶蒼抱著玄乙飄然落在樹下,她自方才便安靜得像塊木頭,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他有些擔心,扒拉開包裹住她的外衣,卻見她雙目緊閉,一張臉陷在衣服里,竟好似睡著了。

     被魚妖追殺,還受了這麼重的傷,她竟能睡著?

     扶蒼心中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慢慢撩開她的衣衫下擺,果然裙擺和他的外套已經被神血浸透,那鯰魚妖一扯之力竟有如此威力?

     他放出神力試探傷口,誰知朮法一觸到她皮膚上便化為虛無——不好,燭陰氏萬法無用,朮法傷不到他們,自然也救不到他們。

     白霜開始在草地上凝結,燭陰氏一受傷便控制不住神力外溢,他的外衣已經容不下她傾瀉而出的神力了。為陰寒之力所感,桃樹上落葉紛紛,守在白玉欄外的四個凡人不由打起了寒顫。

     似是為了壯膽,守衛之一厲聲喝道:“什麼東西?!”

     這一聲甚是響亮,沉睡中的玄乙不由皺了皺眉頭,扶蒼一口氣吹出去,掀翻了四人的長戟,慌得他們連連喊叫,一股腦跑遠了。

     如今怎麼是好?扶蒼抱著她靜坐在桃樹下,聽見她細細的喘息聲,看著半空墜落的桃葉與冰霜,心里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懷里的龍公主越來越沉,也越來越冷,簡直像抱了一塊萬年寒冰,他朝上托了托,只聽“噗”一聲,他的外衣驟然揚起,緊跟著雙手又是一沉,一條漆黑巨大足有數丈長的龍落在他身上。

     扶蒼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細看,只覺懷里這條龍用力掙扎了數下,接著便泄了氣似的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尾半尺來長的漆黑小泥鰍,在他掌中蜷成一團。

     這是……燭陰龍神?!扶蒼萬分錯愕,她竟然現出了龍身!

     傳說中燭陰龍神個個能吞月驅日,神勇無雙,誰知她竟生得如此細小孱弱,身上的鱗片還沒長齊,背上鱗片倒是密密麻麻整整齊齊,肚皮上卻東一塊西一塊,四只腳更是光禿禿地一塊鱗片也沒長,右邊的后腿上鮮血淋漓,傷口相當深。

     怪不得她受創如此重,原來鱗片還沒長到腿上。扶蒼扯下另一條袖子,撕成碎片,將她的右腿緊緊裹住。

     掌中的小泥鰍突然懨懨抬頭瞥了他一眼,小眼睛掠過一絲高傲的不屑和憤怒,猛地張開嘴,一口咬在他中指上,放在細牙里惡狠狠啃了半天。

     扶蒼一根手指輕輕按住她的小腦袋,低聲道:“別鬧,你傷得很重。”

     她兀自不甘心地啃了許久,漸漸地又軟下去沉沉睡著,細牙還摳在他手指頭上,咬出几個小血洞。

     扶蒼捏住她的腦袋,替她把嘴合上,指尖觸在光溜溜的腦殼上,只覺有兩個小如米粒般的凸起,他不禁用手掌托住,仔細打量,原來她腦袋上長了兩顆米粒大小的龍角,不十分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忍不住又用拇指輕輕去摩挲那兩粒嬌小的龍角,手感很好。

     她在睡夢中“吱”地輕叫一聲——燭陰龍神叫起來倒像一只老鼠。

     扶蒼一時覺得無措,一時又有點好笑。

     因受創而外溢的神力停了,龍之身比人身要強壯許多,地面上的冰霜漸漸化開,桃葉也不再墜落。晨曦的微光落在她漆黑的鱗片上,反射出一種溫潤冰涼的色彩,他慢慢摸了摸,果然冷冰冰,卻又軟綿綿。

     這個龍公主,做泥鰍反倒比做神女的時候要討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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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亂我心曲

  天邊的云卷云舒像是被一雙巨手迅速地拉扯合攏,青帝廟中人來人往的喧囂漸漸淡了下去,掌心的小泥鰍睡得很沉,把肚皮也亮出來。

     扶蒼用外衣蓋住她,遮蔽毒辣的日頭,忽聞一陣噪雜的人聲由遠至近,有個人急急地不停重復:“是真的!方才我們真的察覺到那株神桃樹下有不干淨的東西!地上都結霜了!還有怪風!誅邪國師,請您一定仔細!”

     說話間,但見呼啦啦來了一大群凡人,簇擁著一個穿紅袍,頭戴細長烏紗冠的男子。因見桃樹下白霜都已化完,那四個守衛只得指著滿地桃葉連聲道:“國師請看!桃葉無緣無故凋落!方才真的有異象!”

     扶蒼倚在桃樹上靜靜看著這個“國師”,這哪是什麼國師,分明是個妖,一眼望見坐在桃樹下的神族,國師臉都綠了,尋了個借口將其他人都趕跑,這才小心翼翼拱手行禮,斟酌道:“不知……上神蒞臨下界,這個……有何……”

     話沒說完,又見到扶蒼掌中的長腳小泥鰍,他的臉又白了,駭然道:“這……莫非是燭陰龍神?!”

     話音一落,冰冷的純鈞已抵在他喉頭,國師渾身僵住,顫聲道:“我沒有害人!我是家住太行山的一只山魈!只是貪戀凡間榮華,過來當了個國師!上神饒命!”

     他求饒的聲音太過響亮,掌中泥鰍十分不友善地“吱”了一聲,翻了個個兒,肚子里也跟著發出個巨大的響聲——這條龍公主,用場派不上多少,麻煩倒是挺多,受傷了還餓得這麼快。

     扶蒼淡道:“送點吃的過來。”

     國師連連點頭:“是!是!”

     他使勁用眼睛去瞟抵在脖子上的純鈞劍,這柄天之寶劍讓他渾身上下汗出如漿,軟如棉花,可它偏偏好像還沒離開自己喉嚨的意思。

     扶蒼看了他一會兒,又道:“這里的事,你若說出去半個字。”

     后面的話他沒說,國師急忙應道:“我……我什麼也沒看見!這便告辭了!”

     他一路躬身倒退,撞翻了池塘邊的假山卻也顧不得去扶。這些聲響又驚動了掌心里的小泥鰍,她不滿地動了動,忽然一頭鑽進扶蒼的領口,冷冰冰一團蜷縮在他胸前,嘴巴張開,又打了個呵欠,這才把腦袋塞進領口,阻絕噪音。

     扶蒼下意識按住胸口那團冰涼,面上罕見地掠過一絲窘迫,打開衣領,有些無奈地低頭看了一眼盤踞懷中的泥鰍,她雖是沉睡,卻並不老實,腦袋不停地動,貼著皮膚,又涼又癢。

     扶蒼試著揪了揪這條泥鰍,想把她從胸口揪出來,她不滿地扭動,腦袋掛在領口上,無力地耷拉著。

     他更加無奈,欲要把她強行拎出,卻又怕觸及傷口,愣了半日,最后只得罷了。

     四下里又變得寂靜,只有懷中泥鰍低低的呼嚕聲回蕩,翠綠的桃葉落如疏雨,有一片掉在她的小腦袋上,扶蒼用指尖細細替她捏下來,一時沒忍住,又去摸她那兩粒小小的龍角。

     手感真的很好。

     國師很快便回來,還用袖里乾坤裝了滿滿三桌佳肴,畢恭畢敬地放在桃樹下,一面道:“啟稟上神,這些吃食都經過小的精挑細選,絕對潔淨,希望能合上神的口味。小的什麼都沒看見,這便告退,請上神自便。”

     扶蒼起身朝那些佳肴看了看,凡間吃食大多粗糙,這位國師能帶來這些,已是十分不容易了。他挑了好一會兒,總沒几個能吃的,只得選了一粒顏色好看些的茶點,放在泥鰍嘴邊。

     她的鼻子皺了皺,忽地張開嘴,一口就把茶點吞了下去。

     看她這細小的身子,一粒點心也差不多了,他們行蹤暴露,此地不宜久留。扶蒼按住胸口,正欲離開,這條泥鰍又“吱”地叫一聲,十分不滿。

     扶蒼無奈之下只得抓起一把點心,眼睜睜看著她一粒粒全塞嘴里,撐得身子圓起來,才心滿意足地又縮回領口,躲里面打飽嗝。

     他現在簡直有種她根本沒睡著的感覺,撩開領口看看,她的小眼睛還是緊緊閉著,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睡得口水橫流。

     鐘山帝君養她那麼大一定不太容易。

     扶蒼潛入土中,一氣再遁數千里,曲曲折折朝南天門的方向疾馳。那只鯰魚妖找不到他們,必然會在南天門附近徘徊等候,不過無論如何,離南天門近一分,脫身的希望便也大一分。

     忽見前面影影綽綽,似有大片漆黑樓宇,只怕是什麼上古妖族的地宮,倘若從中穿過,必然會受到盤問。扶蒼不欲惹麻煩,當即躍上地面,但見明月當空而照,四下里枝橫石亂,也不知是何處的荒郊野嶺。

     凡間又已到深夜,古庭倘若順利,此刻應該快有救援趕到了。

     扶蒼不敢大意,將純鈞握在手中,御風曲折前行,方繞過一座孤崖,卻聽崖頂有人“咦”了一聲,聲音溫柔而甜蜜,甚至有些耳熟。

     他用眼角余光望去,只見那孤崖上建了一座玲瓏竹亭,本應在東海逍遙快活的少夷神君,此時此刻左手端著藍玉酒杯,右手攬著一位美貌女妖,斜斜倚在涼亭里,帶著一分笑意,三分驚訝,愕然看著他。

     “扶蒼師弟?”少夷訝然輕呼,“你怎會在此?”

     他身邊那美貌女妖一聽“扶蒼”二字,竟蹦了起來,捂著胸口驚道:“天啊!他就是扶蒼神君?!”

     扶蒼不禁默然,扭頭看看少夷,他有些無奈地攤開手,輕笑:“不錯,他就是那個扶蒼神君。寧嬰你且淡定些,莫要太激動。扶蒼師弟,請過來一敘。”

     扶蒼眉梢輕揚,微一思索,開口道:“……那就叨擾少夷師兄了。”

     他輕輕一躍,縱身落至竹亭中,少夷身邊那位女妖又是一聲驚叫,粉面通紅,捂住臉只管盯著他使勁看。

     少夷笑著將酒壺朝她手里一塞,悠然道:“寧嬰,不如你來斟酒?”

     扶蒼掩住藍玉杯,淡道:“我不擅飲酒,不勞公主操持。”

     少夷支頤淺笑:“看不出扶蒼師弟的眼力竟如此犀利。寧嬰,你看看,他已經看出你是上古十八族之一的公主啦,這下你開心了罷?”

     被稱作寧嬰的女妖粉面嫣紅,上前一步盈盈下拜,膩聲道:“扶蒼神君,我是玉鼠大君的四女,我叫寧嬰。早就聽聞神君典則俊雅,芳蘭竟體,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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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神君風流

  原來方才所見的地宮是玉鼠大君的住處,有上古妖族在此處盤踞,那只鯰魚妖只怕不敢輕舉妄動。

     扶蒼頷首回禮,問道:“少夷師兄為何在此?”

     少夷就著寧嬰送到唇邊的藍玉杯喝了一口酒,笑道:“東海我有些膩了,便來下界看看寧嬰,想不到竟與扶蒼師弟偶遇。”

     都說青陽氏的少夷神君風流倜儻,看樣子他不單風流,膽子更有十分大,連上古妖族的公主也染指,還堂而皇之在別人家的頭頂飲酒調情。

     那叫寧嬰的玉鼠公主坐在少夷懷中,一雙妙目卻死死盯著扶蒼,因見他領口敞開,露出一半鎖骨,她的目光又變得熾熱,低低一笑。

     扶蒼面不改色收了收領口:“少夷師兄好雅興。”

     少夷看看他參差不齊的頭發,還有衣服上亂七八糟的裂痕,不禁失笑:“扶蒼師弟怎的如此狼狽?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扶蒼正要說話,懷中的泥鰍大約是不喜歡亭中酒氣,重重地打了個噴嚏,在衣服里面使勁掙扎,他怎麼攔都沒用,她硬是用力鑽進他袖管,一陣亂爬,終于把腦袋從袖口里面探出來,又打了個打噴嚏。

     少夷手里的藍玉杯掉了下去,驚道:“小泥鰍?”

     一旁的寧嬰公主卻遽然變色,急急退了好几步,面露懼意:“燭陰龍神?!”

     她是玉鼠一族的妖,見到上界之龍便有本能的恐懼,更何況萬龍之尊的燭陰龍神,當即化作一團陰風,呼嘯著出了竹亭,幽幽開口:“少夷,我陪不得你了,你要記著常來看我。扶蒼神君,下回再見,我願與神君一同雙修陰陽,任君采擷。”

     下界女妖素來大膽直接,她甜甜一笑,陰風消散在半空。

     少夷撿起藍玉杯,拭去袖子上的酒痕,似笑非笑瞥了一眼扶蒼:“你啊,一來便搶我風頭。以后你得小心些,女妖可是很會痴纏的。”

     說著他湊到近前,去看那只沒精打采的小泥鰍,因見她腦袋上那兩粒小龍角怪可愛的,他忍不住也要伸手去摸,扶蒼輕輕攔住,低聲道:“少夷師兄,她受傷了。”

     “我知道她受傷了。”少夷只是笑,“不然怎麼會現出龍身?看樣子傷得不輕。你們到底遇到什麼事?”

     扶蒼將經歷簡單說了一遍,少夷不禁吸了一口氣:“意思是——那個會吃神族的鯰魚妖……十分美貌?”

     扶蒼淡道:“不錯,十分厲害。”

     “比許多神女都好看?”

     “比許多神族都厲害。”

     “吃神族之前,還要先風流快活一番?”

     “吃之前先用七煞大陣將神力奪取一空。”

     少夷連連嘆息:“為何我的功課不是這個?先生如此偏心!”

     扶蒼看了他几眼,道:“少夷師兄不必嗟嘆,以師兄之誠心,何愁見不到她。”

     “那再好不過。”少夷微微一笑,忽地出手如電,從他袖中將那只小泥鰍揪了出來,扯掉她右腿上的包扎,夾在兩指間細細打量,一面笑道:“哎呀,傷在沒長鱗片的地方,怪不得,可憐的小泥鰍,我看著都有些心疼了,幫你一把罷。”

     他輕輕朝這只沉睡的小泥鰍吹了一口氣,霎時間泥鰍的肚皮上泛起一片金光,很快,金光又隱沒入心口,她右腿之上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口竟瞬間愈合了一些。

     不是說燭陰氏萬法無用?扶蒼心中暗驚,這是什麼法子?

     少夷將泥鰍放在掌中細看,方欲去摩挲她那兩顆米粒般的龍角,卻聽“噗”一聲,這條泥鰍瞬間又變成了人身,他一手接住,毫不客氣便去解她腰帶,指尖方觸到她的衣服,對面的扶蒼忽然又攔住了。

     “少夷師兄。”他慢慢喚他一聲,“看傷口不必解衣。”

     少夷笑得無辜:“你說的是。”

     他彎腰撩起玄乙的裙擺,很有分寸地只撩到膝蓋位置,果然她右腿上三道深邃的拉傷已不再流血,外卷的皮肉甚至微微合攏起來。

     素來聽聞青陽氏與燭陰氏齟齬難解,想不到萬法無用的燭陰氏在青陽氏的手上竟然頗為不同,扶蒼百思不得其解,問道:“少夷師兄用的什麼法子?”

     少夷笑瞇瞇地放下裙擺:“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他把懷里的玄乙顛了一下,長嘆:“這小泥鰍真沉,還冷冰冰的,給你抱罷。”

     扶蒼被他冷不丁把玄乙塞過來,急忙用手托住,重新替她將右腿包扎好,這龍公主還在沉睡,整張臉埋在他的外衣里,也不知何時能醒。

     崖頂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兩位神君的衣擺被吹得颯颯作響,少夷獨自喝完杯中酒,方欲再斟,壺內卻已空了。他晃了晃酒壺,帶了一絲微醺醉意,開口道:“那麼,走罷?”

     這才真真是色膽包天。

     扶蒼定睛望向夜色深處,他已經察覺到那只鯰魚妖的妖氣,因著這里是玉鼠大君的地宮之上,她也有所顧忌,不敢出手,若是離開這里,后果不堪設想。

     他瞥了一眼少夷:“師兄怕是醉了。”

     少夷笑道:“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若能得見烏江仙子玉容,即便把我吃了,那又如何?”

     話音一落,烏江仙子甜膩婉轉的聲音便在亭內響起:“這位小神君才是真正知情知趣者,哪里像這個扶蒼神君,把人家打傷了,到現在還疼得厲害。”

     說罷,她清麗的身影似傾入清水中的墨,漸漸變得清晰,慵懶地斜倚在少夷身旁,含笑打量他,見他容貌俊美不輸扶蒼,她便伸出手去摸他的臉,柔聲道:“你是誰?”

     少夷伸手毫不客氣攬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將她的下巴一抬,笑瞇瞇地低頭端詳片刻,反問:“你又是誰?”

     烏江仙子嫣然一笑:“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少夷神君。你曉不曉得,下界有多少女妖為你相思刻骨呀?”

     少夷聲音溫柔甜蜜:“原來我這樣有名,那你願不願意做她們之一?”

     烏江仙子嘻嘻一笑:“你們兩個我都喜歡,那個燭陰氏的小公主我也喜歡得緊。怎麼辦?我一個都舍不得丟掉,不如你們一起隨我來罷?”

     她的雙手驟然合攏在一處,兩位神君只覺眼前光景瞬間變幻,竟一下又回到了江神府邸。

     少夷也不禁微微變色,這只鯰魚妖的修為居然如此深不可測,在玉鼠大君的地宮之上,她還真敢動手。

     “扶蒼神君離開時下了好重的手,把人家辛辛苦苦建好的七煞大陣都弄壞了。”烏江仙子幽幽嘆息,飄然落在漆黑的地磚上,一面指了指自己身上,她赭色而貼身的長裙上有許多細小的裂口,也染了几滴血,“還打傷人家,真是好狠的心。”

     她的目光流連在扶蒼如冰似雪的面上,他恍若未聞,只用外衣將懷中熟睡的玄乙重新裹成肉蟲,一只手抱著,另一手摘下了腰間的純鈞劍。

     烏江仙子嬌聲道:“這樣罷,扶蒼神君,你把燭陰氏小公主交給我,你們兩位小神君再陪我說說話,喝喝茶,我開心了便放你倆走,怎樣?”

     他還是不說話,倒是一旁的少夷沿著荒煙蔓草布滿灰霧的江神府邸繞了一圈,背著手嘖嘖感慨:“仙子花容月貌,這江神府邸卻打理得不甚好,荒蕪蕭索,仙子如何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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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洗耳恭聽

 他這樣情真意切的抱怨,連烏江仙子一瞬間都感到一絲慚愧,低聲道:“是我疏忽了……”

     少夷慢悠悠地盤腿坐下去,指尖在冰冷的地磚上輕彈:“我幫仙子種些花草罷,看著也歡喜。”

     他長袖一掃,霎時間滿地蔥郁,無數綿軟青草自漆黑地磚下奮力鑽出,不一會兒工夫便沒至小腿。

     烏江仙子還沒來得及贊嘆,卻見他食指與拇指圈起放在唇邊,輕輕呼出一口氣,一股和暖的風拂遍江神府邸,那些青草仿佛受到鼓舞般,搖晃著身體,一朵朵艷麗的花苞自頂端現出,頃刻間,春蕾初盛,錦繡遍地。

     “好漂亮……”烏江仙子喃喃,轉頭去看他,滿面不思議,“不愧是叫萬千紅顏魂牽夢縈的少夷神君。”

     少夷微微一笑,將手指一彈,下一刻無數花苞同時盛開,陰冷的江神府邸忽然之間變得熾熱無比,每一朵花的花蕊竟都是一團鮮艷的鳳凰涅槃之火。

     烏江仙子的神色微妙地變了,他卻伸個懶腰,閑閑支頤半臥于花叢,大喇喇地吩咐她:“美酒何在?願與仙子共醉。”

     烏江仙子瞇起美目,柔聲道:“請少夷神君稍候,這便來了。”

     她蓮足一動,輕輕踩在一團鳳凰涅槃火上,那團火無聲無息便滅了,她每走一步便踏滅一團火,不快不慢,款款走進不遠的江神殿內。

     少夷吁了一口氣,蹙眉望向扶蒼:“她這麼厲害的?我打不過她,怎麼辦?”

     扶蒼盤腿坐下去,把玄乙往腿上一放,語氣冷淡:“少夷師兄得償所願,何以愁眉苦臉?”

     他實在懶得責怪這位風流師兄自找麻煩,看他那麼篤定,還以為有什麼不得了的手段,他真是想太多了。

     少夷長嘆一聲:“我不過入門早些,論年紀還不如你大,莫要再叫我師兄,我曉得你精通劍道身手一流,看看怎麼想個法子脫身才是。”

     要是能脫身他們早就跑了,扶蒼緩緩搖頭,不知這烏江仙子究竟用什麼法子,不管他們跑多遠,她總能不遠不近追在后面。

     少夷盯著他懷里的玄乙:“快把小泥鰍叫醒,論鬼點子她最多。”

     扶蒼索性用外衣把她的腦袋蓋住,提醒他:“她受傷了。”

     “這會兒該醒了。”少夷看著烏江仙子端了酒案又從江神殿內出來,不禁又嘆了口氣,“美則美矣,卻教我膽戰心寒。”

     烏江仙子款款踏火走至近前,躬身放下酒案,緩緩笑道:“少夷神君在背后偷偷說人家壞話,這樣可不好。”

     說罷她翻過倒扣的四只水晶杯,滿滿斟了四杯酒,鳳凰涅槃火的熾熱烘烤下,酒氣發散極快,濃烈甘醇,竟是神界有名的烈酒無上常融。

     少夷兩指捻起水晶杯,凝望其中清澈而碧綠的酒液,喃喃道:“仙子未免太過厲害,叫我不敢放肆。”

     烏江仙子掩唇偷笑:“天底下的男人,無論人神妖魔,看起來都不大喜歡女子太過厲害,少夷神君這話,我早已聽得耳癢。”

     “哦?曾經也有上界神君與仙子這般飲酒笑談過?”

     烏江仙子以袖覆去半張臉,一口喝干杯中酒,方才道:“願意與我這般說笑的,少夷神君是第二個。”

     少夷只用指尖輕輕轉動水晶杯,卻不去飲,似閑話家常般笑道:“願聞其詳。”

     她仿佛觸動了什麼心事,幽幽說道:“我已有許多年不曾與誰這樣說過話,你這小神君倒很會討人歡喜。我問你,我長得如何?修為如何?比之上界神女,又是如何?”

     少夷一本正經端詳她,贊道:“仙子器彩韶澈,長得比你美的神女,修為不如你;修為比你強的,長得又不如你。”

     烏江仙子微微一笑:“可你們這些神君,最后還是會喜歡一個長相不如我,修為也不如我的神女。”

     少夷愕然道:“是哪位神君這般沒眼光?仙子莫惱,回頭我替你出這口惡氣。”

     烏江仙子眸光流轉,細聲道:“這負心漢早已被我撕成碎片拆解下肚了。我頭天吃他一部分,隔日再吃她一部分,叫他們互相看著,那場景倒是有趣得緊。”

     少夷更加愕然:“不知他們究竟對仙子做了什麼,竟叫仙子這般高潔的女妖使出如此酷烈手段?”

     烏江仙子咯咯笑出聲,面上酡紅,輕輕推了他一把:“你的嘴真甜。好罷,我曉得你們在拖時間,想等上界救援,可惜除非你們先生這般的帝君下界,否則那些天兵天將我有何懼?我告訴你,有一天我救了一位上界的神君,他很感激我,陪我留在下界,成天說要報恩,可惜這知情知趣的神君見著一位神女就變心了,要和她成婚,還想回神界,我一氣之下就把他們都捉來吃掉,神族的味道果然不錯,比凡人好吃多了,從此我只愛吃神族,再也不想吃人了。”

     扶蒼見她這樣笑語晏晏地說起這些殘忍往事,不由皺起眉頭。

     細細回想她的言辭,她好似與白澤帝君有過一面之緣,對珠串的態度也十分執著……珠串?

     扶蒼忽然靈光一動,他自信逃跑過程中絕沒有遺留半點蛛絲馬跡,而這烏江仙子卻始終陰魂不散,莫非,她在珠串上動了什麼手腳?

     他低頭在玄乙懷中摸索,想要把珠串找出來細細查看,誰知手腕突然被玄乙使勁抓住,她的臉從層層疊疊的外衣里面扭過來,極其不友善地瞪了他一眼。

     別碰我。她動了動嘴皮子,無聲地警告他。

     扶蒼只覺消失已久的那股氣又開始橫在胸口,他面無表情看著她,聲音淡漠:“你醒了。”

     不知何時醒的,看上去她似乎還打算繼續裝睡。

     玄乙正要警告他別發聲,誰知那鳳凰涅槃火把無上常融酒的酒氣烤得四處泛濫,她猛然吸上一口氣,立即打了几十個噴嚏,不得不懊喪地坐了起來。

     方才烏江仙子妖力震蕩將他們拖進江神府邸,她就已經醒了,看著情況不對,她原本想裝睡到底的,可恨這魚妖居然准備什麼無上常融酒,真是的!

     烏江仙子朝她譏誚地瞥了一眼:“小公主既然醒了,何苦憋著氣兒裝睡?酒我已經替你斟好,公主還請給几分薄面飲了它。”

     玄乙冷冷“嗯”了一聲,翻身從扶蒼腿上下來,足離了數尺遠,這才整理衣裳頭發,優雅地端坐火焰花叢中,開口道:“多謝仙子盛情,不過我素來喝不得酒。我倒是對那位容貌不如仙子,修為也不如仙子的神女頗為好奇,左右無事,我們都已是仙子盤中餐,仙子何不解我心中疑惑呢?我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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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千鈞一髮

  烏江仙子自斟自飲,又喝了一杯酒,方才冷笑:“本來看你是燭陰氏,倒要禮讓三分,誰知你這般無用。小公主,腿疼不疼?好教你知道,就算你不懼五行陰陽,也躲不過我的十萬妖毒軟刺,它們只要沾了你的血肉,你一輩子也別想把它們弄出來。只要我想,你這條右腿便廢了。哼!什麼燭陰氏!什麼神女!不過如此!”

     她將水晶杯重重放回案上,玄乙的身體忽然微微抖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揭開裙擺,卻見已不再流血的傷處竟再一次崩裂開,劇痛讓她額上滿是冷汗。

     玄乙看了一會兒傷,又把裙子蓋回去,神色柔倦,緩緩道:“仙子果然手段了得,不過我還在洗耳恭聽,請仙子解惑,那個神女是誰?”

     烏江仙子冷冷盯著她:“你似乎對自己的聰明非常有自信,既然你要拖時間,我陪你拖。你小小年紀,有什麼資格向我問話?應當我問你才對!”

     玄乙笑了笑,不以為意:“也好,仙子有何疑問?”

     烏江仙子猶如貓戲耗子般打量她:“你猜猜看,這一路你們明明逃得很快,躲得很遠,我是怎麼追上你們的?猜不出的話,我便要吃掉你的右腿。”

     玄乙從懷中取出珍珠串,淡道:“問題怕是在這珠串上,方才我仔細看了一下,先生開辟天然之道,講究三生萬物,故而身邊諸般物品都是以三為倍,我數了數珠串,卻有三十四粒,只怕里面有一粒是仙子造的贗品。不過我神力微薄,卻看不出哪一粒是假的。”

     烏江仙子萬萬想不到她竟真說對了,一時反倒無話。

     玄乙道:“現在我可以洗耳恭聽了嗎?仙子。”

     烏江仙子看著她平靜無波的雙眼,即便她右腿鮮血淋漓,她還是維持了燭陰氏的優雅,坐得端正,絲毫不受傷勢的影響。

     烏江仙子貓戲耗子般的神色漸漸收斂,正色道:“小公主確實冰雪聰明,叫我很是佩服。好,我告訴你。我曾有一個親生妹妹,兩萬年前我和她不過是烏江中兩條小小的魚妖,那天你們先生路過烏江,遺落了珠串,將妹妹砸死。他告訴我,妹妹本應投生為烏江江神之女,不過錯投了妖胎,所以他趕在妹妹五千歲時遺落珠串將她攝走,重新投了神胎,並將珠串留給我作為表記,將來妹妹長大知事,我與她還可相認。”

     兩萬年前?三位天神心底都是暗暗吃驚,從她所言,妖族修得人身花費數千年,再加上兩萬年修行,怪不得神界沒有她的記錄,她離十萬歲還差了太多。

     玄乙愕然用袖子捂住唇,佩服地上下打量她:“做妖族竟這般輕松?兩萬年就比我們几十萬歲的神君還厲害,我竟有些羨慕了。”

     烏江仙子嬌笑起來:“你這狡猾的小公主,想套我的話?你年紀這麼小,卻生得太過聰明,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我既已得罪燭陰氏,索性就得罪個徹底罷!”

     她的指甲忽然長了數寸長,根根尖利似刀,竟是說動手就動手,毫無預警便朝玄乙的心口挖去,“叮”一聲脆響,刀一般的指甲撞在突然阻擋的純鈞劍上,她的指甲瞬間斷了數根,而扶蒼也被她的大力撞得倒退數步,指骨劇痛無比,險些握不住純鈞。

     烏江仙子冷笑一聲:“扶蒼神君,你再護著她,我連你一起殺。”

     她化作一股陰風,直扑過來,又抓向玄乙,誰知身后忽然一熱,少夷長臂將她抱住,指尖托了一朵鳳凰涅槃火焰花送到她面前,柔聲道:“仙子,我不愛看美貌女子打打殺殺,咱們好好喝酒聊天,莫要動手。”

     烏江仙子徒手捏住那團鳳凰涅槃火,“卒”一下就掐滅了,她似笑非笑:“你們二位神君為了小公主花招百出,真是煞費苦心,可惜,我偏要殺她!”

     少夷嘆了口氣,他今天嘆氣的次數比往常一年嘆氣的次數還多:“小泥鰍,師兄若是自己跑掉,你不會怪我罷?”

     玄乙一本正經看著他:“會,少夷師兄若跑了,我在仙子的肚子里也要詛咒你這輩子再也碰不到一個神女。”

     少夷苦笑:“你好可怕。”

     懷里的烏江仙子把身子一扭,又要去捉玄乙,他只得把胳膊一彎,重新抱住,下巴貼在她肩窩上,低聲道:“仙子就當為了我,且歇歇。”

     烏江仙子不答,兩指朝他眼睛戳去,少夷偏頭讓過,只覺懷中的身體妖力震蕩,強橫無比,他的胳膊再也抱不住她,被震了開來,好在對面的玄乙已經被扶蒼像提米袋似的提在了手上,避過烏江仙子的一擊。

     “你……”扶蒼看了看面色鐵青的烏江仙子,想了想,還有點猶豫:“你嚼食天神,莫非是為了逼迫白澤帝君下界看你?”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玄乙和少夷面色瞬間變得十分古怪。

     烏江仙子顯然也大受打擊,露出滿臉嫌棄的神情:“白澤帝君?一付長不大的怪樣,我怎會看上他!”

     話音未落,卻見寒光一閃,純鈞猶如銀龍般朝自己刺來,被這天之寶劍近身,令她感到本能的驚悚,急急退了數丈。扶蒼又像扔米袋似的把玄乙朝少夷身上一扔,握緊純鈞追上,沒有礙事的龍公主在旁邊,他百無禁忌,念動真言,點在烏江仙子肩頭,她方才被他的話大大刺激了一下,妖力竟有些渙散,身體不由自主朝右倒下,只聽他似松了口氣似的說道:“那就好。”

     純鈞的寒光朝她面上刺來,快到極致,她被真言束縛,只得偏頭閃避,下一刻便覺左眼中一涼,以她這般妖力橫貫刀槍不入的身軀,竟被純鈞刺傷了左眼。

     她痛得厲吼一聲,身上的赭色衣裙立時化為碎片,巨大的風和妖云在這小小的江神府邸內呼嘯肆卷,她現出龐大的妖身,無聲地向地下三個神族嘶吼,巨口內滿嘴密密麻麻的鋼牙,比他們大腿還粗。

     少夷抱著玄乙退了數步,失笑道:“原來是這般模樣,看著怪嚇人的。”

     眼看那條巨大的魚尾要拍下來,這一拍之力,加上她磅礡可怕的妖力,只怕整個江神府邸都會化為齏粉,更遑論他們三個小神族。

     扶蒼疾退去大門邊,方欲將大門再次劈開,卻聽玄乙笑道:“仙子,看這里。”

     她抬起手,指尖捏著那串珍珠晃了晃,烏江仙子登時明白珠串還在這小公主的手里,恨得厲聲道:“還給我!”

     玄乙悠然道:“這珠串仙子留了這麼多年,還特意攝來無數神明養護,應該對你很重要罷?唉,都是為了這破珠串,看著就來氣,且看我把它凍成冰捏碎。”

     烏江仙子登時大怒:“你敢?!”

     玄乙譏誚道:“我都要被你殺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她掌中團團寒氣涌現,頃刻間便將三十四粒珍珠凍成了冰坨,五根纖細的手指微微合攏,似乎馬上就要把它們捏碎。

     烏江仙子再也想不到她出這種花招,心神激蕩下,妖力再也無法凝聚,散去妖相現出人身,只怒吼:“你好大的膽子!”

     卻聽頭頂傳來一個陌生而渾厚的天神之聲:“不錯,你好大的膽子!”

     緊跟著巨大的雷光劈落,瞬間將這座砂粒中的江神府邸劈開,滿地火焰之花翻滾殘亂,這布滿迷霧的虛空世界猶如蛋殼般碎裂,光影瞬息萬變,一眨眼他們便回到了烏江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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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8:18
第三十七章 魚妖凶猛

  烏江仙子動如脫兔,迅速閃過兩道劈下的雷光,下一刻萬道雷光傾瀉而來,似鳥籠般將她鎖在其中,夜游神與糾察靈官們不知何時也已現出身形,無數根捆妖索如箭一般射出,把她從頭到腳捆了個結結實實。

     那陌生而渾厚的天神之聲又一次炸開:“被困的几位還不快快遠離!”

     說罷,一個金甲天神自云端現身,正是神界戰將之一雷澤神君,他放出萬道雷光將烏江仙子困住,然而她竟好似全然不懼,身上纏繞著捆妖索,卻仍在雷光籠中左沖右突,雷澤神君面色顯得十分凝重。

     “走。”扶蒼御風疾飛而起,一回頭卻發現少夷抱著玄乙正愣在原地,他只得落回去,問道:“怎麼了?”

     少夷苦笑道:“這小泥鰍好沉,我飛不動,你來罷。”

     沉?扶蒼將玄乙一把拽入懷中,神力提拽千萬斤都不在話下,何況她的人身比一片羽毛也重不到哪里去,他為何覺得沉?

     眼看這江神府邸將成齏粉,兩位神君急忙御風遠離,沒飛一會兒,玄乙把腦袋從扶蒼的肩膀上面伸出來,不大愉快地瞪著少夷:“少夷師兄,你未免太柔脆了些,我哪里沉?”

     這種時候她還糾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扶蒼把她腦袋一推,冷道:“別亂動。”

     玄乙板下臉,不搭理他。

     她的傷口方才又崩裂了,扶蒼正要說話,卻聽后面烏江仙子長聲高叫,一股毛骨悚然的妖力似海潮般震蕩開,三位小天神駭然扭頭,便見那妙齡少女般的烏江仙子又一次現出魚妖原身,與雷澤神君鏖戰不止,先前用捆妖索捆住魚妖的夜游神和糾察靈官們都已被甩得老遠,捆妖索裂成了碎片,而雷澤神君的電光似乎對她的影響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巨大,不知為何,她竟是越戰越勇,雷澤神君被她逼得連連后退,身上也不知掛了多少傷。

     突然間,鯰魚巨妖的長須無聲無息地朝他們這里刷了過來,她的怒吼聲也響起:“珠串還我!”

     竟連神界戰將也對付不了她!三位小天神面色巨變,扶蒼與少夷將神力震蕩到極致,朝南天門方向疾馳而去,鯰魚妖緊緊追在后面,寸步不讓。

     “珠串給她!”扶蒼急急開口,一把從玄乙手里搶過珠串,反手用力拋出,剛好落在鯰魚巨妖的脊背上,她追逐的勢頭終于緩了一緩。

     便在此時,扶蒼的坐騎九頭青獅自云層后一躍而出,獅背上坐了兩個天神,正是古庭與芷兮,看樣子他們是剛剛才從南天門趕來,見著三個狼狽逃竄的同窗,少夷也在其中,古庭不由愣了一下,跟著急忙伸手將他們拽上獅背,一面急道:“你們沒事罷?!好在我趕回南天門剛巧遇到雷澤神君帶著部下在交接……”

     話音未落,卻見那只巨大的鯰魚妖長尾一甩,眨眼就近在咫尺,對著九頭獅張開血盆大口咬下來,只聽“哢”一聲巨響,鯰魚妖密密麻麻的利齒咬在一塊憑空出現的巨大玉石鎮紙上,霎時間崩斷無數根牙,痛得她嘶聲大吼。

     隨后數道寒光襲來,勢如破竹般刺入魚妖的脊背,根根交錯,將其背骨卡住,她又是一聲大叫,巨大的魚身頃刻間散去,現出人身,狼狽地伏在玉石鎮紙上,背上不多不少,插了四根碧玉發簪,卡在脊椎之內,令她無法動作。

     早已嚇僵的九頭獅當即軟了下去,無論扶蒼怎麼呼喝,它的十八只眼睛只管默默流淚,一動也不敢動了。

     自后面辛苦追上的雷澤神君見到這一幕,到底松了口氣,抱拳遙向高空行禮,恭敬稱道:“原來是白澤帝君駕到,若非帝君出手,后果不堪設想。”

     罪魁禍首來了!小天神們含怒帶怨地抬頭,連古庭都沒什麼好臉色,方才那陣勢,足夠他几百年睡不好覺。

     很快,白澤帝君小小的身影出現在視界里。這次他是單獨來的,服飾齊整,神情肅然,與上回打發飛廉神君時的隨意可謂天差地別。

     他先停在九頭獅附近,眼見古庭他們無恙,微微松了口氣,再見弟子們都瞪著自己,既不行禮也不請安,素來喜歡把弟子當仆從使喚的白澤帝君難免有點心虛。

     他厚著臉皮先不去理弟子們,將手一抬,瑩白的珠串便款款飛至他掌心,他垂頭看了半日,喟然道:“想不到啊,本是一樁美事,卻弄到如今這步田地。”

     他緩緩飛去烏江仙子對面,她一言不發,只是用盡全力仰頭,左眼中鮮血汩汩而下,她便用右眼死死盯著他,眼中滿是不屑。

     白澤帝君神情似悲憫,似冷酷,隔了片刻,低聲道:“當年本座窺得天機,烏江江神將有一女出世,卻錯投了妖胎,成了你妹妹。令妹不過是個假軀殼,五千歲時注定殞命,是以本座在她五千歲時遺落珠串毀去她的妖身,令她重新結成神胎,更留下珠串為証,待江神之女知事后,你姐妹尚有重逢之日。可惜……江神一家都已命喪你手。”

     烏江仙子經過一場鏖戰,發髻凌亂,清麗的面上滿是血跡,她吃吃笑了兩聲,道:“妹子孱弱,連獨自捕食都做不到,修行全靠我相幫,論天分論素質,我比妹妹強了無數,憑什麼你一句話她卻成了神女,而我繼續縮在江底泥沙里做見不得光的妖族?白澤老兒,你莫非有眼無珠,看不出我比妹妹厲害無數嗎?!”

     白澤帝君淡道:“厲不厲害,你都是妖,擅自干涉神之道便是重罪,何況你嚼食神族,更是罪不可赦。”

     她森然道:“你說這麼多,不過是想殺我!你殺罷!我早就不想活了!死之前吃了那麼多神族,我也值了!”

     白澤帝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兩只手背過去,說道:“這些年你挾持過往神明,山神土地也為你所迫不敢出聲,烏江年年泛濫,淹死無數凡人,你——現在和本座說早就不想活?”

     烏江仙子面上露出一絲鄙夷之色,冷笑一聲:“從你說妹妹本應是神女那一刻起,我便不想活了。天下神職本該能者勝任,她孱弱而無能,何以勝任江神?!世間竟有這樣的道理!你分明是弄錯了人,卻不肯承認!”

     白澤帝君低低笑了兩聲:“數千年前烏江江神曾寄了張喜帖給本座,應當是江神之女與西海龍神八龍子的婚宴,可惜本座當年有事在身,未能前往。今次派遣弟子下界取回珠串,一則令他們體會下界眾生之態,二則也有探望你們姐妹的意思。想不到婚宴最終沒辦成,弄到如今這般局面。西海龍神子女眾多,八龍子數千年不歸倒也沒掀起什麼風浪,才叫你得意了這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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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8:31
第三十八章 其毒大苦

  烏江仙子左眼內的鮮血緩緩流下,好似流了一行血淚,她先前近乎瘋狂的語氣忽然變得低沉陰冷:“八龍子有眼無珠,我不怪他,只是我對他很失望,他配不上我的喜歡。”

     她原本多麼驕傲而天才,容姿艷麗,修為高強,裙下之臣無數。只是兩萬年前墜落的一串珍珠,將她的前塵過往都砸個粉碎。她的美與強,什麼都不是,只要上界青睞,孱弱到連人身都維持不了多久的妹子卻可以躍過龍門成為神祗。

     不過,那也不算什麼,世間眾生萬態,做妖自有做妖的好處,妹子投生成了江神之女,還是孱弱依舊,往往還要她帶上珠串相助,與往常有何分別?

     可是啊,八龍子……八龍子啊……

     他選了妹子,那還是不算什麼,只不過又一次讓她心冷。她所有向往的、期盼的,在自己搏命以求都得不到的時候,那個什麼都不如她的妹妹卻輕而易舉得到了。

     她時常想起幼年的時候,母親督促她們修行:要變得又厲害又漂亮才行。

     她問為什麼,母親說:這樣才不會被欺負,這樣才能得到更多。

     這是個彌天大謊,她被騙了那麼多年。江神府邸因為她的數場哭鬧,已不許她進去,大婚的那天,她窩在冰冷的河沙里面聽見那虛空世界中的絲竹樂聲,她想了很多,終于想到心底一點聲音都沒有,化為徹底的死寂。

     “他配不上我。”烏江仙子緩緩重復,“而這江神,我也不稀罕!”

     白澤帝君掌心托著珠串,垂睫又看了一眼,淡道:“既然如此,為何將八龍子與令妹的屍骨合在一處放在珠串內以神力養護?本座的珠串原本只有三十三粒。”

     她恨恨地想要起身,奈何脊椎為碧玉簪卡住,動也不能動,渾身一陣亂戰,又頹然倒了回去。

     “珠串還我!”她恨恨地嘶吼。

     白澤帝君道:“你太過偏執,因為你比令妹美貌而強,八龍子就該喜歡你?江神便該給你做?世間竟有這樣的道理?”

     “白澤老兒,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輕!”她目光陰森,“兩萬年前我問過你,今天我還是要問你——我的天賦究竟比妹妹如何?”

     白澤帝君思索半日,淡道:“你確實天賦上乘。”

     “那為什麼?!”她右眼血紅,几乎也要滴出血來。

     白澤帝君緩緩道:“這世間有太多為什麼都沒有答案,為何你是鯰魚妖,而不是鯉魚妖?為何本座是白澤帝君,而不是鐘山帝君?萬千神職自然是能者勝任,令妹一萬歲便隕滅在你手上,倘若活著,你怎知她做不好這江神?你殺了江神一家,令烏江江水泛濫,淹死上千凡人,他們的為什麼,你如何回答?”

     鯰魚妖冷笑數聲:“螻蟻般的凡人,就當是我的陪葬好了!就像你把我們當做螻蟻一樣!”

     白澤帝君冷道:“既然你說本座視你如螻蟻,那麼你可曾見過蒼天對螻蟻有過回應?看來本座不該回你,直接踩死就是。”

     他伸出兩根手指,做出捏死蟲子的姿勢,便聽烏江仙子慘叫一聲,又是一陣亂戰。

     他神色淡漠,又道:“即便你天賦上乘,兩萬年修到如今這般本領,還是太過異常,依本座看,你只怕是墮了魔道。你犯下的大罪有其三,一為殺害天神,二為篡奪神職,三為吸食魔煞之氣以致修為大增。其余小罪,便由刑部諸神替你撰寫罷。”

     雷澤神君吩咐部下將烏江仙子架起送往南天門,一面猶豫道:“白澤帝君,莫非她真的墮入魔道?”

     妖族修行自有門道,然而以她這般突飛猛進的修為,大約也只有墮入魔道一種解釋。距離上次共工大君撞破天柱已有許多年,下界極少再現魔族,不知這鯰魚妖從哪里能夠吸食魔煞之氣。

     白澤帝君沉吟片刻:“將她關入第十六層天牢,請刑部諸神審問,此事蹊蹺,暫時不要傳出去。”

     雷澤神君神色肅然,躬身正欲告退,卻聽烏江仙子沉沉笑了兩聲,幽幽開口:“你們想拷打我,撬出我的話?想都別想!”

     她的嘴忽然張開,一團赤紅跳動的妖族內丹被吐出來,懸在半空不停打轉,她用牙咬住內丹,狠狠一口將其咬碎,霎時間颶風肆卷,如無形海潮般的破碎妖力洶涌而至,吹起了諸神的長衣。

     白澤帝君面沉如水,雙手一抬,放出一道無形屏障,將一切內丹破碎的波動擋在外面。

     烏江仙子的身體漸漸縮成一只小小的光團,她似笑似嘆:“白澤帝君,你說得對,世間有太多的為什麼都沒有答案。今日死在這里,是我命里該絕,無可奈何!上界一群碌碌之輩,不過好運投了個神胎成了天神,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正如你現在站著,我卻要死了,並非我不如你,只是這天道太不公!可惜,燭陰氏的血肉最終也沒嘗到滋味……”

     她還想著要吃燭陰氏。玄乙把受傷的右腿縮了縮,經此一事,她決定鱗片不長滿再也不下界了,誰說都沒用!

     芷兮在后面輕道:“她……她好可憐……”

     古庭亦嘆息不止:“她說的或許也有道理,我等碌碌無為,實在是枉為神族。”

     少夷柔聲道:“我怎麼不覺得自己碌碌無為?她不過是個因愛生恨的鯰魚妖罷了,似這樣的愚蠢偏執,如何做兢兢業業掌管天地規則的天神?古庭師兄芷兮師姐何必妄自菲薄。”

     古庭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語,自南花園那件事之后,他與少夷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芷兮皺眉道:“你這話說的太刻薄,她都死了,何必這樣?”

     少夷微微一笑,不與她爭辯,只回頭輕輕掐了掐玄乙的臉頰,微有嗔意:“小泥鰍,下回不許說那麼狠毒的詛咒,不然我可生氣了。”

     玄乙奇道:“哦?是說一輩子都碰不到神女……”

     她還沒說完,少夷便氣得又掐一把:“閉嘴罷!你這張嘴,生得真壞!”

     他回頭看了看白澤帝君,帝君正彎腰將烏江仙子的屍身撿起,她內丹破裂,妖力散盡,死后屍體只是一尾一尺來長的灰色鯰魚。

     “我先走了。”少夷在玄乙的腦袋上摸了摸,“小泥鰍,今天我救了你一回,以后可別忘了報恩。”

     不等她應聲,他的長袖似一雙翅膀揚起,縱身跳下獅背,眨眼便飛了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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