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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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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楊挹殿]清康熙永慶升平前後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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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1 07:57: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四杰入山擒邪教 一賊夜刺伊欽差



詩曰:生平豪氣未能伸,運蹇多逢勢力人。
  英雄空有凌雲志,猶如韓信未入秦。
  那個年少男子站在茶館門外,叫馬夢太出去,二人交手打在一處,走了有幾個照面,分不出高低上下勝敗。馬夢太一腳照著那男子踢去,被那個人用手接著,望回一帶,夢太幾乎躺下。那個人把手一鬆,鼓掌大笑,說:「好哇,這個不要臉的拳腳!你去吧,換個人來與我動手。」對著山東馬說:「什麼叫臨敵無懼、勇冠三軍?你出來,我瞧礁有多大能耐!」
  倭侯爺說:「你這個東西好大膽量!來吧,我與你較量較量!」說罷,躥出去,站在那個人的面前,說:「你來!咱們兩個人分個上下。」揮拳就打。兩個人在當場,真是棋逢對手,分不出強弱來。顧煥章心中暗想:「吾自下山以來,所遇的英雄不少,俱是平常之能耐。今天遇這少年人,果然武藝超群,必受過高人的傳授,我不可傷他。少時,我問他是那裡人氏,姓什麼,叫什麼,我可以回稟大人,也算收一個英雄。」想罷,兩個人鬥有片刻工夫,那少年跳在旁邊站定,氣不湧出,面不改色,笑嘻嘻的說:「不愧人稱賽報應,果然英雄也!」煥章說:「朋友,貴姓?」那人說:「你不必問我,我先與這山東馬較量較量。我也知道你是臨敵無懼、勇冠三軍人物。」山東馬一聽此言,心中說道:「這個人拳腳精通,我須得用智取他。」
  想罷,來至那少年跟前不遠,說:「咱們兩個人是文戰,是武戰?是比拳腳,是論能耐?」那少年說:「你說吧,文戰怎麼樣?武戰怎麼樣?」山東馬說:「要是文戰,我練一趟拳,你給我報個名兒,報的上來算贏,報不上來算輸,這就是文戰。要是武戰,我拿刀剁你三刀,不准你還手;你剁我三刀,我也不還手。」那少年說:「你我也無冤無仇,何必用刀?咱們就是文戰。你先練?我先練?」山東馬說:「你先練吧。」
  那少年拉開拳腳架子,練將起來。山東馬並不認識,回頭暗問顧煥章說:「侯爺大哥,那叫什麼拳腳名兒?」侯爺說:「燕青拳。」山東馬回頭說:「你別練了,三尺童子俱都會練。練那個生的,叫人家不認得,那才成哪。」那少年說:「我再練,你先別誇口。」一變拳腳勢,又練將起來。山東馬又問侯爺說:「顧大哥,這是什麼拳腳名兒?你說說,我聽聽。」侯爺說:「這叫太祖拳。」山東馬回頭說:「練的這叫太祖拳。你一練的時候,我就知道,沒有那麼大工夫望你說。」那少年說:「罷了,你真是英雄!我再練一趟,你叫上名兒來,我就算輸了。」說罷,拳腳勢一變,又練起來了。成龍又問侯爺說:「那叫什麼拳腳?」侯爺說:「唔呀!那個拳歷害的很哪!我方才與他動手,就知道他是個英雄。今天他一練這拳腳,吾就知道他是那門中的人。那拳叫五祖點穴拳,能隔山打牛,百步打空。」山東馬一聽此言,回頭說:「你別練了,這叫五祖拳,專能點穴。」那少年說:「你全猜著了。你練練,我瞧瞧吧。果然你練的拳,我叫不上名兒來,就算我輸了。」
  山東馬打了一個飛腳,望前走了三步,又打了一個旋風腳;又走了三步,又打了一個飛腳,說:「我練完了,你說我那拳腳什麼名兒?」那少年男子說:「我不知道。這是造謠言,沒有這樣拳腳路子。」山東馬說:「你不知道我也練了,怕你學了去。我這拳叫『嘎嘎拳』,兩頭尖,有三十六著,一著分十手,共三百六十六手。這是神傳的能耐!」那少年說:「你說那不算,你得贏的了我才行哪,贏不了我不成。」山東馬一聽,說:「什麼?我贏不了你?」說罷,望前就湊到了那少年跟前,上邊說著話,底下就是一腳,把那少年男子踢出兩三步遠,幾乎栽倒。山東馬說:「你嚐嚐這個『嘎嘎拳,歷害不歷害?」那少年男子也笑了。
  侯爺過去問道說:「朋友,你是哪裡的人?姓什麼?叫什麼?」那少年說:「我姓張,名義,表字二虎,別號人稱笑面閻羅。適才我正要到高家堰尋訪侯爺,不意在半路之上聽見山東馬喊嚷,我才知道你們三位的名姓,暗地跟隨,來到此處。適才我與馬成龍詼諧來,眾位多要寬量!我這裡有你師弟一封書信,特意叫我專呈台前」說罷,從兜囊之內掏出書信,交與侯爺,說:「這是你拜弟專差我奉上。」侯爺接過來一看,「內函專呈恩兄顧大人文啟」,書內「福建台灣聚泉出發」。下邊是「名內詳」。侯爺拆開一看:青陽入律,淑氣通春。恭維恩兄大人台前,福履釐平,曷勝心頌。昔蒙青盼,銘感五中。金蘭之誼,不敘套言。前在黃河灣一別,倏經八載,天南地北,人各一方,弟現得福建台灣聚泉山之主,帶管二十四座海島,手下有雄兵三萬,頭目二百餘名。弟暫借道棲身,以待時來。近弟接一謊言,說兄長高官爵顯,不知所因何故?兄如念金蘭之好,賜弟一實信可也。今遣人去拜弟張義,近呈台前,如見面之時,賜回音於來人可也,則無可欽,並請金安,惟望鑒查。合府清吉,請安不一。
  弟王天寵頓拜侯爺看罷書信,復反又進茶館裡邊落座。侯爺叫人買了一分八行書,借了筆硯,寫了一封書信,交與張二虎說:「張二兄弟,我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信我也寫明白了,見了吾拜弟王天寵再細說一番。」說著話,把張義的酒飯錢侯爺給了。張二虎說:「你們幾位改扮來此,有什麼事?」山東馬說:「沒事,沒事。」張二虎說:「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二虎揚長竟自去了。三個人方才要走,只見從南邊過來一個人:「穿著紫花布的汗褂,青洋縐的中衣,青緞薄底窄腰快靴;紫微微的臉膛兒,年約二十有餘,喝的醉醺醺的,口中說道:「不知我這裡立著廠子嗎?跑到我門口兒來練拳腳來啦,真是江邊賣水!哪個過來與我較量較量?」馬夢太正憋著一肚子氣沒處施展,心裡說:「我瞧這小子是前來討打!我何不借他前來尋我,我打他一頓出出氣。」一個箭步躥到外面,說:「小子,休得要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拔毛!」上頭用手一擋,底下一腳將賊人踢倒在地,揮拳就打。
  正打之間,從那邊來了一個人,身高七尺有餘,身穿藍綢褲褂,薄底快靴;面似薑黃;細眉大眼;到了馬夢太的眼前,躬身施禮,說:「這位朋友,不必望他一般見識。這是我兄弟,無所不為,喝醉了他就罵街。人家都看著他是一個老街坊,不好與他作對。今天得罪了尊駕,該打,該打。」馬夢太是個外場的朋友,一聽這話,自己站起來,笑嘻嘻的說:「我多有猛撞,是因為我們與一個路遇的朋友在這裡比武,你兄弟口出不遜。你貴姓?」那人說:「我叫陰棟。不知尊駕貴姓大名?」瘦馬說:「我家住北京城安定門裡國子監,你聽見說過有一個裡九外七、皇城四門、營城司坊、南北衙門著名的人物,家號姓馬,號稱夢太的?那瘦馬老太爺就是我。」說到這裡,他楞了一楞,覺著說錯了,「這是私訪啊!」想罷,接著說:「那就是我們的近街坊。我也姓馬。那邊兩個是我的拜兄:一個姓顧,一個姓馬。」陰棟說:「三位到南邊敝處,我有話說。就是前邊那座蓮花觀。」三個人正訪不著盧定河的下落,心中猶疑,「聽他所說,大概是好人,何不前去看是如何?」想罷,夢太說:「二位哥哥跟著我,去到那邊坐坐。」
  三人跟著,一直望前走,約有一里之遙,見是南北的大道。道西邊路北有一座廟,坐北向南,正殿五間,東西配房各三間,院當中有小柏樹四棵。五個人進了廟,到了西配房裡邊落座。自屋內出來了一個老道,年約半百以外,九梁道巾,藍緞道袍,白襪雲履;面似淡金,細眉大眼,說:「兩個徒弟,這是何人?」陰棟說:「是方才在外邊茶園裡遇見的。那二位姓馬,這位姓顧。」老道吩咐擺酒,少時杯盤堆積,大家喝酒,老道可不喝,就是兩個徒弟斟酒。顧爺與二馬喝了有兩三杯,覺著頭眩眼花,翻身栽倒就地。不知三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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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1 07:58: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回     伊大人奉旨入都面聖 倭侯爺請假回籍探親



詩曰:十年贏得錦衣歸,風景如昔事半非。
  惟有多情門外柳,見人猶自舞依依。
  倭侯爺三個人在蓮花觀吃酒,被老道灌醉,酒裡放著有蒙汗藥,把三個人迷倒在地,不醒人事。老道鼓掌大笑,說:「好三個匹夫!」吩咐兩個徒弟:「把他們三個人捆上,用解藥解過來,我說明白了,然後再殺不遲。」陰棟、陰梁二人把他們三個人用解藥解過來,擱在院內。
  三位英雄醒過來,破口大罵,說:「你這潑道,真大膽!楞敢把我三人捆上。」倭侯爺說:「吾姓顧,雙名煥章,別號人稱賽報應。那是吾拜弟,山東馬成龍、瘦馬夢太。」那老道一聽此言,哈哈大笑,說:「我山人早知道,故遣我徒弟去把你三個人引入蓮花觀前來,受了我的妙計。我姓呂,名良,別號人稱賽純陽。吾是那天地會八卦教的正會總,奉令在黃河接餉。今天奉鎮北侯的令,在此看守。今天拿住你三個人也好。」即叫陰棟、陰梁二人,把他三個人結果性命。
  那賊人陰棟手持鋼刀一把,照著那山東馬前胸,只聽「克嚓一聲,紅光崩冒,鮮血直流,陰棟死於非命。馬成龍並未傷著,這是為何?只因那賊人方舉刀,照著山東馬前胸一刺,自東邊房上飛下了一鏢,正中陰棟的哽嗓咽喉,登時身死。那位英雄跳下來,手掄雙刀,照著陰梁脖頸就是一刀,砍倒在地。外面一聲喊,把山門踹開,進來了無數的官兵。妖道賽純陽一見兩個徒弟死於非命,心中著急。又見跳下一個人來,身高八尺,面似薑黃,長眉闊目,威風凜凜,手掄雙刀,照著自己砍來。又見眾官兵進來,齊舉兵刃來動手,人多勢眾,登時把老道殺死於院內,把侯爺與二馬解開,說:「三位多多受驚!」侯爺一瞧,認得是王有義,過來給三個人請安。
  原來王有義自救了顧煥章,在神力王府中住著,老王爺保他移省升了水師宮的守備,接篆不久,常常的自己單身出去私訪。今天調本隊官兵,是上百花山桃花嶺剿賊去,正從此處路過。內有一個官兵說:「老爺,這廟裡就是八卦教。那老道勸過我表兄,叫他歸降八卦教中,我表兄不願意,我都知道的。」王守備下馬,派官兵圍了這個廟,他翻身上房,到了裡邊救了三個人,殺了妖道。馬成龍與馬夢太、侯爺,俱皆謝了王有義,問他怎麼知道,前來相救?王守備說:「我是調兵去百花山桃花嶺,前去剿賊去,從此路過,聽見手下兵丁說,這廟裡有一個老道是八卦教,我故此把他們調齊,圍上了廟,進來了殺死叛賊,救了三位。」此時天有日色將落之時,王有義吩咐手下兵丁:「把三個死屍搭到廟外掩埋。」又派人去叫本地面官人照管此廟。諸事辦理完畢,說:「侯爺與二位大人來此何干?」馬夢太就把拿獲巡撫王千層,審問出盧定河在此處挖河堤開口子之事,「我三個人到這裡來拿河道總督盧定河,沒找著他,故遇此事。」王有義說:「這西北離此八里之遙,有一座百花山桃花嶺,裡面嘯聚賊人,我已訪明,大概是盧定河的餘黨。咱們帶官兵前去訪拿,大概可以成功。說罷,侯爺等出離了蓮花觀,帶著四百官兵,一直撲奔西北。
  黃昏以後,到了山口,眾人一瞧,黑洞洞的。在西北上一個山口,兩旁都是峻嶺高峰,眾人不敢進去,怕裡邊有埋伏。山東馬說:「且慢!我有一條計,你們暫且在此扎住,我進去哨探哨探,萬一拿住一個賊人,問裡邊的道路並賊人多少。」馬夢太說:「我也跟你去。」說罷,二人進了山口。走了有一里之遙,借著星鬥的光輝,只見前面有一樹林,穿過樹林子有一條小路,直奔西北。二人方至樹林跟前,只見從那邊躥出一人,舉扛子摟頭就打,被馬夢太一避血桷打倒在地。
  成龍過去用腳蹬住,說:「你這號東西,是幹什麼的?說明白了,饒恕你!」那人說:「二位英雄饒命!我姓杜,別號人稱杜大漢。今天是我們山寨寨主壽誕之日,我偷著下山,打算要打劫客商,得了銀錢,是我自己的,不想遇見二位。」夢太說:「你們山寨有幾位寨主?」杜大漢說:「有兩個會總:一名何擋,一名何橫。山寨之上有八百嘍兵,俱是天地會八卦教中的人。今天一早,又來了一位盧大人,是大清國的河道總督,是我們教中鎮北侯爺。規定今夜四更時候,要將此處黃河北岸刨開,拆散倭侯爺與伊大人,叫他二人首尾不能相顧。」馬夢太說:「這山裡邊有幾條道路通著外邊?」杜大漢說:「此山別名葫蘆峪,就是那一條道出入。東北、正北、正西、正南俱是高山。就是上北邊山寨,有一條道路,分為前後山峽。你跟我走。」頭前帶路上山,後邊又有官兵前來哨探,怕是二馬被擒。馬夢太一見官兵,說:「回去!請侯爺與王大老爺帶兵剿山。」
  兵丁去不多時,侯爺帶大隊趕到,杜大漢頭前帶路,來至山下,派二百官兵在此扎住,等拿漏網之賊,遂帶這二百人上山。馬成龍在前頭走,拉著杜大漢,被石頭一絆,栽倒就地。後邊的官兵人多勢眾,黑夜的光景也瞧不見。山東馬脊背朝上,趴在那裡。眾人認著是一塊石頭哪,齊蹬著他脊背,大家過去,杜大漢也跑了,不知去向。山東馬起來直嚷:「好傢伙!這還了得,幾乎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走啦,坐在這裡等賊就是了。」站起來一瞧,東邊有一個山窟窿。山東馬往裡一瞧,不深,心裡說:「我坐這裡等賊。」方才望裡邊一坐,「嗖」的一聲,躥出一個狐狸來,嚇了山東馬一跳。自己拿手望裡摸了一摸,自己才坐下,仰面觀瞧天上的星鬥。聽得山上殺聲一片,是倭侯爺、王有義、馬夢太帶著官兵,將山寨圍上。馬夢太躍上牆,侯爺後面跟隨,直至大寨南房坡上偷看。
  只見裡邊明燈蠟燭,兩旁站立有三百多嘍兵。裡面正當中有一張八仙桌兒,後面有一把太師椅子,上面坐著是河道總督盧定河;東邊有張桌兒,後邊坐著一人,身高七尺向外,面似黑炭,眉如八字,眼似鑾鈴,蒜頭鼻子,嘴唇發薄,兩耳發削,頭小頂短,身穿青洋縐大衫;西邊也有一張八仙桌兒,後邊坐著一人,年在二十以外,面如白紙,短眉圓眼,耳小唇薄,身穿藍縐綢大衫。侯爺在房上細瞧,大概兩旁邊是何橫、何擋,遂叫:「跟我來,拿這三個混帳王八羔子!」拉短把刀,跳下房去,直奔大廳。侯爺說:「好一個盧定河!你乃是國家封疆大臣,這樣不法,與賊通氣,吾先拿你!」躥進屋中,掄刀照盧定河摟頭就剁。兩旁賊人用兵刃架住,盧定河拉寶劍,吩咐:「拿奸細!眾嘍兵大喊一聲,就將二人圍在當中。何擋、何橫擺折鐵刀,與二人動手。
  只聽外面官兵一聲吶喊,雙刀將王有義帶官兵殺進大寨,嚇得眾嘍兵東奔西逃,不知殺來有多少官兵。侯爺一腳將何擋踢倒就地,隨過來幾個官兵將他捆上。馬夢太一避血桷將何橫打倒,也被官兵捆上。餘賊盡皆逃散。顧煥章說:「惟獨不見盧定河。王有義,你與夢太帶官兵押解賊人,我去尋找盧定河去。」說罷,出離大寨。
  且表盧定河見官兵進來,自己抽身出離大寨,望前逃走,自己口中禱告上蒼:「我盧定河今天若要逃脫此難,焚香答謝天地。」正說之際,走至山東馬坐著那個山窟窿跟前。他並不知馬成龍在那裡坐著,正嘴裡絮絮叨叨,被成龍一瓦刀,正打在迎面骨上,定河翻身栽倒就地,被馬成龍拿住。侯爺從山上頭正望下追趕,只聽成龍那裡嚷道:「拿住了!拿住了!」隨後馬夢太帶官兵亦到,把盧定河交與官兵,大家下山。那裡王有義焚燒山寨,隨後追到百花山口以外,天色大亮,給侯爺與二馬備了三匹馬,派十個官兵押解賊人,至高家堰。王有義回守備衙門。
  侯爺與馬成龍帶著三個賊人,到高家堰公館門首。只見裡面管家何喜說:「你們三位還回來了?昨夜有三更時候,公館鬧刺客。侯爺等一聽此言一楞。原來昨夜晚大人在燈下看書,有三更時分,旁邊有一個書童伺候,從外面進來一個賊人,手舉鬼頭刀,照定大人就剁。不知大人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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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聖主封功賜寶刀 二馬訪友逛蘇州



詩曰:獨對青天舉一觴,醒時歌舞醉時狂。
  黃金不是千年樂,紅日難消兩鬢霜。
  身後碑銘空自好,眼前傀儡為誰忙。
  得些生計隨時過,光景無多易散場。
  伊欽差正在看書之際,從外面進來一個賊人:身高約有八尺,黑紫面目,環眉大眼,迎面頭上有一個大疙瘩,年約二十以外;身穿藍綢汗褂,青洋縐中衣,青緞薄底快靴,手拿鬼頭刀,說:「伊哩布,你可認得我?」大人一瞧,是上水工的頭兒、單角獸馬奪。大人說:「你來此何干?」馬奇說:「贓官,你不認的我,我乃是天地會八卦教的小會總。今天奉鎮北侯盧會總之命,特意前來殺你。」說罷,舉刀就剁。大人一閉眼,只聽「撲咚」一響,賊人栽倒就地。大人一瞧,從桌底下鑽出一人,將賊人捆上,說:「大人不必害怕。我名張義,乃陝西咸陽人氏。知道二馬與倭侯爺上百花山辦案,我怕有賊人前來害大人,我暗中保護。吾要去也。」說罷,出離上房,竟自去了。大人說:「壯士慢走!」連叫兩三聲,張二虎並未回來。大人這才叫:「來人哪!」東西配房眾人起來,看守賊人。
  候至天色方亮,倭侯爺等回來,何喜正在門首站著,見三個人回來,將昨夜晚上之事細說一遍。三個人到裡邊,給大人道受驚,把拿獲賊人之事稟明。大人一一訊問口供,果然皆是天地會八卦教,與侯爺共同遞折子,奏明聖上。康熙老佛爺欽派吏部尚書田文忠至黃河岸審問盧定河與王千層,果然確實。這一天,有人稟報:「龍門合上!」天在正午,把六個賊人到河岸,梟首祭神。眾位大人焚香禱告,將賊之首級扔在河內,候了三天,並無動靜,口子沒也開,從此清平。大人遞折子,請匾額一塊。康熙老佛爺欽派南書房書寫「神靈感應」四字,發往黃河岸,交伊哩布辦理。
  眾人諸事已畢,回京請安。倭剋金布面聖請假回籍,康熙佛爺是有道明君,賞了一年假,賞白銀二千兩。侯爺謝恩請訓,拜別王爺、至近的親友,回江蘇去了。伊哩布升授工部尚書,兼管順天府事務。馬成龍召見,聖主龍心大悅,想起當初興順鏢店之事,此時馬成龍也發了福啦,又穿著官服,聖主一問他這幾年所立的勞績,馬成龍福至心靈,一一奏明聖主。天子欽賜博奇巴圖魯,賞穿黃馬褂,賞戴花翎,升任京營鎮,衙門在京西海甸,又賞賜大環金絲寶刀。聖主開恩,知道他們在外多年,賞了半年假,賞銀二千兩。馬夢太升任京營南城抽分廠的參將,也賞假半年,賞銀一千兩。
  二人謝恩,回大人住宅,在東交民巷路北。二人住大人外書房。大人把兩個人叫進去,問他二人是回家,是在京當差?二人齊說:「聖上賞半年假,我等家中俱皆沒人,暫在都住半年就是了。」馬夢太說:「我到安定門外頭上上墳。我家的房子,是我一個親戚在那裡住居,我也用不著他,我和馬大哥在此居住就是了。」大人說:「也很好。你兩個人明日遞謝恩的折子,由戶部銀庫把銀子領來,該當作幾件當差使的衣服。」馬夢太二人回到書房,過了幾天,諸事辦理完畢。他把所領的銀子買了綢緞,叫裁縫在本宅就做起衣服來了。馬成龍拿了四百兩銀子,給彰儀門裡井泉館孫大哥送了二百兩去;又給白德之妻洪氏嫂嫂送去了二百兩銀子,叫他度日。除此這二處故舊之交,並無別處。馬成龍回到宅內,與夢太居住,毫無一事。
  這一天,馬夢太邀他出前門聽戲,馬成龍說:「沒個聽頭。假打假鬧,假殺假砍,沒有看頭。」夢太說:「菜市口瞧殺人的,那是真的,若不然,咱們哥倆到京西游游三山五園,西直門外頭瞧瞧高亮橋、萬壽山,游游昆明湖,游游繡壽橋,到香山游游碧雲寺、臥佛寺、天台山、寶珠洲。」馬成龍說:「我不去,除卻了山水、房屋、樹木,並沒有別的可瞧的。」馬夢太說:「那麼你就在家坐著麼?」馬成龍說:「我有一個地方可去,怕你不去。」夢太說:「是哪裡?」成龍說:「蘇州。一則到那裡開了眼,二則還盡其朋友之情。大哥顧煥章他家本在蘇州住,咱們到那裡,他必帶著咱們游姑蘇虎丘山。還有三弟張廣義,他現任江蘇水師的統領,你我在他衙門裡住幾天,大概無有不可。」夢太說:「你得做兩件衣裳,咱們好去游去。」成龍說:「我交給管家何喜,叫他到綢緞店裡給我揀時樣的緞匹買來,叫裁縫給我做上幾件衣服。」夢太說:「也好,你拿銀子來,我給你買去就是了。」成龍遂把銀子交給夢太,置辦衣服。又叫大人宅內家人前去寫車,僱到五家營。家人去不多時,就帶了一個趕車的來,給成龍、夢太請安。成龍說:「你姓什麼?」趕車的說:「我姓曹,行六,久走五家營。」成龍說:「送到五家營,要多少錢?」趕車的說:「你是管牲口吃?是管人吃?」成龍說:「我們全不管。」趕車的說:「你給三十兩銀子。」山東馬說:「就是。我先給你五兩銀子,本月十五日把車放來,一早起身。」趕車的點頭答應,拿了銀子竟自去了。
  這一日晚半天,同馬夢太進去見大人,稟明要游蘇州之事。大人說:「你二人道路之上,須要小心。我給你二人二百兩銀子,作為路費。不知你們多早起身?」夢太與成龍說:「本月十五日。我二人扮作保鏢的模樣就是了,如要是到了蘇州,再露本來的面目。我二人在路上就說是保鏢的。」大人說:「很好。你二人要早早的回來。」
  兩個英雄到了十五日那一天,拜辭了大人。外面來給夢太送行之人不少。也有給山東馬來送禮的,是彰儀門里路北井泉館來的,送來了茶葉、臘大八件餑餑。又有趕車的到了,也就大家收拾行囊物件,二人告辭。只見裡邊管家何喜笑嘻嘻的說:「馬大人,我來送你幾件衣服,你來瞧瞧好不好?」說罷,拉著成龍到他那屋裡去,然後拿出來一個包袱說:「大哥,你瞧僬這幾件時樣的衣服,都是送給你的。」山東馬一瞧,是玫瑰紫摹本緞汗褂,紫摹本緞中衣,玉色綢子襪子,大紙緞子山東鞋上繡三藍套皮球,油綠洋縐大衫,共合這幾件衣服。山東馬一瞧,說:「好,穿上叫他們去看看。」原來是管家何喜與山東馬玩笑,故意的把他戲耍一番。今天馬成龍把衣服穿好了,在穿衣鏡一照,說:「好傢伙,我出去到外邊叫他們瞧瞧就是了。」說罷,走到了外邊,一看,大家都笑了。馬夢太一瞧,說:「好哇,真像一個海裡蟒。」山東馬說:「你別玩笑啦,我要上車了,一到蘇州也叫他們瞧瞧我是個外場的朋友。」跳上車去,瘦馬說:「好哇,我亦換好了衣服。」穿上藍綢褲褂,漂白襪子。藍寧綢四鑲雙臉兒鞋,跨著外轅。趕車的一搖鞭,直出前門,順大路出了南西門。
  頭一站住在半路招商店,方才下車進上房,店中櫃房裡說:「伙計,你瞧瞧,許是拐帶吧?」跑堂的到了屋內,送過淨面水,然後一瞧,原來是個男子,問:「要什麼菜?」山東馬說:「要四樣冷葷、四樣熱炒、兩壺酒。」跑堂的去到外邊要著菜,告訴眾位掌櫃說:「是一個男子,穿著衣服像個女子似的。我先去給他們拿菜去,然後再說話吧。」山東馬與夢太二人喝了一個酩酊大醉。次日起身,夢太給了店飯錢。晚半天住店也是如是。一連三天,都是夢太給的錢。到了第四天住店,馬成龍說:「今天請客。老弟,你要可吃的菜買。」夢太要了好些個菜,喝了好些個酒。次日天明,山東馬也就望褥套的裡邊一摸,說:「壞了,我忘了帶著銀子了,兄弟你給他吧。」夢太說:「好,都是小弟我的事,你不必掛念,那算什麼。」
  二人自此在路上非止一日,到了邢台縣北關,天色尚早,趕車的曹六說:「二位,今天咱們住在此處?還是住在下站,多趕三十里路?」馬夢太說:「我們又無有要緊的事,何必如此?咱們就住在西關外。」見前邊大街路東有一座客店,門首站著一個掌櫃的說:「曹六爺來了麼?裡邊來吧!」趕車的一搖鞭子,那騾子剛要入店,馬成龍說:「我下車去。」手拿大環金絲寶刀,方一入店,只聽的「克嚓」的寶刀在鞘內一響。焉想到二馬今天來到此處,要惹下一場大禍。山東馬知道這寶刀有喜報喜,有凶報凶。在鞘內一響,馬成龍說:「了不得了!」打了一個寒戰。不知二馬到此該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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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虯首龍大鬧邢台縣 猛英雄寶刀嚇群賊



詩曰:堪歎人為歲月荒,何時得能出塵江?
  從容作事撇煩惱,忍耐長調運怨防。
  人因貪財身家喪,鳥為得食命早亡。
  諸公攜手回手望,緣怨三教禮何常。
  二馬到了邢台縣東升店門首,二人下了車,趕車的一搖鞭進店,二馬在後面跟隨。山東馬方一進店,旁邊那些個人都瞧山東馬的這個穿著打扮:玫瑰紫的汗褂,紫摹本緞的中衣,玉色綢子襪子,大紅緞子山東鞋,夾著油綠洋縐大褂與大環金絲寶刀,大家看著他好像一個半瘋。成龍一入店,那寶刀在鞘內躥出了有三寸多長,只聽「咯啦啦」直響,嚇得山東馬小辮一發楞,說:「好傢伙!馬兄弟,咱們不住這個店,走吧。」店中伙計過來說:「二位客人,既來到此處,都不是外人,願意住北上房,就住在北上房,東廂房、西廂房,任憑二位隨便。」
  原來這座店,坐東向西,一進大門望北一拐,北上房五間,東西廂房九、十間。二馬在院中站著發楞,聽見店中伙計直嚷,夢太說:「你把上房給我騰出來吧。」伙計說:「上房可不成。當時屋中可沒人住,由從頭幾天來了一個老頭兒,帶著一個姑娘,他白日就走,晚上必來。臨走之時留話,不准租賃別人。二位住東配房吧。」山東馬說:「不成,我非住上房不可!」伙計說:「既然如此,我把上房門給你開開,你們住在那裡就是。」伙計開了上房門,二馬進去落座,要酒要菜,二馬喝酒。
  天正黃昏以後,只聽外面進來一輛二套車,小伙計在院內說:「老爺子,你來了嗎?我打算你今天不回來了。只因有一個趕車的曹爺常住我們這個店,由都中拉了兩個客人,到了我們這店裡,叫他住別的屋他不住,一定要住上房。我言上房有了客人住了,他說:『任憑他是誰,總得讓我住上房。』你老人家住東配房吧。」那個老頭一聞此言,勃然大怒,說:「那裡來的小輩,好大膽量,莫非項長三頭,脊生六背!」山東馬在上房一聽,拉大環金絲寶刀出來,站在台階之上,說:「我就是一個腦袋、兩隻膊膀,我就要住上房!」
  只見櫃房裡出來一個掌櫃的,站在院中間,對著那後來的老頭兒說話,說:「老客人,不可聽我們那伙計的話,我們是人緣飯緣盡了,他說這話全不是買賣話。只因為上房住的這二位客人,到了咱們這店,人家問有上房才住哪,沒有上房就住別的店去。趕車的與咱們有交情,我知道你老人家常不回來,要知道今天你老人家回來,我等天膽也不敢把上房給人住。」那個老頭說:「好哇,我要是一個人也不拘,住在哪裡都行啦。我帶著我的女兒,我不能住一間房。既然如此,把東配房給我騰出來,我們住東配房就是。」山東馬在那邊上房台階上站著,一聽這話也沒有氣啦。細瞧那個老頭兒:年約六十以外,藍哇哇的面貌,黃焦焦的透紅一部虯髯,身高九尺;穿二藍洋縐大衫,薄底快靴。自車內又下來一個年青的女子,約有十八九歲,同著那個老頭兒進了東配房中去了。山東馬一瞧這個老頭兒,口內不覺失聲說:「龍」。他心中想著像個龍王的樣子,故此他才說:「龍」。
  那老頭兒到了東配房,說:「女兒,把我的刀給我吧,今天遇見怕是對頭冤家。伙計,你倒說與那二位客人知,就說是我來拜他。」那個小伙計到了上房,只見二馬用完了酒飯,在那裡漱口哪。他說:「二位老爺,先前在這屋裡住的那個老頭兒前來拜訪二位。」二馬說:「好,請進來吧。」
  外邊那個老頭兒隨來到屋內,一瞧二馬都是便服的打扮,身材,面貌俱皆端方。二馬一見他進來,二馬在北邊上坐著,南邊有個八仙桌,一邊有一個板凳兒。二馬說:「尊駕請座。」那個老頭在西邊板凳上坐下,問:「二位貴姓?」馬成龍本是喝醉了,說:「家住山東登州府文登縣馬家莊,你倒知道有一個臨敵無懼、勇冠三軍的山東馬成龍啊?那就是我。」方才說到「我」字,這裡夢太用眼一瞧馬成龍,山東馬改口說道:「那是我們的街坊。」老頭兒點頭,然後又聽夢太說:「我家住北京城安定門裡國子監,你可知道有一個瘦馬馬夢太?他也是我們街坊。」那老頭兒鼓掌大笑,說:「好,好,好!我倒聽傳言,人說有一個胖馬,名叫成龍;有個瘦馬,名叫夢太。說他們兩個人是拜兄弟,原來他兩個人明著是拜兄弟,暗中是夫妻。」馬成龍說:「他兩個人是夫妻?誰是公兒?誰是母兒?」老頭說:「馬夢太是第一的好朋友。」山東馬說:「胖子呢?那老頭兒說:「是個母。」山東馬把眼一瞪,說:「什麼?」老頭站起來,望外就走。山東馬急了,說:「你先等一等走!」老頭兒出離上房,直奔東配房。山東馬追到東配房門兒以外,說:「你那個老雞子進的!竟望我玩笑。」老頭說:「不可!我屋中可有女客。」
  山東馬無奈轉回上房屋中,坐在那裡越怒越氣。夢太在旁邊直樂,說:「這個老頭兒是高眼,瞧你就像個母。」山東馬說:「你別裝呆傻啦!」天色已晚,二人安歇睡覺。
  次日天明,起來開開門,叫小伙計說:「昨天來拜望我那老頭兒,他姓什麼?」小伙計說:「我們不知道。」成龍說:「你別讓他走,我跟他有話說。」小伙計說:「早就走了。我們還未起來的時候,有五更多天,交給我們打更的一個字兒,叫他給我交給你。」成龍說:「你拿來我看。」小伙計從懷裡掏出一個字兒來,遞給成龍。上寫:馬成龍、馬夢太知悉:昨晚在店中初遇,我不肯與你二人動手,聞你二人英名素著。要若是英雄,我今日正午,在高家窪等候。去者是英雄,不去者是鼠輩也!
  山東馬說:「好一個小輩!我今天要不去找他,把我的馬字兒倒過來!」夢太說:「大哥,別胡鬧啦,何必與他惹這閒氣,他也是逗你玩呢。」山東馬說:「我今天非去不可!」又問小伙計說:「高家窪在哪裡?」小伙計說:「在邢台縣西門外頭,離城有八里之遙,曠野荒郊,四野無人,惟有一個雹神廟,坐南向北。如今此時可有人啦。每年我們這裡六月間有雹神會,唱四天戲。今年四天戲完了。還有祁家莊的一個皇糧莊頭,別號人稱小淫人祁文龍,他又續了四天戲,今日是第二天。二位要游廟,今天去吧。」山東馬與馬夢太說:「老兄弟,我今天去游廟,你跟著我去。」二人告訴趕車的曹六:「今天不走啦,明日早晨起身。」
  二馬吃完了早飯,出離店,一直的出西門,順大路望前行走。約有七八里路,只見前面人山人海,正北有一座戲台,尚未開戲。上邊有兩條對子,是:天下事無非是戲,世間人何必認真。
  南邊有無數的席棚子,都是各樣的買賣。西南上有一個坐西向東的飯館,是用席搭的棚子,四外都是花障,裡邊放著有七八個座兒,都是金漆八仙桌椅、條凳。裡頭掛著有兩大塊豬肉,作出來的各樣菜,都在案子上擱著。二馬瞧了瞧,夢太說:「大哥,回頭咱們找不著他之時,咱們在這個小飯鋪,喝兩盅酒倒不錯。」山東馬說:「很好。」
  二人又望南走,方一進廟門,則見裡邊燒香之人不少。二人又出了山門,望前走。只見那一邊有一個賣藝的,身高九尺,穿著一件舊小夾襖,藍布中衣,舊抓地虎靴子,手拿著一根房椽子;面如烏金紙,兩道環眉,一雙大眼,約有二十多歲,站在那裡說:「列位,我可不是賣藝的,我是沒有錢啦,練兩趟。」說罷,耍了半天房椽子,招了好些個人。
  二馬回到西南上那個小飯鋪喝酒,方一進去,那裡邊有人,一瞧山東馬身穿紫綢子汗褂,玫瑰紫摹本的中衣,夾著綢綠洋縐的大褂,玉色綢子襪子,大紅緞子山東鞋,上繡三藍皮球兒;身高八尺,面如紫玉,頂心臥魚。一瞧馬夢太:身穿青洋縐大衫,薄底抓地虎快靴。二人落座,要兩壺酒,要一個拌肚絲、一個拌雞絲、一個炒肉片、一個溜丸子。那跑堂的有二十多歲,臉洗的又白又亮,身穿半截藍布褂,漂白襪子,青布雙臉靴,說:「二位還要什麼?」山東馬說:「不要什麼啦。」少時擺上菜來,拌雞絲、拌肚絲俱都少,惟有幾根肚絲、幾根雞絲,丸子如同核桃大,炒肉片微有幾片肉。山東馬說:「這菜賣多少錢一個?」跑堂的說:「你們吃吧,別問價錢。昨天有一個人在我們這裡吃飯,他一問價錢,把我們掌櫃的問煩了,叫人來打了一個腿傷胳膊爛,托出了好些個朋友來了事,給了三百弔錢才算完了,然後又給我們掌櫃磕了一個頭。」
  山東馬一聽,怒從心上起,氣向膽邊生,說:「好哇,我非得問個價錢多少才吃哪!」馬夢太一聽,說:「不必如此。堂倌,你去把那邊的那兩塊肉,你拿了灶上,叫他給我們煮上,把那邊的菜都給我們拿來,吃完了我給錢。」少時,把所做出來的菜,又擺了幾張桌兒上,說:「你們二位吃完了再說吧。」二馬又說:「吃完了算帳。」跑堂的又叫小伙計:「去叫打手來,等著吃完了不給錢,好打他們二人。」說著,少時只見外面來了好些個人,都在二十多歲,好武的打扮,抱著一捆把打棍,在裡邊一站。不知二位英雄應該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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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起亮誤遇山東馬 祁文龍大鬧高家窪



詩曰:才見英雄定家邦,回頭半途在郊荒。
  任君蓋下千間舍,一身難臥兩張。
  一世功名千世孽,半生榮貴半生障。
  那如早隱高山上,紅塵白浪兩茫茫。
  馬成龍與夢太在那高家窪賭氣吃酒,要了好些個菜,把飯館裡所有的菜都給要完了。跑堂的叫了一群打手,在旁邊站著,一個個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約有二十幾個人。山東馬瞧見那邊有一盆鯉魚,約有四五尾,山東馬叫他給拿到灶上,做得了拿過來,放在桌上。自己吃了一口,就把那一尾整魚扔在外頭去,又一連照樣扔了兩尾。
  只見外面有一個黑大漢,就是方才賣藝的那個,把那三尾魚都揀起來。
  方要拿著走,只聽得山東馬說:「且慢走,我來也!」成龍出去到了外邊,截著那大漢說:「你姓什麼?叫什麼?是哪裡的人?」那大漢說:「尊駕要問,我乃涿州人氏,姓高,名杰,別號人稱賽鐵蓋。我家中父母雙亡,自幼兒無人照管,我習學槍棒。我家中有些產業,都被我家中手下人騙去,剩我一人,家中無依靠,流落江湖,賣藝為生。今天是從早晨並未吃飯,我方才練了半天,也沒有一個人給錢,我無奈來此處,正遇尊駕在這裡吃飯,我揀了幾尾魚,打算著拿到那邊去用水洗洗,我好吃,不想被尊駕看見動問。」山東馬說:「我請你今天吃一頓飯。來,你跟我進裡邊去。」高杰跟隨在後,來到裡邊一瞧,菜蔬擺滿桌上。高杰落座吃酒。
  山東馬說:「你有膽子沒有?」高杰說:「膽子倒有,幹什麼吧?」山東馬說:「你把咱們桌上邊傢伙,你都打摔了,把他爐灶也給拆了,把他桌子也給他毀了。咱們吃完了飯,點著火,把他的天棚花障都給燒了。辦完事,我給錢,沒你的事。」高杰多吃了幾杯酒,說:「不要緊,都交給我了。」先端起酒罈望地下就是一摔,只摔得粉碎;然後拿起房椽子,望桌上一拍,砸碎了好些個盤碗。山東馬把大環金絲寶刀望桌上一插,明晃晃的甚是驚人。馬夢太腳蹬著板凳,拉出短把刀來,望桌上一拍,說:「馬大哥,咱們老弟兄們從北京城來到此處,不能栽跟頭。天塌了有地接著哪,腦袋掉下來碗大的疤拉。今天咱們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跑堂的一聽,與眾人暗暗的說道:「今天了不得了,快稟報莊主得知。叫我一瞧,咱們這二十多人也不是他們三個的對手。」
  原來這座飯館,是祁家莊的小淫人祁文龍開的。他本來是一個酒色之徒,倚仗著他是一個五府的皇糧莊頭,此地無人敢惹。結交官長,走跳衙門,包攬詞訟;常搶人家的少婦長女,其性最淫,一夜無婦人陪他睡覺,他如度一年。他家中有逍遙自在,無論什麼樣的貞節烈女,要叫他搶了去,他擱在逍遙自在上,任憑他自己追歡取樂。今年他續這四天戲,這裡開了一個飯館,所為自己作樂。他預備些個打手,所為搶人,都是些個無知匪徒。今天一見馬成龍等三人在此吃飯,俱是外鄉人,打算要敲山震虎,要把三個人給唬住,借著主人的勢力,訛幾百銀子,大家分肥。今天遇見釘子上了,把幾個打手嚇的俱都溜之乎也。
  三個人吃完了飯,叫跑堂的前來算帳,嚇的跑堂的戰戰兢兢,不敢向前。高杰說:「小子過來!給咱們算算帳。」跑堂的戰戰兢兢來至面前,說:「二位老爺別生氣,我慢慢的算就是了。」把傢伙揀起來,說:「三百六、二百四、六百、八百。」方說到八百這裡,高杰說:「小子,到底是多少錢?你說明白了。如若不然,把腦袋給你旋下來!」跑堂的說:「共共共合二百四十錢。」馬夢太說:「給三百錢吧,連小菜俱都在內。」三個人站起身來,說:「開了台了,咱們一同聽戲去吧。」夢太、成龍把刀帶好,高杰扛著房椽子,出離飯鋪。
  只見正東有三間看台,上面收拾的乾乾淨淨。只見又從西面來了一乘涼轎,是一把太師椅子,穿著兩個轎桿,上頭過風涼帳。頭前有引馬,後有跟騾,前呼後擁,約有十數名跟人。椅子上坐著那個人,年在二十以外,面如白紙,細眉圓眼,光著頭,戴著黑鏡;身穿宵青官紗的大衫,芙蓉紗的中衣,漂白襪子,青緞子鑲銀灰摹本緞心的雙臉鞋,當中是長圓金壽字,二紐上帶著十八子的香串;手拿團扇一柄,上畫杏林春燕。二馬看罷,只聽旁邊有人說:祁莊主來了!」只見那一乘涼轎,到了那正東那三間看台的底下,有兩個小童攙扶。那祁文龍上看台落座,口中說道:「你們到廟裡把祖師爺請出來,就說我到了,請他點戲。」少時,見有兩個家人直奔雹神廟去了。
  不多一時,只聽南邊一聲「無量壽佛」。成龍回頭一看,見那道人好生面善:頭戴緞子如意道巾,身穿玉色綢子長袍,青緞子護領,白襪,厚底雲履;背後背著一口寶劍,綠魚皮鞘,黃絨穗頭,真金的什鏈;長眉大眼,半邊臉發紫,半邊臉發黃。成龍一細瞧,認得是由興順鏢店漏網的賊人鬼臉太歲起亮,心中甚喜,說:「夢太,咱們哥倆運氣來了。今天誤遇奉旨嚴拿的要犯起亮,咱們哥倆去到那邊,把他拿住,交本地面官解進京去,必是一件奇功。」馬夢太說:「大哥,你好想不開!咱們倆是奉旨回家去祭祖,來到邢台縣,卻是為何?一則你我有違旨之罪,二則勞而無功。有兩句俗話:『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我咱們聽戲去吧。」拉著成龍、高杰,說:「咱們聽戲去就是了。」
  三人站在台口,大眾聽戲的都瞧他們三個人:一個胖的真胖,一個瘦的真瘦,一個黑大個挺高。大家正瞧之際,只聽那邊有家人喊嚷說:「祖師爺點了戲啦!頭一出是《蕩花船》,二出是《賣胭脂》。」說罷,只聽傢伙一響,開場演戲。那花旦方一出來,山東馬說:「好傢伙!」聲音洪亮。從那邊來了幾個彈壓廟場之人,說:「是哪位叫好?哪位叫好?不知道我們這裡的規矩麼?把他鎖上帶了走!」成龍說:「你不必詐,叫好的就是我,你知道不知道?」這幾個官人一瞧馬成龍那個打扮,說:「把他帶著走,見莊主去。」夢太趕緊攔住,說:「且慢!眾位老哥們,不必如此。我姓馬,在北京順天府當內大班,我也是出來辦案。那是我一個伙計,說話粗魯,不知這裡的規矩。眾位看我的面上,遮蓋遮蓋吧!」那幾個官人說:「我們是那莊主叫我們來彈壓廟場,有我們老爺交派:如有不法之人在此攪鬧,我們必要過來將他拿住。今天你也是咱們六扇門裡的人,我們回去,莊主不問便罷,店主如問時,我替你們遮益遮蓋就是了。」
  正說之間,只見從那邊過來一個家人,說:「眾位,是誰叫好?莊主叫你們幾位過去哪。」這幾個官人來到東邊看台之上,起亮與祁文龍二人問道:「適才什麼人嚷『好傢伙』?不知道這幾天是我續的戲嗎?成心攪我,把他鎖來!拿我的片子,把他送縣。」官人說:「沒人叫好兒,是有一個擺酒攤的,他自家中抱著一個酒罈子,正趕《蕩花船》上來,他一瞧台上的戲,地下有個磚頭把他絆了一個跟頭,罈子也砸了,酒也灑了,他心疼他的罈子,他一哭說:『好傢伙呀,好傢伙』!」起亮說:「你們下去吧!」
  眾官人方才下了看台,只聽台口那邊又有人嚷說:「兒他媽媽,實在好!實在好傢伙啦!」這幾位官人說:「又是那個山東兒。」眾人到了馬成龍面前,說:「又是你嚷『好傢伙?』」山東馬說:「不錯,是我說的。」「方才替你說半天話,在莊主的跟前。」山東馬說:「我去見他去!我也不是殺人的兇犯、滾馬強盜。你頭前帶路!」說著話,把高杰叫來,附耳說:「你如此如此。你二人跟我來!」成龍等同官人來到看到台以下,成龍跟他等上去。
  此時祁莊主已回家去了,就剩下鬼臉太歲起亮,他在那裡坐著。官人說:「祖師爺,我把這個叫『好傢伙』的帶了來啦。」起亮說:「把他帶上來!」話言未了,只聽成龍罵道:「好一個鬼臉太歲起亮!你這號東西,往哪個廠蹦!」起亮一聽,嚇得真魂出外,說:「無量壽佛」,用手一扶桌子,跳下了看台。高杰與馬夢太二人過去攔住。原來是他未從來到此外,山東馬早已囑明白,說:「如若看台上下來一個老道,務必把他拿住,不准放他逃走!」高杰舉著房椽子,瞪著眼睛,竟等老道。馬夢太拉短把刀在旁邊站起。起亮一躥,正躥在高杰的面前。高杰掄起房椽子,照老道頭頂之上就是一下。老道望旁邊一閃,拉出寶劍,要與高杰動手。馬夢太拉短把刀,說:「起亮,你是奉旨嚴拿的要犯,你今天望哪裡逃走!」成龍從看台上下來,三個人把他圍住。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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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眾賊人行兇搶玉姐 二豪傑夜探祁家莊



詞曰:舍死當年笑五侯,含花撮錦逞風流。如今聲勢歸何處?孤斜陽漫對愁。覺我輩,且休休,世事如同水上漚。應虛迷歌歸原路。打破了機關一筆勾。話說馬成龍等三個人把起亮圍在當中,要拿他,起亮跳出圈外一瞧,不是他三個人的對手,奔入人群之中,竟自逃走去了。
  方才三個人要追,只聽西邊喊嚷說:「救人哪!救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真沒有王法!眾位鄉親,你們都不管,就瞧著他把我的女兒搶了走嗎?」成龍等三個人趕到那邊一看,只見眾人當中圍著一輛大車,搭著席棚兒,上面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拍手打掌的直哭。車下站著有六十來歲一個老頭兒,口中說:「眾位,你們也不管管,就瞧著他把我的女兒搶了走啦?」成龍擠進去問道:「老頭兒,你姓什麼?所因何故這麼直嚷?」那個老頭兒說:「大爺要問,我就在那西邊王新莊住。我姓李,名成,在我們村中開了一個小小的豆腐坊。我今年五十八歲,也沒有兒子,惟有一個女兒,今年十九歲,小名叫玉姐兒,許配人家,尚未過門。今天我們夫妻帶他進廟,買些個零碎東西。方才到此,過來十數個人,楞說我車碰了他啦,兩個人過來與我打架,那幾個人把我的女兒搶了走啦,望西北邊去了。」成龍說:「內中這些個人,你認得不認得?」李成說:「我不認得,瞧著搶人的裡頭,有一個像是祁家莊的人。」山東馬說:「你把這裡彈壓地面的官人找來,跟著他去到縣衙門去稟官,給你找人。我姓馬,我去給你找去,三更至五更,我必要給你找一個下落。明天一早,咱們在縣衙門那裡見。你自管放心吧!」成龍正與李成說話,忽聽背後有人一陣冷笑,說:「好一個三更至五更,怕不能做臉吧,別說大話!」山東馬回頭一瞧,人多,瞧不出是誰說話來。自己告訴明白李成,帶著夢太望回走。
  在路上,馬成龍說:「老兄弟,咱們到了店裡,換好了衣服,去奔祁家莊,連拿起亮,帶找李成的女兒李玉姐。」夢太也是好打路見不平。這二人把高杰擱在店內,為是怕他粗魯惹事,打算著把這一件事辦好了,帶著高杰上蘇州,給他在張副將營內找一個事。夢太等到了東升店,又要些個酒菜,說:「高杰,你在我們這屋內住著吧,我們哥倆去找一個人去。」高杰說:「帶著我去到祁家莊,非得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兩個,不必你二人動手。」成龍說:「你先在店內等著,我們訪真了,那時再來叫你。」山東馬把大衫放在店內。
  天有黃昏之時,二馬出離了店,問明瞭祁家莊,離此處還有八里之遙,在西北上。二馬望前起,夢太是真快,成龍如何跟的上他。山東馬說:「老兄弟別走,等等我吧,我是跟不上你。你兩頭見太陽,能走七八百里路;我要兩頭見太陽,還不走七八里路嗎?人家飛簷走壁,一躥就是好幾丈高;我要望上一躥,二尺來高。我是不能跟著你跑,慢慢的走吧。」夢太說:「你又不能走,還要多管閒事。」正說著,眼前到了祁家莊。路北的大莊門,東西一帶白牆,牆外有護莊河,寬有一丈,深約八尺,裡面水聲淙淙。二人到了牆根以下,成龍說:「兄弟你蹲下,我蹬著你肩頭上牆,到了那裡邊,你再接我進去。咱們到院內在各處暗中探訪,大概他們是與起亮一黨,白天在一處聽戲麼。我今天是一舉兩得。」
  夢太蹲在牆根底下,他蹬著上去。牆約有七八尺高,上得上面去,又自己望下扒,到了就地。只見夢太早就望前走了,成龍自己走進去。二門也沒關著,聽得裡面有人說話,說:「今天祖師爺面帶驚慌之色,不知所因何故?」內中又有別人說:「連咱們莊主都不喜歡,今天在上房喝酒哪。搶的那個美人,在東院內折桂軒,派人先勸解他,他如要不應,先把他放在逍遙自在上」旁邊又有一人說:「別多管閒事啦,咱們喝酒,咱們鬥牌吧。」大家嘻嘻哈哈的划起拳來了。又有幾個人唱小曲兒。
  山東馬又望後走,只見上房內明燈蠟燭,東邊有四扇綠屏門。山東馬躡足潛蹤進了東院,只見有北房三間,東裡間窗內燈燭輝煌。外間屋內也有燈光,似亮不亮。山東馬登台階一瞧,上面掛著一塊匾,借屋內燈光照的瞧見「折桂軒」三字,聽見屋中有幾個婦人說話。山東馬來至東窗櫺以外,用舌尖舔破了窗櫺紙,睜開一隻眼望裡細瞧,北邊有一張大,兩邊掛著幔帳,上面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婦女,兩邊有兩個老媽兒:一個年約四十多歲,一個年約有三十有餘,俱是身穿藍布衫,青布中衣,麵皮俊俏,伶牙俐齒。那三十多歲的老媽兒笑著說:「姑娘,你在王新莊住哇?你家開豆腐坊為生,你家給你找個人家,無非是莊稼人家。你跟著我們莊主,在這裡可以成箱子穿衣裳,使奴喚婢,一呼百諾,有何不可?」那女子並不答言,只是啼哭。那四十多歲的王媽說:「張嫂,你不必勸他啦。莊主叫咱們來勸他,是為好。」又說:「即便你不從,那時把你擱在逍遙自在上,那都是我們瞧的都不愛瞧了。」張媽又說:「王嫂,你真是一張利嘴。他年歲小不知道,咱們把他勸解過來,他也知咱們的好處。」
  山東馬聽明白了。故學婦人之聲說:「張媽、王媽,你兩個人這個廠兒來。」裡頭王媽一聽,說:「是。張嫂,這口音是誰呀?」張媽說:「這許是大奶奶那屋裡新上工山東老媽。」張媽到了外頭,說:「誰呀?」山東馬一掄大環金絲寶刀,「克嚓」一聲,將那婦人結果性命。裡邊王媽說:「喲,怎麼啦?我瞧瞧去。摔倒了一個筋斗嗎?」方出來一瞧,山東馬成龍掄刀就是一刀,「克嚓」一怕,登時身死。
  山東馬進了外間屋,說:「李玉姐,不必害怕,我是救你來啦。你父親名叫李成,我來瞧你在這裡沒在這裡。」方要進裡去,只聽「噗」的一聲,把那東房裡蠟燈吹滅了,成龍拿著外邊一個蠟燈,進了裡間屋一瞧,並不見有一個人,心中說:「怪道!哪裡去了?真是怪道!」正在各處尋找,並不知下落。只聽外邊來了一個人,說:「王媽,莊主爺問勸好了說有?如沒勸好,把他擱在逍遙自在上去。莊主爺吃醉酒,少時還要與他追歡取樂。」那山東馬出來,掄手中寶刀就剁。那個人回頭就跑,直嚷半天說:「有了賊啦!把張媽與王媽都給殺啦,快著鳴鑼聚眾吧!」
  少時,只聽的人聲吶喊,來了有二百多名打手,一個個手中拿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大家齊嚷,殺聲一片,少時把馬成龍給圍上。山東馬一瞧,是真急啦,手掄寶刀,只聽一片聲喧,碰著就死,挨著就亡,著招一下,筋斷骨頭碎。直殺的高坡之處人頭滾滾,底窪之處血水直流。小淫人祁文龍來到,用手中那把單刀一指,說:「好一個小輩,莊主爺來拿你!」只見那邊過來一個起亮,說:「山東馬,你這個混帳東西,認得我鬼臉太歲來也!」說罷掄劍就砍。山東馬用寶刀相迎,二人在院中動手。馬夢太從房上跳下來,掄手中刀就剁,與群賊殺在一處。起亮不知來了多少英雄,自己上房逃走去了。餘賊俱皆藏起來。成龍一伸手將那祁文龍抓住,說:「小輩,你帶我去瞧瞧那逍遙自在去!今天也是沒人,咱們逍遙逍遙自在自在就是了。我也把你擱在上,叫你也知道那個滋味。你告訴我,在哪裡?如要不然,我就把你結果性命!」祁文龍說:「在東院中,你走,我帶你去吧。」他手下餘黨也沒一個來管他,都跑了。
  望東又走了兩個小院子,見有北房三間,裡邊也點著燈光。成龍挾著祁文龍,到了東裡間屋內一瞧,靠著北邊牆有一張八仙桌兒,上面放著一個蠟燈,桌上擺著酒壺、酒盅、一雙筷子、兩碟菜,可沒有一個人。靠著南窗戶那裡,有一張大,東西放著,西邊有一個枕頭。山東馬就把小淫人祁文龍擱在上面,朝下方一落平,只聽「咯」一聲,從兩邊橫著搭上三根皮條,早把他絆住,不能動轉。東邊那望南北一分,把賊人的腿分為左右;西邊把那小溪人祁文龍的兩隻胳膀,有兩個消息一拿;又自上出來一個鐵蛤蟆,在祁文龍的裡連那裡,只望上拱,「咯吱咯吱」的直響。要是婦人,面朝上躺著,自房上垂下來有兩個套兒,男子上去不用費力氣,就可以行那雲雨之事。山東馬一瞧,說:「好傢伙!好傢伙!」
  原來那邊桌兒底下藏著一個人,是祁文龍的內兄,也是綠林中的英雄,姓杜,名芳,別號人稱「通背金剛」,很有些能耐,正在屋中飲酒,聽見前面喊聲大震,大聲吶喊,自己懶得出去。忽聽得外邊有一個山東人說話,到了屋內,他在那暗中藏躲桌兒底下。只見成龍他把那小淫人祁文龍擱在逍遙自在之上,杜芳心中不悅,心中說:「馬成龍,你要是真正英雄,何必凌辱於他?」越想越氣,拉出手中刀來,鑽出桌子來。山東馬是在南邊站著,背向北。杜芳自北邊桌底下出來,舉手中刀照定馬成龍脖頸就剁。只聽「克嚓」一響,紅光崩冒,鮮血直流,人頭落於就地。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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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邢台縣英雄自投首 蕙芳樓俠客戲成龍



歌曰:人生百歲古來少,先出少年後出老。中間光景不多時,又有閒愁與煩惱,月過了中秋月不明,花到了三春花不好,花前月下能幾時?不如且把金樽倒。世上財多用不盡,朝內官多作不了。官大財多能幾時,惹得自己白頭早。荒郊高低多少墳,一年一度埋青草。
  馬成龍正在那邊站定,瞧著祁文龍,用手中的寶刀方要剁他,只見那邊燈光一照,彷彿一個人影兒,自己頭一低,一轉身就是一寶刀。杜芳的刀方舉起來,未防備成龍的寶刀到了自己的脖頸,要躲也來不及了,刀到處人頭直滾。一回手又剁了祁文龍幾刀,登時把賊人結果性命。
  只見馬夢太進來,說:「大哥,你不可在此久停,咱們走吧,殺死有一百多人哪。」山東馬說:「什麼?好哇!走,向哪裡走?老兄弟,你走你的吧,不必管我。我自己打官司去就是了。殺人的償命。欠債的還錢。不必賢弟你跟我去饒上了,我自己到縣內去投案就是。」夢太說:「你胡鬧!咱們兩個人一同來的,活著在一處為人,死了在一處作鬼。」
  正說之際,聽得外邊人聲一片。二馬出去一瞧,只見十數個燈籠火把,約有百十多名官兵。當中一騎馬,馬上有一位大人,戴著緯帽,說:「把兩個人拿住!」原來是有本宅的家人去到了邢台縣武營之內,報說:「有大盜夜晚搶奪祁家莊,請眾位老爺們去急速拿賊!」王大人調了有二百名官兵,來到了祁家莊外,正遇二馬出來,把手中的刀望地下一扔,說:「眾位不必動手,我跟你們去,到了衙門裡再說吧。」眾官兵把那兩口刀揀起來,到了大人馬前稟明。原來這位大人是本城的都司,派了兩個千總、兩個把總,在那祁家莊帶四十官兵察驗,然後派人帶著二馬到邢台縣。天已大亮,進城到縣衙,都司自己先進裡邊去了,把二馬交給縣衙頭役。
  少時,只聽的人聲一片,老爺升了大堂,把二人帶上大堂。眾衙役齊聲作威說:「跪下!跪下!」二馬站在那裡,也不言語。知縣問說:「你兩個人為何見了本縣不跪,所因何故?你叫什麼名字?」山東馬說:「我姓馬,是山東人,作小本經營。那是我的兄弟馬二。殺人都是我一個人,沒有他的事。」馬夢太說:「在祁家莊殺人是我,並沒有他的事。」知縣說:「你二人為什麼去祁家莊內殺人?細說明白。」馬成龍說:「祁文龍糾聚匪棍,白天搶良家婦女,我等是路見不平。」知縣說:「搶的是何人之女?有何為憑?」成龍說:「是王新莊開豆腐坊的李成的女兒李玉姐。」知縣說:「可有這一案,昨天在我這裡喊冤,不知李玉姐果是祁文龍搶去嗎?」成龍說:「一點不錯,吾昨夜晚上親眼瞧見的,一點不假。」又把昨夜晚上之事說了一遍。知縣早派四老爺到祁家莊前去驗明,回來暗中稟明瞭知縣。李大老爺說:「馬大,我今天派你出去尋找李玉姐,若要找著,帶至公堂,那時我就饒你殺人的事情,與你無干。留下馬二,作為押帳,你自己出去。」山東馬說:「我就是找不著李玉姐,我也是回來的。你派人跟我去吧,我倒要明明我的心。」知縣派了八個人,都是本衙門中的頭役:趙大、王二、張三、李四、孫五、劉六、耿七、馬八,跟著成龍出離了邢台縣西門,到了店裡。趕車的說:「馬爺,你昨夜晚上望哪裡去了?」成龍說:「我有事。高杰還睡覺哪?」成龍到了屋內,自夢太褥套內取出了五十兩銀子,帶著八個官人,到了西街路北,有一座蕙芳樓,是邢台縣第一個酒飯館。山東馬說:「咱們進去,到裡邊先吃完了飯。然後再去找人吧。」公差說:「很好。」一同進了飯館,是一個拐棒樓,坐北向南,裡邊有好些個客座。眾人一同落座,問堂倌說:「你們有什麼新鮮菜蔬?」跑堂的說:「應時的小賣,南北的碗菜,整桌酒席。」山東馬說:「給我們來要應時可吃的菜,先給我們配幾樣來。」跑堂的擦抹桌案,少時擺上各樣的酒菜。
  大家正在喝酒之際,只聽得北邊望西一拐那間屋內,有一人在那裡「咳」了一聲,又長歎了一口氣,說:「罷了,今天我是真煩哪!喝兩盅酒吧,一醉解千愁。這找李玉姐的,我也瞧不見一個了;如要遇見,我告訴他,省得著急。」山東馬一聽,站起來走到後邊,望西拐彎有四張八仙桌,上邊擺著些菜,並沒有一個人。山東馬回來說:「好哇,鬧鬼呀!我聽見有人說話,我一瞧沒有一個人,真乃怪道!」那幾個公差說:「我們也是聽見了,像有人說話似的。管他呢,咱們喝酒吧。」眾人又喝了幾杯,又聽見那邊有人說:「好哇,再未想到今天我算定在此等候找李玉姐的,不想今天在此等候多時,還不見來,真乃是怪道!這李玉姐在我那裡,應該怎樣哪?」山東馬一聽,到了裡邊又一瞧,還是沒人,一連三次。
  只見自裡邊出來了一個老頭兒,說:「姓馬的,你是找李玉姐嗎?跟我去,准有下落。」成龍認得是前日晚上在店內見的那個老頭兒,不由己著急說:「好一個匹夫!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在我店內留下字兒,叫我去高家窪等你,那天我在那裡因為你多管閒事,我殺了有一百多人。你這個老雞子進的,望哪裡走!」那老頭一陣冷笑,說:「你自己惹出來的禍,哪是小可?這李玉姐我是知道的。你先別玩笑,跟我走,先替你把事情辦完了,就結啦。」成龍說:「你貴姓啊?」那個人說:「你跟我到了對過店內,我細與你說說吧。」成龍帶著公差,會完了飯錢,跟著那個老頭兒,一直出離了飯館。一瞧對過有一座客店,字號是福升客棧。那位老英雄說:「眾位公差兄,在店中櫃房內等著我們哥兩個就是了。」成龍跟著那位老英雄,一直的到了北上房外間房內落座。山東馬又問:「老英雄貴姓?」那位老頭兒說:「我原是江寧府人氏,後來在四川三岔山佔山落草。我姓楊,名永安,別號人稱虯首龍。當年在兩淮、兩浙水旱兩路馳名,後來占三岔山。我膝下無兒,惟有一個女兒,針黹女工倒平常,惟好習學武藝。我不願意許配綠林中人,我情願意給他找一個英雄豪傑,我才把女孩給他。那一天,我住在東升店,我不知二人是何如人也,我故此到上房一問,才知足下是臨敵無懼的馬成龍。我故望你二人詼諧了兩句,我給你留一個字兒,所為叫你知道這邢台縣有一個小淫人惡少年祁文龍。我倒聽傳言,你愛管路見不平之事,我故瞧瞧你有膽子沒有。你與夢太進祁家莊之時,劣兄在後邊跟隨,我還帶著你姪女。就即使你瞧見李玉姐,你也救不了他。我帶著你姪女,打暗中把他救回來了。我知道你這場官司不要緊,慢說殺一百多人,就殺一千多人,這場官司哥哥替你打啦!」說罷,向屋內叫道:「女兒出來,見見你馬大叔。」
  只聽裡面鶯聲燕語,出來二個多姣,俱在十八九歲,俱都是舉止端方,溫柔典雅。頭前那個女子,頭梳盤龍髻,雪青芙蓉紗女褂,上面俱是素鑲藍春綢的中衣,足下窄窄藍緞子弓鞋;面如梨花,朱唇皓齒,杏臉桃腮。後面有一女子,五官倒也俊秀,眉如柳葉,眼似秋水,品如金玉,氣若芝蘭,身穿品月夏布女褂,藍串綢中衣,足上紅緞弓鞋。虯首龍說:「馬賢弟,頭前那是我的女兒,後邊就是玉姐姑娘,也算是我的義女。」說罷,叫兩個女兒見過,說:「這是你馬大叔。」兩個姑娘遂道了個萬福,隨後轉身進東屋中去了。楊永安說:「賢弟,把李玉姐用車送衙門,你這場官司就算完了。」馬成龍說:「不能,我殺了一百多人,也得給人家償命。」虯首龍說:「你不知道,這其中自有緣故,你到了衙門就知道啦。」吩咐外頭伙計:「把車給套上,送到縣衙門首再回來。」外面將車套好,玉姐上車。成龍辭別楊永安,同八個公差出離福升店,直撲縣衙而來。
  到了衙門首,只見李老頭兒淚汪汪的說:「大爺,為小老兒的事情,連累尊駕,遭此人命官司,小老兒實是不忍。」成龍說:「不要緊,你女兒也沒落在賊人之手,被我的朋友救出來了,我今天帶他來結案,你跟你女兒在這外邊等著過堂,」少時,李玉姐下車,與他父親說話。成龍叫車回去,自己帶著八名公差,方一進衙門,只見馬夢太笑嘻嘻的同著知縣與本地面都司說:「馬成龍,我們故與你戲耍,你殺人倒殺有了理啦!」那位都司說:「馬大人,還認識我不認識?」成龍仔細一瞧,認得是王慶,跟常大人帶過威遠隊,與成龍頭次打過剪子峪,是故舊的朋友。知縣王文超過來,一見成龍,說道:「馬大人,你殺這一百多人,不但無罪,而且還有功。」不知所因何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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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二英雄江蘇訪故友 倭侯爺修府會親朋



詩曰:戈盾戈矛已有年,閒非閒是苦相纏。
  一家飽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牽。
  相戟金魚渾已矣,芒鞋竹杖與悠然。
  有人參透修行事,雲在青空月在天。
  成龍一見知縣、都司迎接出來,馬夢太在後面跟隨,四人攜手,同進後面書房落座。家人倒茶。山東馬問知縣說:「老兄,我殺這一百多人,你說我無罪,所因何故?」知縣王文超說:「你殺的祁家莊小淫人惡少年祁文龍,共一百零三口,我已派人驗過,頭上俱有頂記,都是天地會八卦教中人。康熙老佛爺有旨意:無論軍民人等,頭上有頂記,殺死無罪。老兄喝酒吧!」吩咐擺酒。少時,杯盤連絡,排滿桌上,俱皆是時樣菜蔬。與王慶說了會子先前之事,又問成龍來此何干。成龍就把從剪子峪分手、畫石嶺醉破飛刀、黃河岸捉拿六賊、引見升遷得寶刀說了一遍;又提向蘇州訪友,從此路過,遇見虯首龍楊永安,才勾引起祁家莊之事。「這件功勞,我也不要。求兄台把李玉姐放了,叫他具結完案。」知縣點頭說:「見台去後,弟必奉命辦理。」王慶留二馬在邢台縣盤桓幾日,馬夢太說:「實不敢從命,我等還有要事。」少時席散,告辭歸店。
  只見高杰手拿一把鍘草刀,磨了一個光瓦亮,在院中正耍的高興,自己說:「你們誰要攪我,我先拿你們開刀。」正說著哪,只見二馬回來說:「高杰,你幹什麼哪?」高杰說:「我正要到邢台縣去,把知縣殺了。你們二位誰願意做誰做。」二馬也笑了,說:「你不要胡說,皇上家的命官,豈肯白叫人殺哪!」說罷,三人進上房落座。問高杰說:「沒吃飯哪吧?沒吃飯,要點飯吃吧。明天你跟我們上蘇州去。」高杰說:「我不去。」夢太說:「望哪裡去哪?」高杰說:「我先回家去看一看。」夢太拿出五十兩銀子,說:「這是給你作為路費。」三個人喝了半天酒,天色已晚,三人安歇睡覺。次日天明,高杰告辭去了。二馬算還店帳,坐車出店,竟自奔王家營去了。那一日,到了王家營住店,叫趕車的曹六僱船。夢太說:「你把車、騾子暫存在店內,跟我們走吧。」曹六說:「也好,我正想要到蘇州逛逛虎丘山,開開眼,見見世面。」說罷,到船行裡寫了一個江南划子船。第二日上船,正遇順風,蕩槳搖拽風篷。山東馬暈船,不能吃東西,口中吐酸水。後來船上又給他買藥調治。
  那一日,到了蘇州碼頭,下船給了船價,僱了一輛江南車兒,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在江南車上。成龍換一件藍布大褂,高腰襪子,山東鞋。夢太穿一件青洋縐大褂,薄底三鑲抓地虎的靴子,跟著江南車,帶著曹六,奔雙旗桿巷丁家堡。走至東門以外,見東西有一條大街,路南有一個飯館,字號是「對河居」。成龍叫曹六去上飯館打聽打聽雙旗桿巷丁家堡在哪裡。曹六進了飯館,見有一個跑堂的,說:「借問,雙旗桿巷丁家堡在哪裡?」跑堂的說:「就是這條街。」曹六出來說:「二位馬爺,這就是雙旗桿巷。」山東馬說:「你再問有一個陝西人,人稱賽報應,恩賜倭剋金布靖遠侯顧煥章在哪裡住?」曹六進去照樣說了一遍。跑堂的說:「你倒是問誰呀?是問賽報應啊,是倭剋金布啊?是靖遠侯?是顧煥章啊?」曹六說:「我問就是顧煥章,別的都是他的外號。」那跑堂的說:「就在正東路北,新蓋的府就是。」曹六回來說與成龍,一同望正東,走不大甚遠,見路北有一座新大門。門前轄管木上馬石,裡邊掛著官銜,是「靖遠倭侯」。
  原來侯爺自奉旨回家,來到蘇州,先給他舅舅、舅母請安,然後翻蓋侯府,大會鄉里。眾人齊給煥章賀喜,酬客謝客,忙亂了好幾天,這幾日才得清閒。門首的家人二十餘名。今天成龍來到此處,見大門以內,東邊放著大板凳,西邊放著一條大板凳,上面坐著一人,頭戴緯帽,身穿藍夏布的大衫,青布薄底靴子,年有四十來歲。成龍過去說:「借問,有個倭侯爺在這裡住嗎?」那人站起來說:「你是幹什麼的?」成龍說:「我來找他要帳。我在北京城前門外開冷酒鋪,字號是『福海居造化館』。侯爺送禮,賒了我們些酒錢,我想要與他借幾個錢。」那人說:「我家侯爺欠你多少錢哪?」山東馬故意詼諧說:「欠我二百四十錢。」那個人復又坐在板凳上,把眼一翻,說:「二百四十錢,也值得自北京城來到蘇州,前來討要?」成龍說:「這是零兒,還有整兒呢,是一千八百八十八弔二百四十文。」那門上的人一伸手說:「拿來。」山東馬說:「拿什麼?」那人說:「門包十兩。我們侯爺如要不還你錢,我給你說一句好話,還你一半。我們侯爺要是還你一半的,我說一句好話,就許都還你。」成龍說:「不勞駕,我自有道理。不用你給我回話,我自己會嚷。」道罷,他自己嚷說:「回事啦!回事啦!」
  只聽見裡邊說話:「呀!我聽見好像吾馬大兄弟聲音。」方到大門以內,見是成龍,說:「兄弟,你為何不叫門上人回稟我知道?」二馬過來行禮,齊說:「大哥,你好哇?」倭侯爺說:「為何不叫門上人回稟?」山東馬說:「大哥你,我們倒見的起,就是你這個門上的好大脾氣。我來到這裡,我說勞駕,你給回稟一聲,就是說馬成龍與馬夢太給侯爺請安。我還告訴他說,我們是侯爺的拜兄弟。他與我要門包,我說多少門包?他說:『我們這裡的規矩你不知道嗎?要回事,先十兩銀子,才給回哪。』我就給了他十兩銀子。他又說:『兩個人須要二十兩,才給回哪。』我一賭氣就嚷起來啦,大哥出來了。從此以後,大哥多囑咐他點,別叫他見人就要門包。」
  侯爺一聽,說:「我把你這該死的奴才,你在我這門房內不知作了多少的弊病,還不把銀子給我拿出來嗎?」那個門上的人也不敢抗違,說:「奴才實沒有要他的銀子,求爺格外施恩吧!」煥章大怒,說:「你這奴才,我的拜弟能夠訛你不成?你是滿嘴裡胡說,還不快拿出來嗎?如要不然,我要送你的!」唬的那家人無可奈何,進了門房,把那別人寄存的銀子,給拿了十兩來,自己雙手遞給成龍。馬爺接過來,說:「夢太給你吧。」瘦馬馬夢太說:「我不要,你自己拿了去吧。我不那麼沒有道理訛人!」山東馬一笑,說:「來吧,給你吧。我與你鬧著玩呢,你沒有要我的銀子。」侯爺說:「成龍,你真是沒帳!不管是什麼人,你就玩笑。」叫家人先把車子上的行李搬下來,讓二馬先到裡邊,見了母舅丁佩然,請了安。三人到了外邊書房裡落座。曹六進來說:「行囊都搬下來了,車錢也給了。」二馬說:「你去外邊歇著去吧。」少時,擺上酒,三人入座,談心暢飲,直吃到月上三竿方才安歇。
  次日天明,顧爺的家人早起來給二馬取淨面水。侯爺也出來了,大家一同落座,然後用茶,又擺上酒來。侯爺喝了幾盅,自己一拉夢太,出來說:「老兄弟,你不可今天與成龍出去。我看他印堂之上,發了暗透青,有一道赤線在印堂,把眉毛都穿過了。三天之內,主於殺人,過了才能解,這是一道殺氣。你須要解勸解勸他,不准讓他出去,在外邊惹事。我要到後邊去了。」夢太回到書房之內,見成龍自己掄手中刀,照著那古銅花瓶就是一下,只聽「克嚓」一響,咕嚕嚕摔在就地。山東馬說:「好哇,掉下來了,我非把他給接上不成。」夢太說:「你別鬧了,我是瞧見你是用刀砍下來的,焉能接得上啊?咱們哥倆喝酒吧。」成龍說:「不成,我要去逛逛虎丘山,你跟我去吧。」夢太說:「不成,我肚腹疼痛,不能行走,我要睡覺啦。」山東馬說:「你不去,我自己會去,何必費事。」自己又換上那玫瑰紫綢子汗褂,紫摹本緞中衣,玉色綢子襪子,大紅緞子山東鞋,上繡三藍套皮球兒,夾著油綠洋綢大褂,裹著大環金絲寶刀,出離了侯府,一直望正西。
  方走到對河居門首,自己有心上虎丘山、姑蘇台,又不認得,無奈自己進了對河居飯館。院內有天棚,天棚底下有四張桌兒,俱都是八仙桌。成龍落座,要酒要菜。方要喝酒,只見自外邊進來了一個人,年約二十多歲,身高九尺,面如白紙,五長身材,喪門眉,弔客眼,身穿白綿綢短汗衫,青洋縐中衣,披著青洋縐大衫,青緞薄底抓地虎靴子,手中拿著一口金背刀,一個小小的包袱手中拿著進來。睜於那一雙弔客眼,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雙睛努於眶外,一瞧山東馬,先把那眼睛一瞪,說:「跑堂的,你在哪裡?
  給爺爺找一個座兒!」跑堂的說:「大爺,這邊有一個座兒。」就在成龍的對過。那個人把那個刀望桌上一插,腳蹬著板凳,心裡說:「仇人見面,分外的眼紅。今天非得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才算完事!萬不能與他善罷甘休!」眼睛瞪著山東馬,說:「你吃吧!臨死叫你落個飽死鬼。我今天遇見你,絕不能饒怒你!想逃走,是比登天費事!」
  山東馬成龍也不認得他,見他嘴裡嘟嘟囔囔,不知所因何故。「真乃是一個半瘋兒。我也不必管他,我自己要我的菜就是。」先要了一個拌肚絲,那個人也要了一個肚絲兒拌著。山東馬說:「來一個燴腰片。」那個人也要了一個燴腰片兒。山東馬要了一個五柳魚、四喜丸子、葵花丸子,共合要了十數個菜;他也照樣要了十數樣菜。成龍不要了,那個人也不要了。山東馬也是有氣,說:「吃飯還跟著人學哪?也不怕人家笑話!」只見那人說:「你不用瞧不起我,我少時就結果了你的性命!」山東馬一聽,不由氣往上衝,要在對河居惹出一場大禍。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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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張忠虎丘山戰眾賊 姜玉福建館鬥群寇



詞曰:堪歎人生天地中,使盡了心機為利名。寶貴榮華花間露,好勇爭強火化冰。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空。任君使盡了千條計,難免荒郊身被土蒙。話說馬成龍正在對河居吃酒之際,遇見了一個人,把手中刀望桌上一拍,說了好些個惡話,嚇的眾吃酒之人都不敢言語了。成龍把手中的刀,也照著桌上一插,說:「我也不是無名,白欺負我,你先等等!若不服,過來咱們比並比並,我可不怕這些個事!」那邊那個人一聽此言,說:「好哇!來,來,來!咱們去到了無人之處再說吧。」手拿金背刀,一直的望門外去了。成龍後面跟隨。嚇的跑堂的也不敢追,自己在鋪內盡害怕。
  成龍跟著那個人到了無人之處,成龍說:「我瞧你像一個『合字兒』。」那人一聽,說:「不錯,你『好俊招路』啊。我是知道你像個『線上的』。」成龍不懂,本來他頭一句,是與馬夢太學的,一聽人說:「好俊招路兒」,他說:「你才是『抄路兒』。別玩笑。」那個人也笑了,說:「原來你是一個外行,我也不必多問,你姓什麼?哪裡人氏?」馬成龍自通名姓。那人說:「原來是馬大哥。我久仰大名,轟雷貫耳。小弟是陝西咸陽人,姓張,名忠,字大虎。我別號人稱笑面無常。奉我義兄之命,前來這侯府下書。來到對河居,一瞧尊駕這個穿著打扮,我疑你是一個綠林中的英雄。今天一問,才知是一位大人。」成龍說:「張大哥不可這樣稱呼。你我自己兄弟,何必如是。」二人復又回來了,到對河居,二人在一個桌兒上落座,又把那邊的菜都給移過來。二人越說越高興,成龍說:「賢弟,你今天跟我去把這虎丘山逛逛。」張忠說:「小弟與兄長可以前去。」又派人僱了兩乘爬山虎。成龍要到櫃上給錢,張大虎說:「大哥,你不必讓,我早已給留在櫃上兩錠紋銀。若要不然,你我方才耍笑,他為何不與咱們要飯帳呢?我一進來之時,你正低著頭兒在那裡喝酒,我給他們櫃上留下的。咱們逛完了廟,再回此處吃酒算帳。」二人到了外邊,方要上爬山虎,成龍一瞧大虎坐的那爬山虎,兩個人倒雄壯;惟有這一乘爬山虎兒,是哥兒兩個,都是瘦弱的身體,一場寒病方才好。山東馬身軀又大,二人不能抬成龍,說:「老爺,我們哥兒兩個是不能抬你老人家,再僱別人的吧!」成龍說:「你二人再找一個人,二人在頭裡橫上一條槓子兩個人抬著,一個人在後邊抬著,也就成了。」二人點頭,照樣找了一個人來,抬起兩個人,一直的奔虎丘山而來。
  走了有五六里之遙,後邊過來了兩乘轎子,頭前一匹引馬,後邊還有四五個跟人。頭前那個引馬直嚷說:「閒人退後,轎子來了!」成龍與張忠二人的爬山虎兒望旁邊一閃,轎子由東邊望西而去。方一過去,只聽轎內有人說:「站住!」轎裡邊是一個婦人說話,說:「馬大哥,你多早來的?」山東馬成龍說:「你是望誰說話哪?」轎內那少婦人說:「成龍馬大哥,你不認識我嗎?我哥哥是胡忠孝,難道忘了不成?」山東馬一聽,說:「原來是賢妹。我是昨天晚響才到,打算要去到副將衙門去瞧瞧張三兄弟,我還沒去哪。」原來這兩乘轎子,頭前是張廣太的大夫人胡氏賽花,後國是他二夫人韓氏紅玉。二人因廣太到任不服水土得病,許下願上虎丘山燒香,廣太好了,不叫他們去。今天是張三大人演操去,二位夫人私自帶領幾名跟人,去上虎丘山還願去。方走到此處,遇見了他等兩乘爬山虎兒,說了幾句話。胡氏夫人說:「回頭馬大哥上我們衙門裡去吧。」吩咐起轎。
  張大虎問馬成龍說:「馬大哥,這是誰的夫人?」成龍說:「這是本處水師營鎮大人張廣太的夫人。」張忠一聽,說:「真乃怪事!我也認得一個張廣太,在上海道台衙門。那個人可是人跟官的,與你方才說的這個張廣太是同名。我認的那個,是武清縣河西務的人。」馬成龍一聽,說:「你認的那一個武清縣河西務的張廣太,與這一個張廣太,他是一個人。」張忠說:「他如何能作官?」成龍就把張三大人先前的那些個事就了一遍,張忠說:「罷了!人生在世上,真有這樣奇遇!我張忠自幼年在江湖之上闖蕩,也沒有遇見一點好事。」
  二人才要走,只聽得那邊一片聲喧。抬頭望正西一看,只見那北邊山岔內出來了一伙人,約有三十餘名,把兩乘轎子圍住。又見自那邊跑過來了幾匹跟馬,馬上之人直嚷說:「二位快去吧,來了四十多個賊人,把我們轎子給圍上了。一個為首的賊人手執大棍,要搶我們夫人。二位快去吧,救人要緊!」張大虎拉金背刀,一直的望那邊跑去,口中大罵說:「好小輩!你等不要無禮,我來也!」到了轎子那邊,胡氏夫人、韓氏夫人,二位雖然有能耐,無奈有一件事,都穿著一身衣服,又是厚底鞋,所以然不成,不敢下轎子,心中著急,只見那邊為首的一人說:「你等好好的回去,把轎子放下!」嚇的抬轎的戰戰兢兢放下轎子就跑,眾跟人也跑了。賊黨方要抬轎子走,只見張大虎一掄金背刀,大嚷一聲,說:「好膽大的賊人!白晝攔路搶人,我來結果你的性命!」掄刀照著賊人就是一刀。
  眾賊人望兩旁一閃,只見過來一個為首之賊人,身高九尺,面如生羊肝,兩道劍眉,一雙圓眼,身穿青洋縐褲褂,薄底快靴,兩隻眼睛滴溜溜的亂轉,一條青縐綢手絹包著頭,手使一條鐵棍,迎著張忠而來,口中說:「你是何人?敢這樣大膽!你可認得鴛鴦太歲曹太嗎?」張忠一聞此言,說:「這小輩,我要說出名姓,把你唬死!來!來!咱們先比並較量,如你能贏了我,萬事皆休;如你贏不了我,休想逃走!」那鴛鴦太歲曹太舉棍就打。張忠望旁邊一閃,掄刀就剁。二人動手多時。成龍自那邊過來,懷中抱著大環金絲寶刀,趕到說:「你們是哪裡來的賊人?」那些個賊人說:「我們是此處人,你問作什麼?」原來這些人都是福建會館的看館之人,為首的曹太是天地會八卦教的會總,這些個人也是他們教中之人。只因聽說張廣太的夫人今天去虎丘山降香,曹太要替侯起龍報仇雪恨,帶眾賊在山中半路等候,方要搶了走,不想成龍與張忠趕到。曹太一瞧馬成龍穿的衣服個別另樣,又見他那面貌好像有人常說的山東馬成龍。此時天地會的賊人,自盧定河、王千層被馬成龍拿獲,他等聞名喪膽,俱拿成龍起誓。他們的人遇要有事,都這樣說:「誰要屈心,叫他遇見了大清國的山東馬!」有見過成龍的,有沒見過成龍的,大家傳說。曹太今天一見山東馬這樣的打扮,心中就有幾分疑惑他是馬成龍。
  曹太正與張大虎動手這際,山東馬趕到說:「張大賢弟,我來也!」自通了名姓,唬的眾賊人膽戰心驚。曹太舉棍就望下打,馬成龍用寶刀相迎。只聽得「克嚓」一聲,將曹太的鐵棍削為兩段。把賊唬了一跳,轉身就要逃走。山東馬一刀,照著他脖頸上,只見紅光一片,把賊人頭皮削下來一塊。曹太一俯身,帶群賊竟自逃走去了。眾轎夫復又回來,把這兩乘轎子又抬回去了。眾跟人都跑了。山東馬與張大虎二人回來,坐著爬山虎兒歇著。
  只見張廣太帶著姜玉,還有四小跟班的而來。原來是三大人辦完了公事,自己要上虎丘山,走到半路上遇見自己家人,是跟二位夫人的,被賊追下來,一瞧見大人,回稟明白。張廣太著急,帶著眾人,正遇見馬成龍與張大虎,連忙過去說:「二位大哥,小弟有禮。多早來的?為什麼不到我衙門裡去?」張忠說:「我今天方才到。也不知賢弟在此居官,我遇見了馬大哥,在對河居喝了半天酒,要逛虎丘山,正走在這裡,遇見了尊眷的轎子被賊人圍住,我與馬大哥將賊人殺散,正遇見你到此處來。」成龍說:「我是昨天到的,天就晚了。今天早晨起來,同侯爺大哥喝了會子酒,我也醉了,夢太也就睡著了。我自己溜達出來,到對河居遇見張大兄弟,喝了會子酒,我們兩個就來到此處,遇見你的家眷叫賊圍上了,那一伙賊子俱都叫我們給打跑了,遇見三兄弟。走吧,咱們喝酒去吧。」廣太說:「上我衙門去。」成龍說:「不去。咱們上對河居雅座兒談會子心,明天我同老兄弟,我二人到你衙門去。」廣太說:「走。」
  三個人同姜玉,一直到了對河居雅座落座。跑堂的笑嘻嘻的說:「三位老爺來啦!」遂給泡過一壺茶來,端上兩碟瓜子,問:「三位要什麼菜?」廣太說:「姜玉過來見見你馬伯父。」姜玉過來行禮,說:「馬伯父好啊!」過來又問:「張伯父好!」說:「適才二位伯父與我三叔說話,我不得親近。」張忠與馬成龍說:「你坐下再說話吧。」隨便要了幾樣菜蔬,要了四壺蓮花白,又要兩壺福貞陳紹酒,大家開懷暢飲。喝至半酣,廣太說:「馬大哥與張大哥,再也想不到今天異地相逢,真乃是人生樂事!無奈有一件,就短師兄馬夢太。」
  姜玉在一旁拉了成龍出去,到了外邊,成龍說:「你叫我何事?」姜玉說:「今天你得勸解勸解我三叔父,別讓我三叔回去與我兩個嬸母鬧。今天我嬸母上虎丘山燒香,瞞著我三叔父去的。恰巧在半路之上,又遇見賊人。我三叔回去必不能善罷甘休。你老人家要說個人情,准成!」成龍說:「你交給我啦!我必要勸解他。」說罷,二人復反入座,從新吃酒。
  吃喝完畢,成龍說:「三兄弟,今天你回去,見了兩個弟妹,應該怎樣?」廣太說:「我萬饒不了那兩個賤輩!」成龍說:「三兄弟,不是那麼樣辦法。論理,可是兩個夫人的大不是。要真叫賊給搶去,那時你是死是活?這件事若是我,不這麼辦,須得把他們殺了!」成龍這詼諧的話,廣太本就有氣,再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怒從心上起,站起身來說:「二位兄台,我不讓到我衙門裡坐著啦,明天再見!」寫了飯帳,方才要走,成龍說:「我與你玩笑哪,別認真殺了。」廣太也不言語,姜玉說:「好哇!這是你給講人情哪?」說著話,出離對河居,一直回衙門。
  姜玉在頭前,直跑到了衙門,先奔後面,說:「二位嬸母,了不得了!
  我三叔因為你們上虎丘山幾乎被賊人搶去,我三叔甚是有氣,拿刀來殺你們倆人來了!」嚇的兩位夫人顏色更變,說:「姜玉,你快請你李伯父、鄒伯父來勸住你三叔!」姜玉出去,有片刻之工,張廣太手持鋼刀,闖進上房,要殺兩個夫人。不知此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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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張廣太單人鬥群賊 顧煥章三杰誅盜寇



詩曰:堪歎人生不悟空,迷花亂酒逞英雄。
  途窮到底還無錯,漏盡之時始現功。
  弄巧常如貓捕鼠,光陰恰似箭流弓。
  倘然使得精神盡,願把屍身葬土中。
  張廣太舉刀進得屋來,照定兩個夫人就剁。後邊李貴、鄒忠把他拉住,將刀奪過去,拉廣太至書房,說:「張三兄弟,不可這樣粗魯!咱們這是外住衙門裡,比不得在家,傳到上邊耳中,就許參你家教不嚴。你把跟著去的家人叫過來問一問:白天在虎丘山這一伙賊人,像幹什麼的?」三爺叫姜玉把內跟班的叫來,說:「沈福,方才是你跟了夫人去上虎丘山來?」沈福說:「奴才跟去了。」廣太說:「你在半路之上瞧見截轎子的是什麼人?哪裡的口音?」沈福說:「他自通名曹太,是福建會館看會館之人。」三大人說:「你下去吧。」自己拿過紙筆,寫了一封書子,交給李貴說:「大哥,這裡有一封字兒,明天越早越好,我要是不回來,你就給倭侯爺送去。如要是侯爺收下此信,你即速回歸衙門;等三兩天沒信,將我家眷保送到河西務去。」李貴說:「三弟,你這話從何而起呀?」廣太說:「你不必多問,拿信外邊歇著去吧。」李貴也不好深問,自己回外邊廳房安歇去了。
  廣太收拾利便,帶上自己短把刀、避血桷,說:「姜玉,你看守衙門,我要去了。」姜玉說:「三叔又往哪裡去?」廣太說:「你不必問。」姜玉說:「我也跟著你去。」廣太說:「也好,那麼你就跟我走。」姜玉暗帶披刀,候至天有初鼓時候,廣太兩個人出書房,到院內上房,竟自奔福建會館。從房上走,不從地下走,施展飛簷走壁之能。
  這個福建會館在蘇州正南,離副將衙門八里之遙,在壽峰山口裡邊。那座山是東西大路,是從蘇州南關撲奔那裡去。一進山口,望西走不多遠路,南大門,就是福建會館。裡邊有七八百間房,很有勢力,都是本省的大商人修蓋的。看館的人,姓曹,名太,別號人稱鴛鴦太歲。裡面俱是天地會八卦教的會匪。廣太同姜玉來至會館,躍身上房,直望裡面躥縱。來至東廂房後房坡,望下面一瞧,正大廳房七間,東西廂房各五間,院中有天棚,底下燈燭輝煌。北上房台階以下,有兩張八仙桌,東邊那張八仙桌後邊,有一把太師椅子,上面坐定一人:年約六十以外,頭戴三角白綾巾,金抹額,鬢邊雙插白鵝翎;面如紫蟹,兩道掃帚眉,一雙大環眼,準頭豐滿,海下一部黃焦焦的連鬢落腮的鬍鬚;身穿粉綾緞色錦征袍,上繡圓花朵,足下粉底官靴。西邊台階之下那張八仙桌兒後,也坐著一個人;年約五十以外,也是三角白綾巾,雙插白鵝翎兒;面如紫玉,環眉大眼,一部花白的鬍鬚。西房台階下有四張八仙桌兒,後邊坐著四個人,面向東坐著:北邊第一個,面如黑漆,穿衣服是咱們隨身的打扮;第二個,年約二十以外,面如白紙,身穿藍洋縐大衫,有桌案擋著,看不見底下;第三個座位上那人,面如瓜皮,二十有餘的年歲,蛋青串綢長衫;第四個座位上那一人,年有二十來歲,面如茄皮,身穿青洋縐大衫。東邊有四個座位,上面亦有四人,瞧不很真。正南坐著是鴛鴦太歲曹太,北邊座位上是二龍神馬鳳山,西邊座位上是二會總任山。正西那座位上:頭一個是活閻王馬剛,第二個白面判官馬強,三個座兒上是逍遙會總張寶任,四個座兒上是太平會總任鳳蛟。東邊那四個人是:侯得山、侯寶山,還有金槍太保侯勝英,金刀太保侯勝杰。共合是九家會總,議論天地會的大事。馬鳳山說:「曹太,你白天就不應該搶張廣太的家眷,倘若一走漏風聲,豈不壞了你我的大事?」曹太說:「我打算把他那兩個夫人搶來,咱們大家追歡取樂,再未想到遇見馬成龍,將我鐵棍削為兩段。早晚我非去將他兩個夫人搶來不可!」
  廣太聽罷,自然大怒,說:「好一個匹夫!待我前去結果他的性命!」
  翻身跳下房去,大嚷一聲說:「好一個大膽的匹夫!我張廣太來拿你這一干叛國賊!」掄手中刀,直奔老會總任山刺去。眾賊人一見,說:「不好!快快的鳴鑼聚眾人!」只聽鑼聲一響,少時大眾賊人齊到內院。眾會總舉兵刃,大家齊聲說:「好一個張廣太!當初侯會總待你恩重如山,你不該叛天地會歸大清管。你今天既然來到此處,想要逃走,是不能!我等早要刺死你,不想你今天自入牢籠!」群賊大眾齊來動手,把一個張副將圍在當中。
  小爺姜玉在房上一陣大怒,說:「你這一干叛反國家的賊人,休要逞能,我今天要與你等分個高低!」翻身跳入在院中,手內掄刀就望下剁。活閻王馬剛舉棍就打,白面判官掄刀也過來與姜玉動手。大家正在動手之際,侯家四杰也趕到,各舉兵刃,與曹太把姜玉與廣太圍在當中。二人遮前顧後,閃展騰挪。外面早把館門上好,不放人出入。內中賊黨一個個擺兵刃,圍了好幾層,齊聲吶喊說:「張廣太小輩,不可這樣無禮!拿呀!拿呀!」張三大人一見人多,心中害怕,料想今晚不能逃生,慌忙叫:「姜玉,你快快的走,不可小小的年歲死在賊中!」姜爺一聽,說:「三叔,你不必多牽掛!我今天萬不能捨去了三叔,我自己回衙門。人活百歲終須死,何必貪生落罵名!我不過是一條性命,能值多少?跟三叔不能殺賊,齊死在福建會館之中。」說罷,掄刀就望下剁,與賊人難分高低與輸贏。姜小爺累的渾身是汗,張三大人也不成。老龍神喝令:「眾人齊動手,務要生擒活捉他二人!今天夜晚,在福建會館殺了張廣太,也算替侯會總報仇雪恨,我的氣才平和。」群賊答應說:「我等尊命!」
  活閻王馬剛用棍照著張三大人就是一棍,廣太望旁邊一閃,那邊的飛抓趕到,就把張廣太給抓住啦,栽倒就地。張三大人說:「姜玉,急速回去吧!」姜玉見張三大人被人拿住,他又聽說叫他逃走,他想到:「三叔你被人家拿住,為何叫我走哪?」姜玉年青,自己想錯了。張三大人叫他逃走,是叫他回去調了兵來,給他報仇雪恨。他不肯走,與賊人動手。他如何是眾人的對手?工夫一大了,姜玉被人家用飛抓抓住了,也栽倒就地,被賊人捆上。馬鳳山說:「先把他二人捆在天棚柱上,用涼水淋頭,開膛摘心,祭奠飛刀大會總侯起龍就是了。」群賊說:「遵令!」把廣太二人捆在東邊天棚柱子上,面向西,又去了一個人,到後邊取出一張圖影,上畫的是飛刀會總侯起龍的真像。又取出來一個大木盆,裡邊放著一盆水,過來了一個人:有四十來歲,花毛兒禿子,身穿深藍布小褂,青洋縐中衣,薄底抓地虎快靴;手持明晃晃的一把牛耳尖刀,來到廣太面前,把刀嘴裡一橫,把張廣太的衣服分開。姜玉在那邊捆著,直罵說:「奴賊呀!你這些個邪教匪賊,先把我開膛,我不瞧著我三叔死,我先在鬼門關上掛號,魂簿帳上除名!」又叫三大人說:「三叔,我死了不要緊,惟有三叔你死不的,白髮的高堂,綠鬢妻子,你老人家一死,真可慘!欸!我也不說了。」張廣太一聽此言,不由心中一陣難受,說:「欸!姜玉,你不必如此說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自己雖然口中這樣說,心內想起生身的老母,說:「你老人家只知孩兒在外邊居官,不想今天死在此處。若要母子相逢,等待鼓打三更,在夢寐之間,大概我未必准有這樣靈驗。」想到此處,不由心內如同刀剜肺腑、劍刺了心肝一樣,強忍英雄之淚,自己把眼一閉等死。姜小爺破口大罵。
  只見群賊吩咐:「涼水淋頭!急速把張廣太的人心取出來。祭奠侯會總!」過來了一個,手拿著一桶水,照著廣太就是一潑。那個花毛禿子手持著牛耳尖刀,把廣太的衣服望左右一分,照定前心,刀尖兒對準了心口,後手一按勁,只聽「噗哧」的一聲,紅光崩冒,鮮血直流。張廣太倒沒死,殺人的那個花毛禿子死了,把眾會總唬了一跳。原來自暗中飛來了一瓦,把花毛禿子王熊給打壞了,正中後腦海,沒殺成人,自己死了,把刀也扔了。眾賊人望房上一看,並不見有一人,齊說:「怪道啊怪道!是哪裡來的?」眾人正嚷之際,又過來了一個賊說:「你們不必瞎嚷,待我先把他刺死再說。」說罷,用刀照著廣太前胸又是一刀。又從北上房飛下來一瓦,只聽北房上一聲喊嚷說:「你等這一干賊人休要殺人,吾來也!」西房上也是一聲喊罵:「八卦教匪休得無禮,我來結果你等的性命!」東房一聲喊罵:「叛賊休要害人!」這三邊齊望下跳,先用刀將張三爺繩子剁開,又把姜玉救下來。群賊一個冷不防,齊拿兵刃來把他們三個人圍住。不知救張廣太的三位英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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