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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笙離]愛你,是我做過最好的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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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15:53:14 |倒序瀏覽 | x 3
愛你,是我做過最好的事 作者:笙離

內容簡介】:

  香砂六君子湯,茜根散,蘇合香丸,七福飲……

  溫文的中醫生

  House Keeping,General Manager,Room Service……

  經常小病的酒店白領

  ——與君初相識,似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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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15:53:37
第一章   蘇葉

最近開始失眠。

失眠往往讓人痛苦不堪,因為在安靜的夜裡,面對黑夜無聲的世界,你會比白天要冷靜的多,看事物似乎也更理性。

冷靜與理性之後,悲哀的發現,自己往往離事物的真相與本質會很近,這對習慣當鴕鳥的人們來說,意味著驚恐與不安。

至少我這樣認為。

想過去,想現在,想將來,想人際關係,想為人處事,想過去的幼稚,想現在的成長,反正橫豎也睡不著,總要讓時間消耗的有意義些。

很多想法往往沒有結果,換句話說,是想了也白想。

可我還是固執的去想,很多想法糾纏在一起,糾纏不清,不能用蠻勁去拉,越拉只會越糾纏,並且讓你感到麻煩與疼痛。

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任其糾纏,並且袖手旁觀。

沈惜凡睜著眼睛,聽著滴答的鐘聲,她放棄了抗拒失眠的掙扎,認命的瞪著大眼睛,看著茫茫黑夜,思緒百轉千迴。

轉身嘆氣,已經連續五天了,再這樣下去就要被逼瘋了,白天緊繃的弦,到了晚上還是不肯放鬆,酒店工作本來就是高強度的職業,尤其是身為客房部的經理,再這樣下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公殉職。

她想到工作就沒來由的一陣煩惱:真的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這樣的工作,只是覺得混口飯吃是足夠的;雖然找工作時候沒少動用人脈關係,三年後順利升上經理,在別人看來儼然是經理,但是壓力也隨即而來,現在,她卻為工作失眠。

她抱住枕頭,哀嚎一聲,半跪在床上盤算,明天休息,一定要去醫院弄點安眠藥吃吃。

好容易昏昏沉沉的睡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老媽的電話就打來了,她一看才七點多,欲哭無淚,好容易睡著又被鬧醒。

沈媽媽依然是老調調,絮絮叨叨,「凡凡,隔壁王阿姨想介紹一個小伙子給你,人家可是海歸,這個人雖然長的不咋的,但是有房有車……」

沈惜凡有些惱火,她睡眠一不足就脾氣超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怒氣沖衝的吼道,「去他媽的海龜,綠毛龜!」沈媽媽嚇了一跳,「凡凡,你還沒睡醒?」

「我壓根就沒睡好不好,媽,我最近失眠,快死了,讓楊阿姨給我弄點安眠藥,再這樣下去你家女兒真要變白骨精了!」

沈媽媽責怪,「安眠藥哪能亂吃,凡凡,要不你去看看中醫?用點中藥調理一下,反正現在藥房都有代煎的,又不要你自己動手,你爸爸上次拉肚子,只吃了兩劑就好了……」

她抓抓頭髮,看中醫,也許會不錯,反正不過就是花點錢,她貧瘠的連睡眠也沒有了,現在也只剩錢了。

在中醫內科診室等了半天都沒人,中醫樓冷冷清清的,對面便是大藥房,整齊的小格子一排排的,密封好,不過一兩個人穿梭其間,拿著藥單和小稱。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一咳嗽,便是被外婆抱去一個極有名的老中醫家看病,只需吃三劑便藥到病除。

忽然,門口來了一個護士,沈惜凡連忙喊住,「護士小姐,麻煩問一下,這裡的醫生呢?」

護士看看她的病歷,抱歉的說,「小姐,不好意思,何醫生剛才去了針灸室,我現在去叫他,麻煩你等一下。」只說著,就見一個高高的男子從最裡面的房間出來了,扶著一個老頭子,護士忙指指沈惜凡,喊道,「何醫生,你有病人!」

沈惜凡原來以為做中醫的都是頭髮鬍子花白的老人家,她倒是沒見過這麼年輕的醫生,還長的那麼帥——是真的很帥,就她每天在酒店接待那些豪門貴冑名流精英,這個男人也可以打到九十分以上,只是表情實在是冰冷。

她有些懊悔,頂著個黑眼圈,也沒化妝,隨便一身休閒襯衫牛仔褲——早知道她就衣冠楚楚的來見這位帥哥。

醫生問道,「哪裡不舒服?」沈惜凡忿忿的說,「失眠,連續五天了!」沒想到醫生笑了起來,右臉頰上立刻出現一個深深的小酒窩,「這個還不算失眠,不過,以前是不是睡眠都不是很好?」

她想了一會,點點頭,「很難睡著,容易醒,醒了以後就睡不著了,最近就是徹夜難眠。」

他指指手墊,「把一下脈。」溫暖的手指觸上她的冰涼的手腕,她有些不自然,雖然知道醫生是在看病,她還是有些小緊張,尤其是面對那麼帥的一張臉,她禱告醫生應該不會摸出她有些加速的心跳吧。

一會,醫生拿開了手,翻開病歷,詢問似的下結論,「吃點中藥吧?」

她點點頭,指指自己,「那我,從中醫的專業角度來說,是什麽問題?」

醫生很篤定的回答,「專業角度——失眠是因爲禀賦不足,情誌所傷;嗯,肝腎陰虛,肝陽偏亢,火盛神動,思慮太過,損傷心脾!」她愣住了,喃喃自語,「這麼嚴重,又是心又是腎虛的,醫生,我還有救麼?」

醫生微微驚訝,隨即笑著解釋,「你體質本來就是偏虛,再加上一些煩心的事,心火中燒,你平時會不會急躁易怒,心煩睡不著覺,口舌生瘡,口乾舌燥?」

沈惜凡嘀咕,「呦,神了,全被你說中了!」醫生低頭開藥,「給你先用一個月的藥,治療失眠療程一般比較長,要有耐心,平時生活要有規律,戒酒戒咖啡,還有——」他抬頭看了沈惜凡一眼,「女孩子不要太爭強好勝,心放寬一點,可以去做做瑜伽之類的。」

「可是有沒有讓我今天晚上就睡著的藥,我都睏的發慌了!」

醫生有些不可置信,但是仍是極有耐心的回答,「去繞醫院跑三圈吧,累的快倒了自然就睡的好了。」

沈惜凡被堵住了嘴巴,只好訥訥的看著醫生寫處方,忽然,她看到醫生的胸牌,有些模糊,她稍微湊近了一點,只辯的出是主治醫師,名字還是看不清楚,醫生覺察,疑惑的問,「我有什麼奇怪的麼?」

沈惜凡有些尷尬,連忙搖頭,「沒,我看你寫什麼藥的。」他笑笑,指著處方解釋,「黃連、黃岑清心,當歸、生地、芍藥、棗仁滋陰養血,甘草和中,豆豉、竹茹宣通鬱火,柏子仁、五味子、合歡皮養心安神。」沈惜凡看得似懂非懂,仍然裝模作樣的點點頭。

醫生好心,「拿了處方直接去那邊交錢,你是代煎的吧?」在處方上添了「代煎」兩個字,「今天下午四點鐘的時候來拿前三副吧。」

她「嗯,嗯」的應承,拿過病歷,退出診室,走出去,她才發現原來處方上已經簽了他的名字——「何蘇葉」,她有些好奇,蘇葉怎麼聽上去像一味中藥名?

中午,她回家,便是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凡凡,看過病了,哦,吃中藥呀,好好好,跟你講件事呀,今天晚上……」

沈惜凡立刻打斷,「我可不要去相什麼親,老媽你就死心吧!」

「不是不是相親」,沈媽媽連忙解釋,「家裡人一起吃個飯而已,你看你天天忙工作,都把你爸媽給遺忘了,我們兩個在家都成寡居老人了!」微微有些心軟,只好滿口答應,「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是下午我要去拿中藥。」

沈媽媽乘勝追擊,「好好,晚上六點大洋的星巴克前見!」下午沈惜凡睡的極安穩,不知道是沾了中醫樓的什麼仙氣,一直睡到五點鐘,她醒來一看大叫不好,匆匆忙忙穿衣服,打車奔向醫院。

門診部的人都陸陸續續的向外湧,只有她一個人直奔大藥房,看到藥房燈已經熄了一半,她有些懊悔,「哎呀,我的藥!」所幸窗口還沒有全關上,她到處張望,就是不敢出聲,票據捏在手上,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忽然早上那個醫生從製藥間裡走出來,看到她笑道,「就等你了,五點半就下班了。」

沈惜凡真想一頭撞藥櫃子上謝罪,但是她看帥哥醫生臉上並沒有任何不滿,微微的寬心,醫生推給她一包藥,囑咐,「一天兩次,三天之後再來拿下面的。」他說起話來,酒窩若隱若現,看上去——好小呀!她立刻就明白了,如果不擺酷,誰會願意給這樣一個看上去嫩嫩的醫生看病?

沈惜凡理所當然的遲到了,還拎著大包的中藥,素面朝天,沈媽媽看到之後一巴掌拍到她頭上,她暴跳,「我是病人唉!」這天到飯館,沈惜凡還想我媽終於開竅了,不再讚美家常菜,約她吃法國菜。

誰知一會兒,便見到一位笑容滿面的阿姨! 「怎麼還有別人?老爸麼?」洗手時候她問道。

「你爸學校有事,所以臨時約的,老朋友,她家在附近。」

「對了,她兒子等一下也來。」沈媽媽人畜無害的笑道。

她能怎麼辦?落座,此時阿姨旁邊已坐下一位青年,正大聲打噴嚏,清嗓子。

她皺眉,最看不慣別人到處擺顯,更何況,他長得很不王子,臉長得倒像王子身邊的白馬。

「久等了?」她禮貌的一問。

他抬頭,表情變了變,有些驚艷,她暗地裡高興,我沈惜凡就是不化妝也是一隻花!

「是,我馬上還要去參加一個晚宴。」

「你,這麼小年紀就相親呀?」他若有所思,但她捕捉到他眼裡一絲微弱的或叫清高或叫輕蔑的東西。

沈惜凡根本不想理他,鑽石王老五有什麼了不起的,酒店裡面一抓一大把,悶悶的拿起刀叉專心鵝肝醬和起司蛋糕。

「白馬」有些驚訝,沈惜凡優雅的舉止讓他立刻生了好感,開始侃侃而談,從母子關係扯到伊朗核問題,最後以「你喜歡什麼」收場。

「工作呀!」她假裝輕描淡寫,「沒辦法,做酒店經理的,心繫群眾!」

他非但不尷尬,還來了話題,「嗯,工作好,我也喜歡工作……」沈惜凡連忙假裝看表,「哎,晚上還要值班,你們吃吧!」說完揚長而去。

沈媽媽氣的半死,她還真看上了這匹「白馬」,剛想叫住沈惜凡,結果「白馬」一躍而起,追了上去。

「沈小姐!」「白馬」嘶鳴,「請你跟我交往吧!」

沈惜凡嚇的臉都白了,搖搖手,「對不起,我現在還沒有那個打算!」

「白馬」自說自話,「沈小姐人漂亮,工作又好,尤其是很有上進心呀,這點我最欣賞了,女人就應該經濟獨立,小鳥依人的我可最反感了……」心裡有譜了,她很想吐血,但是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謝謝你,可是,我有病!」

「白馬」驚訝,「沈小姐得了什麼病,要不要緊?」

「婦科病!」她舉起那袋中藥,「你知道做我們酒店這一行的難免……」

話還沒說完,「白馬」就一溜煙的跑走了,沈惜凡走了兩步,跺到洗手間,看四處無人,扶著牆不可抑制的大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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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16:06:17
第二章   甘草

果然,沈惜凡前腳進門,後腳電話鈴就響起來了,用腳趾頭都能猜出是誰了,脫下高跟鞋,懶懶的躺在床上,等電話響到不耐煩的地步,她才接起來。

接起來她立刻把話筒甩的遠遠的,那端破口大罵,「沈惜凡,你這個死東西,你說,你說,你有病,我看你是腦子有病,神經病!」

她嘆氣,老老實實的承認,「是,我是有病,神經病!」一旁沈爸爸在勸,「好好的罵什麼人,女兒不願意去相親就不去,你幹嘛整天操這份閒心?人家都多大了,你還把人當小孩子!」

沈媽媽來火,「我錯了嗎我?我還不是為她好,你們一老一小一起出氣,我好心辦壞事,我怎麼做都不如你們意,我在家還有說話的權利麼?我還是人嗎?」沈爸爸立刻不出聲了,沈媽媽變本加厲,「沈惜凡,我告訴你,你趕快把戴恆那臭小子忘了,別整天念念不忘的,你以為你誰呀?王寶釧?」說不上一種滋味,她拿起話筒解釋,「媽,我早就跟他沒有關係了,別提了好不好!」

「我不提?我不提你也念叨他,我告訴你,你快點找個男朋友,要不就老老實實的相親,你要再乾今天那事,你信不信我不認你這個沒心沒肺吃裡扒外的女兒!」沈媽媽又忿忿的數落了半天,才掛了電話。

沈惜凡怔了一會,嘆一口氣,翻下床,開始熱中藥,從微波爐裡散發出一股藥味,渾厚甘醇,帶著徐徐的香甜。

她用勺子挑了一點試試,有些微甜,黃岑可能量不是很多,甘草和大棗的甜味道掩住了苦味,她捏住鼻子〝呼啦〞的把一碗藥喝了下去,連忙倒了白開水漱口。

唇齒留香,苦過之後就是甘草的香甜,慢慢的,她感覺身上微熱,蒸的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多少天以來積累的睏意湧上,或許是心理作用,總之她腦袋一著枕頭,便睡的香甜。

第二天精神百倍的去上班,覺得自己才真正的活了過來。

快入冬了,但是空氣還是有些悶悶潮濕,可是她心情極好。

先去景閣轉了一圈,一切都順利,然後她從後門進去,便看到大堂經理丁維,面色憔悴,她奇怪,「丁維,出什麼事了?」他搖搖頭,「事說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昨天晚上大廳裡面忽然闖進一個男的,拉住一位女客人,保安立刻把他帶走,但是這位女客人不依不饒,這不,折騰了大半夜,好容易安撫下去了。」

沈惜凡深有同感,「還好客房那邊沒出啥狀況,要不然給我十個腦袋都不夠煩的。」

古南華庭算不是上本市最豪華的酒店,但是卻勝在極有特色的客房。

客房分為景閣和新閣,景閣是中式風格的客房、套房和別墅,新閣則是西式。

難怪沈惜凡的壓力大,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時候對講機響了,一聽是總經理的秘書,「總經理要你去他的辦公室。」

沈惜凡有些惴惴不安,丁維幸災樂禍的看著她,「中午多吃點,發洩一下!」

她怨念,「丁維,信不信我找幾個流氓專門來拉拉扯扯,這樣你就可以吃夜宵了!」

程東淺早在辦公室等她,沈惜凡敲門進去,發現公關部,保安部,工程部經理都在,程總示意她坐下,「這次把你們特地找過來就是因為VIP預訂客房的事,希望大家先了解一下。」

秘書把資料下發,她拿起來粗略的翻了一下,原來是酒店要接待參加IT峰會的VIP。

怪不得這麼大張旗鼓的,有錢人是大爺。

只是可憐了她衰弱的神經,又要被折騰。

資料上寫著,「客房部的任務是安排客房,客房部與前廳部聯繫最為密切,客房部需要隨時從前廳部獲取客人入住信息,熟知客史檔案,收集賓客意見,對VIP預定的客房特別留意,定時核對房態;協助緩解前廳部的登記入住壓力,班次安排應確保早、中班的滿負荷人手,隨時注意電腦系統中各類房間存量並及時反饋給前廳部,以便於前廳部隨時對銷售進行全面調整。並且協作餐飲部,搞好客房送餐、客房小酒吧食品飲料的清點補充工作,緩解次日早餐的巨大壓力,適當的時候可與餐飲部協調,將部分用餐進行適當分流。」

她順手翻了翻資料,這次VIP似乎挺多,任務挺艱鉅的,不免的在心裡悱惻了一下上帝他媽媽,還沒悱惻完,便見餐飲部的經理許向雅推門進來,抱著大堆資料,派發資料貌似路邊一元一件的小販,「來來來,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合作愉快。」她立刻翻起了白眼。

可是這下又不能回家了,坐在辦公室裡,寫計劃書、整理各種資料,沈惜凡揉了揉太陽穴,想起躺在廚房的中藥,只好在晚飯時候回去拿。

剛回來,就看見公關經理林億深找她,說是一位參加IT峰會一位段老闆已經到了,比預計足足提前了一個星期。

真是計劃不如變化,她回到辦公室手忙腳亂的找資料,幸好林億深頗為幫忙,餐飲部值班的人又正好是許向雅,便把餐飲一項推給了她,自己只負責客房。

囑咐過今天前廳經理和保安處,預訂了景閣的臨水別墅。

她又不放心,親自去看了一下,檢查衛生和設施,連同去的領班都緊張兮兮的,生怕出一點差錯。

九點多一點,段老闆由程總陪同走進古南華庭,沈惜凡站在一邊,強打精神。

段真對晚餐相當滿意,連說了幾個好,還拉著程總聊家常,說是這麼多年都沒吃到家鄉的小吃,這次總算如願。

許向雅這關算是過了。

之後領他去別墅區,段老闆有些驚訝,「總經理真是讓我意外,深了解我的品味呀!」

程總叫來沈惜凡,「都是我們客房經理安排的,我可沒功勞的!」段真稱讚她,國語蹩腳,「沈經理很細心,我很滿意,非常滿意!」

沈惜凡小心把中藥包剪開,倒在杯子裡面加熱,餐飲部送晚飯和夜宵來,她幾乎是狼吞虎咽,噎了好幾次,又端錯杯子,不小心把中藥當水喝,讓她一口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還是那股甘草味,香甜的,一如她的心情,雖然累的要命,還是很開心。

想起晚上還要整理資料,她順手拿起一包速溶咖啡,醫生囑咐她戒咖啡,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隨即又丟下。

她開始有些傻傻的想笑起來有酒窩的中藥醫生,對她極其耐心,這樣的好的藥也有他一半的功效,她有些振奮又有些寬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看資料。

連續幾日也有幾個集團老闆和高層入住,所幸都不甚挑剔,隨遇而安,沈惜凡安排也是合理,贏得了不少口碑。

習慣性的去拿中藥,發現已經沒有了,看了一下日程,今天再不會有VIP來,囑咐了一下事項,跑去醫院拿藥。

中醫樓依然那麼冷清,她一眼就看見那個帥哥醫生正走向藥房,問道,「穿山甲和龜板膠還有沒有?」那邊喊道,「剛到!」忽然,醫生轉過來,看到她時微微驚訝,「你怎麼現在才來拿藥?」

「我吃到現在才沒有呀!」沈惜凡也奇怪。

「你不會一天吃一包吧?我記得寫給你的劑量是一天兩包?」

「啊——我忘了!」醫生有些不愉快,畢竟遇到不聽話、自以為是的患者他們都很頭疼的,他打量沈惜凡,問道,「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沈惜凡點點頭,「沒日沒夜的忙,睡覺時候都提心吊膽,怕出什麼突發事件。」

「現在睡眠怎麼樣?」

「好多了!」說道這裡沈惜凡有些興奮,「雖然還是比較難入睡,但是不再整夜失眠了。」

醫生笑笑,「那就好,記得藥是一天兩包,量小了作用不明顯,別再忘了來拿藥了。」轉身欲走。

沈惜凡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到,「何醫生,蘇葉是一味中藥麼?」

醫生停下腳步,轉身,他笑起來很好看,年紀很小的樣子,溫文爾雅裡面有一絲頑皮,「蘇葉,確切的說是紫蘇葉,性溫,味辛,解表散寒,行氣和胃。對了,冬天時候可以喝一點薑蔥蘇葉飲,蔥白十五克,生薑、蘇葉十克,煎水,以紅糖調味,可以祛風散寒,溫肺止咳。如果喝不習慣的話,還可以煮蘇葉粥。」對面護士喊他,他笑笑,「先走了,如果有什麼問題來拿藥的時候都可以問我。」

沈惜凡抓抓腦袋,心裡默念,我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起了一個中藥名字。

回到酒店,許向雅跑來辦公室向她抱怨,「稀飯,有個女人太麻煩了!說我們牛排做的不好,還有血絲,明明是她自己要五成熟的!」

沈惜凡怒視她,「別叫我稀飯!」許向雅嘆氣,「不是為這個跟你抱怨,只是我今天看到VIP裡面似乎有一個嘴巴極其挑剔的人,一時間沒有主意,才來問你的。」

沈惜凡笑起來,「還有你搞不定的人——」接過資料看一下,恍然,「嚴恆,中宇的CEO,嗯——我也沒他資料……」許向雅做暈厥狀,「我就抱怨一下而已,工作難,拿薪水更難,伺候人是難上加難!」

沈惜凡揮揮資料,「好好看吧,出了錯可是要掉腦袋的!」許向雅「哈哈」大笑,「喳!」

五天之後,「MT」總裁凌宇帆入住。

事先程總再三吩咐,這是VIP中的VIP,千萬,務必不能怠慢。

凌宇帆是凌家三少,負責凌家電子領域,背後是凌氏財團的全力支持,「MT」儼然是IT界的龍頭老大,凌宇帆此人也是有才,哈佛的電子博士,商學碩士。

後來她才知道,此人有多難搞定。

且不說此人生的如此妖孽,那雙桃花眼直直的勾人魂,周身散發出邪魅的氣息,要是沒有幾年的修為,她沈惜凡恐怕也抵抗不住強大的磁場。

這位少爺規矩頗多,簡直就是讓人應接不暇,看上去像故意找茬似的,從住進景閣的總統套房,再換到別墅,不停的抱怨設備、衛生,有時候氣的她想拿起被子把他悶死算了。

而且,他似乎對自己即不友善,她可以感覺到,是那種疏離感和不屑。

最後一天,便是「中宇」總裁嚴恆入住,程總事先叮囑——嚴恆是自己多年好友的兒子,並且有意向在這裡設立分部,並打算在古南華庭為新產品開發布會,便是古南華庭的大主顧,也是萬不可怠慢的。

這個客人親自有程總接待,她也樂的其所。

她走下行政樓,準備去視察一下景閣別墅區的定期檢修,忽然對面一個女孩子跑過來,喊道,「主管,不好了!」她認得是高級套房的小李,心下一驚,忙問道,「怎麼回事?」

「有一位外國客人忽然昏倒在客房裡,值班丁經理已經去了,程總現在準備接待客人,說是讓您過去看看。」萬幸的是這位外國人只是血糖過低,暫時暈厥,在場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處理完這件事之後,沈惜凡只好從前廳再折回別墅區。

但是就是在前廳的時候,她看見一輛奔馳停了下來,出來兩個人,一個是程總,另一個應該就是嚴恆,她本是帶著好奇的目光去看的,結果她愣住了,站在前台,腳都挪不動半步。

嚴恆是誰?他是戴恆!三年不見,他變得成熟多了,青澀褪去,面容還是那樣的俊逸瀟灑,舉手投足變得氣度非凡,和以前的他,不可同日而語。

三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嚴恆是她的初戀,三年前分手,然後各奔前程,原本她以為會老死不相往來,卻在這裡碰見了他,她的人生,是不是有些諷刺?他也注視到了沈惜凡,目光微微的向一旁投去,四目相接,她腦袋「轟」的就一片空白,一旁的程總似乎也覺察到什麼,看看沈惜凡,再看看嚴恆,「那是我們客房部的經理,沈經理。」

他語氣拿捏妥帖,也不刻意掩飾,「只是覺得有些眼熟,程叔叔我們先走吧。」

他離開時候還不忘看了沈惜凡一眼,然後上了電梯,等門合上,他們兩人又錯身而過了。

沈惜凡五味陳雜,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轉身去了別墅區,她卻沒有發現林億深站在離她不遠的樓梯上,勾起唇角,無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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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16:06:49
第三章   藿香

吃完飯,沈惜凡原本打算早點睡覺,把那些該死的回憶通通給睡沒了,結果領班一路小跑過來,「沈經理,出事了!」她立刻跳起來,十二分的警惕,「怎麼回事?」

「C區7號別墅的客人投訴Room Service!」她太陽穴無故的又開始疼起來,「C區7號、C區7號,凌…那個什麼的?」

領班點點頭。

「去看看。」入冬晚上極冷,沈惜凡只穿著普通的套裝,薄薄的布料根本禦不了寒,C區又是臨水,風大又冷,她凍得瑟瑟,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見7號別墅門大開,凌宇帆靠在門上,襯衫的鈕扣只扣了一個,把玩著眼鏡,低低的笑,旁邊站著一個服務員,頭髮凌亂,肩膀不停的抽動,仔細一看淚痕滿面,妝都花了。

大概能估計出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仍是要在這位少爺面前裝白癡,沈惜凡小心翼翼問道,「您好,凌先生,請問您對我們Room Service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凌宇帆瞇起桃花眼,打量著沈惜凡,慢悠悠的吐到,「貴酒店的Room Service項目還真是多呀,我沒想到還包括和客人上床?」她有些慍怒,仍是平和的語氣,「凌先生不妨把話說清楚,我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一定改正!」

冷哼一聲,「沈經理難道看不出來發生什麼事了麼?」他沒有扣好的襯衫被風吹起,露出精壯的身材。

沈惜凡耐著性子解釋,「我想這一定是誤會,凌先生實在是抱歉,我沒有管理好我的手下,給您造成這麼大的麻煩,請您原諒!」

「誤會?怎麼會是誤會呢?呵呵,沈經理真是會說笑,我只是要了夜宵,你們的Room  Attendant就把我當作了美食,這個怎麼解釋?」

沈惜凡心裡一百個不相信是客房服務員主動往他身上撲,違心的說,「凌先生,我們會嚴肅處理這件事情的,明天早上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為了表達我們的歉意,我將會派人送上貴賓卡,您還可以使用高爾夫球場一次,並免費成為會員。對於我們工作疏忽造成的意外,請您諒解!」

凌宇帆笑了,笑容在沈惜凡看來半是挑釁半是不屑,忽然,他湊近沈惜凡,呼出曖昧的氣息,「那沈經理願不願意『親自』補償我呢?」

沈惜凡熟視無睹,表情如常,向他鞠躬,「如果凌先生沒有什麼事了,我就先告辭了,對於這件事的處理,我們明天會通知您,晚安!」凌宇帆微微一愣,把眼鏡戴上,玩味的看了沈惜凡一眼,發現她眼神堅定無畏,他頓感新奇,瞥了服務員和領班一眼,跺進門去,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三個人都不做聲,離了C區,走上小道,沈惜凡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女孩啜泣,「經理,真的不是我,我只是送夜宵進去,結果他,他就要我和他那個……」

秀眉一挑,「恐怕沒那麼簡單吧?是他主動,結果你就上鉤了,沒想到被反咬一口,是不是?」

小女孩不做聲,咬住嘴唇還想爭辯,「沈主管,我…」她沉下臉來,「是要主動請辭還是我們開除,自己決定吧?」

「沈經理!」帶著哭腔,小女孩哀求,「求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她無奈揉揉太陽穴,聲音聽上去有些虛弱,「明天去財務部把工資結算了,別的我不想多說,你讓我很失望,因為有時候,人犯錯是致命的,一錯便沒有改正的機會了,我會在你的鑑定上不提這件事情,你主動辭職好了。」頓了頓,她嘆氣,「張姐,你先帶她回去,我去別的地方看看,別再出什麼事了。」

走在樹林的小道上,她思緒有些亂,記得自己以前也是因為一個錯誤,被學生會革職,當時她跑去跟戴恆哭訴,戴恆就告訴她,一些錯誤犯了就沒有改正的機會了,所以最好就是一輩子都不要犯。

她當時還不能理解,她不明白又不是殺人防火搶劫,為什麼就不能給多一次機會,現在,她便是明白了,戴恆說的沒錯,原則性錯誤是不可以被原諒的。

戴恆,嚴恆,她心裡堵了些東西,悶悶的,只好藉著看月光,轉移自己的思緒。

原本她打算從C區轉到F區,然後折回來去A和B,但是她想起那個男人住在F3,就在F區門口停了腳步,囑咐領班幫她看一下,然後電話匯報給她。

不經意間,她瞥到F3,燈火通明,很熟悉的情景——戴恆不喜歡去自習室、圖書館,每每在宿舍自習就喜歡把燈全部開開來,他說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小時候媽媽不在家,自己害怕,把家裡燈全部打開,就覺得安心。

而那時候,自己就覺得戴恆就是一盞燈,在他身邊,自己就覺得安心。

第二天起來,沈惜凡就覺得不太舒服,渾身軟綿綿的提不上勁。

開晨會時候林億深坐在她旁邊,不時的瞅她,散會時候,他問,「小凡,你臉怎麼通紅的?」

許向雅聞言,也湊上來看,摸摸她的額頭,叫起來,「哎呀,稀飯你發燒了!」

最後把程總也驚動了,「沈經理先去醫院看看吧,今天不用值班了。」她暗嘆倒霉,但是也不敢怠慢,回家量了一下體溫,不是太高,37.6度,喉嚨也不痛,更不可能扁桃體發炎,她從小便是老病號,醫院裡護士、醫生全認得她,長大後體質好多了,但也時不時的小感冒。

還是乖乖的去醫院看病,沒敢說自己發熱,怕被當非典病人隔離起來,掛了門診呼吸科,所幸人不多,一會兒就輪到她。

她有些緊張,「醫生,我會不會是非典?」主任醫師很肯定的告訴她,「絕對不是,只是著涼了,扁桃體沒發炎,又不咳嗽,只是低燒,都用不著打針,吃點感冒藥就好了。」猶猶豫豫的問,「可是吃藥會不會太慢了,我最近工作挺忙的!」老醫生很和氣的建議,「你這個感冒中藥治起來比較快,要不你去掛個中醫內科的號?」

還是去掛了中醫內科的號,只是今天中醫樓人特別多,都是年輕的準媽媽和老頭老太,沈惜凡只好在前台交了病歷,坐在一邊等待叫號。

對面的中藥房傳來陣陣苦澀的味道,夾著幾許熱氣,熏的原本就睏意十足的她更加昏沉,身上不知不覺的更重了,她恍惚中想起大學時候自己生病。

那時候自己還是戴恆的寶貝,他極寵她,順著她,緊張她,她一風吹流鼻涕,咳嗽他都要緊張半天,結果大二冬天的時候,自己真的得了重感冒。

記得那幾天,戴恆都沒上課陪她去醫院吊針,冰涼的藥水輸入靜脈,讓她膀子發涼,戴恆就用自己的手唔她的手,她就昏昏沉沉的靠在他肩膀上,似睡非睡,禱告藥水滴的慢一點;她沒有胃口,他便給她在宿舍煮蔬菜粥,然後用棉衣裹了給她送去,一口一口的餵她,而他自己只好吃食堂冰冷的剩飯;他會在離開時候,親吻自己,唇舌相依,一點都不介意感冒病毒會傳染給他。

只是後來,他不要自己了,和別的女孩子一起,自己再也抓不住他的心了。

和他分手第二天,因為淋了一天的雨,她又進了醫院,這次沒有一個人陪她,她只好一個人繳費輸液,發信息給戴恆,「我病了,你能不能看看我?」結果他只回到,「沈惜凡,我們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了,為什麼你還對我糾纏不清?」她眼淚一滴滴,滴在輸液的手上,心裡默念,是呀,我現在只剩一個人了,一個人也得好好的活下去,只是我為什麼還那麼懷念生病時候,在你身邊的溫暖。

沈惜凡整個人渾渾僵僵,只聽見耳邊有人喚她名字,她猛然睜開眼睛,發現眼角已經微微潮濕,她扭頭,嚇了一跳,「何醫生……」

他有些驚訝,然後語氣溫柔的跟她解釋,「護士喚了你好幾次,都不見有人應答,現在已經中午了,都沒人了,我出來才發現你在這裡,怎麼?生病了?」她誇張的吸了一下鼻子,「我發燒了!」何蘇葉笑笑,「發燒就哭鼻子了?進來,我幫你看一下。」沈惜凡怔怔的望著醫生,站起來,跟在他後面,他肩膀寬闊,讓人覺得很可靠。

「只是單純發燒而已。」何蘇葉安慰她,「不是非典型性肺炎,現在可以放心了?不許再哭了?」

她覺得過意不去,「真是太麻煩你了,何醫生。」「沒事,不過是外感發熱,吃兩劑中藥就好了。」沈惜凡喃喃自語,「外感發熱?麻黃桂枝湯?」何蘇葉〝噗哧〞笑出來了,「你可不能吃那個,那個藥太猛,一發汗你身體那麼虛肯定承受不住。」他頓了頓,「你怎麼知道有這個方劑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上學時候接過一個中醫方面的翻譯資料,當時找了好多書才找到,自然印象深一點。」何蘇葉拿筆開始開藥方,邊寫邊唸,「金銀花、連翹、豆豉、蒲公英、柴胡、黃芪、防風、茯苓、藿香、法半夏、生薑,紅棗,可以了。」她指著「藿香」說,「我特別喜歡這個名字!」何蘇葉點點頭,「藿香——芳香化濁,開胃止嘔,發表解暑,用於發熱惡寒、濕溫初起、胸脘滿悶。」然後,他又補充到,「其實藿香也是一種觀賞性植物。」她不知道如何接話,只得點頭,拿著處方準備走。

何蘇葉喊住她,「你還發燒,這樣吧,你先去繳費,我去藥房給你煎藥,你下午就不要來拿了,能等半個小時麼?」沈惜凡愣住了,這個醫生怎麼這麼好心,只得機械式的道謝,「實在麻煩你了,何醫生!」

果然,半個多小時,何蘇葉拿了一包藥出來,她一摸還是滾熱的,醫生囑咐,「一天三次,連續兩天,別再記錯了!」沈惜凡愁眉苦臉,「何醫生,我快要被中藥淹沒了!」他一副「你這個病人怎麼這麼不開竅」的表情,「你吃這個的話,那個就可以不要吃了,但是如果你覺得不夠的,兩副藥也不衝突!」訕訕的笑,沈惜凡心想,除了有時候這個醫生喜歡沖我之外,別的還是挺好的。

回到家裡,立刻拿藥出來,還是溫熱,就倒在碗裡,聞上去微微的有些辛辣的味道,但是很香,她以為這次藥還是和上次一樣甜,便沒有心理準備,喝了一口,立刻想吐出來——真的非常的苦。

她只好強忍著噁心,一口氣喝下去,用白開水漱了幾遍口,才緩過來,這一次唇齒間是隱隱的辣味,一定是藿香和生薑的味道,但是辣的又很醇厚,後來便讓人回味無窮。

俗話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她發燒出不了的汗,被這副中藥一下子催了出來,不一會,額頭上便開始冒汗,她有些欣喜,便爬上床,捂著厚厚的被子,倒頭就睡。

半夜出了一身汗,再一摸額頭,溫度如常,她心裡高興,咕囔了一聲,中藥真管用,然後翻個身,接著睡。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候,神清氣爽,只是睡衣上都是汗,她便去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手機鈴聲大作,她不去理會,過了好一會,又響了幾遍。

穿好衣服出來,發現是許向雅打過來的,她笑笑,沒去理睬,從冰箱裡拿出果汁和雞蛋,烤了幾片吐司,端到桌上,就著暖暖的陽光,開始吃早餐。

手機又響了,她遲遲的接起來,然後那邊就傳來許向雅怨念的聲音,「稀飯,你說嚴恆到底要吃什麼呀?問遍了所有的人沒有主意,我只好找你來了。」她一愣,叼著的麵包掉了下來,許向雅還在那頭不平,「要不我就買點狗糧去算了,今天早上送餐時候,服務員就說他看到早餐皺眉,只吃了幾口就沒動過了。」戴恆極其挑食,沈惜凡是知道的,她問,「你早上都準備了什麼?」「煎蛋,全麥麵包,牛奶,火腿和果醬。」她嘆氣,「煎蛋要八成熟,保留糖心,全麥麵包換成牛奶吐司,果醬他只吃白櫻桃玫瑰果醬,牛奶要溫熱,最好是蒙牛或是伊利,火腿換成土豆泥。」許向雅抽氣,「真,他媽的挑剔!」她又好奇,「稀飯,你怎麼知道那麼多呀?資料上明明沒有呀?」說不上什麼滋味,沈惜凡蒙混,「我昨天剛找到的,上班時候給你提點一下。」

許向雅唉聲嘆氣,「你最好早點過來,這位貓兒嘴的大爺還要等你為他安排伙食呢!」

回到酒店,景閣的領班就來報告,「沈經理,昨晚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只是凌先生早上去『賽博』開會去了。」她習慣性的揉揉太陽穴,「好的,晚上把貴賓卡什麼的準備好,跟我去那邊做下說明。」頓了頓,「程總知道這件事麼?」

「已經報上去了,程總同意處理方案,並讓全體員工引以為戒。」後來許向雅來找她,唉聲嘆氣,「這年頭工作累,我們都是伺候人的命,要是活在古代,咱就是奴才命,主子往東不敢去西……」沈惜凡抱著一杯茶,「少廢話了,聽好了,他只吃瘦肉,豬肉和牛肉,雞肉一般;喜歡吃粥,尤其是正宗的廣東粥;很少吃辣,但是火鍋極愛重慶麻辣火鍋;愛吃菌類和中藥燉的補湯;喜歡吃海鮮,但是不愛吃魚;喜歡吃西式的小點心,尤其是芝士蛋糕;今天菜係就以蘇浙為主,湯配燉品,甜點用西米露,夜宵就雞絲粥和一些開胃小菜。」許向雅驚嘆,「稀飯你好厲害,這個餐飲部經理應該由你來當!」她捧著筆記本,急急的跑走了,嘴裡還念到,「快快快,我去也!」

沈惜凡啞然失笑,自己哪是什麼厲害,和嚴恆三年,自然熟悉他的口味,他是愛吃之人,但是極其挑剔,自己曾經為他洗手做湯羹,如何能不知道他的喜惡。

嘴裡有種苦味和辣味,也許是藿香的味道,她喝了好多水,仍是覺得辛辣、苦澀。

中午嚴恆去就餐,發現酒店為他準備的飯菜甚是合口,便誇讚許向雅,她不好意思,跟他解釋,「嚴先生,多虧客房部的沈經理,您應該謝謝她!」停下筷子,嚴恆怔住了,是呀,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媽媽,還有誰那麼了解自己的口味,他對食物極挑剔,即便是這樣,沈惜凡仍是耐心的為他做飯,他不愛吃她也從不抱怨,總是說自己廚藝不精,但是為什麼直到他離開她很久以後,才知道她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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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冰糖

由於工作原因,沈惜凡成日呆在酒店裡,她辦公室裡終日瀰漫著一股中藥味,林億深每每經過都要喊,「沈大仙,你又煉丹了?」許向雅倒是好奇,「稀飯,你每天吃中藥做什麼?更年期?」沈惜凡皺眉,「我要是更年期你就快入土了,我正吃外感風寒的藥呢!」

許向雅假裝驚嘆,「哇,外感風寒,你好專業呀!」

「專業的不是我,是那個帥哥醫生。」她自語,腦海中自然出現了笑起來右邊有酒窩的何蘇葉。

誰知許向雅耳力極好,立刻八卦起來,「帥哥?醫生,誰?難道稀飯你有春天了?哇,制服情節呀,醫生呀,白大褂呀,好專業呀!」

沈惜凡白她一眼,「你發花癡的水平也很專業!」提出一袋中藥,在她面前晃晃,「看帥哥醫生的代價是很慘重的,短暫的快樂然後就是綿長的痛苦!」

許向雅撇嘴,「無所謂,我假裝有病,然後看完了就走人,給我開藥就把扔了,反正病人之意不在藥,在乎帥哥醫生也!」客房主任張姐喊,「沈經理,凌先生回來了,要不要現在去?」她搖頭,「現在人家肯定忙著泡澡、吃飯,等到七點鐘時候你來找我,這樣他吃完飯,又沒開始工作,我們也不算打擾人家。」

許向雅忽然湊近,「稀飯,那個凌禍水其實也挺帥的,不過一看就不是良家,不如嚴恆周正,我看他在娛樂雜誌上出現的頻率比電子刊物上還要多!」沈惜凡好奇,「那個傢伙有沒有找你們麻煩?」

「沒有呀!」許向雅湊近中藥杯子聞了一下,「好難聞呀,凌禍水又不像嚴恆那麼挑剔,倒是經常衝著我們那裡的小女生放電,正是讓我又愛又恨呀!」沈惜凡不爽,就著杯子大口喝藥,看得許向雅目瞪口呆,讚歎,「人才!才人!沈才人!」

下午她正在休息,忽然接到沈爸爸電話,她大感意外,剛接起來那邊就是沈爸爸可憐兮兮的聲音,「凡凡,你媽是不是到什麼期了,脾氣又臭又硬?」

「更年期綜合症?」那廂沈爸爸狂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什麼東西的,我現在在家簡直成了貧下中農,天天被她欺壓,說她兩句,她就抱怨,我說一句你就頂我十句,還讓不讓我說話了?其實都是她一個人說的最多!」沈惜凡只好安慰她爸爸,「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的,原來就不好,結果到了更年期激素分泌紊亂就更暴躁,您就跟她冷戰,軟抵抗,抗戰八年、國共三年的經驗告訴我們——堅持就是勝利!」

「有用麼?」沈爸爸猶猶豫豫。

她信誓旦旦的保證,「沒用的話我來頂著,這個家不就我跟她嗓門有的一拼,改天我回家勸勸她,現在工作特別忙,我都一直住在酒店,您就先忍著。」沈爸爸又叮囑了幾句才掛了電話,她嘆氣,她也很想阻止老媽的臭脾氣,以及打消到處給她安排相親的想法。

七點一過,她便是去找凌宇帆,這次她加多了一件衣服,心想,為了你再風寒一次就太不值得了,要感也是為帥哥醫生感一次。

她敲了好半天的門,才有人應答,凌宇帆戴著眼鏡,穿著厚厚的毛衣,說話有些不耐煩,「沈經理什麼事?難道這次是你『親自』補償我?」他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微微透出病態的紅,而且金絲眼鏡把他電力減小了大半,看上去倒不像個桃花精,人模人樣的。

根本無視凌宇帆的挑釁,她公式化的解釋了來意,話還沒說完,忽然凌宇帆一把將她的手拽住,她嚇了一跳,掙扎的鬆開,微微欠身,「凌先生,請自重,我先告辭了!」凌宇帆笑笑,「逗你玩的,你還沒長得能讓我情不自禁的地步!」狠狠的白他一眼,「凌先生,晚安!」便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後傳來凌宇帆不可抑制的大笑。

出了C區,沈惜凡氣惱,不停的搓著手,忽然,她有些驚訝,剛才凌禍水抓她的時候手心滾熱,再想想似乎他今天臉色也不太正常,估計也是著涼了。

她暗暗高興,玩人者必被人玩,老天原來還是公平的,凌禍水,你就安安心心的重蹈我沈惜凡的覆轍,當然,她寬慰自己邪惡的想法,這也是老天懲罰你對廣大女性同胞的輕佻,凌禍水,你應該心滿意足才是。

她飽飽的睡了一個晚上,準備精神抖擻的工作時候,天降橫禍,老媽不知道又從哪拉了一匹白馬,喊她晚上去鑑定。

晨會上,沈惜凡一直不專心,記了寥寥的幾個字,然後就是通篇的「伯樂」兩個大字,她回到辦公室哀嚎,「為什麼沒有王子給我鑑賞一下,要不是黑馬,要不就是白馬,我不做伯樂,誰做伯樂!」還是決定去壞老媽的計劃。

這次這個人,太假正經了,眼睛像白岩松,面容卻像吳孟達,老媽在一旁小聲嘀咕,「人家的優勢是註冊會計師,很會算賬的!」沈惜凡心想,其實是被你派來做臥底管著你家女兒財政經濟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吃裡扒外的老娘!長相上,沈惜凡一點都不歧視他,可這位成功男士有著非凡的自信,反覆宣傳自己如何明察秋毫識破假帳,她也不時配合地喊,「哇,你太厲害了!我好崇拜你哦!」會計男更加膨脹起來,最後,他終於掏出一句發自肺腑的真心話:「其實,我就是想找一個對我媽好的,我太忙,都沒時間照顧她。」這一回,沈惜凡做出一個更為崇拜和驚嘆的表情,「哇塞!你太聰明了,你怎麼知道本姑娘缺錢,想應徵保姆呀,你一個月開多錢?……」果然,相親又糊了!被老媽罵回酒店,便是心裡痛快,表面還要裝作一副沉痛惋惜的樣子,沈媽媽從飯店罵到她酒店,等她上了樓拿出手機接著罵,一直罵到手機沒電。

沈惜凡現在才深感老爸的處境是多麼的艱難,於是第二天下午,她懷著一股拯救更年期女性的熱忱來到了醫院。

但是她的動機絕對不單純,只是拿藥每次不一定看見何蘇葉,她也只有掛號排隊看病的時候才能見著,還可以看見他笑起來的酒窩,聽他溫柔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很傻,但是原因也不都在自己,起碼那個帥醫生占到五成。

面對沈惜凡,何蘇葉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從失眠到發熱,這個女孩子如果折騰出來胃痛、腹脹、水腫、虛勞他都可以坦然接受了,而且也沒必要在她面前隱藏酒窩,不過最好還是得留一點醫生的風度。

但是沈惜凡支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何蘇葉疑惑,什麼病那麼難以啟齒。

最後她紅著臉問道,「更年期綜合症怎麼治?」何蘇葉瞪大眼睛,翻回病歷封面,「25歲?超前步入更年期?」她連忙擺手,「不是我,我媽媽。」

何蘇葉「哦」了一聲,「怎麼不讓你媽媽親自來看?」

「我哪敢!」沈惜凡提到這個就頭大,絮絮叨叨完全忘了對面是何蘇葉,「我爸爸現在被欺壓的吱不了聲,我被騷擾的天天噪音污染,你說我家還有誰敢跟她提這事,完全就是奴隸制社會,你說一個女人喋喋不休的在你耳邊嘮叨半天,打手機打到沒電,三天兩頭的弄個什麼花子整你,還吃裡扒外……嗯……何醫生,我是不是太多話了?」

何蘇葉笑起來,眼睛裡都蕩漾著滿滿的笑意,「沒有,沒有,只是很同情你,可憐到沒處發洩了,跑到醫院來洩憤。」她訕訕,「你說怎麼辦呢?現在能開藥麼?」

何蘇葉搖搖頭,「這個不太有把握,但是我可以給你幾個食療的方子,你回去試試。蓮子、桂圓肉、冰糖適量,在沸水中煮成粥,再加入冰糖即可食用,或是黑木耳與大米共熬成粥,調入棗丁,加入冰糖,這兩個方子有補血降壓、滋陰養胃、和脾補氣的功效。」然後他拿出一張白紙,「我給你寫下來吧,省的你又忘了。」

寫好之後何蘇葉遞給她,她沉思了一下問道,「何醫生,如果一個人感冒了,但是不喜歡打針吃藥怎麼辦?」他想了一會,「可以吃感冒茶,要我寫一些給你麼?」她得寸進尺,猛點頭,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樣,何蘇葉倒是覺得好笑,也只能按捺笑意,低頭給她寫方子。

沈惜凡看著何蘇葉,有些出神,她暗自忖度,和她相親的都是一群「極品」男,為什麼沒有像何蘇葉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看上去那麼和氣又溫柔,她忽然很惱這樣的相親。

結果她脫口而出,「何醫生,有沒有一味藥能讓我媽打消讓我相親的念頭?」

何蘇葉寫的正認真,〝嘩啦〞一下筆下一錯,劃出淡淡的印記。

沈惜凡忙解釋,「我亂說的,您不要當真!」何蘇葉想了一會,表情認真,「沈小姐應該去婚姻介紹所,本醫院不提供類似的服務,我只負責把病人治好,不負責把正常人治病。」沈惜凡出去交錢,心裡暗爽,今天帥哥醫生的服務太超值了,如果要是沒有最後自己不在計劃中的表現就算是完美了。

她邊走邊唸,「五神茶:茶葉6克,荊芥、蘇葉、生薑各10克,加水文火煎15分鐘,然後加入紅糖30克飲服,每日2次,可隨量服用。可發散風寒,祛風止痛,適用於風寒感冒,畏寒、身痛、無汗等症……」 繼續傻笑,「五神茶,裡面有蘇葉……」

沒留神,撞到前面一個人,她一抬頭,原來也是個醫生,個子不高,但是長得極有個性,絕對讓人過目不忘。

她不好意思,醫生也不好意思,兩人相視而笑就各走各的路。

把藥拿回酒店,囑咐許向雅伺候好那位凌禍水,自己便是挨到下班,拎著大包的東西回家治療更年期中的老媽。

沈爸爸看到女兒回家甚是意外,沈惜凡解釋,「爸,我是來救你於水火之中的!」

沈爸爸作了一個「噓」的動作,「你媽還在房間裡面睡覺呢,昨晚她說心煩盜汗,一夜沒睡好,早上醒的又早,直到我下午從學校回來她才睡。」她點頭,「爸,你先去書房忙你的,我給媽熬點粥,今天我去問醫生,醫生給開了幾個食療的偏方,說興許能管用。」

「蓮子養心益腎,補脾潤肺,清熱安神,固心降壓,桂圓性溫味甘,益心脾,補氣血,用於心脾虛損、氣血不足所致的失眠、健忘、驚悸、眩暈,冰糖補中益氣,和胃潤肺。」

廚房裡面是大米粥的香味,伴著蓮子桂圓的淡淡藥氣,最後加入冰糖,一下子,甜蜜的香氣竄起來,微熱的水氣帶著甜香味,彌散在家裡。

飯桌上,沈爸爸把碗遞過來,「凡凡,再給我一碗粥,挺好吃的。」沈惜凡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老爸,這個是給我媽吃的,治婦女更年期綜合症的!」

沈爸爸打哈哈,「沒事,你老爸也快了,提前做好準備,未雨綢繆!」沈媽媽瞪他,沈爸爸立刻改口,「盛飯,盛飯,吃粥吃不飽!」晚上還要回酒店,她保證這期工作一結束就回家住段時間,沈爸爸才放她離開。

冬天確實很冷,陣陣風吹的骨頭裡生寒,她打算從明天開始帶著喝一點貫眾板藍根茶,預防流行性感冒。

覺得衣服上有一股甜膩的香味,不似甘草清涼,而是冰糖的綿長悠遠,暖入心肺的滋味,就如自己的心情,甜甜的,無憂無慮。

她忽然想到何蘇葉右邊深深的小酒窩,笑起來,就像冰糖,夏天清涼,冬天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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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16:11:42
第五章   懷香

沈惜凡的視線被一隻蜘蛛吸引了過去,她本來是有些近視,不過很不幸的是,她巡查的時候忘了摘眼鏡。

主管們都有些緊張,這樣的畫面本來就很詭異:深藍色職業套裝的沈經理,擺出一副思想者的姿態,目不轉睛的盯著某一個角落,目光遼遠似乎在期待什麼,直到張姐恍然,「啊!有一隻大蜘蛛!」沈惜凡滿意的點點頭,「難道是我們酒店生態環境太好了?連蜘蛛都爬到這裡來了?」

景閣客房領班態度誠懇,「沈經理,是我的疏忽。」她點點頭,「下午五點我再來查一遍,記住,是所有的,我不會嫌麻煩的。」

回到辦公室,她打開電腦準備檢查部門的賬目,剛看了兩行,忽然,電腦〝啪〞的一聲斷了電,她仔細聞聞,電腦沒燒糊呀?再看看飲水機上的指示燈,哦,停電了!工程部人員立刻打電話過來,「沈經理,本市大面積停電,所以啟用酒店發電機,但是由於用電範圍太大,所以行政樓暫時不供電,請您諒解。」

沈惜凡「嗯」了一聲,「辛苦你們了。」她便披上衣服走出去,打了電話給爸爸,沈爸爸說似乎是城東大面積停電,而自己家在城西,供電還是正常,她舒一口氣,「我晚上遲一點回家。」

大堂有些混亂,可能剛才停電時候電梯一下子停止運轉造成的,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也有些客人受到了驚嚇,一個小女孩有些驚慌,不停的喊「媽媽」。

大堂經理丁維說明了情況,所幸客人都能理解,場面很快就控制住了。

沈惜凡蹲在小女孩面前問,「小朋友,你媽媽呢?」小女孩奶聲奶氣,說話斷斷續續說,「我剛才…她還在這裡…停電…很亂…我被擠到這裡…然後就沒有媽媽了…」她只好把小女孩帶到保安處,調出大堂的監控錄像,讓她認,小女孩很機靈,指著一個身量不高的女子說,「這個就是!」沈惜凡示意把錄像倒回去,那個女子一轉身,臉正對著她,她頓時就愣住了,古寧苑?

她指著屏幕問,「小朋友,你確定這是你媽媽嗎?」小女孩點點頭,「媽媽突然說要出去,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所以就偷偷的上了她的車,跟了過來,但是到這裡,一眨眼媽媽就不見了。」

「你叫什麼名字?」

「周思齊。」沈惜凡鬆了口氣,還好不是姓「嚴」或是「戴」。

只是,這個小女孩少說也六七歲了,怎麼會是古寧苑的女兒,眉眼之間沒有一絲相像,也許,不是親生的。

「阿姨現在幫你去找媽媽,你就乖乖的跟保安叔叔在這裡不要亂跑,好不好?」

「阿姨!」小女孩怯生生的哀求,「等媽媽找來,你能不能讓她別打我,思齊好怕的!」

古寧苑,自己有多少年沒有想起這個名字?那段記憶被自己不停的刻意忽視,三年後硬生生的挖出來,還是很痛,就像剛凝結了的血塊,輕輕一碰,還會血流不止。

嚴恆多情,但是不能惱他,自己若是七巧玲瓏也不會心甘情願的跳下去,但是即使自己聰明,在愛情面前也會變成一個無能為力的傻瓜。

他會只愛你一個,極寵你一個,在他面前,你就是公主,但是他對每個人都會有期限,他覺得不新鮮了,你就過期了,然後跟鳳梨罐頭一樣,被打包送入垃圾桶。

而他太好了,似毒品一樣侵蝕思維,腐蝕心臟,然後滲入肌膚,一寸一寸攻占,慢慢的,欲罷不能的,最後身體每一滴血都叫囂著他的好,他是毒癮,從無解藥。

只是,沈惜凡心裡問道,古寧苑,你這一次來找嚴恆,是要毒藥還是要解藥?

明明不用自己親自去找古寧苑,而且自己一直刻意迴避別墅F區,但是,她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不甘,也許是餘情未了,也許還有更多的理由,她不是當年那個看到嚴恆和別的女生在一起就躲起來哭的小女孩,但是,她現在究竟要什麼,她也不知道。

刻骨銘心的初戀結束後,三年後,男方女方重逢,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說著什麼樣的話,她不知道,但是很多時候,所有的一切是不需要解釋,也沒有辦法解釋。

嚴恆穿的極少,對面站的果然是古寧苑,原來化學系的系花,如今風光不再,精緻的妝容掩飾不了面容的憔悴,也許她的婚姻不幸福,沈惜凡猜想。

她沒打擾,只是遠遠的站著,聽不見他們說話,只是見到古寧苑抓住嚴恆的手臂,被他狠狠的甩了出去,然後她踉蹌的跑出去,眼睛滿是淚水。

沈惜凡深吸一口氣,喊道,「等等,古小姐!」古寧苑和嚴恆同時轉頭,一個是詫異還有一個是惱怒,沈惜凡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古小姐,您的女兒在大堂的保安室,請您把她帶走吧,還有,」她頓了頓,「小孩子只是無心跟出來,請您不要責備她!」古寧苑笑起來,但是極其勉強,她看見沈惜凡的胸牌,微微一愣,「沒想到你在這間酒店工作,幸會,今天實在很忙,改天我約你單獨聊聊。」沈惜凡哀嚎,你就是請我去馬爾代夫旅遊我也不去,我算是怕你了,但是她好心的加上一句,「你的女兒,請你不要責罵她!」古寧苑笑笑,轉頭就走,「打她我手也疼…」剩下就是自己和嚴恆面對面站著,離不遠,但是氣氛極其尷尬,她只得開口,「嚴先生,本市大面積停電,剛才您沒有受什麼影響吧?」嚴恆搖搖頭,語氣有些軟,「惜凡,我們非得那麼生分嗎?」她一下子語塞,忽然很後悔來這裡沒事找事做,然後她轉身想走,嚴恆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立刻她呼吸一滯,再也邁不動半分。

「小凡……」

「沈惜凡,你的名字念起來很像稀飯哦,不過那就是粥,很香的,就像你人一樣,要慢慢的去體會,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沈惜凡,你看你都是我女朋友了,直呼你名字多沒有親暱感,還是叫你小凡好了!」

「小凡,小凡,喜不喜歡這個名字?什麼?像喚狗的名字?怎麼可能,你要是狗,也是天下最可愛的狗,也是最懶的狗!」

「小凡,我們分手吧,你變了,不是原來那個小凡了,再見,沈惜凡!」

嚴恆笑起來有些苦澀,「小凡,只有你知道我的口味,我不愛吃辣的但是喜歡吃火鍋,我不吃魚,只喝魚湯,我每天吃的飯菜,都是你囑咐過主廚的吧,三年,對我,你什麼都沒忘,是不是?」

眼角不爭氣的潮濕,沈惜凡不敢回頭,只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就讓她如此的心動、感傷,若繼續下去,她不知道怎麼面對傷痕累累的過去,以及渺茫的未來。

人,一生的傷,不是用話語來撫平,也是不是用無窮的時間去遺忘,而是用幸福去治愈,只是她實在迷惘,幸福究竟是被他帶走了,還是從來沒有存在過。

忽然,對講機響了,主管的聲音,「沈經理,五點鐘要不要去巡查衛生?」

「我馬上就去,好,就在一號樓前等我。」沈惜凡不敢回頭道別,就如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再見」一樣,即使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她也沒有說出「再見」。

這次她只是輕輕的低語,「嚴先生,我有事先走了。」她總是說,再見,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會再見,一個是不再見,兩個意思她都不喜歡,因為自己既不想和他分別,更不想與他無見面的機會。

卻總是事與願違。

繞過C區的人工湖,她忽然覺得渾身無力,藉著冬天的風,努力的讓自己清醒一點,她告誡自己,在工作中是不能帶個人情緒的,更不能有與客戶牽扯不清的關係,她一向是心思細密、敏感的人,但是極有自律。

深呼吸調整狀態,整理制服,然後給自己一個微笑,不斷的默念,客房,房門鎖靈活,沒有手印,房牌號乾淨光潔,牆面和天花板,無蜘蛛網,污點……邊唸邊轉身準備走,就看見2號別墅前停了一輛車,一個身材超辣的美女款款下車,她再仔細一看,好像是某個名模。

沈惜凡暗嘆,凌禍水呀,你果然是一妖孽,可惜世界上太多人吃你那套了。

然後她想,如果自己拍下此情此景買給八卦報社會不會狠賺一筆,然後自己就被開除了,最後還被起訴了,還被關起來,爸媽輪流去探監——算了,她還是默默的走開好了。

只是她又不經意的斜了一眼,凌宇帆倚在門上沖著她笑,沒戴眼鏡的他電力十足,沈惜凡立刻拉下一張苦瓜臉,小心肝顫個不停。

她平心定氣,雙手合十,默默念到,色徑無路死胡同,回頭是岸可以換人民幣。

查完所有的樓層,沈惜凡滿意的點頭,「衛生情況很好,我很滿意,也謝謝大家,今天下午辛苦了!」然後她準備回辦公室收拾東西,無意間路過中餐廳,然後又倒退回來,鼻子誇張的嗅嗅,嗖嗖的跑去後台操作間找許向雅,「象牙,今天晚上有茴香餃子?」許向雅跳腳,「你是狗鼻子呀!那麼遠都聞的到?喂,你想幹什麼?冬天這麼嫩的茴香沒的找,好容易找了也不是給你吃的!死心吧!」她不爽,「給嚴恆是不是,不行,都給我好了,他其實更喜歡吃芹菜餃子的!」

許向雅眼睛一亮,「真的假的,你別騙我!」

「沒騙你,沒騙你!」她伸手就想去抓那份盛在青花瓷碗裡面精緻的餃子,菱花邊煞是好看,給VIP餵的食就是不一樣。

大廚李叔笑起來,「不打緊,沈經理喜歡就打包走,這還有一大半,趕的上做。」

「啊,許經理,現在是做芹菜的還是茴香的?」沈惜凡倒是替許向雅回答,「芹菜的,給嚴先生,稍微多放點糖,他喜歡甜一點的,醋要陳醋,他不吃香醋的!剩下那些個茴香一起包了,再弄點白菜的,分給各部門慰勞一下,冬至快到了,喜慶一下,而且大家為了這次會議都辛苦了。」旁邊自有送菜的小妹把餃子打包好,添了一碗麵湯,放在沈惜凡手邊。

許向雅鬱悶之極,「我這個餐飲部經理做的太失敗了,要不咱倆換一下?」

沈惜凡連忙搖頭,「不好,我怕我帶頭貪污受賄,你知道我最抵抗不了李叔一手好廚藝,而且,你們不怕我把酒店吃窮了?」大家笑起來,除了站在不遠處的嚴恆,表情有些寂寥。

他仍然記得沈惜凡是個饞嘴,沒有自己那麼挑食,但是卻極好吃。

第一次見她,是大二時候的法律選修課。

冬天的早晨是最折磨人意志的,一般大家都是會睡到臨上課時候才匆匆趕來,帶著牛奶和麵包之類的,然後光明正大的在課堂上吃。

因為是選修課,老師遇到這樣的情況也只是笑笑,也有不靠譜的老師在課間時候會向同學借錢去買早飯,自己就被借過好幾次,還被還了雙倍的錢,總之冬天是一個偷懶的極好理由。

沈惜凡就是在上課後十分鐘之後才從後門溜進去的,拎著一個飯盒,大大咧咧的坐在倒數第二排的窗口,他的前面,然後她打開飯盒,立刻一股水氣和米麵味衝出來,他訝然,居然這麼大膽,食堂的蒸餃居然也能打包帶到課堂上吃。

原本蒸餃的味道就算了,她還添了一些醋,立刻有近處同學轉頭看味道的源頭,笑笑又扭回去,算是默認了她的早飯。

不過她也算自覺,把板凳掀起來,自己湊著窗戶蹲在地上吃,她吃了第一口,他就聞到,是茴香餃子。

彼時他正在劇烈的煎熬,空空的肚子一下子因為餃子的香味開始叛變,腦子也因為供血不足思維開始亂飛,他真的很想告訴她,可不可以不要吃了,味道太香了,實在是太影響課堂了。

正好她坐起來拿水喝,他輕輕的用筆戳戳她的後背,然後很小聲的說,「同學,你可不可以出去吃餃子?」但是也不知道她聽成什麼了,只見她微微一愣,伸手端起那個飯盒,搖搖頭,又從書包裡拿出半包消化餅乾,「餃子還有半個,你要是餓就先吃這個吧!」哭笑不得,只得接過來,半晌沒敢動,準備等到下課的時候還給她,結果她呼啦一聲跳起來,喊道,「吃飯了,快去搶飯,不然沒飯吃了!」自己,捏著半袋餅乾,茫然一片。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沈惜凡把他那句話聽成了,同學,你可不可以,給我,吃餃子?嚴恆想,她沒變,喜歡吃餃子,要添許多醋,然後吃到嘴唇發白,再大口大口的灌水。

他忽然意識到,三年過往的時間,就像過了三秒鐘,從未修改過自己的記憶,年少輕狂的日子一去不返,但是自己永遠回不到那段日子,去彌補過錯。

她,應該很恨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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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龜苓膏

下午時候,中醫樓人煙稀少,何蘇葉蹲在製藥間,幫藥劑師煎藥。

他是主治醫師,本不用親自去藥房煎藥,但是做中醫生總是很閒,他又喜歡各式的藥材,喜歡看它們在砂鍋裡面翻騰,然後藥味彌散,苦中帶甜的氣息。

中藥房剛招了新手,很生疏,掌握不了火候,總是需要人在一旁提點是武火還是文火。

他拿起方子,還是自己開的藥,沈惜凡,看上去很好看的名字,可是念起來,怎麼那麼像——稀飯?盛稀飯?她家人還真是實惠!黃連很苦,但是其它藥味甘性平,應該不是很難喝的,喝完了一個月的量,給她開一個柏子仁粥,或是磨一點酸棗仁粉輔助治失眠。

只是,他不敢確定,這個女孩會不會再整出什麼別的毛病,兩個星期見三次的頻率,對一個中醫生和患者來說,確實有些高了。

但是在她身上,似乎總是充滿了意外和奇蹟。

然後,門診的護士找過來,「何醫生,住院部廖主任電話找。」他丟下手中的方子,吩咐藥劑師掌握火候,然後徑自去了住院部。

廖主任早在辦公室等他,招呼他,「小何,你來跟我去病房看看,最近忽然降溫,有些病人咳嗽,用苯丙哌林治效果不明顯,我又沒敢試可待因之類的,你看看能不能開點中藥?這個你們學中西醫結合的最擅長!」何蘇葉不好意思,「我盡力而為吧!」他細心的把脈,開藥,這些病人都是消化科的,所以一般都是胃腸之類的毛病,他沒敢用太猛的藥,又酌情加了一些疏肝理氣,溫胃和中的藥。

一個病人問他,「醫生,我每天灌中藥都要吐出黃綠色的胃液,怎麼回事?」

他看看病歷,解釋,「可能田七粉有些刺激,不過沒有大礙,如果您覺得不舒服可以問您的主治醫生,把一天三次減到兩次。」廖主任湊過來看,「哦,是小許的病人,怎麼沒聽他說過?」忽然,病房裡面的燈滅了,冬日下午本來就黑的早,病人都一驚,立刻有護士跑過來,「可能停電了,馬上來電!」

電是來了,是醫院內部的發電機,只供給急診部和住院部,廖主任好心,「小何,明天我讓護士再去拿藥吧,你們中醫樓不供電,哪看的清。」何蘇葉點點頭,「我先去把藥方拿過去,如果來電,我讓他們立刻就煎了送來。」

廖主任拍拍他的肩,「也好,幫我跟你父親問好!」何蘇葉點頭,只是他想,自己有多長時間沒跟父親見面了。

所幸家裡沒有停電,何蘇葉正準備開門,後面一陣腳步聲,然後就是他熟悉的聲音,有氣無力,「大師兄,你好心賞我們一頓飯吧!」他回頭,驚訝,「李介,方可歆,你們來做什麼?」李介鬱悶,「學校停電了,大師兄你知道咱們學校可憐死了,老校區都沒有發電機,食堂又不開伙,周圍小飯館也不開……」

「所以就過來混飯吃?」何蘇葉笑笑,「進來吧,家裡沒什麼菜,你們將就點。」

晚飯雖然簡陋,但是何蘇葉手藝不錯,他們吃著連連叫好。

李介是何蘇葉師弟,兩家也是世交,他一直把何蘇葉當哥哥看,而在他家如在自己家一樣放肆,吃完飯就丟了碗筷去上網打遊戲,倒是方可歆不好意思,「大師兄,麻煩你了。」

何蘇葉笑笑,「沒事,怎麼能讓客人收拾碗筷,我去洗碗。」方可歆只好在屋裡轉悠,何蘇葉家一如他自己那樣,簡單,清爽,書房書桌上堆著各樣的藥典,方劑書,寫了一半的論文。

她忽然想起上次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兩年前,大師兄和張宜凌師姐分手時候吧。

沒人知道四年前她暗戀過何蘇葉,當時和李介是高中同學,很巧的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學,自然成了好朋友。

她總是不停的從李介口中聽說這個大師兄學業頂級的棒,人又是一級的好,從小就是自己崇拜的對象,也總是為自己背黑鍋。

第一次和李介去吃飯,就看見何蘇葉笑吟吟的給張宜凌夾餃子,他卻不動筷子,專注的望著張宜凌,目光寵溺溫柔,而自己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何蘇葉,那樣一個俊逸溫情的男子,一瞬間,她相信一見鍾情。

但是她有什麼資格去打擾,何蘇葉和張宜凌是一臨皆知的模範情侶,認識他們的人都會感嘆天作之合也不過如此,自己只能乖乖的在他面前做一個小師妹,默默的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有意無意的模仿張宜凌的穿著打扮,找一些病例去問他,儘管他不是學影像的,只為呆在他身邊片刻。

原以為他們會結婚,然後會有可愛的孩子,相伴到老,可是一切隨著張宜凌的出國畫上了句號。

她真的不懂,相愛的兩個人怎麼說分就分,天涯海角,再沒有一絲瓜葛。

她仍然記得何蘇葉對張宜凌說,在那個雨夜,當著她和李介的面,說,你要走就走吧,走了就請你不要後悔,你的選擇我尊重你,也請你尊重我的感受。

那夜,何蘇葉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張宜凌只是沉默再沉默,她就隱隱的覺得,張宜凌出國這件事一定不單純,但是究竟怎麼樣,她也許永遠無法得知。

張宜凌走後,何蘇葉失蹤了好一段時間,連李介也找不到他,忽然有一天她看到何蘇葉背著登山包從公車上下來,憔悴消瘦了許多,問他,他說自己去山區裡面做了三個月的義診,他的笑容有些牽強,她難受,她心痛,於是加倍的對何蘇葉好,她不敢妄想取代張宜凌的地位,她只是想讓他好一點,就夠了。

直到有一天,何蘇葉對她說,小師妹,找個能對你好的人,我,不值得。

她才明白,她的心思原以為隱藏的很好,可是何蘇葉什麼都知道,他一直以最委婉的方式拒絕自己,加班,論文,有事,而她竟然以為他真的那麼忙。

她終於想通,何蘇葉是最有原則的人,愛便是愛,只要那一個人的愛就足夠,不愛便是不愛,也不會貪戀一時的溫暖,只是,自己永遠做不了那個人。

何蘇葉家有很多藥材,都是學校裡做成的標本,張宜凌獨愛「香」字結尾的藥材,丁香,藿香,木香,懷香,沉香,青木香,安息香,麝香,薰陸香,而自己學的是影像,好多藥材都叫不出來,唯獨這幾味中藥,她細心的研究過。

自己嘴饞,所以最喜歡懷香,又叫茴香,大茴香是大料,煮魚燒肉少不了,小茴香可炒吃、涼拌、包包子、包餃子,還可以跟丁香、荳蔻一起做精華牛肉。

只是陰虛火旺的人不宜多吃。

她拿著一包小茴香看得出神,何蘇葉走過來,跟她解釋道,「小茴香味辛、甘,有理氣健胃,散寒止痛作用,最重要的是,還可以涼拌、包餃子吃。」方可歆點點頭,「我最喜歡吃這個,大茴香也很香,師兄做的精華牛肉一絕棒。」

何蘇葉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很一般了,但是這些大料很傷身體,容易上火,還是少吃為好。」她笑起來,有些狡黠,「似乎今天的麻辣羊肉很上火哦!」何蘇葉指指客廳,「我特意做了一些龜苓膏綠豆沙,快去吧,別被李介那饞鬼給搶光了!」

雖然只是普通的綠豆沙和龜苓膏,但是吃起來可口爽快,很適合葷腥油膩後食用。

李介只顧吃,倒是方可歆問,「大師兄,這個龜苓膏怎麼做的?在家能做麼?」

「有些複雜吧,在家可以買龜苓膏粉來做,不過真正的龜苓膏是龜板、土茯苓、倉術、苦蔘、女貞子、荊芥穗、生地、雞骨草等二十餘種中藥材做的,滋陰補腎、潤燥護膚、消除暗瘡、調理臟腑、清熱解毒。」李介插嘴,「大師兄,張宜凌師姐走後就沒見你做過。」方可歆瞪他,「好好吃你的,別沒話找話說!」倒是何蘇葉笑起來,「好像是很久沒做了,有一年多了吧,張宜凌走後?」

方可歆驚訝,兩年來她是第一次聽何蘇葉提起張宜凌,她一直認為這是他的禁忌,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傷痕,不會輕易示人,沒想到他現在如此隨意,好像在討論天氣情況一樣。

半晌方可歆才反應過來,「大師兄,你現在對師姐她……」

「事情都過去兩年了。」何蘇葉笑道,「何苦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這是她的選擇,我得尊重她,況且她走的那麼堅決,我就是再留戀也抓不住她,所以,都過去了。」何蘇葉眼裡便是純粹的坦然,沒有傷感,沒有悲慟,和兩年前那個雨夜完全不一樣。

他是放下了,捨得了,而自己,和世界上每個被困在過去的人,卻不知道何時才能放下,若是放不下,這一生如何幸福。

吃完後,兩人便告辭,何蘇葉便獨自一個人看著書房裡的標本出神。

這些都是張宜凌從學校摸回來的,說什麼非得耳濡目染才能學好中醫,她一向是一個太要強的女子,總是不允許自己失敗,最好的成績,最獨特的衣著,然後,連男朋友也要找最好了,但是自己是最好的嗎?因為她考試成績總是沒有他高吧,尤其是中醫學。

就是這樣一個好強的女子,最後還是選擇了不歸路。

他仍然記得那個秋天有些微涼,院長把他們倆叫到辦公室,很認真的說,這裡有一個公派出國的名額,院裡一致表決是你們其中一個,至於是誰,你們自己商量吧。

他知道學中西醫結合最難出國,尤其是偏向中醫。

隨後他有些黯然,因為他看見張宜凌的目光中盡是渴求和嚮往。

他立刻就心軟了,他總是給張宜凌最好的,這次,他也不例外。

但是他算錯了,他以為張宜凌會回來和他商量,他以為她會說服自己放棄,如果真的是她讓他那樣做,他也認了,他也甘心,他會放她走,誰讓自己那麼愛她。

可是,三天她都沒有回來,第四天,他看見她站在他床前說,何蘇葉,我要走了,系裡下了通知,派我去美國留學。

他笑著說恭喜你,其實他十分傷心,忽然他看見張宜凌脖子上的瘀青,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猛的抓住她的手,他吼出來,「你的名額究竟是怎麼來的,告訴我呀!」

張宜凌冷冷的推開他,「用我自己換來的,可以了吧!何蘇葉,我知道只要你爺爺發話,院長一定會把名額給你的,所以我只好先下手為強。」萬念俱灰,只是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什麼,他告訴她,「如果你說你想要名額,你知道我一定會給你的,你何苦作踐自己!」她坦然的望著他,「我不想欠你人情,因為我要走便走的了無牽掛!」

「好一個了無牽掛」,他只好問,「張宜凌,你究竟愛沒愛過我?」他沒立刻等到這個答案,但是他終於等到了。

張宜凌走前的那個雨夜,她說,「我從小要的就是最好的,最好的成績,最好的衣服,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要最好的男朋友,最好的老公,所以,何蘇葉,我愛過你,但是我愛上的是你的最好,我出國,然後會遇到更好,所以,我會不愛你的。」真相大白,這個好強的女子,要的只是一個能匹配她的男人,而不是何蘇葉。

他嘆一口氣,整理下思緒,開始收拾廚房,然後打開冰箱,看看明天的早餐原料。

結果雞蛋、麵包都沒有了,他穿好衣服,準備去小區的超市買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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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中蜜

吃完飯,沈惜凡在家上網,沒一會,沈媽媽就喊到,「凡凡,明天你早上在家吃飯嗎?」

她「嗯」一聲,「我要吃紫菜蛋花湯和煎餃!」沈媽媽拎著一包垃圾過來,「沒紫菜和陳醋了,你去超市買一點,順便把垃圾倒了。」

沈惜凡瞅瞅自己腳上的棉拖鞋,「我不要去超市,出去還要換鞋子,多麻煩。」

沈媽媽變臉,扮豬吃老虎,可憐兮兮的說,「人老了,連讓女兒做件事都難,我以後還是去老人院算了,唉!」她立刻跳起來,「我去,我去!」從陽台的鞋櫃裡翻出自己大學時候穿的棉虎頭鞋,接過那包垃圾心裡忿忿,老媽真是越來越有對敵鬥爭的經驗了,知道我吃軟不吃硬。

冬天的晚上真的很冷,她冷思維有些僵硬,恍惚以為自己還在大學時候,拖著這雙虎頭鞋在宿舍區到處流竄。

她前腳剛進超市門,正好一個男的要出去,四目相接,沈惜凡愣了一下,環顧四周,自言自語,「我沒走錯吧,這是超市,可是我又沒有生病,為什麼會看見這個傢伙?」沒想到這話卻被何蘇葉聽去了,噗哧一下笑出來。

她立刻回神,何蘇葉笑起來真的很可愛,心跳一下子翻倍,說話也開始前言不搭後語,「不好意思,何醫生,你也會來超市,好巧呀!」何蘇葉覺得她說話有些奇怪,但是也沒多想,「來買點東西,你家住在這裡?」

她點點頭,反問,「難道你家也住這裡?可是我多少年都沒見過你一次?」

何蘇葉解釋,「我前幾個月剛搬過來的,可能不太出去走動,不過這個小區挺不錯的,交通很方便,購物也方便。」

沈惜凡一下子語塞,不知道怎麼接話,只得「嗯」、「是」的點頭,何蘇葉看了覺得好笑,她個子不高,站在他面前才到肩膀,就這樣俯視很像一個小孩子挨家長罵的樣子,他低下頭問到,「我開的中藥難不難吃?」很不爭氣的臉就有些發熱,她心裡暗念,何蘇葉,你丫靠的太近了,雖然我很享受這樣的距離,但是我今天不在狀態,於是裝作思索的樣子,「苦,怎麼不苦?難喝死了!」

何蘇葉翻翻袋子,掏出一大碗果凍遞給她,耐心的說,「藥要好好吃,要是覺得苦,喝完藥就吃這個,聽話!」沈惜凡不折不扣的愣在那裡,心花剛要怒放,結果她聽見何蘇葉繼續,「醫院裡的小孩子不肯吃藥,我們都拿這個哄的……」她抬起頭,有些茫然,「何醫生,我是小孩子麼?」他笑,「你不是小孩子,是像小孩子,我先走了呀,明天記得去拿藥!」然後,又意外深長的看了她圓圓的虎頭棉鞋一眼,走了。

沈惜凡抓著果凍,呆呆的看著何蘇葉遠去的背影,她覺得有些惱怒,但是掩飾不住的笑意浮現在嘴角,對於他來說,自己這個患者是不是有些特別。

回到家,把塑料袋丟下來,笑瞇瞇的捧著果凍就要回房間,結果沈媽媽又過來,「凡凡,明天跟媽媽去吃飯好不?」立刻頭大,「媽,我可不要去相親,您就死心了吧!」沈媽媽不怒反笑,湊過來聳恿女兒,「這回咱媽給你挑的可是一個醫生,怎麼樣?人民醫院的,有沒有興趣呀?楊阿姨說這個小伙子一表人才的……」沈惜凡打斷,「他叫什麼名字?」「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嗎?」沈媽媽故意賣關子,瞅了一眼她手上的果凍,「那麼大人了還吃小孩子的玩意……」把果凍藏在背後,「我就是小孩子不行呀?明天晚上,我去就是了!」不顧沈媽媽在身後歡呼雀躍,她徑自走到房間,把門關上,倒在床上,看著那個果凍傻傻的笑起來。

第二天晨會上,程總說今年平安夜,本市某個軟件公司要藉酒店場地開一個大型的party,於是便分配各部門工作,大家提了一些建議後便散會。

許向雅興奮,「稀飯,又可以看見好多帥哥,太幸福了!」沈惜凡鬱悶,「我根本不想看帥哥,我只想回家去睡覺。」許向雅撇撇嘴,「怪不得你三年來都沒有艷遇的,原來是雌性激素分泌失調,不思男人思睡覺。不過,你還是要參加的,去年的party就被你逃了,今年你別再想了。」

她心想,今年可是給別人做牛做馬的,想逃也逃不了。

IT峰會幾天前剛結束,有幾個公司高層已經離開酒店。

早晨的陽光穿透冬天的薄霧,空氣微微的潮濕,沈惜凡送完客人抄小路走回去,不可避免的路過F區別墅。

她看見,嚴恆坐在窗戶邊,只是看著屋外的草坪,俊逸的臉龐有些朦朧。

似曾相識。

曾經,在音樂系的琴房,嚴恆坐在窗口,頭上是夏日驕陽仍然氣定神閒,只是目光遼遠憂鬱,只一眼,她便不可自拔的開始關注這個傳說中的風流才子,她覺得他並非那麼快樂。

而他現在,是不是也不快樂。

與自己無關吧——她又多管閒事了。

好容易熬到下班,她匆匆趕回家,準備晚上的相親。

換下職業套裝,沈惜凡紮起馬尾辮,換上簡單的紅格子棉襖,卸下妝容,只塗了一層淡淡的唇彩,她覺得清新的打扮反而比較適合自己。

帶著忐忑好奇的心情去茶座包間,沒想到這次男主角十分大牌,等了十分鐘才姍姍來遲,沈惜凡第一眼就認出來了,長得極有個性的醫生,上次在醫院撞到的那個。

他氣喘吁吁的做自我介紹,「我叫李介,沈小姐不好意思,剛才鑰匙忘在宿舍了,只好去取,耽誤了一會,實在不好意思。」果然,他小指上掛著一串鑰匙,沈惜凡好奇,「你的鑰匙墜很特別呀!」

不規則的塊狀,表面灰白色,有縱紋裂隙和棕色條紋,看上去光滑可愛。

只是李介一愣,笑起來,「生龍骨,以前在學校標本室摸來的。」然後遞給沈惜凡,指著解釋,「這是古代哺乳動物如三趾馬、犀類、鹿類、牛類、像類等的骨骼化石,你看,這塊是關節處的,所以有蜂窩狀小孔,正好可以用來穿鑰匙扣。生龍骨是一味藥,性平,入心肝經,平肝潛陽、活血安神……」

沈惜凡覺得他特別隨和,濃黑的眉毛隨著他說話語調上揚下降,她有些奇怪,為什麼學醫的人在說到自己專業東西的時候總是那麼投入、自信,何蘇葉也是。

李介似乎對她也有印象,「沈小姐怎麼看上去那麼面熟的,哪裡見過?」

沈惜凡振奮,「醫院裡吧,李先生認識何醫生嗎?我上次就是去開感冒茶的。」

李介一下子反應過來,「哦,是那次呀,你說的何醫生是不是何蘇葉?他可是我大師兄,真的好巧呀!」沈惜凡快要激動到流眼淚,但是怎麼也不能讓他看出自己之意不在他而在何蘇葉,只能點頭,「何醫生真的是一個好醫生呀!」沒想到李介一下子打開了話匣,「我家跟他家是世交,他比我大一歲。從小我們一起長大,我愛惹禍,偷別人家樹上的棗子,砸壞玻璃之類的,然後都是何蘇葉幫我背黑鍋,因為他父母工作忙,早早的把他丟去了小學,沒想到居然能跟上來,所以就比我高了我三屆……」

沈媽媽透過門縫看到的就是兩個人聊的熱火朝天的情景:李介邊講邊喝茶,激昂慷慨,沈惜凡聽的津津有味,不時的給他添水。

她心里高興,心想,這門相親八成是成了,果然還是醫生的魅力比較大,可是她卻不知道,裡面那兩個人,聊的完全不是自己想的人生,工作、理想之類的,而是相親兩人之外的第三者。

最後,沈惜凡奇怪,「李醫生怎麼會來相親呢?」李介笑,「叫我名字就好了,我們做醫生的,圈子就那麼大,相親是我媽一手折騰起來的,我只好來了,原來很排斥這樣的方式,不過跟你說話倒是很輕鬆,很有一見如故的感覺,當然,沈小姐怎麼也會來相親的?」很詭異的臉紅起來了,李介口無遮攔,「剛才沈小姐一直討論關於我師兄的話題,難道,你對我師兄……」她連忙搖搖手,「我,沒有,只是…覺得好奇,所以就…就…」越是心虛越是解釋不清楚,窘態全被李介看在眼裡。

李介眨眨眼睛,「沒關係,是不是覺得我大師兄這個人挺好的?放心,他現在還沒有女朋友,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幫你的!」沈惜凡有些疑惑,沒理由自己會喜歡上只見過幾面的醫生,前後說話還不到一個小時,只是因為他長得很帥,特別的和氣,特別的優秀,對自己看上去也不錯,難道這就叫喜歡,未免自己有點輕佻了吧?她只好解釋,「李介,我只是覺得何蘇葉很好,想和他做一個朋友,就像我也覺得你很隨和,為人也很好,就很想和你做個朋友而已。」李介不好意思,「我誤會了,沈小姐不要生氣,這樣我請你吃飯作為賠禮?」

反倒是沈惜凡暗暗罵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笑起來,「叫我沈惜凡就好了,如果做朋友還是叫沈小姐,真不知道怎麼做朋友了,我餓了,去吃飯吧!」兩人相視而笑,都覺得對方十分的投緣,但是做情侶,還是拉倒吧!去吃東北菜,店內生意特別好,沒有包間,只能坐在靠門的窗戶邊,李介怕沈惜凡介意,誰知道一坐下來,她便指著門外來來往往的人群,瞇起眼睛笑,「李介,看別人在忙忙碌碌,我們卻在悠閒的吃飯,感覺真不錯。」他覺得她很隨和,舒心。

點了三個菜,都是招牌菜,雖然不多,但是分量極大,口味又好,兩人吃的不亦樂乎,吃到一半的時候,沈惜凡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著他,一抬頭,脫口而出,「何醫生?」李介立刻抬頭,只見何蘇葉快步推門進去,第一句話便是衝著沈惜凡,「今天怎麼又沒去拿藥?難道又是忘了?昨天剛提醒你的!」沈惜凡只得訕訕的笑,「忘了,明天一定去,不過期吧!」看兩個人吃完飯,服務員送來賬單,兩人同時去伸手掏錢包,李介搶先把錢付了,沈惜凡口氣爽快,落落大方,「改天請你吃飯!」

她起身去洗手間,何蘇葉的疑惑終於問出口,「你們倆怎麼認識的?」李介拿著筷子敲碗,說書似的,「大師兄,話說這場相親是我媽折騰出來的,結果就認識了,不過我跟她倒是一見如故,不帶男女私情的!」頓了頓,他又好事的添了一句,「我倒覺得我是替你來相親的,好奇怪的感覺!」

何蘇葉立刻愣住了,「我?相親,胡說什麼東西!」沈惜凡和何蘇葉家住在一個小區裡面,三人在時代廣場分手,他們兩個人一路,沈惜凡今天心情說不上的好,何蘇葉看到她不停的四處張望,嘴角帶著笑容,自己也被感染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再有五天就是聖誕節,然後就是新年,商店裡面擺著聖誕樹,掛著彩燈,窗戶上噴著Merry Christmas! Happy New Year!的字樣,廣場上的音樂噴泉五光十色。

忽然,他覺得有人拉著他的衣角,低頭一看,一個買花的女孩子對他說,「大哥哥,給你女朋友買一束花吧!」他有些無措,沈惜凡〝噗哧〞一下笑起來,「小朋友,他是我爸,你搞錯了!」

小女孩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們倆,狐疑的走開了,何蘇葉看著沈惜凡竊笑,實在是無奈,她穿著紅黑格子棉衣,馬尾辮,大大的眼睛神采飛揚,一點都不似一個25歲的職業女性,說她是高中生恐怕都有人信,他嘆氣,「果然我是老了。」

沈惜凡寬慰他,「何醫生喜歡吃果凍,人老心不老!」走到小區的超市,她竄了進去,何蘇葉在門口等她,沒一會她出來,提著大包東西,沈惜凡問他,「何蘇葉,你喜不喜歡吃甜的?」這是他第一次聽她喊他名字,說不出來的感覺,只覺得她帶著軟儂的口音發出「蘇葉」兩個字時候特別有味道,有點像小時候爺爺做蜜丸時候用的中蜜,香甜黏稠。

他點點頭,「喜歡呀,怎麼了?」她掏出一塊德芙巧克力,「果凍的回禮,何蘇葉要好好煎藥,作為病患給醫生的謝禮!」

他笑著接過來,沈惜凡臉有些微紅,估計是有些後悔自己的大膽,明眼如他,一下子就看出小妮子打的主意。

但是,這是第一次,他竟然不排斥有人對他這麼直白的好感,即使是張宜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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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16:12:41
第八章    沉香

沈惜凡回到家,沈媽媽真正喜滋滋的跟沈爸爸大肆宣揚此次相親的結果。

她立刻叫停,沈媽媽狐疑的看著她,「你那麼長時間跟人家在一起說呀笑的,難道就是為了混一頓飯那麼簡單?」

「難道相親非得做情侶,不能做朋友嗎?」

沈媽媽乾笑幾聲,「嘿,你這個理念倒是很新鮮呀,相親就是相親,不是什麼交友,是以男女交往為前提的,好就發展,不好就帕斯!」沈惜凡茫然不解,什麼「帕斯」,沈爸爸露出半個腦袋,好心提醒女兒,「是pass!」

沈媽媽的都市快報就轟在桌子上,「不許插嘴,不許結盟,聽我說完!」

沈爸爸半個腦袋立刻沉下去,沈惜凡無奈,開始悱惻,何蘇葉這傢伙開的什麼破藥,怎麼在她媽身上就是一個失敗呢!何蘇葉,何蘇葉,好奇怪的名字,有人會用中藥起名字嗎?沈惜凡趴在桌上,面前攤著一本單詞書,然後腦袋就開始不受控制的神遊,一會兒,手邊的稿紙上全是他的名字,她有些懊惱,又有些羞怯,然後一個一個把他的名字給塗掉了,舒一口氣,走到窗子麵前。

夜色正好,月亮通明,萬家燈火,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時間才會慢慢流逝,然後一切順理成章的發生,結束,再成為回憶,只是有什麼辦法可以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呢,比如說,自己和嚴恆。

不去想他,一點意義也沒有,可是,那些回憶,說忘如何忘,愛的慘烈,痛的刻骨,然後翻天覆地的淚水,心存僥倖的希望最後破滅。

而現在,她自己是不是還抱有他會回頭的希望。

傻子,三年前她是傻子,難道三年後她還要再變成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傻子?

第二天,沈惜凡剛進辦公室,就看見桌上一捧鬱金香,她微微驚訝,拾起卡片,極其熟悉的字跡「戴恆」。

沒來由的,她覺得惱恨,把大捧的花推到一邊,怔怔發呆。

沒想到許向雅看見了,兩眼發綠,拿著那捧花上看下聞,自我陶醉,「這束鬱金香要多少銀子呀,出手真闊綽!」沈惜凡起身泡茶,頭也不回,「你要是喜歡就給你好了。」許向雅並不接話,「咦,戴恆是誰,稀飯你從哪吊來的金龜婿?」她似笑非笑,故意岔話題,「龜,啥龜,綠毛龜!背後長著綠毛,放在博物館還是養在水族館的?多少錢一斤?」

許向雅「嘶」的抽一口冷氣,「踩你尾巴上了呢?程總找你,問你對酒會的方案有什麼看法,快去吧。花你真不要了?」她伸手抽出一隻紫色的花骨朵,「都給你吧,你知道我不喜歡花的。」

許向雅搖頭,「胡說八道,你就喜歡鬱金香,我估計這個人跟你有什麼糾結,你連帶著討厭美麗的花兒,真是罪過!」沈惜凡啞然,不是討厭嚴恆這個人,只是有點反感他的行為,他要做什麼,表達什麼,是歉意還是餘情未了,但是無名的心裡又有些歡喜。

她突然覺得很混亂,像一團麻,缺的就是一把快刀。

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會再做傻子了。

花,嚴恆一連送了五天,每天都是不一樣顏色的鬱金香,沈惜凡知道冬天這些花便是空運而來,一般花市並沒有,嚴恆這樣大手筆,她實在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

聖誕酒會順利舉行,「東科」軟件出手闊綽,不僅包下了古南華庭最大的會場,並預訂了三套別墅和高爾夫球場,作為現場嘉賓的抽獎禮品。

只是古南華庭員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娛樂,在這個甜蜜的節日裡。

巨大的水晶燈,會場的每一個角落都通透明亮,在場的男士基本都攜女伴參加,光鮮豪華的場合,身邊穿梭的女人多半香衣雲鬢,妝容考究。

作為現場工作人員兼嘉賓,沈惜凡只是化了淡妝,簡單的服飾,她覺得灰頭土臉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東科」邀請了好些電子軟件界的要人,她認得出的就有幾個參加IT峰會的幾個老總,古南華庭的高層也應邀參加。

相較於其他人,她實在是太安靜了。

挑了個角落站著,她覺得燈光有些刺眼,有些恍惚,忽然想起這樣一句話,快樂是他們的,而我,什麼也沒有。

她一向不喜歡吵鬧,因為這樣會迷失自己。

她總是覺得自己似乎和酒店有些格格不入,她沒有許向雅圓滑,丁維世故,林億深的魄力和決斷,有的只是一些蠻勁和小聰明。

她很想回家,泡一杯茉莉清茶,然後和爸爸媽媽聊天,或是出去轉轉,沒準還能遇見何蘇葉,不安的心緒全透露在那雙靈動的眼睛上,顯得流光溢彩。

水晶吊燈把光都打散了,金粉也似的灑下來,落在她烏黑的髮上,如同烏黑織錦上的金色提花。

這個白衣白裙的女子,腳跟併攏安靜站在一方角落,彷彿剛從微黃薄脆的舊藏書中走出來,以至融不進灩灩背景中去。

有男子不時回頭看,她卻不自知。

凌宇帆端著水晶杯,一邊與美女調笑,小口抿著法國干邑,目光似有似無的落在沈惜凡身上。

他覺得她很有趣,有時候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態度,冷冰冰的就像是酒店機器,有時候卻很孩子氣,他故意找茬的時候,她那雙眼睛寫滿了對自己的不滿。

但是她骨子裡面總是透出一股沉靜,她應該是喜靜的人,此時煢煢孑立的身影與歡騰的場景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她是不是有些多管閒事了。

自己生病,她送什麼感冒茶,雖然很受用,但是自己實在是戒心太重,也許她是單純的好意,他總覺得有些功利。

他注意她很長時間了,忽然他很想捉弄她。

門口一陣騷動,沈惜凡看見程總和其他高層立刻迎上去,一群人中,嚴恆站在中間,客氣的和他們握手、打招呼、說笑。

有人告訴她嚴恆要來麼,如果有的話,她情願去病一場。

程總向她揮手,她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嚴先生,您好!」嚴恆穿著西裝,沒有打領帶,戴著眼鏡,文質彬彬中又透出一絲不羈,他伸出手,「沈經理辛苦了,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以後還要麻煩你一段時間。」他的手指有些冰涼,一如記憶中的修長有力,曾經,這隻手帶著她走過了似水年華,繁花似錦,只是,她沒有想過,他們會以這樣一個方式握住彼此的手。

她不禁手心裡滲出一絲汗,臉上仍是淡定,「嚴先生客氣了,我很樂意為您服務。」想把手抽出來,可是嚴恆握的緊,篤定不會放的姿態。

沈惜凡落落大方的去看他,目光有些嚴厲,嚴恆狡黠的笑笑,猝然鬆開,她表面鎮定,安然退開,但是內心有些東西開始慢慢的瓦解,再多一會,就會潰不成軍。

嚴恆,從以前,自己就不是他的對手。

忽然,一個女人叫起來,「哎呀,你是怎麼走路的!怎麼把酒水都潑到人家身上了!」

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凌宇帆身上,原來酒保把酒水撒在凌宇帆身上了,胸前的白襯衫濕了一大片,小酒保不停的道歉,惶恐不安,衝著指示,「沈經理,你去處理一下。」她能怎麼辦,硬著頭皮點頭,「對不起,請您隨我來!」凌宇帆挑眉,「我去換衣服,麻煩沈經理送去洗衣部。」她點點頭,隨著他出了會場,背後一直有目光注視自己,她知道,是嚴恆,她不禁悱惻自己免不了又被一陣口舌,但是又給了自己一個逃跑的機會。

凌宇帆的屋子有些凌亂,衣服隨意的散在沙發上,桌上攤著報紙,她想,凌宇帆一定是一個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的人,不然,怎麼會不讓house keeping按時打掃。

偌大的屋子就他們兩個人,凌宇帆不開口,她便是長久的沉默,氣氛一下子有些緊張,但是突然間,又有些曖昧。

他居然當著自己的面換衣服,沈惜凡除了訝然還是訝然,不過她隨即又平靜下來,這個傢伙,如果自己看到他的香艷火辣的場面尷尬的也只會是自己,她垂下眼簾,目光一直盯著地毯,數著上面究竟有多少花。

忽然,凌宇帆出聲,「沈惜凡,你不喜歡參加party?」她聞言,有些驚訝,輕笑出來,「那是工作,對於工作,我說不上喜不喜歡。」

他的臉上出現一種探究的神色,「說不上喜不喜歡這樣的工作,為什麼?」他的表情緩和下來,在燈光下有種不可思議的真誠,那雙眼睛望著沈惜凡,讓她無法不回答。

「可能不喜歡這樣工作,但是自己又有能力把做好,所以這份工作也算是權衡,至少可以安身立命。」他笑起來,話鋒一轉,又恢復到了輕佻的語氣,「沈惜凡,酒店工作是不是可以吊金龜婿?」

沈惜凡知道,做酒店這一行的女性確實在很多人看來是一個不太正當的職業,很多女孩子不是被包養了就是嫁了其中的客人,所以這種工作多少有些功利性。

但是,她從來沒有動過歪念,她所想做的,不過是成為一個合格的酒店管理,僅此而已。

現在,卻被別人誤解。

也罷,這樣的人,從小就是生活在猜忌中,怕別人算計他一分一毫,平生以懷疑打擊別人為樂,純粹的從小缺鈣長大缺愛,心裡扭曲變態,而且越是解釋越是亂,還不如閉嘴來的劃算,她有些懊惱自己剛才還莫名對他有些好感。

拾起他的衣服,她無畏的看過去,反倒是眼光裡多了一些鄙夷,「凌先生,我不認為我們顧客與員工的地位適合談這麼有深度的問題,您的衣服在這裡,我先走了,明天便會有人給您送來,晚安,還有聖誕快樂!」凌宇帆一愣,然後笑起來,他覺得剛才沈惜凡發火時候的表情真的很可愛,如果當時自己把她逼到牆角,或是有些動作她會有什麼反應,咬他一口,摑他一巴掌,然後大罵一頓?

總比她老是那樣冷冰冰的好。

把衣服丟到洗衣部,她便離開酒店,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繁華的都市在聖誕夜五光十色,光怪陸離,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女孩子挽著男朋友撒嬌,父母抱著孩子,小孩子吵著要聖誕老人手上的糖果,賣花的小姑娘穿梭在人群之中。

忽然,電話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聲音卻不陌生,「沈惜凡,猜猜我是誰?」

她有些好奇,「李介,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那頭「哎呀」了一聲,「不好玩,這麼快就被你猜到了,對了,你現在做什麼?」

「在回家的路上。」李介嘆一口氣,「這麼無聊,今晚沒活動,那你要不要過來呢?我和我師兄他們正在茶酒吧裡面玩,就在廣元路上那家『爾雅』。」何蘇葉也在?沈惜凡轉念一想,不是還有其他的人,沒想到李介先來了一句,「還有其他的人,不過沒事,待會介紹你認識,大家都挺好相處的,別猶豫了,大師兄要是見到你肯定會很驚訝!」

她被這句話打動了,答應下來,不一會她就開始有些反悔,這樣那麼突兀的去會不會有些冒失,但是她其實還是很想去的。

「爾雅」是那種清新的酒吧,是白領、小資喜歡去的地方。

她一進門,便看見一群人坐在最裡面的雕花木桌旁,興致勃勃的說什麼,一眼就認出何蘇葉,儒雅帥氣,笑起來眼睛像新月,深深的單邊酒窩,在人群中實在是太矚目了。

李介看見她,向她招手,「這裡這裡!」她走過去,李介一個個介紹,「都是大師兄的師弟們,還有一個小師妹。」

沈惜凡看見那麼多男生中只有一個女生,很漂亮,張揚的美,美女站起來,「我叫方可歆,就是這裡唯一的小師妹,學的是影像,現在是實習醫生。」沈惜凡坐在李介身邊,她是自來熟,又是做酒店這樣開放性的工作,自然說話風趣又有禮貌,不一會,大家便都混熟了。

何蘇葉看著她,淺淺的笑,不刻意和她搭訕,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

一個小個子男生提議,「我們玩點什麼東西吧,要不接字遊戲?」另一個說,「好呀,我們接方劑,輸了的人就要被罰酒,芝華士十二年,夠待遇了!」

沈惜凡立刻沒了伸,什麼「方劑」,她聽都沒聽說過,求助的目光投向何蘇葉。

何蘇葉站起來,示意李介往裡面坐,然後挨著沈惜凡,小聲寬慰她,「沒事,我幫你!」

李介看著他們,笑的狡猾,方可歆臉色微變,若有所思。

「四畫開始,大師兄你先!」

「五苓散——桂枝、白朮、茯苓、豬苓、澤瀉,張銘,六畫接下去。」

「芍藥甘草湯,白芍藥、炙甘草,七畫,沈惜凡。」大家都好奇的望著沈惜凡,只見她吞吞吐吐,「良附丸——高良薑,香附。」

立刻就有人笑起來,「大師兄,你幫她作弊唉,不行,你得罰一杯!」李介揮揮手,「就讓大師兄幫她,大師兄你一人說兩個,然後沈惜凡你還得牢牢記著,大家可要加把油,把大師兄撂倒!」她真沒想到有這麼多的中藥,而且有些名字還很奇怪,繞口,她只能支支吾吾,「沉香降氣散——沉香、甘草、砂仁、香附……還有……我想不起來了……」無奈的衝著何蘇葉眨眼,何蘇葉並不惱,還是微笑看著她。

大家哈哈大笑,李介推一小杯酒到她面前,沈惜凡皺眉,旁邊就有手接過去一飲而盡,她驚訝,「何蘇葉,是我輸了唉!」全部人都看出端倪,紛紛攛掇何蘇葉,「大師兄憐香惜玉!」只有方可歆臉上有些不自在,故意別過臉去喝水。

沈惜凡倒是不好意思,心裡暗暗感激,何蘇葉若無其事,提醒她,「看來我要挑簡單的名字了,太長、太煩的你都記不住。」她只得訕訕的笑。

玩到十一點多才結束,沈惜凡沒有想到和這群人處起來輕鬆愉快,大概醫生的性子多半是細心認真,學中醫的更是心思細膩,懂得為他人著想,所以和他們說話、相處,有種被照顧的感覺。

先前在酒會的不快,一下子就沒有了,現在看什麼,都是美好的。

沈惜凡走在前面,不時回頭跟何蘇葉搭話,「何蘇葉,你今天說的方劑好像裡面都有沉香這個藥,為什麼?」何蘇葉笑笑,「覺得你比較像這味藥!」她好奇,回頭等他,然後小心翼翼拽他的衣角,「為什麼?」

「沉香,就是沉香木,又叫女兒香,既是一種上等的木材,又是一味中藥,沉香氣味芳香,主辛散疏通,入腎、脾、胃經,是行氣藥中最上等的藥材。沉香神秘而奇異的香味集結著千百年天地之靈氣,馥郁、幽婉、溫醇。覺得跟你很像,品性都是那種時間越久越讓人體會,越挖掘越覺得欣喜。」

說話時候,何蘇葉臉微微紅起來,可能是因為酒精的緣故,他說話有些大膽,倘若是平時,他便是不會說的那麼直接的。

但是其實自己也沒有喝多少,還十分清醒,只是今天第一眼見到沈惜凡,他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然後看著她燦爛的笑容,和他一起作弊時候的狡黠,輸掉遊戲時候的無奈和調皮,心情無限的好,就像被吹起的氣球,快樂滿滿的膨脹。

路燈把沈惜凡周身籠在光暈之中,白衣白裙,然後一件長長的風衣,她似乎很怕冷,不停的跳來跳去,烏黑的頭髮上下舞動。

何蘇葉忽然有種奇怪的念頭,跟她在一起時候心情會很好,不管是她精明幹練的一面還是迷糊無奈的樣子,他都覺得有趣,越深入,越有東西可挖,越是有驚喜。

聖誕夜,果然特別的煽情。

沈惜凡猶豫半天終於說出口,「何蘇葉,我發現跟你在一起就特別開心,沒理由。」

他笑起來,意料之中,他難道不知道她滴溜溜的眼睛都往哪轉,喜歡不經意的瞥他,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收回來,跟他說話會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才相處幾次,她就表現出對他的好感,他居然不排斥,有時候還暗暗希望再明顯一點。

今天晚上,足夠明顯。

有時候下樓去買東西會想,不知道沈惜凡這個小妮子會不會在超市,她應該多吃一點水果,而不是那些餅乾之類的;有時候寫論文到一半,會抬頭往窗外看,不知道小妮子家住在哪,小區那麼大,上次只看到她向F區那走去;小妮子會不會再失眠,或是折騰出別的什麼病來,哼哼唧唧的又跑來看病。

他有些驚訝,但是隨即又釋然,何必考慮那麼多自己該不該把她掛在心上,既然掛著了,那就掛著吧。

只是他不確定,那是什麼樣的感情。

對張宜凌,他有些依賴,因為是她,把他從深淵里拉出給他溫暖,這場愛情中,他們都習慣接受對方的好,儘管相較,她並不愛他。

很奇怪,對沈惜凡,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一種叫責任的東西。

只是因為她比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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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16:13:02
第九章    鬱金香

早上六點沒到的時候,何蘇葉就被電話鈴吵醒了,他一接起來,那邊一個女孩子心急火燎的喊:「劉醫生,快來搶救!18號床的病人怕是不行了!」他立刻愣住了,剛想告訴她打錯了,對方又是一陣道歉,「不好意思,打錯了,打錯了!」

他啞然,笑笑掛了電話,躺在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乾脆起來。

冬天早晨天亮的極晚,快六點的天還是灰濛蒙的一片。

他一手就著熱牛奶蘸麵包吃,一手翻著論文,眼睛不停的掃視,他越看越堵,嘆氣:李介那小子越來越會偷工減料了,這樣的論文拿去交給老闆,也不怕被剝皮。

順手抓起筆大段的劃掉無用的內容,打電話給李介。

李介正在值班室睡的天昏地暗,電話一響立刻嚇的魂飛魄散,一看是何蘇葉,便開始抱怨,「大師兄你內分泌失調呀?那麼早就起來!」何蘇葉慍怒,「臭小子寫的什麼論文,怪不得不敢親自交給老闆,你拿筆出來我給你念著,讓劃掉就劃掉,讓重改就重改,想過就不要廢話。上班時候我去住院部那,你到時候電話聯繫我。」

李介乖乖聽話,笑嘻嘻,「我就知道大師兄不忍見我水深火熱。」早上去住院部,他本不需要去查房,但是因為他給一些病人開了中藥輔助治療,便是要去問問藥效,然後再對症下藥。

走到內分泌代謝科病房,幾個醫生、護士圍在一起小聲嘀咕什麼,有個醫生看見何蘇葉,招呼他,「何醫生,你說怪不怪,明明昨天好好的人今天說不行就不行了?」他沉吟了一下,「早上六點多是你們病房急救的?」「可不是,甲亢突眼病人,剛入院兩天今天清晨就去了。」

「甲亢心衰?」另一個醫生接話,「沒準真是,當時誰知道,只是入院觀察,現在大家都怕醫院惹官司,唉,你說咱科室最近邪門不,一個星期連去了兩個病人,一個甲亢突眼,另一個心衰腎衰,都要元旦了,整個病房愁雲籠罩,人心惶惶。」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接口,沒大沒小,「還好沒再爆發什麼非典,比起那個這個算什麼?」

何蘇葉心裡一驚,兩個資深的醫生臉色突變,護士長訓斥小護士,口氣嚴厲,「別亂說話,該幹啥幹啥去!」有護士在病房門口喊,「主任來了!」立刻大家「呼啦」的散開,何蘇葉搖搖頭,徑自去值班室找李介。

非典,好久沒有被提出的詞語,那年,全國都為之色變的疾病。

這家全國百佳醫院當然也不例外,不光是非典病人接連呼吸困難,休克,最後死亡,一些醫務人員也接連染上了這樣的疾病,倒在自己工作的地方。

非典初期,死亡率幾乎為百分之百。

那是多麼慘淡的一年,在這家醫院工作過的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曾經那麼靠近死亡,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接連倒下,他們的遺體連同任何一件遺物一併火化。

每個人都覺得,他們真實的存在過,然後又不留痕蹟的消失。

冬天的陽光總是朦朧,像是暈染在天上卻不存在一樣,怎麼也照不進病房。

何蘇葉仰望天空,心,徒然被拉出一個缺口。

他想,去看看媽媽。

母校和醫院離得很近,幾乎就是隔一條馬路。

那年,學校封校,許多同學試圖從後牆爬走,後來都被逮了回來隔離,最後還給了處分。

自己曾經也想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他好久沒有回家,而且他生命中至親的兩個人都在這家醫院。

但是,他不是害怕這場天災,他只想知道他們在醫院裡好不好。

終是未遂。

斑駁的紅牆上面,曾經夏日盎然的爬山虎早沒了綠意,學校藥劑房裡面傳來熟悉的中藥味,操場上枯草叢生。

老校區好久沒有被打掃過了,如今都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天下,來來去去都不見幾個人,只有那棟五層的辦公樓時常有醫學界的泰斗、專家、教授出現,多半是表情溫和,面帶微笑。

他敲門進去,恭謹有禮,「楊教授,李介的論文我給他送過來了。」老人笑呵呵,「何蘇葉?李介那小子怕是自己不敢拿過來怕我把他臭罵一頓?來,先坐下再說。」接過論文,翻了兩頁,「李介那小子進步不少,不對,小何,你幫他改過了?」

何蘇葉只得點頭,老人摘下眼鏡仔細詢問,「真的不打算讀臨床那邊的博士一心要改去中醫內科,做顧平的博士生?」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了,我已經跟顧教授談過了,大概年後就可以讀了。」

老人很惋惜,不住的嘆氣,「可惜一塊臨床的好苗子,被中醫挖走了,這下你爺爺得笑的高興,你爸爸怕是氣得要跳腳了。」他笑笑,「我本來就是一心想學中醫的,和家人無關。」老人點頭,「也好,現在年輕人很少學中醫,再這樣下去,祖國的傳統醫學都會匿跡了,我們都知道你很爭氣,好好讀!」聊了一會,他起身要走,楊教授喊住他,「對了,小何,能不能幫我個忙?」

何蘇葉點頭,「楊教授您說吧,我盡力而為。」老人笑起來,「別那麼緊張,不過是美國那邊大學來個教授做場講座,不過倒是對中醫很感興趣,我跟顧平說過了,先把你要過來忙這件事,你看有時間不?」他笑起來,「沒問題,不過您要記得請吃飯!」中午下班後,何蘇葉去花店,輾轉了幾家才買到了鬱金香,搭上公車去郊區。

墓園,是個鮮有人至的地方,但是幾乎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會來過,而且最後的歸宿,也是於此。

所以,人們總是希望,來的次數越少越好,畢竟,看著熟人離去,是件悲傷而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他久久凝視著墓碑,媽媽在對著他笑,記憶中,媽媽總是微笑著。

「蘇葉,爸爸媽媽要去上班了,乖乖在家不要亂跑,餓了桌上有麵包和牛奶。」

「蘇葉,考試沒考好沒有關係,只要努力就可以了,不哭了,乖!」

「蘇葉,媽媽知道對不起你,媽媽工作太忙了,沒有時間陪你,甚至連去你家長會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可是蘇葉還是很爭氣的長大了,而且還那麼優秀,媽媽很為你驕傲。」

他心裡一陣酸澀,眼圈一下子紅了,聽醫生說媽媽離去的時候,仍是微笑著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兒子,蘇葉,你不要怪爸爸,是媽媽自己願意去的,別怪他。

可是,他還是怪了爸爸,他心裡有個死結,時間越長越糾結,如今怎麼也解不開。

他把鬱金香放下,伸手去觸摸墓碑,一塵不染。

他思緒綿長,一旦開始,斷也斷不了。

「媽媽,爸爸仍是一個星期來看你兩次嗎,你知道嗎?我好久沒有見他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你知道不?」

「媽媽,我決定去讀中醫了,雖然爸爸一心希望我讀心血管內科。你知道嗎,我高考的第一志願是中醫,但是被爸爸擅自改成了中西醫結合,所以我才會對他很有成見。」

「媽媽,我很喜歡中醫,大概和爺爺有關,小時候就喜歡看他擺弄中藥,給人看病,後來有一天坐在搖椅上跟我說,蘇葉,你的名字是就是一味中藥。中醫,不僅僅是中藥,也是一門學問,各味藥各種名稱,有苦有甜有酸有辣有辛,然後製成藥劑,各有各味,各有對症,但是其中治病醫人的錯綜原理,如人生,沒有幾人能參透。」

午後的陽光突然頹敗下去,陣陣冷風開始吹起,鬱金香的花瓣在風中搖曳,似乎有要下雨的跡象。

他起身,衝著墓碑微笑,媽媽,我先走了。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城區的爺爺家。

何蘇葉的爺爺是極有名的老中醫,祖上據說可以追溯到明清時期的御醫。

以前是中醫藥大學的校長,後來又被調去衛生廳任廳長,退休之後,一直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何蘇葉這個名字便是由他起的。

何蘇葉進門之後並不直接去書房,就著院子裡曬著的藥材逐個聞起來,倒是何奶奶先看見了他,「老頭子,蘇葉來了!」此時何蘇葉正在對著一種藥材皺眉,何爺爺站在他身後提醒他,「是鬱金香根,你小子學那麼多都忘掉了呀!」他不好意思,小聲嘀咕,「平時都很少用到這味藥,多半把它當成觀賞性植物。」

何爺爺「嘿嘿」蹲下去,拾起一塊在手上把玩,「化痰透腦丸,啟膈散裡面都有,味苦,平,無毒,行氣解鬱、涼血破瘀。治胸、腹、脅、肋諸痛、失心癲狂、熱病神昏、吐血、尿血、黃疸。你看看,小子學藝不精。」

何蘇葉正色,「我打算轉去中醫藥學院讀博,中醫內科,導師是顧平。」

何爺爺詫異,「那個老匹夫!小時候天天跟我掐架那個?他可嚴厲了,以前學生都喊他家叫滅絕道長,小子你去了之後非得掉層皮!」何蘇葉並不接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手中的鬱金香根,輕輕的說,「爺爺,我今天帶了鬱金香去看媽媽。」很長久的沉默,何爺爺站起來,「你好久沒回家了,也去看看你爸爸,雖然我是他爸,是你爺爺,但是你爺倆的事,我插不了手,雖然你爸爸有很多做錯的地方,但是……唉……」

他點頭,卻有些遲疑,「我抽空去吧,爺爺別操心了,其實我也有錯,但是一時很難說清楚。」

何奶奶在客廳喊,「老的小的,都吃飯了,蘇葉,今天有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何爺爺手忙腳亂的收藥材,喊他,「小子,要下雨了,快去把藥都收進來才准吃飯!」

何蘇葉覺得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院落裡盡是藥材,還有蜜丸的香味。

曾經偷吃蜂蜜被罰曬藥材,然後那天突然下大暴雨,自己和爺爺奶奶亂做一團的收藥,雖然藥材沒有被淋到,自己成了個落湯雞,還感冒了幾天,但是那幾天,他天天都有蜂蜜吃。

蜂蜜罐總會見底,但是他相信,蜂蜜是不會見底的。

何蘇葉走的極晚,半路上,已經開始下了小雨。

從公交站下來,還有一段路程才能到家,他並不著急,只是慢慢的在雨中行走。

今天一天,他過得很累,很壓抑,過去的事情在腦海中反覆,他有些無力受挫的感覺。

他想淋淋雨,清醒一下。

忽然,一把藍色的雨傘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回頭看,沈惜凡正在笑著無措的解釋,「哎呀,何蘇葉你太高了,傘夠不著,你愣著做什麼,沒看見我舉的很辛苦!」她微濕的瀏海搭在額前,臉上是一片笑意,她穿著藍色的棉衣,牛仔褲運動鞋,左手上捧著大捧的鬱金香,清一色的紫色,右手費力的舉著傘。

他連忙接過來,心裡有些東西在慢慢的融化。

每次看見沈惜凡,他都覺得她很快樂,起碼是無憂,他有些羨慕她,沈惜凡很喜歡笑,就是生病也是一副笑瞇瞇「反正能治好,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她的笑靨在大捧的鬱金香中,真的很甜美。

只是他覺得那捧花很刺眼,他突然介意起送她花的人,脫口而出,「誰送的?」

沈惜凡一愣,翹起嘴角,「什麼誰送的呀,酒店剛辦了一位千金小姐的生日酒會,剩下的鬱金香全被我拿來了,怎麼樣,好看不?」何蘇葉笑起來,這是他今天第一個真心的微笑,「很漂亮,真的!她用手撥了一半過去,「喜歡就拿一半過去,反正不要錢的!」他把傘向她那一邊傾,牢牢遮住她,「哪有女生送男生花的?傻瓜!」沈惜凡看看何蘇葉,再看看自己,「嘿嘿」乾笑兩聲,「這樣就好了,何蘇葉你先把花都拿著,然後把一半遞給我,說,沈惜凡小姐,請您笑納,這不就成了?又合情又合理!」

結果他真的拿著一半的鬱金香回家,他覺得自己有些傻,但是很奇怪,他第一次這麼有心的伺候那大捧的鬱金香,找花瓶裝起來,澆水,丟一顆維生素C進去。

他是個植物盲,從來對那些花兒草兒無心顧忌,連仙人掌他都養不活。

只是,他希望,這一捧鬱金香的花期能夠長一點,等到枯萎的時候再把它們的花瓣風乾,做成書籤,應該會很美。

媽媽也是最喜歡鬱金香,恰巧她姓鬱,名年香。

他開始思索,是不是要和爸爸好好談一談,關於自己,關於未來。

角落裡撐著那把藍色的傘,小妮子家原來在F區2單元7棟301,有一個看起來很和氣的爸爸,會跟他說小伙子回去喝點板藍根別感冒了,以及他沒見著,據她所說正在處於更年期、八卦的媽媽,很平凡又很幸福的家庭。

有時候,在他不大的時候,他會想,如果爸爸媽媽不是主任和護士長會怎麼樣,是不是他就不要自己做飯,對著空蕩蕩的家裡說爸爸媽媽晚安,是不是自己不用為難的和老師解釋為什麼沒有人來參加家長會。

但是,他很早的時候就學會了接受現實。

不是認命,他知道,獨立,遲早都要學會,早一點和晚一點沒有什麼區別。

他是個早熟的、懂事的孩子。

只是他原來巴望有一天,家裡會變得很熱鬧,有爸爸媽媽的歡聲笑語,但是現在都成了奢望,他覺得小妮子身上有的那種家庭的幸福感,是他欠缺的,也是他渴望的。

他想靠近她,汲取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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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9-10 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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