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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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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許嘯天]清宮十三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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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6 11:48: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獄中回婦深夜被寵 宮裡天子靜晝竊聽



  卻說皇太后見乾隆皇帝為了想念香妃,弄出一身病痛來,她心中十分不忍,只因沒有機會,不好下手把香妃弄死。她和宮中太監,早已預備下計策。這一天,趁皇帝住宿在齋宮裡,便派一個總管太監,到西內去,把香妃和服侍香妃的宮女太監們,一齊傳喚了來。先盤問宮女:香妃如何進宮?皇上如何看待她?香妃進宮時,帶了多少奴婢器物?皇上又賞過她多少珍寶衣物?皇上和香妃見過幾回面?見面的時候皇上說些什麼?香妃說些什麼?香妃平日在宮裡做些什麼事?說些什麼話?皇上可曾親近過香妃的身體?香妃可有感激皇帝的話?或是惱恨皇帝的話?細細的問過一番,那宮女也一一照實的奏明了太後。
  太後吩咐宮女站過一邊,又把香妃傳進宮來。那香妃一走進屋子,滿屋子的人見了她的容顏,都吃了一驚。皇太后回過頭去對富察皇后笑著,說道:「長得妖精似的,怪不得俺們皇帝被她迷住了!」那香妃見了皇太后和皇后,也不下跪,只低著頭站在一傍。皇太后第一個開口問道:「你到俺們宮中來,皇上用萬分恩情看待你,你知道感激麼?」那香妃聽了,冷冷的道:「俺不知道感激皇上,俺只知道痛恨皇上!」皇后說道:「你為什麼要痛恨皇上?」那香妃說道:「俺夫妻好好的在回部,皇上為什麼要派兵來奪俺土地,殺俺酋長?殺俺酋長也罷了,為什麼要弄俺進京來?弄俺進京來,照俘虜定罪,一刀殺了,也便罷了,為什麼獨不殺俺,又把俺弄進宮來?把俺弄進宮來也罷了,那皇上為什麼要時時來調戲俺?」香妃說到這裡,不覺氣憤填膺,只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粉腮上顯出兩朵紅雲來,那容貌越發美麗了。
  皇太后聽她說到皇上調戲一句話,不覺微微一笑。說道:「依你現在的意思,打算怎麼樣?」那香妃說道:「太後若肯開恩,放俺回家鄉,待俺召集丈夫的舊部,殺進京來,報了俺丈夫的仇恨。」太後聽了,忙搖著手道:「這是做不到的,你休妄想。」香妃接著說道:「不然仍舊放俺回宮去,待有機會刺死了皇帝,也出了俺胸中的怨氣。」皇后聽了,忍不住惱恨起來,喝道:「賤婢!皇上什麼虧待了你?你卻要下這樣的毒手?」太後忙攔住皇后道:「俺們且聽她再說些什麼。」那香妃又說道:「再不啊,只求太後開恩,賞俺一個全屍,保全俺的貞節罷。」她說著,淌下淚珠來,撲的跪下地去,連連磕著頭求著。太後看了,心下也有些不忍,便點著頭,說道:「看這孩子可憐,俺們便依了她的心願罷。」皇后也說:「太後說的是。」太後一面吩咐把香妃扶起,一面傳進管事太監來,命他把香妃帶出去,吩咐侍衛,拉出去在月華門西廂房裡勒死,賜她一個全屍罷。那香妃聽了太後的諭旨,忙爬下地去,磕了三個頭,謝過恩,轉身跟著太監出去了。那兩傍站著的宮女內監們,個個忍不住掉下淚來。第二天,等到皇帝回宮,得到這個消息,趕快搶到坤寧宮去救時,已經來不及了。
  太後見了皇帝,便拉著他的手,把好話勸說一番。又說:「那回回女子,存心狠毒,倘然不勒死她,早晚便要闖出大禍來。到那時,叫我如何對得住你的列祖列宗呢?如今那回回女子也死了,你也可以丟開手了。你看,你自己這幾天為了她消瘦得不成樣兒了。我的好孩子!快回宮去養息養息罷。」
  皇帝被太後說了幾句,倒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退出宮來,悄悄的拉著一個太監,問他:「香妃的屍首停在什麼地方?」那太監悄悄的把皇帝領到月華宮西廂房裡,皇帝一見了香妃的屍體,忙搶過去抱住了,只說得一句:「朕害了你也!」那眼淚和潮水一般的湧了出來,香妃的衣襟上被濕了一大塊,慌得那太監跪下來,再三求皇上回宮。那皇上哭夠多時,又仔細端詳了一會香妃的臉面,又親手替她捺上了眼皮,說道:「香妃香妃!我和你真是別離生死兩悠悠!」乾隆皇帝還怔怔的站在屍身旁邊不肯走﹔經不得那太監一再催請,便從屍首上勒下一個戒指來,縮在袖子裡。走出屋子來,把月華門管事的太監傳喚過來,吩咐他:用上好棺木收殮,須揀那風景山勝的地方埋葬下。那太監連稱:「遵旨!」悄悄的和內務府商量,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木,把香妃生前的衣服,替她穿戴了,偷偷的抬出宮去,在南下窪陶然亭東北角上堆了一個大塚。塚前豎一方石碑,上面刻著『香塚』兩個大字。碑的陰面,又刻著一首詞兒道: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這首詞兒。是乾隆皇帝托一位翰林院編修做的,刻在碑陰,表明他終古遺恨的意思。這座香塚,直到如今,還巍然獨存﹔凡游陶然亭的,見了這座孤墳,人人都要替當年的香妃灑幾點熱淚。這都是閒話,如今且不去說她。
  且說乾隆皇帝,自從香妃死了以後,心中十分煩悶﹔看看那香妃留下來的戒指,物在人亡,由不得他要掉下淚來。他住在宮中,任你那班妃嬪宮女,如何哄著他玩,他總是難開笑口﹔幸得福康安常常進宮來,乾隆皇帝見了他,任你有萬千擔愁恨,也便丟開了。福康安陪著皇帝在宮裡,有時下一盤棋,有時吃一杯酒,說說笑笑,倒也消遣了歲月。看看過了殘冬,已到新春﹔乾隆皇帝慢慢的把憂愁忘了,有一天,睡到半夜,忽然又想起香妃來了。因想起香妃,猛記得還有去年那個回酋霍集占夫妻兩人,到如今還關在刑部監獄裡。那霍集占的妻子,卻也長得俊俏動人,那時只因一心在香妃身上,便把她忘了。如今我何不把那女子喚進宮來玩耍一番,也解了我心中之悶。當時乾隆皇帝立刻吩咐管事太監,到刑部大牢裡,把霍集占的妻子,須在五更以前,提進宮來。
  太監奉了聖旨,也不知皇上是什麼意思,便飛馬趕到刑部大堂裡,一疊連聲催提人。這時已夜靜更深,所有值堂的侍郎、郎中,早已回家去了。那值夜的提牢司員,正在好睡﹔忽聽得外面一疊連聲的嚷著:「接旨!」把那司員嚇得跳下牀來,披著衣服,趿著鞋子,一面發顫,一面說道:「吾輩官小職微,向來夠不上接旨的身份,這便如何是好?」那太監大聲說道:「沒有旁的事,你只把牢門開了,把那回回女人,交給俺帶去便完了。」那司員聽了,越發嚇得他把雙手亂搖,說道:「堂官不在衙門裡,在這半夜三更,開放牢門,倘有疏忽,叫俺這芝麻綠豆似的小官,如何擔當得起?」那太監急了,連連跺著腳,說道:「好大膽的司員!有聖旨到來,你還敢抗不奉旨。俺問你,有幾個腦袋?」那司員越聽越害怕,嚇得也哭了。後來方得一個提牢小吏,想出一個主意來,說道:「俺們不開牢門,又擔不起抗旨的罪﹔在這半夜三更,開了牢門,卻又擔不起這風火。此時沒有別法,只得請公公暫等一等,俺們把滿尚書請來接旨,得他一句話,俺們便沒事了。」
  太監到了此時,也沒有法想,只叫他們快去把滿尚書請來。這司員答應了一聲,飛馬跑去,打開了滿尚書的門,把這情形說了。滿尚書聽了,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只得慌慌張張跟著司員到衙門裡來,接了聖旨,驗看了硃印,並無錯誤。立刻打開牢門,把那回回女子從睡夢中提出來,當堂驗過,交給內監。那內監早已把車輛備好,悄悄的送進宮去。
  皇帝這時正擁著被窩等著。那回回女子,在大牢裡昏天黑地的關了大半年,自問總是一死的了,忽然在這半夜三更,把她提進宮去,她也糊塗了。宮女推她跪在皇帝榻前,嚇得她低著脖子,跪在地下,只是索索的發顫。皇帝喚她抬起頭來,雖說她蓬首垢面,卻也俊俏娬媚。皇帝命宮女:「傳敬事房太監來!」那太監專伺候皇帝房事的,得了聖旨,便來把回婦拉進浴室去,替她上下洗擦﹔宮女替她梳妝一番,赤條條的扶她盤腿兒坐在一方黃緞褥上,幾個太監把褥子的四角一提,送進皇帝的臥室去。皇帝看時,見她容光煥發,妖豔冶蕩,也不在香妃之下,便把她扶上榻去臨幸了。
  第二天皇帝坐朝,那刑部滿尚書出班來,正要奉請把那回酋犯妻發還,乾隆皇帝知道他的意思。不待他開口,便先說道:「霍集占大逆不道,屢抗皇師。朕原意將他夫妻正法,只因罪大惡極,朕昨夜已經拿他的女人糟蹋了!」言畢,哈哈大笑。一時文武官員見皇帝語無倫次,都十分詫異,大家面面相覷,殿角鐘鼓聲響,皇帝已退朝了。
  那霍集占的妻子十分妖冶的﹔乾隆皇帝上了手,便夜夜舍她不得,把她留在景仁宮裡,朝朝取樂,並封她為回妃。第二年,便生下一回皇子,皇帝越發寵愛她。回妃說自己生長回部,不慣清室的起居。乾隆皇帝便要內務府在皇城海內造一座寶月樓,樓上造一座妝台,高矗在半天裡。樓大九間,四壁都嵌著大鏡,屋子裡牀帳帷幕,都從回部辦來,壁上滿畫著回部的風景。這寶月樓緊靠皇城,城外周圍二里地方,造著回回營。回妃每天倚在樓頭盼望。有時回憶起了家鄉之念,不覺淌下眼淚來,皇帝極意勸慰,拿了許多珍寶博她的歡心,回妃回嗔作喜,便和皇帝在密室裡淫樂一回。那密室建造得十分精巧,壁上用金銀珍寶嵌成精細的花紋﹔滿地鋪著厚軟的地毯﹔室中除一衣架外,一無所有。北向壁上嵌一面大銅鏡,高一丈五尺﹔寬六尺﹔人走在室中,一舉一動,都映射出來。皇帝和回妃,天天在室中調笑取樂。
  第三年上,回妃又生了一個皇子。皇帝便把回妃改做旗女裝束,去拜見太後。太後認做皇帝新選的妃子,又因她生了皇子,便也十分寵愛她,過了幾天,適值皇太后萬壽,皇帝為博太後的歡心,命內務府傳集京城裡的伶人,在大內戲台上演劇﹔皇帝親自扮做老萊子,掛上胡,演班衣。皇太后十分歡喜,命宮女拿了許多糖果,撒上戲台去,說:賞老萊子!那皇帝便在台上謝賞,引得皇太后呵呵大笑。那班陪坐看戲的文武大員,都一齊跪下來,喚皇太后、皇上萬壽無疆。
  皇帝看了這情形,心中忽然想起聖祖在日,奉慈聖太後六巡江浙,萬民歡悅﹔如今朕登極十五年,天下太平,皇太后春秋正盛,正可以及時行樂。看看左右,沒有人可以商量的,便想起高恪敏公,正從南方回京來,便在西書房召見恪敏。恪敏是一個先朝老臣,當下便竭力勸止,說:「皇上為萬民所仰望,只宜雍客坐守,不宜輕言出京。」
  乾隆皇帝聽了他的說話,一時裡打不定主意,心想和太後商量去。便也不帶侍衛,悄悄的向慈寧宮走去。走過月華門,正要向隆宗門走去﹔只聽得門裡有竊竊私議的聲音。皇帝便站住了腳,隔著一座穹窿偷聽時,認得一個是自己逢格氏保姆的聲音,一個不知什麼人,對說著話。那人問道:「如今公主還在陳家嗎?」逢格氏保姆說道:「那陳閣老被俺們換了他的兒子來,只怕鬧出事來,告老回家,如今快四十年了,彼此信息也不通,不知那公主嫁給誰了?」那人又問道:「照你這樣說來,陳家的小姐,卻是俺皇太后的嫡親公主﹔當今的皇上,又是陳家的嫡親兒子嗎?」那保姆道:「怎麼不是。」那人說道:「這種大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呢!你確實不曾弄錯嗎?」
  保姆認真地答道:「千真萬確!當年是俺親手換出去的,那主意也還是俺替皇太后想出來的﹔只因俺皇太后做了正宮,多年不育,又深怕別的皇子得了大位,恰巧這時皇太后有了身孕,那陳閣老太太也有了身孕,陳太太和俺皇太后先時原是十分要好的,皇太后常常召她進宮來遊玩,打聽得她的肚子,和俺皇太后肚裡是同月的,皇太后便和俺商量:養下孩兒,倘是皇子,那不必說﹔倘是公主,也須瞞著先皇,假說是皇子。一面打聽陳家消息,倘陳家生下男孩子來,便哄著陳太太把那男孩抱進宮來,暗地裡把公主換出去。後來果然陳家生了一個男孩子,俺皇太后生了一個公主,到兩家滿了月,太後哄著陳太太,把她兒子交乳母抱進宮來。俺們一面把乳母留在宮門口廂房裡,拿她弄醉了﹔皇太后悄悄的喚俺去,把陳家孩子換下來,又把公主換出去。公主臉上罩著一方龍袱,那乳母醉眼矇矓,也便抱著公主出宮去了。」
  那人聽保姆說到這地方,便說道:這樣說來,俺們的當今皇上,卻真正是陳家的種子了?那保姆說道:「怎的不真。可歎俺當時白辛苦了一場,到如今,皇太后和皇上眼裡看我,好似沒事人兒一大堆罷了!」
  乾隆皇帝偷聽了這許多話,心中十分詫異,急忙轉身回御書房,一面打發人悄悄的把那保姆喚來,當面盤問。那保姆見皇上問她,嚇得她爬在地下,連連磕頭,說:「皇上寬懷大量,莫計較小人的說話。奴才罪該萬死!只求皇上饒奴才一條狗命!」乾隆皇帝便用好言安慰她,命她起來說話,又盤問她當時把自己換進宮來的情形。保姆見皇上臉色十分和順,便大膽把當時的情形,細細的說了。又說道:「奴才雖然該死,卻不敢欺瞞皇上。」皇帝聽了她的說話,知道這情形是真的,不覺歎了一口氣,怔怔的半天不說話。那保姆站在一傍,又不敢說話,也不敢退出。半晌,只見皇帝把桌子一拍,說道:「俺決意看他們去。」又叮囑保姆:「從此以後,莫把這話告訴別人,回房去罷。」那保姆回到房裡,不久就被太監勒死了,悄悄的把她埋葬在院子的牆角裡。當乾隆皇帝和保姆說話的時候,在御書房裡面的一間古董房裡,早把左右侍衛和太監們打發開了,所以他們一番話,卻絕沒有第三個人聽得﹔但是皇帝聽了這個消息以後,便處處留心,覺得自己的面貌口音,和先皇是截然不同的,便心中越發疑惑。
  第二天,乾隆到了慈寧宮去請安,見了皇太后,便問道:「俺的面貌,何以與先皇的面貌截然不同?」皇太后聽了這話,臉上陡的變了顏色,說不出話來。乾隆皇帝看了,心中越發雪亮﹔從此便打定主意,要到陳閣老家去,探望他的父母。但是皇帝深居簡出,不能輕言巡遊﹔如今要到江南去,須假托一事故,才可免得臣下諫阻。忽然想起皇太后萬壽的日子快到了,不妨說是承歡母後,奉游江南,況且先皇奉慈聖太後六巡江浙,已有先例。這時工部又報稱海塘工竣,更可以借閱海塘為名,悄悄的到海寧探望陳閣老去。主意一定,便進宮去見太後,說奉母出巡江南,承歡膝下。那太後聽了起初推托說:此去又得勞動百姓,不如免了罷。後來皇帝再三慫慂著,太後心想,從前慈聖太後也曾享過這個福,皇上有這一片孝心,俺也可以享得,便也答應了。
  第二天,皇帝坐朝,把奉母南巡查閱海塘的意思說了。當時雖有裘日修、陳大受幾個大臣出班諫阻。無奈乾隆皇帝南游之心已定,便也不去聽他。一會下旨,定於乾隆十六年四月南巡,一面命大學士劉統勛代理朝政,史貽直總攬軍務。這個聖旨一下,把那班沿途的官員忙得走投無路。內中第一個自告奮勇的,要算揚州的鹽商。那商人平日恃勢壟斷,得的不下數千萬。內中要算江、汪、馬、黃四姓最是豪富,真是揮金如土,日食萬錢的。兩江總督知道他們有錢,便叫他們承辦皇差。
  有一個江鶴亭,是個首商,他家中有一座水竹園,十分清幽,養著一班小戲子,天天在園中演唱歌舞。如今聽得皇上南巡,他便把花園修改得十分華麗。那班戲子裡邊,有一個唱小旦的名叫惠風,長得玉膚花貌,又能妙舞清歌,江鶴亭又親自教授她許多新曲,預備供奉皇上的。同時,另有一個大鹽商汪如龍,他打聽得江家的事體,便也預備接駕。他家卻有一班女戲子,個個長得仙姿國色,煙視媚行。內中也有一個頂尖兒的,名叫雪如,荳蔻年華,洛神風韻,全個揚州地方,誰不知道汪家有這個尤物。便是江如龍自己,也萬分憐惜﹔雖說美玉當前,也不忍加以狂暴。所以雪如到十八歲年紀,還是一塊無瑕美玉,未經採摘。此番聽說皇上南游,那汪紳士便和總督說知,願以家伎全部供皇上娛樂。
  到了兩宮動身那日,車馬如雲,帆檣相接,一路上花迎劍佩,露拂族旗。看看到了清江,那兩岸的官紳,手版腳靴,匍匐在船頭上接駕。皇帝傳總督進艙問話,此地何處可奉太後駐駕?總督奏稱,有江紳的水竹園,聊堪駐足。皇帝便吩咐移駕水竹園。一霎時水竹園中,人頭簇擁,車馬雜沓﹔園內竹歌鐺鎝,園外兵戟森嚴。那江鶴亭上下奔走,照料一切。皇帝奉著太後,御宴觀劇,席間見惠風軟舞清唱,十分歎賞,直到日影西移,才登車回舟。那江紳士送皇帝上船以後,因惠風獻技,深得皇帝的歡心,意想明天總可以得到皇帝的賞賜,心中十分欣慰,便是那地方上的大小官員,都替他預先道賀。
  第二天一早,兩江總督帶著文武官員,到御舟上叩問聖安,那江鶴亭也夾在裡面。誰知才到得埠頭,只見太監們向他們搖手,悄悄地說:「皇上正在舟中聽歌,莫擾了皇上的清興。」嚇得那班官員躡手躡腳的不敢說一句。那兩江總督求太監放他們到船頭上去伺候,那太監也不肯。大家沒法,只得一字兒站在岸上伺候。那汪紳士坐在船頭上,和一班太監們說笑自如,江紳士看了,十分詫異﹔又看看那船上,四面黃幔低垂,那一陣陣的清歌細樂,傳上岸來,叫人聽了,不覺神往。那江紳士心中十分詫異,他想揚州歌舞,在全國中要算第一,而我家的集慶班,在揚州地方,又算是最上乘了。如今什麼地方來了這班清歌妙舞?竟叫聖上為他顛倒至此。心中實在有些氣憤不過,便拉著一個太監,悄悄的問時,不知那太監肯說不肯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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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6:57: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回     念父母乾隆下江南 爭聲色雪如登龍舟



  卻說乾隆皇帝,到了揚州。第一天聽江紳士家集慶班的歌舞,十分贊歎﹔在江紳士和那兩江總督的心中,意謂聖上一快活,總少不了一二百萬的賞賜,因此大家替江紳士高興。誰想到了第二天,大家到埠頭去伺候,那太監把許多官員一齊擋駕在岸上,不予通報。只見御舟上繡幕沉沉,笙歌細細,江紳士急打聽是誰家戲班在裡面獻技。那太監不肯說,總督去打聽,他也不肯說。
  這班官員,從辰時直站到午時,站得腰酸腿軟,那御舟上的歌聲才息,接著一陣嬌軟的笑聲。兩江總督求內監替他上船通報,那內監一開口,便要一萬﹔後來再三懇請,才算讓到六千塊錢。那太監得了銀錢,才告訴他在船上歌唱的是汪紳士家的四喜班,那領班姑娘雪如,長得翩若驚鴻,嬌如游龍,聖上已看中了,如今歌舞才罷,已傳命雪姑娘侍宴。各位大人如要朝見,不如暫退,俟皇上宴罷,再替你們奏報不遲。那班官員聽了,也無可奈何,只得暫時退回接駕廳中,匆匆用過了午飯,再到埠頭去候旨。那太監替他們奏報,忽然傳出一道聖旨來,獨傳汪紳士進艙去朝見。
  那汪紳士早在船頭伺候,聽得一聲傳喚,忙整一整衣帽,彎著腰,低著頭,戰戰兢兢的走進艙去。半晌,又見他笑嘻嘻、喜洋洋的踱出艙來。停了一會,聖旨下來,賞汪如龍二品頂戴,白銀八十萬兩,准他在御前當差。那汪如龍接了聖旨,走上岸來,自有許多官員,前去趨奉他。汪如龍臉上,不覺有了驕傲神色,見了那江鶴亭,越發是瞧他不起。江鶴亭和他去攀談,他愛理不理﹔江鶴亭滿面羞慚。那汪如龍只向總督拱了一拱手,上轎去了。這裡看汪紳士去過以後,內監才傳出聖旨來,說:著諸官紳退出御門,皇上午倦欲眠,毋庸伺候。裡面只拿出一萬兩銀子來,賞江紳士。那江紳士空盼望了一場,只盼望到這一點銀子,單是謝太監們也不夠,只得垂頭喪氣的回去。他暗地裡打聽,原來那四喜班是汪如龍家的,皇上生長深宮,聽見的都是北地胭脂,如何見過這江南嬌娃。況且這雪如,是揚州地方第一美人,嬌喉宛轉,玉肌溫柔,一度承恩,落紅滿茵。皇帝見她還是一個處女,便格外的寵愛起來,一連三天,不傳見臣民,把那班官紳,弄得彷徨莫定。到船邊悄悄的問時,那太監總說:「聖上和新進的美人在船中歌舞取樂。」
  到直第四天,才召見兩江總監。這時皇上十分歡樂,當面褒獎那總督,說他設備週到,存心忠實,便賞他內帑十萬兩。那總督急忙磕頭謝恩。
  第二天,龍舟起錨,沿途過鎮江、南京,供應十分繁盛。這時皇帝有雪如陪侍在身邊,早夜取樂,便也無心遊玩。只是那江紳士吃了這個大虧以後,心中念念不忘。他回得家去,和那惠風晝夜計議,總要想法撿回這個面子來,才不愧為揚州的首富。那惠風也因為自己遭了這場沒趣,急欲挽回盛名來。便日夜思量,甚至廢寢忘餐。連想了幾天,忽然被她想出一個妙法來了。這法子,名叫水戲台。是把戲台造在船上,戲台上鋪得十分華麗,這戲台照樣造成兩隻,又編了許多《王母宴》、《封神榜》、《金山寺》等熱鬧的戲文,花了十萬銀錢,買通了總管太監。這時御舟已到了金山腳下,在半夜時分,江紳士悄悄督率著伕役,把這座水戲台駛近御舟,兩邊用鐵鏈和御舟緊緊扣定。到了第二天,皇帝和雪如睡在榻上,忽然聽得細樂悠揚。皇帝問時,那總管太監奏稱:「有揚州紳士,獻一班童伶,在艙外演唱。」皇帝命把窗幃揭起,只見船身左右造著兩座華麗的戲台。左面台上,正演著群仙舞,一群嬌嫩的孩兒,個個打扮得嬌花弱柳似的,一邊唱著,一邊舞著,那歌聲裊裊動人,舞態宛轉欲絕,合著笙簫悠揚,真好似在廣寒宮裡看天女的歌舞一般。左面才罷,右面又起。只見繡幕初啟,接著一個散花天女,唱著舞著出來,歌喉嬌脆,容光嬌媚。皇帝說道:「這般美貌,正合天仙的身份。」問是誰家的女兒?那總管太監早得了江紳士的好處,便奏說:「是揚州紳士江鶴亭家的集慶班。這扮天仙的,是領班的,名叫惠風。」皇帝聽了,點頭歎賞。說道:「也難為她一片忠心!這孩子也怪可憐的。」皇帝睡在榻上,懷中撫著那雪如,一邊吃酒,一邊看戲。那戲台上演過歌唱的戲以後,便大鑼大鼓的演起《天門陣》來,接著又演《法門寺》。第二天,依舊是兩面戲台,輪流演著熱鬧的戲文。
  這樣一天一天的演著,皇帝如何見過這有趣熱鬧的戲文,早把皇帝看出了神。夜裡又演《目連救母》、《觀音游地府》的燈火戲,忽而神出鬼沒,忽而煙火漫天。皇帝看到高興的時候,便去後面船上把太後請來。那太後看了,也十分贊歎。這樣不知過了幾天,忽然太監報稱,已到蘇州。那蘇州巡撫帶領合境官紳,在外面接駕。那皇帝聽了,十分詫異。說御舟並不曾搖動,如何已到了蘇州?到這時候,總管太監才稱:「這都是江鶴亭的一片巧妙心思,只怕皇上沿路寂寞,便造這兩座水戲台,練這班小戲子,孝敬皇上。」乾隆皇帝聽了,說:「難得江鶴亭一片忠心。」傳旨也賞他個二品銜,又賞銀八十萬兩。那江鶴亭得了賞賜便走上御舟去謝恩。皇上當面獎勵了幾句,又吩咐那惠風,每演完戲,許她進船來伺候。從此皇帝聲有惠風,色有雪如,心下十分快樂。那江鶴亭得了賞賜回去,故意穿了二品的頂戴,去拜見汪如龍。那汪紳士見他得了好處,心中十分嫉妒。看他那副驕傲的神氣,心中又十分氣憤。從此以後,江、汪兩家便暗暗結下冤仇。那汪紳士日夜想法,總要壓倒那姓江的。
  話說乾隆皇帝從蘇州到了杭州,便把那水戲場搬到西湖中央,賞眾官員們看戲。又見西湖景色優勝,便坐著輕暖小轎,奉著太後,天天遊玩去。在乾隆皇帝未到杭州的時候,省城裡那班官紳,早已忙亂著籌備接駕的事體。起初大家會議的時候,心想挑選一班絕色的船娘,在西湖彩蓮蕩槳,以悅聖心﹔後來打聽到揚州有一個雪如,國色天香,被她拔了頭籌﹔如今杭州再用這條老法子,未免落他人之窠臼,給揚州人見笑,又辱沒省城地方的場面。倘然蓋造園林,匆促之間,決不能成偉大的工程,況且西湖有天然的圖畫,這人造的園林,也決不能勝過天然風景。大家正想不出法子的時候,忽然就中有一個韓紳士說道:「如今我有一個妙法了。俺西湖上淨慈寺、海湖寺、昭慶寺、廣化寺、風林寺、清漣寺,上至靈隱、天竺,盡多名山古剎、高僧大佛,當今皇上,天生聰慧,自幼便喜經典禪機。那五台山清涼寺,聖駕時時去巡幸,寺中設有寶座,皇上常命眾僧高坐參禪,寺中方丈,法名慧安,原是世祖剃度時伺候過的,後經聖祖封為智慧正覺佛。皇上和他最好,拜他做師父。這種情形,都是俺托京中官員從親近內監那裡打聽得來的。那揚州蘇州的官紳,還不知道呢。如今俺們正可以趁此機會,搜尋天下高僧,安插在西湖上各大叢林裡﹔待皇上駕到,備廟中高搭彩棚,大大做法事。另築講台,請各高僧上台講法。皇上見了,一定歡喜,又可以見得我們省中官紳的清高。」
  當時,浙江巡撫聽了,便問他:「老兄如何知道皇上必定歡喜?」那姓韓的說道:「皇上從揚州、蘇州一路行來,享受的盡是聲色繁華,忽然見這清靜佛地,好似服了一劑清涼散。皇上又是佛根的,如何不喜?」一席話,說得在座諸人,個個稱妙。那巡撫又說:「俺們要求聖心愉悅,非得去請五台山法師來主持各寺不可。」當下由巡撫修了一封密書,派人晝夜趲程,趕到五台山去請名僧。
  這時清涼寺主持僧慧安,已告老退休,由大徒弟曼如當家。那曼如雖說參禪聰明,卻是一個貪財好色之徒。見杭州巡撫派人來請高僧,知道這是發財的好機會,便冷笑著對那人說道:「你們杭州人也知道急時抱佛腳嗎?如今俺山中正要修造銅殿鐵塔,最少也得一百萬銀元,才得造成,師兄弟都下山四處募化去了,誰有空兒去踏江南的齷齪地方!」那人見曼如口氣決絕,杭州接駕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心中焦急得不得了。便再三和曼如商量,師兄弟既不出山,便求大和尚派幾位兄弟去,也是好的。那曼如只是搖頭不應。那人急得沒法,便答應捐二十萬兩銀子,修造鐵塔﹔後來慢慢加到四十萬塊錢,那曼如才答應下來。立刻在耳房裡喚出四個和尚來,吩咐他們跟著來人到杭州說法去。那班杭州官紳,聽說請到五台山高僧,便興高采烈,預備清潔禪堂,莊嚴的講座。這四個和尚到杭州的時候,合城官紳都前去迎接。誰知見面之下,談論起來,卻是一竅不通,舉動惡俗,不覺大失所望。只因他們是五台山來的,便也照常敬重他們。那知這四個和尚,住在寺裡,漸漸的不守清規起來﹔起初還不過是偷葷吃素,那寺院後門外,常常見許多雞毛鴨骨。後來索興偷起女人來。
  蘇杭女人本來是信佛的多。這時聽說杭州地方設廣大道場,那蘇杭一帶的名媛閨秀,趁駕未到以前,都搶著到西湖上來朝見名山,瞻禮佛像。那和尚便在寺中造著密室,見有略平頭整臉的婦女,便拉過藏在密室裡﹔不上一個月工夫,被他騙去的婦女,已有三十六個。那鄰舍人家和遠路香客,見走失自己的妻女,便吵嚷起來,四處找尋。那和尚僱著工匠,天天在廟裡建造深房曲室,沒日沒夜和那班婦女在裡面宣淫作樂,又擅自把廟中產業押的押,賣的賣,他仗著是皇上師弟兄的勢力,有誰敢攔阻他?便是走失了那班婦女,也明知道是這幾個和尚鬧的鬼﹔雖有那班婦女的父兄丈夫告到官裡來,也只好裝聾作啞,不去理他。那和尚膽子越來越大,後來索興連官家眷屬,也被拐騙去了。
  這時塘棲地方有一個紳士姓楊,曾經做關外總兵,養病在家。
  他有一位姨太太名叫琳娘,原是窯姐兒出身,只因她面貌長得十分標緻,這楊總兵十分寵愛她。琳娘一向信佛,聽說杭州地方迎接高僧,建設道場,便和總兵說知,要到杭州燒香去。總兵官也依她,親自陪她到杭州來。誰知只到了三天,那琳娘便不見了﹔四處找尋,毫無影蹤。這總兵急了,告到將軍衙門裡﹔那將軍派了幾個親兵,幫他找尋。後來這總兵偶然從琳娘貼身丫頭口風裡聽出來,才知道他的姨太太,是被五台山來的和尚騙去的。他原是一個武夫,聽了這個話,如何忍得,便產時帶了自己的跟隨,打進廟去。果然在地窯裡找到了。這地窯打扮得錦帳繡帷,鋪著長枕大被﹔點著不夜天燈。那琳娘和別家十多個婦女,都關在窯子裡。總兵急找那和尚時已逃得無影無蹤,氣得那總兵咆哮如雷,帶著琳娘,要趕上蘇州去叩上告。慌得那杭州一班官紳一齊來勸阻,又由大家湊了十萬銀錢,算是遮羞錢,送他回鄉去,那走失的三十六個婦女,一時都找得,由地方備了船只,個個送他們回家去。
  這一場大鬧,把個莊嚴的佛場,打得七零八落。看看接駕的日期。一天近似一天,那道場必須重新修建,且不去說他﹔最為難的,在這短促日期,到什麼地方去請名僧來主持講壇?後來還是那韓紳士想出一個救急的法子來,說:「杭州是文人薈萃之區,深通佛典的讀書人,一定不少,我們何妨把他們請來,暫時剃度,分主講壇。」韓紳士這個主意一出,那一班寒士略通佛典的,都來應募。韓紳士自己也懂些大乘小乘的法門,便一個個當面試過﹔揀幾個文理通順,聰明有口才的,便給他們剃度了,分住各山寺院。和他們約定,倘能奏對稱旨的,便永遠做和尚,送他二萬兩銀錢﹔沒有接過駕的,待皇上回鑾以後,任聽回俗,另送他四千兩銀錢酬勞。
  內中有一個姓程的,一個姓方的,一個姓餘的,一個姓顧的,四個人都是深通佛典,辯才無礙。韓紳士給他們都改了名字,姓程的改名法磬,住持昭慶寺﹔姓方的改名惠林,住持淨慈寺﹔姓餘的改名拾得,住持天竺寺﹔姓顧的改名寶相,住持靈隱寺。內中要算法磬最是機警,便在昭慶寺前建設大法場,設七七四十九日水陸道場,夜間請法磬大師登壇說法。那法場在平地上搭蓋百丈彩棚,四面掛滿了旗幡寶蓋,莊嚴佛像﹔做起道場來,鐃鼓殷地,梵吹振天,燭光徹宵,火城列矩,香煙繚繞,熏聞數裡。善男信女,憧憧往來﹔「南無」之聲,響徹雲霄。
  講壇上更是莊嚴,彩結樓閣,高矗半天﹔蓮座上端坐著法磬大師,合掌閉目,金光滿面。台上燈燭輝煌,香煙氤氳﹔老僧入定,望去好似金裝佛像。台下甬道兩旁,站立著五千僧人,整齊肅靜﹔地上鋪著尺許厚的花毯,人在上面走著,寂靜無嘩。那四方來瞻禮的男女,萬頭擁擠,如海潮生﹔走進門來,個個都合掌低頭,屏息侍立。大門外用金底黃字繡成「奉旨建設道場」六個大字,兩邊豎起下馬牌,上寫「文武官員軍民人等至此下馬下車」字樣。那和尚打坐一日,到夜裡說起法來,真是聲如洪鐘,舌粲蓮花,說得個個點頭,人人皈依。
  說到第十四日上,聖駕已到。接駕官紳,把各寺住持的名單進呈御覽。皇帝見設廣大道場,心中第一個歡喜,那皇太后是信佛的,說起當初聖祖在日,如何與佛有緣。這杭州西湖,又是一個佛地,最宜優禮僧人,廣闡佛法,那乾隆皇帝便奉著太後,親臨道場。皇帝吩咐在場的都是佛門弟子,一列平等﹔許人民瞻禮聖顏,不用迴避。
  法磬和尚高座講台,見御駕降臨,他也若無其事,自在說法。那皇帝和皇太后帶了全城官員,便在壇下恭聽。直到講完了,那法磬才下台來,恭接御駕。皇帝笑問道:「和尚從何處來?」法磬答道:「從來處來。」皇帝這時手中正拿著一柄折扇,猛向法磬頭上打了一下﹔而在兩傍侍從的官員,見此大驚失色,意謂天子震怒。看看皇帝臉上,卻笑容滿面。大家正在詫異的時候,忽聽得法磬喉中大喊一聲,哄哄的響著,好似打磬子一般,那聲音漸長漸遠。
  皇帝聽了,大笑道:「和尚錯了!他磬等不得你磬,你磬乃不應比我磬﹔什麼道理?」法磬大聲答道:「磬亦知守法,非法不敢出聲。」皇帝說道:「和尚又錯了!你聲非聲,你法亦非法﹔那沒你磬也非磬,有什麼敢不敢!又有什麼守不守?又為什麼要出聲?你要出聲便聲,更何容得你守?」法磬也笑著答道:「和尚沒有扇子,所以和尚是磬﹔和尚是磬,不是磬聲,所以和尚是法。如今是和尚錯了,扇子來了,磬聲若出,和尚圓寂,和尚還是守的法。」皇帝聽了,把扇子拋給法磬說道:「朕便把扇子給你。」那法磬接了皇帝的扇子,便連連打著光頭,一邊打著,一邊嘴裡便哄哄的響著,輕重快慢,跟著扇子,好似在那般打磬子一般。
  皇帝看了,又忍不住笑起來。向著他道:「和尚自己有了扇子,便不守法,這是和尚的錯呢,還是扇子的錯?」法磬說道:「不是和尚錯,也不是扇子錯﹔是法磬錯,是給扇子與法磬的錯。」皇帝莊容道:「原是扇子錯,卻不料累了和尚,還不如撇去扇子的乾淨。」說著,便伸手去奪法磬手中的扇子,摔在地下。那法磬不慌不忙,拾起扇子來,說道:「罪過!罪過!扇子不錯,原來是法磬錯了。」皇帝略略思索一回,說道:「罷罷!和尚便留著這柄扇子,傳給世人,叫他們不要再錯了。」法磬合掌閉目,念著佛號道:「西天自在光明大善覺悟圓滿佛﹔南無聰明智慧無牽無礙佛!」皇帝也合掌答禮道:「什麼佛,什麼佛,竟是乾矢橛!」說著,便轉身到各殿隨喜去。游畢,走出門來,法磬帶領五千僧人男女信徒,恭送御駕。皇帝走出了大門,回過頭來,笑著對法磬說道:「破工夫明日早些來。」法磬躬身答道:「和尚是沒有吞針的。」皇帝說道:「管他則甚?你破工夫明日早些來。」法磬又把扇子在自己頭上打一下,卻不作聲。皇帝笑問他:「為什麼這磬子不響了?」法磬說道:「竟是乾矢橛,什麼佛,什麼佛!」皇帝聽了,又不禁大笑。便吩咐法磬坐轎,也跟著到淨慈寺去。
  淨慈寺住持僧人惠林,早在寺門口接駕。皇帝進寺去,瞻禮佛像以後,便帶著兩個和尚,上吳山去。站在最高峰上,見錢塘江中來往船只甚多。乾隆皇帝忽然問惠林道:和尚看江中有多少船只往來?惠林略一思索,便答道:「只有兩隻。」皇帝一時解不過來,惠林替他解道:「這兩隻船,一隻名爭名,一隻名奪利。」皇帝又問道:「和尚怎麼也見得名利?」惠林道:「和尚不見得名利,所以見得這兩隻船中人是名利﹔倘然兩船中人見得是名利,所以不見得兩船以外是見得兩船中人是名利。」皇帝聽了,點著頭說道:「法磬便是惠林,惠林便是法磬!」
  第二天,皇帝又帶著法磬、惠林到天竺寺去。那天竺寺住持僧,名叫拾得。這時八月天氣,雖還熱,天竺寺院子裡木樨花都開得甚是熱鬧。皇帝劈頭問道:「聞木樨香否?」拾得答道:「此是香,此不是木樨﹔此是木樨,此不是香。木樨與香,原是兩橛的。」乾隆帝笑道:「和尚又錯了!此是木樨,即是香﹔此是香,即是木樨。香與木樨,原是一鼻孔出氣的。」拾得合十說道:「那沒還他是無有木樨,無有香。並何有聞?並何有問聞木樨香著?」乾隆皇帝聽了,又點頭稱妙。這天竺地方,原是三面環山的,層巒疊嶂,隨處有茂林清泉﹔乾隆皇帝一時捨不得離開,天天帶著幾個高僧,覓勝尋幽,參禪悟道。他這時另有山林之樂,便把那雪如惠風聲色脂粉都丟在腦後了。
  乾隆在天竺山上玩了幾天,便下山來,到靈隱寺去。一進山門,便見危峰撲人,高樹障日,便贊歎道:「好一個清奇的所在!」靈隱寺原有一個高僧,名叫法華,年紀已八十八歲,另在一間密室裡告老靜養,皇帝也頗知道他是道德高深的和尚。這時,靈隱寺的住持僧名叫寶相,在寺門外接駕。乾隆定要見法華,寶相奏稱:「法華初次滅度,皇上讓他去罷!」皇帝生氣,說道:「朕要法華,他敢滅度,此是何法?」寶相道:「此不是法,此是初次滅度,皇上定要見他,他便滅度了,便不是初次,此是色相的滅度。」皇帝道:「你言色相,你是什麼色相?你敢是寶相?你便敢是法華的寶相?」寶相回奏道:「和尚是無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和尚是無相,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皇帝聽到這裡,拿一個指兒一豎,說道:「和尚敢是有寶?」寶相接著說道:「和尚是乾矢橛,和尚是金剛不壞身,所以和尚是寶。」皇帝說道:「法華不是金剛不壞身,所以滅度,便不是寶。」寶相指著山門口的飛來峰答道:「說它也不是寶,人皆不信,他卻不是滅度,它卻是飛來,所以稱它是寶。」皇帝便問道:「他是否寶相?」答道:「是飛處飛來,也不是寶相﹔不是飛處飛來,也是寶相。」皇帝聽了,點頭道:「法華便是寶相,寶相便是法華!」寶相便陪著御駕,進大雄寶殿去瞻禮佛像﹔又到羅漢堂去遊玩,見塑著五百尊羅漢,個個都現著金身寶相。乾隆帝歎道:「這才是金剛不壞身呢!」這句話,被隨扈的太監聽得了,知道皇帝的意思,便悄悄的去告訴了浙江撫台﹔那撫台便連夜傳集工匠,在羅漢堂中間塑一個皇上的金身。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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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6:58: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東征西討福康安立功 依翠偎紅皇太子偷香



  卻說乾隆皇帝見浙江撫台替他塑了一個金身,在靈隱寺的羅漢堂裡,心中十分得意。笑說道:「朕從此也是龍華會上人了!」這時,大學士梁詩正隨從左右﹔這梁詩正是一代的詩人,皇帝帶他在身傍,隨時叫他捉刀。乾隆帝見杭州山水明秀,寺院崇宏,便喚梁詩正做詩,裡面有兩句:「有山有古寺,無寺無名僧。」乾隆帝看了,說道:「好一個無寺無名僧!朕家自有佛法,自有名僧﹔今朕足跡所到,便當布此真理。」
  管事太監聽了這個話,又悄悄的告訴浙江巡撫﹔那巡撫又偷偷的問太監道:「皇家有什麼佛法?有什麼名僧?」那太監笑笑說道:「大人不聽得俺宮中有雍和宮喇嘛僧嗎?」那巡撫聽了,恍然大悟,知道皇帝也要在西湖上造一座雍和宮,供養幾個喇嘛,便暗地裡托人進京去探問,知道皇上和國師無遮,十分有交情,便把無遮請來,請他主持一切。那無遮到了杭州,先見過皇上,說明要在靈隱寺左近建造喇嘛廟,開一個無遮大會。皇帝十分歡喜,便吩咐內務府發銀十萬,又示意浙江官紳捐銀,共得到五十多萬兩銀子。無遮便籌劃一切,動工建造。這時聖駕巡幸到海寧去了,先由浙江文武官員陪奉巡視海寧石塘,並看江潮。看過了潮,乾隆帝把一班文武官員都留在城外,自己帶著幾個侍衛和太監進城,到陳閣老家裡去了。
  這陳閣老,便是陳世信﹔他自從兒子被鈕鈷祿妃換去以後,便告終養,帶著家眷回海寧去。後因雍正皇帝和他情分很厚,再三下聖旨喚他進京去做官,他實在推卻不過,又怕推卻太過了,要起皇帝的疑心,便只得進京應召。雍正皇帝十分敬重他,他一家人,陳說、陳元龍父子叔姪都做了頭品大員,位極人臣。陳世倌做到首相,封文勤公,直到乾隆年間,告老還家,皇帝賞銀五千兩,在家食祿。乾隆帝又制御詩賜他,詩裡面有兩句道:「老臣歸告能無惜,皇祖朝臣有幾人。」到這時,乾隆帝下江南,陳世倌已死。乾隆帝自從知道自己是陳閣老的兒子以後,便格外優禮陳家,凡是墳上的碑碣隧道,命一律參用王禮﹔陳家子孫,怕觸犯忌諱,求別的御史一再奏請,始許他墓道中用王禮,外面碑碣仍用閣老常禮。乾隆帝又吩咐查明陳氏後代子孫有若干人,統統賞給大小官銜,進京去供職。
  這時,乾隆帝御駕忽然親臨陳家,陳家的子孫,一個也不在家中。一聲聽說天子駕到,嚇得家中一班婦女孩童,慌了手腳。後來還是陳老太太有主意,把族長去請了來。那族長雖也做過幾任知縣,但這接駕的事體,他一生也沒有經歷過﹔再加年紀已有八十歲了,耳聾眼花,嚇得他渾身索索的抖,只怕有得罪的地方。誰知乾隆帝見了那族長,卻和顏悅色,問他:「陳家有多少家產?陳老太太還康健嗎?」那族長謹慎小心的回對了幾句。乾隆帝便吩咐他領路,到閣老墓前去,那族長領著聖駕。走到墓堂﹔皇帝回過頭來一看,見身後還有幾十個王公內監跟著。看看走到碑亭前,皇帝吩咐大家在亭中站著,只帶著兩個太監直走到墳前﹔先在墳圈前後視察一周,忽然吩咐兩個太監,把黃幕遮起來。外面的王公太監們,被黃幕遮住了,看不見皇帝在裡面做什麼﹔只有那兩個扶著黃幕的太監看得清清楚楚。後來回京去,內中有一個太監露出口風來,說皇上在黃幕裡面,實在是對陳閣老的墳墓在那裡行跪拜禮。聽的人十分詫異,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便從此不敢告訴第三個人知道。
  皇帝行過禮出來,立刻下一道上諭,頒發庫銀二十萬兩,給陳老太太為養膳之費﹔又添買祭田十頃,添種墳樹四百株。在墓道前蓋造御祭碑亭三座,亭上蓋著黃琉璃瓦﹔亭外面有皇帝親手種的皮鬆兩株,古柏兩株,吩咐地方官另立專祠,兼管著陳墓春秋兩季祭掃的事體。諸事停當以後,皇帝還在陳墓前後徘徊不忍去。後來經王公大臣們一再催請,才退出來。走過中門,回過頭來,吩咐陳家族長,把這中門封閉了,以後非有天子臨幸,此門不得再開。那族長喏喏連聲。
  皇帝回到行宮,只見案上擱著京中兵部的奏報。打開來看,那奏報上說閩浙總督報稱台灣逆賊林爽文舉兵反叛,圍嘉義,除派兵兜剿外,盼望京中救兵甚急。乾隆帝見了這奏章,便立刻下旨回京。到了京中,自有許多官員接駕。第一個蒙召見的便是福康安。這時福康安已賞嘉勇巴圖魯,賜御用鞍轡,又畫像在紫光閣上,十分榮耀。第二日,聖旨下來,授福康安為鎮遠將軍,會同京中各武將,帶領勇健軍。奔赴台灣,剿滅賊寇。這個聖旨一下,那班武將,都要討福康安的好,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一陣斬殺,殺得那林爽文大敗奔逃,逃到台東深山中,終被福康安手下的牙將,活捉過來,獻上大營。福康安凱旋到北京,把林爽文獻上朝廷。乾隆帝心中格外歡喜,聖旨下來,封一等嘉義公,賜寶石頂,四團龍服,金黃帶,紫韁金黃辮珊瑚朝珠﹔命於台灣郡城及嘉義縣,各建嘉義公生祠﹔再畫像在紫光閣,皇帝親制像贊。
  在這個時候,福康安忽然死了夫人,京中文武官員,都去弔孝。福康安夫妻恩情很厚,那夫人又長得十分美貌,如今斷了弦,叫他如何不悲傷。乾隆帝也特意下詔勸慰他,又賞治喪費三萬兩,特派大臣御祭。這種恩典,沒有第二個人比得上了。但是福康安心中,總是念念不忘他夫人。恰巧乾隆帝的六公主,已到了下嫁的年紀,便有大學士阿文成出來做媒,替福康安求婚,一面又由乾隆帝的岳母進宮去求富察氏後。不料乾隆帝一口回絕不准,那富察後也對她母親笑笑說道:「這件事體,是萬萬使不得的。」福康安的母親董額氏,也不願她的兒子去做駙馬。這時福康安兩個哥哥做駙馬的,乾隆帝卻不十分寵愛他們﹔如今這福康安是乾隆帝極寵愛的,卻不肯招他做駙馬,這裡面的深意,卻只有皇帝皇后和董額氏三個知道。後來那傅恒的母親,實在求得厲害,皇后便答應把六公主下嫁給福康安的兄弟,卻把和碩親王的格格指婚給福康安。
  這時福康安年紀只有二十六歲,當時奉旨完婚以後,接著又有廓爾喀賊匪侵犯後藏,聖旨下來,仍叫福康安親統六路兵馬,會同大學士阿文成,前去征剿。說也奇怪,那賊匪一聽得嘉義公的名氣,便嚇得他魂膽飄搖,連打敗仗,不到一個月,便平服下來。接著又是甲爾古拉集寨酋長反叛,皇上便命福康安統領得勝兵馬,轉戰前去。那酋長聽說福康安人馬趕到,便嚇得跪在帳前求降。得勝文書送到京中,聖旨下來,許他班師﹔福康安官升大學士,加封忠銳嘉勇公。兵馬走在路上,乾隆帝又賞他御制志喜詩,親筆寫在扇子上。又賞御用佩囊六枚,又加賞一等輕車都尉,照王公親軍校例,賞他僕從六品藍翎頂戴。
  皇帝這樣看重福康安,那沿路的地方官,誰不趨奉他!兩湖總督濮六年,為了討福康安和好,便和他幕友商量﹔沿長江一帶,都紮著燈彩,吹打迎送。湖南巡撫又到杭州去借得水戲台來,跟著福康安的坐船,日夜演戲。那福康安在船中,吃酒看戲,十分快樂。船到洞庭湖中,那湖裡原有一種洞庭艇子,四面湘簾明窗,收拾得十分清潔。艇子頭尾上掛著五色琉璃燈,兩邊遮著繡帷﹔船梢頭都用船娘搖櫓,打扮得十分妖豔,一共有百十隻艇子,那船娘齊聲唱著皇上的志喜詩,歌聲十分嬌脆,福康安座船在中央,那許多洞庭艇子都圍繞著大船,慢慢的蕩著槳,緩緩的唱著歌。福康安看了,贊歎道:「她們真好似洛水神仙!」便吩咐艇子靠近大船,福康安跳過艇子去,見裡面明窗几淨,便吩咐設席,請過幾個幕友來,陪他吃酒。
  席散以後,福康安偶然踱到後艙來閒望,只見船尾一個女孩兒,赤著一雙白足,身上披一件腥紅斗篷。丰容盛鬋,桃腮櫻唇,十分俊俏。手中搖著櫓,那一搦柳腰臨風擺動,真是小巧輕盈,把個福康安看怔了。忽聽得那女孩兒輕展珠喉,唱起曲子來,裊裊動人,微風起處,掀開了斗篷的下幅,露出紅裳綠襖來。那女孩兒回過頭來,見了福康安,不禁眼波一溜,嫣然一笑,露出十分蕩意。福康安不禁心族搖蕩,拍著手說道:「江南地方,有這樣的妙人,俺在京中如何見得過?」忙回進艙來,吩咐侍從把那船梢上的女孩兒喚來。那侍從去喚時,這女孩兒說道:「青天白日,羞答答的,叫人怎生見去?」福康安聽了,笑了一笑,說道:「吩咐她晚上來見俺罷。」
  到了昏夜,只見那女孩兒打扮得異樣風流,走進艙來,笑吟吟拜下地去。福康安在燈下看時,見她容光煥發,和日間又是不同,忙把她扶起來,拉在懷裡,問她名字。那女孩兒說名喚寶珍。福康安從此寵愛寶珍,一路南下,俱是寶珍伺候。看看到了揚州地方,福康安替寶珍買一座別墅,給她住下﹔所有沿路官員的供獻,和皇帝的賞賜,約有五六十萬銀錢,福康安統統交給寶珍,自己帶兵凱旋進京去。乾隆帝見了他,自然有一番獎勵稱贊﹔傳旨下去,賞戴三眼花翎,晉封貝子銜,仍帶四字佳號照宗室貝子例給護衛。
  這一天,福康安進宮去謝恩,由內監領他直走進古董房﹔只見皇上身傍有一個年輕大員,手中拿著一個古瓶,和皇帝說笑著。那舉動十分輕佻,皇帝非但不生氣,反拉著他的手,笑嘻嘻地說道:「你歡喜這瓶嗎?便賞給你拿回家去罷。」那大員謝也不謝,便拿著瓶去了。福康安在一傍看了,心中十分狐疑,問又不好問得,退出宮來,悄悄的去問劉統勛。劉統勛說道:「這便是皇上新近識拔的總管儀仗大臣和珅的便是。」福康安在京外時,也聽說皇上十分寵信和珅,但他也不曾見過和珅是怎麼樣的人,如今見他舉動輕佻,心中便厭惡他,暗暗的叮囑劉相國,須要好好的防著他。
  列位,你知道和珅是什麼人?何以乾隆帝忽然寵信他到這地步?說起來,這裡面也有一段豔史。原來當初乾隆做太子的時候,只因雍正皇帝和鈕鈷祿後十分寵愛,常常把他留在宮裡。乾隆皇帝這時候還是寶親王,到底少年心性,見宮中十分好玩,便東溜西逛,什麼把戲都玩出來。雍正皇帝有十六個妃嬪,內中最得寵的有四人:一是舒穆祿氏,一是伊爾根覺羅氏,一是馬佳氏,一是陳佳氏,那馬佳民和陳佳氏,原是漢女冒充旗人入宮的﹔雍正皇帝因她兩人長得比別人格外白淨細膩,便格外寵愛。太子這時年紀已有十七歲,男女之愛正濃厚的時候,便終日和那班妃嬪宮女調笑無忌。那妃嬪也因他是皇帝和皇后寵愛的太子,誰敢不依順他?再則,因那太子也長得英俊風流,那班宮女也愛和他逗笑。內中只有一個馬佳氏,她自己仗著美貌,脾氣也冷僻,不肯和太子胡纏﹔這太子偏看中了她。時時覷她不防備的時候,便闖進宮去,摟著馬佳氏,或是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弄得那馬佳氏惱了,他才放手。這種事體,也不只一次了。
  這一天,合該有事。馬佳氏在宮中閒著無事,見自己的雲髻,有些鬆散下來,便喚宮女替她重理梳妝。青絲委地,正在梳理的時候,這寶親王忽然悄悄的走進屋子來。宮女見了,正要聲張。那寶親王站在馬佳氏身後,忙搖著手,叫不要聲張。一定要躡手躡腳的走上去,從馬佳氏身後伸過手去,掩住馬佳氏的兩眼。那馬佳氏猛不防有人來調戲她,顫著聲兒問:「是誰?」寶親王忍著笑不做聲,那宮女也掩著嘴暗笑。馬佳氏認做是歹人,她這時手中正握著一柄牙梳,猛力向身後打去﹔只聽得「哎唷」一聲,不偏不倚的打在寶親王的眉心裡,那血便直淌出來。寶親王忙放了手,捧著臉,轉身逃出宮去。
  這裡馬佳氏知道是打壞了太子,心中又害怕,又羞憤,暗地裡哭了一場。誰知大禍來了:因為恰巧第二天是初一日,宮中規矩,皇子皇女都要進宮去朝拜父皇母後。寶親王眉心裡受了傷,給鈕鈷祿後看見了,十分心痛。便把寶親王拉近身來,細細的一看,知是被人打破的。便十分詫異,連連追問:「和誰打過架來?」那寶親王見問,又是心慌,又是羞愧﹔便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鈕鈷祿後看了,越發起了疑心,便大聲喝問。寶親王被母後逼問不過,一時也無可推托,便說:曾和馬佳妃玩兒,妃子失手打傷的。
  這馬佳氏性情冷僻,又因皇帝寵愛她,鈕鈷祿後也因此厭惡她﹔如今聽了這個話,便十分動怒,一口咬定說馬佳妃調戲她兒子,立刻傳命,把馬佳妃喚來,一頓棍子亂打。喝著太監,拉出月華門去勒死。寶親王見母後生了氣,又不敢勸,又不敢走﹔站在一傍,眼看著太監把馬佳妃橫拖豎拽的拉出宮去,他心中好似刺著十八把鋼刀一般的痛。好不容易伺候母後進去了,他一轉身急急趕到月華門去看時,那妃子粉頸上,被繩子勒住,只剩得一絲氣息。寶親王哭著:「我害了你也!」忙把自己指頭咬破,滴一點血在妃子頸上,說道:「今生我無法救你了,但願和你來生有緣﹔認取頸子上的紅痣,我便拿我的性命報答你,也是願意的。」這一句話說完,妃子掛下兩點眼淚來死了。寶親王又花了一千塊錢,買通了宮女,把馬佳氏的襯衣脫下來,拿去天天伴著他睡﹔直到寶親王登了皇位,才把這件事體漸漸的忘記了。
  後來乾隆皇帝在大廟中拈香回宮,那班御前侍衛和鑾儀人員都散去了。忽然宮裡太監傳話出來,皇上又要出宮去,探望協辦大學士陳大受的病。慌得那班鑾儀衛的人員,七手八腳的把御用儀仗拿來伺候。不知怎麼,一時裡把那頂黃蓋不知丟到什麼地方去了。那皇上卻已踱出宮來,升了鑾輿﹔那儀仗人員越發心慌了,東奔西跑的找那頂黃蓋,兀是找它不到。
  乾隆帝坐在鑾輿中,十分惱怒。頓著腳說道:「這是什麼人做的事體?如此荒唐!」這時有一個抬龍輿的官學生聽了,忙跪下來,回奏道:「這事,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乾隆帝看他年紀很輕,命他抬起頭來﹔一看,不覺把個皇帝看怔了。只聽得乾隆帝嘴裡只說得一個「咦」字。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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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6:58: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回     證前盟和珅弄權 結深歡高宗宿娼



  卻說乾隆帝當時見了那抬轎的少年,不覺心裡一動,心想:這人十分面善,在什麼地方見過的?朕和他從前是十分親熱的,怎麼一時想不起來了?他怎麼又替朕抬著鑾輿呢?乾隆帝這樣怔怔的想著,那班伺候的內監,看見皇上這副神氣,也十分詫異﹔只得靜悄悄的看著。忽然看見皇帝走下鑾輿來,吩咐把儀仗收了,不出宮去了,一面自己踱進宮去﹔一面傳旨把那抬轎的少年傳進宮來。
  那少年也莫名其妙,他從來也不曾進宮去過﹔今見天子傳喚他,嚇得他渾身打戰,走進宮去。內監領他走進御書房,跪在地下,一動也不敢動。皇帝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吩咐內監一齊退出,便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那人磕著頭,說:「名叫和珅。」又問他:「多大年紀?」回奏說:「二十四歲。」又問他:「什麼出身?」回奏說:「是滿洲官學生。」這時乾隆帝忽然想起來了,原來這和珅的面貌,和從前勒死在月華門下的馬佳妃,一模一樣,絲毫不差。屈著指兒算一算,那馬佳妃死後到現在,恰恰二十四年。乾隆帝想起以前馬佳氏一番情形,不覺心中一酸﹔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喚和珅近身來,又喚他把衣領解開來。乾隆帝看時,見他頸子上果然有一點鮮紅的血痣。乾隆帝忍不住把和珅一抱,抱在懷裡﹔掉下眼淚來。說道:「你怎麼投了一個男身呢?」
  和珅認做皇上發瘋了,慌得他動也不敢動,一任皇帝哭著說著。但他原是十分伶俐的,聽皇上說起從前和馬佳氏的一番情義,便裝癡撒嬌的說道:「陛下害得我好苦!」說著,也掉下眼淚來。皇帝舉起龍袖,替他拭淚。兩人唧唧噥噥的在御書房裡說了半天話。乾隆帝又送了他許多貴重的衣服古董﹔另外又賞他五萬兩銀子。
  第二天,聖旨下來,特拔他做掌管儀仗的內務大臣。從此,乾隆帝把個和珅百般寵愛起來﹔那和珅也常常進宮去伺候皇帝,有時在御書房裡同榻而眠,和珅放出許多嬌媚的樣兒來迷住皇帝,那乾隆帝真的拿他當馬佳妃子一般看待。外面許多大臣,知道和珅得了寵,便又搶著去趨奉他。有的送錢鈔,有的送房產﹔有的送美人,有的送古董珠寶。這和珅原是小人得志,不知道什麼禮法的,他仗著皇帝的寵愛,盡力的做那貪贓枉法的事。不到幾年,和珅家里居然宅第連雲,家財千萬,奴婢成群,美人滿室。不用說別的,便是和珅的家奴,也有許多官員去孝敬他,只叫那家奴在他主人前說一句話,便可以升官發財。那乾隆帝心中只有一個和珅,別人的話,他都不信﹔只有和珅說的話,他句句相信。有時遇到皇帝動怒的時候,只叫和珅進來說一句話,立刻轉怒為喜。皇帝常常喚和珅,稱他我的人。那四方進貢來的寶物,皇帝吩咐和珅自己挑選,把十成裡的三四成,都賞給他。按到實在,和珅已和皇帝對分了貢物﹔因為那進貢的東西,先要經過和珅的手,他早已揀好的東西拿到自己家裡去藏起來,卻把揀剩的送給皇帝,皇帝又分給他。因此和珅家裡珍寶,越積越多,有許多還勝過大內的。
  有一天,正是十五日,皇子皇女都進宮來朝見﹔皇后留他們在宮中遊玩。七阿哥和誠親王兩人,在長春宮中遊玩﹔那七阿哥一不小心,打碎了陳設在宮中的一隻碧玉盤。那玉盤直徑有一尺寬,顏色翠綠,是乾隆皇帝最心愛的,如今七阿哥見打破了,嚇得他只守著那玉盤哭泣,恰巧和珅從院子裡走來,誠親王年紀大些,知道這件事只有和珅能幫忙,他倆忙給和珅磕頭。和珅起初不肯管閒事,後來看七阿哥真急了,誠親王又許他回家去對父母說知,情願孝敬他一萬塊錢,求他想一個法子,和珅才答應。到了第二天,那誠親王的父親,真的送過一萬塊錢去﹔和珅便在家中拿了一隻碧玉盤,悄悄的依舊去安放在長春宮裡。那碧玉盤卻比宮中舊時的要大一倍,這原是進貢來的,和珅卻抱大的留在家裡去用了。
  和珅不獨要偷皇帝的寶物,他平日到大臣家去,見了珍貴的東西,便也老實不客氣的向那主人要了去﹔那大臣雖也心愛,見和珅向他要,他也沒有法想,只得送給他。因此各大臣相約都把珍寶收藏起來,不給他看見。有一次早朝時候,和珅先到朝房去,見大臣孫士毅封文靖公的,也先在房裡了,那孫士毅閒著無事,從懷裡掏出一隻鼻煙壺來把玩著,和珅湊過身去看時,見那鼻煙壺是用一顆雞蛋般大的珍珠雕刻成功的。和珅看了歡喜,伸手向他要﹔那孫士毅急了,說:「這是此番俺出征越南得來的,昨天已奏明皇上,今天須把他孝敬皇上,萬萬不能再送給大人了。」和珅看他急得厲害便笑著說道:「俺和大人說著玩的,誰要你的來?」
  隔不到三天,孫士毅又在朝房裡遇到了和珅,和珅便從懷裡掏出一個鼻煙壺來給孫士毅看,說道:「俺也得了一個。」孫士毅看時和他孝敬皇上的那個一模一樣的。便問他:「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和珅說道:「俺向皇上去要來的。」和珅這種肆無忌憚的事體,看在那班御史的眼裡,實在有些忍不住﹔便今天一本,明天一本,大家雪片也似的奏參和珅。無奈乾隆帝認定和珅是馬佳氏的替身,總是放縱他。常對和珅說道:「俺們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朕的錢,便是你的,你多要些,也不礙事。」非但不降他的官,還飛也似的升他的官﹔不多幾年,直升到大學士,拜他做首相,那劉文正公反做了一個協辦大學士,但劉文正是一個正直的人,見和珅鬧得太不像話了,常常當面責備﹔他兩人又常常揪到皇帝眼前去,辯論曲直。乾隆帝看劉文正是正直的老臣,自己不肯責備和珅,便借劉文正監督著和珅,叫和珅不敢十分放肆。因此每見劉文正來奏告和珅如何貪贓,如何枉法,便用好言安慰他。
  這一年,平安準噶爾回部,凱旋受俘,立碑太學﹔乾隆帝硬把這個功勞,加在和珅身上,說他有贊畫之功,封他公爵。和珅受賀的時候,家中擺下七天的戲酒。第一天請皇上臨幸。乾隆帝在傍晚時候擺駕出宮,沿途燈火照徹天地,直到相府門口,好似一條火龍。那和珅府中越發熱鬧﹔燈燭輝煌,遠望去好似一座火城。上面搭著五色漫天帳,地下鋪著幾寸厚的棉毯,從大門口直到內堂。馬腳踏在上面,好似踏在草地上,肅靜無聲。和珅親自在門口接駕﹔禮部尚書,做招待官,九門提督,在鼓台上打鼓,那吹鼓亭中吹打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員。一會兒,皇上坐席開宴﹔戲劇開場,皇帝親自點了一出堯舜禪讓的故事,使兩傍伺候的大臣都十分詫異,那皇帝和和珅有說有笑,和珅竭力勸酒,皇上不覺吃醉了酒,大臣們都退出在外面。和珅把家妓喚出來歌舞著,勸皇上吃酒,皇帝十分快樂,和那班家妓調笑著,不覺酩酊大醉。和珅命內中最美的一個家妓,扶著皇帝進裡屋去睡下﹔那家妓便被皇帝臨幸了。皇帝醒來,已是三更時候。他拖著那家妓洗盞再酌,吃到高興的時候,皇帝把自己的御服脫下,把扮戲穿的龍袍穿在身上,笑著問妓女道:「朕似漢家天子否?」那和珅這時也吃醉了酒,把皇帝脫下的御服,穿在身上。笑問皇帝道:「臣可似陛下否?」君臣調笑一陣,不覺東方已白。乾隆帝此時見和珅襯衣領子上繡著金龍,問他什麼意思?和珅回奏說道:「這頸子曾經陛下御手撫摩過,因此用繡龍的領子護著。」乾隆帝伸手摸著和珅的頸子,說道:「卿真能善體朕意。」
  君臣二人說說笑笑延挨到天光了,那第二天的賀客,都已到了門口﹔打聽得皇上尚未回宮,嚇得他們一齊退出。獨有劉統勛直闖進裡屋去,請皇上回宮。乾隆帝見劉文正來了,心中卻有幾分忌憚,只得擺駕回宮去。後來和珅暗暗的把自己的一個妹子送進宮去,說:「見臣妹如見臣。」乾隆帝也把他妹子十分寵愛起來。從此和珅不但引導皇上在宮內淫樂,且慢慢的引著皇帝出禁城來,暗地裡逛私娼去。
  這時京城裡有一個鼎鼎大名的私娼,名叫三姑娘。一般達官貴人,都在她妝閣裡進出﹔便是和珅,也是一位入幕之賓。因此京城裡有一班官員,要鑽營門路的,都來求三姑娘﹔這三姑娘頤指氣使,氣燄萬丈。她門口常常有二三品的大員伺候了一天進不得門的。如今和珅又把個天子引到三姑娘房裡去,那三姑娘越發不把這班官員放在眼裡,天天哄著那皇帝。講到這三姑娘的姿色,綺年玉貌,再加上一段旖旎的風韻,任你宮中第一等美人,也趕她不上。不用說別的,便是牀第上的工夫,也叫這位皇帝拜倒在石榴裙下。從此皇帝時刻捨不得三姑娘,天天溜出宮來尋歡買笑去。
  那時候有一位頤親王的公子,打聽得三姑娘的名氣,便化了上萬的金錢,只圖得和三姑娘見一面兒,想和她一親肌膚。那公子整整的化了二十萬銀錢但還沒放在三姑娘眼裡。此事被他父親知道了,不禁勃然大怒,立刻趕到步軍統領和九門提督兩衙門去,一陣咆哮,逼著他派出差役去,向三姑娘要銀錢來,立刻把三姑娘驅逐出境。那統領和提督,聽說有這樣放肆的窯姐兒,便也十分震怒﹔立刻派出差役,趕到三姑娘那裡﹔那班人奉著上官的命令,如狼似虎,見人便捉,見物便毀。院子裡的鴇母龜兒,一齊被他們捆綁起來。
  看看打進後院去,忽然迎出一個老漢來,伸手攔住。那班差役如何肯依,一擁上去,要推開這老漢。誰知那老漢兩條臂兒和鐵棒相似,任你三五十人的氣力,休想推得他動,那班人沒法,正要向老漢肋下鑽進去,早被老漢伸著一個指頭,在他們肩窩裡一點﹔那班差役,個個都目定口呆的直挺挺的站在地上,好似拿釘子釘住一般。後面的差役,看這個情形不妙,一轉身逃回衙門去。
  這時做步軍統領的,是富察氏的叔父,得了這個消息,氣得他三屍神咆哮,七竅內生煙,便立刻親自帶了一隊親兵,趕到三姑娘院子裡去。這時已是黃昏人靜,院子裡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出來。那位統領直闖進後院去,只見文窗繡幕,裡面隱隱射出燈火來。裡面一陣調笑的聲音,夾著三姑娘的弦索歌唱的聲音。統領站在院子裡,喝一聲:「抓!」那班親兵,正要搶進房去,忽見那三姑娘穿著一件銀紅小襖兒,款步出來﹔後面跟著一個悄丫鬟,手中捧著風燈罩兒,照在三姑娘粉臉上,越顯得她唇紅齒白,俊俏動人。只聽得她嚦嚦鶯聲似的說道:「禁聲些!裡面貴人正要睡呢。你們倘若驚動了貴人,俺問你們有幾個腦袋?」那統領聽了,愈加生氣,喝一聲:「打進去!休聽這賤人的花言巧語。」
  正在緊急的時候,忽然房裡面走出一個小丫頭來,手裡拿著一張紙條兒,直送到在統領手裡,那統領看了嚇了一跳,頓時矮了一截。原來那張紙條上寫著:「汝且去,明日朕當有旨。欽此。」下面還蓋著一顆鮮紅的「皇帝之璽」印鑒。統領到了此時,一句話也不敢說,悄悄的帶著原來的親兵,退回衙門去﹔一面另派了一大隊守衛兵,暗暗的在三姑娘的屋子四週保護著。第二天,統領朝見皇帝,正要奏諫皇上不可微行﹔誰知他不曾開得口,那乾隆帝早已對他笑著說道:「卿辦事甚勤。但也不必過於認真,殺了風景。」那統領聽了,嚇得他連連磕頭。
  乾隆帝嘴裡雖這般說,心中卻疑惑是皇后指使這統領來的,因此十分厭惡皇后。那富察後夫妻恩情很厚的,又生性爽直,為皇帝好色、多寵妃嬪的事體,常常暗地裡勸諫他。清宮裡有背祖訓的規矩,富察後只怕皇帝荒淫無度,打聽得皇帝睡在妃子房裡,到五更還不起身,便打發太監頭頂著祖訓,直到皇帝的臥房門外跪下,嘴裡滔滔不絕的背著祖訓,一遍背完,又是一遍。那皇帝一聽得太監背祖訓,便要立刻披衣下牀,跪聽祖訓。那皇帝倘然不下牀,那太監便背誦不休,直到皇帝起身為度。富察後常常拿這個法子去治著皇帝,皇帝因此心中越發厭惡皇后。
  有一天,皇帝從三姑娘那裡回官來,給富察後知道了,便拔下簪子,披散了頭髮,再三苦諫。乾隆帝看了,冷冷的說道:「皇后竟打通內外,壓制朕躬嗎?只是朕非李唐諸兒柔懦無能的可比,皇后不必枉費心血罷。」說著轉身走出宮去了。從此乾隆帝天天在三姑娘院子裡尋樂,回宮去總要聽富察後嘰咕幾聲。乾隆皇帝覺得宮中的鉗制,不復可忍,便又打算恭奉太後慈駕南巡去,借此可以物色美人,快遂平生之願。主意已定,便下詔巡幸江南。他此番卻把大權交給和珅,又叫劉統勛在一傍監督著。自己奉著皇太后動身出京去。
  滿朝文武百官,都齊集在午門外送行﹔獨有和珅直送出京城。乾隆帝看和珅滿面愁容,認是他捨不得離開皇上,便對他說道:「朕原打算和你一塊兒到江南遊玩去,如今國事沒有人照料,只得偏勞你了﹔待朕回京時候,再和你吃酒尋樂。你也不可憂愁。」和珅回奏道:「皇上有旨意,臣敢不奉命﹔只因家中近日死了一個愛妾,心中萬分淒楚,因此,不覺憂形於色,還求皇上寬恕。」皇帝聽了,哈哈笑道:「莫傷心!江南盡多佳麗﹔朕此去,便當替你物色一個美人來,解你的憂愁。」和珅聽了,忙跪下地來謝恩。
  乾隆皇帝離了京城,母子兩人坐了大號龍船兩隻,又跟著一百號官船,沿著運河下駛,過了天津,入了山東界。那沿途地方官的供應接送,十分忙碌,這且不去說他。單說那揚州地方的鹽商,仗著有千萬的家財,都要在皇帝跟前討好,他們從前也曾辦過接駕。如今聽說乾隆皇帝又要南巡,便個個興高采烈的準備接駕,炫奇鬥富,各窮心計。就中單表那江鶴亭和汪如龍兩人,從前因承辦接駕,結下冤仇﹔如今他兩人豈肯錯過機會,便用盡心計,想出奇妙的玩意兒來,討皇帝的好。因此這一番揚州紳士的接駕,又要算汪、江兩人第一精妙。
  你道那汪如龍是拿什麼來接駕?原來汪如龍自從第一次接駕以後,便暗暗地預備第二次接駕的事體。那雪如自從得了皇帝寵幸以後,汪如龍便把她安頓在藻水園裡﹔她的兩肩,因為得乾隆皇帝的手扶搭過,便在小襖的兩肩上,繡著兩條小龍。從此汪紳士喚她雪娘娘,十分敬重她﹔另外買了二十幾個女孩子,在園中請雪如教授歌舞。那雪如便揀皇帝愛聽的曲兒教給她們,又教她們新樣兒的舞姿。汪紳士又請了許多名士,編了幾出新曲文,教她們練習。練習純熟了,恰巧得了乾隆帝南巡的消息﹔汪紳士便趕上一程,在清江浦地方接駕。
  清江浦是出山東界第一個碼頭﹔皇上御舟從濟南兗州一帶行來,忽看了這奇異的玩意兒,容易叫聖心快活。那汪紳士帶了工匠人等,早在江邊忙碌了許多日子,待得御舟一到,那兩岸接駕的官紳排列跪著好似長蛇陣,乾隆帝在御舟中望去,只見遠山含黛,近樹列屏。停了一會,御舟到了船埠,那接駕的臣民,齊聲歡呼:「皇太后、皇上萬歲!」皇帝正含笑倚著船窗望時,只見岸上大樹上掛著一枚大桃子。要知這桃子有什麼奇異之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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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6:58: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回     鶯鶯燕燕龍須纖 葉葉花花雲雨樓



  卻說乾隆皇帝兩眼看著那樹上的大桃子。那個桃子,忽然自己移動起來﹔看它離了樹枝,落下地來,又慢慢地在地下轉動,移近岸來,直到龍舟邊,近看時,它有房屋一般高大﹔外面鮮豔紅潤,配著兩片綠葉,引得那班官員都圍著觀看。
  正看時,只聽得一棒鑼響,桃子裡打起十番鼓聲﹔鼓聲才住,豁的一聲,那桃兒對縫裂開,變成兩半個﹔裡面露出一座小戲台來,正搬演那《群仙祝壽》的故事﹔一串珠喉,唱著《萬壽無疆》的曲兒。皇帝看時,那扮皇母的,正是那雪如﹔丰容盛鬋,越發出落得美豔了。皇帝和她幾年不見,想起舊情,未免動心﹔再看那班祝壽的仙子,個個都是輕柔嬌小,風光流動。正看得出神的時候,忽然走出一個垂髻的女郎來,輕雲冉冉,豔絕人寰﹔身披羽衣,下曳霓裳,珠喉巧轉,舞袖翩翩。歌舞多時,看她直走下台來,手中捧著玉盤寶瓶,走近船窗,獻與皇上。
  乾隆帝看她秀眉入畫,笑靨承睫,早不覺心旌搖蕩。看她翠袖裡露出纖纖玉指,養著尺許長的指爪兒。乾隆帝笑問道:「卿可是麻姑再世?朕卻要問你的小名兒是什麼?」女郎見問,便低低的奏稱:「小女子賤名叫昭容。」接著掩袖一笑,橫眸一轉。皇帝急喚內監拉住她的裙角兒,只見她驚鴻一瞥,早已跑上台去,唱起「霓裳羽衣曲」。滿台的女孩兒,和著歌唱,歌聲裊裊,動人心魄。乾隆帝吩咐:賞雪如玉如意一柄,碧霞洗搬指及粉各一個,金瓶一對,綠玉簪一對,赤瑛杯一,白玉杯一,珠串一掛﹔昭容也賞玉如意一柄,金瓶一對,綠玉簪一對,珠串一掛﹔其餘女郎,各賜綠玉簪一枝,珠串一掛。雪如在台上,領著一班女孩謝賞。到了晚上,雪如、昭容兩人被傳下御舟侍寢。昭容原是雪如的妹子,荳蔻年華,洛神風韻。皇帝看她嬌憨可憐,越發寵愛她。
  第三天,把汪如龍宣上御舟去,又賞他二品頂戴,銀錢五十萬兩﹔叫他先趕回揚州去,照料一切。那汪如龍領了聖旨,謝恩出來,回到揚州,便耀武揚威的越發不把江鶴亭放在眼裡。江鶴亭見汪如龍得了好處,便和惠風在暗地裡預備新奇的煙火接駕和汪如龍爭勝,那汪如龍卻睡在鼓裡。
  御舟到了揚州。那日皇帝坐在高樓上,文武百官兩傍陪侍。起初只見對面漆黑一片,慢慢的露出一點火星來﹔那火星四處亂滾,愈滾愈大,忽然拍的一聲,火星爆裂,滿地紅光。紅光中現出一株大樹來,滿樹桃花,在火光中展動﹔那花朵兒愈大,一霎時,花謝蒂落,枝條上結著一串桃子。那桃子又漸漸的大起來,內中有一個最大的,從樓上落下來﹔從中裂開兩半個桃子,向左右移開,變成兩座戲台。一座台上搬演《西遊記》的故事,妖魔鬼怪,變幻無窮﹔一座戲台上裝出莊嚴寶相,上面蓮台上坐著一尊觀音,眾仙女在下面膜拜。停了一會,那邊戲台上的孫行者,演一出偷桃的戲﹔把一盤仙桃偷了出來,這邊戲台上,走下一個仙女來,接過盤子去,直獻到皇帝座前。乾隆帝看時,又是一個絕色的女郎!見她低鬟斂袖,娬媚天然。便笑道:「江南地方,真多美人!」這句話一說,早有一個內監上去,把她留下了。三位美人,輪流著伺候皇上。皇上好似進了迷魂陣﹔那御舟在河心裡行著,兩岸的官紳忙著迎送,皇帝也沒工夫傳見。
  那御舟出了揚州地界,忽然聽得兩岸有嬌聲唱曲的。皇帝推窗一望。只見兩岸有兩隊婦女,一隊穿著青色衫裙,一隊穿著紅色衣褲。兩隊約有一百個女人,個個都長得妖嬈白淨﹔每人肩上都背著一條五色的縴繩,那一百支小繩子,都歸總在兩大支縴繩上面。這兩大支縴繩,用五色捆帶子纏著,綁在御舟的一株牙桿上﹔牙桿下面插著繡花的小龍旗,從船頭上密密的直插到船尾上。船的兩舷,又有兩隊婦女打槳﹔一隊是女尼,穿著紺青色的衣衫,一隊是道姑,穿著絳色的衣裳,個個臉上施著脂粉,妖媚萬狀。船上的打著槳,岸上的拉著纖,輪流唱著妖豔的曲兒。
  皇帝看了,不覺心花怒放。回頭問太監道:「這是什麼?」太監回奏道:「這是揚州紳士江鶴亭孝敬的,名叫龍須纖。」皇帝再看時,見岸上遍種著桃柳,桃花如火,柳葉成蔭﹔一紅一綠,相間成色。那桃柳樹下,又攔著錦幛﹔每隔一里,築著一座錦亭,亭中帷帳茵褥,色色齊備。皇帝問:「那亭子做什麼用?」總管回奏說:「是預備婦女們休息宿用的。」乾隆帝笑道:「兩岸風景很美,朕也想上岸看她們去。」太監聽了,忙吩咐停船。皇帝踏上船頭,百官們上來迎接,扈從著皇帝,走進錦亭去。見裡面妝台鏡屏,陳設得十分精美。皇帝吩咐傳那四班婦女進來。第一班穿紅色衣褲的是孤女,長得柳眉杏靨,嬌小可憐﹔第二班穿青色衣裙的是寡婦,雅淡梳妝,別饒風韻。第三班便是女尼,第四班便是道姑﹔妖冶風流,動人心魄。皇帝見了她們,不禁笑逐顏開,伸過手去,撫著她們的粉頸,捏著她們的纖手,那班婦女便覺得十分榮耀。傳旨下去,每人賞一個金瓶,銀錢五百塊﹔又叫留下陳四姨、王氏、汪二姑、玉尼四人。
  那陳四姨,是青衣隊魁首﹔雖說是一個孀婦,卻是年輕貌美,萬分妖嬈。那王氏,是道姑的魁首,長得玉立亭亭,神韻清遠。兩人得了皇帝的召幸,便曲意逢迎﹔拿出全副本領來勾引,把個皇帝弄得顛倒昏迷,十分快樂。那汪二姑,是紅衣隊的班頭﹔玉尼,是女尼的班頭。講到她兩人的姿色,實在勝過陳姨和王氏兩人,一笑傾城,雪膚花貌。這四隊中的婦女,有誰趕得上她那種美豔?無奈她兩人都長著桃李之姿,冰霜之操﹔都因為不合皇上的心意,可憐一個死在亂棍之下,一個死在水裡。
  那汪二姑原是窮村家女,她父親以賣水果度日﹔二姑因從小死了母親,便自操井臼。雖說亂頭粗服,但她那副美麗的容光,總是不能遮掩的。村坊上見了這個天仙的女孩兒,如何肯輕輕放過她﹔便有幾個無賴,常常到二姑家裡去胡鬧。後來惱了二姑的父親,把那無賴告到官裡﹔官廳派了幾個差役來,把無賴捉去,從此這汪二姑的美貌,連官府也知道了。此番江鶴亭承辦接駕,要討皇上的好兒,便想出這龍須纖的法子來,四處搜尋婦女﹔知道二姑的美名﹔便托官府用重金去請來。那二姑起初不肯,後來她父親貪圖錢多,再三勸說。二姑沒奈何,也只得去了。到了那裡,自有管事婆婆給她香湯沐浴,披上錦繡,施上脂粉,頓覺容光煥發,妖媚動人。管事婆婆,便派她做紅衣隊的領班。
  這時,皇帝先召陳四姨和王氏進去。傳說出來,她兩人得了皇帝的臨幸,得了上萬銀錢的賞賜﹔那班婦女聽了,誰不羨慕。停了一會,聖旨傳汪二姑進去。那汪二姑知道這一進去,凶多吉少,便抵死不肯進去。無奈那兩個太監氣力很大,拉著她兩條臂兒,硬拽進去﹔在亭外的人,只聽亭子裡二姑的哭聲,十分悽慘。接著兩個太監,慌慌張張的出來,把個朱家女兒,拉了進去﹔那朱家女兒,姿色也長得不差,現當著紅衣隊的副班頭。只因汪二姑見了皇帝,十分倔強,便喚朱家女兒進去替她。這時亭子裡面有許多婦女候著,半晌只見一個小太監,扶著那朱家女兒出來﹔大家看時,只見她雲鬢蓬鬆,紅霞滿臉,低著脖子出來。那髻兒上早已插著一枝雙鳳珠釵,鳳嘴裡含著一粒桂圓似大的明珠﹔只說這一粒珠子,也值到一萬塊錢。再看她臂上,套著一對金鑲玉琢的釧兒。眾婦女圍著看她,口中嘖嘖稱羨。又停了一回,太監出來傳喚侍衛們,把汪二姑的屍首拖出去。便有兩個侍衛進去,把汪二姑的屍首,橫拖豎拽的拋出亭外﹔只見那屍首雙目緊閉,血跡模糊。
  大家見了這情形,便去問朱家女兒。那朱家女兒說道:「我走進亭子去﹔只見皇帝手裡拖著汪二姑﹔二姑一邊哭吵著,一邊抵拒著。惱了皇上,把她推在地下,喝聲:『拉下去打死!』只見走出兩個太監來,手中拿著朱漆長棍,揪住二姑頭髮,到隔室去。這時我正受著皇帝的臨幸﹔耳中聽著二姑的慘號聲,嚇得早已魂靈出了腔子,想來那二姑是被太監打死的了。」大家聽了朱家女兒的話,不覺寒毛倒豎,驚詫不已。後來二姑的父親尋到這地方來,地方官推說二姑是急病死的。她父親也無可奈何,只得把女兒的棺材拿回埋葬。當時還有一個玉尼,見二姑死得如此悽慘,知道自己當著女尼班頭,免不了這醜事﹔她覷著傍人不留心的時候,咕咚一聲,跳在水裡。那管事的,怕給皇上知道惹起公案來,便也聽她淹死,不去救她﹔一面另選了一個尼姑,獻出去伺候皇上。
  皇上此次一路遊玩,召幸的共有十六個女人﹔這都是江鶴亭一人的心思財力。皇帝心中也感激他,便把江鶴亭宣召進去,當面稱贊了一番,賞他紅頂花翎,又吩咐江寧藩司賞銀六十萬兩。那江鶴亭感激皇帝的恩德,便把自己家裡的「樗園」,獻與皇上。他那「樗園」,造得曲折幽勝,原是隋煬帝「迷樓」的舊址,揚州人稱他做「小迷樓」﹔園裡面有挹勝軒、延曦閣、當風亭、楊柳台、藏春塢、夢蕉廊、碧城十二樓等幾處名勝的地方。皇帝得了這座「樗園」,便把那班召幸過的女人,安置在各處名勝地方﹔裡面那碧城十二樓,又算得風景最好的地方。江鶴亭又把自己最寵愛的姨太太郭氏,獻與皇上。那郭氏雖說嫁了江鶴亭,只因她年紀太小,還不曾破身。那郭氏伺候皇上的第一晚,還是一個處女,皇帝萬分歡喜,把她住在碧城十二樓上,封她做煙花院主。那郭氏有一個大丫頭,姓蔣,年紀也有十八歲了,生性卻十分放蕩﹔她伺候男人的時候,卻什麼把戲都玩得出來。這時候不知怎的,卻勾搭上了皇帝﹔皇帝一生玩女人,卻不曾經過這味兒,便又把蔣氏百般的寵愛起來。皇帝到杭州去,把這婦女都寄在樗園裡面,獨把這蔣氏帶在身傍。
  御舟航行到了蘇州地方,皇帝忽然想起金閶女閭,妙甲天下﹔朕貴為天子,深恨不能享民間之樂。當時便把這意思對總管太監說了。那太監十分解事,便悄悄的去叮囑接駕的官員﹔又因為日間皇帝公然宿娼,招人議論,在人靜的時候,用蒲輪小車,把那金閶名花,送上御舟來。粉白黛綠,共有三十六個﹔吳儂輕語,花柳嬌態,早把這位風流天子心眼兒醉倒了。皇帝吩咐設宴,那三十六枝名花,輪流把盞﹔又各唱豔曲一折,皇帝左擁右抱,目眩心迷,早忍不住摟著幾個絕色的,真個消魂去了。直玩到四更向盡,那班妓女辭謝了皇帝,上岸坐車去了。這皇帝一路來眠花宿柳,都瞞著皇太后的耳目,一來因皇太后的坐船在御舟後面,不甚覺得,二來那太後手下的宮監,都得了皇帝的好處,凡事替他遮瞞。況且皇帝如有臨幸,不是上岸去在官紳家裡,便是深夜悄悄的將人弄上船來﹔叫這位年老龍鐘的太後,如何知道?
  皇帝此番南下,種種的風流事體,卻瞞不住那正宮富察後。在皇帝心中只知道富察後遠在京城,耳目決不能及,誰知她這時卻悄悄的躲在太後舟中,那富察後,少年時候和皇上十分恩愛﹔她如今見皇帝愛偷香竊玉,心中如何不惱?又打聽得皇上第一次南巡,寵幸雪如,在京城裡,又寵幸三姑娘﹔此番南巡,皇后便求著皇帝,要一塊兒出去,皇帝不願意,皇后便和太後說通了,扮著太後的侍女,混出京來,悄悄的躲在太後船中,一路上派幾個心腹太監,打聽皇帝的舉動﹔她見皇帝如此荒淫,心中如何不惱?只因皇太后十分溺愛皇帝,皇帝種種無道的事體,也不便告訴太後﹔自己又是私自出京的,更不能直接去見皇上,因此她一路忍耐著。如今見太監報說:皇上把許多窯姐兒,接上船來玩耍﹔把個富察後氣得愁眉雙鎖,玉容失色。她原想立刻趕到御舟上去勸諫,又怕當了窯姐兒的面羞了皇上﹔聽那御舟中一陣陣歌舞歡笑,皇后心中十分難受。她原是深通文墨的,便回艙去,拿起筆來,寫了一本極長的奏章,勸皇上保重身體,不可荒淫。寫到傷心的地方,不禁掩面痛哭﹔哭過又寫。那宮女太監,在一傍伺候著,勸又不好勸得。
  皇后寫完奏章看岸上時,正是燈火通明,車馬雜沓,那班妓女辭別皇上,登岸回院的時候。皇后悄悄的說道:「這班妖精走了,俺可以見皇上去了。」她便匆匆的梳妝了一會,抹去臉上的淚痕﹔手中拿著奏章,任你太監宮女們拉住她的衣角,死死的勸諫,她總不肯聽。那總管太監,急得爬在皇后腳下,連連碰著頭,說道:「皇上正快活時候,娘娘這一去,不但得不到好處,反叫皇上生氣。那時不但奴才的腦袋不保,怕娘娘也未便。況且時候已四更打過了,那班窯姐兒也去了,皇上正好睡﹔娘娘縱有奏章,待天明以後,奴才替娘娘送去,豈不是好?」娘娘聽了,止不住又流下淚來﹔嗚嗚咽咽的說道:「皇上這樣荒淫,眼見得天怒民怨、國亡家破便在眼前﹔俺和皇上,終是夫妻情分,如何忍得?如今便主意已定,拼著一死,總要去見他一面!俺倘然死在御舟上,你們便把俺的貼身衣服,和皇后寶璽,送去俺父親大將軍家裡﹔只說俺因苦諫皇上而死。」皇后說到這裡,哽咽痛苦萬分,不能說話了,一倒身坐在椅子上,宮女上去服侍,洗臉送茶。
  停了一會,皇后止住了哭,突然一縱身,從椅子上直跳起來,嘴裡說著:「俺終須要見皇上去!」飛也似的走出後艙,只因前艙有太後睡著,怕驚醒了她﹔皇后這時,從後艙踏上跳板,那宮女太監們忙去攙扶著。皇后一邊走著,兩眼望著前面的御舟﹔忽然見那御舟桅桿上,掛著一盞紅燈,閃閃爍爍的射出光來。皇后看在眼裡,只氣得話也說不出來﹔伸著手向那紅燈指著,兩眼一翻,倒在宮女們的懷裡,暈絕過去了。慌得那班宮女不敢聲張,又不敢叫喚﹔扶著皇后,回船艙去,輕輕的拍著皇后的胸口,又灌下參湯去。皇后才慢慢的清醒過來,那眼淚又不覺直淌下來。
  皇后見了御舟上的紅燈,為何如此傷心?只因宮中的規矩,皇帝在屋子裡倘有召幸,那屋子外面,便點著一盞紅燈,叫人知道迴避,又叫人不可驚動皇上的意思。如今在御舟上,那盞紅燈沒有地方可以掛,便掛在桅桿上。因此皇后見了,知道皇上有寵幸的人,心中不覺一酸,眼前一陣黑,便暈絕過去﹔待到醒來,吩咐到御舟上去打聽,誰在那裡侍寢?那太監去打聽回來,悄悄的報說:如今在御舟上侍寢的有三個人:一個是蔣氏,是從揚州帶來的﹔兩個是方才留下的窯姐兒。皇后聽了,不覺歎了一口氣,說道:「皇上敢是不要命了嗎?俺越發不能不去勸諫了。」說著,聽得遠遠的雞聲喔喔,皇后說道:「五更時分了,皇上也可以叫起了,便整一整衣裳,悄悄的走上岸去﹔宮女們扶著,太監們隨著,前面照著一對羊角小燈,慢慢的走近御舟來。
  御舟上值夜的侍衛,和岸上守衛的兵士,見皇后忽然到來,慌得他們忙爬下地去跪見。太監傳著皇后的懿旨,不許聲張,驚動了皇上。那守頭艙的太監,見皇后突如其來,臉上的氣色,十分嚴厲,慌得他們都縮過一邊,不敢聲張。皇后也不用人通報,走進中艙﹔見桌上放著三五隻酒杯兒,杯中殘酒未冷,桌下落著一隻小腳鞋兒,金線紅菱,十分鮮豔。皇后看了,輕輕歎了一口氣﹔她便直入後艙,只見錦帳繡帷,正是皇帝的寢室。要知乾隆皇帝見了富察後如何發付,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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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6:59: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回     脫簪苦諫皇后落髮 奮拳狠鬥天子被擒



  卻說富察後走到御榻前,也不去喚醒皇帝,突然跪倒在地,拔去頭上的簪子,一縷雲鬟,直瀉下地來。懷中捧出一本祖訓來,朗朗的背著。那皇帝正摟著兩個妓女好睡,那妓女卻不敢合眼,見忽然走進一個貴婦人來,知道不是平常的妃嬪,忙悄悄的把皇帝推醒。皇帝正睡在夢中,聽得有人背祖訓,只得從被裡跳起身來,披上衣服,便在被面上跪倒,恭恭敬敬的聽著。待聽完了祖訓,皇帝走下牀來,十分惱怒,質問皇后:「你什麼時候出京來的?」那富察氏低頭答道:「臣妾萬死,不曾奏明皇上,實是和陛下同時出京的,一向伴著太後,不曾來請得聖安。」
  皇上聽了這個話,越發生氣。冷笑說道:「好一個不知體統的皇后!你悄悄的跟著朕出京來,敢是在暗地裡監察朕躬?你在暗地裡監察朕躬,倒也罷了,如今在這夜靜更深的時候,你悄悄的闖進寢室來,敢是要謀刺朕躬嗎?」這句話說得太重了,皇后慍的變了臉色,掛下兩行淚珠來。說道:「陛下這句話,叫賤妾如何擔當得起?賤妾既已備位中宮,聖駕起居,是賤妾應當伺候的。如今聽說皇上有過當的行為,賤妾不自揣量,竊欲有所規勸,又怕在白天拋頭露面,失了體統,特於深夜到此,務請陛下三思。煙花賤娼,人盡可夫,陛下不宜狎近,倘有不測,賤妾罪該萬死了。」
  皇帝的好夢被驚醒了,心中十分憤怒﹔又聽皇后罵那妓女,越發忍耐不住。把牀頭的小鐘打了一下,進來四個太監。皇帝喝聲:「拉出去!」太監看見是皇后,不敢待慢,便恭恭敬敬走上去,扶皇后起來,皇后直挺挺的跪著,抵死不肯起來。哭著說道:「陛下不顧念賤妾的名位,也須顧念俺夫妻一場,怎麼沒有一點香火情呢?陛下無論如何憤怒,只求看了臣妾的奏章,臣妾便是死了也不怨的。」說著,把那奏章高高捧起。皇帝無可奈何,把奏章接過來,約略看了幾句,見上面拿他比著隋煬帝,不覺大怒,把奏章拋在地上,直搶上前去,揚手一巴掌,打在皇后左麵粉頰上,接著右面臉上又是一下,打得皇后兩腮現紅,嘴裡淌出血來。太監忙上去遮住,皇帝氣憤憤的披上兜風,走出艙去。這皇后拿膝蓋走著路,搶上幾步,抱住皇帝的右腿,抵死不放。說道:「陛下今日便是殺了巨妾,也要求看完了賤妾的奏章再走也不遲。」皇帝被皇后抱住了,脫不得身,一時火起,提起靴腳來,奮力一踢。可憐皇后肋骨上著了一下,痛得暈倒在地。皇帝也不回頭,直搶出船頭,跳上岸去,走進太後船中。
  這時天色已明,太後正在梳洗,侍女們報說:「萬歲駕到!」太後不覺嚇一跳,忙看時,只見皇帝衣服不整,滿面怒氣,走進艙來。一開口,便把皇后如何胡鬧,如何失體統的話說了。又說她深夜直入,居心不測,請太後下詔賜死。皇太后聽了,十分詫異。說皇后好好的住在後艙,什麼時候到御舟上去的?立刻把侍候皇后的宮女太監喚來,吩咐拉下去,交總管用大棍打死﹔一面打發內監,拿著皇太后的節,去到御舟上,把皇后召來。停了一會,皇后來了,太後見她披頭散髮,血淚滿面。歎了一口氣,說道:「鬧成這個樣兒!皇后的體面何在?」皇后只是痛哭,說不出一句話來。皇帝在一傍,只催著太後下詔賜死﹔皇后看皇上一點香火情也沒有了,心中不覺灰冷,覷傍人不防備的時候,搶到船頭上去,撲通一聲,向河心裡一跳。可憐一代母後,一陣水花動盪,早已去得無影無蹤了!
  皇帝看了,好似沒事一般。到底太後看著皇后可憐,便傳命下去,吩咐太監侍衛們,四處打撈,兩岸的兵士和官民,都在上流頭下流頭撈救﹔直在玉龍橋下面撈得。皇后已被水灌得昏迷不醒,內監們七手八腳的抬上船去,仍在後艙頭榻上睡下,嘔出了許多水,才清醒過來。從此皇后睡牀三日不起。她的心中好似萬箭鑽刺,十分悲傷。到了第四天上,她忽然心地開朗,主意已定,覷著宮女們不在跟前的時候,袖子裡拿出金剪來,颼的一聲,把一縷青絲齊根剪下。走到前艙去,跪在太後跟前,求太後開恩,准她削髮為尼。太後看看事已如此,又明知道皇帝和皇后決不能和好的了,便把皇后扶起,說道:「俺過山東的時候,見大明湖邊有一座『清心庵』,水木明瑟,十分清靜﹔如今俺打發人送你到那邊去住著,俟皇上回鑾的時候,再帶你進京去,你可願意麼?」皇后聽了,又跪下去謝太後的恩典,太後便喚過四個小太監來,吩咐他另僱一號大船,把皇后應用的衣服器物搬過船去,陪著皇后過船去,直送到濟南府清心庵去。
  山東省裡的文武官員,見皇后駕到,一齊前來迎接,官家眷屬,經常來陪伴她,又常常送禮物進去。皇后只和庵中的一個老尼姑好,所有官府來往,她一概謝絕。皇太后、皇上都回京了,皇上便下旨廢了孝賢皇后的名號。皇后知道了,在庵中痛哭了三日三夜,粒米不進。後來還是那老尼姑再三勸說,才慢慢的吃些粥飯。
  從來說的,「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皇后自從被皇帝廢了名號,那地方官的供養,也從此斷絕了,官家眷屬再也不來看望她﹔庵中的女尼,也從此冷淡她起來。連那帶來的四個小太監,一個一個逃走,只剩了一個。這且不去說他。到了八月十五的夜裡,忽然來了十多個強盜,打進庵門﹔別的都不拿,獨把皇后的衣服首飾箱籠器具,搶得乾乾淨淨,一些也不留。皇后受了驚嚇,又是傷心﹔自己跑到州縣衙門裡去報官,求官府替她追捉強盜。那州縣官見皇后失了勢,便含糊答應﹔皇后看看那強盜去得無影無蹤,自己一生的財寶都丟得寸草不留,一個金枝玉葉的皇后,只落得自己燒茶煮飯,只有一個小太監伺候著她,皇后到了這山窮水盡的時候,也曾尋過幾次短見,都被這小太監救活﹔從此她和小太監兩人孤苦相依,度著歲月。在皇帝心中,早已忘了這故劍之情。皇后離舟永別的時候,正是皇帝醉倒花前的時候。
  這時,扈從大臣裡面有一個梁詩正,見皇帝荒淫無度,也上了一本奏章,勸皇帝愛惜身體,保持令名。那皇帝正落在迷魂陣中,如何肯聽?他把梁詩正傳上御舟去,當面訓斥了一場。說道:「你雖做了大學士,只因朕賞識你的詩做得好,也好似娼優一般養著你們玩兒罷了!怎麼這樣大膽,來管起朕的事體來了?」這一頓教訓,嚇得文武百官,從此鉗口結舌,不敢勸諫。
  皇帝還因為自己住在御舟裡,有衛兵內監們伺候著,耳目眾多,不能十分放縱,他便暗暗的和幾個親信的太監商量,打算在夜靜的時候,上岸微行,到娼家住宿去。他在妓女言語中,打聽得蘇州地方妓女的面貌,要算銀紅最美。銀紅有一個小妹妹,名叫小紅,比她姊姊還要美。只因那小紅生性冷僻,不肯接客,到如今還是一個處女。皇帝聽了,十分羨慕﹔便逼著太監,領他到銀紅院子裡去,誰知這一去,一連七天,不見皇帝回船來﹔把個皇太后和合城的文武官員,慌得沒了手腳。江蘇撫台,發落全班的巡捕,和元和縣的捕快,在城裡城外大街小巷搜查。直到第八天上,皇帝被人捉去,綁在馬房裡,打發一個小校,到撫台衙門裡去報信。嚇得那文武官員,齊趕到馬房裡去,把皇帝接出來,送到船上來。
  原來蘇州地方,有一個橫行不法的惡少,終日在三瓦兩舍,無事生非。又生成十分好色,凡有絕色的娼妓,都被他霸佔了﹔別的人都不敢去問津。他仗著父親做過大同總兵的,家中有錢有勢﹔他自己又仗著有水牛般的氣力,手下又有一二十個幫閒的大漢,到處敲詐恐嚇,人人見了他害怕。因此把惡少取一個綽號,名叫「小霸王」。小霸王最心愛的妓女,便是銀紅。講到那銀紅的姿色,真可以壓倒煙花隊﹔此番皇帝召幸,那銀紅仗著小霸王的勢力,不曾接駕。但那銀紅心中,另有一個知己,便是徐翰林的兒子徐大華﹔這人風流年少,貌美多才,只因小霸王占住了銀紅的院子,徐大華不能公然在銀紅院子裡出入﹔但他兩人也曾背著小霸王私會過幾次,十分恩愛,已經約定婚姻之事了。覷著小霸王不防備的時候,徐大華一肩彩輿,把銀紅娶了過去。
  鴇母怕小霸王到他院子裡來吵鬧,便把院子門關上,帶了小紅,躲在一條小巷裡住。這時忽然來了一個闊客,見了鴇母,一擲萬金,指名要小紅侍寢,小紅抵死不肯﹔無奈鴇母愛這客人有錢,再三勸著小紅。這時小霸王得了消息,帶了一班無賴,趕到銀紅的院子裡,撲了一個空,十分憤恨﹔打聽得銀紅是被徐大華娶去的,又趕到徐家。徐大華早得了消息,忙帶了銀紅從後門逃出。小霸王趕到徐家,又撲了一個空,便無可發洩,喝一聲打,眾無賴一齊動手,把徐家房屋搗成雪片。臨走的時候,放一把火,燒成焦土。那徐大華帶了銀紅,無地投奔,便找到小紅院子裡來。這小紅院子裡,正到一個闊客,肯出一萬銀錢梳攏小紅﹔他如今見銀紅和徐大華如此恩愛,又見徐大華走投無路,便出來打抱不平。對徐大華說道:「你們好好的住著,不用害怕﹔俺明天和你打抱不平去,管叫那小霸王送了性命。」那小紅見這客人肯幫姐姐的忙,便也敬重他,當夜陪他吃酒,又給他梳攏了。
  這客人一住三天,外面的風聲一天緊似一天﹔那小霸王天天帶著一班無賴,在大街小巷中搜查,把個徐大華嚇得躲在家裡不敢向外面探頭兒。那小紅在枕上夜夜催著那客人。到第四天上,那客人打聽得這小霸王每日在片石山房吃茶,他便拉著徐大華,直走到片石山房。那徐大華嚇得混身亂抖,那客人拍著胸脯,叫他放大膽子。片石山房裡有一個坐位是錦垫交椅,桌上排列著一色白胎的江西窯瓷茶壺茶杯,特留著候小霸王來坐的﹔這時小霸王未到,這客人便大模大樣的上去,坐在交椅上,命徐大華坐在一傍。茶博士上來,裝著笑臉,說:「請客人這邊坐,這坐位是小霸王的。」那客人聽了,把雙目一瞪,提著醋缽大的拳頭,在桌上一按,惡狠狠地說道:「俺大爺不知道什麼小霸王不小霸王!大爺有的是錢,愛坐那裡便是那裡。你若怕事,快把招牌除下來不賣茶了,俺便出去。」那茶博士碰了一個釘子,嚇得他忙縮著脖子下去。他知道這客人來得不妙,今天不免有一場惡打﹔便悄悄的把那碗盞茶壺收拾起來,兩臂兒交叉著打著結,站在一傍看冷眼。
  停了一會,那小霸王果然來了。徐大華見了他,早嚇得嘴唇失色,兩排牙齒捉對兒撕打起來,小霸王身後跟著五七個豎眉橫眼的大漢,一手忒楞楞的轉著兩粒鐵彈子﹔一擁搶到徐大華跟前,小霸王伸手直指上徐大華的臉來,惡狠狠的說道:「你今天也敢來送死!拐賣婦女應得什麼罪?快快自己供來,莫再煩你老爺親自動手。」說著,伸手來拉那客人的衣袖,叫他讓座的意思。只見那客人雙眉一豎,猛向地下一蹲,捏住他的小腿,把個小霸王倒提起來﹔眾人上來救時,那客人拿小霸王做了兵器,提著他東蕩西掃,那小霸王把兩手捧著頭嚷痛。他也不理會,把那班人打得東倒西歪。看看小霸王腦袋上直淌下血來,那客人冷笑一聲直把他提出窗外去,說一聲:去你媽的!啪嗒一聲,那小霸王從樓上直撞下街心來,早跌得三魂邈邈,六魄悠悠,看是死了。那班大漢,一齊抱頭鼠竄逃去。
  茶舖子掌櫃的見鬧出人命來,便不肯放那客人走。那客人也不走,吩咐茶博士再泡上茶來,和徐大華兩人慢慢的喝著。一會兒,那小霸王的父親總兵,親自借了營裡的一千兵丁,帶著到茶舖子裡來,把那茶樓圍得鐵桶一般,高聲的嚷著:「該死的囚囊!快下來送死!」這一聲喊,把個徐大華嚇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的抖動。那客人上去,把徐大華扶起來,拉著他一同下樓去。他站在扶梯上,對大眾說道:「諸位不用動惱。從來說的殺人者抵命﹔俺如今打死了小霸王,俺兩人準備抵他的命。但是抵命的事體,自有官府在,你們快把俺兩人綁起來,送到官府裡去。」那總兵聽了,便吩咐:上去把他兩人捆綁起來,帶回家再說。那客人也不抵抗,聽他們用麻繩左一道右一道的綁住﹔徐大華也吃他們綁起來,牽豬羊似的擁到總兵家裡,總兵吩咐去弔在後園馬棚裡,待小霸王收殮時候,把這兩個囚囊拉出來,剜心活祭。
  徐大華和那客人被綁在馬棚裡,有兩個小校看守著。徐大華自以為是死定的了,那眼淚和下雨似的落下來。只有那客人談笑自若,常常和那小校講著話﹔覷著一個小校走到牆根撒尿的時候,便悄悄地把另一個小校喚近身來,低低的對他說了幾句話。那小校聽了,嚇了一跳﹔怔怔的對那客人臉上看著。那客人對他說道:「你不用害怕,你倘然給俺去報了信,這總兵家裡的產業妻小一齊賞給你可好嗎?」那小校說:「別的我不愛,只愛他家那三小姐,長得好似水蔥兒似的,勾人魂魄。」那客人便點點頭說道:「便把他家三小姐賞給你。」那小校聽了便高興起來,說道:「這樣空手白眼的去報信,有誰相信我?」那客人便叫小校走近身來,在自己懷裡,摸出一顆小印來,吩咐他:「快把這粒印送到官府裡去,你自有好處。」那小校得了印,便飛也似的出去。
  這裡總兵官正忙著收殮兒子﹔又吩咐家裡的劊子手,當小霸王的屍首擱在棺材蓋上時,便把馬棚裡弔著的兩個囚犯拉出來破肚子。這總兵仗著自己勢燄熏天,地方官也趨奉他﹔便是他在家裡用私刑殺死人,地方官也不敢去問他。他曾經在家打死一個丫頭,踢死一個書童,又逼死一個姨太太,私自埋葬了,也沒人敢去問他。何況如今兒子被人打死,拿兇手來抵命,越發是名正言順了。
  總兵家裡正忙亂的時候,忽然牆外一棒鑼響,門丁進來報說:「合城文武官員,上自巡撫大人,下至縣太爺都來了。」那總兵官認做是來為他兒子弔孝的,忙穿戴衣帽,迎接出去﹔待到見了撫台大人的面,正要作下揖去,只聽得耳根邊一聲:「抓!」那撫台早已放下臉來,走過四個中軍官來,把總兵官揪住。總兵官問:「俺犯了什麼罪?」那撫台也不說話,帶他直走到後園馬棚去﹔那班文武官員見了那客人,一齊跪倒。徐大華在一旁看了,也十分詫異。撫台親自上來替那客人鬆了綁,又叫人把徐大華也鬆了綁。只見那撫台又爬下地去,在馬糞堆裡磕著頭。口稱:「臣罪該萬死!」
  到這時,那總兵才明白過來,被綁的人便是當今的聖天子﹔嚇得他忙跪下地去,連連磕著頭說道:「罪臣該死!只求皇上賞一個全屍!」那皇帝也不去理他,踱出大門去﹔外面早已預備下龍輿,皇帝坐著回船。太後七八天不見皇上了,如今見了,便捧住了不放手﹔又再三勸說,皇上萬乘之尊,切不可微行出外,倘有不測,叫天下臣民負罪先皇。便有許多臣子,也紛紛上奏章勸諫。皇上吃了這個驚嚇,從此卻也膽小了,只是捨不下那小紅,便把她用軟轎悄悄的抬上御舟來,朝朝寵幸。那徐大華和銀紅兩人,受了這一番磨折,皇帝賞徐大華做刑部侍郎,准他把銀紅帶進京去供職。又連下三道上諭:第一道,把那總兵官立即正法,把兒子戮屍﹔第二道,把全城的文武官員,一齊革職﹔第三道,把總兵官的家產妻孥,全沒入官,分一半家產賞給這報信的小校,又賞他都司的官職,還把三小姐配給他做妻子。
  乾隆帝也遊玩得厭倦了,匆匆到杭州去了一趟,便下旨回鑾。御駕走到山東涿州地方,忽然又出了一宗離奇案件,把好好一個皇孫殺死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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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6:59: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回     涿州府皇孫出現 同樂園宦女失身



  卻說乾隆帝回鑾,御舟停泊涿州地方,自有一班地方官上船去叩請聖安。官員退出以後,皇帝便把鄉間的父老傳上船來,親自問他民情風俗和稻麥的收成。正問話時,忽見一個老年和尚,攙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上船來,跪在當地,不住的磕頭,這時御舟上的人看了,都十分詫異。乾隆帝打發總管太監下去盤問,那老和尚說:「貧僧名叫圓真,當年和四皇子多羅履端郡王永城十分要好﹔郡王在日,常常蒙召進府去談經說道。如今郡王死了,老僧便出京來,在這涿州地方聖明寺裡做住持﹔這個孩子,便是當年郡王的親生子,當今皇上的嫡親孫兒。只因家庭大變,流落在外面,一向是老僧收養著,現在聽說聖駕過此,老僧想貴子龍孫,不可拋棄在外邊,特把他帶來送還皇上。一來叫這孩子回京去,安享富貴﹔二來也不負了當年和郡王的一番交情。」
  這件事來得離奇突兀,那總管太監聽說是皇孫,便也不敢怠慢,急忙奏明皇上,乾隆帝聽了,也覺得十分詫異。吩咐把小孩傳進艙去,皇帝看那小孩生得方臉大耳,舉動從容,談吐宏亮,一時也看不出他的真假來﹔便傳旨把那和尚和小孩一起帶進京去審問。到了京裡,乾隆帝把這案件交給和珅。和珅回府去,先把那小孩傳進來問時,那小孩朗朗的說道:「俺從小便養在圓真和尚廟裡,認圓真是俺的父親。後來俺到五歲上,懂得事了,圓真和尚便說俺是多羅履端郡王的兒子,只因是側福晉生的,那大福晉時時想弄死俺,才將俺偷偷的救出來,養在廟中。俺聽了和尚的話,知道自己是當今的皇孫,便時時對和尚說要進京見皇祖父去﹔如今既蒙皇祖父把俺帶進京來,便請貴大臣替俺奏明皇上,快快放俺回家去。」
  和珅聽了他的說話,看了他的神情,一時也猜不出是真是假,暫把他留在府裡。又傳那和尚進來審問,那圓真和尚供說:「郡王在日,和老僧十分知己,常常把老僧傳進府去談道參禪,下棋吃酒﹔又把內室的事件,告訴老僧。原來郡王有兩位福晉,一位正福晉,一位側福晉。那正福普是豐見勒的閨女,面貌美麗,性情十分潑辣。側福晉,原是小家碧玉,常常被正福晉虐待﹔郡王有時勸說幾句,連郡王也被辱罵。因此郡王十分生氣,常常對老僧說起﹔老僧勸郡王,閨房裡面總以忍耐為是。後來不多幾年,那側福晉生下一位公子來,那大福晉知道了,越發懷恨﹔她覷著郡王出差在外面的時候,悄悄的打發一個丫頭,把那公子偷出府去,意欲把他丟在空野地方餓死他。那時老僧正到郡王府去,被俺撞見了,便求他們佈施給老僧抱回廟剃度做小和尚去。那丫頭進去對福晉說知,福晉也答應了﹔一面叫老僧把這小公子偷偷的抱去,一面報到宗人府,假說是害天花死了。那側福晉同時也被大福晉弄走了。待到郡王回來,見母子兩人都不見,把他一氣,便吐血死了。如今老僧念郡王身後,只有這個種子,又是皇上的嫡親孫子,因此把他送還皇上,給他骨肉團圓﹔老僧看在郡王的交好面上,原沒有別的貪圖,只求大人早早審問明白,老僧也得早早回廟去。」
  那和珅得了兩人的口供,便急急進宮去回奏。乾隆帝聽說那和尚重翻舊案,心中也有幾分著慌﹔忙進宮到「綠天深處」和春阿妃商量去。列位,你知道這春阿妃是什麼人?原來便是多羅履端郡王的大福晉,如今給皇帝收下,封了妃子,住在綠天深處,十分寵愛她。當初宗人府奏報永城郡王生了一個兒子,乾隆帝心中即也十分歡喜﹔後來又報說害天花死了,皇上想起皇嗣單薄,便也覺得不歡。傳旨把郡王喚進宮去,問起皇孫害天花的情形﹔那永城便回奏:皇孫死時,臣兒恰恰出差在外,當時實在情形臣兒不曾親見,不敢謊奏,須問兒媳春阿氏才得明白。待到把永城的大福晉傳來,不禁把個公公看怔了。那大福晉花容玉貌﹔舉止風流,果然是極好的了。她說話的時候,口齒伶俐,笑靨承睫,越發把個風流天子勾引得神魂顛倒。
  乾隆帝暗暗的留心她一言一笑,絕似從前死去的香妃。這時勾起了皇帝的一片癡心,他這時也忘了翁媳的名分,竟把個大福晉著意憐惜起來。那大福晉是一個聰明人,見了皇上這一副神氣,便放出她迷人的手段來,一派花言巧語,回眸低笑﹔早把個皇帝捏在手掌裡。乾隆帝聽春阿氏說完了話,便對郡王說道:「這個媳婦兒真能說話,好似朕院子裡的鸚哥,聽了叫人忘倦﹔如今皇太后正好少一個陪伴說話的人,朕如今把她留在宮裡,每日陪著皇太后說話消遣兒。朕也做了一個孝子,你也不失為賢孫。」永城郡王雖明知皇帝不懷好意,但也不好說得,只得把他的福晉留在宮裡,垂頭喪氣的出來,冷冷清清住在家裡﹔他想起愛妾亡兒,鬱鬱寡歡,不多幾天,便成了咯血之症,一病死了。永城郡王死過以後,那春阿氏便升做妃子,每天和皇上尋歡作樂,調笑無間﹔正快活的時候,忽然那皇孫出現了。
  在乾隆帝心中,還不免有子孫骨肉之念,去和春阿妃一商量,那妃子一口咬定,說:「陛下收留不得的。事隔多年,真假不可知﹔即使果然是真的,他日續嗣郡王,長大起來,知道妾尚在宮中,必不甘心於妾,為他生母報仇。那時外間傳播,皇上也有不便的地方。倘然一定要招認他做皇孫,便請陛下賜妾一死,妾也無顏侍奉陛下了。」說著,便掩袖嬌啼起來。皇帝最寵愛這個妃子,見她一哭,便心疼起來﹔忙拉著她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到了第二天,又把和珅傳進來,忽然換了一副嚴冷的面色,說道:「那皇孫已死七年,宗人府中有案可查﹔現在忽然外面又有一個皇孫出現,定是那奸僧妄圖富貴,欲仿宋明的故事。卿須傳集刑部官員,另立特別法庭,從嚴審問明白,莫叫村野小兒,冒認天家骨肉。」
  和珅聽了這番話,心中早已明白﹔退出宮去,把皇上的聖旨宣佈了。第二天,由刑部主審,請大學士都御史諸官員們在一旁陪審,公堂設在乾清門左面空屋內。和珅和劉統勛兩位大學士,高坐中間,兩旁坐著六部人員。刑部有一個章京名保成,口才敏捷,性情狡猾﹔和珅知道他是一個能員,便委他做主審官,坐在公案下面。停了一會,把那和尚和孩子兩人提上堂來,先由保成照例把他兩人的來蹤去跡審問一過﹔便站起來對堂上說道:「諸位大人,據卑職看來,這裡面大有疑竇。諸位大人倘肯給卑職審問的權柄,卑職立刻可以把這案件問個水落石出。」
  和珅聽了保成的話,便微微的點頭答應他。保成轉過臉來,喝聲:「把妖僧捉出去!」便走上兩個虎狼一般的差役來,揪住圓真和尚的衣領,直拉出堂外去。保成便慢慢的踱到那孩子跟前,舉手便是兩個嘴巴,打得那孩子哇的哭起來。滿堂官員看了,都大驚失色。只聽那保成大聲問道:「你是什麼地方來的村野小兒?受那妖僧的欺哄,膽敢在朝廷上冒認皇孫。這是犯的死罪,你若不好好招供出來,便當砍下你的腦袋來!」說著,擎起佩刀來,擱在那孩子的頭頸上。
  那孩子被嚇得直叫起來。一邊哭著,一邊說道:「我原不知道什麼是皇孫,我只知道那和尚是我的爸爸。我記得四五歲的時候,和尚常常指著我,對別人說道:這孩子姓劉。這樣看來,我是劉家的孩子,原不是什麼皇孫﹔我本不知道皇孫是什麼,那和尚對我說:『到了皇上家去,可讀書做官,有好飯好菜,穿好衣服,出門騎小馬,坐小轎,有許多人侍奉我。」如今你們不給我騎小馬坐小轎,又要拿刀殺我﹔我不願做皇孫了!求你們放我,仍舊跟著和尚一塊兒回去,可好嗎?」
  這孩子說完了話,又大哭起來。堂上許多官員,看這孩子可憐,便都替他抱屈﹔只因怕和珅的威勢,大家不敢多嘴。保成聽這孩子招供了,心上十分得意。回過頭來,對堂上笑說道:「諸位大人聽得麼?他原不是什麼皇孫﹔竟是劉家的孩子。如今卑職審問明白了,請大人們定案。」
  這時劉統勛坐在堂上,忍不住站起來,說道:「這案且慢定。試問三尺孩童,在威嚇之下,何求不得?況且據那和尚說,這孩子生下地不多幾月便抱出府去。究竟是不是皇孫,莫說這孩子自己不知道﹔便是俺們活動喏大年紀,那自己在父母懷抱中的情形,怕也不能明白。據本大臣看來,今日這樁案件,非得再把那和尚傳上來審問一番不可。」和珅聽了他的話,心中好不耐煩。便冷冷地說道:「貴大臣若不嫌煩,便再把和尚傳上來審問審問也不妨事。」保成在下面,又疊連聲喊:「傳和尚!」那差役又把和尚擁上堂來。這孩子一見那和尚,便指著和尚哭道:「俺好好的姓劉,怎麼叫我來冒認皇家孫子?如今卻害我殺頭來了!」說著,又拉住和尚的衣角,大哭起來。這和尚露出十分詫異的神色來,說道:「你明明的一位皇孫,如何今天變了口供?從前俺對人說你姓劉,原是怕人知道,為遮人耳目起見。」那保成不容他說話,把公案一拍,喝聲:「妖僧胡說!這孩子自己已供認了,你還不快招麼?」喝一聲:「用刑!」那左右差役,接著一聲喊,唿啷啷鐵鏈夾棍,一齊丟在那和尚身旁。嚇得這孩子又大哭起來,說道:「俺們快回去罷!俺不願做皇帝家裡的人,皇帝家裡嚇死人也!」和尚氣憤憤地指著堂上說道:「都是你們這班奸臣,上欺君皇,下虐人民。你們吃的是清朝俸祿,永城郡王是嫡親的皇子,和你們有什麼仇怨?卻要滅絕他的後代。俺死了做鬼,也要和郡王來揪你們的魂靈呢!」圓真和尚說罷,還咬著牙齒,奸臣奸臣罵不絕口。罵得和珅火起,喝一聲:「打死這賊禿!」那左右差役正要動手打時,那劉相國起來攔住,說道:「且慢!如今俺們屈打成招,叫天下人說俺們不公平。據本大臣意思,須把那舊日抱這皇孫的丫頭找來,叫她當堂認明,究竟是否皇孫,俺們才可定案。」
  這時天色已晚,和珅吩咐退堂。當夜進宮去,奏明皇上﹔皇帝便傳旨,所有從前郡王府中的丫頭老媽子,一齊上堂去證明。那丫頭老媽子早已得了春阿妃的好處。第二日上了公堂,把那孩子喚上堂來,給她們認。她們齊口說不像。又說:從前的皇孫,是瘦小長頰臉兒,手臂上有一塊紅斑的﹔如今這孩子,卻沒有。內中有一個丫頭供說:「當年皇孫死了,是我親手收殮的﹔如何現在又有一個皇孫出現?」又有一個老媽子供說:「俺是從前那皇孫的乳母。那皇孫確實是死在她懷中的,決不有錯。」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那和尚啞口無言。那劉相國坐在上面,明知他冤枉,也無法挽救他。停了一會,眾大臣商量定下罪來,圓真和尚立即正法。那孩子發配伊犁。圓真和尚臨刑的這一天,大罵昏君奸臣。
  那孩子到了伊犁,年紀慢慢地大起來,自己知道確是當今皇孫﹔便去和伊犁將軍說知。那將軍替他轉奏朝廷﹔和珅見了奏章,悄悄地先去通報春阿妃子。那春阿妃子便和皇帝撒癡撒嬌,要皇帝下旨,把伊犁將軍革了,放和珅的親戚名叫松筠的去做伊犁將軍﹔又要把那孩子在伊犁地方正法。這皇帝聽了妃子的話,統統依她。可憐堂堂一位皇孫,只落得一刀結果了性命!這裡皇帝越發把春阿妃寵上天去。雖說皇上從江南回來,帶了一個郭佳氏,一個蔣氏進宮﹔但也總爬不到春阿氏上面去。那蔣氏、郭佳氏,又是蘇州人,性情和順,語言伶俐,一味趨奉著春阿妃子﹔春阿妃子也和她們好。妃子自小兒深居閨閣,不曾見過外面的情形﹔郭、蔣兩人告訴她江南地方,如何如何好玩,那街市又如何如何熱鬧,把個春阿氏哄得心裡熱辣辣的,常常和乾隆帝說,要一塊兒到江南遊玩去。乾隆帝說:「朕才從江南回來,如今又要到江南去,怕給臣子們說話。」後來還是春阿氏想出一個法子來,在圓明園裡,造一條買賣街,那店堂格局,統照蘇杭式樣。古玩店、衣裝店、酒樓、茶館、色色俱全。那店舖中伙計,值堂的,也都從蘇杭地方覓來。下至賣花的、賣水果的、賣瓜子的,都拿著籃在街上叫賣。宮裡的太監,個個拿出錢來做店東。各種貨物,由崇文門監督在外城各店肆中採辦進來﹔把各種貨物,記明價格。賣去的貨物,照值還價,不曾賣去的,仍將貨物退還。
  正月初一開園,皇帝下諭,准滿漢各大臣進園遊戲。那班官員,在大街上來往觀看,見有賣食物水果的,大家搶著購買。有時邀集許多同仁,上酒樓茶館去沽飲品茗。那跑堂的往來招呼,和在外城店舖中一模一樣。有時皇上穿著便服,後面跟著幾位妃嬪,到飯館來吃飯,見了大臣們,彼此點一點頭,好似朋友一般。店小二來往上菜,呼酒報帳﹔吃酒的客人,猜拳行令,有說有笑。一時諸聲雜作,皇帝和妃嬪們看了這樣子,不覺大笑。有時皇帝也寫著請帖,請客一二人,大概都是宗室閒散大臣,和西清館中的供奉,陪著皇帝吃酒。一般的也談笑猜拳,毫不拘束。那大臣們吃到高興的時候,也叫幾個條子來請酒﹔有時皇帝一個人出來遊玩,在酒館中叫了許多條子,和那班窯姐兒糾纏捉弄。倘遇到皇帝酒醉的時候,便擁著妓女走到套房裡睡去,直到天晚,也不肯回宮。太監們無法可想,便在房外打著雲板。原來宮中的規矩,皇帝一聽得雲板響,便當起身離開這地方。皇帝有時陪著太後來遊園,那太後也打扮得和平常婦人一般﹔見園中那些走江湖賣膏藥、變把戲、賣草藥、賣卦卜字的,也擠在人堆裡去看熱鬧。那侍衛只得遠遠的站著保護著。
  正月十三到十八這六天裡面,稱做「燈節」。皇帝吩咐把園門開放,傳諭滿漢臣民眷屬,下至小家夫婦,都准許進園來遊玩,算是與民同樂的意思。皇帝在這時候,在人堆裡擠來擠去,和那班小家兒女宦室夫人調笑著,十分快樂。太監們迎合皇帝的心意,在各處套房裡鋪設下牀帳,聽皇帝隨意坐臥。到了第三天,忽然有一個大漢,闖進套房來,手中握著一柄尖刀,四處找人的樣子。被侍衛看見了,搶上去把那大漢捉住,發交步軍統領衙門審問。那大漢氣憤憤的說道:「俺妻子進園去遊玩,被昏君誘進套房去姦淫了。俺如今找昏君去和他拼命!」那問官聽他嘴裡說得十分齷齬,便也不問下去,打入死囚牢﹔第二天,便在牢監裡殺死了。自從出了這案件以後,那園中便禁止男子出入。
  圓明園中,自從這一年設了買賣街以後,每年正月便成了例規﹔皇帝和妃嬪們在園中遊玩,直到燈節以後,才把街市收拾起來。乾隆帝取與民同樂的意思,把這買賣市稱做「同樂園」。到第二年同樂園開門的時候,園裡又鬧出一樁風流案件來。原來京裡有一位禮部侍郎姓莊的﹔他年紀已六十歲了,只因死了結髮妻子,便在窯子裡去娶一個姑娘來。那姑娘名「賽昭君」,她面貌的美麗,且不去說她,她年紀只二十四歲,生性十分活潑,常常愛在外面閒逛。凡是京城裡香廠廟會熱鬧的地方,到處有她的腳跡。
  莊侍郎前妻生下有一個女兒,也生成風流性格,俊俏容貌﹔和這後母十分投機。她母女兩人瞞著侍郎,終日在大街小巷閒闖,引得那班遊蜂浪蝶,終日跟在她母女兩人後面,評頭品足,調笑無忌。那賽昭君有一種極淫賤的脾氣,愛和人調笑,愛聽人稱贊她的美貌﹔因此這些店傢伙計,都和她閒談笑謔,無所不為。那女兒到底是大家閨秀,初見她繼母這種輕狂的樣子,不覺羞得她低著脖子說不出話來﹔後來漸漸地也看慣了,連她自己也和人調笑無忌起來。這女兒名叫秋官,年紀只十八歲,人人知道她是莊侍郎的小姐﹔那班油頭光棍,便一盆火似的向著她。秋官又故意賣弄風騷,若近若拒,到後來,到底受了風流的孽報。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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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鶯啼燕唱江南去 匣劍帷燈刺客來



  卻說賽昭君和秋官母女兩人,終年在京城遊玩也玩厭了﹔忽然異想天開,打聽得那圓明園每年開同樂園一次,准官員婦女進去遊玩。她母女兩人,打扮得萬分妖嬈,到燈節時候,也進園去遊玩,每日在街上招搖過市。太監們打聽得她母女兩人的來歷,便也大著膽和賽昭君兜搭去﹔後來那班侍衛和店傢伙計,都來和她戲嬲。她母女兩人,不但不惱,反以為得意。賽昭君最愛打聽宮中的事體,那太監侍衛們都趕著告訴她,說皇上如何風流,妃嬪如何美貌。說到動神的地方,大家捉搦玩弄一陣。那秋官嬌憨跳擲,最是有趣,大家和她調笑,她從沒有惱恨的﹔大家背後取她綽號,稱她「小玩意兒」。
  有一天,賽昭君和太監在酒樓中閒談,說道:「皇上的面,俺雖見過幾次,但總在街心裡不曾看得親切,且不能和皇上對面講話兒,倘得和皇上對面講一句話兒,或是同坐著吃一杯酒兒,便是一生榮幸的事體了。」那秋官也接著說道:「皇上長得好一部三綹鬍子,俺倘能摸一摸,也是十分榮耀的了。」那太監們聽了,說道:「這也不難。待皇上來時,我們替你報告上去﹔奏明你母女二人如何美貌、皇上必當召見。」內中又有一個太監說道:「說雖如此,那皇上到園中來,是沒有一定的時候﹔也許一日來過幾次,也許三五天來一次,你母女既要見皇上,須得住在園中候駕。但是園中每天房飯吃用,很要費錢的,如何是好?」那賽昭君又有一種脾氣,她仗著丈夫有錢,有誰說她拿不出錢,她便生氣。如今聽太監說了這句話,她便不生氣,立刻從懷裡掏出一扣錢莊折子來,向桌子上一擲。說道:
  「花幾個錢,算得什麼!這扣折子,你們拿著,俺兩人在園中住上十天,怎麼樣?」太監見了錢折,早眉花眼笑,忙收拾錦繡的牀鋪,精美的食物,供養她母女兩人。賽昭君住在園子裡,和那班侍衛謔浪戲嬲,什麼丑樣兒都做出來﹔那秋官到底是女孩兒,還不敢怎樣放蕩。賽昭君住在園裡,一天又一天,不覺到了第五天上﹔這時早已是上燈時候,忽然那班太監慌慌張張地進來,說道:「萬歲爺來了,快接駕去!」賽昭君忙拉著秋官出去。只見一個高大男子,臉上長著三溜鬍子﹔大模大樣地走進屋子來。後面跟著許多侍衛們。那男子坐下,一回頭叫大家出去,侍衛們一齊退出去了。店小二送上酒菜來,那男子吃了幾杯酒,才向那母女兩人招手兒。賽昭君和秋官走近身去坐下。男子問:「你倆是什麼人?」賽昭君回說:「是姊妹兩人。為奸人所賣,誤落窯子裡。」這幾句話,是太監教導她的。那男人慢慢的酒醉了,便拉著她母女兩人,百般猥弄,秋官被這男人破了身。賽昭君認做他是皇上,便放出迷人的本領來,出奇的媚惑他,直到深夜才去。這樣接連三夜,到第四夜,賞出許多大內的珍寶玩器來。那男子也就不來了。
  母女二人正打算回家去了。看了那錢折上,已支去了八萬多兩銀子,不覺嚇了一大跳﹔急問時,太監說:「這裡面的食物住宿原是很貴的。」她也無可奈何,滿想把皇帝賞她的珍寶,拿出去賣錢﹔補滿折子上的虧空﹔誰知把那珠寶拿出去一估價,原來都是假的。後來,那侍郎發覺了這筆錢,查問時,賽昭君推說:「是替老爺謀缺分化去的。曾去求了某福晉去轉求某王爺,在王爺家,親自見到萬歲爺﹔萬歲爺又如何親口答應她,給老爺好缺分,叫老爺耐心守著。」一派花言巧語,說得個侍郎無可奈何。從此這莊侍郎常露出窮相來。
  侍郎有一個兄弟,家中稱他四爺﹔見哥哥娶了一個窯姐兒在家裡,心裡已經不舒服了。後來不知怎麼,她嫂子和姪女兒在同樂園裡的事體,被他們打聽出來了﹔便寫了狀紙,告到京兆尹衙門裡。那京兆尹見告的是皇帝,嚇得他不敢受理。這事件卻傳到都老爺的耳朵裡,有一個姓江的御史,聽得了,也不問他三七二十一,拉起來就是一本,奏明皇上。說:太監不該炫色攫金,罪在不赦。皇帝看了這奏本,十分詫異,便悄悄把和珅傳進宮來,著他承審這樁案件。和珅領了旨意,立時把那謊騙的太監捉來,一面又把賽昭君母女兩人傳到案下,邀集滿漢軍機大臣,和京兆尹當堂會審。那賽昭君一一招認出來,說皇上如何奸污她,如何把假珠寶哄騙她,那聽審的大臣,聽她供出皇上來,嚇得他們臉上一齊變了顏色﹔和珅急忙把賽昭君拉下堂去,那賽昭君還是滿嘴的嚷著皇上姦淫命婦,那秋官卻也哭得和淚人兒一般。
  和珅和眾大臣商量,要定賽昭君一個反坐的罪,一面卻把那太監殺死了滅口﹔又定那莊侍郎一個教唆的罪。獨有劉統勛說:「這事不可孟浪。俺們先入奏去,看皇上神色如何﹔倘這案情是真的,便當償還這侍郎的銀兩,定太監一個充軍的罪。倘這案件沒有皇上的事,便該拿太監正法,把太監的家產抵給侍郎﹔另由御史彈劾這侍郎治家不嚴的罪。」和珅一時打不定主意,劉統勛便獨自進宮去奏聞﹔皇上聽說有人告他姦淫命婦,便傳諭說:「朕之不德,十數年來固多物議,但亦未敢為傷風敗俗之行﹔今莊氏母女一案,著滿漢軍機,秉公審理,務期水落石出,切勿有所顧忌。」劉統勛得了這個聖旨便把那太監用刑審問,這太監熬刑不過,便招認說:只因貪圖她母女多財,便拿一個假皇帝去哄她。又問:假皇帝是什麼人?供說:是外城西大街驢馬坊的掌櫃。當堂出簽,把那掌櫃提來一審便服。劉統勛判定那太監和掌櫃一並正法,把他兩人的家產,判償莊侍郎,又把賽昭君母女兩人發配功臣家為奴。這案件出了以後,從此同樂園中便不許民間婦女出入。一過正月,皇帝又閒著無事可做。每天和春阿妃、郭佳氏、蔣氏三人在宮裡調笑無間。後來郭佳氏奏說:「陛下從江南回來原搜羅了許多珍寶,又陛下常常記念江南的風景,何不在這圓明園中照江南名勝的模樣蓋造起來?把那些珍寶都陳列在園中,賤妾們終日得陪奉陛下在裡面遊玩著,一來也免得陛下牽掛江南,二來賤妾們在裡面遊玩著,也好似回到江南一般。」皇帝聽了,也便高興起來,傳諭內務府和西清館中的供奉人員,把江南各處名勝地方的風景,細細的畫在紙上,進呈御覽。
  這個聖旨一下,那班供事人員,天天一幅一幅的畫著:什麼西湖風景,金山風景,揚州風景,大明湖風景,蘇州風景,一處一處的細細畫成圖樣﹔共有三百六十幅。皇帝和三位妃子挑選了四十個景子,發交和珅,叫他監督工程,從速建造。那和珅得了這個聖旨,便打發許多人員,到山陝江南一帶去採辦木料﹔在山東河南山西幾省地方,捉拿人伕。又假說是皇上的旨意,著各省地方官紳捐助銀錢。打聽得有錢人家,便派人去勒索,稍不如意,便說他違背聖旨,辦他的罪。因此和珅又得了許多錢財,弄得地方怨聲載道。內中有一個湖北太守,名亢雨蒼的,死得最苦。
  那亢雨蒼,家裡原是很有錢的,只因他沒有官做,常常受官府的敲詐﹔他便發狠,獨立捐助海塘工程洋三萬元。山東巡府替他奏明皇上,聖旨下來,賞他四品頂戴,分發在湖北做武昌知府,那家財越發富厚﹔在揚州一帶,置了許多鹽田,和那鹽商汪如龍又十分要好。誰知他有錢的名氣一天大似一天,居然傳到和珅耳朵裡。這和珅正當著監造圓明園四十景的差役,四處搜刮銀錢。便派一個人到湖北去,向亢知府要錢,一開口便是一百萬﹔那亢雨蒼原是個守財奴,聽了這樣大的數目,豈不要把他嚇倒,況且他實在也拿不出這許多錢,勉強報效,送了三萬兩銀子去。和珅見他不肯出力報效,便心生一計﹔這時山東正捉住一大群海盜,和珅便叫人暗暗買通那些強盜頭目,教他誣供說亢雨蒼是他們的窩家。這個口供一報上去,皇上十分震怒,立刻下諭,把亢雨蒼革職,滿門抄斬。亢雨蒼家裡,有一個五個月的小孩兒,也不免一刀之罪。
  這樁案件,和珅辦得痛快﹔那亢雨蒼的家產,老實不客氣,被和珅一人獨吞了。誰知亢雨蒼家裡還留下一個禍種:這人姓餘,名大海﹔原是亢雨蒼朋友的兒子。那朋友和亢雨蒼有八拜之交,朋友臨死的時候,把他兒子托給亢雨蒼的。亢雨蒼把大海留在家裡,教讀成人,替他娶了媳婦﹔這餘大海又生成一副神力,任你一千斤的鐵石,他都一手擎得起來。後來亢家查抄了,亢雨蒼卻給大海一萬塊錢,悄悄地打發他走開。這時大海新死了妻子,只有一個女兒,一時無可投奔,便去投在汪如龍家裡。他得了亢雨蒼的好處,卻時時不忘替亢家報仇﹔汪如龍卻不知道他心中的事體,見他氣力強大,便請在家中做一個鏢師。
  乾隆皇帝第三次下江南,吃了總兵官的虧,便暗地裡搜尋有氣力的人,編一隊神機營,保護聖駕。汪如龍便把餘大海保舉上去,皇帝當面試過,見餘大海氣力過人,便十分重用他﹔待到兩宮回鑾,大海也隨駕進京,他臨走的時候,把自己的一個女兒,交托給汪如龍。餘大海的女兒名叫小梅,長得姿色嬌豔,風韻翩翩﹔汪如龍原是個好色之徒,早已看中了她,待到大海進京,汪如龍便仗著自己的勢力,逼淫了小梅,把她收做侍妾。那小梅念在父親面上,便含垢忍辱的廝守著。她父親餘大海,也因為要替亢雨蒼報仇,在宮中竭力和和珅拉攏,常常送他禮物﹔又打聽得宮中有機密的事體,便悄悄地通報和珅。和珅也在皇帝跟前常常贊著大海的好處。皇帝聽了和珅的話,把大海升做神機營長,終日在宮中保駕。
  大海初進京來,原想刺死和珅,替亢家報仇﹔後來天天近著皇帝,看看皇帝那種荒淫無道的樣子,心想俺中國的百姓都吃著他一個人的苦,俺不如連皇帝也殺了,也替替千千萬萬的百姓出這口氣,他便想了一個一舉兩得的計策:原來宮中規矩,無論親信大臣王公貝勒進宮來,都不許帶刀。便是那神機營侍衛們,也只許帶長刀,不許帶短刀,只怕臣下行刺,長刀容易看見,短刀不容易搜檢,只有和珅,皇上賞他一把金柄的短刀,柄上刻著和珅的名字,終日掛在身旁﹔不知怎的,這柄短刀,忽然落在大海手裡。
  有一天夜裡,皇帝懷中擁著春阿妃,矇矓欲睡﹔忽然眼前一晃一個大漢跳進屋來。皇帝眼快,一聲喊,那柄短刀已直向皇帝臉上飛來,虧得春阿妃子手快,忙拿拂塵的柄打去,那柄兒削斷,短刀落在牀上,皇上拾起刀來看時,見那金柄上端端正正的刻著「和珅」兩個字,這時那刺客已去得無影無蹤,那班侍衛聽得喊聲,也都趕到屋子裡來,皇帝只因那兇器上有和珅的名字,只怕和珅受人的指摘,便把那短刀藏過了,只說:「有一刺客,闖進屋子來謀刺朕躬。如今這刺客逃出院子去了。」那班侍衛聽了,便搶出院子去,四下裡搜尋﹔直鬧到天明,也不見那刺客的影子。
  第二天一查點,獨不見神機營長餘大海,立刻把內外城門關閉起來,大索三日,也杳無消息。這時滿朝文武,都齊集武英殿,恭叩聖安。眾官員齊奏說:「那餘大海既是汪如龍推薦的,便該星夜派人去把汪如龍提進京來,嚴加審問。一句話,提醒了乾隆帝,便立刻下諭給兩江總督,著他把汪如龍拿解進京。這汪如龍家裡有千萬家財,平日常常有財物孝敬和珅的﹔如今和珅見要拿解汪如龍,他便一面把聖旨按住,一面進宮去替他求情,說:「陛下莫問,暫把這案件交臣辦理,臣總可以把餘大海這人著落在汪如龍身上,叫他把餘大海交出,由臣審問:那時臣的嫌疑也洗清了,汪如龍的罪也沒有了。」皇帝聽了他的話,把這大案交給和珅去辦。
  和珅得了旨意,暗地裡打發一個親信人員,趕到揚州去,會同揚州的鹽大使,去見汪如龍。這時餘大海一擊不中,便立刻逃出京城,連夜到汪如龍家裡躲著。餘大海的意思,雖不能刺死皇帝,丟下那柄短刀,刀柄上有和珅的名字,那和珅的性命,總也不保的了。誰知那乾隆帝實在把個和珅寵得厲害,不但不辦他的罪還要他來辦餘大海的罪。餘大海躲在汪如龍家裡,風聲一天緊似一天﹔他知道自己存身不住了,便和汪如龍說,要躲到別處去。汪如龍這時已得到北京的消息,如何肯放他脫身﹔他原有一座別墅,造在江心裡,那地方是一個小洲,四面都是江水,汪如龍便把大海藏在別墅裡,一面暗暗的告到官裡﹔那揚州知府,會同守備官,帶了五百人馬,悄悄地去把別墅圍住,那大海好似甕中捉鱉,手到擒來,解到京城裡,也不問口供,立即綁出法場砍頭示眾。
  大海的女兒小梅得了消息,大哭一場﹔埋怨汪如龍,說他不該見死不救,那汪如龍一派花言,把自己的罪惡瞞過了。誰知和珅殺了大海以後,又在皇帝面前保舉汪如龍,說他擒盜有功﹔聖旨下來,賞汪如龍雙眼孔雀翎,以道員用,汪如龍賣去了大海,強佔了小梅,又得了功名﹔他常常戴著欽賜的翎毛,到親戚朋友家裡去吃酒,誇說自己如何得和珅的重用,又如何用計擒大海,如何得皇上的恩典,洋洋得意,早有他手下的小廝,悄悄的去對小梅說知﹔小梅才明白汪如龍非但是奸污自己的仇人,且是賣去父親性命的仇人。她索性糟踏自己的身子,結識那小廝。從此以後,汪如龍在外面的一言一動,小梅統統知道。
  這時,乾隆帝因為要造圓明園的四十景,又下旨南巡,到江南去參觀風景,那沿路的大臣自有一番忙碌。在揚州接駕的依舊是那汪如龍、江鶴亭那一班富紳。那時聖駕還未到揚州,汪如龍預備接駕的事體,日夜忙碌得連吃飯也沒有空兒,因此不常到小梅房中來,小梅覷空,便把那小廝喚進房去,悄悄地和他商量大事,這小廝原是汪如龍最親信的,無論到什麼地方,總把小廝帶在身旁,這時汪如龍仍把個樗園收拾起來,為皇上駐蹕之所,園中頓時收拾得花枝招展,燈彩輝煌。
  不多幾天,果然皇帝到了,一走進園門,便想起從前風流的事體,便傳汪如龍進去,問起:「從前的煙花女子,如今可還在嗎?」汪如龍回奏說:「昔日美人今日已退歸房老,不堪再侍奉聖上了,臣如今有十二金釵獻與皇上。」皇帝聽了便十分歡喜,忙喚他把十二金釵送上來,汪如龍早已預備下來了,出來把十二個揚州名妓,打扮著獻上去,這十二個妓女裡面,有兩個長著絕世容貌,可稱得脂粉魁首。一個名叫倩霞,年紀十八歲﹔一個名叫絳霞,年紀十七歲。原是一對姊妹花,如今見了皇帝,皇帝出奇的寵愛她們﹔日間命十二金釵輪流歌舞勸酒,夜間卻只喚她姊妹兩人進去侍寢,裡面皇帝飲酒調笑著,外面汪如龍卻奔走照料,十分辛苦。
  第四天夜晚,汪如龍在樗園裡照料正忙亂的時候,忽然內急起來,他便走到一個靜冷的牆角裡小解去,正在這個當兒見他那小廝悄悄的從身後走來﹔汪如龍見是親信,便也不去防備他,不料那小廝走到汪如龍身旁,舉起尖刀來向他主人頸子上狠命的一刺﹔只聽得「啊喲」一聲,汪如龍倒在地上死了,那小廝正要轉身逃時,早已驚動了園中一班侍衛,四面趕來,抓住這個兇手。要知那小廝為什麼要刺死他的主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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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0: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回     文字奇冤塚中戮屍 姊妹絕豔水底定情



  卻說那小廝刺死汪如龍後,正打算逃走,吃那班侍衛四面攔住,脫身不得,只見他回手擎著尖刀,向自己胸口刺去,低低的喚了一聲:「父親!」便也瞪著眼死去了。侍衛們忙上去拔去那尖刀,解開衣襟,忽然露出那一抹酥胸和兩個高聳白嫩的乳頭來。大家看了詫異,揭去他的帽子,便露出一頭雲髻來,脫去她的靴子,露出兩口紅菱似的小腳來,刺客並非小廝,卻是一個絕色的少女,侍衛們不敢怠慢,一面去稟報侍衛長,一面去通報汪如龍家裡。汪如龍的夫人趕來一看,認識這女刺客便是那小梅,她身上穿著小廝的衣服,那小廝卻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又在小梅衣袋裡,搜出一張冤單來﹔上面寫著和珅如何誣害亢家,她父親餘大海又如何替亢家報仇,汪如龍又如何強姦她自己,如何賣去她父親的性命。她如今刺死汪如龍,一來為父親報仇,二來為自己雪恨。一張紙上,原原本本,寫著蠅頭楷﹔又說和珅貪贓枉法,是一個誤國奸臣,求皇上立刻拿他正法。那班侍衛都是和珅的心腹﹔見了這張冤單,早給他銷毀了。卻謊奏皇上說這刺客手拿尖刀,闖到御樓下面東張西望,原想行刺皇上﹔給汪如龍眼快看見了,上去攔捉,那刺客便將汪如龍刺死。乾隆帝聽了臣下這一番謊奏,信以為真,便下旨追贈汪如龍頭品頂戴,派梁詩正代皇上到他家去御祭,又給他治喪費一萬兩。
  皇帝自從出了這樁案件以後,便處處留心。並且懷疑那倩霞、絳霞和那十個妓女都不懷好意,便連夜打發她們出園去。一面調集扈從人馬,日夜在園外巡邏。那倩霞和絳霞姊妹兩人,正得皇上的寵幸,忽然見要打發她們出園去,不知皇上是什麼意思,還和皇上撒癡撒嬌的依戀著不肯出去。後來皇上哄她說:「回鑾的時候,帶你們進京去。」又問她們:家住在什麼地方?倩霞回奏說:「我姊妹的妝閣在河樓上﹔樓下種著一株高大柳樹的便是。」皇帝吩咐她,你兩人打聽得朕回鑾過揚州的時候,快在樓上點一盞紅燈,朕便打發人來取你姊妹兩人進京。她姊妹兩人聽了皇上的回話,十分歡喜,便真的去住在河樓上,天天守著。
  乾隆帝因常常遇到刺客,疑心人民還存滿漢的意見,要刺死滿清皇帝,替漢人報仇。他想這報仇的思想,都是讀書人鼓吹出來的﹔如今朕欲查驗民心的向背,須先從讀書人身上下手。便下詔,凡御駕經過的地方,許沿途讀書的士子,把他的詩文著作獻上來,由皇上過目﹔做得好的,賞他銀錢,十分好的,又賞他官銜。這個旨意下去,那班士子,妄想名利,便大家搶著獻詩獻文﹔皇帝分派給幾個文學侍從大臣察看。雖說沒有文章,卻也沒有悖逆的句子。
  這時江陰地方有一個姓繆的老名士。他因功名失意,在家中著了一部小說,名叫《野叟曝言》,他自己仗多才,書上天文地理兵農禮樂曆數音律,沒有一種學問不講。書中的主人便是他自己的化身﹔說那西湖殺龍的一段,頗有自命不凡的氣概。說到那李又全春娘一段,又是十分的淫穢。姓繆的有一個女兒,名叫蘅娘﹔知書識字,十分聰明。她見父親著的書裡面,有許多犯忌的地方﹔又描寫淫穢,必遭毀禁,常常勸著她父親。無奈這姓繆的高自期許,他逼著女兒把這部《野叟曝言》用恭楷抄寫,裝潢成一百本,藏在一隻小箱子裡,打算候乾隆御駕過路的時候,把這部書獻上去。平日見了親友,也拿出這書本給親友觀看,誇耀他自己的博學。
  他親友中有一個金蘭甫,原也是一個讀書少年。家中富有錢財,見蘅娘面貌美麗,幾次托媒人到繆家去求婚。這姓繆的嫌蘭甫舉動輕佻,便一口回絕他。蘭甫含恨在心。蘭甫的叔叔金藕舫也因田地糾葛的事體,和姓繆的打過官司﹔因此他兩家互不相容。如今打聽得姓繆的有這一部書,蘭甫也曾到繆家去讀過一遍,見上面有許多觸犯忌諱的話,便悄悄的去江陰府衙門裡去告密。那知府原得到內廷的密旨,專搜查這種叛逆的著作﹔如今見蘭甫來告密,便親自去拜望那姓繆的。這姓繆的不知他們是計,又拿出那部《野叟曝言》來給知府看﹔知府見上面有許多誇大的說話,那殺龍一段顯係是殺皇帝的意思。當下假作稱贊幾句,又慫慂他定要獻與皇上,定可得皇上的獎賞。
  姓繆的聽了,便十分得意。到了聖駕過江陰的這一天,他便穿著袍褂,手中捧著書匣子,恭恭敬敬的跪在岸旁獻稿。那江陰知府,早已預備下了,只須御舟上說一聲「拿下」,他便動手。誰知待這部《野叟曝言》送上御舟上看時,打開書箱,裡面藏著一百本白紙本兒,上面一個字也沒有。皇帝看了詫異,傳話出去問他什麼意思,那姓繆的見他的書忽然變了白紙,也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皇帝認做他是個呆子,便傳旨申斥了幾句,也便放他回去了。那金蘭甫和江陰知府,枉費了一場心計,依舊是抓不著姓繆的把柄﹔這姓繆的也因為一生心血,都在這部書上,如今一個字不留,叫他如何不傷心?他在家中,便長吁短歎。卻不知道他那部書早已被他女兒偷出,裝在小缸裡,悄悄的拿去後園埋在地下了﹔卻拿白紙照樣的裝釘成一部假的書,藏在書箱裡。這也是使她父親免罪的法子。後來直到姓繆的死過以後,蘅娘嫁了丈夫,才悄悄的又把這部《野叟曝言》掘出來,藏在家裡,直到現在。這都是後話。
  如今再說乾隆帝因防漢人反叛,有意興文字之獄。當時到底被他找出兩樁案件來,一樁是《黑牡丹》詩,一樁是《一柱樓詩稿》。那黑牡丹詩,原是大學士沈德潛著的。那沈德潛名歸愚,做得一手好詩﹔乾隆帝自命是文學士,常常和臣下和詩作文。只因他詩文根底很淺,做出來總不十分討巧,又怕給臣下見笑,便請兩位大臣在他身旁,常常叫他們捉刀。一個是紀曉嵐,專代皇上做文章的,一個便是沈歸愚,專代皇上做詩詞的。後來沈歸愚死了,便由梁詩正代作。那沈歸愚因皇帝看重他,他在皇帝跟前,常常露出驕傲的樣子來﹔皇帝因為諸事要仰仗他,便不和他計較,反格外敬重他。沈歸愚六十歲時,還是一個秀才﹔到七十歲時便拜作宰相,到八十歲時,予告還鄉。皇帝還常常打發官員,到他家中去問好。這是何等榮耀的事體?後來乾隆帝作了十二本御制詩集,特送到沈歸愚家裡去,請他改削﹔那沈歸愚卻老實不客氣,在御制詩上批了許多壞話,又刪去了許多詩詞,送回京中。乾隆帝看了,心中雖說不高興,但看在老臣面上,便也不說什麼。隔了一年,沈歸愚便死了。
  乾隆帝此番南巡過蘇州地方,想起老臣沈歸愚來,便擺駕到他墳前去弔奠﹔又傳他的子孫到跟前來,問了幾句話。忽然想起沈德潛是一代詩人,家中必有遺著,便向他子孫查問。他子孫享著祖父的家產,文墨卻一竅不通的﹔終日裡鬧著嫖賭吃喝的事體,也鬧不清楚。這時皇帝忽然查問起沈德潛的遺著,他們平日既不留心先人的手澤,知道什麼是犯諱不犯諱,便把沈歸愚的原稿,一古腦兒獻出去。乾隆帝看時,上面有許多詩是詩集上不曾刻入的﹔又有許多代皇帝作的詩,他也一齊收入詩稿,下面注明「代帝作」三字。乾隆帝看了,不覺惱羞成怒﹔他想御制詩已經刻出去了,這詩稿裡又有代作的字樣,豈不壞了朕的名聲?但心中雖不樂,卻也無法處置。後來,又看到他的未定稿裡面,有一首《黑牡丹》詩,劈頭一聯,便是:「奪朱非正色,異種亦稱王」兩句。乾隆帝看了,勃然大怒。說道:「好一個大逆不道的沈歸愚!他明說是朕奪了朱家的天下,又罵朕是異種,這如何忍得?」便立即下旨,沈歸愚生前受朝廷厚恩,今觀其遺著,有意誹謗本朝,跡近叛亂,著即掘墓撲碑。」又把沈歸愚的屍首,從棺材裡拖出來,砍下頭來﹔沈氏子孫,一律充軍到黑龍江﹔只留下一個五歲的孫兒。這一樁文字獄,把那班讀書人嚇得縮著脖子躲在家裡,從此以後,也不敢獻什麼詩文了。
  這時揚州東台地方,有一個紳士,名叫傅永佳的,忽然獻出一部《一柱樓詩稿》,向江蘇巡撫衙門告密,說這作一柱樓詩的徐述夔是個叛逆。他在詩中有許多叛逆的話,如詠正德杯詩裡有兩句:「大明天子重相見,且把壺兒擱半邊。」這個壺兒,便是說「胡兒」,他說當今天子是胡兒﹔「胡兒擱半邊」,是說要推翻大清天子,重立明朝天子的意思。這時乾隆帝正四處搜尋叛逆的文字,那地方官也想討皇帝好,因此特別注意。如今江蘇巡撫見了這本詩集,便知道有了升官的路,當即把詩集獻與皇上。聖旨下來,果然發掘徐家的墳墓,又斬徐述夔的腦袋﹔徐家子孫一律正法﹔徐家田產,賞給傅永佳。揚州知府謝啟昆,江蘇藩台陶易,說他是同黨庇護,隱匿不報,一齊發充新疆效力。那江蘇撫台,果然升了兩江總督。可憐徐述夔一家性命,都送在這兩句詩上,你道悽慘不悽慘!
  說到傅永佳的告密,原和徐家有私怨的。傅永佳的父親,做過一任御史,告老回家,他卻極愛風流的。那時東台地方有一個土娼,名叫小五子的,長得清豔淡雅。傅紳士在她身上已經花了整萬銀子了,頗想娶她回去,做一個金屋姬人。誰知那小五子卻暗地裡愛上了那徐述夔。這徐述夔當時在揚州府衙門裡當幕友,年紀又輕,才學又好。後來調到江蘇藩司裡去,勢力越發大了,便把小五子娶回家去,寵擅專房。此事給傅紳士知道了,氣得他發昏章第十一。後來揚州府鬧漕案件,傅紳士也在裡面﹔徐述夔告密,說傅紳士主使抗漕,公文下來,捉拿傅紳士,傅紳士上行下賄,才免了這場災禍﹔但是家財也化盡了,人也氣成病了。傅紳士臨死的時候,叮囑他兒子傅永佳,務必要報了這個私仇。傅永佳留心多年,才得到這部《一柱樓詩稿》。害得徐家家破人亡。傅永佳又得了徐家的田產,他是何等快樂。
  這時,皇上御駕已從杭州回來,船過揚州地方,又出了一樁離奇案件。原來揚州有一個富紳人家姓孫﹔那孫紳士已在五年前死了,那孫太太管教著兩個女兒:大女兒名叫孫含芳,二女兒名叫孫漱芳,調理得好似月裡嫦娥,流水仙子一般﹔知書識字,又做得一手好針線。含芳年紀十七歲,漱芳年紀十六歲﹔揚州全城的人,都知道孫家有這兩個美人兒,誰不願去娶她做媳婦。今天張家,明天李家,那說媒的人,幾乎把她家的門檻都要踏斷了﹔那孫太太是寵愛女兒的,諸事去問她女兒。誰知她女兒一口回絕,說到二十歲,再提婚事。須得要揀一個才貌雙全的郎君,才肯嫁他。她姊妹兩人,還有一個心願,只因姊妹兩人感情十分濃厚,今生今世不願分離,要兩人同嫁一個丈夫。倘不如她的心願,情願終身不嫁。她姊妹兩人立了這個誓願,叫她母親如何知道?
  姊妹倆同住在一間河樓上,樓下一簇楊柳,遮著一個石埠﹔姊妹倆倦繡下樓,常常並肩兒坐在石埠上垂釣。這河面上十分清靜,來往船只很少,因此她姊妹也不怕給人看了姿色去。誰知這時,早有一個少年郎君,在河對面飽看了美人了。那少年名顧少椿,也是紳宦人家,他父親顧大椿,在京中做御史﹔母親胡氏,在家裡督率兒子讀書,少椿的書房,在樓下臨河的,恰恰和孫家的妝樓相對。每逢含芳姊妹在石埠上垂釣,那少椿從窗櫺裡望去,好一副綠蔭垂釣的仕女畫兒。少椿到底害羞,天天看著,卻不敢去驚動地﹔又因生性溫柔,也不肯做這煞風景的事體。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對他母親說知,托人去說媒,她姊妹兩人,依舊是一句老話,要到二十歲才嫁。少椿無可奈何,只得每天在窗櫺中望望罷了。從此以後,書也無心讀,飲食都無味,終日坐在書房中,長吁短歎。母親以為他在書房裡用功,便也不去留心察看他。講到那含芳姊妹兩人,越發不知道有人在隔河望她,為她腸斷。
  天下事有湊巧。這時候是初夏天氣,那臨河一帶,花明水秀,越發叫人看了迷戀﹔含芳姊妹兩人,常常到埠頭上來閒坐納涼。有一天,午後,正是晝長人靜﹔含芳一個人,悄悄地走出河埠來垂釣,不知怎麼一個失足,倒栽蔥跌入河中去了。這時兩岸靜悄悄的,竟沒有一個人知道﹔那顧少椿卻是處處留心著的,見了心上人跌入河中去了,把他嚇了一大跳。他也顧不得了,忙脫下長衣,開了後門,一縱身也向河心裡跳下去。在少椿心中,原是想去救那孫家小姐的﹔誰知他兩人都是不識水性的,一個頭暈,早已昏昏沉沉,隨水氽去了。在少椿心裡,一心要去救他孫小姐,他在水中奮力掙扎著,見孫小姐在河心裡頭顛來倒去,那一縷雲鬢,早已被水沖散了。少椿奮力向前撲去,給他攔住了孫小姐的衣襟。那孫小姐見有人救她,也拼命掙扎,顧不得含羞了,一伸手把那少椿緊緊的拖住﹔少椿也攔住她的領子。他兩人在水中胸腰緊貼,香腮廝溫。誰知在水中的人,越是用力,越往下沉﹔他兩人漸漸地沉到河底去了。顧少椿在河底裡,還是竭力地把孫小姐的身子往上擎著。
  正在危急的時候,妹妹漱芳也到河埠來尋她姐姐﹔一看水面靜悄悄的,只見河中心的水勢打著漩渦兒,又見一隻小腳兒,伸出水面來,漱芳認得是她姊姊的腳,發一聲喊,撲通一聲,也跳下河去。這一喊,卻把兩岸的人家喊出來,一齊推出窗來一看,見一個姑娘氽在水面上,便有許多人,七手八腳的,拿著長篙,把漱芳小姐救上來。這漱芳小姐指著河心裡哭著,說姊姊掉在河裡了!大家聽了,再去把她姊姊救上來。那含芳這時也已被水灌飽了,救上岸來,昏昏沉沉,開不得口。可憐那顧少椿沉在河裡,也沒有人去救他。孫太太把大女兒摟在懷裡,一聲兒一聲肉的喊著,大家又幫著施救,還有誰去顧著河心裡的顧少椿?
  顧少椿的母親胡氏,在隔岸看熱鬧,回進屋子來,到書房裡去看她兒子時,見屋子裡靜悄悄的,地下丟著少椿的一件長衣。胡氏看了,知道事體不妙﹔忙回身出來,到河埠頭喊時,一眼見那石條上擱著她兒子的一雙鞋子。那胡氏大哭起來,指著河心裡,求著大家救她兒子。有幾個識水性的,一齊跳下水去,再救她的兒子去,直從河底裡把少椿拖上岸來。胡氏看時,早已兩眼泛白,氣息全無﹔這一急,把個胡氏急得雙足亂蹬。也是一聲兒一聲肉的大哭了起來。這時那邊的含芳小姐,慢慢地清醒過來﹔孫太太把她抬進屋子去,這班人丟了孫小姐,都來救顧少椿。胡氏又去請了醫生來,從傍晚時分,直救到半夜裡,才慢慢地轉過氣來。他第一聲便喊道:「快救孫家小姐!」他母親告訴他說,孫家小姐已被救活了。他便閉上眼,不說話了。從此顧少椿抱病在牀,直病了一個多月,才慢慢地能坐起身來。
  那含芳小姐經過養息,早已能夠走動了。但從此以後,便把個顧少椿深深地藏在心裡。聽人說顧少椿害病很重,她姊妹兩人便在閨房裡對天點著香燭,替少椿禱告著,求皇天保佑他病體早早痊癒。後來又聽說他能起身了,便對她母親說:「顧家少爺為俺幾乎送去了性命﹔如今他害病在牀,俺們也得去看望他一回,免得叫人背後批評俺不懂得禮節。」那孫太太聽女兒話說得有理,便也帶著她到顧家來﹔胡氏接著,說了許多話,她母女兩人,又到少椿牀前去問候了一番。那少椿見含芳越發出落得俊俏了,心中不由得歡喜﹔只因礙著她兩位老太太面上,只是四隻眼睛癡癡的望了一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含芳小姐,見少椿兩粒眼珠在她臉上亂滾,只羞得她低下脖子去,站在她母親背後。
  這裡孫太太和胡氏兩人退出屋來,背著含芳小姐提起他兩人的親事來。胡氏說:「我們這個,早已求過你家了﹔如今只請孫太太回去,背地裡問一聲你家小姐。倘若小姐願意,俺們便好做事了。」那孫太太便告辭回去。要知他們的婚姻成功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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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0: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紅燭照處美人死 綠樹蔭中帝子來



  卻說孫太太回去的第二天,顧家果然打發一個媒婆來,第二次到孫家來說媒。那含芳小姐,起初聽說顧家來求婚,她猜那顧家公子,必是一個紈袴子弟,不得懂恩情的,因此,第一次求婚時便一口回絕。此番見顧少椿是一個翩翩公子,又是美貌,又是多情,她如何不肯。況且他兩人在河底裡黏皮貼骨的摟抱過,在含芳小姐心裡,這生這世,只有嫁給顧家公子的了。暗地裡問她妹子時,也願意一塊兒嫁去。到了夜裡,含芳小姐悄悄的把這個意思對她母親說了﹔她母親便打發媒婆來對胡氏說知。那胡氏聽孫家允了婚,且一允便是兩個,她如何不樂?便是顧少椿心裡,也是喜出望外,因此,他的病也好得很快。胡氏看她兒子全好了,便預備揀日子給她兒子定親。
  誰知好事多磨,在他們定親的前一天,忽然接到他父親從北京寄來的一封信,說已替他兒子在北京定下一頭親了,女家也是做京官的﹔並說當年要娶過門的,少椿看了,好似兜頭澆了一勺冷水,氣得他話也說不出來,整整地哭了一天,第二天便病倒在牀上。胡氏看了,十分心疼,忙用好話安慰他﹔一面托媒人回絕了那孫家。那孫含芳姊妹兩人得了這個消息,一不哭,二不說話,暗地裡說定了,一輩子守著不嫁。好在她家裡有的是錢,又沒有別的兄弟,這萬貫家財,也夠她二人澆裹的了。只是那顧少椿心中十分難受。這時已到盛夏天氣,十分炎熱,少椿便把臥榻移到樓下書房來,他也是為睡在牀上,可以望著對岸孫家妝樓的意思。胡氏卻不知兒子的用意,只好順著他的心意罷了。看看睡了幾天,遠望那對岸的妝樓,終日窗戶緊閉﹔少椿心想,含芳小姐也病倒了嗎?可憐俺兩人一段心事,隔著河,有誰替俺去說?他因想起心上人,常常終夜不得入睡。
  有一天半夜時分,他在牀上正翻騰不安的時候,忽然聽得窗子上有輕輕剝啄的聲音。少椿霍地跳下牀來,輕輕地去開了後門﹔見月光下亭亭的站著一個美人兒,望去好似那含芳小姐。這時少椿情不自禁了,一縱身撲上前去拉著她的玉臂兒。說道:「想得我好苦也!」那小姐忙把少椿推開低低的說道:「俺不是含芳,俺是漱芳,姊姊想得你厲害,你快去吧!」少椿看時,見河埠下泊著一隻瓜皮小艇子﹔少椿便顧不得病體,和漱芳兩人手拉手兒下了艇子,輕輕地渡到對岸,只見那含芳小姐站在石埠上候著。他三人便並肩兒坐在石埠上,娓娓地清談起來﹔好在有一排柳蔭兒做著天然的屏障,外面的人也瞧不見他們。他三人直談到五更雞唱,才各悄悄的自回房去,從此以後,石埠聚會成了每夜的功課。
  天氣自夏而秋,外面的風露,漸漸兒有些忍不住了﹔漱芳小姐便想了一個法子,叫少椿留心看著,每夜覷孫太太睡熟了,她們便在樓頭上點一盞紅燈,見了紅燈,便悄悄的渡過河來,她姊姊便把他接進屋子去﹔倘然不見紅燈千萬莫過來。少椿得了這暗號,悄悄的過去,逕進她們的妝樓﹔一箭雙雕,享受溫柔滋味。這樣暗去明來,又過了半年的甜蜜光陰。
  有一天,忽然大禍來了。當她姊姊點著紅燈正在樓頭懸望時,只聽「嗖」的一聲,飛過一枝毒箭來,一箭穿過她姊妹兩人的太陽穴,一齊倒在地上,這毒箭是見血封喉的,她姊妹兩人悄悄地死在樓上﹔那顧少椿兀是靜悄悄的守在樓下,直到天明,還不見她姊妹來開門,少椿心中越是疑惑,越是不肯走開,後來她家裡的丫頭走進小姐房裡去,見兩位小姐並肩死在地上,忙去報與太太知道,那太太聽了,直跳起來﹔搶到她女兒房裡,摟著兩個女兒的屍身嚎啕大哭,那少椿在門外聽到哭聲,知道事體不妙,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進門去﹔搶上樓去,撲在兩位小姐的身上,哭得死去活來。那孫太太看著不雅。吩咐把少椿拉起來﹔一面報官去。
  江都縣聽說出了這件人命案,他自來相驗。見這顧少椿形跡可疑,便把他帶回衙門去審問。顧少椿見死了他的心上人,恨不得跟她們一塊兒死去﹔見縣官審問他,便一口招認是自己謀害死的。待到那問官問他:為什麼要謀死孫家的小姐?和怎麼樣謀害死的?他卻說不出話來。那胡氏見她兒子被縣官捉去了,急得她拿整千銀子到衙門裡去上下打點﹔又寫信到京裡去,那顧大椿急趕回揚州來告衙狀。這時乾隆帝從杭州回來了,正在揚州,接了顧御史的狀子,便吩咐揚州知府,把顧少椿釋放了。那邊孫太太見釋放顧少椿,如何肯休?她也報著冤單,赴水告狀去,乾隆帝退還她的狀紙,一面推說是可憐孫家的女兒年輕死於非命,便派揚州知府御祭去,而追捕兇手的事件,絕不提起﹔便是地方官,也弄得莫名其妙。
  後來,乾隆帝回鑾以後,忽然有兩個少婦人,打扮得十分鮮豔,到孫家去探望孫太太,那少婦自己說:是姊妹兩人,姊姊名倩霞、妹名絳霞,原在勾欄院中,曾經得乾隆帝召幸過,後來皇帝到杭州去,吩咐她妹妹俟回鑾過揚州的時候,在樓頭點一盞紅紗燈,便當打發人來接她們進京去,她家住在狀元橋邊,妝樓靠河樓下也有一株楊柳﹔如今孫家後樓也有楊柳樹,樓頭也點一盞紅紗燈,莫是皇帝錯認了孫家是倩霞家裡?原要射死倩霞姊妹兩人的,如今射死了孫家的姊妹兩人。這句話,卻被他們猜著了,乾隆帝為什麼要射死她姊妹兩人,連倩霞自己也不知道。如今待做書的來替她們說吧?只因乾隆帝見小梅刺死了汪如龍以後,便刻刻留心﹔疑心倩霞姊妹兩人,也是來行刺的,因此不敢留戀,忙把她姊妹兩人送回院去,帶她到京裡去只一句話,原是說著玩的,在乾隆帝心裡,原不打算結果她姊妹的性命,後來忽然想起,不帶她姊妹回京,怕她們怨恨。從前皇帝寵愛她姊妹兩人的時候,在枕席上什麼恩愛秘密的話都說過﹔深恐她姊妹怨恨至極,把宮中的秘密都洩露出去。因此便起了謀殺她姊妹的心,回鑾過揚州的時候,便悄悄的打發一個侍衛,拿毒箭去射死她姊妹﹔誰知事有湊巧,那孫家姊妹在那裡做偷期密約的事體,樓頭也點一盞紅燈,那侍衛錯認是倩霞姊妹的妝樓,恰巧樓頭也有兩個美人兒並肩靠著,那侍衛以為目標是千真萬確的了,一箭射去,把好好一對姊妹花,送到枉死城去了,那倩霞姊妹兩人打聽得孫家出了這件命案,心知皇帝要結果她二人的性命,忙偷偷的把紅燈除去,躲在別院姊妹的家裡,待皇帝回鑾以後,才出頭來,到孫家去探望。
  那孫太太聽了姊妹這一番話,又是傷心,又是害怕,只得把這案件擱起不提,倒是那顧少椿不肯負心,把含芳姊妹兩口靈柩接回去,葬在自己祖墳上,算是他的原配,那北京娶來的算是繼配,又把孫太太接到自己家裡,和父母一般侍奉著,可憐他兩家人,只因皇帝一個念頭,弄得她倆家破人亡,而乾隆肚子角裡,早已把這樁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乾隆皇帝回到宮裡,那和珅承造的圓明園四十景已成功了﹔把天下的名勝,都造在這一座園子裡﹔又把天下的珍寶,也都陳列在這座園子裡,乾隆又去過驕奢淫逸的日子了,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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