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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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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許嘯天]清宮十三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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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1: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死寶妃高宗傷往事 游離宮嘉王窺秘像



  卻說圓明園原是在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大建築,這時和珅承造園中四十景,每一景或靠山、或傍水、或闊大、或精小,真是各抱地勢,勾心鬥角。講到全國風景最幽雅的地方,要算那安瀾園一帶了。什麼彩芳洲、飛睇亭、綠帷舫,無邊風月閣,煙月清真樓,染霞樓,方壺勝境,瓊華樓﹔蕊珠宮、三潭印月,天宇空明,清曠樓、華照樓、澡身浴得池,都是清秀高華,四時咸宜的地方。
  乾隆帝當日進園來,見了這去處,便贊不絕口,流連不肯去,和珅迎合上意,便奏請聖上駕蹕,皇帝依奏,他是一時三刻離不開春阿妃和郭佳氏蔣氏三位美人的。當時也把三人搬進園裡,春阿妃住蕊珠宮,郭佳氏住方壺勝境,蔣氏住華照樓。乾隆帝每天在正大光明殿坐朝,朝罷回園,便和這三個人調笑。每到春天,在瓊華樓一帶遊玩﹔到夏天,在彩芳洲、飛睇亭、綠帷舫一帶遊玩﹔到秋天,在煙月清真樓、染霞樓、三潭印月、清曠樓一帶遊玩﹔到冬天,在天邊風月閣遊玩。有時想別的妃嬪,便回大內去,帶著許多宮眷進園來,滿個園中遊玩著﹔有時奉著皇太后來遊園,每逢四時佳節,又把文武大臣召進園來,各處遊玩,賜宴吟詩。皇帝自己做四十景圖詠,命文學大臣和詩,刻一本詩集子,頒賜王公大臣。
  圓明園地方闊大,乾隆帝在裡面,四時遊玩,毫不厭倦。還有那和珅終日陪伴著,常常想出新玩意來,博得皇帝的歡心。和珅在皇帝身邊,寸步不離,皇上和宮眷嬉笑調情,他也不忌避的,內中一個郭佳氏,因長得白淨秀美,皇帝格外寵愛她。郭佳氏格外愛惜自己,她最愛洗浴,又愛那玉器,她住的屋子裡,帷帳屏幛都掛著碎玉:微風吹動,一陣陣叮噹響聲,十分悅耳。此外鏡台牙牀都嵌著白玉,便是郭佳氏衣襟裙帶上,都綴著玉片兒。眉心帽沿上,也綴著一方羊脂白玉﹔村著粉腮上紅紅的胭脂,真是嬌滴滴越顯紅白。乾隆帝因她愛玉,凡是四方進貢來的玉器,都搬來陳設在郭佳氏屋子裡﹔屋子裡有玉樹一株,高和人齊。那樹枝上掛著各種珠寶玩具,乾隆帝寵愛之極,便把郭佳氏進封寶妃。
  這時,福康安收服和闐,那和闐地方是出玉的。乾隆帝因寶妃愛玉,便秘密下一道聖旨,叫他多搜玉器。不多幾天,那和闐的玉器送進京來,陳設在圓明園裡。那玉有各種顏色,有白如雪一般的,有黃如蠟一般的,有紅如霞一般,有綠如翠一般的。寶妃看了拍著手,笑得她一張櫻桃嘴合不攏。其中有一樣最貴重的東西是大塊白玉雕成一匹玉馬。長鬣高蹄,方眼紫鼻,露出幾絲血斑紋。那顏色都是天然生就的,全身潔白光潤,長約三尺餘,高約二尺餘。乾隆帝看了,笑說道:「這玉馬和寶妃,可稱得雙美了!」和珅聽了,便去在華照樓下造一座寶馬亭,把玉馬供在亭子中間。亭子四面,用白石欄杆圍繞著。
  寶妃每天要洗澡的,有時拉著春阿妃和蔣佳氏同在浴池裡洗澡。這時雖在夏天,和珅怕她們嬌嫩皮膚受了風寒,便在華照樓後面,造起一座大鍋台來,把水燒熱了,用鐵管曲曲折折的通到池底,灌進熱水去,稱做溫泉。三位美人,在溫泉裡洗浴,大家嬉弄一陣﹔皇帝靠在池邊,看著她們。和珅也陪在一旁看著。那班妃子,有的在水面上搶著球的,有的爬在石狻背上唱著曲子的﹔獨有那寶妃從浴池裡出來,用兩個宮女交著臂兒,抬著她到寶馬亭中,裸著身體坐在那玉馬背上,四五個宮女,忙著拿軟巾替她揩乾身上的水珠,又替她渾身撲著粉。拿一匹輕紗,裹住她的身子﹔打開雲鬟來,宮女替她梳一個墮馬髻兒。又有一個宮女,送上琵琶來﹔寶妃彈著琵琶,唱著曲兒。皇帝在椅子上坐著看著,直看到穿上衣裙,才和她手拉手兒的到天宇空明納涼去。
  那和珅陪著皇帝,看在眼裡,回家去也和他的姬妾照樣嬉弄著。他姬妾有一個名叫雲兒的,原是乾隆帝下江南的時候替他帶回京來賞給他的。那雲兒皮膚長得十分白淨,長身玉立,轉盼動人。乾隆帝曾經臨幸過她一次,那雲兒也仗著自己曾伺候過皇上,瞧不起同輩的姬妾們﹔和珅也因她是御賜的,格外寵愛她。當雲貴將軍進獻和闐玉器的時候,先請和珅過目,和珅也拿了幾樣到家裡去,給雲兒玩弄。內中有一個白玉墩,雲兒每浴罷,便裸坐墩子上,揩抹水珠,又渾身撲著香粉,也命丫鬟替她重整雲鬢,和珅也坐在一旁。忽然想起圓明園和玉馬,和珅笑對雲兒說道:「像你這樣白馬也似的肌膚,也配得騎在馬上。」
  後來不多幾天,那寶妃因常常洗浴,和皇上在風裡調笑著,風寒入骨,一病身亡。寶妃一死,把個乾隆帝傷心得茶飯無心,神魂顛倒﹔雖說一般也有春阿妃和蔣氏伺候著,那皇帝總是鬱鬱不樂,每見了那玉馬,便想起了寶妃,掉下淚來。後來,春阿妃怕皇上傷心過甚,便悄悄的把那匹玉馬偷出園去,交給和珅,拿去藏在內庫裡。誰知那和珅也要謀吞那匹玉馬,便悄悄的拿回家去,給那雲兒騎坐取樂去。
  乾隆帝見死了寶妃,連圓明園也不願住了。後來和珅想出法兒來,哄著皇帝到熱河去。這時已到八月,清宮舊例,每年秋天,必行秋獮禮,在熱河地方的木蘭圍場。乾隆帝雖然常到江南去,每年並不忘這個禮節。木蘭左近,熱河城裡,原有康熙帝造著的行宮,這地方風景是古樸,天然雄偉。後來乾隆帝嫌地方太蕭索,便在行宮四面,添造御苑,共有三十六景。此番皇帝帶了春阿妃和蔣氏到熱河打圍獵,臣下許多武將,各逞英雄,追飛逐走,一連打了十天,捉獲了許多野獸。回到行宮裡,又大排筵宴,召集了許多蒙古王公在別殿中賜酒賜肉。那王公把眷屬一齊帶進宮裡。皇帝見裡面有幾個長得英挺娬媚的,留下了充做宮娥。內中有一位哈刺沁親王的女兒,還有一位塔固牛彔的妹妹,都是長得俊眉秀眼,顧盼動人﹔乾隆帝封她做妃子。如今有了新歡,便忘了舊恨。
  那兩個妃子都是信奉喇嘛的。乾隆帝便在行宮裡造起高大的喇嘛廟來,和北京的雍和宮相似,裡面養著許多喇嘛和尚。皇帝常常帶著兩個妃子進廟去禮佛,那喇嘛知道皇帝的性格,也在廟裡塑起歡喜佛來,比北京的還要塑得精巧。那歡喜佛共分三種,供奉在三座秘殿裡,第一座殿,都是精銅鑄成的佛像,外面鍍著金葉。那佛像有男佛女佛,每一對都是相對著,或坐、或立、或臥,奇形怪狀,蕩人心魄。殿裡還有一座小閣,羅帳繡幃,牙牀寶座﹔望去暗吞吞的,四面用雕欄圍住。裡面塑著兩尊佛像,一個是男身的,貂帽東珠,辮發袍褂,坐在寶座上,好似滿清帝王的模樣﹔垂小眼皮,看著腳下一個女身的佛像。那女佛斜靠著身體,睡在地毯上,抬起眼望著那男像﹔星眼斜溜,朱唇含笑,露出十分的春意。這小閣上只有皇帝和妃嬪可以進去。第二座殿,是滿掛著畫像。第三殿,滿掛著繡像。
  當時有一個郎世寧,是好畫手,他畫了十六幅,懸掛在第二座殿裡﹔畫上的男子,都畫著皇帝的面貌,那女子畫得卻個個是美人兒。皇帝看了,心中十分歡喜。又有一個漢畫工,也畫了十六幅,畫上的女子,卻都是畫著某妃的面貌﹔那男子的面貌個個不同。乾隆帝看了,大怒,立刻傳諭把那漢畫工捉來正法。獨有那喇嘛作畫,十分奇怪:他先靜悄悄的去盤腿坐在牀上,閉目靜氣﹔坐到第七天上,他牀對面的白牆壁上,忽然慢慢地露出影子來了。那影子越露越濃,竟成了一幅極好的畫兒,再叫畫工進屋子去,依著牆上的格局畫下來。畫上的相貌,也有極丑的,也有極美的﹔但總是縱橫顛倒,十分動人的。那繡像,都是蒙古男人繡的,也繡得十分出神。乾隆帝帶著幾個喜歡的妃嬪,天天在秘殿裡遊玩調戲﹔玩厭了,又在各處風景優美的地方去遊玩。行宮有三十六景,乾隆帝還嫌狹小﹔傳諭下去,又添造二十六景,依舊交給和珅承辦。那和珅打樣彩料,日夜趕造。看看已到殘冬,太後幾次傳旨出來,喚皇帝回宮去。這時已在十二月裡,乾隆帝也無可延挨了,只得擺駕回京去。臨走的時候,吩咐和珅,趕快建造。到了第二年二月底,聖駕又幸熱河。乾隆帝此番出來,把一個幼女和孝固倫公主,和十五王子顒琰,帶在身邊。和珅見了這兩位皇子皇女,又出奇的巴結他們,常常買些新奇的玩意兒孝敬公主。又陪著十五王子到關外各處去打獵玩耍。
  這時新造的二十六景,又已完工了,和珅知道皇上歡喜江南風景的,要在這窮荒寒冷的地方,裝點出許多明媚豔麗的風景來。宮中有一座磬錘山,在半山岡上造著許多亭館,四週種著合抱不交的大鬆樹﹔一陣陣風聲,夾著樹葉擺動聲,像江心怒潮。屋子裡樹蔭四合,涼意侵入,是皇帝避暑的地方。正屋裡一方匾額,是皇上的御筆,寫著「萬壑松濤」四字。東間沿山坡下去,彎彎曲曲如長蛇一般﹔山麓一叢雜樹,隱著一座高樓,名叫「雲山勝地」。山下一汪湖水,湖面平得好似鏡子一般﹔遠望湖對面,環山如帶,塔宇高低,一一倒映入水。湖中有一洲,地與水平,一頭接著一條長堤,堤旁夾種著桃柳,洲上樓閣綿直,洞房曲折,名叫煙雨墩,是帝王藏嬌的地方。入晚燈火掩映,笙歌徹耳,望去好似海上仙山。洲盡頭,一塔高聳,名叫點鼇塔。湖西麵粉垣一曲,花枝出牆,名叫文園:園中小池曲橋,幽館危閣,前後都有長廊連接,賞雨看雪,不必披氅擁蓋。一樹一石,都仿著河南景孝王的遺址,自然幽雅。園東一閣,高跨牆外﹔閣下一河,荷田萬頃,每到夏時,皇帝凴欄賞荷,田田翠蓋,風動香來。迎面一座峭壁。一縷瀑布,倒瀉入湖﹔琤澎湃﹔好似白雨跳珠。湖岸一片平荒,花鹿鳴走。
  乾隆帶著嬪妃,在這人間仙境裡消夏。每到午倦醒來,內監便送上一杯冰浸鹿乳,乾隆帝和妃嬪分嘗,並說道:「這便是西天極樂國了。」那邊峭壁絕頂,紅牆一拆,老樹倒懸,便是碧霞無君廟﹔妃嬪進園來,先要廟中進香,才得菩薩保佑。乾隆帝有時在山上住夜,第二天絕早起來,看東方日出。那梁詩正、紀曉嵐、和珅一班親信大臣,常得陪奉。山下一座大屋,上下九間,名文津閣,是分藏《四庫全書》的地方。閣前老樹槎玡,烏鴉成群﹔閱西平台一座,高與簷齊,四週叢桂成蔭,是皇帝中秋賞月的地方。宮中景色,四時不盡。乾隆帝住在裡面,正好似身在江南。
  皇帝每與妃嬪玩笑到厭倦的時候,便把公主和十五皇子喚來,父子說笑著,又把大臣的子女召進宮來,陪伴他兄妹二人。這時常常被皇帝召喚的,便是和珅的兒子,名叫豐紳敬德的。紀曉嵐的女兒韻秋。他四人年幼無猜,倒也十分要好。有一年,夏天時候,十五皇子陪著父王在束閣裡避暑﹔見閣下花地上花鹿成群,皇帝便想考考皇子騎射的本領。便喚顒琰拿著弓箭下樓去,須一箭射中鹿頭,便賞他金鞍一副。那皇子奉命,趕下樓去﹔皇帝倚在樓窗口看他。只見他彎弓抽矢,颼的一聲過去,只聽得哇的一聲鹿叫,侍衛過去,把射死的鹿獻上樓來。皇帝看時,果然一箭射中在鹿頭上。乾隆帝十分歡喜。忙吩咐賞他金鞍。
  和珅的兒子豐紳敬德站在一旁,看了十分羨慕。他立刻跪下,也求皇上試他的弓箭。皇帝笑問道:「你也能射中鹿頭麼?」豐紳敬德回奏道:「小子不但能射中鹿頭,且能射中鹿眼。」乾隆帝原是很寵任和珅的,如今見和珅的兒子有如此的本領,又看他面貌俊美,便越發歡喜他。說道:「你果能射中鹿眼,朕不但賞你金鞍,還要招你做駙馬呢!」和珅站在一旁,只怕兒子疏失得罪,正要攔住他,後來聽說皇帝招他做駙馬,便不好攔得,忙替兒子跪下來謝過恩。侍衛官送上弓箭來,豐紳敬德接著,走下樓去,正有一群長鹿,從樹林裡出來,只見他弓張滿月,颼一聲響,一枝箭直飛出去﹔那面一頭牡鹿﹔眼上著了一箭,應聲而倒。這時樓上有許多妃嬪宮女看著,只聽得一陣嬌聲喝好。侍衛把射倒的鹿,獻上樓去。皇帝看時,果然不偏不倚,一枝箭正正的插在鹿的右眼眶裡,乾隆帝說一聲:「好!」吩咐賞他金鞍一副,叫他陪著十五皇子到柳堤上騎馬玩耍去。
  這時十五皇子得父皇的賞賜,心中正高興﹔忽見豐紳敬德勝過了他,眾人喝采,心中便覺得不高興。因不高興,便恨和珅父子二人。這時父皇的命,他不敢不依,便懶洋洋的和豐紳敬德走下樓去了,便把和孝固倫公主喚出來,吩咐她拜見和珅,慌得和珅還禮不迭。那乾隆帝,便把公主的親事,當面說定了,和珅也不好推辭,便又跪下來謝過恩。從此滿朝文武,知道和珅和皇帝做了親家,誰不趨奉他?
  但是,這時和孝固倫公主年紀只有十四歲,還不曾到下嫁的年紀,那十五皇子卻已有十六歲了。和珅見乾隆帝十分愛憐十五皇子,他也常常在皇帝跟前稱贊皇子如何英武如何賢德﹔便有左右內監們,悄悄的去告訴十五皇子,那顒琰聽了,心中非但不歡喜,他還恨著和珅。說和珅是下賤出身,只知道討好皇上,固自己的祿位。這時顒琰除學習騎射以外。還拜兵部侍郎奉寬做師傅,學習經史,十三歲讀完了五經﹔又跟著侍講學士朱珪學古文和古詩﹔跟著工部侍郎謝墉學今體詩。讀得滿肚子詩書,卻也很明白事理。他和漢學士劉統勛最好。這劉相國是正直君子,最恨和珅,他常常和顒琰說起和珅如何貪黷,如何奸險,因此眼中越發瞧不起和珅。如今見豐紳敬德因比箭勝過他,心中越發把他父子兩人痛恨著。顒琰是胸中有城府的人,他見了和珅臉上依舊十分和氣﹔因此和珅不曾覺察,還一味捧著這位皇子。
  這時,恰巧快到了乾隆萬壽的日期,那滿漢百官,很多已先期趕到熱河來,還有那些內外蒙古的部主,朝鮮、西藏、廓爾喀,安南、緬甸、暹羅等國的國王,個個帶了家眷侍衛到行宮裡來,準備拜壽。此外還有俄國、法國、英國、荷蘭各外國使臣,也來代表他本國的國王道賀。一時裡熱河地方人擠馬碰,十分熱鬧。乾隆帝便派和珅做領班大臣,在外面替皇帝照料一切。那和珅終日和這般外臣周旋著,那班外臣誰不要討他的好?暗地裡金銀珠寶,不知道送了多少。內中有一個內蒙古小部主喜塔臘,和和珅最是知己﹔和珅知道喜塔臘有一個格格,長得十分美貌,他便做媒去,奏明乾隆帝,說那位格格如何賢淑美麗,請皇上選配給十五皇子做妃子。
  皇帝原很聽信和珅說話的,一面照例打發兩個保姆去驗看喜塔臘的女兒。那保姆把這位格格領到密室裡,卸去衣服從頸子面部看起,直看到下身,果然是骨肉停勻,肌膚白嫩,便回宮復旨。皇帝下諭行聘,把喜塔臘氏聘作為十五皇子的妃子,又把十五皇子加封為嘉郡王。乾隆帝又怕嘉郡王年幼不懂得人的生理,便領他到喇嘛廟的秘閣裡去,把那塑著的美人,解開衣襟來的上身下身看過﹔又領他去看殿裡的歡喜佛。從此以後,便成了清宮的例規:凡是皇子大婚的前幾天,必要領他到熱河行宮裡去看歡喜佛。這都是後話。要知當時那嘉郡王看了歡喜佛以後如何情形,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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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1: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回     燕瘦環肥國外選色 偷寒送暖宮內納姬



  卻說嘉郡王平日和那班文學大臣親近,頗懂得詩書,舉動也文雅、性情也方正。自從這一次游過喇嘛廟以後,頓時把他一點孩兒的心腸引邪了。這時,大家忙著慶祝萬壽的典禮,也沒有人去留意他﹔不知怎麼的,他和一個漢章京姓侯的小姐好上了,兩人常常背著人幽期密約,暗去明來。後來章京知道了,索興把女兒悄悄送進郡王府去。嘉郡王把她藏在府裡,朝夜尋歡。合府的人都稱她侯佳氏。後來郡王娶了喜塔臘氏以後,把侯佳氏封作瑩嬪。那時還有一個漢女,選去宮中的劉佳氏,封誠妃,一個鈕鈷祿氏,封貴妃。這都是後話。
  如今且說乾隆帝到了萬壽的這一天,在萬樹園裡受內外臣工的覲賀﹔這時熱河行宮裡,樹頭屋角,都紮成壽字燈彩。萬樹園辟出五條寬大的甬道來:正中一條,是宗室王公﹔左首第一條,是滿蒙親王貝勒﹔第二條,是西藏廓爾喀回准兩部的藩臣﹔右首第一條,是英法俄荷各西洋使臣﹔第二條,是日本朝鮮越南緬甸各國王。各分著班次,左右侍立,好似天平山上的石筍一般,靜悄悄直挺挺的。偌大一座園林,站得沒有一方空地。那外國使臣,革靴高帽,站在翎頂輝煌的許多大臣中間,煞是好看。英法各國使臣,原不肯跪拜的,只因要求和中國通商,也勉強隨班跪拜。皇帝看了十分歡喜,便在園內賜宴看戲﹔熱鬧了三天,才個個告辭回去。
  這時,乾隆帝忽然又想出一個新鮮玩意兒來:原來乾隆皇帝是很好色的,他到了熱河,雖然收了許多妃子,內中要算喀刺沁妃和塔固妃最受寵愛的了。後來他見各部藩王帶來的女眷,都打扮得異樣風流,尤其是那西洋女子,長得天然白淨,風度翩翩。皇帝不知不覺厭棄自己的妃嬪了,便暗地裡授意給和珅,說中國皇帝受萬方子女玉帛的供養﹔如今玉帛有了,獨少那女子。如今朕須選幾個外藩的女子進來,養在行宮裡,朕早晚和她們盤桓著,也可以採風問俗。和珅受了這個旨意,格外高興,回相府去,便和他的親信幕友計議著。那幕友便獻計,先派人到四處彩選外藩秀女﹔一面在行宮裡趕造起一座「列豔館」來。
  不到半年工夫,那房屋也造好了,美女也送到了。皇帝在如意洲裡召見各美女。「如意洲」原是乾隆帝和妃嬪尋歡作樂的地方,裡面有一座鏡廳,四面嵌著落地的大玻璃鏡,人走在裡面,照在鏡上,立刻化成十多個影兒,皇帝就在這裡面看美女。那班美女,有的從蒙古選來的,有的從滿洲選來的,有的是從朝鮮選來的,有的從准喀爾選來的,有的從回部選來的,有的從西藏選來的,有的從日本選來的,有的是從琉球選來的,有的是從安南選來的,有的是從緬甸選來的,有的是從暹羅選來的,有的是從南洋群島選來的,也有從印度選來的。一共是十三處地方,每處兩位美人,一正一副。皇帝一一傳到御座前去,細細賞識一番。每喚進一個美人來,由宮中的管事媽媽上去,解開她的衣襟。搜檢一番,才許她近御座去。又有領班的保姆教導她跪拜的禮節。
  那班美人,也有濃脂豔粉的,也有淡妝素抹的﹔她們初近天顏,都有些羞怯的樣子。皇上卻和顏悅色地問她們的話,有不懂話的,由通事女官在一旁傳話。皇帝看到適合自己心意的女人,便伸手去扶她起來,拉近身去,看她的手臉。內中有一位日本美女名叫千代子,長得柔媚肥豔﹔一個印度美女,長得俊俏活潑﹔一個西洋美女,長得白膩苗條,最叫人看了動心。當夜皇帝便把三位美人留下來了,在如意洲中,一連七天,不放出來。聖旨下來,封西洋美女為列豔館第一妃,千代子是第二妃,印度美人是第三妃。後來皇帝獨幸西洋美女三天,才到列豔館去,遍幸諸美女。
  講到那列豔館,又稱「魚台行宮」。裡面造著十幾座院子,每一座院子,住著一處的美女。中央造著豔行宮,皇帝每天住在賞豔行宮裡,把各處的美女,一個一個輪流著傳喚進去臨幸。每臨幸一個美女,仍照著宮中舊例,先把美女上下衣裙脫下,那管事太監拿一件大氅,把美女的身體一裹,背到御榻前,揭去大氅﹔那美女再投身炕上,從皇帝腳邊爬上去,並頭睡下。內中有幾個美女不慣的,只因害羞,便悄悄的去弔死在院子裡。管事太監奏明了皇帝,把屍身背出去,便在園後面葬了。有時皇帝高興,便親自到院子裡看望美人。那院子裡的裝潢,完全依著美人在家鄉的格局。有時美人想起家鄉的食品器物,和珅便打發驛卒,千里萬里去彩買回來。
  皇上最愛到第二妃院子裡去,那院子紙窗木屋,纖潔無塵﹔進門便是炕,一走進屋子,便脫下靴子,倒在炕上,拉看那千代子,什麼花樣都玩得出來。後來第一妃知道了,心懷怨恨﹔她覷著皇上不在院中的時候,趕過去揪住千代子的頭髮,兩人在炕席上廝打起來。宮女們急報與皇上,皇上親自來喝住﹔又拉著第一妃的手,到她院子裡住宿。那第一妃的院子,一色西洋打扮﹔第一妃親自做菜,孝敬皇上吃著,別有風味。皇帝在她院子裡又住了三夜。到第三夜上,皇帝正好睡的時候,忽然那千代子手裡拿著洋刺刀,跳進屋子來行刺。那西洋妃子舉手攔時,那東洋刀是有名鋒利的,早把那西洋妃子的右臂削去了。皇帝大驚失色,內侍們趕來,把千代子擒住。皇帝大怒,喝叫著推出宮門腰斬。那春阿妃知道了,便連夜來見皇上,勸著皇上:那班美人,來自四夷,野性未馴﹔皇上萬乘之軀,當自己保重,不可過於留戀,免遭非常之禍。這一番話,說得有情有義。皇上見了春阿妃,不覺想起舊情,便又臨幸到春阿妃宮中去。從此皇上對列豔館的興趣也淡了些。
  這時候又到殘冬。明年春天,有兩件大事要辦,不得不回京去。兩件什麼事呢?一件是嘉郡王大婚﹔一件是《四庫全書》抄寫完工,須得乾隆親自去察看一回。當時便帶了幾個寵愛的妃子,從熱河回鑾進京。第二年,便是嘉郡王大婚之年。嘉郡王娶的幾個妃嬪,前面已經說過。只因他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乾隆帝特賞一座郡王府。府中房屋寬大,陳設精美。到大婚這一天,自有一番熱鬧。那喜塔臘氏長得美豔豐潤,夫妻兩人十分恩愛。這一年,因郡王大婚,宮中的買賣街,特意延長到三月。乾隆帝每天帶著新媳婦和幾個得寵的妃嬪,在街中遊玩。
  這時和孝固倫公主已是十六歲了,皇上格外寵愛她,也帶她在宮裡天天逛著買賣街。那公主舉動活潑,語言伶俐,皇上常常逗著她玩笑。這時和珅也陪著一旁。起初公主見了,不免有害羞的樣子﹔乾隆帝吩咐她去拜見丈人,從此以後,公主見了和珅,便喚丈人。和珅也常常逗著她說笑。有一天,皇帝一手拉著公主逛買賣街去,和珅也陪在一旁﹔那公主一瞥見估衣店門口披著一件大紅呢氅,心中十分愛它,悄悄的對皇帝說要買它。皇帝笑說道:「可向你丈人要去。」那和珅聽了,忙進店去,花了二十六兩銀子買來,親自替公主披上身去。這時公主還是男孩子打扮,披著氅,越顯得面如滿月,唇若涂脂。皇帝笑說道:「你駙馬俊得好似女孩兒,你卻越發像男孩了!」公主聽了,羞得把頭低下去不說話。皇帝又說道:「今天怎的鸚哥兒封了嘴了?」公主聽了,把頭一扭,一轉身溜到別處逛去了。
  買賣街停了市以後,皇帝便忙著編《四庫全書》目彔,這時總纂大臣是紀曉嵐﹔皇帝因要他代做序文,又怕給人知道,便把紀曉嵐留在宮中御書房裡,兩人常常商量著,如何編製,如何措詞。誰知這紀曉嵐年紀雖有六十歲了,但他天生的陽體,一天不見女人,那身上就不舒服,好似害大病一般。紀曉嵐宿在宮中已有四天,每夜孤淒淒一人睡著,骨節脹痛,肌肉抽動﹔到了第四天上,忽然眼珠直暴,紅筋滿臉﹔終日彎著腰不敢直立起來。乾隆帝看了,十分詫異。問他:「害什麼病?」紀曉嵐慌得忙爬在地下,連連磕著頭,把自己一天也不能沒有女人的話說出來。乾隆帝聽了,哈哈大笑,隨手把他扶起,吩咐他在書房裡養息一天。
  到了天晚,平日是太監來替他疊被鋪牀的。這時忽然進來了兩個絕色的宮女,見了紀曉嵐,行了禮去,把個紀曉嵐慌得手足無措。那宮女行過了禮,笑吟吟的上去替他疊被鋪牀。紀曉嵐連說:「不敢勞動。」這兩個宮女好似不曾聽得一般,疊好了被,一個宮女上來扶他上牀去﹔一個宮女替他鬆著鈕釦。紀曉嵐急得退縮不迭,連說:「不可!不可!給皇上知道了,說我在宮中調戲你們,那時不但你們的性命不保,連我這條老命也要保不住了。」
  那兩個宮女一邊拉他上牀,一邊嗤嗤的笑著。紀曉嵐這時既無處躲避,又不敢聲張,只得聽這兩個宮女擺佈去。那兩個宮女,一邊說笑著,一邊替他脫去衣帽鞋襪,扶他上牀去睡下。看看那兩個宮女依舊不想出去,竟卸下簪環,脫下衣衫來,並肩兒坐在牀沿上,要鑽進被窩來了。到這時,紀曉嵐不能不說話了,倒坐在牀頭,連連向兩個宮女打躬作揖,說道:「求你們兩位出去罷,這件事萬萬使不得的!可憐我一個窮讀書人,已到大學士的位份,也不是容易事體﹔如今這一來,明天傳出宮去,豈不是全毀了?不但我一生功名性命都毀了,便是你們兩位小妞妞的名節也毀了。再俺們今天一來,明天可還想活命嗎?求兩位小妞妞饒我一條老命罷!趁早沒人知道,悄悄出去罷。倘然給公公們知道,便不妙了。」
  這兩個宮女說也奇怪,任這紀老頭再三哀求著,她們總是自己做自己的:慢慢的脫去外衣,露出裡面的銀紅小襖兒,下面的蔥綠褲子,骨篤一鑽,鑽進被窩來了。紀曉嵐到了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學老僧入定的法子,閉上雙眼,眼對鼻,鼻對心,直挺挺的睡了,無奈這兩個在被窩裡兀是悉悉索索的亂動,一會兒替他捶著腿兒,一會兒替他捺著胸口,最可惱的,便是那一陣陣的脂粉香氣,送進鼻管來,叫人欲睡不得。正在萬分窘急的時候,忽聽得窗外一聲喊到:「萬歲爺有旨,念紀曉嵐年老,非人不暖,特賞宮女兩名,在御書房伴宿,以示朕體貼老臣之至意,欽此。」那紀老頭兒顫顫巍巍的爬在地下,聽過聖旨,謝過恩來,心才放下。當夜一宿無話。
  第二天起來,精神十分清爽。乾隆帝出來紀曉嵐又跪下來謝恩。皇帝笑問道:「怎麼樣?兩個宮女還不覺得討厭麼?」紀曉嵐又連連碰著頭。從此以後,這兩個宮女終日伴著紀曉嵐在御書房裡添香拂紙,疊被鋪牀﹔直到他編書完成,退出宮來。乾隆帝便命他把這兩個宮女帶回家去,算是姨太太。北京的人,都說紀曉嵐奉旨納妾﹔紀太太看了,也無可奈何。
  接著,又是和孝固倫公主下嫁,京城裡又是十分熱鬧起來,先在東大街造一座駙馬府,十分高大,是皇上賞賜的﹔屋裡陳設,十分精美,和珅有的是錢,暗地裡又添了三十萬銀子在駙馬府裡造一座大花園。因為清宮定例:公主雖嫁了駙馬,夫妻兩人不常有得見面﹔公主住在內院,駙馬住在外院。和珅怕他兒子住在外院氣悶,便造了這一座花園,極盡樓台之勝。到了大喜這一天,公主辭別皇上皇后,又辭別生母魏佳氏,出宮來到駙馬府中。那和珅夫妻兩人,對著媳婦朝拜過,行過大禮。府中大熱鬧了三天。公主左右,自有保姆侍女伺候著。
  這位公主性情十分活潑的,她見駙馬新婚的第一天和她同過房以後,便去住了外院子裡,一連幾十天,不得見面兒﹔她便吩咐侍女去宣召駙馬。誰知卻被保姆攔住了,說是本朝規矩,公主不得輕易宣召駙馬。公主聽了,也無可奈何,只得耐著性子守著,看看過了三個月,公主又去宣召駙馬,又被保姆攔住,說:「公主不識羞!」公主氣得哭了,要進宮去奏明父皇,自己又是出嫁的公主,不能輕易進宮去,況且夫妻倆的事體,如何可以對父母說得。後來到底由駙馬花了五千塊錢,保姆才放他進內院去,夫妻團圓了一回,從此以後,他夫妻兩人要見一面,保姆總是百般刁難,總得給錢才能通過。這是清宮從來做公主的,都嘔這個氣的,這且不去說它。
  如今再說乾隆帝這時年紀已在六十以外,對於女色的事,自然差了一層,只是喜歡微行。他沒有事的時候,常常離開宮女內監們,穿著便衣,私自出宮來,四處閒玩。這時有一個叫楊瑞蓮,是梁詩正的親戚,他仗著梁詩正是皇帝親信大臣,常常到京裡來求差使。梁詩正嫌他人太鄙塞,又沒有學問,只寫得一手好字,真、草、隸、篆都寫得不差,便給他說到西清谷鑒館裡去,充一名寫官。那楊瑞蓮到了館中,辦事卻十分勤謹,往往別人不做事體的時候,他總是埋頭寫字。
  這一天,正是八月十三,館裡的人跑得一個也不剩,只有楊瑞蓮一個人閒坐著。忽然一個很威嚴的老頭兒踱進屋來,向楊瑞蓮點頭微笑。楊瑞蓮不知他是什麼人,只因自己的位卑職小,便站起來迎接他。那老人靠窗坐下,見屋子裡沒有一人,便問道:「這些人到什麼地方去了?」楊瑞蓮回說:「今兒是十三,他們都趕考去了。」那老人問:「你為什麼不去趕考?」答道:「人都走完了,倘然有內廷寫件傳出來,叫誰來承辦呢?因此俺願意丟了功名不要,在這裡守著。」那老頭點頭,又說道:「你這樣認真辦公,怕不將來一樣得了功名。」又問他名姓籍貫,那楊瑞蓮一一說了。正說話時,只見十個太監,慌慌張張的走來,爬在地下,說:「請萬歲爺回宮!」楊瑞蓮到這時,才知道這老人便是當今乾隆帝,慌得他忙跪下去叩頭。直到皇帝去遠了,他才敢爬起身來。
  到了第二天,他跑到梁詩正那裡去。梁詩正在朝裡,還不曾回來。停了一會,梁詩正回來了見了楊瑞蓮,笑吟吟的對他說道:「老兄好運氣!今天皇上對我提起你來,說你辦事勤慎,字又寫得好,已有聖旨,欽賜你舉人,選你做湘潭縣官去呢。」這一樂,把個楊瑞蓮快活得忙向梁詩正打躬作揖,說:「多謝大人栽培!」隔了幾天果然聖旨下來,放湘潭縣知縣。誰知楊瑞蓮一到了任,便出奇的貪起贓來,名氣十分壞,連京裡的御史也知道了,便參他一本﹔接著,湖南巡撫也因為不肯替他寫字,心中懷恨,便也上一本奏折,說他「貪佞不法」。誰知乾隆看了他們的奏章,卻笑著說道:「楊瑞蓮是老實人,朕所深知﹔他們所奏的,朕一概不准。」後來還是梁詩正只怕拖累了自己,便暗地寫信去,勸楊瑞蓮自己告退。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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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1: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回     老頭子紀昀妙解 女孩兒福公祝壽



  卻說乾隆帝有一種古怪脾氣,凡是他相信的人,任你如何橫行不法,便是親眼看見,也總是說他好的。那楊瑞蓮,還只是一個小貪官,獨有那和珅,卻是越老越貪。他常常派自己親信的家丁,到江南湖廣各省去敲詐勒索﹔沿路督撫大員,迎接和相國的家丁,好似迎接皇上一般。這種風聲傳到京裡,那班御史老爺,誰敢說一句閒話!獨那劉相國,他是正人君子,便忍不住奏了一本,說和相國在外面如何招搖撞騙,貪贓枉法。乾隆帝看了,便勃然大怒,說劉相國有意挑撥,把他傳進宮去,當面訓斥了幾句,氣得劉相國鬍子根根倒豎。
  嘉郡王十分敬重劉相國,那日便親自到相府去勸慰了一番。說起和珅,嘉郡王說道:「這個奸賊!小王總有一天收拾他。」當時嘉郡王悄悄地打發人到各省去,把和珅家人在外面招搖納賄的事體,一樁一樁地察訪出來,記在冊子上,預備將來查辦他。可笑那和珅還睡在鼓裡,他見皇上喜歡嘉郡王,也天天在一旁稱贊嘉郡王如何忠孝勤學。那乾隆帝聽了越發高興,便與和珅商量,說自己年紀已老,打算趁此餘年,享幾日清福,把這皇位傳給嘉郡王。和珅聽了皇上的話,也竭力慫慂乾隆傳位。他想:如今他幫了嘉郡王的忙,他年嘉郡王登了位,少不得也要算他一位開國元勛,自己的權勢,將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乾隆帝雖打定主意,又因自己皇子眾多,一朝宣佈出去,怕要鬧出亂子來﹔便吩咐和珅暫守秘密,如今是乾隆五十七年,須要到六十年上,才下這讓位的聖旨。如今先下諭把毓慶宮修理起來,命嘉郡王帶了家眷,搬進宮裡去住,是防備意外的意思。又親筆寫「繼德堂」三個字的匾額,給嘉郡王懸掛在宮中,暗藏著傳位的意思。
  那嘉郡王見父皇在他身上如此費心,不知是禍是福,又不好問得。心中正惶惑的時候,外邊忽然傳說和相國請見﹔嘉郡王因他是個貪官,十分看不起他,平日也少和他來往。如今聽說他親自上門求見,心中覺得詫異,又因他是父皇第一親信的大臣,又不好怠慢他,只得迎出去相見。那和珅見了嘉郡王,搶上來打了一個躬,開口便說:「恭喜王爺!」接著袖子裡拿出一個如意來,雙手獻上。嘉郡王接了如意,心中越發詫異。
  原來當時宮中規矩:凡是秀女們點中了封妃子,妃子們點中了封皇后,那向她賀喜的人,不便說明,見了面便獻一個如意,一來是向她賀喜的意思,二來是暗地裡報一個喜信給她的意思。如今和珅要討嘉郡王的好,便來獻這個如意,也是暗地裡報一個喜信的意思。嘉郡王見了如意,便說道:「王爺有什麼喜事,卻要煩相國的駕。」那和珅又打了一個躬,悄悄地說道:「王爺還不知道嗎?如今皇上已內定傳位給王爺了。王爺倘然不信,只看皇上親手寫的『繼德堂』三字。這『繼德』二字,便可以明白了。皇上昨天曾和下官商量過來,打算到六十年上,讓位給王爺﹔所以把王爺預先留在宮裡。」
  嘉郡王聽了,心中雖止不住歡喜,但因為和珅與聞這宮廷的機密事體,心中越發嫌惡他。當下免不過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把他送了出去。回進宮來,自言自語地罵道:「這個老奸賊!他到俺手中來賣弄玄虛麼?將來總要他看看俺的手段。」
  和珅從毓慶宮出來,心想俺如今已巴結上新皇帝,將來的祿位,可以無憂的了。只是老皇帝待我幾十年恩寵,如今他快要退位了,俺也要想一件事體出來報答老皇的恩德。他回府去,把自己這個意思,對幕友們商量了一番。內中一胡師爺獻計道:「當今皇上,是好大喜功的。他如今的傳位給皇子,也是要學堯舜禪讓的故事。
  如今相爺不如上一本奏折,先稱頌皇上一番,再奏請交翰林院編一本紀皇上功勞的書,為傳名萬代之計。」和珅聽了胡師爺的話,不禁拍掌稱妙。當下便由胡師爺擬了一個奏章,第二天早朝,和珅當殿遞上。奏章上大概說:皇上登極六十年以來,海內澄清,功蓋環宇,宜舉行登極周甲慶祝大典﹔命內閣翰林院,編撰紀功書冊,曉之天下,傳之萬世。
  乾隆帝看了奏章,起初是謙遜了一番。當時文武百官,誰不願討皇上的好。便你一本,我一本,都跟著和珅奏請皇上舉行慶祝大典,又交文學大臣編撰紀功書冊。後來,和珅又獨上一本奏章,說皇上登極以來,有十件大功:兩次打平准部﹔兩次掃平金川﹔平定回部,平定台灣﹔收服廓爾喀﹔收服安南,招降緬甸﹔平定貴州,等等。這十回成功,都是皇上親授機宜,恩威並用,因此鬚髮交翰林院,把這十回戰功,詳細記敘。一面由百官們共上尊號,稱為「十全大帝」。聖旨下來,「紀功書」著交和珅、紀文達率領南齋各翰林詳細記敘,不得過事鋪張﹔至上尊號一節,著無庸議。那班文學大臣得了這個聖旨,便忙著起草的起草,修正的修正,繕寫的繕寫。那乾隆帝也常常親自到南書齋裡來察看。
  南書齋裡,以紀曉嵐為首,凡是皇帝進出起坐,都是紀曉嵐陪奉著。看看到了大熱天氣,那部紀功書,快要完工,紀曉嵐是怕熱,為了這編纂的事體,他只得忍著熱,天天到南書齋裡來督看著。他每到午後,打量皇帝不出來了,便赤膊盤辮,高坐在炕牀上,拿著一柄大蒲扇搖著風,嘴裡嚷著熱。有一天,他正脫去衣裳,把辮子盤在頭頂上,正盤到一半的時候,忽聽得院子裡有唵唵幾聲喝道的聲音,知道皇帝來了,慌得那班翰林,各各在坐位上站了起來,低著頭候著。紀曉嵐已來不及穿衣服了,一時無可躲避,急向炕牀底下一鑽。屏聲靜息的縮著。只聽得一陣靴腳響,乾隆帝與和珅說著話。和珅又說了許多恭維皇上戰功的話。乾隆帝又吩咐:這紀功書編纂完了,趕著再編六巡江浙的遊記。著和珅紀曉嵐兩人督率各翰林,細細地編纂﹔總須實事求是,不可過意鋪張。那和珅聽了,口稱「領旨」。
  接著,皇帝問道:「紀曉嵐到什麼地方去了?」那領班的大臣奏稱﹔有私事去去便來。乾隆帝又問道:「這部紀功書定了名目沒有?」和珅奏稱:暫時定名《十全大武功記》。乾隆帝聽了,呵呵大笑,說道:「如此說來,朕便稱『十全老人』罷!」接著皇帝便下座來,走到各大書桌前隨手翻著看那文稿。這時滿屋子靜悄悄的,連咳嗽聲兒也沒有。紀曉嵐這時趴在炕板底下,氣悶得厲害,那汗珠兒似下雨一般直淋下來,熱得他撐大了嘴喘著氣。半晌,他側著耳朵聽聽,外面毫無聲息,他以為皇帝已經去了,再也忍不住了,便伸出頭來,大聲問道:「老頭子去了嗎?」把滿屋子的人,齊嚇了一跳。乾隆帝十分詫異,連問:「誰在那裡說話?」嚇得大家不敢說話。到底是和珅的膽大,回奏說:「聽去好似紀曉嵐的口音。」乾隆轉過身來,對著炕牀喝問:「誰在裡面?」只聽得炕下面有人說道:臣紀文達在炕下。皇帝問:「為什麼不出來?」紀曉嵐回奏說:「臣赤身露體,不敢見駕。」乾隆帝說道:「恕你無罪!快出來說話。」紀曉嵐聽了,巴不得一下,從炕板下面鑽出來。紀曉嵐的身體高大,爬了半天才出來﹔看時,他上身赤著膊,渾身汗珠兒淌著,滿黏著灰塵泥土。乾隆帝上炕去坐下,紀曉嵐嚇得只是跪在地下磕著頭。隔了半晌,乾隆帝冷冷地問道:「你這『老頭子』三字,是給朕取的綽號嗎?」紀曉嵐不敢作聲。乾隆帝又說道:「你是文學侍從大臣,肚子裡是通的﹔如今且把這『老頭子』三個字講解給朕聽聽,若講得不差,便恕你無罪。」那紀曉嵐到底是和皇帝親近慣的,便大著膽奏說道:「皇上莫惱,且聽臣解說。老頭子三字,是京中喚皇上的通稱。皇上又稱萬歲,這不是『老」嗎!皇上是一國的元首,這不是個『頭』嗎!皇上又稱天子,這不是個『子』嗎!『老頭子』三字是尊敬皇上的稱呼,並不是誹謗皇上的綽號。」紀曉嵐說到這裡,乾隆帝忍不住說他解說得好。從此以後,這老頭子三字,宮裡人人喚著﹔乾隆帝有時聽得,也不生氣。
  一轉眼,到了乾隆六十年。乾隆帝暗暗的把讓位的典禮籌備舒齊。這年九月初一早朝,眾大臣在勤政殿上朝,乾隆帝下諭說:「朕即位之初,便對天立誓:如能在位到一周花甲的年數,便把皇位傳給太子,不敢和聖祖在位六十一年的數相同。如今已是乾隆六十年了,朕已遵照列祖的成例,把太子的名字寫好,預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額後面。」便立刻派滿、漢兩位相國,帶同內監們,到正大光明殿上去,把那儲藏太子名字的金盒拿下來。當殿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冊立皇十五子嘉郡王顒琰為太子。以乾隆六十一年為嘉慶元年。」有承宣官當殿把詔書宣讀過,文武百官一齊跪賀過﹔退朝下來,又趕到毓慶宮去賀太子的喜。那嘉郡王一面接過詔書﹔一面接待眾官員。又自己對眾人說了許多德薄寡能的客氣話。百官退出宮以後,忙趕到父皇宮中去謝恩。那時太子的生母魏佳氏,已封為第一貴妃﹔見了他兒子,又勸勉了一番。
  到了第二年元旦早朝,乾隆帝御太和殿,行過禪位禮,把那傳國寶璽親自授給嘉慶皇帝,稱做仁宗睿皇帝﹔又尊乾隆帝為太上皇帝。嘉慶雖說做了皇帝,那臣下上奏章,都稱著太上皇、皇上﹔所有一切奏章,都須送給太上皇閱看。便是那軍國大事,也須由嘉慶皇帝去請過太上皇的訓,才可以執行。因此這位嘉慶帝,卻十分不自由。嘉慶帝是很孝敬太上皇的,便也不以為意。
  這一年是太上皇八十六歲萬壽,不但文武百官都來賀壽,便是那滿蒙回藏各盟旗的貝勒台吉,以及各外國使臣,都來上壽。皇上下旨,在太和、中和、保和三個大殿上賜宴﹔又召集各省官紳,年在六十歲以上的三千多人,在圓明園中舉行千叟宴。太上皇在宮中,帶領妃嬪皇帝皇后各皇子福晉開一個家宴。嘉慶皇后,便是喜塔臘氏,當時皇后拜過太上皇的壽,太上皇便親自將孝賢皇后遺留下來的帽珠和朝珠賞給喜塔臘後,又把許多珍寶賞給各皇子福晉。這時只有那春阿妃還活著,陪坐在一旁﹔太上皇見了春阿妃,想起從前少年時候許多風流韻事,便忍不住傷心起來。
  乾隆正淒涼的時候,忽然外面太監捧進一個小楠木盒子來,說是兩廣總督福文襄孝敬太上皇的小玩意兒。嘉慶帝看了,不知是什麼東西﹔忙吩咐太監打開盒子。一看,原來裡面一座小屋子,屋子中間擱著一座小屏風,屏風前面有一張書桌,桌上筆墨紙硯都擺設齊全﹔盒子後面安著一個小機括,把那機括輕輕一轉,忽然屏風後面轉出一個西洋女孩兒來。先走在屋簷口,向外行過三跪九叩首禮,轉身過去,站在書桌前面﹔慢慢的拂著桌子,又注水在硯池裡,磨著墨﹔從書架上取下一幅硃砂箋來鋪在桌上。這時又一個碧眼紅髯的人從屏後出來,手裡拿著筆,醮著墨,在紙上寫「萬壽無疆」四個字﹔接著,第二行又寫「萬壽無疆」四個滿字。寫完了,那機括也停住了,盒子裡的人也不動了。太上皇看了,十分歡喜,忙吩咐賞福文襄十萬兩銀子﹔又御筆寫一個「壽」字,下面注著「十全老人」的款字,一並賞給了福文襄。
  那福文襄雖得了太上皇的賞賜,但因為造這個小玩意兒,花去的銀子也不下十萬﹔裡面還送了一個人的性命。原來造這個玩意的人,是福文襄的一個心腹隨從﹔他知道總督打算送太上皇一件出色的壽禮。那親隨原有小聰明的,他早在半年以前,天天爬在屋頂上,拿一匹布緊緊地扎住他自己的頭想著。今天想,明天想,居然被他想出這巧妙的玩意來。他關著門,細細地造成了,便去獻給總督看。福文襄看了,十分稱贊。看那萬壽無疆四個字,只有漢字,怕太上皇看了不喜歡,又吩咐那親隨加上滿字。那親隨又爬上屋去,想了二十多天,便給他想通了機括,加上滿字。福文襄也十分歡喜,便賞他二萬銀子。那親隨雖得了銀子,一時裡卻把他的聰明用盡,從此便癡癡呆呆的,回家去不上兩個月,便一病死了。
  這裡福文襄特打發人把這玩意兒送進京去。第一道關口,逃不過那和珅的手,花了五萬銀子,才替他送進宮去。誰知那寧壽宮總管太監,又向他要錢。說:倘然不給錢,那機括走到『萬壽無』第三個字上停住了,那時太上皇動了氣,俺卻不管。福文襄聽了害怕,便也送他三萬銀子。
  這種情形,嘉慶帝統統知道﹔他早已要著手查辦和珅了,只因礙著太上皇的面子,只得暫時忍著氣。但他因為從前和珅遞過如意,便也嫌惡如意這種東西。滿洲風俗,凡是過年過節,一班王公大臣都要遞一柄如意,算祝頌他一生如意的意思。到了嘉慶帝手裡,便特意下旨,禁止遞如意的禮節。他諭旨裡有兩句道:「諸臣以為如意,在朕觀之,轉不如意。」那文武百官接了這個諭旨,見皇上痛恨如意,大家弄得莫名其妙﹔只得奉旨免了這個禮節。有許多善於奉迎的大臣,還上奏章稱頌皇上崇尚儉德﹔獨有那劉相國,知道嘉慶帝的心事。因此,嘉慶帝便重用劉相國,有事便和劉相國商量。
  到這時,和珅才慢慢地有點覺悟嘉慶帝和他不對了。他想如今仗著太上皇的勢力,諒皇上也沒奈我何﹔將來太上皇過世,俺便辭官不做。因此,他常常進宮去伺候著太上皇。那太上皇也非他不可。裡面有個春阿妃,外面一個和珅,終日陪伴著乾隆帝。那乾隆帝年紀也大了,沒有精力遊玩,便十分相信喇嘛的經咒。常常盤著腿兒,坐在炕上,默念著經咒。
  嘉慶帝每天早朝回宮來,便到太上皇宮裡去商量朝政。乾隆帝向南坐著,嘉慶帝向西坐著﹔和珅也站在一旁,參議大事。有一天,他三人正商議的時候,忽然乾隆帝盤腿合眼,坐在炕上不作聲了。嘉慶帝看了,也不敢說話。停了半晌,便見太上皇的嘴一開一閉的動著,慢慢的喉嚨裡有聲音,說出話來。嘉慶帝留心聽時,卻一句也聽不出來,只見他喃喃的念著,半晌半晌,忽聽太上皇大聲喝道:「什麼人?」和珅在一旁忙跪下來,回奏道:「高天德,苟文明。」接著太上皇又喃喃吶吶地念了一陣,把手一揮,叫嘉慶帝出去。嘉慶帝只得退出來。
  但是,太上皇這種古怪形狀,嘉慶帝看在眼裡,心下十分疑惑,問又不好問得。到第二天,悄俏去問劉相國﹔劉相國也說不知。後來嘉慶帝忍不住了,在沒人的時候去問和珅。和珅說道:「這是喇嘛教的密咒,凡是在念咒的時候,有人喊著名字,那被喊的人,便要立刻死去。如今外面正鬧著白蓮教,臣知道太上皇要咒死那白蓮教的首領﹔所以太上皇問什麼人時,臣便把那白蓮教兩個首領的名字回奏上去。」
  嘉慶帝聽了,心中也是害怕,想這和珅也懂得咒語,這種奸臣,不可不除,因此心中越發容不得和珅。要知和珅日後如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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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3: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回     奇珍異寶和珅抄家 擎石蹋樹成得獻技



  卻說乾隆帝一部《十全大武功記》才得編纂成功,接著那白蓮教徒又大鬧起來。湖北地方的荊州、枝江、宣都一帶接連失陷﹔宜昌、長樂許多地方的白蓮教徒,也響應起來。那告急的文書,雪片也似的送進京來。嘉慶帝看了,心中也著了忙。這時福安康已死,和琳也染上了瘴毒,死在苗族地方﹔將軍明亮,又征苗未回,一時沒有能征慣戰的大將。打聽得白蓮教匪裡面有三個頭目:一個名劉之協,一個名姚之富,一個是女匪、齊林的妻子王氏,都是十分凶狠。他們趁著湖北官兵征苗未回,便乘勢攻進襄、鄖、荊、宜、施五府,勢燄十分兇猛。那地方上的統兵官,都是和珅的私黨,暗地裡受了和相國的密意,平日把軍情隱匿不報,常常誑奏殺賊數萬,冒功領賞。直到後來,大局糜爛,不可收拾,才到京中去告急。
  這種情形,嘉慶帝打聽得明明白白,一面暗暗地記入和珅罪狀裡,一面下旨:著兩湖總督畢沅,侍衛舒亮統帶兵隊,剿辦荊門、宜昌一路匪黨﹔湖北巡撫惠齡,總兵富志那,剿辦荊州江南一路匪黨﹔著都統永保,將軍恒瑞,剿辦襄陽一路匪黨﹔著提督鄂輝,陝甘總督宜綿,剿辦川陽一路匪黨。又調回明亮的征苗兵,防堵川陝一帶。
  那班教徒被官兵殺得東奔西逃。後來又有四川教徒王三槐、冷天祿一班都響應起來,把湖北教徒迎進四川去,稱為川教,十分猖獗。官兵聽了他也害怕。那匪禍又從四川蔓延到陝西省。嘉慶帝在宮中,一日數驚,日夜和大臣們商量剿撫的辦法﹔便是那太上皇,也因為白蓮教的事體,急得他寢食不安。後來方得南充地方一個知縣官,名叫劉清的。恩威並用,把那班白蓮教徒漸漸地收服下來。
  但是,太上皇到底是年高的人,吃不得驚嚇,在正月初一這一天,死在乾清宮裡。這邊太上皇一死,便有一班九卿科道,紛紛奏參大學士和珅貪贓枉法、弄權舞弊等種種大逆不道的罪。內中要算監察御史廣興,吏部給事中王懷祖,參得最是厲害,說和珅有大逆之罪十,有可死之罪十六。真是一字一刀,罵得他體無完膚,嘉慶帝共收到參折六十八扣,勃然大怒,立刻下旨,命成親王、儀親王帶御林軍去捉拿和珅:怕路上有人劫奪,又派御前侍衛勇士阿蘭保,沿路保護,把個和珅直拖進刑部大堂。上諭派劉相國、董中堂、八王爺、七駙馬用嚴刑審問。和珅熬刑不過,只得一一招認。劉相國吩咐釘上鐐銬,收在大牢裡,一面把審問情形,詳細呈奏上去。
  嘉慶帝看了奏章,便把劉相國召進宮去,商量查辦的事體。劉相國奏稱:似這般貪贓專權、大逆枉法的奸臣,理宜從嚴究辦。嘉慶帝便下旨,派十一王爺去查抄和珅的住宅,派二皇子綿寧查抄和珅別墅。那兩位王爺,奉了聖旨,怎敢怠慢,立刻帶回番役人等,如狼似虎地分頭查抄去了。和珅屋子很大,家產又多,直查了五日五夜,才一一查點清楚,回宮復旨。
  十一王爺奏稱:和珅家中有一座楠木廳房,是照大內格局蓋造,用龍柱鳳頂﹔又有一座多寶閣,他那槅段式樣,是仿照寧壽宮蓋造的。便是講他的花園樣式,竟是仿圓明園裡的蓬島瑤台。此外,珍寶多不勝數。單查和珅的家奴名劉全的,也有七百餘萬家財﹔其平日仗著主子的權勢,任意勒索,可想而知。那七駙馬接著奏道:和珅的珍寶,不說別的,單說他密室裡收藏著一掛正珠朝珠,和那御用衣帽,已是大逆不道,死有餘辜。臣當即詢和珅貼身的家奴,據說和珅常常在夜深時候,穿戴著御用衣帽,掛上正珠朝珠,對鏡子照著,讓家奴跪拜稱臣,顯繫心存叛逆,不僅是貪黷營私的罪名罷了。
  說著,十一王爺又呈上一張查抄和珅家產的總單來。上面寫著:共有家產一百零九號,已經估價的二十六號,合計共值二萬二千餘萬兩。又看那清單上寫著:正屋一所,十三進七十二間﹔東屋一所,七進三十八間﹔西屋一所,七進三十三間,徽式房屋一所,六十二間﹔花園一所,樓台四十二座﹔東屋側室一所。除房屋外,還開列有古銅鼎、端硯、珍珠、寶石、白玉羅漢、漢玉觀音、金銀碗盞、金銀面盆、腳盆等若干。金珠翠寶首飾大小共計二萬八千餘件。另外,還有金元寶一千個,每個重一百兩﹔赤金五百萬兩,生沙金二百餘萬兩﹔銀錠折銀九百餘萬兩﹔當鋪七十五家,古玩鋪十二家,銀號四十二家,總計經營資本達一千二百餘萬兩銀子。家中還有綢緞庫房、洋貨庫房磁器,家具庫房共四所、存儲呢絨、裘皮、家具、洋貨無數。
  外抄劉、馬兩戶家奴宅子,光金銀玉器、首飾古玩、皮貨藥材、房屋地產等項,就折銀七百餘萬兩。嘉慶皇帝看完了上列各類清單,便吩咐將現有金銀存儲戶部外庫,以備撫恤川陝楚豫等省的兵災之用。對於已查抄而未經估價的大量產業,著將原單交與八王爺、綿二爺、劉相國,會同戶工二部詳細估價。所估銀兩,悉數充公。這一抄,除古玩珍寶送入大內不計外,嘉慶帝實在到手八萬六千萬萬銀兩。因此京城裡小兒都唱著:「和珅跌倒,嘉慶吃飽」的歌謠。
  嘉慶帝又下諭旨,著大學士、六部、九卿、科道會同擬具和珅應得的罪名。隔了幾天,那許多會湊趣的官員,紛紛上折,說和珅貪贓枉法,貽誤軍機,心懷異志,大逆不道﹔有說應該斬首的,有說應該凌遲碎剮的,有說應該滅族的。那嘉慶帝看過奏本,心想這和珅是先帝的寵臣﹔如今皇帝上賓不久,便將他正法,在朕心實有所未安。如今朕格外施恩,賜他一個全屍罷。立刻下旨,說姑念和珅是首輔大臣,於萬無可貸之中,免其肆市,著加恩賜令其自盡。至於和珅之子豐紳敬德,也屬罪無可貸,只因其早年尚主,和孝固倫公主平日又最為皇考所寵愛,朕今仰體皇考慈愛之心,曲加體恤,若驟將豐紳敬德革去職位,降為平民,則於額駙體制不符。其原有和珅公爵,應照議革去﹔著加恩另賞伯爵,令豐紳敬德承襲。自朕加恩以後,該額駙只許在家靜守,不准出外滋事。
  這道旨下去了以後,劉相國當即到刑部大堂,把和珅從大牢裡提出來,驗明正身,把聖旨宣讀一過﹔和珅上拜過聖恩,不覺落下淚來。當有番役把他推進一間空屋裡,那屋樑上掛著一幅白綢子,和珅便在那白綢子上吊死了。自從和珅死了以後,接二連三有人密奏,那福尚書有心濟惡,皇帝也把他下獄治罪,又有人奏大學士蘇凌阿是和珅的姻親,皇帝也勒令他休致。又有人奏說侍郎吳省蘭、李潢,太僕卿李光雲,都是和珅引用的人。皇帝一律將他們降職調用。這一場大參案,鬧得人人膽戰,個個心驚﹔虧得這時白蓮教匪次第肅清,到嘉慶四年二月,那匪魁王廷詔,被將軍明亮擒住,徐天德也跳海溺死。那經略大臣和三省總督,都奏稱大功戡定﹔仁宗便在京裡祭告陵廟,封賞功臣。
  看看國家太平,皇帝便打算舉行巡狩典禮,西幸五台山去。忽然那皇后喜塔臘氏一病薨逝,嘉慶帝十分傷心。那鈕鈷祿妃原是十分賢德的,皇帝平日也十分寵愛她,便冊立鈕鈷祿氏做了皇后,照例晉封後父恭阿拉做承恩公。那皇后卻再三辭謝,滿朝文武官都上奏章,稱她是賢後。直到喜塔臘後靈柩出殯以後,皇帝才慢慢地去了傷心。在宮中閒著無事,又打算出幸五台山。不料那西北角天上忽然出現了一顆慧星。欽天監奏勸皇上,慧星出現,主有刀兵,不可出幸﹔又把這年閏八月,改在第二年的二月。京中小孩又唱著:「二八中秋,黃花落地」的歌謠。又說這刀兵之災,應在嘉慶十八年九月十五日午時。
  到了那時日,河南巡撫高杞,果然接到滑縣知縣張克捷的密稟,說滑縣現有白蓮教徒弟李文成,設立邪教,改名天理教,又名八卦教,招集黨徒,預備起事,請大帥趕速派兵掩捕。他一面又密告衛輝知府,誰知這兩位上司,都不理他。張克捷便用計把李文成騙進衙門來捉住,斬斷他的腿骨。
  這時李文成的同黨,已有幾萬,和那大興縣的林清,都是八卦教中的大頭目﹔如今見李頭目吃了虧,越發忍不了,兩方面便俏悄地約定在閏八月的中秋節起事。那林清和宮裡的太監都有交情的,便拿銀兩買通太監,趁嘉慶帝出幸五台山的時候,在宮中起事﹔又約定李文成在外面接應。誰知那嘉慶帝聽了欽天監的話,便中止了巡狩的事。林清看看計謀不成,便另用方法,花六萬兩銀子買通了一個刺客,去行刺嘉慶帝。
  刺客名叫成得,原是內務府的廚役。在皇宮裡,算他第一個有氣力。那時有一個侍衛官八駙馬,氣力也很大﹔閒著沒事的時候,常常拿延禧宮外的一對石獅子玩弄著。那對石獅,少說也有五七百斤重,八駙馬常把他擎在手裡,繞著迴廊走一個圈子,又輕輕地將它歸還原處。兩閒旁看的內監們,都喝采,說駙馬真是神力。內中有一個太監說道:「那成得也算得一個大力氣的了,卻如何比得上駙馬爺。」八駙馬聽得說起成得,便問:「成得是什麼人?」那太監回說:是內務府的一個廚子。八駙馬是最愛有氣力的人,當下聽了,便逼太監去把那成得喚來。那成得見了駙馬爺,嚇得他趴在地下,不敢抬起頭來。八駙馬把好言安慰他,又吩咐他:有多少氣力,盡力拿出來!倘能勝得過俺,俺便提拔你。成得聽了駙馬的話,才把膽放大。駙馬吩咐他擎石獅子。成得上去,一手一隻石獅子,拿起便走,飛也似的繞著迴廊走了三個圈,然後放在原處,氣不發喘,臉不紅。八駙馬看了,十分歡喜,上去和他拉拉手。又吩咐把七根樹樁一字兒插在院子裡,每根插入泥地裡有三尺來深﹔八駙馬上去,一蹲身伸出右腿來,向樹樁踢去,只聽得嘩啦啦一聲響亮,那七根樹樁齊根踢斷。兩旁內監們,又齊聲喝好。
  八駙馬站起身來,吩咐太監再插上七株樁兒,叫成得踢去。那成得上去相了一相,叫再添樁子。太監又添了一株,成得叫再添上,又插上了一株,成得還叫添上。直添到十二株上,成得才點頭說:「可以了。」看他不慌不忙,也不去學著駙馬的身架,一蹲身,一飛腿,那十二株樹樁像刀削似的,一齊斷了。那兩旁看的人,個個吐出舌頭來﹔八駙馬連聲喝「好」,從此把他收在宮裡,當一名神機營的管帶。每逢八駙馬值班,成得總在一旁伺候著。後來成得力大的名氣,給林清知道了,便由太監們引他兩人見面。林清送他六萬兩銀子,在他們同黨崔士俊家裡過付﹔又許他事成以後,封他做王爺。成得滿口答應,回到宮裡。
  八月十五中秋夜,嘉慶帝駕幸圓明園的涵虛朗鑒台上,開筵賞月﹔那班妃嬪宮娥,都陪坐在兩旁。八駙馬在台上值班,成得也在台下侍衛。酒吃到半酣,嘉慶帝起來小便,後面跟著三五個太監﹔忽見那成得搶上台來,急急跟在皇帝的身後。那太監們看他臉色有異,忙上去攔住他﹔成得袖子裡拿出雪亮的鋼刀來,那太監胸口著了一刀,倒地死了。成得丟下太監,直奔皇帝。嘉慶帝見事急了,一邊嘴裡嚷著:「有賊!」一邊繞著一株大桂花樹逃著。八駙馬在台上,聽得皇上的喊聲,忙趕過去,見成得手中擎著尖刀,正繞著樹迫著皇上。八駙馬大哮一聲,跳上去把成得兩手捉住,接著那班御林裡,也趕來四面圍住了,發一聲大喊。講到那成得的氣力,原勝過八駙馬﹔在這時候,他見人多了,心也慌了,手也軟了,兩眼瞪瞪地望著八駙馬的臉,一動也不敢動。御林軍一擁上前,把他捉住,送到刑部大牢裡。
  當夜,六部九卿都到圓明園來,叩問聖安。嘉慶帝吩咐在朝的王公大臣和六部九卿官員,會審刺客。這時由張觀齋相國主審,連審了九日,審不出一句口供來﹔又用大刑逼著,他也閉著嘴不說話。成得受刑到最厲害的時候,只聽得他冷笑幾聲,說道:「這有什麼審問的。事不成,便拼送去了俺的腦袋﹔事若成了,大人們坐的地方,便是俺坐的。」說完這幾句,他又閉著嘴不響了。張相國卻也沒奈何他,第二天入朝,把這情形奏明皇上。嘉慶帝吩咐:不用審了,推出去碎割了罷。張相國奉著聖旨出來,把成得定了凌遲的罪。又查得成得有兩個兒子,一個十六歲,一個十四歲,都在學堂裡讀書,派差役把這兄弟兩人都從學堂裡捉來。
  到了行刑的那日,一隊兵馬把成得押到西校場,綁在鐵樁子上﹔又把他兩個兒子,綁在對面。這兩個孩子哭著喊爸爸,那成得閉上眼,看也不看﹔到了時候,劊子手先把兩個孩子殺了,再動手碎割成得,成得這時剝得渾身赤條條的,兩個劊子手,各拿著尖刀上去﹔先割去他的耳鼻,和兩個乳頭﹔又從兩手臂割起,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細割下來,從肩頭割到背後,又割到胸前。起初還淌著血,後來血水淌完了,只流著黃水。上半身統統割完,只剩一副骨頭了。成得忽然睜開眼來,大聲喝道:「割快些!」那劊子手回答他道:「聖上有旨意,叫我們慢慢地割,叫你多吃些苦痛。」成得便閉上眼不說話,直到割完了渾身的肉,才給他喉頭一刀,結果了性命。
  成得在京中送了性命,那京外的八卦教卻鬧得厲害。在滑縣的教徒,於九月初七日起事,聚眾三千人,殺進衙門去,打開監牢,把牢中的李文成劫出來﹔又把縣官張克捷和家眷十餘口一齊殺死。同時直隸省的長垣、東明、山東省的曹縣、定陶、金鄉各州縣一齊響應。林清卻帶著二百名死黨﹔埋伏在京城裡,一面聽京外的消息,一面打通了宮中的太監,約定九月十五日半夜在菜市口會齊,從宣武門殺進宮去。要知林清如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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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遇宮變煤黑子效死 獻巧藝王董氏傷生



  卻說林清謀反的前一年,有台灣淡水同知,在淡水地方捉得一個妖言惑眾的教徒,名叫高媽達。他自認說是八卦教的小頭目,另有大頭目林清,在京裡買通太監,約定明年中秋起事。那同知官得了這個消息,急急修下文書,送進京去。那京中大臣見了文書,認他有意張皇,便按下了不去奏明。到了起事的前一天,又有盧溝橋的巡檢得了消息,悄悄的去通報順天府尹,說林清約在明天打進宮去謀反。那府尹得了消息,反把這巡檢申斥了一頓,說「此如何事,豈可冒昧聲張?」他自己也一點不去預備。到了這一天,果然大亂起來。忽見滿街的教徒拿著刀槍,橫衝直撞,看他們打進東華門西華門去。便有太監劉德才、楊進忠一班人,在裡面接應﹔又有那總管太監閻進喜,在宮內接應。這時東華門的護兵,見教徒來勢洶湧,急閉門時,已來不及了﹔五七百個教徒殺進東華門,直殺到弘德殿。又有太監從宮裡殺出來。那班宮娥秀女,嚇得嬌聲啼哭,宮內頓時大亂。那西華門,也有五七百個教徒殺進去,御林兵士忙把宮門緊閉,死力抵禦。
  這時,嘉慶帝恰巧不在宮中,前幾天已到圓明園去了﹔宮裡留下的侍衛不多,兩面抵敵了多時,西華門已打破了,教徒一擁而進,殺過尚衣監、文穎館,直到隆宗門。侍衛們且戰且退,忽然太監們自己也殺起來,一時喊殺連天,血流遍地。一班妃嬪住在翊坤宮、永和宮、咸福宮的聽了這喊殺的聲音,慌做一團。有幾個膽小的宮嬪,早已投井死了。這時二皇子旻寧,和諸王貝勒,正在上書房讀書﹔聽說宮中有變,便不慌不忙,喚太監們:「拿我的鳥槍和腰刀來!」太監們送上鳥槍腰刀,他便召集了二十幾個太監,說道:「跟著俺跑!」他領著太監走到養心殿門口﹔只見一群匪徒,正喊殺奔來。二皇子吩咐:快關上養心殿!又命太監爬上牆去探望,見有賊爬上牆來,便出其不意的拿棍子打下去。有許多教徒,被太監們打得腦漿迸裂,死在牆下。有幾個頭目看了,便鼓著勇氣,一手拿著白旗,搶先爬上牆來﹔牆東面便是大內,那賊人在牆上喊著,向東奔去。二皇子站在養心殿階下,拿起鳥槍,覷得親切,一連打死了兩個頭目﹔貝勒綿志,站在皇子左首,也放槍打死了兩個頭目。其餘教徒,見死了頭目,也不敢過牆,向別處散去了。
  講到那二皇子,自幼便是本領高強的人。乾隆五十四年,旻寧只有八歲。那時乾隆帝駕幸張家灣行宮,率領諸子皇孫在校場上比射。旻寧站在一旁,候諸王貝勒射過了,他便上去跪在乾隆帝跟前,也要求皇祖爺賜他比射。乾隆帝看了十分歡喜,便吩咐諸皇孫和旻寧年紀相同的,也在校場比射。同時比箭的有八個孩子,都沒有氣力射箭﹔獨有這旻寧,拿著小弓小箭,連發三箭,有兩箭中了紅心。乾隆帝看了,呵呵大笑﹔把這位皇孫喚上殿來,伸手摸著他的頭頂。說道:「孫兒本領不小,俺如今要賞你,你願意得什麼?」旻寧碰著頭,說道:「孫兒願祖父賞穿黃馬褂。」乾隆帝便依他,傳旨:「快拿黃馬褂來!」一時卻沒有小馬褂,左右侍衛拿一件大人穿的黃馬褂來,給旻寧披在身上,由太監抱著下去。從此,宮中人人都喚他小將軍。旻寧也日日跟著師傅操練,他又愛打鳥,所以一枝鳥槍,他打來卻是百發百中的,如今在宮中解了大內的圍。
  那班教徒看看養心門有人把守,便趕向東華門去和別股會合。這時東華門的教徒,已打進宮門,正要搶進呵期哈門去,忽見一個大漢,上身赤著膊,渾身皮膚黑得和漆一般,手中拿一隻粗重扁擔,大喝一聲道:「你們反麼?」掄著扁擔橫掃過來。那班教徒見他來勢兇惡,便大家圍上去,和他抵敵。那大漢一條扁擔,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打得車輪似的轉﹔被他打著的,不是打得斷腰折臂,便是打得頭破血流。二三百人,被他打死一半。如今做書的趁這空兒,把大漢的來歷,略表一表。
  原來這大漢並不是什麼宮中的侍衛,原來東華門外一家煤鋪裡的挑夫﹔他每天挑著煤擔,送進東華門去,給修書館裡用的。他天天在煤堆裡鑽進鑽出,那臉面手臂和肩膀胸背,都染得漆黑的。宮裡的太監們,取他綽號叫他「煤黑子」。那煤黑子生性戇直,愛打抱不平﹔他仗著自己氣力大,見有不平事體,便擎著鐵扁擔上去廝打。他那條扁擔,足有一百斤重,打在人身上,管叫你骨斷筋麻。這一天,他見許多人闖進東華門來,知道他們造反,便奮力和他們廝殺﹔他一個人抵敵著二三百人,打了一個時辰,卻不曾放過一個人闖進呵期哈門去。
  呵期哈門,便是熙和門。當他在門外喊殺的時候,聲音直達到宮裡。這時恰巧有一個大學士寶興,在上書房教授諸王讀書,從景運門出來,望見門外有一個黑大漢,在那裡抵敵一群匪徒,急急回進門去,召集許多太監來,急把呵期哈門閉上。一面調集實彔館國史館功臣三館的吏役,個個拿著棍子,爬上牆頭把守﹔一面四處調齊虎賁軍士,從側門出去,與教徒們廝殺。這時另有一隊教徒,從西華門繞過來,幫著去打煤黑子。那教徒愈來愈眾,足有一千人,任你如何大力,也抵擋不住了。那三館的吏役,爬在牆頭,眼看著煤黑子被許多匪徒一擁上前,亂刀斬死。那煤黑子臨死的時候,一邊嘴裡罵著人,一邊還拿拳頭打死幾個人,才倒地死了。那班教徒見打死了煤黑子,便要搶上宮牆來﹔這時後面的虎賁軍士也到了,那班留守京中的諸王大臣,也率領禁衛兵,從神武門進來。兩面軍隊圍住了一陣廝殺,把那班教徒直殺出中正殿門外。
  這時,天色已傍晚,那宮中的路,教徒是不熟悉的﹔看看逃到死路上去,被官兵追殺一陣,沿途被殺死的也不少。教徒被他們逼到一個牆角,一個個都拿繩子綁住,送到九門提督衙門裡去審問。他們還供出大頭目林清在黃村地方守候消息。提督官派了一大隊兵士,星夜到黃村去把林清捉住,解進京來。第二天,嘉慶帝從圓明園回來,親自在豐澤園升座,審問林清。那林清又供出了許多同謀的太監,一齊腰斬,其餘匪徒一律正法。一時血淋淋的殺下三百多個頭,在京城裡大街小巷號令。
  嘉慶帝回宮去看望妃嬪,安慰了一番。又傳二皇子和貝勒綿志進宮去,當面稱贊了一番,賞他每人一件貂褂,一個碧玉斑指。第二天上諭下來,封二皇子為智親王﹔貝勒綿志進封郡王。大學士寶興奏稱煤黑子保衛有功,這時才把煤黑子的屍身,從教徒屍身堆裡掘出來,替他洗刷,送回煤舖子去。皇帝又下旨,賞煤黑子六品武功,照武官陣亡例賜祭,又賞治喪銀子一萬兩。煤黑子的妻子,誥封夫人。那煤黑子實在是沒有妻子的,如今那些煤店裡的掌櫃,見有許多好處,便用自己一個大女兒冒認做了煤黑子的老婆,一般的也披麻帶孝,替他守起寡來。這且不去說他。
  話說那李文成占住了滑縣,聽說林清已死,他便號召了一萬多徒黨,聲稱替林清報仇,在山東、河南一帶地方擾騷起來﹔他仗著有運河輸運糧食,往來便利,便在運河一帶紮起營盤,和官軍對壘。直隸總督溫承惠,河南巡撫高杞和他抵敵,都打了敗仗。嘉慶帝便下旨調陝甘總督那彥成,帶山東、河南的兵隊,前去剿辦。那彥成有一位副將名楊遇春,卻十分驍勇,東蕩西殺,徒黨見了他都害怕。因楊遇春頷下有三綹長鬚,教兵都稱他髯將軍。一聽說髯將軍到了,便嚇得他們不戰而逃。後來又有一個楊芳,從陝西帶兵前來助戰,這兩位楊將軍,克服了許多城池,殺死了上萬的教徒。李文成逃到白土岡上,伏兵四起,知道中了計,性命不保了,便在岡上放一把火把自己燒死了。從此直隸山東河南三省地方都太平了。
  嘉慶帝想起教患的可怕,便下詔查禁。說道:「以後不論何種宗教,一律嚴禁。」這時有一個萊陽縣知縣,打聽得有一個英國教士在他境內傳教﹔他便不問三七二十一,去把那洋教士捉來,活活絞死。英國皇帝著了惱,立刻派十三隻兵船來佔據澳門﹔兩廣總督熊光發了急,飛報到北京。嘉慶帝下旨,叫他封禁水路,斷絕糧食。那英國兵果然支撐不住,回到印度去。這時江浙兩廣海面上,常有一些海盜出沒。皇帝又下旨,命沿海各省添練海軍,造成許多兵船在海面上游弋﹔又嚴禁外國船只裝鴉片煙進口,命各處關口嚴密搜查﹔能查出在二百斤以上的,便賞他官做。這個旨意一下,那班關隘人員,查煙自然查得格外起勁﹔那外國船只,也不敢進口來了。
  嘉慶帝看看內外太平,便又想出京巡狩,便在三月時候啟蹕,到五台山去。五月從五台山回來.又到熱河避暑去。熱河地方,原有一座避暑山莊一面靠山,三面近水,蓋造得十分曲折,嘉慶帝住在裡面,想起前朝帝皇的風流韻事,便也十分羨慕。嘉慶帝自從抄沒了和珅的家產以後,手頭十分寬裕﹔這位皇帝,在歷史上是有名節儉的,他到了暮年,忽然想到人生幾何,怎不及時行樂!便悄悄地傳進內務大臣去,吩咐他到江南去採辦物料,要在避暑山莊裡面,大興土木。這時皇帝又添立了幾個妃子,終日在園中尋樂,不多幾天,那採辦大臣回來,又帶了一座「鏡湖亭」的模型來。
  這鏡湖亭是浙江巡撫打的圖樣,叫巧匠王森夫妻兩人製造的。如今浙江巡撫,聽說皇上要大興土木,便把這亭子的模型,和王森夫妻兩人,一齊送到熱河來﹔一面上了一本奏折,說王森夫妻兩人工作如何巧妙,皇上如今建造園亭,正可以隨時垂詢。嘉慶帝叫先拿亭子模型來看,內監捧上一個盒子,盒子裡藏著一座小亭子﹔皇帝看了那亭子時,果然建造得十分精巧,瓦是用玻璃制的,柱子是用水晶的,四面牆壁上嵌著幾萬塊小鏡子,望去閃閃的射出光來。亭中間安著一架象牙牀,四面都嵌著大塊的鏡子。皇帝看了,果然在那裡贊歎。又吩咐快把王森夫妻兩人傳進來,太監回奏稱他夫妻兩人,因沒有功名,不敢進見。嘉慶帝立刻賞他七品衣帽,他夫妻兩人穿戴齊全,走出屋子來,爬在地下。
  那王森見了皇帝,嚇得他渾身抖動,倒是他老婆大大方方地低著頭跪在一傍。皇帝看時,那女人長得腰肢婀娜,肌膚白淨,早不覺動了心。後來又喚她抬起頭來,只見眉彎入鬢,粉臉凝脂,望去十分秀美。皇帝心想,俺宮中枉有許多妃嬪,誰人趕得她這模樣兒。嘉慶帝不覺滿面堆下笑來,問她姓什麼?那女人便低聲悄氣地奏道:「奴姓董氏。」又問她嫁丈夫幾年了﹔董氏回答說:「四年了。」又問到鏡湖亭模型,董氏回稱:「亭子的瓦簷壁柱,是俺丈夫造的﹔裡面的雕刻鑲嵌,是奴造的。」皇帝稱贊好一雙巧手!便吩咐把王森送進巧藝院去,聽候差遣﹔又把董氏收入內庭去,做供奉女官。
  皇宮裡原有一班供奉女官,專司書畫刺繡雕刻各種精巧女工。做女官的,大半都是漢人,董氏一進內苑,也不叫她工作,也不叫她做事,只叫她終日伴著皇上在瓊島春陰遊玩,董氏原不肯陪伴皇帝的,無奈深入宮禁,知道倔強也是沒用﹔後來看著皇帝性情也十分溫柔,董氏向皇帝哭求,要放她出去見丈夫一面。皇帝笑著安慰她道:「你好好住在這裡,待一年以後,朕打發人送你回家去。」又問她見過西湖沒有,董氏回說:「西湖是奴的家鄉,如何不見。」皇帝便吩咐她造一個西湖十景的模型。從此董氏在宮裡搏土弄泥,細細地工作起來。皇帝在一傍看著,他有時也替她調顏色,烘泥土,十分忙碌。兩人靜悄悄地在屋子裡,宛似民間恩愛夫妻。有時皇帝情不自禁了,便拉著董氏要尋歡,董氏忍不住掛下淚來,苦苦哀求說:「皇上三千粉黛,何必定要破奴的貞節!」皇帝見了她的顰態,十分可憐,便也把心腸軟下來﹔幾次都是董氏求免的。皇帝常對太監說道:「古時吳降仙,秀色可餐﹔如今這董氏的媚眼,卻叫人忘了眠食。」
  這句話傳到宮裡去,那許多妃嬪心裡都妒忌﹔又見皇帝終日伴著董氏在瓊島裡,不見臨幸到別的宮院裡來,便說那董氏是個狐狸精,把皇帝迷住了。把這話告訴皇后,那皇后是賢慧出名的,聽了妃嬪的話,反勸她們不可吃醋,其實皇帝和董氏,卻絲毫沒有淫穢的行為﹔只因董氏美得和天仙一般,性情又十分貞靜,皇帝看著,反把他的淫心鎮壓住了。到了極親熱的時候,只是握一握手罷了。
  這時,那王森被丟到了巧藝院裡,淒涼寂寞,十分想念他的妻子﹔常常求著總管太監,要和他妻子見一面。那太監說:皇上留著的人,俺怎麼敢去喚出來?從此王森便半瘋半癲的,終日忽啼忽笑。巧藝院裡的同事們,也不去理會他。有一天,皇上恰巧從宮裡出來,王森見了,忙上去趴在地下,連連磕頭求皇上放他妻子出來見一面兒。皇帝笑說道:「你妻子手工精巧,皇后留在院中,不肯放出來﹔你如嫌寂寞,朕賞你一個宮女吧。」說著,便進去了。到了夜裡,果然內庭送出一個宮女來,太監替他打掃出一間院子,送他兩人進去住著。誰知連住了三夜,他兩個還是各不相犯的。那王森越鬧得凶了,見人便哭嚷著要見他的妻子,皇帝知道了,便傳旨出來,把王森官銜升到五品,又賞他二萬兩銀子,派兩個侍衛,把他送回南邊去。賞他的那個宮女原是南邊人,便也跟著他一同到南邊去,那宮女原是要嫁王森的,王森說道:「我和妻子情愛很深,如今她雖關在宮裡,我也不忍負心。」他到底給了那宮女三千兩銀子,送她回娘家去,嫁了別個男子。王森又帶了一萬兩銀子,悄悄地再趕到熱河去拼命花錢,買通了宮裡的太監,打聽他妻子的消息。那太監見他癡得可憐,便替他到宮裡去通一個信。
  隔了幾天,那太監傳出一封董氏的信來,信上說到:「天子十分多情,在宮中十個月並未失節﹔現在求著天子,已允准滿一年後,放我回家。夫妻團圓,即在目前。」王森看了信,心中十分快活,從此他在外面靜靜候著,空下來和那班太監在茶坊酒肆吃喝閒談,那太監也看王森做人和氣,常常把宮中的秘密事體告訴他:今天皇帝召幸第幾妃,明天皇帝在第幾妃宮中遊玩,天天有人來報與王森知道。後來又有一個太監來告訴他說:「昨天晚上宮中的瑩嬪,大鬧醋勁﹔只因皇上寵愛董氏,常常到瓊島春陰裡去看望她,那瑩嬪忍不住氣,趕到瓊島春陰揪住董氏要廝打。後來還是皇帝喝住了,那瑩嬪把皇帝拉到自己院子裡去了。王森聽了,說道:「堂堂一位天子,怎的反怕那妃嬪?」那太監低低地說道:「不是這般說的,俺萬歲爺是多情不過的,聽說那瑩嬪還是萬歲爺未曾大婚以前私地裡結識下的!想起舊日的交情,不免寵讓她三分。」王森聽了,流下淚來,說道:「有這個雌老虎在宮裡,只苦了俺妻氏。」那太監又再三勸慰他,說:「你妻子快要放出宮來了,你也不用悲傷。」
  又隔幾天,看看一年的日期快滿,王森在外面越發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天等不得一天了。有一天,他原和宮內的總管太監約定在湖樓上相候。那湖樓後面,靠一座大湖,摟上賣酒。王森到時還早,便獨自一人打著一角酒,喝著候著。停了一會,見那太監慌慌張張地來了,看他臉色不定。王森見了一陣心跳,知道出了亂子,忙問:「我的妻子怎麼樣了?」那太監不曾說話,先安慰他道:「俺告訴你,你莫氣苦。」要知那太監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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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3: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回     崇節儉滿朝成乞丐 慶功勞一室做餓夫



  卻說那太監原是內苑的總管,他的下臣,又離瓊島春陰甚近﹔凡是董氏一舉一動,他都知道。當時他對王森說道:「自你妻子董氏進宮以後,皇上十分敬愛她,每天皇上坐著看董氏捏塑西湖十景,常常贊歎,稱她絕技。董氏每天工作完畢,皇上總有賞賜的,或是寶珠,或是衣服,董氏也伴著皇上,或下一局棋,或說笑一會﹔兩人雖十分親密,卻是各不相犯的。這幾天皇上因為被瑩嬪管住了,不曾到瓊島春陰來。董氏一個人住在屋子裡做工,到昨天晚上,忽然鬧出亂子來了,﹍﹍」
  那太監說到這裡,王森的臉也青了。太監還勸他莫急壞身子,又接著說道:「昨夜營裡才打過三更,忽聽得有開動宮門的聲音。俺在睡夢中,不聽得十分清切,停了一會,俺又睡熟去了。只聽又是一聲窗戶開動的聲音,恍惚是在瓊島春陰裡,接著又一聲女人叫喊的聲音,俺才忍不住了,急披衣起來,喚醒同伴,搶到瓊島春陰正屋裡去,只見董氏睡在屋子裡,窗戶洞開著,走進屋子去看時,那牀上的被褥,攪得一團糟,那睡鞋兒金釵兒沿路散著,直到窗戶外面,欄杆邊還落下一枝玉簪兒,卻已打得粉碎了。這玉簪兒是董氏平日插戴的,俺還認得出來。只是那董氏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今天一清早,俺們去奏明皇上,皇上也打發人四處找尋,後來見太液池水面上浮著一件小小紅襖兒,看那領口、袖子的鑲邊,皇上認識是董氏平日穿的,忙喚會水的鑽到水底去四處撈尋,卻又毫無形跡﹍﹍」
  王森一句一句的聽著,起初早已支撐不住了只望他妻子還有救星﹔如今知道他妻子是不得救的了,他覷著太監不防備的時候,只喊得一聲,「我的苦命妻子!」一縱身向後樓窗口一跳。太監忙上前拉救,已來不及了﹔那座湖樓高出湖面五六丈,王森跳下去,直撞到水底,那湖面又很闊,可憐他一對恩愛夫妻,只因這絕藝,卻不料送掉了一雙性命。
  嘉慶帝自從見了董氏,因她生得貞靜美麗天天對她坐著看一會,心中便得了安慰﹔如今不見了這位美人,想得她好苦,他年紀已六十歲了,精神也衰了,心裡有了悲傷的事體,也無心管理朝政了,所有一切大小國事,統統交給滿相國穆彰阿處理。那穆彰相國又是一個貪贓枉法的奸臣,他做了宰相,把國事弄得更壞,特別是廣東有鴉片的案件和英國交情一天一天的壞起來,弄得全國不得安寧,百姓怨恨。那班御史官,紛紛上奏章參他,卻被穆相國派人在暗地裡把那參折一齊捺住了。不送進去。這時,智親王旻寧也隨侍在行宮,卻有十分孝心的﹔誰知嘉慶帝因想念董氏想得厲害,那瑩嬪和別的妃子又常常在皇帝跟著鬧著嘔氣。年老的人,又傷心,又氣惱,不覺病了。這一病來勢很兇,智親王天天在屋子裡衣不解帶的服侍父皇。
  嘉慶帝一病三個月,看看自己不中用了,便召集御前大臣穆彰阿,軍機大臣戴均元、托津等一班老臣,在榻前寫了遺詔。大略說:朕於嘉慶四年,已照家法寫下二皇子旻寧之名,密藏正大光明匾額後。朕逝世後,著傳位於二皇子智親王旻寧。汝等身受厚恩,宜盡心輔導嗣皇,務宜恭儉仁孝,毋改祖宗成法。欽此。這道諭旨下了的第二天,嘉慶帝便死了。智親王回京,在太和殿上即位,受百官的朝賀,改年號稱道光元年。
  說也奇怪,這道光帝在年輕的時候十分勇敢,性情也豪爽,舉動也漂亮﹔到大婚以後,忽然改了性情,十分吝嗇起來。登了大位以後,在銀錢進出上,越發精明起來。自從嘉慶帝沒收和旻大量家產以後,皇宮原是十分富厚,但道光帝卻天天嚷窮,說做人總須節儉。見了大臣們總勸他們節省費用。那班大臣們,都是善於逢迎的,聽了皇上的話,便個個裝出窮相來,內中第一個刁滑的,便是那穆相國,他每次上朝,總穿著破舊的袍褂。皇帝見了,便稱贊他有大臣風度。他卻忘了穆相國在外面做的貪贓枉法、窮奢極欲的事體。
  不多幾天,滿朝的臣子都看著他的樣,個個穿著破舊袍褂﹔從殿上望去,好似站著兩排叫化子,那皇帝便是個化子頭。從此以後,官員們也不敢穿新的袍褂了,一時京城裡舊貨舖子裡的破舊袍褂,都賣得了好價錢。起初還和新袍褂的價錢一樣,有許多官宦人家,把嶄新的袍褂,拿到舊衣舖子裡去換一套破舊的芽穿,後來那舊袍褂越賣越少了,那價錢飛漲,竟比做兩套新的還貴。有幾個官員,無法可想,只得把新的打上幾個補子在衣襟袖子上,故意弄齷齪些,皇帝看了,才沒有說話。冬天到了,大家都要換皮衣了,家裡原都藏著上好的細毛皮,因怕受皇帝的責備,大家都忍著凍,不敢穿。
  武英殿大學士曹振鏞,卻是天性愛省儉的,和道光皇帝可以稱得一對兒,因此道光皇帝也和他十分談得入港,每天總要把這位曹學士召進宮去長談。太監們認做皇上和大學士在那裡談國家大事,誰知留心聽時,每天談的都是些家常瑣事。有一天,曹學士穿一條破套褲進宮去,那兩隻膝蓋上補著兩個嶄新的掌。道光皇帝看見了,便問道:「你補這兩個掌,要花多少錢?」曹學士稱奏:「三錢銀子。」皇帝聽了,十分驚異,說道:「朕照樣打了兩個掌,怎麼內務府、報銷五兩銀子呢?」說著揭起龍袍來給曹學士看。曹學士沒得說了,只得推脫說:「皇上打的掌比臣的考究,所以價錢格外貴了。」道光帝歎了一口氣,從此逼著宮裡的皇后妃嬪,都學著做針線,皇帝身上衣服有破綻的地方,都交給后妃們修補。內務部卻一個錢也不得沾光。弄得那堂司各官,窮極了,都當著當頭過日子。
  道光皇帝還嫌宮裡的開銷太大,又把許多宮女,太監們遣散出宮,叫他們去自謀生活,偌大一座大內,弄得十分冷落,有許多庭院,都封鎖起來,皇帝也不愛遊玩,終日在宮裡和那班妃嬪們做些米鹽瑣屑的事體。他又把宮中的費用,細細的盤算一番,下一道聖旨:內庭用款以後每年不得過二十萬銀元。那班嬪妃,終年不得添制新衣,大家都穿著破舊衣衫。便是皇后宮裡,也鋪著破舊的椅垫。皇帝天天和曹學士談談,越發精明起來了。
  那曹學士平日花一個錢都要打算盤,他家中有一輛破舊的驢車,家裡的廚子又兼著趕車的差使。曹學士每天坐著車來,早朝出來,趕到菜市,便脫去袍褂,從車廂裡拿出菜筐和稱竿兒來,親自買菜去,和菜販子爭多論少,常常為了一個錢的上下,兩面破口大罵,到這時曹振鏞卻要拿出大學士牌子來,把這菜販子送到步軍衙門辦去。那菜販子一聽說是大學士,嚇得屁滾尿流,忙爬在地下磕頭求饒,到底總要依了他。那曹學士占了一文錢的便宜,便洋洋得意的去了。他空下來,常常在前門外大街上各處酒館飯莊裡去打聽價錢!他打聽了價錢,並不是自已想吃,他卻去報告皇上。那皇上聽了便宜的菜,便吩咐內膳房做去。說也可憐,道光皇帝只因宮中的菜蔬很貴,卻竭力節省﹔照例每餐御膳,總要花到八百兩銀子。後來道光皇帝只吃素菜,不吃葷菜,每桌也要花到一百四十兩銀子﹔若要另添一樣愛吃的菜、不論葷素,總要花到六七兩銀子,皇帝便是吃一個雞蛋,也要花五兩銀子。
  有一天,皇帝和曹振鏞閒談,便問起:「你在家可吃吃雞蛋麼?」曹學士奏稱:「雞蛋是補品,臣每天清早起來,總要吃四個汆水雞蛋。」皇帝聽了,嚇了一跳。說道:「雞蛋每個要五兩銀子,你每天吃四個雞蛋,豈不是每天要花二十兩銀子麼?」曹學士忙回奏道:「臣家裡原養著母雞,臣吃的雞蛋,都是臣家中母雞下的。」道光皇帝聽了笑道:「有這樣便宜事體?養了幾只母雞,就可以吃不花錢的雞蛋。」當下便吩咐內務部去買母雞,在宮中養起雞來。但是內務部報銷,每一頭雞,也要花到二十四兩銀子。道光帝看了,也只得歎一口氣。
  第二天,曹學士又從前門飯館裡打聽得一樣便宜葷菜來。進宮見了皇上,便說:「前門外福興飯莊裡,有一樣『豆腐燒豬肝』的葷菜,味兒十分可口,價錢也十分便宜。」道光帝問:「豆腐豬肝,朕卻不曾吃過。不知要賣多少銀子一碗?」曹學士奏道:「飯莊裡買去,每碗只須大錢四十文。」皇帝聽了,直跳起來,說道:「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菜?」便吩咐內監傳話到內膳房去:從明天起,旁的東西都不用,每上膳,只須一碗豆腐燒豬肝便了。內膳房正苦得沒有差使,無可占光﹔如今忽奉聖旨點道菜,便派委了幾個內膳上街,忙忙的預備起來。第二天午膳,便上了這道菜。道光帝吃著,果然又鮮又嫩。便是這一樣菜,連吃了十天。當內務府呈上帳目來,道光帝一看,卻大吃一驚。光是這豆腐燒豬肝一項,已花去銀子二千餘兩。下面又開著細帳,計:供奉豆腐燒豬肝一品,每天用豬一頭,計銀四十兩﹔黃豆一斗,銀十兩﹔添委內膳房行走專使殺豬二人,每員每天工食銀四兩﹔豆腐工人四名,每員每天工食銀一兩五錢﹔此外刀械鍋灶豆腐磨子和搭蓋廚房豬棚等,共需銀四百六十兩﹔又置辦雜品油鹽醬醋,共需銀兩一百四十五兩以上。備膳一月,計共需銀二千五百二十五兩。
  道光帝看了這帳單,連連拍桌子。說道:「糟了!糟了!」立刻把內膳房的總館傳上來,大大訓斥了一場。又說:「前門外福興飯莊,賣四十文一碗﹔偏是朕吃的要花這許多銀子?以後快把這一項開支取銷。要吃豆腐燒豬肝,只須每天拿四十文錢到前門外去跑一趟便得了。」那總館回奏說:「祖宗的成法,宮中向不在外間買熟食吃的。」道光帝聽了,把袖子一摔,說道:「什麼成法不成法!省錢便是了。」那總館聽了,不敢做聲,只悄悄的跑到前門外去,逼著福興飯莊關門。又取了四鄰的保結。回宮來,奏明皇上。說:「福興飯莊已關了門,這豆腐燒豬肝一味,無處可買。」第三天,皇帝特意打發曹學士到前門外踏勘過後他才相信。從此取消了這一味豆腐燒豬肝。那內膳房又沒得占光了,便在背後報怨皇帝,說:「再照這樣清苦下去,俺們可不用活命了。」
  隔了一個月,宮裡又舉行了大慶典了。這時大學士長齡,打平了回疆,把逆首張格爾檻送京師。道光帝親御午門受俘。以後便在萬壽山玉瀾堂上開慶功筵宴,吩咐內膳房自辦酒菜。皇帝又怕內膳房太耗費銀錢,便傳旨:須格外節儉。當時請的客,除楊威將軍、大學士威勇公長齡以外,還有十五個老臣。這許多人,擠了兩桌﹔桌面上擺著看不清的幾樣菜。這班大臣卻不敢舉著,只怕一動筷便要吃光﹔吃光了是很不好看的。那道光帝坐在上面,也不吃菜,也不吃酒,只和大臣們談些前朝的武功,後來又談到做詩,便即席聯起句來。有幾個不會做詩的,卻請那文學大臣代做。做成一首八十韻的七言古詩,記當時君臣之樂﹔又吩咐戴均元把君臣同樂,畫成一幅畫。在席上談論足足兩個時辰,茶也不曾吃得,便散席了。
  這時是嚴冬,道光帝見大臣們都穿著灰鼠出風的皮褂子。便問:「你們的皮褂,單做出風要花多少銀兩?」內中有許多人,都回答不出來。獨有曹學士回奏說:「臣的皮褂,單做出風,須花工料銀二十兩。」道光帝歎道:「便宜!便宜!朕前幾天一件黑狐皮褂,只因裡面的襯緞太寬了,打算做一做出風﹔交尚衣監拿到內務府去核算,竟要朕一千兩銀子。朕因太貴。至今還擱在那裡不曾做得。」曹學士聽了,回奏道:「臣的皮褂是只有出風,沒有統子的。」說著,便把那袍幅的裡子揭起來,大家看時,果然是一片光皮板,只有四週做著出風。道光帝看了,連聲說:「妙,又省錢,又好看。」穿皮褂,目的是取暖。做不做出風,是無關緊要的。從此以後,那班大臣穿的皮褂,卻把出風拉去。一時裡,官場裡都穿沒有出風的皮褂了。
  穆相國外面雖裝出許多寒酸樣,他家裡卻娶著三妻四妾,又養著一班女戲子,常常請著客,吃酒聽戲。走過他門外的,只聽得裡面一片笙歌。因此有許多清正的大臣,都和他不對。只因道光帝十分信任他,說他是先帝顧命之臣。凡事聽他主張。那穆相國在皇帝面前花言巧語,哄得皇帝十分信任,只有曹學士不喜歡他。他倆人常常在皇帝面前爭辯。皇帝常常替他們解和,那穆相國一天驕傲似一天,無論京裡京外的官員,倘然未孝敬到他,他便能叫你丟了功名。因此穆相國家裡常有京外官員私送銀錢珍寶來。
  那時有個福建進士林則徐,曾外放過一任杭嘉湖道,後來做江蘇按察使,升江西巡府﹔他為官清正,所到之處,百姓稱頌。皇帝也十分器重他。這時英國的商船,常常把鴉片煙運到中國來,在廣東一帶上岸。中國人吃了煙,形銷骨立,個個好似病息一樣。林則徐上了一本奏折,說:「鴉片不禁,國日貧,民日弱﹔數十年後,不惟無可籌之餉,抑且無可用之兵。」道光帝看了這奏章,十分動容,便把他升任兩廣總督﹔進京陛見,又說了許多禁煙的話。道光帝給他佩帶欽差大臣關防,兼查辦廣東海口事務,節制廣東水師。林則徐忽然太紅了,早惱了一位奸臣穆彰阿。那林則徐進京來,又沒有好處送穆相國門下,那穆相國便忌恨在心。看看林則徐一到廣東,便雷厲風行,逼著英國商船繳出二萬零三百八十箱鴉片煙來,放一把火燒了。那英國人大怒,帶了兵船,到福建、浙江沿海一帶地方騷擾。穆相國趁此機會,在皇帝跟前說了林則徐許多壞話。說他「剛愎自用,害國不淺」。一面派人暗暗的去和英國人打通,叫他們帶兵船去廣東﹔一面又指使廣東的官吏,到京來告密。有個滿御使名叫琦善的,聽了穆相國的唆使,狠狠地參了林則徐一本。穆相國又在皇帝跟前打邊鼓,把皇帝也弄昏了。一道聖旨下去,把林則徐革了職,又派琦善做兩廣總督。琦善一到任,便和英國人講和,賠償七百萬兩銀子﹔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作外國的租界。英國人還不罷休,硬要拿林則徐問罪。穆璋阿出主意,代皇帝擬一道聖旨,把林則徐充軍到新疆去。
  這時,惱了一個大學士,名叫王鼎的,他見林則徐是一個大忠臣,受了這不白之冤,便屢次在朝廷上找穆相國論說。那穆相國聽了王鼎的話,總是笑而不答。有一天,穆彰阿和王鼎兩人同時在御書房中召見,那王鼎一見穆相國,由不得又大怒起來,大聲喝問道:「林則徐是一個大忠臣,你為什麼一定要哄著皇上把他充軍到新疆去?像相國這樣一個大奸臣,為什麼還要在朝中做著大官?你真是宋朝的秦檜,明朝的嚴嵩,眼看天下蒼生都要被你誤盡了!」穆彰阿聽了,不覺變了臉色。道光帝看他兩人爭得下不了台,便喚太監把王鼎挾出宮去。說道:「王學士醉了!」那王鼎爬在地上連連叩頭,還要諫諍。道光帝把袖一拂,走進宮去了。
  王鼎回到家裡,越想越氣﹔連夜寫起一道奏章來,說穆彰阿如何欺君,林則徐如何委屈。洋洋灑灑,足足寫了五萬多字。一面把奏折拜發了,一面悄悄回房去自己弔死。第二天,王鼎的兒子發覺了,又是傷心,又是驚慌。照例大臣自盡,要奏請皇上驗看以後,才能收殮。那穆彰阿耳目甚長,得了這個消息,立刻派了一個門客,趕到王家去,要看王學士的遺折。那王公子是老實人,便拿遺折出來給那門客看。折子上都是參穆相國的話。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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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4: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回     棄舊憐新宮中殺眷 鶯啼獅吼牀上戕妃



  卻說穆彰阿的門客,見王鼎遺折上都是參奏穆相國的語,便把那遺折捺住,哄住王公子道:「尊大人此番逝世,俺東翁十分悲傷,打算入奏﹔在皇上跟前,替尊大人多多的求幾兩撫恤銀子。如今這遺折倘然一遞上去,一來壞了同仁的義氣,二來那筆撫恤銀兩便分文無著了。」看官須知道,道光皇帝崇尚節儉,做大官的都是很窮,做清官的越發窮。如今王公子聽說有恤銀,便把那遺折銷毀了,另外改做了一本折子,說是害急病死的。穆相國居然去替王鼎請了五千兩的恤金,穆相國暗地裡又送了王公子一萬兩銀子﹔王鼎一條性命,便白白的送去。
  這時到了皇太后萬壽的日子,早幾天便有禮部尚書奏請籌備大典。道光帝只怕多化銀錢,便下旨說:「天子以天下養,只須國泰民安,便足以盡頤養之道。皇太后節儉重教,若於萬壽大典,過事鋪張,反非所以順慈聖之意。萬壽之期,只須大小臣工入宮行禮,便足以表示孝敬之心。毋得過事奢靡,有違祖宗黜奢崇儉之遺訓。欽此。」這道聖旨下去,那班官員都明白皇上省錢的意思,便由穆相國領頭,和皇上說明,不需花內帑一文,所有萬壽節一切鋪張,都由臣民孝敬。皇帝聽了這個話,自然合意。便由皇上下諭,立一個皇太后萬壽大典籌備處,委穆彰阿做籌辦大臣。那穆相國背地裡反借著這承辦萬壽的名兒,到各省大小衙門裡去勒索孝敬。小官員拼拼湊湊,從一百兩報效起,直到總督部臣,報效到三十萬五十萬為止﹔這一場萬壽,穆相國足足到手了一千萬兩銀子的好處。
  萬壽節到了,大小臣工帶了眷屬,進慈寧宮拜皇太后萬壽去。皇太后自己拿出銀子來辦面席,女眷在宮裡賞吃麵,官員們在保和殿賞吃麵。吃過面,穆相國把家裡一班女戲子獻上去,在慈寧宮裡演戲,演的都是《瑤池宴》、《東海宴》等吉利的戲文。道光帝看那班女戲子個個都是娬媚輕盈,清歌妙舞,那服飾又十分鮮明,笙蕭又十分悅耳,不禁有些心癢了。他在幼年時候,原也玩過韻舞,到這時,皇帝自己也上台去扮了一個老萊子,歌唱起來。只因是皇上扮著老萊子,台上便無人敢扮老萊子的父母。皇帝唱了一陣,皇太后看了,十分歡喜,吩咐「賞」!便有許多宮女,捧著花果,丟向台上去,齊聲說:「皇太后賞老萊子花果。」那皇帝在台上,也便跪下來謝賞。皇帝下台來,那班親王貝勒,也都高興起來。他們終年在家裡沒有事做,這唱戲的玩意,原是他們的拿手。便個個揀自己得意的戲目登台演唱去。有的扮演關雲長掛印封金的故事,有的演堯舜讓位的故事,一出演完,又是一出。台上的做得出神,台下的也看得出神。
  在這個時候,道光帝卻跑到溫柔鄉裡去了。原來皇上扮戲的時候,穆相國便派一個領班的姑娘,名叫蕊香的,服侍皇上穿戴裝扮的事體。講到這個蕊香的容貌,在戲班子裡要算得一個頂尖兒的了。那蕊香一邊侍候著皇上,一邊卻放出十分迷人的手段來,在皇帝跟前,有意無意的賣弄風騷,把個一肚子道學氣的道光皇帝,引得心癢癢的,深深的跌入迷魂陣兒去了。直到皇上演過了戲,退進台房去,那蕊香也跟了進來,服侍皇上脫去戲衣,換上袍褂,又服侍他洗過臉,梳過辮子,便倒了一杯香茶,去獻在皇上手裡,蕊香滿屋子走著,那皇帝的眼珠總跟著蕊香的腳跟,蕊香的一雙腳,長得又瘦又小,紅菱子似的一雙鞋。走一步也可人意。如今見他走近身來,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了,便伸手拉著蕊香,兩人並肩坐下,咕咕噥噥地說起話來,外面戲越做得熱鬧,他倆人話越說越近。說到後來,皇帝實在丟不下這蕊香,蕊香也願進宮去服侍皇帝,皇帝便把穆相國喚進密室,把意思對他說了。穆彰阿滿口答應,皇帝快活極了,當時無可賞賜,便把自己頸上掛著的一串正朝珠除下來,賞給他。穆彰阿忙跪下謝恩。一轉身,袖著朝珠出去了。
  當時皇帝便把這蕊香接進宮去,在蕊珠宮內召幸了。一連六晚皇上召幸,不曾換過第二人。那班妃嬪,不見皇上召幸,個個心中狐疑。後來一打聽,才知道皇上另有新寵,卻把她們忘了,也無可奈何,只得在背地裡怨恨著罷了。內中只有一個蘭嬪,她原長的比別的妃嬪俊些,又是皇帝寵愛的,她知道皇上愛上了別人,不覺一股酸氣,從腳後跟直衝上頂門。她便化了許多銀錢,買通了太監。那晚,皇帝吩咐抬轎的太監,抬到月華宮裡去。原來這時蕊香,已封了妃子,住在月華宮裡。那抬轎的太監,得了蘭嬪的好處,故意走錯路,把皇帝抬到鐘粹宮裡來。
  這鐘粹宮,原是蘭嬪住著的,她見皇上臨幸,便忙出來迎接。皇帝見了蘭嬪,心中明知道走錯了,但是這蘭嬪也是他心愛的,便也將錯就錯地住下了。誰知這蘭嬪卻恃寵而驕,她見了皇帝,不但不肯低聲下氣,反噘著一張小嘴,嘮嘮叨叨的抱怨皇上不該丟了她六七天不召幸。道光帝起初並不惱恨,後來聽她嘮叨不休,心中便有幾分氣,那蘭嬪也不伺候皇上的茶水,只冷冷地在一旁站著。皇上到這時,覺得沒趣極了,只好低著頭去看帶進宮來的奏章。從酉時直看到亥時,蘭嬪也不服侍皇上睡覺。這時皇上正看著一本兩廣總督奏報廣西匪亂的重要奏折,那蘭嬪在一旁守得不耐煩了,便上去把這本奏折搶在手裡,皇上正要去奪時,只聽得嗤嗤幾聲響,那本奏折,被她扯成幾十條紙條兒,丟在地下,把兩腳在上面亂踏。
  到這時,皇上忍不住大怒起來。一言不發,一甩手走出宮去,跨上轎,回到西書房來,依舊把蕊香召幸。一面把一個姓王的值班侍衛傳來,給他一柄寶刀,喚一個內監領著,到鐘粹宮第八號屋子裡,把蘭嬪的頭割下來。那姓王的聽了,心中又害怕,又詫異,但是皇上的旨意,不能違背。只得捧著寶刀,赴到鐘粹宮來。那蘭嬪正因皇帝去了,在那裡悲悲切切的哭,後來聽太監傳話,皇上有旨意,取蘭嬪的腦袋。一句話,把蘭嬪嚇怔了,更加嚎啕大哭起來。一時鐘粹宮裡各嬪娥,都被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趕到屋子裡來看她。那太監一連催逼著她快梳妝起來。旁邊的宮女,便幫著她梳頭洗臉,換上吉服,扶著她叩頭,謝過恩。那蘭嬪的眼淚,好似泉水一般的直湧著。諸事舒齊了,那王侍衛上來,擎著佩刀,喀嚓一聲,向蘭嬪的粉頸上斬下去,血淋淋的拿了一個人頭,出宮復命去了。從此以後,那蕊香天天受著皇上召幸,誰也不敢在背地裡說一句怨恨的話,深怕因此得禍。
  嬪妃被殺,卻觸惱了皇后娘娘。這位皇后,原長得十分俊俏,道光帝起初把她升做皇后的時候,夫妻之間,十分恩愛,但是皇后仗著自己美貌,她對待皇帝卻十分嚴峻。這皇帝因愛而寵,因寵而懼﹔他見了皇后,十分害怕,因害怕而疏淡。自從即皇帝位以後,和皇后終年不常見面,自己做的事體,常常瞞著皇后。那皇后因皇帝疏遠她,常常和那班妃嬪親近,心中不免有了醋意,只因自己做了皇后,不便因牀第之事,和皇帝尋鬧。但皇帝在外面一舉一動,她在暗地裡卻打聽得明明白白。如今聽說因寵愛一個蕊香,便殺死一個宮嬪,便親自出宮來,見皇帝,切切實實的勸諫了一番,說:「陛下當以國事為重,不當迷於色慾,誤國家大事,尤不當在宮中輕啟殺戮,違天地之和氣。」幾句話,說得又正絕,又大方。
  皇帝原是見了皇后害怕的,當下便是是的應著,再三勸著皇后回宮去。但是,皇帝心下實在捨不得蕊香,看皇后一轉背,他立刻又去把蕊香傳來陪伴著,到了夜裡,依舊把她召幸了。一連又是三夜,他兩人終不肯離開。後來還是蕊香勸著皇上,說:「陛下如此寵愛賤妾,皇后不免妒恨,陛下為保全賤妾起見,也須到皇后宮中去敷衍一番。」皇帝聽她的話,這天夜裡,便到皇后宮中去。誰知這一去,惹出禍水來了。
  原來皇后打聽得皇帝依舊臨幸蕊香,心中萬分氣憤,便打主意要行些威權給皇帝看看,趁勢制服皇帝。這夜皇帝到皇后宮中去,皇后正悶著一腔子惡氣,兩人一言一語,不知怎麼,竟爭吵起來,皇后大怒。不一會,只見兩個宮女,從牀後面揪出一個美貌女子來,望去好似妃嬪模樣。可憐她上下都穿著單衣,混身索索的發抖,那一段粉頸子上,鮮紅的血,一縷一縷的淌下來。她一邊哭著,一邊爬在地下,連連碰著頭。皇后不住的冷笑,說道:「好一個美人兒!好一個狐媚子!你哄著皇帝殺死蘭嬪,再下去,你便要殺死我了。」說著,又回過頭去對皇帝說道:「陛下不常到俺宮中來,沒有夫妻的情分,我也不希罕,只是陛下在外面,也得放尊重點。怎麼不論腥的臭的都拉來和她睡覺?不論狐狸妖精都給她封了妃子?這種妖精做了妃子,俺做皇后的也丟臉。陛下打量在外面做的事情,俺不知道嗎?陛下和這妖精睡覺,俺都記著遭數兒﹔在敬事房睡了四夜,可有麼?在遇喜所睡過三夜,可有嗎?在綠蔭深處睡過四夜,可有嗎?在御書房裡又睡過四次,有麼?陛下和這妖精睡覺,也便罷了,為什麼一定要殺死蘭嬪?又為什麼把別個妃嬪丟在腦後,一個也不召幸了呢?」皇后越說越氣,拍著牀前的象牙桌兒,連連罵著「昏君!」
  那皇帝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只是不作聲兒。忽然皇后傳侍衛官:「快把這賤貨拉出去殺了!」侍衛官便上去拉著那女子便走。可憐這蕊香,哭得和淚人兒一般,拉住侍衛官的袍角,只是嚷道:「大爺救我的命罷!」侍衛官揪住她的手臂,橫拖豎拽的拉出了寢宮門外,隨即把她殺了,提頭去復命。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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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回     敬事房馱妃進御 豫王府奸婢殺生



  卻說皇后怒殺蕊香妃子的事,很快傳遍皇宮,個個都聽得目瞪口呆。如今做書的,趁這個當兒,把清宮裡「萬曆媽媽」的故事說一說。原來這萬曆媽媽,便是明朝的萬曆太後。據說在明朝萬曆年間,清太祖帶兵打撫寧,被明朝的兵士抓住,關在撫寧牢監裡。清兵營裡送了十萬兩銀子給明朝的太監,太監替他去求著萬曆太後﹔太後對萬曆皇帝說了,把太祖放回國去。從此清宮裡十分感激萬曆太後。直到清兵入關,便在紫禁城東北角上造著三間小屋,裡面供著萬曆太後的牌位,宮裡人都稱她萬曆媽媽。
  從清世祖傳下來,每年三百六十日,每天拿兩隻豬去祭著萬曆媽媽。管萬曆媽媽廟的,是一個老婆婆。這個老婆婆每夜酉正二刻趕著空車兒出城去,到子正三刻,車箱裡裝著兩口活豬,老婆婆自己跨著轅兒,趕著車,到東華門口候著,不點燈的。這豬車進去了,接著便是奏事處官員,擎著一盞圓紗燈,跟在車子後面進來。接著又是各部院衙門遞奏官和各省的拆弁﹔再後面,便跟著一班上朝的官員,到朝房去的。清官規矩,紫禁城裡不許張燈,只許奏事處用燈,講官用燈,南書房用燈。此外上朝陛見的各官員,都站在東華門外候著,見有一盞燈來,便搶著去跟在後面。
  紫禁城裡行車的,只有這祭萬曆媽媽的豬車。那老婆婆把車趕進了東華門,沿著宮牆向東北走去,到了廟門口停住,見有人出來幫助她,把豬殺了,洗刮乾淨,整個放到大鍋裡煮熟了,祭著萬曆媽媽。祭過了,割成大塊兒,送到各門去給侍衛官吃。那豬肉是白水煮的,不加鹽味﹔另有大缽兒盛著白汁肉湯。侍衛吃時,不許加鹽味,也不許用湯匙筷子,只許用解手刀把肉割成片兒,拿到小碗裡去吃。起初大家因為淡吃著沒有味兒,後來侍衛中有一個聰明的,想出法子來,拿原高麗紙切成小方塊,浸在好醬油裡煮透,又拿到太陽裡去曬乾。每到值班,各把這紙塊拿一疊藏在身邊,到吃肉的時候,把紙拿出來,泡在肉湯裡,蘸著豬肉吃著,它的味兒鮮美無比。一面吃著,一面把宮中的事體說出來,說到悽慘的地方,大家不覺打起寒噤來。
  話說皇帝自從那夜和皇后吵鬧過,後來到底還是皇帝自己認了錯,皇后才罷休。從此以後,皇帝怕皇后吃酸,便常常到皇后宮中去住宿,便是有時召幸別的妃嬪﹔也須有皇后的小印,那妃嬪才肯應召。宮裡的規矩,皇帝召幸妃嬪,原要皇后下手諭的。自從乾隆帝廢了皇后以後,這個規矩已多年不行了,如今這位道光皇后重新拿出祖制來,道光皇帝便不敢不依。
  你道祖制是怎麼樣的?原來是除皇后以外,皇帝倘要召幸妃子,只許在皇帝寢宮裡臨幸,不許皇帝私下到妃子宮裡去的。那管皇帝和后妃房裡的事體的,名叫敬事房。那敬事房有總管太監一人,馱妃子太監四人,請印太監兩人。總管太監是主管進膳牌,叫起,寫冊子等事體的,馱妃子太監,是專馱妃子的,請印太監,是到皇后宮中去領小印的。那膳牌把宮中所有的妃嬪,都寫在小牙牌上,每一妃嬪有一塊牌子,牌子頭上,漆著綠色油漆,又稱作「綠頭牌」。
  總管太監每天把綠頭牌平鋪在一隻大銀盤裡,如遇妃嬪有月事的,便把牌子側豎起來。覷著皇帝用晚膳的時候,總管太監便頭頂著銀盤上去,跪在皇帝面前。皇帝倘然要到皇后宮中去住宿,只說一句「留下」!總管太監便把這銀盤擱置桌上,倒身退出屋子去。皇帝倘然不召幸妃嬪,也不到皇后宮中去,便說一聲「拿去」!那總管太監便捧著盤子退出去。皇帝倘然要召幸某妃,便只須伸手把這妃子的牌子翻過來,牌背向上擺著,那總管太監一面棒著盤子退出去,一面把那牌子拿下來,交給管印太監,到皇后宮中去請印。皇后的管印太監,一面奏明皇后,一面在一張紙條兒上打上一顆小印,交給那太監,那太監拿著出來,交給馱妃太監,那馱妃太監,見了膳牌和小印,便拿著一件黃緞子的大氅,走到那妃子宮裡,把小印紙條兒交給宮書,宮女拿進去給妃子看了,服侍妃子梳洗一番,宮女扶著。太監進去,把大氅向妃子身上一裹,背著直送到皇帝榻前,解去大氅,妃子站著。這時皇帝也由太監服侍著脫去上下衣睡在牀上,蓋一牀短被,露出臉和腳,太監退出房外,妃子便上去,從皇帝的腳下爬進被裡去,和皇帝並頭睡下。
  這時敬事房的總管太監,帶著一班太監,一齊站在房門外。看看過了兩個時辰,便在房門外跪倒。拉長了調子,高聲喊道:「是時候了!」聽屋子裡沒有聲息,接著又唱,唱到第三聲只聽得皇帝在牀上喚一聲:「來!」那馱妃子太監便走進屋子去。這時妃子已鑽出被來,站在牀前,太監上去,依舊拿大氅裹住,馱著送回原處。接著那總管太監進屋子來,跪在牀前,問道:「留不留?」皇帝倘然說「留」,那總管太監便回敬事房去,在冊子上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某時皇帝幸某妃,留一行字。倘然皇帝說「不留」,那總管太監便到妃子宮中去,在妃子小肚子下面穴道上,用指兒輕輕一按,那水一齊流出來。清宮定這個規矩,原是仿明朝的制度,如今道光皇后要行使自己的威權,又防皇帝荒淫無度,又請出祖制來。道光帝也無可奈何,只得忍受著。
  宮中的風流案件才了,接著豫王府裡又鬧出一樁風流案件來。那豫親王裕德興,原是近支宗室。清宮制度,做王爺的不許有職業。因此這裕德興吃飽了飯沒有事做,終日三街六巷的閒闖。他又天生一副好色的膽子,仗著自己有錢有勢,看見些平頭整臉些的娘兒們,他總要千方百計的弄到手。京城裡有許多私窩兒,都是豫王爺養著,大家取他綽號,稱他「花花太歲」。還有許多良家婦女,吃他照上眼,他便不管你是什麼人家,闖進門去,強硬奸宿﹔有許多女人,被他生生的糟蹋了,背地裡含垢忍辱,有懸樑的,有投井的。那人家怕壞了名聲,又怕豫王爺的勢力大,只得耐著氣,不敢聲張出來。後來這豫王爺為了自己家裡的一個小丫頭,幾乎送去了性命,這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這個丫頭名叫寅格。原是豫王福晉娘家陪嫁來的。只因她長得白淨嬌豔,性情又十分和順,王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和她好。豫王的大兒子名叫振德,和寅格是同年伴歲。他兩人格外說得投機,常常在沒人的時候,說著許多知心話。這位福晉,又愛調理女孩兒,把個寅格調理得好似一盆水仙花兒,又清潔又高傲。大公子看在眼裡,越覺得可愛。便是寅格心眼兒裡,也只有大公子。誰知這丫頭越打扮得出色那豫王在暗地裡看了越是動心,豫王福晉知道自己丈夫是個色中餓鬼,便時時看管著他。這豫王看看無可下手,便也只得耐著守候機會,看看寅格十八歲了,越發出落得雪映花貌,娬媚動人。寅格也知道王爺不懷好意,每到沒人在跟前的時候,王爺總拿風言風語調戲她,有時甚至動手動腳,寅格便鐵板著臉兒,一甩手逃出房去。這種事體,也不止一次了。
  這一天合該有事:正是正月初六,原輪到近支宗室進宮去拜年,豫親王帶領福晉、格格、公子一家人,照例進宮去。皇上便在宮中賜宴。那皇后和豫王福晉說得上,便留著她在宮中多說幾句話兒,豫王爺在外面,看看福晉還不出來,他忽然想起家中的寅格。心想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便匆匆退出宮來,回到府裡,走進內院,把那班姨太太、丫頭、僕婦都支開了,悄悄的掩進福晉房裡去。他知道寅格總在房裡守著,誰知一踏進房門時,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再細看時,見牀上羅帳低垂,帳門裡露出兩隻粉底兒高心鞋子來,繡著滿繃花兒。豫王平日留心著,認得是寅格的腳,他心中一喜,非同小可。
  原來寅格在房中守候著,靜悄悄的不覺疲倦起來,心想回房睡去,又因福晉房中無人,很不放心,況且福晉臨走的時候,吩咐她看守著房戶,她仗著主母寵愛她,便一倒身在主母牀上睡熟了。豫王一面把房門輕輕關上,躡著腳,走近牀前去,揭去帳門一看,不由他低低的說一聲:妙!只見她一點珠唇上,擦著鮮紅的胭脂,畫著兩彎蛾眉,閉上眼,深深的睡去,那面龐兒越俊了!豫王忍不住伸手去替她解著紐扣兒,接著又把帶兒鬆了。寅格猛從夢中驚醒過來,已是來不及了,她百般地哀求啼哭著,終是無用,這身體已吃王爺糟蹋了。豫王見得了便宜,便丟下了寅格,洋洋得意的走出房去。這時寅格又氣憤又悲傷,下體也受了傷,止不住一陣一陣的疼痛,她哭到氣憤極處,便站起來,關上房門,解下帶子,便在她主母的牀頭弔死了。可憐她臨死的時候,還喚了一聲「大公子!俺今生今世不能侍奉你了!」王府裡屋子又大,這福晉房裡,又不是尋常奴僕可以進去得的,因此寅格弔死在裡面,竟沒有一個人知道。
  傍晚,豫王福晉帶了公子格格從宮裡出來,那大公子心裡原記掛著寅格,搶在前面,走到內院去,推推房門,裡面是反閂著,打了半天,也不聽的房中有動靜。大公子疑惑起來,急急跑來告訴他母親。他母親還在他父親書房裡,告訴見皇后的事體。聽了大公子的話﹔十分詫異,忙趕進上房去。那豫王還裝著沒事兒,也跟著進來。許多丫頭女僕把房門撬開了,進去一看,大家不禁齊喊了一聲:「啊唷!」原來是福晉的牀頭,直挺挺的掛了一個死人。大家看時,不是別人,正是那寅格。這時獨苦壞了那大公子,他當著眾人,又不好哭得,只是暗暗的淌著眼淚,那福晉見她最寵愛的丫頭死了,也不由得掉下眼淚來。一面吩咐快把屍身解下來,抬到下屋子去停著。
  管事媽媽上來,對福晉說道:「府中出了命案,照例須去通報宗人府,到府來踏勘過,才能收斂。」又說:「屋子裡的牀帳器具動也不能動的,須經宮裡驗看過。」豫王聽了這些話,心中已是虛了。接著說道:「死了一個黃毛丫頭,報什麼宗人府!」這時豫王福晉,因這丫頭是她心愛的,又看她死的苦,知道她一定有冤屈的事體在裡面,她也萬想不到這樁案件便出在她丈夫身上。她要替丫頭伸冤的心很急,一時也不曾細細打算,便去報了宗人府。這豫王因為是自己鬧出來的事體,不好十分攔阻,反叫人看出形跡來﹔又仗著自己是近支宗室,那宗人府也不在他心眼兒上。
  這時管宗人府的,是一位鐵面無私的隆格親王,論輩份,原是豫王的叔輩。當下他接了豫王家中人的報告,便親自到豫王府裡來驗看,他見那福晉牀上羅帳低垂,被褥凌亂,心下已有幾分猜到,後來相驗到寅格的屍身,見她下身破碎,褲兒裡涂滿了血污,這顯然是強姦受傷,羞憤自盡的。但這堂堂王府裡,有誰這樣大膽,在福晉牀上強姦福晉貼身的侍女?隆格親王起初疑心是豫王大公子鬧的案子,後來背著人把大公子喚來盤問一番,只見他是一個羞怯怯的公子哥兒,不像是做淫惡事體的人。正沒有主意的時候,忽然那相驗屍身的仵作,悄悄的送上一粒金扣兒來,扣兒上刻著豫親王的名字中的一個裕字,那大公子見了,便嚷道:「這扣兒是俺父親褂子上的。」
  隆格親王看時,扣兒下面果然連著一截緞子的瓣兒,還看得出拉斷的線腳兒來,當時便把管衣的丫頭喚來。那丫頭名叫喜子,原是一個蠢貨。她一見這粒金扣兒,便嚷道,「啊唷!原來丟在這裡,怪不得我說怎麼王爺褂子上的金扣兒少了一粒了。」隆格親王喚她把王爺褂子拿來一看,見當胸第三檔紐瓣兒拉去了一粒,看得出是硬拉下來的,因為那褂子對襟上,還拉破一條小小的裂縫。便問:「這件褂子,王爺幾時穿過的?」喜子說:「是昨天拿出來的,王爺穿著進宮去的。」又問:「王爺什麼時候回府的?」回說:「午後回府的。」問:「可看見王爺走進誰的房裡?」回說:「見王爺去進大福晉房裡去。」問:「這時大福晉可曾回府?」答:「大福晉和公子格格們直到靠晚才回府。」問:「王爺什麼時候出房來的?」答:「王爺進房去,大約隔了一個時辰才出房來。」問:「王爺在房裡的時候,可聽得房裡有叫喊的聲音嗎?」答:「王爺一進院子,便吩咐婢子們人出去﹔不奉呼喚,不許進上房來。因此,那時婢子們離上房很遠,有沒有叫喊的聲音,不但婢子不曾聽得,便是闔府裡的姐姐媽媽們都不曾聽得。」問:「王爺進房去的時候,寅格在什麼地方?」答:「不知道。大概在大福晉房裡,因為寅格姐姐終年在大福晉房裡侍候著。」問:「王爺走出上房來,身上還穿著褂子嗎?」答:「穿著。」問:「怎麼知道還穿著褂子?」答:「王爺從上房裡出來,回到書房裡,叫外面爺們傳話進來,叫拿衣服去換。婢子立刻去捧了一包衣服,交給那爺們,停了一會,那爺們又捧著一包衣服進來,交給婢子。婢子打開來看時,見裡麵包著一套出門去穿的袍褂,再看時,那衣襟上缺少了一粒金扣兒,又拉破了一條縫,婢子肚子裡正疑惑,問又不敢去問,若不去問,又怕過幾天王爺穿時,查問起來,婢子又當不起這個罪。如今這一粒金扣兒,卻不料落在老王爺手裡,謝謝老王爺,婢子給老王爺磕響頭,求老王爺賞還了婢子罷。免得俺們王爺查問時,婢子受罪。」說著,她真的磕下頭去。
  隆格親王用好語安慰著喜子,說:「這粒金釦子,暫借給俺一用,你家王爺查問時,有我呢。」隨後又把那天服侍王爺換衣服的小廝傳來。問:「那天王爺脫下褂子來的時候,你可曾留心那件褂子上的金扣有缺少沒有?」那小廝回說:「小的也曾留心看過,衣襟上缺少一粒釦子。那衣褂還拉破一條縫,好似新近硬拉下來的。當時小的也不敢說,便把衣服送進上房去了。」接著,隆格又把那仵作傳上來問:「這一粒金釦子從什麼地方拾得的?」那仵作回說:「是在死人手掌中拿出來的,那死人手掌捏得很緊,不像是死過以後再塞在手掌裡的。」
  隆格親王聽了這一番口供,心中已十分明白。便拿了這件褂子,親自到書房裡去見豫王,一見面便問:「這釦子可是王爺自己的?」豫親王當時雖丟了釦子,自己卻還不知道。當隆格問時,隨口答道:「這副釦子,還是那年皇太后萬壽,俺進宮去拜壽,太後親自賞的,所以釦子刻著俺的名字。同時,惇親王瑞親王也照樣得了一副。俺因為是太後賞的,格外尊重些,把它配在這件褂子上。王爺如今忽然問起這釦子來,是什麼意思?」隆格親王說道:「如今王爺丟了一粒釦子,你自己知道嗎?」豫王爺聽了,瞪著眼睛在那裡想。接著隆格又說道:「如今俺卻替你找到了。」豫王爺聽了這句話,不禁臉上脹得通紅,他強姦寅格的時候,被寅格拉去一粒釦子,當時糊涂,一時記不清楚,如今吃隆格親王一語道破,便頓時言語支吾、手腳侷促起來。隆格親王一眼看出他是犯了罪了,便喝一聲:「抓!」當時上來十多個番役,扶著豫親王出府去。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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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回     皇兒仁慈不殺禽獸 天子義俠挽救窮酸



  卻說道光帝被皇后殺死他最寵愛的蕊香妃子以後,心中正不舒服,忽然宗人府奏稱豫親王淫逼侍女寅格致死,便不覺大怒起來,立刻提筆,在折子上批著賜死兩字。虧著豫王福晉和道光皇后十分要好,暗地裡放了一個風聲,那福晉帶了公子,趕進宮來,跪在皇帝皇后跟前,替她丈夫求饒。皇后也替豫王福晉說了許多好話,接著又是惇親王瑞親王看在弟兄面上,約著一齊進宮來,替豫王求饒。那豫王福晉又到隆格親王府裡去哀求,總算把皇帝的氣寬了下來,交宗人府大臣會同刑部大臣擬罪。後來,定下罪來﹔裕德興著即革去王爵,發交宗人府圈禁三年,期滿回家,不許出外惹禍。
  豫王福晉為了丈夫這樁案件,東奔西走,花去了三十萬兩銀子,才得保全豫王一條性命。但是,這三年工夫,福晉冷清清的住在府裡,十分淒涼。道光皇后知道她的苦處,便常常把她喚進宮去閒談,有時叫把大公子也帶進宮去,皇后看看那大公子長得面貌清秀,性情和順,便替他求著皇帝,把豫王的爵位,賞給了大公子,大家叫他小豫親王。
  看看那小豫親王,也到了年紀了,皇后便指婚把福郡王的格格配給小豫親王振德。到大婚的這一天,也是皇后替他在皇帝跟前求情,把裕德興從宗入府裡救了出來,放回家去。從此豫親王一家人,都感激皇后的恩德。那豫王福晉,一心想爬高,見道光帝的大公主面貌也長得不錯,性情也十分豪爽,福晉每一次進宮去,這大公主便拉著她問長問短,十分親熱。清宮裡的規矩,公主一生下地來,便和她父母分離,交給保姆,不是萬壽生節,一家人不得見面。一個公主生下地來,直到下嫁,只和她父母見上十幾面兒,終身在保姆身邊過活。因此,常常受保姆的欺侮,保姆的權威很大,那公主和親生父母十分生疏,便見了父母的面,也不敢把自己的苦楚說出來。只有這大公主,因道光皇后寵愛她,從小養在宮裡,身邊有二十個侍女和八個保姆服侍她。這公主雖說是女孩兒,卻有男孩兒的心性終日大說大笑,愛騎馬射箭。豫王福晉一心想替她說媒,說給她自己的弟弟名叫符珍的。
  說到那符珍,雖是二十歲的男子,卻是女孩兒的心性,白嫩臉面,俊俏身材。雖讀得一肚子的詩書,卻是十分軟弱,生平怕見生人,說一句話就要臉紅,豫王福晉便替他向皇后求親去,皇后問女兒:「可願意嗎?」大公主聽說男孩兒十分柔順,心中早願意了。皇帝和皇后說知,便把大公主指婚給符珍,另造了一座駙馬府。到了吉期,大公主辭別了父母,到府行過大禮,接著公婆來朝見過媳婦,便把這位公主冷清清關在內院裡,不得和駙馬見面兒。大公主心中十分詫異。有時豫王福晉來看望她,大公主背地裡問她:「怎麼不見駙馬?」豫王福晉勸她,說道:「這是本朝的規矩,你耐著些兒罷。」公主聽了,越發弄得莫名其妙。
  符珍自從娶了公主,但這公主是面長面圓,也不曾見過,終日被關在外院書房裡,要進去也不能,心中十分懊悔。看看過了五個月,他夫妻兩人還不得見一面兒,大公主是一個直爽人,她忍不得了,便吩咐侍女,把駙馬去宣召進來。誰知被保姆上來攔住了,說這是使不得的。吃外人傳出去,說公主不愛廉恥。大公主也沒法,只得耐住了。再隔三個月,公主又要去宣召駙馬,又被保姆攔住了,說道:「公主倘一定要宣召駙馬進來,須得要花幾個遮羞錢。」大公主便拿出一百銀子。保姆說不夠,又添了一百兩,也說不夠。添到五百兩銀子,保姆終是說不夠。說道:「宮裡打發俺到府中來照應公主,倘要宣召駙馬,須是俺替公主擔干係的。」公主一氣,便也罷了。
  到了正月初一,大公主進宮去拜歲,見了她父皇,便問道:「父皇究竟將臣女嫁與何人?」道光帝聽了,十分詫異,說道:「那符珍不是你丈夫嗎?」大公主問道:「什麼符珍?符珍是怎麼樣的人?臣女嫁了一年,卻不曾見過他一面。」道光帝問道:「你兩人為什麼不見面?」大公主說道:「保姆不許臣女和他見面,臣女如何得見?」道光帝說道:「你夫妻們的事體,保姆如何管得?」大公主又問道:「父皇不是派保姆到府中來管臣女的嗎?」道光帝道:「全沒有這件事。」大公主聽在肚子裡,回府去,先把保姆喚到跟前來,訓斥了一頓,趕出府去﹔又把駙馬召進內院去,夫妻兩人一屋子住著。從此後,一連生了八個兒女。自從清朝立國以來,公主生兒生女的,只有這位大公主。從來清朝的公主,都是不得和駙馬見面,大多害相思病而死,這都是那些保姆故意作弄的。因為清宮的規矩,公主死了,便把駙馬趕出府去,除房屋繳還內務府外,那公主的器用衣飾,全為這班保姆吞沒。這班保姆因貪得公主的衣飾,便想出法子來逼死公主。有人說那保姆的虐待公主,好似鴇母虐待妓女。
  如今再說道光帝被皇后束縛在宮裡,時時有皇后的心腹在暗地裡監督著,心中十分懊悶。他沒有什麼事消遣,自幼兒原練得好弓馬,他每天便帶著一班皇子,在御花園中練習騎射。清宮的規矩,皇子落下地來,便有保姆抱出宮去,交給奶媽子﹔一個皇子照例須八個保姆,八個奶媽,八個針線上人,八個漿洗上人,四個燈火上人,四個鍋灶上人。到三歲斷奶以後,便除去奶媽,添八個太監,名叫諳達,教他飲食,教他說話,教他走路,教他行禮。到六歲時候,穿著小袍褂小靴帽,領著他跟大臣們站班當差,每天五更起來,一樣穿著朝衣進乾清門。過高門檻,便有太監抱著他進門,回頭向兩面一看,踱著方步。到御座前,跟著親王們上朝。朝罷,送到上書房去上學。到十二歲,有滿文諳達,教他讀滿文,十四歲教他學騎射。宮中喚皇子為阿哥,皇子住的地方,稱做阿哥房,又稱青宮。直到父皇駕崩,才得帶著生母妻子出宮去住著。做皇子的,一生和父皇除上朝的時候,只見得十幾面﹔見面的時候,又不得說話。因此,做皇子的和皇帝感情十分冷淡。
  道光皇帝改了這些老規矩,常常把皇子召進宮去,帶在身邊,一塊兒遊玩。後來皇帝因御花園太小,便索興帶了御林軍,到木蘭打圍去。道光帝最愛的是四皇子奕詝,六皇子奕?,此番出巡,便把這兩個皇子帶在身邊。那穆彰阿見皇帝寵愛奕?勝過奕詝,便暗暗的和奕?結交,常常送些禮物。又對奕?說:「皇上是一位聰明英武的聖王,大阿哥須在父皇跟前格外獻些本領,使父皇看了歡喜,那皇帝的位置便穩穩是你的了。」奕?聽了穆彰阿的話,使整日習練武藝,每到騎射的時候,總是他得的賞賜獨多。
  道光帝心中漸漸偏愛奕?,奕詝在一旁冷眼看著,知道父皇獨寵那六皇子。那六皇子得了父皇的寵愛,對著他又做出許多驕傲的樣子來,心中實在有些難受,便和他師傅杜受田來商量。那杜受田是翰林出身,胸中很有計謀。當下便指教他如此這般的法子,奕詝記在肚子裡。隔了幾天,各人帶了兵馬,預備明天打圍去。第二天,皇帝出門,身邊有七個皇子跟著,到了西山,大家動起手來,獨有那四皇子奕詝勒住了馬跟定了父皇不動,便是他手下的兵士們,也各按兵不動。道光帝看了,也十分詫異。便問:「我兒為什麼不打獵去?那奕詝在馬上,躬身回答道:「臣子心想,如今時當春令,鳥獸正好孕育,臣子不忍多傷生命,以違天和。且也不忍以弓馬之長,與諸弟競爭呢。」奕詝冠冕堂皇的說了這幾句話,倒不覺把個道光帝聽怔了。半晌,歎道:「吾兒真有人君之度!」說著,便傳令收場。那班王爺正殺得起勁,忽然聽說傳旨收場,大家都覺得奇怪,但是皇命不敢不遵,一場掃興,個個掩旗息鼓回來。這一晚,皇帝回到寢殿裡,想起日間四皇子的一番說話,覺得仁慈寬大,便打定主意傳位給奕詝,把他的名字暗暗的寫下了。
  道光帝雖罷了這圍獵的事體,但他因住在行宮裡十分自由,一時裡不想回京。他這時只把一個靜妃博爾濟錦氏帶在身旁。那靜妃生著嬌小身材,俊俏面龐,又是一副伶牙俐齒,終日有說有笑,她陪伴著皇帝,卻也不覺得寂寞。這一天,皇帝要一個人出去打獵,靜妃說也要去,那五皇子奕誴說也要去。那奕誴,是靜妃親生的兒子,自幼長得十分頑皮,只因他弓馬嫻熟,每逢皇上出去圍獵,總是帶著他去的。今天他父子夫妻四人,帶了一大隊神機兵去打圍獵,卻十分快樂。那靜妃穿著一身獵裝,愈顯得婀娜之中,帶著剛健。皇帝帶著他母子二人在林中亂闖,東奔西跑。皇帝的馬快,早和那班兵士離得遠了,看看身後只留下幾個貼身太監和御前侍衛。
  忽然,一頭小獐兒,在皇帝馬前跑過,皇帝抽箭射去,那獐兒帶著箭逃出林子去了。皇帝吩咐眾人站住,他自己匹馬趕出林子去。四面一看,不見那獐兒,卻遠遠的看見一株大樹下一個男子在那裡上吊,看他拿帶子在樹枝兒套著一個圈子,把頸子湊上去弔住,兩腳騰空,臨風擺動著。道光帝起了一片憐借之心,便在箭壺裡抽出一枝箭來,颼的一聲射去,不偏不倚地把帶子射斷了。男子落下地來,十分詫異,急向四面看時,道光帝隱身在樹林裡,他見沒人,便拾起來又要上吊。道光帝拍馬趕去,把他帶子奪下來。這時道光帝穿的是獵裝,那男子說道:「俺活著挨凍受俄,不尋死卻怎麼?」說著大哭起來。
  道光帝喝住他,制止他不要哭,繼續問他:「你怎麼到這地方來的?」那男子抹淚說道:「俺原是四川人,得了一個小小的功名,進京來考銓選,考了第二名。心想不久便有差使了,便把家眷接到京裡來住著守著。誰知一守三年,那考第三名直至第十名的,都得了差使出去了,獨我永得不到差使。住在京裡,吃盡當光,老婆替人家縫衣裳,女兒替人家繡花,賺得幾個工錢過日子。看看實在撐不下去了,便想到部裡去問一個信,卻被那班差役們攔住了,不得進去。是我氣憤極了,打聽得皇上在熱河出巡,便瞞著家裡人,悄悄地來這地方尋死。我也不想別的,只望萬歲爺知道了,可憐我這客地孤魂,便大發慈悲,打發幾個盤纏,使我妻女搬著我的棺材回四川去。這個恩德,便是我做了鬼也不忘記的。」說著,又撐不住大哭起來。
  道光帝生長在帝王家,卻想不到世間有如此苦惱的人,便怔怔的看著他哭。那人哭過了,又從身邊掏出一本奏折來,交給道光帝。道光帝也不看,便從身邊掏出一個白玉鼻煙壺來,交給這男子,叮囑他道:「你拿這個到吏部大堂去,不怕沒有差使給你。你快離了這地方,這裡是皇家禁地,吃御林軍捉住了要砍腦袋的呢。」道光帝說著,拍馬轉身去了。
  那男子拿了一個鼻煙壺,心中將信將疑。又看看這煙壺,玉色光潤,知道是珍貴東西,心想便得不到差使,把這煙壺賣去,也能度得幾天。他想到這裡,把死的念頭也打消了,便趕進京去,穿著一身破舊的袍子,大著膽子,踱進吏部大堂去。那班差役認為他瘋了,便上去攔他。他便大嚷起來,頓時驚動了裡面的堂官,便打發人出來問,他卻不肯說,一定要見了堂官才肯說,那堂官聽了也詫異起來,便親自出來問時,他才把那白玉煙壺拿出來。堂官見了,也莫名其妙,拿給尚書看,尚書是滿人,名叫毓明,一看,認得是皇上隨身用的東西,忙去供在大堂上,大家對它朝拜著。又出來,把這男子迎進去。問他:「這鼻煙壺從什麼地方得來的?」那男子便將遇見道光帝救命的情形,一一說了出來。毓明告訴他:「你遇見的便是當今皇上。」那男子聽了,嚇得忙跪了下去對著煙壺磕頭,磕個不住。毓明叫人把他扶起來,問他:「要什麼?」那男子伸手拍拍自己額頭說道:「俺想湖北黃陂縣的缺分,想了十多年了。」他的話不曾說完,那毓明便吩咐寫札子。那堂官立刻把委他做黃陂縣的札子寫好,交給他自己,那人得了札子,雙手捧著,連連打躬作揖,走出衙門去。
  道光帝回京,毓明便把這白玉鼻煙壺奉還。皇上便問:「那窮漢得了什麼差使去了?」毓明回奏說:「委他個黃陂縣。」道光帝笑著說道:「這個人也太薄福了,這一點點小官,也值得拿性命去拼。」後來那人到了任,因為他是皇上特別提拔的,上司便令眼相看。他上任後,狠狠地刮了幾年地皮,上司也不敢去參革他。六年工夫,他整整刮了五十多萬兩。
  如今再說道光皇后,原是侍衛顧齡的女兒,姓鈕鈷祿氏。顧齡曾出任外官,到蘇州去做過將軍,這鈕鈷祿氏也隨任到蘇州,蘇州的女孩兒,都是聰明伶俐的,那顧齡平時也和地方上紳士來往,那紳士也常帶著妻女到將軍衙門裡來玩耍。鈕鈷祿氏和那班紳士女兒要好,女伴們學著許多閨房的玩兒,什麼繡花呢,唱曲呢,打牙牌呢,排七巧板兒呢,樣樣都會,樣樣兒都精。後來選到宮裡,道光帝因她才貌雙全,封她做了妃子,過了幾年,又封為皇貴妃,後來皇后佟佳氏死了,這鈕鈷祿氏便冊立補升了皇后。這位皇后仗著自己伶俐聰明,便事事要爭勝,她又因自己統率六宮,便擺出皇后身份來監察皇帝,不許皇帝隨意招幸。因此皇后和皇帝感情,一天壞似一天。此番皇帝帶了博爾濟錦氏到熱河住了多時,皇后心中越發不自然了,待到回宮來,見了靜妃的面,不免有些冷言冷語。
  那博爾濟錦氏也是一個厲害角色,何況正在得寵的時候,如何肯讓?但是一個是妃子,一個是皇后,在地位勢力上是不能對敵的,她便用暗箭傷人的法子,先到皇太后跟前去,獻些小慇懃。這時皇太后因皇帝崇尚節儉,住在慈寧宮裡十分清苦,靜妃覷著太後不週不備的地方,送些禮物,皇太后心中也很感激她。又算她是得寵的妃子,便也假以辭色。那靜妃看看皇太后和她走一條路,便慢慢地在言語裡說了許多皇后的壞話。那皇太后見皇后事事賣弄聰明,心性高傲,本來也不歡喜她,從前的皇后佟佳氏,原是皇太后的內親,如今見鈕鈷祿氏是由貴妃升做皇后的,也有幾分瞧不起,再加靜妃常常在皇太后跟前言三語四,她婆媳二人的感情,便愈鬧愈惡。那皇后也有幾分覺得,又打聽得是靜妃在中間鼓弄,從此皇后見了靜妃,便不給她好臉色看。靜妃在表面上,總是十分敬重皇后,每到皇帝召幸她的時候,便一邊哭著,一邊訴說著皇后如何虐待她,如何嫉妒她。女人的眼淚,原是很有力量的,況且是寵妃的眼淚,力量越發大了。再加皇后事事要制服著皇帝,皇帝心中原也有些恨著皇后,如今聽了靜妃的話,越發把皇后冷淡起來了。太後、皇帝、靜妃走了一條路,正在那裡用全副精神擺佈皇后的時候偏偏那五皇子不爭氣,鬧出亂子來,幾乎叫靜妃失了寵。
  五皇子奕誴,是靜妃的親生兒子,和四皇子奕詝,同年同月同日,只是時辰上差了一點。據清宮裡的人傳出來說:「原是五皇子先落地,四星子遲出一個時辰,後來被全妃化了銀錢,故意遲報。因此四皇子做了哥哥,五皇子反做了弟弟。」這奕誴生下地來,自小兒性情粗暴,膽大妄為,最不愛讀書,住在阿哥所裡,只因他氣力大,那班兄弟人人吃他的虧,因此人人懷恨在心,卻又怕他動蠻,便也無可奈何他。但是這個五皇子,仗著他母親正在得寵的當兒,小小年紀已經封了淳郡王。這位郡王爺,名位雖高,但他卻依舊不愛讀書。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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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6: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姑謀婦皇后中毒 妾救夫烈婦偷屍



  卻說淳郡王這時跟著兄弟們在上書房讀書。師傅是大學士徐鴻逵,卻是一位極嚴正的老先生,皇子們都見了他害怕,獨有這奕誴不怕他。非但不怕,有時還拿先生開開玩笑。他拿一個桔子,放在先生坐的椅子上,先生一不小心,坐下去,便在屁股上沾著一大灘水,這把戲是他在夏天常玩的。又捉著一隻青蛙,去悶在先生的墨盒子裡,待先生去揭開蓋來,青蛙帶著墨汁,滿桌子跳著,書本兒弄得一塌糊涂,這也是他常玩的把戲。徐鴻逵雖心中憤恨,卻也無可奈何。
  有一天,上書房裡的阿哥們,忽然吵嚷起來,說五皇子不見了。師傅便打發許多太監,滿院子找尋,直找了兩三個時辰,卻找尋不到。後來奕誴忽然在正大光明殿的柱子上溜下來。這正大光明殿上,設著寶座,宮裡規矩,無論什麼人走過殿前,必須繞著路﹔非有大事行禮,不能在殿上行走。如今這五皇子卻犯了大不敬的罪,師傅便請出祖訓來,把五皇子的手心,打了三下,五皇子從此含恨在心,時時想報這個恨。這時正是夏天,徐學士身體肥胖,常常飲茶,師傅飲茶,有一定茶杯的。這時師傅正在那裡講書,那皇子們一齊站著聽講。徐學士講到口渴的時候,拿起茶杯一喝便乾。不知什麼時候,那奕誴悄悄的又去倒了一杯茶來,擱在桌上,這時大家不曾留心,只有四皇子冷眼看著。停了一會,師傅又拿起茶杯來,才喝了一口,便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氣得他滿面怒容,瞪著眼,大聲問道:「誰撒尿在裡面?」那班皇子頓時嚇得不敢作聲。
  這時,四皇子忍不住了,便上去說道:「俺看見五弟拿過這茶杯來。」奕誴聽說,正要抵賴,師傅大喝一聲,上去拉住他,奕誴便又大嚷起來。正在這當兒,道光帝恰巧從裡面踱出來,見了這樣子,問道:「怎麼了,敢是五阿哥背不出書來嗎?」徐鴻逵見了皇帝,便上去迎接。回答道:「五阿哥賜臣茶一杯,茶中頗有異味,請陛下一聞便知。」道光帝正拿起茶來嗅時,那五皇子看看事體不妙,急拔腳溜出門去。皇帝大怒,喝一聲:「抓進來!」便有二個太監上去,揪著奕誴進來。道光帝氣憤極了,拔下佩刀來,向奕誴砍去。虧得徐鴻逵上去跳下來攔住,替五皇子討饒。道光帝見師傅跪下了,便把氣放寬,上去把師傅扶起來。徐鴻逵又說了許多好話,奕誴趁這時也跪下地來,連連磕著頭求命,皇帝抬起眼來,兜心一腳,把五皇子踢倒在地。又拿了一根大板子,遞給師傅,督促著師傅在大腿上打了十板才罷休。
  道光帝想起五皇子是靜妃生的,如今五皇子做了這種狂妄的事,他母親也該有罪,便氣憤憤的走進宮去。誰知那靜妃早已得到信息,忙拔去了簪子,披著頭髮,手裡捧著妃子的冠帶冊書,跪在宮門口,見皇帝進來,她便連連磕著頭。口稱:「臣妾教子無方,上觸聖怒,罪該萬死!如今情願將冊封冠帶納還,求皇上大發慈悲,賜妾一死。」說著那眼眶子裡的眼淚,便和潮水一般的奔湧出來。道光帝進來的時候,原是有氣的,如今見了靜妃做出這可憐的樣子來,早已把心腸軟下來。便伸過手去,把靜妃扶了起來,說道:「放心罷,你是沒罪的。只是這逆子得好好的辦他一辦。」說著靜妃上來把皇帝扶進宮去,在沒人的時候,靜妃又替五皇子求著。
  第二天,皇帝傳諭出去,把奕誴淳郡王的爵位革了,在青宮裡幽閉三年,不許出外。道光帝雖把五皇子從輕發落,卻把這靜妃格外的寵愛起來。五皇子是靜妃的親生兒子,母子之間,關乎天性,她仗著自己手中有錢,便買通青宮太監,常常送些衣眼食物去,又叫人安慰著五皇子,叫他耐心守著。等皇上氣惱已過,便替他求著皇上,赦他的罪。這個消息傳到皇后耳朵裡,說她私通外監,交結青宮。皇帝正迷戀靜妃的時候,看了這奏本,便也付之一笑,因此那靜妃和皇后的感情,卻一天壞似一天。靜妃也時時刻刻在那裡想計策,要中傷皇后。她原是和皇太后身邊的侍女打成一片的,便叫那侍女天天在太後跟前說皇后許多壞話,又說皇后在宮中沒有人的時候,咒詛著皇太后。說太後在世一天,她做皇后的總沒有出頭的日子﹔只願太後早早死去,她可以在宮中大行威權了。
  太後年紀老了,老年人總不十分明理的。如今聽了他們的讒言,心中已是將信將疑的了,後來有慈寧宮裡的宮女,到皇后宮裡去遊玩的,拾得一個紙剪的人兒,上面刺著七枝繡花針兒,那宮女看了很奇怪,她原是貼身服侍太後的,便悄悄的拿這紙人去給太後一看,上面還寫著生辰八字。再仔細一算,這八字正是太後的年庚。這一來,太後便大怒起來,連連追問:「這紙人兒從什麼地方拾得的?」那宮女見太後生氣,也十分害伯起來﹔把如何到皇后宮中去遊玩,如何在寢宮門外拾得這紙人的情形一一說了。那太後聽了越發生氣,說道:「俺的年庚八字,除皇后以外,沒有人知道的,如今這紙人一定是這賤人在那裡鬧的鬼把戲。這賤人原天天詛咒俺死,看俺不死,便想出這魔魔法子來活逼死我,這真叫天網恢恢。如今這紙人兒恰恰落在俺們自己人手裡。好好!俺親自問這賤人去。」太後氣得渾身打顫,一邊拿著紙人,一邊站起身來,顫巍巍的走出寢宮來,嘴裡一疊連聲嚷道:「快打俺的軟轎來,到翊坤宮裡請問這賤人去。」
  那侍女慌了,這紙人是她拾來的。這一鬧下來,怕禍水惹到自己身上去。忙跪下來,攔住太後的駕。說道:「太後莫動氣,這件事也得在暗地裡查問明白,再去動問也不遲。」慈寧宮裡許多宮女,見太後從來也沒有發過這樣大怒,也個個嚇怔了。
  宮女們正在急慌的時候,恰巧靜妃進宮來,見了這樣子,也幫著跪下來,又勸著太後回房去。悄悄問時,太後才把這紙人的事體說了出來。靜妃也一口咬定說是皇后鬧的鬼,又說:「太後若去請問她,這種沒憑沒據的事體,她原可以抵賴的﹔太後如要報仇,臣妾倒有一個好法子。」太後忙問她什麼法子。靜妃湊近身來,在太後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太後連連點著頭。當時便吩咐那侍女,叫她傳話出去給宮女們:「今天的事體,在外面一字也不許提起﹔誰敢多嘴,便取誰的性命。」那宮女們聽了這個話,誰還敢多說?
  從此慈寧宮和翊坤宮兩面的人,頓時安靜起來。有時鈕鈷祿後來朝見太後,太後也絕不露聲色,仍是好言好語的看待她。皇后認做太後回心轉意了,她心中也快活。
  皇太后萬壽的日子又到了,穆相國依舊獻上一班女戲子,在宮中演戲祝壽。皇帝見了那班女戲子,便想起從前蕊香妃子死得可憐。他願打算自己上台去扮老萊子祝壽的,到了這時候,他滿肚子淒涼,便也懶得扮演,吩咐四皇子奕詝,代他扮演。皇帝覷人不留心的時候,便溜出席來,回到宮裡,後面只有一個小太監跟著。皇帝走進寢殿,拿出一副蕊香妃子的畫像來,掛在牀前,點上一爐香,作下揖去,喚了一聲「妃子」。說道:「是朕害了你了!如今你同伴姊妹們又在那裡演戲了,妃子又在什麼地方?朕每在睡夢中想著你,你如何不來看看我?」這幾句話說的淒涼婉轉,小太監聽了也不免掉下淚來。皇帝祝贊過了,便悄悄的對著那畫像坐了一會。吩咐小太監收去了畫像,又回去聽戲。
  這時戲台上正是四皇子扮著老萊子,一手裡拿著撥浪鼓搖著,倒在地下滾著,唱曲子。皇帝看了,也不覺笑逐顏開﹔只有太後心中有事,坐在上面不說不笑,皇后見自己的兒子在台上唱戲,格外要討好,便即席做了四首絕句,祝太後萬壽的,上去獻與太後。太後看看,連聲說「好」!又吩咐快賞酒。靜妃早已預備好了,聽得說一聲賞酒,忙捧著一個酒壺上來。宮女在一旁捧著一個金盤,盤中放著三隻黃金酒杯兒。靜妃滿滿的斟了三杯酒,皇后見婆婆「賞酒」,忙跪下來直著脖子,把三杯酒喝下肚去,只覺得一股熱氣,直鑽到丹田裡。當下謝了賞起來,這時皇四子戲也唱完了,太後把他喚近身來,親自拿一掛多寶串珠,替他掛在衣襟上。四皇子謝過了賞,下去。太後吩咐著道:「唱曲子吸了冷氣在肚子裡不受用的,快喝一杯熱酒下去暖著些兒。」四皇子答應了一聲,入席去了。這裡太後坐了一會,說腰痛,支撐不住了,便散了席,回慈寧宮去。皇后和許多福晉見太後散了,大家也散了。
  皇后回宮,因她本不吃酒的,多吃了酒,便覺得頭腦重沉沉的,渾身不舒服,便早早睡下。睡了一夜,越發渾身發燒,神志昏迷起來。內務府忙傳太醫院裡御醫請診,一連看了三個大夫,也識不出是什麼症候。到了第二天,那情況越發壞了。皇帝國皇后平日嫉妒心太重,夫妻之間本來感情淡薄的,如今得了這個消息,只傳諭四皇子進宮來叩請母後的聖安。那皇后見了自己的兒子,略清醒些,只是拉著四皇子的手大哭,說不出一句話來。正哭時,只見皇后兩眼直視,大喊一聲,兩手向胸前亂抓,衣襟撕破,露出乳頭來,宮女上去替她遮住。又聽皇后大喊一聲,從牀上直跳下地來,赤著腳,在屋子裡亂轉,一邊走一邊嚷著,一邊把身上的衣服統統拉下來,丟滿一地。看皇后胸前,只掩了一幅繡花的肚兜,下身穿著一條紅緞褲子。她把宮女們推開,竟要闖出房去。四皇子看了,上前竭力抱住。這時皇后什麼地方來的氣力,四皇子也算有氣力的了,她只把臂兒一伸,把四皇子推倒在地,一腳搶出房去了。屋子裡的宮女們發一聲喊,外面的一群宮女也趕進來,把皇后抱住,擁進房去。這皇后兩眼發赤,見人便打,見物便摔,只聽得屋子裡一片宮女哭、器物破碎的聲音。那四皇子也嚇得逃出宮去,一邊哭著,一邊告訴父皇。
  道光帝聽了,也進宮去,隔著窗兒望了一望,出來傳御醫進宮去請脈。皇后赤身露體,癡癡癲癲的樣子,那御醫如何敢進去請脈,也無法下藥,大家束手無策,只得關起宮門來,一任她叫著跳著,直瘋了兩天三夜。後來精神也疲倦了,嗓子也喊啞了,倒在牀上動不得了,只是直著喉嚨叫著。宮女替她身上遮蓋好了,御醫才放進來診脈下藥,吃下藥去,依然好似石沉大海,毫無效驗。到了後半夜,那皇后喊聲越奇怪了,好似鬼叫,計多宮女在屋裡陪伴著。到了第二天,皇太后知道了,也來看她﹔靜妃也陪著進來了。這時皇后睡在牀上,昏昏沉沉的已不省人事了﹔宮女扶她從牀上坐起來接駕。靜妃在一旁,見宮女遞上一杯藥來,她急忙上去,接過來,吹著,看溫涼了,便自己先嚐一口,又從頭上拔下金針來,在藥裡攪一攪勻,端上去服侍皇后吃下。又坐了一會,退出宮來。隔上三天,鈕鈷祿後薨逝了。內務部忙著辦喪事,禮部匆忙著擬禮布。獨有皇太后和靜妃,在暗地裡十分遂意。
  原來這皇后的性命,是活活被她兩人逼死的,這是靜妃出的主意,她和太後預先約定了,在萬壽節這一天,故意賞皇后吃酒﹔靜妃在篩酒的時候,已悄悄地換了一隻酒壺。那酒壺裡和著七粒阿蘇肌丸。丸藥泡爛了,皇后吃下肚去,不知不覺作起怪來。這阿蘇肌丸,原是喇嘛僧秘制的一種靈藥﹔藥性極熱,人到害病的時候,只服一丸下去,便可以立即痊癒。那丸藥只有綠豆一般大,硃砂色,藥力卻極強﹔倘多吃一粒,反要成病,多吃到三粒以上,人便是發狂。從前睿親王多爾袞因好色,府中養了許多姬妾,便全靠這阿蘇肌丸支撐精神。那時多爾袞把喇嘛僧供養在府中,專門制煉這丸藥。
  據說制煉這丸藥,是十分神秘的。最初煉藥,必有一粒雌藥丸和一位雄藥丸做種。清宮裡煉這種藥,第一次是打發人特意到西域去取來的。喇嘛僧拿了這兩粒丸藥,封在淨瓶裡,供在淨室裡。喇嘛每天一清早起來,走進淨室去對著淨瓶上香念咒。供到第四十九日上,把瓶取上來,揭開瓶看時,那丸藥已有滿滿一瓶了。待這瓶藥吃完,只剩下兩粒時,再如法制煉,又是一滿瓶。因此吃這藥丸時,當時時留心瓶裡,不能使它斷種:倘吃得一粒不剩,便無法再制煉了。清宮只有喇嘛僧藏著這藥,能治百病,也能送人性命。雍正皇帝買通了大國師,拿阿蘇肌丸去給康熙太子胤礽吃下,結果發癡被廢了。如今這道光皇后也因中了阿蘇肌丸藥毒,送去了性命。
  道光皇帝明知道皇后病來得古怪,但他和皇后早已沒有情愛了,便也不去細心考查。一轉眼皇后出了喪,好似拔出一隻眼中釘。他自己也知道年紀也老了,便也不繼續立皇后,只把這博爾濟錦氏冊立為貴妃﹔從此一雙兩好,在宮中過起歡樂的歲月來。這道光帝自從死了蕊香妃子以後,心灰意懶,久已不把朝政放在心上。他是信任穆彰阿的,所有一切事務,都交給他一個人去辦。
  這穆相國又是只圖錢財,不管事體的人。那英國人在廣東鬧得天翻地覆,他總是把消息瞞著,不給皇帝知道。那兩廣總督奕山,原是穆相國的心腹,他到了廣東,忽然帶了水兵去打英國的兵船,反被英國炮船上開過炮來,打得片甲不留,還說中國人擅自開釁,便趕上岸來,把廣東沿海的各炮台,都拆毀了。奕山才急得走投無路,忙去和英國人講和,後來因為中國不肯割讓香港,英國水兵便直闖到福建廈門地方,大炮小炮一陣子亂放﹔廈門總督顏燾,一點也沒有預防,被英國兵打進內池地方。另外有幾只外國炮船又打到寧波定海地方。當時浙閩總督正調定海鎮總兵葛雲飛,處州鎮總兵鄭國鴻,壽春鎮總兵王錫明,分三路把守。誰知鄭、王兩總兵,到了定海,按兵不動,眼看著葛雲飛被英國兵四面圍逼著,竹山失守,炮彈打穿胸膛,死在荒山腳下。英國人把他屍首拖到營裡去藏著。
  這葛總兵原隨營帶一愛妾在身邊,她聽說老爺陣亡了,哭得死去活來。哭罷了,向她手下的婢女、兵士們跪下來,連連磕著頭。那兵士們見了,也忙跪下來,還禮不迭。這位夫人哭求大家幫她到英國兵營去把老爺的屍首偷回來。他手下人見這位姨太太如此忠烈,深受感動,齊口答應。當夜月黑星高,英國的兵營駐紮在海邊上﹔這姨太太領著頭兒,悄悄的掩進英國營盤裡去,居然被她們把葛總兵的屍首偷了回來,到家去依舊開弔發喪。後人做有一篇《葛將軍妾歌》稱頌她。
  自從葛總兵死了以後,那王、鄭兩總兵也相繼陣亡。這事都壞在將軍裕謙手裡。他帶著兵馬,見死不救﹔待那三路兵馬,死的死,散的散,英國兵直攻到裕謙營盤裡來。裕謙且戰且退,直到退無可退,他也跳在洋池內自盡了。這時穆相國知道事體越鬧越大,接著又是寧波失守,上海失守、福建被圍的消息接二連三的報來﹔再也瞞不住了,只得報與皇帝知道。
  道光帝久睡在鼓裡,如今聽說大局敗壞至此,也急得左右為難,但他依舊聽信穆彰阿的話,起用耆英。那時英國戰船已直逼江寧,耆英無可奈何,便和英人講和,割讓香港,賠償鴉片損失六百萬兩,軍費一千二百萬兩,又開闢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五處為通商口岸。這一戰,名叫鴉片之戰﹔這回訂的和約名叫《江寧和約》,是中國近代外交第一次最大的失敗。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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