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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楊柳岸]將門女的秀色田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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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17:17
第五十章 軟刀子

    古府的會客廳內,青舒坐在主位上,身後立著小魚。而客位上,坐著嫁入步府不足十日的步五少夫人黎氏,黎海棠。

    黎海棠是個嬌媚的女人,整個人嬌小玲瓏的,巴掌大的瓜子臉,柳葉彎眉,不大不小水盈盈的眸子裡含著無限風情,嘴略大,唇瓣勾畫得嬌艷欲滴。她梳著時下婦人間流行的雲髻,固定雲髻的是嵌有紅色珠子的金簪。不同樣式、不同材質的珠花在頭髮上別了四枚,其中有兩枚只要她一動,便一顫一顫的,似那展翅欲飛的蝴蝶,很是精美別緻。

    青舒臉上掛著淺笑,「五少夫人請用茶。也不知道五少夫人平日裡喜歡喝什麼茶,便著人沏了碧螺春,也不知合不合五少夫人的意。」她臉上帶笑,心裡卻是厭煩的。這黎海棠進門便握住了她的手,弄得好像跟她多熟似的,還妹妹長妹妹短的,令她不喜。

    黎海棠眸子裡有水盈盈的光在流轉,笑的溫溫柔柔的,聲音也溫溫柔柔的,「妹妹千萬不要與嫂嫂這般客氣,碧螺春是好茶,嫂嫂很喜歡。」話是這麼說,但她並不碰桌子上的茶杯。「八妹孩子心性,一早跑來擾了妹妹的清靜,嫂嫂實在過意不去,嫂嫂在這裡代夫君向妹妹賠不是了。」說著,微偏過臉,向身後的圓臉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圓臉丫鬟便捧了一個長型匣子雙手捧到青舒面前。

    青舒面露不解,看向黎海棠,「這是?」

    黎海棠拿絲帕按了按眼角,一臉憂愁地道:「妹妹也知道,八妹正與嫂嫂鬧脾氣,弄得爹娘和哥哥嫂嫂們都不開心,整日裡長吁短歎的,滿面愁容。唉!嫂嫂心裡很過意不去,想和八妹親近,想了無數種辦法,八妹就是不理嫂嫂。」

    她頓了頓,笑看青舒,「嫂嫂知道妹妹和八妹要好,妹妹的話八妹定能聽進去。嫂嫂在這裡請妹妹幫著勸勸八妹,讓八妹別再任性,惹得爹娘和哥嫂們也跟著憂心。這是嫂嫂送給妹妹的薄禮,是感謝妹妹這些日子照顧八妹的一點心意,也算是見面禮,妹妹千萬不要推辭。」

    這時候,站在黎海棠身後的方臉丫鬟上前,就著圓臉丫鬟雙手捧著匣子的動作,打開匣子,露出裡面的四排銀錠來。

    青舒掃了一眼,估計是五兩一個的銀錠,一共二十個,那就是一百兩。她臉上帶笑,眼中卻多了分冷意,「五少夫人真是客氣。」話中帶出了譏誚之意。

    黎海棠卻似未聽出般,看著方臉丫鬟將匣子放到青舒手邊的桌子上,「妹妹怎的如此見外,叫嫂嫂便是,可別把人叫遠了。」然後又笑笑說,「妹妹不知道,嫂嫂吃過太多的苦,便成了一個俗人。這俗人就得辦俗事,嫂嫂便依自己的喜好猜測了妹妹的喜好,準備的見面禮不是金銀首飾,卻是俗物,望妹妹不要嫌棄。」

    青舒卻笑得一臉無害,沒接話。

    「妹妹也是個苦命人,同姐姐一樣有太多的不得以,小小年紀便為家人拋頭露面,壞了名聲。不過,妹妹不必太過憂慮,嫂嫂很喜歡妹妹呢!遇到什麼難事只管找嫂嫂,嫂嫂雖無縛雞之力,卻有世人喜歡的黃白俗物,總能幫上妹妹一二的。」黎海棠一臉同情地看著青舒,這般說道。

    青舒眨了眨漂亮的杏眸,而後笑瞇了眼,「五少夫人說話真有趣,太有趣了,呵呵……」

    黎海棠目光一閃,「不知嫂嫂的哪句話竟惹得妹妹笑的如此開懷?」

    青舒聞言,止住笑,正了正色,「五少夫人稍坐片刻,待青舒過去看看三少夫人和語嫣談得如何了?」說罷,起身要走。

    「妹妹,稍等。」黎海棠叫住了準備離開的青舒,「妹妹可認得孫敬東孫公子?」

    青舒慢慢轉過身,直視黎海棠的眼,笑彎了眉眼,「孫敬東?這名字聽著倒是耳熟的很。只是,青舒深居簡出的,確是不認得呢!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有幸得了五少夫人的眼緣,引得五少夫人竟向青舒這般眼拙又孤陋寡聞的打聽起來。」

    她心裡卻在暗罵:黎海棠你個臭不要臉的,你以為只有你會扔軟刀子,別人都是傻子,不會扔回去給你麼!你拿一百兩銀子來侮辱我,我沒甩你巴掌是看在大將軍府的面子上,你還沒完沒了,簡直找抽。那好,我就給你個紅杏出牆的梯子,看你還怎麼裝。

    聞言,黎海棠立刻收了臉上溫柔的笑,一臉正色地道:「妹妹這話說的不對,嫂嫂乃堂堂步大將軍府上的五少夫人,嫁了才情與容貌兼備的大安第一才子為妻,是最令天下女子羨慕的女人,無論是孫公子還是什麼公子,誰還能再入了嫂嫂的眼。」

    青舒卻笑得一臉無害,「嫂嫂這話可說錯了,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再聰明的女人,一旦心儀上某個男子,管那男子長得滿臉瘡還是什麼,在她眼裡就是世上二無的美男子,第一美男子。這是比較文雅的說法,換成坊間的粗俗說法,那便是所謂的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她說罷心裡暗爽,姑奶奶就說你和孫敬東有染,你能怎麼地?

    黎海棠表情僵了那麼一下,瞬間又恢復常色,「妹妹真是個牙尖嘴利的,看來是羞惱的厲害,怕嫂嫂再提與你有婚約的孫公子吧!說來也巧,妹妹不知道的是,姐姐與孫家是遠房親戚,敬東還得叫嫂嫂一聲表姐呢!這麼一來,妹妹以後過了門,可不能再叫嫂嫂了,可得跟著敬東改口叫我表姐了,呵呵……」

    聽了這話,青舒似有觸動,坐回椅子,一臉晃然地道:「我說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原來是他。」

    「妹妹不要害羞,等你過了門,我們便是一家人。若是敬東敢欺負你,你告訴嫂嫂,嫂嫂定為你出氣。」黎海棠笑吟吟地說道。

    青舒受教地點頭,佯裝害羞。心裡卻在琢磨,黎海棠是孫敬東的表姐?以前怎麼從未聽人提起,這可得要打聽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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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17:35
第五十一章 回禮

    黎海棠自然不知青舒心中所想,居然語重心長地向青舒傳授起所謂的大道理來,「嫂嫂跟你說句知心的話,這男女之間,也就是夫妻之間,在外邊,妻子要給丈夫面子;在屋裡,妻子撒嬌耍賴都是可以的,丈夫不僅不厭煩,更是歡喜的很。再有一樣,這為人妻、為人媳,在外邊要給丈夫長臉,不能失了儀態,自然也要博個孝順長輩的聲名,萬不能做出頂撞長輩、對長輩失敬的事情來。」

    這些話,咋一聽似乎是推心置腹的言辭,但稍作思考,又似句句意有所指。青舒前段時間在大庭廣眾之下揮棍打人,既是失儀之舉,也不給准夫家長臉。再有,對於孫仁懷與孫張氏,青舒可是一點面子都不曾給的,甚至曾甩過孫張氏一巴掌。這麼一想,黎海棠的字字句句便成了教訓青舒的言詞。

    青舒霍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小魚趕緊跟上。

    黎海棠立刻沉了臉,再無半點溫柔笑意。

    她的圓臉丫鬟低聲道:「小姐何必對她這般客氣?孫少爺對您言聽計從,想要收拾她,易如反掌。」

    方臉丫鬟卻道:「你懂什麼?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道理,勿多言。」

    黎海棠看了方臉丫鬟一眼,沒說話。

    青舒離了會客廳,沉著臉,不自覺的,腳下的步子快了許多。據她所知,這個時代的女子,管自己的男人叫相公或夫君,還有叫老爺或爺的;對她人的男人,稱呼為誰的相公或誰的夫君,或是某某老爺,而不是丈夫。黎海棠大講夫妻之道,連說三次「丈夫」二字,這是不是可以證明,黎海棠的確是穿越者。她搖頭,不,還不能下定論。

    小魚跟的辛苦,最後竟是小跑起來,等發現小姐居然往下人房的方向走,一下急了,喊道:「小姐,您這是要去哪裡?」

    青舒回神,看清眼前的景物,愣了,「這裡是?」

    小魚趕緊道:「小姐,前邊就是下人房,是府上男丁住的院子。」

    青舒哦了一聲,和小魚原路返回,之後往自己的文華院方向走去。進院門時,恰巧與三少夫人碰上。

    三少夫人眼眶微紅,迎面碰上青舒,卻是揮退身邊的兩個丫鬟,一臉認真地問道:「青舒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她並不像黎海棠,上來就好像多親近似的又抓手,又叫妹妹的。

    這點,青舒喜歡,便讓小魚退開,引著三少夫人來到文華院前的涼亭內,兩個人面對面地坐下。

    三少夫人的長相不醜,卻也並不十分出色,算得是溫柔清麗的婦人。她身上有一股溫潤親和的特質,和她接觸,讓人覺得很舒服。而且她行事說話不會讓人覺得厭煩。

    這會兒,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八妹最近心情不好,不喜歡呆在府裡,總來麻煩姑娘,希望姑娘不要煩她才好。」

    青舒會心一笑,「你家小八雖然跳脫的厲害,每次來都折磨的我耳朵生疼,卻也是真性情的好姑娘。呵呵……只要她不介意本姑娘的臭名聲,隨她什麼時候想來都可以。」

    三少夫人的面色愈加柔和,「八妹喜歡你,果然是有緣由的。」

    青舒不解:「啊?」

    三少夫人確定四下無人,低聲道:「青舒姑娘,可以麻煩你留八妹在府上小住幾日嗎?」

    青舒吃了一驚,「為什麼?可是出了什麼事?」

    三少夫人斟酌片刻,說道:「八妹最近心情低落,我與相公很是擔心她會做些傻事惹怒了爹,受到責罰。為此事,娘也整日憂心忡忡的,盡量守著八妹不讓出差錯,可有些事,並不是守著便能解決的。剛剛與八妹說話,看她到了你這裡精神了很多,她還開口求我讓她在你這裡住上幾日。說實話,看她變得開朗,我鬆了口,答應回府請示爺爺奶奶。」

    青舒覺得有點突然,不知如何回話才算妥當。

    三少夫人歎了口氣,「只是,我心知,我最先要做的,不是回府請示爺爺奶奶,而是問過姑娘的意願。」

    青舒很猶豫,但想到不久將要與步語嫣離別,心中自是難捨,想了想,「我府上的情況不比步府,飲食起居的條件差的不只一星半點。這樣,若是府上的長輩們捨得,語嫣不介意我這裡的粗茶淡飯,身邊伺候的只帶小杏一人,我歡迎她來小住幾日。」人多嘴雜,事也多,她歡迎語嫣帶著小杏小住幾日,卻是不歡迎步府其他丫鬟跟過來的。

    三少夫人面露喜色,「謝謝你,青舒姑娘,我這就回府請示。」

    「等等,三少夫人,我還有話要說。」青舒覺得有些話還是提前說清楚為好,省得讓一些不安生的說些有的沒的,還要時不時上門來噁心人,影響她與步語嫣的心情。

    「姑娘請說。」

    「語嫣在我府上小住,我只以粗茶淡飯招待,請貴府不要送銀錢或食材上門。還有,麻煩夫人等下派個丫鬟到會客廳取一樣東西,回去請交給步夫人,並為青舒帶一句話。」

    三少夫人不解,「青舒姑娘請說。」

    「我們古府,招待不起五少夫人黎氏,再說語嫣躲到我這裡就是為避開她,我是萬不敢再讓她進門的。」青舒其實很想直接說不歡迎黎氏,但想想又作罷。

    三少夫人心裡咯登一下,卻沒有追問,只是應下。

    事已談妥,青舒親自送三少夫人出府的時候,對小魚耳語幾句,並讓小魚帶著三少夫人身邊的一名得力丫鬟去會客廳叫五少夫人黎氏。

    會客廳,黎海棠正等得不耐煩,卻見三少夫人身邊的丫鬟過來傳話說,三少夫人正在馬車上等。黎海棠聽罷,也不問步語嫣是否跟著回府,起身帶了自己的丫鬟往外走。

    這時,小魚卻是留了三少夫人身邊的丫鬟片刻,迅速拿來一塊兒碎花布,將黎海棠留下的匣子包起來,遞給那丫鬟,「這便是小姐要三少夫人轉交的東西,麻煩姐姐了。」

    那丫鬟不動聲色地接下包袱,心裡卻是百轉千回。這包袱裡的匣子,是五少夫人身邊的丫鬟帶過來的,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如今古小姐卻讓人包起來,要三少夫人轉交給什麼人,恐怕事情並不簡單。

    等小魚送了那丫鬟出府,等在外邊的婆子掀開其中一輛馬車的簾子,讓那丫鬟坐進馬車,這才有小廝吆喝一聲回府,車輪聲響,一行人離去。

    站在角門內送客的青舒揚起嘴角,「哼,敢欺到本姑娘頭上來,本姑娘可是記仇的很。你送禮,我回禮,咱們扯平了。」

    蘇媽媽不解,「誰欺到小姐的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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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18:03
第五十二章 步夫人

    青舒笑嘻嘻地來了一句「不告訴你」,便好心情地往文華院的方向走。

    蘇媽媽不甘心,抓了小魚問。小魚便將五少夫人黎氏的一些話和一百兩銀子的事情說了,當然還有青舒讓她拿了碎花布包了一百兩銀子的匣子,交給了三少夫人身邊的丫頭的事。

    蘇媽媽聽了,大驚,跑去告訴古強。

    古強皺眉,「那黎氏不是個安生的,給她個教訓也好。」

    蘇媽媽卻急了,「你糊塗了?那黎氏說自己是未來姑爺的表姐,小姐這般得罪她,以後嫁到孫府,這不又多了個仇人嗎?」

    古強斥道:「閉嘴,我看糊塗的是你。」說罷,看一眼放晴的天空,出府去辦事。

    蘇媽媽愣住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拍額頭,罵了自己一句老糊塗了,趕緊去做事。

    青舒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面靜悄悄的。她喊了一聲「語嫣」,沒人應聲。她覺得奇怪,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找過去,最後居然在自己的床上找到睡得正香的步語嫣。

    青舒覺得有趣,她的床何時成了香餑餑,不僅青陽時不時地賴在上面不肯走,現在連步語嫣都要跑來睡覺了,真是的。她搖了搖頭,捧了針線笸籮,坐到外間繼續學女紅。

    古府這邊步語嫣睡的香甜,而步府那邊是另一番光景。

    三少夫人與五少夫人黎氏,妯娌兩人回到府裡,直接去見步夫人。

    四十七歲的步夫人,額頭和眼角雖然鐫刻著歲月的痕跡,可面色健康紅潤,頭髮烏黑,體形勻稱並沒有發福的跡象,當得一句風韻猶存。此刻她坐在主位上,正樂呵呵地逗弄目前唯一的小孫女,即步三與步三少夫人三歲的女兒步秋。而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也陪坐在一旁。

    步夫人見三兒媳和五兒媳回來了,臉上沒了笑容,也不讓其他兒媳退下,問道:「嫣兒人呢?」

    也不等三少夫人說話,五少夫人黎氏便面帶愧色地跪了下來,「娘,都是海棠不好,惹惱了妹妹。妹妹不肯見海棠,請娘責罰。」

    被搶了話的三少夫人垂了眼皮,退後兩步。

    步夫人的喜怒臉上並不顯,「責罰?娘為何要責罰你?就因為嫣兒不肯見你,娘就要責罰你。這是何道理?」

    黎海棠意識到自己用錯了方法,立馬補救,面上的愧色又增了幾分,「娘,海棠不是這個意思,是海棠不夠努力,是海棠不夠好,沒辦法讓妹妹認可,惹得大家都不快,覺得很愧疚。」

    步夫人歎了口氣,「這種事,怎麼能怪你。行了,回去歇著吧!」

    黎海棠有心留下,卻也聰明地沒找任何留下的借口,告退出去,回了自己的院子。而她身邊的方臉丫鬟,卻是留在步夫人房外,拉著二少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低聲請教起女紅來。

    三少夫人身邊的丫鬟見了,不動聲色地向被纏住的二少夫人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卻是熱情地、不由分說地將那方臉丫鬟拉走。

    屋子裡,大少夫人將秋兒拉到了身邊。

    步夫人讓三少夫人坐下才發問,「嫣兒可好?」

    三少夫人溫言道:「娘,妹妹很好,拉著兒媳說了好些悄悄話呢!還求兒媳,讓兒媳回來求求祖母和娘,讓她留在古家小住幾日。妹妹說,和古姑娘說話、玩耍很開心。」

    步夫人似乎鬆了口氣,嘴上卻說,「那丫頭,自從認了個姐姐,心都野了,就想往外跑。你好好說說,嫣兒都怎麼跟你說的。那古姑娘長得什麼模樣?性情如何?」辦喜宴的當日,府裡上下都忙,她也沒勻出空來好好看看女兒掛在嘴邊的姐姐是個什麼模樣、什麼性情的人。

    聞言,三少夫人便不緊不慢地從邁入古府那刻講起,中間誇了古青舒幾句,然後講她冒昧地向古青舒提出讓小妹小住幾日的請求,古青舒如何答應的等等都說了。之後卻是住了嘴,面露為難之色。

    步夫人微皺眉頭:「什麼話不能說,讓你這麼為難?」

    一旁的大少夫人笑問:「三弟妹是不是有話單獨與娘說?」說著,便與其他兩個妯娌起身準備告退。

    三少夫人忙道:「大嫂,弟妹不是這個意思。」

    步夫人也道:「都給娘坐著,老三家的,有話儘管說,都不是外人。」

    三少夫人歎了口氣,「娘,也不知五弟妹如何得罪了古姑娘,古姑娘對兒媳說了『我們古府,招待不起五少夫人,再說語嫣躲到我這裡就是為避開她,我是萬不敢再讓她進門的』這樣的話。而且還讓兒媳轉交一樣東西給娘。」說完,喚了一聲「紅果,把東西捧進來」。

    等在外邊,名喚紅果的丫鬟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捧著從古府帶回來的用碎花布包住的匣子進門,遞給步夫人的貼身丫鬟,然後退了出去。

    步夫人不解,「這是什麼?」

    三少夫人苦笑,「娘,兒媳不知裡面的匣子裡裝了什麼,卻知道這匣子是五弟妹帶去古府的。古姑娘將匣子原封不動地用碎花布包了,交給紅果,讓兒媳交給娘。」

    這話一出,在場任誰都知道事有蹊蹺,且猜想到,這匣子裡裝的東西或許就是得罪古青舒的東西。否則,古青舒為何無緣無故地說那一番話。

    步夫人示意丫鬟打開,當看清裡面的東西時,面色鐵青地下了命令,「來人,傳五少爺和黎氏。」

    大少夫人很有眼力見兒地招呼了幾位妯娌,向步夫人告退出去,四個人很有默契地去了三少夫人的院子說話。

    步夫人房中,步五和黎海棠一進門,丫鬟一個不剩全都下去了。

    步夫人一拍桌子,厲色地道:「跪下。」

    步五和黎海棠一驚,雙雙跪了下來。

    步夫人鐵青著臉道:「嫣兒從小到大,雖然愛調皮搗蛋,卻不任性,從不無辜欺負人,更不會無辜討厭一個人。你們成婚前娘是怎麼說的?嫣兒不想看到你們,你們沒事躲著她些,別有事沒事往她面前晃。你們倒好,三不五時去招惹她不說,今早還自作主張地將她的晨食給換了,惹得她餓著肚子一早跑去了古府。」

    黎海棠紅著眼眶,一臉委屈地道:「娘,一切都是兒媳的錯,和相公無關,是兒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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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25:51
第五十三章 殺豬宴客

    「閉嘴,沒人讓你說話。」步夫人喝住黎海棠,眼睛卻是盯著兒子,「嫣兒如今是一刻不想呆在府中,你三嫂連哄帶勸都未能帶她回來,她說只想在古府小住幾日。氣走了妹妹,你可滿意?」

    步五跪在那裡,一言不發。

    步夫人一揮手,桌子上的匣子連同裡面的銀錠滾落掉地。「我兒好本事,嫌妹妹跑得還不夠遠是嗎?居然捧了一百兩銀子追到古府。怎麼,這是送給妹妹往別處躲的盤纏?還是特意用來羞辱古家小姐,讓古家小姐惱羞成怒趕你妹妹出府的手段?」

    聞言,黎海棠面色一白,咬緊嘴唇,楚楚可憐地默默落下淚來。說實話,她的確是想破壞步語嫣和古青舒的關係,還想著古青舒會不會惱羞成怒與步語嫣斷絕關係。如果是,那才好,到時候看步語嫣還往哪兒躲?她清楚的很,因為步語嫣獨特的性格,要好的姐妹極少。若是破壞步語嫣和古青舒的感情成功,那步語嫣一定氣的不輕,不定會幹出什麼激烈的事情來。

    到那時,別人會認為步語嫣任性、不講理,反襯得她這個嫂子溫柔又善解人意,更得人心。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古青舒也是個不簡單的,和外界傳聞並不相符,輕鬆破了她的計不說,反倒讓步夫人起了懷疑之心,發了火兒。步夫人明裡在罵兒子,實則這是在指責她這個新婦心懷鬼胎,不安好心。

    親娘的質問,令步五如玉的面色青白交錯起來,他沉聲道:「娘,兒子知錯了。」黎氏犯錯,他這個當人相公的也有錯,這是步家的規矩。

    見兒子聽進去了,步夫人緩了臉色,無奈地歎了口氣,「近幾日,嫣兒是執意不肯回府的。你祖母若問起嫣兒去了哪裡,要怎麼回,你自己看著辦。待嫣兒想通了,回來了,暫時你們都安安生生的,誰也別往誰跟前湊,顧好自己。其它的,以後再說。」

    步五沉著臉答:「是,娘。」

    黎海棠頭垂的低低的,「是,娘。」

    步夫人看了眼黎海棠極盡委屈的模樣,突然覺得礙眼,「娘累了,你們下去吧!」

    步五和黎海棠這才起身,退了出去。到了外邊,黎海棠一臉怯懦地小聲喚了聲相公,想和步五解釋些什麼。但步五並不理會,對她視而不見,陰沉著一張俊臉急步而走。到了府門前,他接過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被晾在原地的黎海棠緊咬嘴唇,快步回到自己的院落,進得廳內,隨手抓了個花瓶便拋到地上。聽著花瓶碎裂的聲音,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步語嫣,古青舒,你們等著,敢這樣對我,你們等著,唔……唔……唔……」她委頓在椅子上哭了起來。

    她的陪嫁嬤嬤陳嬤嬤,警告院中戰戰兢兢的一干丫鬟管好自己的嘴巴,再讓那方臉丫鬟守著門,自己邁步進廳,掩上門,走到黎海棠身邊,低聲勸慰,「小姐,您何苦這樣為難自己?步小姐不想與您親近,您隨她,何必上竿子讓人作踐。」

    黎海棠搖頭,「嬤嬤,你還沒看出來嗎?相公雖娶了我,但他還沒有原諒我,也不肯接受我。得不到相公的心,不能為相公生個一兒半女,我便無法在步府立足,我的日子便不會好過。」

    陳嬤嬤摟住黎海棠,歎了口氣。

    黎海棠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原本,出嫁前我便想好了,入了府,我便作個溫柔可人的步家婦,第一件要緊的事便是與步語嫣打好關係,如此一來,相公高興,長輩們滿意。到時候,相公便不會再排斥我,早晚會把我放進心裡,我便一生無憂。可我沒想到,那步語嫣竟是個任性不講理的,無緣無故地討厭我,四處下我面子。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對此,陳嬤嬤也疑惑不解,「小姐,您以前真沒見過步小姐?會不會是您無意中得罪過她而不自知?否則……」她沒說的是,否則好端端的,個性爽直的步小姐為何獨獨容不下她家小姐。

    黎海棠搖頭,她是想破頭也想不出來,自己何時得罪過步語嫣。步語嫣對她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她覺得莫名其妙,也覺得很冤枉,然後便是生氣。若說她前三天確實是在討好步語嫣,之後便是故意去招惹步語嫣,讓步語嫣在人前失態,她再扮無辜、博取別人的同情。

    憑什麼她要無緣無故地忍受步語嫣的壞脾氣,受了氣,自然要報復回來。這種事她原是做的得心應手,尤其是今早,她故意低聲下氣地給步語嫣布菜,惹得步語嫣摔碗離去,瓷碗的碎片還差點傷了她。

    當時若不是步三與步四兄弟倆及時抱住了步老爺,步老爺定是要打步語嫣的。還有相公,當時噓寒問暖地問她有沒有傷到,還罵步語嫣越來越不像話之類的。當時她雖然嘴上說不要怪小妹,其實心裡是爽快的。步語嫣惹了眾怒,不得人心,她自然爽快。

    後來,當下人稟報說步語嫣去了古府,她突然懷疑起是不是古青舒在背後使壞,步語嫣才如此對她。她猜測,古青舒是不是得了什麼信兒,懷疑她和孫敬東的關係,因此才會在步語嫣這裡對她下絆子。

    喜宴當天步語嫣特意邀請古青舒在府裡玩兒了一天的事她過門的第二日就聽說了,那兩個湊到一起只顧自己玩兒,並沒有在賓客面前露臉,更沒去她的喜房。因這事,京城貴婦圈中便有了些風言風語,引來各種猜測。

    古青舒這個名字,便成了哽在她喉頭的一根刺。今日她跟著三少夫人去古府,一是想會會悍名漸起的古青舒,二是挑撥古青舒和步語嫣的關係。誰曾想,她居然被古青舒反將一軍。這口氣,她如何嚥得下。

    陳嬤嬤安撫性地輕拍她的背,「小姐,您消消氣,萬不可傷了身子。如今您是步府新婦,各院上下都在盯著您的一舉一動,您且忍上一忍,謹言慎行,除了每日裡例行到老夫人和夫人院中晨昏定省外,其他時間就呆在院中看看帳本、繡繡花。只要您安分守己的,不讓人揪到錯處,在五少爺面前表現得知冷知熱又善解人意,用不了多久,五少爺便會接納您,步夫人也消了氣。到那時,步小姐再不喜,您也是堂堂正正的步家婦,誰也動搖不了您的地位。」

    黎海棠搖頭,「你不懂,只要步語嫣一天不喜歡我,相公便不會給我好臉色。」

    陳嬤嬤卻道:「傻小姐,步小姐已經十三歲了,轉過年便是十四歲。像步府這樣的人家,步小姐早到了議親的年齡。您看著吧,不是今年便是明年,步小姐定會訂親。到那時,步小姐每日裡忙著繡嫁衣、準備嫁妝,還要分出一半的精力去觀注准夫家的事情,哪還有時間和小姐過不去!」

    黎海棠覺得有道理,坐正身體,不再偎在陳嬤嬤懷裡,拿了娟帕輕擦眼角的淚跡,「嬤嬤說的對,我不必與步語嫣多做糾纏,是我庸人自擾了。」但,她不會讓古青舒好過。她覺得,自己手裡有日進斗金的福順齋,有人脈,古青舒只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盡了氣數的府邸中的窮酸小姐,很容易對付。

    陳嬤嬤以為勸住了自家小姐,放下心來。可她哪裡知道,黎海棠一向心高氣傲,現在是捨了步語嫣,要改去對付古青舒了。

    夜裡準備就寢時,三少夫人一邊為步三更衣,一邊低聲問:「五弟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步三當時沒回答,躺上床後,卻是摟住妻子低聲道:「什麼也沒說,拉了大哥和我過去,只是喝酒。喝醉了,倒頭就睡。天黑前清醒了,突然說外地的生意出了點問題,必須連夜過去處理,便要離京。我們自是不放心,派了十個護衛給他。」

    三少夫人低語道:「這事鬧的,小妹住到古姑娘那邊不肯回來,五弟又出了門,娘心裡肯定不好受。」

    「妹妹不在,你明日一早帶小秋過去陪著娘。娘看到孫女,心情會好些。」他們府上不同別家,最受寵的是女兒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步五他們一輩,只得語嫣一個女兒,還是排行最小的。而到了步衝他們一輩,目前府上也只有他們房裡得了一女,其他都是小子。

    「好。」她伸手,用食指輕撫相公額頭上留下的長長的疤,「還疼嗎?」

    「男人還怕這點傷!」步五一臉輕鬆地說。

    她嗔了他一眼,對著他絮叨起來,「黎氏進門前,小妹是個嘴甜的,總是哄得祖母和祖父開心不已,對爹娘孝順,跟我們這些當嫂子的也貼心。她還時常淘氣,可淘氣也不惹人厭,時常逗得大家發笑。這樣的小妹,誰不寵著。黎氏進門後,小妹變得沉悶了許多,每每見到黎氏,便要發脾氣。這事鬧的。」

    「前些天我不曾注意,今日因古姑娘的一句話,我仔細想了想,突然覺出不對。小妹雖然不喜歡黎氏,卻從未主動去挑黎氏的毛病,只是避不見面而已,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來。然而,黎氏卻是時不時地出現在小妹面前,招惹得小妹頻頻發火兒。現在的小妹就跟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著。於是我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黎氏改善與小妹的關係是假,撩撥小妹發火兒是真。」

    步三蹙眉,「妹妹的性子直,容易被人算計。往後你多護著點妹妹,至於黎氏,你防著點,別讓家裡人吃虧。」

    夫妻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睡下。

    斗轉星移,當天邊泛白的時候,古府下人陸續起床,燒水的燒水,磨刀的磨刀,準備繩索的、抬板子的、往水缸挑水的,大家忙的井然有序。一次要殺四頭豬,收拾出來不是輕鬆的活計,好在前一天人手和需要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古府下人進出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裡的韋鐵錘招呼道:「張屠夫來了,快進來。」

    一個彪型大漢答應一聲,推著板車進門。

    韋鐵錘關好門,帶著漢子往廚院方向走。很快,古府廚院後方的菜地前的空地上先後傳出四聲短暫的豬嚎聲。左鄰右舍有那覺輕的醒來,以為聽錯了,有起來洗漱的,也有繼續睡覺的。

    破曉時分,青舒是被小魚叫醒的。青舒打著哈欠,強打精神起身穿衣梳洗。「後邊開始忙了吧?是不是正在燒水?」

    小魚一邊為青舒梳頭,一邊答道,「是的小姐。」

    青舒又打了個哈欠,「張屠夫來了沒有?」

    小魚手不停,「小姐,屠夫早來了,這會兒四頭豬都殺了,正在燙豬毛,除豬毛。」

    青舒哦了一聲,看來是她睡的沉,後院裡連殺了四頭豬她都沒醒,「步小姐那邊沒有驚動吧!」

    「奴婢看過,步小姐睡的很沉,小杏姑娘睡的也香。」小魚說著,往青舒頭上別上一枚珠花,左右看看,覺得滿意,「小姐,喜歡嗎?不喜歡奴婢再換一個髮式。」

    「喜歡,不用換髮式。」青舒說著,站起來忙著往外走,「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拿盆接豬血?」

    小娟正好從外邊回來,「小姐,放心,按您交待的,那豬血一滴都沒扔,全部接木盆裡了,接了兩盆。」

    「走,咱們看看去。」青舒按捺不住的想去看看現場。

    小魚忙道:「小姐,這會兒別去,等他們弄乾淨了再過去。」

    小娟也勸道:「小姐,殺豬沒什麼好看的,血淋淋的很嚇人。」

    青舒卻步,的確是那麼回事。愛吃豬肉的人,不見得敢看殺豬的經過。

    「姐姐,姐姐,元寶都不讓我去後邊看殺豬,姐姐罰他。」青陽嘟著嘴,一臉不高興跑進來,向青舒告狀。

    青舒忍不住捏他的鼻子,「血淋淋的,沒什麼好看的,姐姐都不去,你也不要去。怎麼起這麼早?等客人來了你困了想睡覺怎麼辦?」

    青陽一臉失望地道:「真不能去看嗎?」

    青舒笑道:「不能。天還沒大亮,步衝他們不會這麼早來,你要不要到裡邊再睡一會兒?」

    青陽眼一亮,「我要睡覺。」說罷,咚咚地跑進去,直接鑽進內室,上床躺下,閉上眼睛。

    青舒跟進來看了一眼,笑道:「跑的倒是快。起來,脫了衣裳再睡。」

    小娟從一旁打趣,「少爺是怕小姐反悔,不讓少爺躺小姐的床。」

    青舒親自盯著青陽脫了衣裳,又看著他躺下,這才扯了單被給他蓋到肚子上,坐在床沿守著。直到他睡著,她這才起身出去,留小魚在外間守著,自己帶著小娟到廚院看大家收拾的怎麼樣了。

    這會兒,吳鎯頭正帶著從莊子上撤回來的十幾個男人同張屠夫一道,聚在廚房後的菜地旁邊的空地上,圍著剛剛除乾淨豬毛的四頭豬,準備剖豬砍肉。

    廚房前的空地上,幾個婦人在摘菜、洗菜;旁邊臨時搭起來的兩個灶台前,小丫和大小不等的另三個孩子一起,抱劈柴、守灶火,幫大人們燒水。許三娘整理著鍋碗瓢盆,還把廚房裡的大小四口鍋準備好,等下煮肉的、烤油的、炒菜的、蒸制菜餚的都一一分配好。

    見到青舒過來,大的小的都停下手裡的活計問安,青舒一路應著走進廚房,「三娘,苞谷面準備好了嗎?」

    許三娘歡喜地回頭,「準備好了,奴婢特意用篩子篩了一遍。」說著,從一個布袋子裡舀出小半碗黃橙橙的苞谷面給青舒看。

    青舒用兩根手指捻了一下,「書上說的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等下咱們弄個小盆調味試一試,能成的話,把豬血全用上。」

    這時候有個十二三歲、一臉憨相的半大小子跑進廚房。他看到青舒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一隻手不安地緊緊揪著身上的粗布衣裳。

    許三娘見了,揪住他,「吳小山,快見過小姐。」

    憨小子吳小山一臉慌張地跪到地上,一言不發,直接給青舒磕了三個頭。

    一大早得了別人磕的三個響頭,青舒無語,趕緊示意許三娘把人扶起來。

    許三娘也沒想到吳小山的問候方式是直接磕頭,接收到青舒的示意,趕緊把他拉起來,到了廚房外邊,「你這孩子。說吧,來廚房是不是有事?」

    吳小山低著頭,臉憋的通紅,「叔叔讓拿木桶、木盆和竹簍,要不然豬頭和豬下水裝不下。」

    許三娘趕緊帶他去旁邊的小倉房,將提前洗乾淨的木桶及竹簍讓他搬走。

    人多幹活就是快,當一桶肥膘送到廚房的時候,許三娘俐落地將其切碎,將一部分扔進鍋裡,小火烤油。

    而青舒,指揮小娟端了小半盆豬血進來,將磨的細細的苞谷面舀上三碗放進豬血盆中,看著小娟拿□面杖順著一個方向將其混和。之後加提前切碎的蔥、姜,還有胡椒粉和適量的鹽,再順著一個方向攪拌。

    許三娘說鍋裡的肥膘烤好了,青舒過去看了一眼,半鍋的油,油下邊是收縮成細碎小丁的焦黃色的油梭子。

    青舒心裡知道成了,卻不敢那麼說,「書上寫的我也沒見過,大概就這樣吧,咱們這就試一試。」然後招呼小娟將調味到一半的豬血端過來,對許三娘說,「油梭子帶油,舀個三勺放進去。」

    許三娘一聽放三勺就心疼,卻也答應一聲趕緊照辦,而小娟繼續攪拌豬血。

    青舒看了看,成果好像有點稀,大概是面少了,又讓許三娘加了半碗苞谷面進去。等攪拌好了,青舒便道,「先煎一鍋試試,不行再調味。」現代的北方人是往裡放苞谷面和蕎面的,但這裡人不知道什麼是蕎面,大概還沒有蕎麥。

    躍躍欲試的許三娘趕緊將另一個灶火點燃,小娟負責燒火。

    待鍋熱了,許三娘在鍋底塗一層油,溫度上來了,便舀了幾勺子調好的豬血薄薄地攤到鍋底。很快,鍋裡飄出獨特的香味兒來,餅子成型,她趕緊給翻個兒。須臾間,煎的第一鍋豬血餅出鍋。

    看著盤子裡散發著別樣香味兒的豬血餅,許三娘趕緊取了雙筷子給青舒。

    青舒接了筷子,夾下一個小角,在四隻眼睛的注視下,吃進嘴裡。好吃,有東北家鄉正宗煎血餅的味道,只是鹽淡了些,好懷念的感覺。在現代,小時候,她還沒去南方,她還不是城裡人,年年最盼的,便是過年前殺豬時,奶奶做的血腸與煎血餅。想到記憶深處的奶奶,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咧嘴一笑,「好吃。你們也嘗嘗。」

    看她前一刻顯得一臉享受,後一刻又泫然欲泣的模樣,許三娘和小娟一臉的小心翼翼,以為是難吃,所以小姐難過了。沒想到,最後卻得了個好吃的評價,兩個人互視一眼,一人拿了雙筷子嘗了一口。

    小娟呆了呆,抓著筷子的手一揮,「咱們再煎。」

    許三娘卻是往外跑,還喊著,「吳小山,快把那兩盆豬血搬到廚房,快點。」「那個誰家的,快點清理豬腸子,要洗的乾乾淨淨的,一點異味兒都沒有。快些啊,廚房等著用。」

    青舒不管她們,端了盤子出去,放到外邊臨時搭的灶台上,「都餓了吧!小丫,你們四個,洗洗手,分著吃,墊墊肚子。」說完,又鑽進另一間臨時廚房,「蘇媽媽,鍋子準備好了嗎?」

    蘇媽媽拿布子擦了擦手,「準備好了,小姐。」

    青舒瞅了一眼鍋中放了各種調味料的水,「今兒的豬蹄和豬頭肉是不是好吃,就看它的了。」

    蘇媽媽笑道:「那些雜七雜八的書,小姐沒白看。老奴覺得,肯定好吃。」隔壁廚房飄出的香味兒,她早聞到了,再加上許三娘激動的叫喊,她就知道小姐鼓搗的豬血是成了。

    青舒笑瞇瞇地道:「不心疼我禍害東西了?」

    蘇媽媽忙道:「不心疼,以後小姐禍害什麼,老奴都不心疼。」她這會兒只等著外邊的人將豬蹄和豬頭拾掇乾淨了送過來。

    古強往洛府送半扇豬肉還沒回來。半扇豬肉是青舒對洛府的一點小回禮。

    張屠夫手腳俐落地將三頭豬的骨頭都剔出來了,然後將送洛府後剩的半扇抬到自己的板車上,這半扇不準備剔骨頭。剔了骨頭的那三頭,從上邊割下四五十斤的肉留給廚房,其它的同樣搬到板車上,然後和吳鎯頭打了聲招呼,收拾了工具,同吳鎯頭一起推著板車走了。

    剔出來的骨頭上帶著少許的肉,許三娘指揮人將其分放到外邊的兩口大鍋裡,放水燉上。至於排骨,那是另放的,中午招待客人要用的。等骨頭肉熟了,撈出來,在兩鍋骨頭湯中下粗糧米,熬上粥。

    大家手裡的活計並不停,當太陽升空,卻不曬人的時候,骨頭湯熬的兩大鍋粥熟了。蘇媽媽一聲令下,女人和孩子在屋裡,圍著大桌子吃飯。男人們在外邊用木板搭了臨時的桌子,圍坐在一起吃飯。

    屋裡屋外的兩桌上,正中間是一大盆骨頭肉,一大盆肥肉燉的青菜。骨頭湯熬的粥管夠,每人還得一塊兒煎血餅。無論男女老少,許久不見油水的眾人放開了吃,感覺就像過年一樣。

    文華院的小食廳內,青舒、青陽和步語嫣坐一起吃飯。旁邊放了一張小桌子,坐了小娟、小魚和小杏。

    一盤紅燒肉,一盤肉絲炒四季豆,一盤豬耳拌黃瓜絲,一盤煎血餅。

    步語嫣對紅燒肉和肉絲炒四季豆不感興趣,卻對豬耳拌黃瓜絲情有獨鍾,還有那煎的血餅,不停往嘴裡送,碗裡的白米飯基本沒動。她一邊吃,一邊還發問,「真好吃,這個餅是什麼做的?顏色有點怪。」

    搶不到煎血餅的青陽嘟了嘟嘴,「姐姐,我們不告訴她。」說罷,夾了一筷子豬耳拌黃瓜送進嘴裡,吃的小嘴一鼓一鼓的。

    步語嫣念了一句小氣,兀自吃的開心。

    快到午時,蔡鐵牛與韋鐵錘一起,推開古府沉重而古樸的朱漆大門,不時向外張望。

    大概過了一刻鐘,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接近。蔡鐵牛循聲望去,立刻轉身告訴等在門裡的古元寶,說兩位步小少爺就要到了。

    元寶趕緊跑向二道門,「少爺,兩位步小少爺就要進門了。」

    坐在樹蔭下等待的青陽聞言,趕緊起身,一臉雀躍地迎到大門口,恰巧步沖和步勇跳下馬來。

    古強指揮李大郎和韋鐵錘,讓他們第一時間接過了馬韁繩,把馬從角門牽了進去。

    青陽趕緊邀他們進門。

    步沖卻拉住他,「那豬,真的殺了?」

    青陽一臉認真地答:「殺了。」

    步勇也湊過來問:「四頭全殺了?」

    青陽的眼睛亮亮的,「是啊!要不然怎麼能請你們吃殺豬宴?」姐姐說,全京城唯有他們府上才有殺豬宴,是獨一無二的,他覺得很驕傲,所以一定要請好朋友來吃。

    可他不知道,京城貴族大戶家的豬是在莊子上宰殺的,人家只把收拾好的肉拉到府上做食物。就他們古府「別具一格」,把活豬拉到府上殺,若傳了出去,估計大半個京城的人都會說他們是鄉下土包子。

    在他們三個正站在門裡嘀咕的時候,古府門前停了一輛華貴的轎子。

    當轎中人現身時,古強詫異之餘,忙恭敬地迎上,「小人見過洛大人。」

    身體圓胖矮小的洛尚書將小瞇縫眼瞇成一條線,然後一臉恍然地道:「原來是古強啊!好,呵呵……好。聽說這府上今日有個什麼宴,老夫嘴饞,帶了小孫子過來吃,不會不歡迎吧?」

    古強雖然心裡驚疑不定,但哪敢說不歡迎,於是大聲道:「哪個敢說不歡迎洛尚書,少爺和小姐知道了,肯定不答應。洛尚書您請,請。」

    聽到動靜的青陽快步出來,雖然無措,卻也不忘行禮問候,「青陽見過洛爺爺。」他管洛尚書叫爺爺,完全是根據年齡隨口叫的。至於知道眼前圓胖矮小的老人家姓洛,那是古強的聲音大。

    穿了一身藏青色暗紋綢衣的洛尚書開懷大笑,「哈哈……好孩子。」然後一指跟在腳邊的五六歲模樣,穿著華貴且唇紅齒白得似小女孩兒的小公子,「他叫洛子榮,小你兩歲,要叫你哥哥。」

    青陽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一臉害羞狀的洛子榮,「子榮弟弟好。」

    洛子榮紅著小臉,躲到了洛尚書身後,小小聲地回一句,「青陽哥哥好。」

    洛尚書見了,又哈哈大笑起來。

    正這時,古府門前又停了三騎,馬背上的人分別是一身寶藍色袍子的周伯彥,一身白袍的古瑞星,還有一身天青色袍子的步七步飛鶴。

    三人下馬,一臉意外地向洛尚書行禮問安。

    古瑞星還沒大沒小地來了一句,「洛老頭,你還真來呀!」然後得了洛尚書賞的一記鍋貼和一句「混小子」。

    這會兒得了消息的青舒也趕了過來,見老老少少的居然只顧站在大門口說話,卻不往裡進,趕緊向眾人行了個女子禮,脆聲聲地道:「青陽,還不請客人入內。」話落,對上周伯彥看過來的視線,她不自在地低了頭。

    從牆上摔下來被周伯彥接住的當天,她一直自我安慰著,因此覺得那種情況被個男人抱住無所謂。可過後,每每想起當時自己被他抱滿懷,後來還被他抱上牆頭,就覺得渾身不自在。然後她得出一個結論:擁有現代靈魂的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厚臉皮。

    經姐姐提醒,無措的青陽這下有了主心骨,立刻回神,似模似樣地像個小大人一樣,請一行人入內,到會客廳落座。

    有貴客在,青舒取出了洛府送的禮單中的貢茶雲霧,想到府裡根本沒人會煮制這麼好的茶葉,歎了口氣,回憶了一下嫁入豪門時學的粗淺茶藝,選擇了最省時的方式,迅速弄好,喚小魚和小娟進來端茶給客人。尤其是洛尚書那杯茶,是青舒親自端進去的。

    緊接著,青舒又招呼古強趕緊想辦法在開席前弄兩罈好酒來。

    古強略一思索,讓人拿了挖土的工具,在花園裡一陣挖,很快便挖了兩個罈子出來。對上青舒愕然的視線,他解釋說這是青舒的爹七年前埋的好酒,取了兩罈子出來,埋在地下的還剩八壇。

    其實,今日會有殺豬宴客一事,是青陽昨日下午求了青舒才有的。青陽的本意是,家裡殺豬吃肉,是件新鮮事,因此他想請新交的朋友步沖和步勇來家裡吃肉,還要請他的彥哥哥來吃肉。

    青舒看到他期待的眼神,便點了頭。步語嫣在她府上住著,午飯她肯定要好好安排,應弟弟的要求,招待步沖和步勇就成了順便的事。再說周伯彥,即便青陽請他,他也不會來。理由很簡單,周伯彥是個成年男子,青陽才七歲,古家又沒個主事的成年男子在,只有青舒這麼個小女子當頂樑柱,避嫌是其一,兩家沒什麼交情是其二。因此,青舒斷定周伯彥不會來。

    青舒為了讓青陽熟悉大戶人家請客的規矩,便鼓勵弟弟寫請帖,然後派人分別送去了步府和周府。沒想到的是,不僅預料外的周伯彥來了,他還帶過來古瑞星和步七。更令人意外的,還有帶著孫子過來吃殺豬宴的洛尚書。

    來的都是男客,自然由靦腆的小男子漢青陽在前邊招呼。

    而青舒,則忙著安排席面。

    熱菜有,醬香排骨、糖醋裡脊、滷味豬蹄、東坡肘子、四喜丸子、荷葉餅扣肉。

    涼菜有,豬耳拌黃瓜絲、配佐料的切片豬肝、鹽拌蘿蔔絲、鹽水煮豆子。

    碗筷酒杯擺好,十盤菜上桌,青舒帶小魚親自去會客廳,站在門外施一禮,請客人入席。反正就這些客人,管他老還是少,青舒直接安排到了一桌上。

    至於古葉氏那邊,她讓丁家妹端了四個菜過去。

    步語嫣那邊,單獨準備了同樣的一桌菜,卻也委屈步語嫣一個人吃,青舒沒時間陪她用飯。

    待兩邊的人吃了一會兒,一盤酸辣白菜、一盤素炒四季豆上桌。接著,將出鍋不久的血腸切成一段一段裝一盤,煎血餅一盤,同時送上桌。

    其它的菜,雖然有幾樣作法新鮮,但大家看著都知道是什麼做的,唯有後頭上的兩樣,讓人摸不著頭腦。

    青陽這會兒站了起來,說話有點害羞,「姐姐看的雜書裡說,豬血調味可以吃,味道也很好,民間偶爾有人做出來食用。姐姐今日便讓廚房試了試,大家都嘗了,都說好吃。爺爺、哥哥們若不嫌棄,可以嘗嘗。」

    人說,小孩子的反應是最直接的。五歲的洛子榮指了一下煎血餅的盤子小小聲地說:「青陽哥哥,我想吃。」也不知道怎麼的,害羞的洛子榮和青陽顯得很親近,或許是被桌上的糖醋裡脊收買了也說不定。因為一桌菜,他最喜歡吃的就是這一道。

    青陽一聽,笑咧了嘴,「哥哥給你夾。」說著,轉到洛子榮身邊,拿了乾淨筷子夾了一塊兒給他。

    洛尚書並不阻止,自己還伸筷子夾了一塊兒過去吃,然後咦了一聲,又夾了切段的血腸過去嘗。

    長輩已經動筷子,年輕的自然不再謙讓,也各自夾過去嘗了起來。

    洛尚書等人喝著酒慢悠悠的吃,而作為孩子的青陽、步沖、步勇和洛子榮已經是飽了。青陽作為主人,自然不能下桌。而另外三個小的卻是坐不住了。

    周伯彥看的分明,便笑道:「洛爺爺,有我們幾個陪您喝酒,您也不寂寞,讓四個小的出去玩如何?」

    洛尚書笑呵呵地一揮手,「青陽,帶他們三個去玩兒吧,這裡不用你們陪。」

    青陽一臉的猶豫,洛尚書又道:「去吧,照顧好子榮弟弟。」

    青陽答應一聲,招呼了步沖和步勇,並牽上洛子榮的手,四個人跑去玩兒。

    等小的一離席,周伯彥讓屋裡伺候的丫鬟和小廝也出去,然後為洛尚書斟滿酒杯,「洛爺爺請。」

    洛尚書也不推辭,一臉享受地喝掉杯中酒,「好酒。」

    古瑞星卻來了一句,「洛老頭,我以為你就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真來吃肉了。自己來還不夠,還帶著孫子一起,嘖、嘖、嘖。」

    洛尚書瞪圓了小眼睛,「爺爺就嘴饞了,聞著味兒就來了,你能怎麼著?」說著要夾沾了佐料的豬肝。

    古瑞星嘿嘿笑著,眼疾手快地搶過豬肝的盤子,「洛老頭,上次你搶我酒喝,今天我搶你愛吃的菜,扯平了。」

    洛尚書作勢要打,「你個沒大沒小的混小子,等你爹回來定給你好看。」

    步七趁老少鬥嘴的工夫,抓了盤子裡的半個豬蹄過去啃,還小聲對周伯彥嘀咕,「京城一等一的酒樓做的豬蹄都沒這個好吃。」他先前嘗過切小的一小塊兒,便一直覬覦著這半個豬蹄,只是他的侄子、古青陽和洛子榮在,他沒好意思抓過來啃而已。

    要問為什麼切成小塊兒的一盤豬蹄裡出現半個的豬蹄,答案就是,青舒心疼鹵出來的豬蹄,覺得大家都是有身份、講臉面的人,愛吃也只會夾小塊兒的,這半個一定沒人好意思碰,肯定會剩在盤子裡回來。只是事與願違,當她看到盤子裡只剩骨頭時,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周伯彥看著小輩一走,就沒了正形的這老少三人,搖了搖頭,夾來一個荷葉餅攤放到面前的碟子裡,然後放一片扣肉、放一筷子酸辣白菜,捲起來吃。

    洛尚書不幹了,「步小七,那豬蹄是老夫的,放下。」「彥小子,別只顧自己吃,給老夫也卷一個。」「古小六,你個混小子,那肘子是老人孩子吃的,你吃什麼吃?你是老的快掉牙還是怎的?」

    這邊搶的歡,周伯彥很是淡定地不緊不慢地一邊喝酒一邊吃菜,心裡卻想著:我就知道你們碰到一起就會變成這樣,還好把伺候的下人全部支走,要不多丟人。

    吵吵鬧鬧的,他們又吃了小半個時辰,這才離席,移坐在會客廳喝了會兒茶水,這才起身準備告辭。

    這時候元寶找到青舒,搔了搔頭,「小姐。」

    正指揮許三娘切豬頭肉的青舒回頭,「什麼事?」

    元寶便道:「小姐,洛尚書身邊的小廝對小的說,洛尚書愛吃那豬蹄和豬肝兒,問小的廚房還有沒有?看那意思,是想帶點回去。」

    青舒不樂意了,這洛尚書怎麼回事?居然想連吃再帶。不過又一想,洛府前些日子送的禮得夠買多少豬蹄?哪是半扇豬肉就能還得了的。好吧,她忍痛割愛好了。

    這時候伺候茶水的小魚急急過來,「小姐。」

    青舒疑惑,「有事?」

    小魚回稟道:「管家讓奴婢帶話,說幾位公子很喜歡今日的豬蹄,問小姐能不能包一些送幾位公子?」

    青舒鬱悶,和著都惦記她鹵的豬蹄呢!四頭豬,一共才十六個蹄子。洛尚書他們那桌切了兩個裝盤,最後只剩骨頭回來;中午步小八啃了一個;青陽他們幾個小的下桌後跑到廚房,分吃了一個。這會兒剩下的就是十二個。這中間,她答應留一個給古強晚上下酒,賣四個給如意酒樓,步小八祖母那邊送一個,這麼一來,她只剩六個。可來的個個都想要,那她吃什麼?

    鬱悶歸鬱悶,但她也不好顯得太小氣,帶著小魚和元寶到前邊,同青陽一起送客。同時表示那豬蹄下午她會安排出來,給各府送去。

    洛尚書和周伯彥等人走了,但步沖、步勇和洛子榮留了下來,他們說還要跟青陽玩兒。

    因為還沒收拾完,再加上先前廚房忙也顧不上準備下人的飯。青舒讓蘇媽媽安排下去,剛煮出鍋的血腸切成段,讓大家抓著吃,墊墊肚子。

    見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青舒回去歇了一會兒,才想起老半天不見青陽,於是出來找,找了大半個府,才在花園東邊的空地上見到跑的滿腦袋汗的青陽等人。這幾個淘氣的,居然逮到吹了氣的豬膀胱當球踢,個個跑得小臉紅彤彤的。

    青舒把他們叫到跟前,除了害羞的洛子榮,另三個腳上的鞋子灰撲撲的,就快看不出本來顏色了。

    青舒把他們四個帶到青陽住的院子,親自打濕布巾為他們擦臉、擦手,然後讓他們喝瞭解暑湯。

    一直旁觀的步語嫣突然來了一句,「你怎麼變的跟個老媽子似的,絮絮叨叨的。」

    青舒白了她一眼,「誰像你似的,看到自己的侄子玩兒的滿頭大汗了不叫回來歇口氣,更不問問他們渴不渴、餓不餓。」

    步語嫣無辜地眨眨眼,湊到步沖和步勇跟前,「沖兒、勇兒,告訴姑姑,你們渴嗎?你們餓嗎?」

    步沖和步勇下意識地要點頭,卻只見小姑姑威脅意味十足地瞇了瞇眼睛,兩個人一縮脖子,一邊搖頭一邊大聲道:「沒有。」

    步語嫣神氣地下巴一抬,「他們不渴也不餓,我這個當小姑姑的自然知道。」

    青舒笑罵她,「有你這樣當人姑姑的嗎?」然後對青陽說,「帶他們去文華院前的涼亭納涼,姐姐讓人準備了點心和水果給你們。」

    青陽答應一聲,卻拉了拉青舒的裙角,等青舒疑惑地蹲下來,他把小嘴湊到青舒耳邊,「姐姐,我們可以吃炸的丸子嗎?子榮說很好吃,以前都沒吃過。」他們去廚房要豬蹄啃的時候,許三娘和一個婦人正在炸圓圓的小丸子,他們好奇地嘗了嘗,於是一直惦記著那味道。

    青舒點了點他的鼻子,笑道:「好,姐姐馬上派人送去。去吧!照顧好子榮。」這個可是洛尚書的寶貝小孫子,要是磕著碰著的,她可賠不起。

    安頓了四個小的,青舒帶著跟屁蟲步小八再次鑽進廚房,讓人準備四個食籃出來。

    一個鹵豬蹄、一份東坡肘子、一份四喜丸子、一份配了佐料的豬肝與豬心,裝進一個籃子裡,遞給步小八,「諾,送給你祖父、祖母吃的。你要不要親自送?老人家見到你孝順,一定很開心。」

    步語嫣高興地接過,「我送,我送,我要看著祖父和祖母自己吃,才不要便宜了某個不要臉的女人。」說罷,拎著籃子往外走。

    青舒笑著自她身後提醒,「籃子拿穩了,肘子和四喜丸子蒸熱了再吃。還有,晚上回來吃飯。」

    步語嫣邊走邊喊,「知道了,肯定回來吃,才不讓你吃獨食。」

    青舒回過身,一個鹵豬蹄、一份東坡肘子、一份四喜丸子、一份配了佐料的豬肝,裝進第二個籃子裡,準備讓洛子榮回府時帶上。

    正要裝第三個籃子,古強找過來,「小姐,如意酒樓的掌櫃來了。」

    青舒不解,「為了什麼事?」

    古強壓低了聲音,「主要奔著豬蹄和豬內臟來的。」

    青舒頓了頓,「不是答應賣給他們四個豬蹄嗎?」

    古強又道:「是彥公子派他來的,彥公子晚上要在如意酒樓宴客,特意點了小姐午時安排的席面上的菜色,吩咐掌櫃的來府上訂四個席面。」

    青舒愕然,「那血腸和豬肝、豬心我們自己吃吃倒可以,彥公子怎麼可能拿出來宴客?」這個時代,豬內臟下水之類的平民百姓才會吃,富貴人家瞧都不會瞧,覺得有失身份。今日洛尚書他們沒嫌棄地吃,她已經很意外了,這周伯彥更是敢,居然還準備拿去宴客。

    古強卻是笑了,「小姐,平日裡富貴人家不會吃這些東西,是因為做的不好吃。今日廚房做出來的味道好,拿出去就是新鮮食物。越是富貴的人家越喜歡嘗鮮,沒把握的事彥公子不會做。」

    青舒半信半疑地答應做這份買賣,甩手讓古強去和那掌櫃談,到時候她只負責指揮廚房準備食物。

    事情談的很順利,和中午一樣的四個席面,如意酒樓付一百兩銀子。

    意外掙了一百兩銀子,青舒自然高興。一激動,奉送鹵好的豬頭肉四盤,早上熬製、晚上已經成型的皮凍切四盤。至於皮凍的佐料,怕灑,裝在一個小罐子裡,告訴如意酒樓的夥計帶回去,上桌前淋上即可。如今的天氣,熱菜出鍋,從古府運到如意酒樓的席面上,根本來不及涼。

    雖然夏天快要結束,可肉類同樣放不住。白天賣剩下的肉,許三娘選擇合適的部分切成長條拿鹽醃上;醃剩的肉也不少,肥肉或烤油、或炒菜,五花肉都做成紅燒肉或扣肉。

    青舒並不小氣,除了幾樣精緻的肉菜讓許三娘鎮到井裡,其他的全部端上下人的飯桌,讓他們敞開了吃。府裡原有的下人,再加上莊子裡撤出來的二十一人,真的是「人多力量大」,那麼多肉和菜,還有血腸、豬頭肉等,居然吃的一乾二淨,不用青舒擔心過夜會壞的問題了。

    累了一天,洗過澡,青舒躺在床上伸了個舒服的懶腰,想著明日要辦的幾件事,不知不覺間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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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貼子

    巳時一刻,黎海棠從福順齋出來,坐著馬車回到位於集財巷的黎宅。管家畢恭畢敬地迎了黎海棠進門後,跟在她後面,一一將這兩日府內發生的大事小情簡單稟報一遍。

    黎海棠面無表情地邊走邊聽,「孫少爺到了嗎?」

    管家回道:「孫少爺剛剛派了小廝過來傳話,路上遇到了夫子,需得耽擱片刻。」

    到了內院門前,內院的婆子與丫鬟迎上來,管家止步,退下了。

    為首的婆子很是清瘦,行禮問安完畢,稟報說夫人在茶廳。

    黎海棠微一頷首,「你們下去吧!孫少爺若是到了,速來稟報。」吩咐完,帶著陳嬤嬤與兩個貼身丫鬟去了茶廳見黎夫人。

    黎夫人是個身形嬌小的婦人,四十左右歲的年紀,額頭和眼角的皺紋很深,比同齡婦人顯老。這都是生活中的苦難留給她的印跡。近幾年日子越過越好,原本清瘦的她,身體愈見豐腴,面色也紅潤起來。她坐在茶廳不為喝茶,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做繡活兒。

    黎海棠一擺手,讓陳嬤嬤和貼身丫鬟停在門外,自己邁步進門,笑著走過去,坐到了黎夫人的身邊,「娘,您在繡什麼?」

    黎夫人聞聲抬頭,面帶喜色地放下針線,「你怎麼回來了?」到了下一句卻語帶隱憂地道:「前兒下午才來過,今日又過來,不好,夫家會不喜的。」

    黎海棠笑道:「才不會,婆母和相公極喜歡女兒的,還勸女兒要常回來陪娘說說話。咦,這是肚兜嗎?好小。」

    黎夫人一臉歡喜地摸著繡到一半的小小的肚兜說,「當然小了,你如今嫁了人,很快就會生孩子。娘閒著也無事,正好給未來的外孫多縫幾件小衣服、多繡幾個肚兜。」

    黎海棠臉上的笑容僵了那麼一下,很快恢復如常,「娘,女兒過門才多久,您就開始念叨小外孫了,女兒可不依的。」

    黎夫人以為女兒害羞,說道:「女子嫁了人,生兒育女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好害羞的。唉!這些年,你跟著娘吃了不少苦,整日裡為生計忙碌,倒是生疏了女紅。如今好了,你嫁了步家男兒,娘恨不得天天給菩薩磕頭謝恩。女兒有個好歸宿,娘啊,每日裡歡喜的很。呵呵……這小外孫的小衣裳、小肚兜,娘自然要做。你也不許偷懶,趁著沒懷上,每日多做做女紅,都說熟能生巧,娘相信娘的女兒自然也能練得一手好女紅。」

    黎海棠心裡堵的厲害,卻也不好露出來,只得轉開話題,「娘,昨日郭家又來人了?」

    黎夫人目光一暗,「嗯。」

    「娘,女兒可把醜話說在前頭,女兒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郭家,您要是自作主張地原諒郭家,跟郭家來往,女兒再不回這個家來了,您也別想再見到女兒。」

    「你這孩子,淨胡說。娘就剩你一個親人在身邊,娘又不糊塗,哪能再和郭家沾上關係,惹你生氣。」黎夫人嗔怪道。

    黎海棠鬆了口氣的同時,挽住黎夫人的胳膊撒起嬌來。

    黎夫人的臉上卻是爬滿憂愁,她有心幫郭家郭三一把,可女兒萬萬不會答應。她想過背著女兒送些銀錢過去,可立刻又想到,只要她和郭家人有所接觸,身邊人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女兒知道。

    過了片刻,有丫鬟來報,孫少爺到了。

    黎海棠目光一閃,「娘,女兒求您一件事。」

    黎夫人聽到孫少爺到了,心有不快,卻沒在女兒面前顯出來,「什麼事?」

    黎海棠右手摩挲著左手碗上的金手鐲,說道:「您收孫少爺為義子吧!」

    黎夫人面色微變,「海棠,不可。」

    黎海棠掃了一圈兒,門口有陳嬤嬤守著,閒雜人等自然不能靠近。不過,她還是很小心,湊近黎夫人,壓低聲音說道:「娘,女兒知道,您不喜歡孫少爺。可娘要知道,孫少爺真心喜歡我,卻也正人君子地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舉,反倒處處幫襯著女兒。這樣的人,當不了您的女婿,卻可以做您的義子。您認他做了義子,他叫女兒一聲姐姐,女兒與他走動起來方便許多不說,女兒不方便日日來看娘,但他作為您的義子,卻是可以的。您有個什麼事,差遣他也方便不是!」

    一向好說話的黎夫人卻是一口拒絕了,「不行,娘不答應。」說罷,拿著繡了一半的小肚兜,賭氣地回了自己房間。

    黎海棠皺眉,很不理解親娘的反應。孫敬東對她有愛慕之心,且一直對她言聽計從,與她來往頻繁,起初是秘而不宣的。可日子久了,總會透出一些風聲,她沒有任何扭捏,反而很坦然地與孫敬東和孫家來往起來,並讓孫敬東在人前喚她一聲表姐。表姐這個稱謂,孫府默然接受,眾人的猜忌與風言風語漸漸的淡了。

    當她嫁入步家的消息傳開,孫敬東黯然,倒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等她出嫁,孫敬東時不時地來看望她娘,她便知道,孫敬東心裡還有她。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她自然不想失去,而長期留住的辦法,她想了想,唯有認了干親,這樣才能光明正大地將這人拴緊、拴牢。

    時間能夠讓人遺忘很多東西,她就是要孫敬東能夠隔段時間便見上她一回,這樣,他不會忘記她,這樣,他就能在她有需要的時候隨叫隨到。只是,娘不同意,她要如何才能達成所願?帶著這樣的心思,她離了內院的茶廳,去了外院的會客廳。

    今年十八歲的孫敬東,繼承了孫仁懷的濃眉、單鳳眼和略挺的鼻樑。站在人群中不是最搶眼、帥氣的公子,卻也長相端正,能夠吸引不少年輕女子的視線。不過他與孫父不同的是,孫父莊稼把式出身,身體強壯,面帶堅忍之色;而他是沒吃過苦的,皮相白皙且陰柔,身體並不強健,說白了,有點趨近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見黎海棠踩著優雅的小碎步進來,孫敬東目光一亮,忙起身,「見過表姐。」

    黎海棠不大不小的眸中含著盈盈水色,勾畫得嬌艷欲滴的唇瓣慢慢翕動,發出柔柔的、不輕不重的聲音:「幾日不見,怎的如此生疏起來,敬東,快坐下。」

    孫敬東看她面色依舊嬌艷,暗暗鬆了口氣,想著那傳言肯定是假的,便笑著坐下來,「昨日收到表姐的信,今日原想早些過來的,路上卻偶遇書院的夫子,便耽誤了些許時間,望表姐不要怪罪敬東才是。」

    黎海棠笑道:「說你與表姐生疏了,你還來勁了,竟講那些客套話。」她微側過臉,「嬤嬤,我說的對不對?」

    陳嬤嬤笑言,「小姐,表少爺是敬您,您倒是一個勁兒挑理,哪有這樣欺負表弟的。」

    孫敬東也跟著笑,這會兒倒是不那麼拘謹了,「嬤嬤說的是,表姐總愛欺負我。」

    黎海棠覺得氣氛差不多了,收了臉上的笑容,便幽幽地歎了口氣。

    孫敬東心裡一緊,「海……表姐,這好端端的,你歎什麼氣?」他一急,差點把「海棠」二字叫了出來。

    黎海棠看看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

    孫敬東的心被提了起來,「表姐,有什麼話是不能對敬東說的?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嗎?有需要表弟的地方,只管吩咐。」

    黎海棠歎了口氣,「敬東,都怪表姐不好,讓古小姐誤會了你。」

    「什麼?」孫敬東愣了。

    「前日我見過古小姐,與你有婚約的古小姐。」黎海棠低聲說道。

    孫敬東臉上閃過厭惡之色,「表姐,那種不知禮數的女子,遇上了最好躲開,沒必要理會。」

    黎海棠一臉不贊同,又語重心長地說道:「敬東,話不能這樣說。無論如何,古小姐都是你未過門的娘子,她再不好,再……嗯……再粗魯,別人如何說咱們管不著,但你卻要護著她,這才是君子所為。」

    孫敬東不說話。

    黎海棠垂下眼簾,一臉落寞地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同表姐一樣,從小沒了爹,定是吃過不少苦頭的。」

    孫敬東一怔,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前日表姐見到古小姐,細細打量一番,覺得很漂亮。只是,或許她是聽聞了什麼不實的傳言,知道我是你表姐後,態度不是很好。想來,是誤會了什麼。」

    孫敬東一下變得激動,「表姐,她有沒有傷到你?」說實話,四五年沒見,他對古青舒的長相一點印象都沒有。但親娘整日罵古青舒沒教養、不知禮數,還有前段日子轟動京城的古青舒揮棍打丁澤之事,讓他覺得有這樣的未婚妻很羞愧,恨不能立刻退婚。

    黎海棠抬眼看他,溫柔一笑,「沒有。敬東,看古小姐那樣,表姐覺得,說不準古小姐很喜歡你、很在乎你,否則怎麼會給表姐臉色看。與你有婚約的姑娘喜歡你,你應該高興。」

    孫敬東皺了眉頭,低低地說了一句,「寧可讓她討厭,我也不想讓她在乎。」

    他的聲音太低,黎海棠沒聽清,「什麼?」

    孫敬東忙道:「沒什麼。」

    黎海棠便一臉善解人意地道:「敬東,表姐不想古小姐繼續誤會下去,影響你們日後的感情。這樣,近幾天找個時間,發了貼子邀古小姐出來遊玩好不好?有表姐在,讓你們遠遠地見上一面,既不會被傳閒話,表姐也可以與古小姐好好說說話,親近一番,誤會自然就解了。」

    孫敬東有心拒絕,卻見黎海棠正一臉興致地側過臉與陳嬤嬤討論去哪裡遊玩、怎樣招待會討古小姐喜歡等等,他拒絕的話便硬生生嚥了回去,只是盯著她溫柔的笑臉出神。

    青舒從顧府出來,剛鑽進馬車,便狠狠地連打四五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疑惑地嘀咕,「我身上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肯定不會是傷風感冒。」

    小娟鑽進馬車裡,「小姐,您不舒服嗎?」她沒聽到小姐嘀咕什麼,只聽到小姐連打四五個噴嚏,擔心得了傷寒,趕緊關心起來。

    青舒坐穩,「我很好,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

    小娟細細地觀察她的臉色,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小姐,說不準是什麼人在背後說您壞話。」

    青舒同意,「我也這麼想。」無債一身輕,她現在心情好,才沒空管誰說她壞話。這顧家的三老爺曾與她爹稱兄道弟,很是要好。她爹去世,兩府之間不再互相走動。意外的是,去年古強找這位顧三老爺借銀兩,顧三老爺二話沒有,借了三千兩銀子出來。

    今日她帶了青陽登門拜謝,順便還銀子。當然,她見的是顧三老爺的夫人,而青陽帶著銀票隨古強去見的顧三老爺。顧三老爺的夫人見了青舒,面色淡淡的,客氣地說了幾句話,便有了逐客之意。青舒一點都不生氣,很有眼力見兒地告辭出來了,現在只等青陽和古強出來,他們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其實古府有兩筆外債來著,顧三老爺的三千兩是一筆,還有一筆是從徐副將那裡借的四千五百兩。徐副將是春天的時候跟著步大將軍出征的,如今戰爭平息,半個月前步大將軍帶著眾將士凱旋回京,徐副將自然也回來了。

    徐副將的四千五百兩銀子,青舒是在賣田莊的當天還的。武將比文臣豪氣,不拘小節,因此當時青舒和青陽一起見的徐副將,先是拜謝,而後還銀子。

    賣田莊的一萬五千兩,這就去了七千五百兩,剩了七千五百兩。離京後置房產、田產,養活四十幾口人,哪個不需要銀子,因此青舒是捂緊了剩下的銀票,再不肯從中花一個銅板出去。

    等了一刻多鐘,青陽與古強被顧府管家送了出來。

    青陽坐進馬車裡,第一時間將當初古強借銀錢時按了手印又蓋了古府私章的契紙給青舒。

    青舒掃了一眼,收進袖子裡,「好了,咱們已經不欠別人銀錢了,來,小陽,笑一個。」

    青陽一下撲進她懷裡,聲音悶悶的,「姐姐,小陽長大了,掙好多銀子,讓姐姐穿好衣裳、吃好吃的,每天漂漂亮亮的。」

    嚇了一跳的青舒有片刻的失神,而後輕淺一笑,應了一聲,「好啊!」看來,顧府有什麼人說了什麼難聽話,讓她的弟弟難受了。

    車輪轂轆轂轆地滾動,載著姐弟二人回府。

    步語嫣正無聊的緊,見他們終於回來了,抓了青陽到旁邊一陣耳語,然後兩人不知達成了什麼協議,眉開眼笑地跑走了。

    青舒自不管他們,一邊往內院走,一邊數日子,想著接下來的三件事最先辦哪個比較妥當。

    小魚聽到腳步聲掀了門簾出來,看到青舒回來了,揚起笑臉,「小姐回來了。」然後站到一側,打了簾子請青舒進屋。

    青舒答應一聲,進門,走到椅子前坐下。

    小魚倒了杯溫水放到她手邊,「小姐,門房今日剛接了一個帖子,奴婢這就拿給小姐。」說著,轉過身去,從挨著東牆、平日裡放幾本書的櫃頂上拿過帖子,雙手遞給青舒。

    青舒接過帖子,看完帖子內容,歪靠在椅背上安靜地呆了一會兒,想到什麼,不由得輕笑出聲。

    小魚看她似乎沒什麼要吩咐的,坐回擺在門口的圓杌子上,繼續做針線活計。

    「姐姐,給你看樣好東西。」人隨聲到,青陽手心裡捧著什麼東西,一陣風似地跑進來。

    「小陽你站住。」步語嫣毫無形象可言地追進來。

    青舒看著這一前一後跑進來的兩人,視線在兩人身上游移。青陽手裡捧著一隻小鳥,正一臉激動地給她看。步語嫣左手抓著一隻不知是死是活的小鳥,裙擺上刮破了一道口子而不自知,正怒瞪著青陽的後腦勺。

    青舒笑瞇瞇地問,「這小鳥是哪兒來的?」

    「步姐姐爬樹抓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是開心的樣子。

    「小陽爬樹抓的。」水靈的眼忽閃忽閃地眨著,一臉的無辜。

    兩個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裡面有相同的內容,那就是爬樹抓的;還有不同的內容,那就是每個人指出的爬樹對像不同。

    青陽的衣服乾乾淨淨的,沒有任何破損之處。步語嫣的裙擺刮破了,衣裳褶皺的厲害,頭髮上沾著一片樹葉。爬樹的人到底是誰,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了。

    「你說謊。」青陽嘟著小嘴批評步語嫣。

    「你才說謊。」步語嫣搶白回去。

    青舒撫了撫額,「說謊的是小狗。」

    「對,是小狗。」青陽附和。

    「你們居然罵我,看招兒。」步語嫣隨手放掉左手的小鳥,向青陽撲了過去。

    青陽大叫一聲,邊躲邊作鬼臉,步語嫣大叫著圍追堵截。

    他們滿屋子地追著跑,而被解放的那兩隻小鳥滿屋子地飛。

    青舒覺得頭大,站起來叉腰喊,「你們四隻,都給本姑娘出去。」喊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四處打量,見沒人注意自己說了什麼,於是咳了咳,「小娟、小魚,快進來,想辦法把這兩隻鳥趕出屋子。」

    在門外「避難」的小魚和小娟應聲入內,門簾掀起來,窗戶開的大大的,手裡拿著布巾子往外轟無頭蒼蠅一樣亂飛的兩隻鳥。

    那兩個追打玩鬧的見了,停了下來,跟在小魚和小娟後邊胡亂揮舞著手,美其名曰在趕鳥,其實就是添亂。

    折騰老半天,那亂飛的兩隻留下糞便作紀念,這才一個從窗戶飛出去,一個從門飛出去。

    青舒眼睛冒火,大聲吼道:「步語嫣,古青陽,今天你們不把這椅子擦上二十遍,不許吃飯,不許睡覺。」

    步語嫣和青陽兩人下意識地摀住了耳朵,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地不敢有意見。

    青舒看著他們,重重地哼一聲,「小娟、小魚,你們誰也不許幫。有誰敢不聽話,不許吃飯,不許睡覺。」說罷,拿著帖子走進內室去了。

    青陽是個老實孩子,找抹布要擦,卻被步語嫣給拉住了。

    步語嫣將求救的視線拋向小魚和小娟。

    小娟說話比較乾脆,「不要,奴婢不要餓肚子。」說完跑了。

    小魚怯怯地道:「小姐有交待,奴婢不能違抗。」拿了針線走了。

    步語嫣這下沒辦法,不情不願地要找抹布,卻見小杏抱了一件嫩綠色的女子衣裳過來。步語嫣眼睛一亮,衝過去抓住小杏的胳膊咬耳朵,一會兒指椅子上落的鳥糞,一會兒指向內室。

    小杏點了點頭,將衣裳放好,斂聲屏氣地找來抹布、端來洗抹布的水,一陣擦。

    步語嫣眼睛盯著內室的門,手裡不忘拉著作為同犯的青陽,就怕青舒突然出來撞破了。那緊張小心的樣子,跟做賊似的。

    小杏手腳麻利地擦乾淨椅子,最後將濕抹布塞進自家小姐手裡,端著水盆躡手躡腳地走了。

    步語嫣抓著濕抹布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很大方地將抹布的一角讓給青陽抓著,自己彎腰作擦拭狀,「舒姐姐,我們擦好了,二十遍,不信你出來瞅瞅。」

    小杏端著水進出,青舒從窗子裡看的一清二楚,卻假裝不知,繃著臉出來,瞅了瞅椅子,「以後這椅子專門給你坐。」

    確定警報解除,步語嫣將抹布往青陽手裡一塞,「沒問題。」

    這時候小娟過來稟報說管家有事求見,青舒倒是沒再說什麼,去了前院。原來古強派人打聽的事情已經打聽出來了,正要向青舒匯報。

    聽了一陣,青舒詫異地打斷古強,「黎海棠和孫家沒有親戚關係,表親的說法是假?」

    古強答是。

    「黎海棠和孫敬東從兩年前開始就往來頻繁?」

    古強依然答是。

    青舒從袖子裡拿出帖子放到桌上,推給古強,「這事,你怎麼看?」

    古強拿過去,看了看,放回桌面上,「不懷好意。」

    「她以道歉為由,約我去遊玩,是衝著我是步小八好姐妹這一點,還是衝著我是孫府未來兒媳這一點?」

    「不好說。」

    青舒決定不管她,「這樣,你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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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26:42
第五十五章 行事魯莽

    富貴巷。兵部侍郎周大人下朝回來,轎子剛到周府大門前,遇到難得地穿了一身白色長袍的周伯彥正要從門裡走出來。

    走在轎子前的管事忙一擺停的手勢,抬著轎子的四個轎夫便停下步來。那管事上前兩步行禮問安,「小的見過五少爺。」

    周伯彥淡漠地「嗯」了一聲,避讓到旁邊,垂著眼簾站定。

    那管事吆喝一聲「進府」,轎夫們便邁步抬著轎子進府去,而轎子後跟著兩列十人的隨從。

    轎子從周伯彥面前抬進府,周伯彥看都不曾看一眼。轎子裡的周侍郎也沒有任何反應。府門口伺候的幾個下人不敢弄出一點響動,默默地做事。氣氛很是怪異。

    轎子進府,周伯彥這才邁步走出周府大門,等在外邊的四個侍衛這才迎上前來,其中一人手裡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

    周伯彥伸手接過韁繩,翻身上馬,輕夾馬腹,任由坐騎踢踢踏踏地慢悠悠地行走。他的四個侍衛跟在後頭。他心里正琢磨事,沒有特意想去的地方,任馬隨意走著。

    不知不覺間,他的馬載著他便從富貴巷來到了集賢巷,前方五六十米遠的地方似乎出了什麼事,幾輛馬車外加幾頂軟轎堵住了去路,若有若無的傳來爭吵聲。馬嘶聲令他回神,他拉了一下韁繩,悠哉行路的棗紅馬便停了下來。

    他想調轉馬頭,準備收回的視線卻定在某一點,怔了怔,「去看看。」

    一名侍衛離隊,小跑向前方探查情況,須臾間便跑回來稟報,「回公子,公主府的馬車與鍾太師府的馬車走了個正對面,雙方均不願避讓對方,讓出主路,因此發生了口角。下朝的幾位大人路過,本想避走,但公主府和太師府均不放人,將幾位大人留在原地。僵持間,又有馬車駛來,見前路不通,準備調頭,公主府和太師府均派人阻攔,說要留這些人為他們評理,誰也不許走。」

    周伯彥蹙眉,「掛著『古』字幡的馬車裡坐的是什麼人?」他自然是認出了古府馬車,也看到了隨車伺候的古強,否則也不會多事地派人過去。

    那侍衛回道:「隨車的丫鬟曾喊了一聲小姐,車裡的定是女眷。」

    周伯彥略作思考,調轉馬頭,對侍衛說了句「去公主府。」,輕夾馬腹,一揮鞭,讓馬跑起來。跟隨的四名侍衛跑起來緊跟在後頭。

    公主府的管事和太師府的管事吵的不可開,被強留在原地的幾名官員一聲不敢吭,默默地抹汗。

    馬車裡的青舒,聽著外邊無關痛癢的爭吵聲,煩的不行。快兩刻鐘了,她被強留在這裡快兩刻鐘了,她的耐心眼看就要磨光了。現代人特別喜歡以玩笑的口吻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刻的她很想說:有人的地方,就有以權壓人、以勢欺人,就有吃飽撐的沒事幹的。

    走,走不得;退,退不得。還要等多久,這幫位高權重、不愁吃穿又無所事事的,就知道閒逛逗貓溜狗的混球們才能爭出輸贏來?放他們這些每日裡為生活奔波的小人物離開?

    古強也急,卻也無可奈何。別說是景陽公主府或鍾太師府,就是其他普通官員,他們古府也不敢招惹或忤逆。除了認倒霉,別無它法。

    這麼寬敞的路,兩輛馬車閉著眼睛都能綽綽有餘地錯身而過,三輛馬車若是車伕的技術高超也能並駕齊驅。他們倒好,為了顯擺身份,拼背景、拼後台,誰也不讓誰,搶著要從路的正中駛過。

    青舒的耐性真的磨光了,這和現代的炫富與拼爹沒什麼兩樣,都是吃飽撐的、閒的,外加虛榮心作祟。她冷冷地發話,「小娟,拿馬凳,本小姐要下車。」

    小娟覺得不妥,「小姐,不可。」

    古強也聽到了,「小姐,您萬不能下車。」

    青舒斥道:「別囉嗦,我心裡有數。」

    小娟不敢再勸,抽出馬凳放好,小魚掀了車簾。

    這時候青舒以輕紗遮面,由小娟和小魚伺候著從馬車上下來。她淡然地看過去,公主府與太師府的管事聽到動靜正停下爭吵望過來。她同大府小姐一樣,在眾人的視線中蓮步輕移走上前去。

    小娟和小魚自然跟上。古強更不敢怠慢,同吳鎯頭一起也跟上。

    在眾人或詫異、或疑惑的視線中,青舒停在離公主府與太師府的馬車不足十幾步遠的地方,不卑不亢地說道:「小女子不才,見兩府之間許久爭執不下,短時間內不會分出高下,冒昧地為貴人們想出一個迅速解決的辦法,不知貴人們有沒有興趣聽上一聽?」

    因她的突然現身而傳來的幾道竊竊私語聲,在聽聞她所言之後,迅速消失乾淨,周圍陷入詭異的安靜。吵架的兩位管事失聲。躲在馬車裡一直不曾出聲、更不曾現身的兩府主子以為自己聽錯了,均有片刻的失神。

    見沒人應聲,青舒便自顧自地說起來,「小女子有兩條解決之道,請貴人聽仔細。其一,在場兩府人馬人數上相當,何必費那口舌,直接讓拳頭說話,乾脆利落又省時,還痛快。」

    嘶一聲,有人不可置信地直吸氣。這不是在鼓動兩府打起來嗎?這女子的言行太過驚世駭俗。

    青舒不理會這些,「其二,約個時間,發個戰貼,準備充分,兩府來個生死對決,豪氣又瀟灑。男人就該熱血而豪氣,該出手時便出手,又不是女兒家的,有那鬥嘴的工夫,不如拳腳上見真章。」

    被強留在原地的幾個官員同隨從們聽的眼睛都直了。兩府的管事也好不到哪裡去,張著嘴愣神。

    青舒面無表情地道:「貴人覺得小女子的主意好,二選一,痛快地解決了恩怨。若是覺得小女子的主意不妥,那便是小女子見識短,並不能為貴人進一份薄力。」說罷,邁步前行,還理所當然地斥責古強,「還不讓馬車跟上,養你們這些沒眼力見兒的奴才何用?」

    一直緊繃著身體的古強低著頭,退後兩步,向觀望的車伕李大郎打了個手勢。

    李大郎摸不著頭腦,卻也立刻牽著馬、緊繃身體跟過來,讓馬車緊挨著路邊,快步從佔據路中間的兩府馬車旁經過,其他幾個隨從也緊跟在後頭。就這麼的,古府一行人光明正大地從公主府和太師府眾人眼皮子底下過去了。

    倒是有幾個侍衛想攔來著,但管事沒說話,車裡的主子也沒說話,那些人自然就沒動地方。

    當古府一行人走出去約有三四百米的距離時,後頭有人邊喊邊追,「前邊的,等一等,你們是哪個古府的?」

    古強哪兒會等,迅速指揮眾人,讓小魚和小娟以最快的速度扶青舒上馬車,然後李大郎一甩馬鞭,讓馬跑起來,而古強與其他隨從一起,全部跑起來護在馬車左右。

    後邊的人追不上,喊的愈發大聲。李大郎鞭子甩的更帶勁兒,馬跑的更快,古強等人也跟著跑的飛快。

    有馬車飛奔而來,偶有路人紛紛閃避。左拐右轉之間,不知跑出幾條街,終於把後頭追趕的人甩掉了。

    古強抹了把汗,李大郎抹了把汗。

    被顛的有點不舒服的青舒歎了口氣,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若她同其他人一樣老老實實地、認命地等在原地,哪會為難了下邊的人。逞一時之快的結果,說不準就得罪了權貴,得不償失。

    小魚和小娟扒著車壁,一左一右地護著青舒,心臟噗通噗通跳的厲害。

    馬車的速度緩了一些,追車跑的古強請示道:「小姐,還去孫府嗎?」

    青舒揉了揉眉心,「不了,先回府。」

    再說周伯彥,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景陽公主府,第一時間找到景陽公主和顧駙馬,將自己路上所見簡單說了一遍。

    三十多歲的景陽公主,因保養得宜,看上去就像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她迅速喚來管事,一問才知今日只有三公子顧恩錦出府去了。她罵了一句「這個混帳小子」,便嗔怪駙馬放了那個小混世魔王出去,忙吩咐公主府的侍衛長趕快把人給帶回來。

    駙馬顧峰歎了口氣,拉了周伯彥一起,決定親自去帶兒子回來。沒想到的是,顧駙馬一到現場,太師府的馬車掉了頭而去,他的三兒子也一聲不吭地回府。他向被強留在原地的官員表示歉意,幾個官員直說不敢,各自散去。只是,他家被人稱之為小混世魔王的九歲的兒子顧恩錦,一回府就喊著趕緊擬帖子,非得要下戰貼和鍾太師府的鍾誠決一勝負不可。

    顧駙馬頭痛之餘,細問兒子為何要如此,才知有個奇怪的女子有了那樣一番言論。他的兒子,便念叨著非要查清楚那女子的身份,還要娶回家當娘子。

    聽到小兒子要娶娘子回來,景陽公主是哈哈大笑起來,顧駙馬卻是伸了手卻打不下去,只能無奈地搖頭歎氣。

    當時周伯彥正在旁聽兼喝茶水,聽到什麼「兩府來個生死對決,豪氣又瀟灑」,什麼「男人就該熱血而豪氣,該出手時便出手,又不是女兒家的,有那鬥嘴的工夫,不如拳腳上見真章」時,他差點被茶水嗆到。再到後來,九歲的顧恩錦說要找到那女子,娶回家當娘子時,他真真正正地被茶水嗆到了。

    青舒垂頭喪氣地回到府上,任步語嫣如何追問都不說話。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行事魯莽,就越氣餒,越沒精神。她吩咐古強,趕緊派人給媒人傳話,計劃有變,先讓媒人去傳了話,順便探探孫府的反應。

    古府請的媒人姓顧,人稱顧四娘,四十出頭,體型豐腴,長相親善,在媒人這個行業裡,風評不錯。

    顧四娘一早便等在兒子的小鋪子裡,這左等右等,等不到古府來人傳喚,心下大急。直到辰時二刻,才得了消息,便也不多問,趕去了孫府。

    顧四娘的到來,讓孫張氏很是高興,正好孫仁懷也在家,夫妻兩個以為顧四娘是為女兒孫柔月做媒來的,便熱情接待起來。

    臉上略施脂粉的顧四娘不動聲色地將孫張氏從頭打量到腳,見孫張氏臉上塗的脂粉比她這個媒婆都厚,頭上又插滿閃人眼睛的金銀首飾,頓時失了慢慢入正題的打算,直接點明來意,「孫老爺、孫夫人,顧四娘今日倒是討了個不討喜的差事,望孫老爺與夫人聽了莫生氣。」

    孫仁懷與孫張氏對視一眼,眼帶疑惑。孫仁懷便道:「請說。」

    顧四娘說道:「昨日與貴府有婚約的古家找上門,差顧四娘給孫老爺孫夫人帶句話。」

    孫張氏立刻變臉,她以為古府是來催婚的。她是一萬個不願意將古青舒娶進門的。在沒有辦法退掉這門親事前,她是打定主意要將娶親的時間一拖再拖的。她相信,再拖個一年半載的,自己定會想出退親的好辦法來。

    孫仁懷卻是大驚,心下不安。

    顧四娘將他們臉上的表情看的分明,「古家要退了與令公子的親事。」

    孫張氏霍地戰起來,一臉喜色地道:「真的?太好了。我兒終於可以甩掉那無禮、粗野的丫頭了,菩薩保佑,老天開眼。」她太激動,居然嘴沒把門的,當著外人的面便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孫仁懷是驚到了,等他回神時卻是來不及阻止孫張氏的混帳話,只能狠瞪孫張氏一眼,追問道:「古孫兩家的兒女親事,是古雲虎將軍在世時親自與我說定,並換了庚貼的。好端端的,古府為何要退親?」他覺得這個事來的突然又很不可思議。

    顧四娘咳嗽一聲,看了眼廳內伺候的幾個丫鬟。

    孫仁懷立刻揮退丫鬟。

    顧四娘看了眼難掩喜色的孫張氏,心裡暗歎孫張氏的愚蠢,男方被女方退親,這被認為是件非常丟人的事,這有什麼可高興的。但她面上卻不顯,鄭重地回話,「孫老爺,古家給的理由是,貴府公子與別個女子不清不楚來往長達兩年之久,是對女方的極大侮辱。古家認為貴府公子不是良配。再有,貴府小姐六月時將未來嫂嫂推進荷花池卻不曾悔過認錯,還一度欺上門去,囂張之極。古家認為貴府實乃不是好歸宿。」

    孫仁懷的表情一僵。

    孫張氏卻立時跳腳,「他古家算個什麼東西?家財敗光,只剩一下空殼子不說,女兒教養的無禮又粗野。你打聽打聽,整個大安,誰家的小姐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男子大打出手。真是丟盡了我孫府顏面。這樣子的女子,放眼天下誰人能娶?也只有我孫府有眼無珠早早地與之訂了婚約,受人恥笑。這個親,一定要退,我這就找媒人去退親。」

    顧四娘卻是冷笑一聲,「孫夫人不要太激動,現在不是貴府要退了古家小姐,而是古家要退了貴府公子。」人家當著她的面說要找別的媒婆,壞她營生,她當然不樂意了。

    孫仁懷陰沉著一張臉,「多謝顧媒婆告之此事,來人,送客。」

    顧媒婆端起媒人的招牌笑容,「古家還傳話給孫老爺,明日古家自會派人來與貴府換回庚帖。若貴府不答應,鬧出什麼事來,古家便要孫府付出千兩黃金的代價再退親。孫老爺,我也只是個媒人,專替貴人們跑腿得些許銀兩謀生計的,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孫老爺別與顧四娘計較。」說罷,離椅,往外走。

    小氣又摳門的孫張氏自然不會讓人塞銀兩給顧媒婆當跑腿費,這自然惹得顧媒婆不快。媒人上門,無論是退親還是提親,多少都要給些跑腿費的,這是媒人一行的規矩。

    顧媒婆出了孫府門,見孫府左鄰右舍的不時有人好奇張望,便一甩帕子,衝著孫府笑吟吟地大聲道:「孫老爺,孫夫人,明日古家可是要遣我顧媒婆來換回庚帖的,千萬不要出門。大公子雖被古家退了親,可京城的好姑娘多的是,我顧媒婆定給找戶好人家。」說罷,笑呵呵地一路同認識的、不認識的打著招呼,說家裡公子、小姐到了適婚的年齡,一定找她做媒云云,越走越遠。

    自顧媒婆走後,孫張氏一直罵個不停。

    孫仁懷大吼一聲閉嘴,得了耳根清淨後,陰沉著臉,「來人,讓大少爺去書房見我。」

    管事孫來財小跑過來回話,「老爺,大少爺一早出府去了。」

    孫仁懷一拍桌子,「帶幾個人出去,把那不肖子押回來,立刻,馬上。」

    兩刻鐘後,孫敬東一路小跑著回府,直奔孫仁懷的書房。

    見到跑幾步便已是氣喘吁吁的兒子,孫仁懷陰沉著臉,一拍桌子,「說,是不是又去了黎府?」

    孫敬東忙否認,「不,爹,兒子沒去黎府,只是應了同窗之約去參加詩會。」

    孫仁懷緩了臉色,「前些日子我讓你好好想想,失了古雲虎的古府為何可以在京城安然生存,你可想到答案了?」

    「爹,兒子仔細想過,過不了兩年,古府便在京城無立足之地,安然生存之說並不可信。」

    「你個蠢貨,古府若沒有吃裡扒外的古雲福,自是另一番景象。你以為古雲福做了那麼多欺凌弟弟遺孤的事,會有好下場嗎?古雲虎的那些兄弟,得過古雲虎恩惠的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們都睜大眼睛盯著呢!都在等著收拾古雲虎呢!你這只看表面的蠢貨。」孫仁懷氣得大吼起來。

    孫敬東被吼得有點蒙,「爹,您在說什麼?」

    孫仁懷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住兒子,穩了穩情緒:「你看看古府家丁,哪個不是從軍中退下的傷兵。再看看古府收留的僕婦,不是死在戰場上的將士的妻也是他們的親眷。收容這些無處容身、無家可歸的傷兵或殉職將士的親眷的行為,軍中上下無人不佩服,卻又無人能做到。古府如今是越來越窮困,但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不只是古葉氏這個當家主母軟弱無用那麼簡單,還包括古雲福的趁火打劫與古府仍然沿襲了古雲虎在世時的規矩。」

    孫敬東震驚無比,「規矩?」

    「古府每年都會拿出一筆銀錢來資助或安置那些從戰場上退下的傷兵。年年如此,五年來從未改變過。按說人死如燈滅,什麼也不會剩下。但古雲虎不同,即便他死了,即便古府再窮,可他的威望還在。即便古葉氏什麼也不是,即便現在的古府沒有一個撐得起場面的主子,看上去誰都能踩上兩腳。可你看看,這五年來,除了吃裡扒外的古雲福,除了你娘愚蠢的上去踩兩腳外,還有誰敢這麼幹?」

    「可是……」

    「古雲福踩了暫時沒事,因為他是古雲虎的親兄弟。你娘踩了卻沒事,理由還用我說嗎?」

    「爹,您的意思是……」

    「你娘是古青舒未來的婆婆,即便有很多人不滿你娘的行為,但他們為了古青舒,忍下了這口氣。敬東,如果這門婚事退了,你覺得我們孫家會有什麼下場?別小看那些小人物,更別小看得到古府資助過的殘兵的忠誠度。」

    外邊明明艷陽高照,孫敬東卻渾身冒起了冷汗。

    看兒子嚇成那樣,孫仁懷歎了口氣,一臉狠決地說道:「趕緊和黎家斷了關係,你膽敢再與黎海棠見面,為了整個孫家,爹寧可打斷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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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27:02
第五十六章 風起

    媒婆顧四娘從孫府出來,便去了古府見蘇媽媽。她將自己到了孫家是如何說的,孫家人又有什麼反應,一一細說一遍。她說話的時候規規矩矩的,眼睛直視蘇媽媽,一點都不亂看、亂瞟。她猜到,屏風後坐的定是為弟報仇而轟動京城的古家小姐。

    蘇媽媽慇勤地請顧媒婆喫茶、吃點心,嘴裡直說「有勞了」。

    這時候,模樣清秀討喜的小魚自屏風後轉出來,將一個荷包塞進顧媒婆手裡,笑道:「主子說了,明日換回庚帖之事,還要麻煩顧媒婆費心。」

    顧媒婆不動聲色地捏了一下入手的荷包,便明白裡邊裝的不是銅錢,而是一兩左右的碎銀,自是歡喜地應下,然後起身向蘇媽媽告辭。大家都知道,這個荷包是一點小意思,事成後的打賞是另給的。

    一兩碎銀的賞錢,對大富大貴的人家而言不多,但對全京城皆知的窮困的古府而言卻不少。顧媒婆自然清楚古府的窘迫,原以為會得個四五吊的賞錢,但得到的賞錢卻超過了預期,自然是令人欣喜的。再有,這和富裕卻小氣、摳門的孫府有了比較,這一兩碎銀絕對是個驚喜,更得人心。

    顧媒婆一走,古強便著人將角門、後門全部關緊。大門根本沒開,自然沒有再關上的說法。

    不多時,古府緊閉的門外來了兩輛馬車,一名管事上前敲門,卻無人應聲。那管事繼續敲,「開門,有客來訪,速速開門。」

    他們這邊又敲門又吆喝的,引來左右府邸的守門人的注意。

    有小廝打車簾,孫仁懷露出臉來,皺著眉頭問:「怎麼回事?」

    孫來財稟報道:「老爺,這府上不知出了何事,大門緊閉,竟是無人應門。」

    孫仁懷的目光落到長子臉上,「你去扣門。」

    孫敬東萬般不願,卻也不敢違抗,走上前去,讓小廝扣門,他自報家門,「晚輩敬東,攜妹到貴府探望伯母,若有叨擾,還望海涵。」

    門裡靜悄悄的,依然無人應答。孫敬東的臉黑了,孫仁懷的臉也黑了。

    小廝不厭其煩地時而拍打沉重的朱漆木門,時而扣響門上的鐵環。

    孫敬東回頭望向孫仁懷,孫仁懷冷哼一聲,甩下車簾。

    日頭越升越高,夏末秋初正午的陽光曬人的本事一樣不輸給盛夏烈陽。幾個小廝輪換著敲門加吆喝,手掌心拍紅了,嗓子快冒煙兒了,古府門內依然靜悄悄的。

    第二輛馬車裡坐的正是最近一直被禁足的孫三小姐孫柔月。她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將扇子扇的越來越快,暗暗將古家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她爹今日帶她來,是為了讓她當面向古青舒賠禮道歉,並請求古青舒的原諒。她哪能願意,卻也不敢忤逆她爹,不得不來。

    見古府無意應門,孫來財走到馬車跟前低聲道:「老爺,古家怕是故意閉門謝客。小的著人打聽了,有人親見顧媒婆從這裡出去,然後古家便關緊了門戶。」

    孫仁懷自然也想到了,「回府。」

    就這樣,孫家一行人只能無功而返。

    趴在牆頭偷看的步語嫣覺得無趣,讓小杏扶好梯子,爬下來,跑去找青舒。她進門就道,「舒姐姐,我看到那個孫敬東了,長得不英俊,還娘娘腔,說話文縐縐的,能酸掉人的牙齒。退掉這門親事就對了。」

    青舒抬眼,用手裡的書敲她,「看看你的衣裳,又破了,趕緊去換身衣裳,破的地方讓小魚給你補上。」

    步語嫣無所謂地道:「裙擺被樹枝刮了個口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換。」她搶過青舒手裡的書,「別看了,陪我說說話。」

    沒書可看,青舒從桌子上拿了桃子啃起來。這是昨日小杏從步府帶回來的,整整一籃子,顏色是喜人的粉紅色,個頭又大,汁多而甜,帶著微微的酸,是桃子中的上品。

    步語嫣見了,嘟了嘴,抱住青舒的一隻胳膊晃,「舒姐姐,我不是嬌小姐,很好養的,還能幹活兒,帶我走吧!好不好?帶上我,走的時候帶上我。」

    青舒一口拒絕,「不要,我帶你走?那不是找死嗎?別說你祖父祖母不同意,你爹娘也不會同意。還有你那七個哥哥,隨便一個出馬,也能在路上悄無聲息地要了本姑娘的小命。」

    步語嫣繼續搖她胳膊,「才不會,若我求祖父祖母,他們肯定答應。」

    青舒被她晃的難受,推開她,「想都別想。我警告你步小八,本姑娘要離京是秘密,除了你,誰都沒告訴。若你膽敢在我離京前將這消息露出來,壞了我的事,我一定跟你絕交。」

    步語嫣一下就哭了,趴在她背上,「可是人家捨不得你和小陽嘛!你們走了,人家要怎麼辦?」

    後背上有水珠一顆一顆地滴落,透過夏裳,浸濕了她的肌膚。她的喉頭一哽,頓時失了胃口,將咬了一半的桃子輕輕放到桌子上,默默無言。她們相識的時間雖然短暫,卻毫無芥蒂地成為了好姐妹,一起淘氣、一起攀牆頭、一起騎馬、一起打鬧……

    步小八是她來到大安王朝的第一個朋友,純粹的、不帶任何目的而隨心結交的朋友。雖然不捨,可是生活便是如此,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天下沒有不揮手告別的朋友。人與人的緣分很多時候都是短暫的,無論是親人還是友人,即便再親密,也會因種種原因而離別。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初濃烈的難捨難分的感情會轉淡,會變化,會隨風而逝。

    上一世,她的生命雖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年,卻經歷了太多的離別。十歲,疼寵她的奶奶離世,讓她第一次意識到,再親的親人也有離開你的一天。十一歲,父母離異,讓她知道即便是親生父母,也不會因你而停下尋找另一段幸福的腳步。十八歲,讓她知道,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會因身邊出現了優秀的男孩子喜歡你而算計利用你。

    二十一歲,她相信愛情。二十二歲,她嫁給所愛的男人。二十三歲,她知道,即便你如何努力,不管你如何優秀,婆婆不喜歡你,不需要任何理由;繼子討厭你,不需要任何理由。二十四歲,她的愛情走到了盡頭,她的婚姻走到了盡頭,讓她知道,愛情是有期限的,男人的心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而模糊的存在。

    沒有什麼是永遠不變的。朋友可以漸行漸遠,夫妻可以分道揚鑣,血脈親情可以一刀兩斷。人與人的緣分,一段一段的,似乎沒有人會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陪你到生命的盡頭。這種事,不知是人類的悲哀還是幸福,或者其他什麼?

    現在,步小八捨不得和她分別,她也捨不得和步小八離別。一年、兩年或五六年後,她們還會依然如此牽掛彼此嗎?想到此處,她心中一涼,她何時變得如此悲觀?悲觀得懷疑起自己活著的理由,悲觀得不曾邁出一步卻預測了邁出一步後的失去。

    果然,莫雲鐸帶給她的傷害太深嗎?可是,她說好了不怨恨他的,可為什麼忘不掉他說「我們離婚吧」時的厭煩表情?當時,她愛他有多深,心便有多痛,可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說了「好」。

    接下來便是對她而言整整一個月的煎熬與精神上的折磨。她不清楚莫雲鐸到底是怎麼想的,只見他不停地發脾氣,不停地修改離婚協議書,一次又一次地撕掉擬好的離婚協議書,而她只是默然。

    那時候的她對吞噬她的青春活力、她的笑容的豪門真的寒了心,覺得一切無所謂,不管是什麼樣的離婚協議書,她都會沒有異議地簽字。她確實做到了,她簽了不下十次的離婚協議書,然後第十一次簽字的時候才離婚成功。

    「姐姐,不哭。」男孩子的聲音軟軟的、怯怯地在耳邊響起,打破了她陷入往事而不可自拔的悲傷情緒。她感覺到臉上有只小手不停地抹著什麼,她怔愣片刻,才發現原來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而她的弟弟青陽,正吸著鼻子,努力為她擦拭眼淚。

    在弟弟面前哭成這樣,她覺得很丟臉。抓住弟弟的手,貼到臉上,「嗯,姐姐不哭。」

    正在吸鼻子的青陽,哇一聲大哭起來,兩隻細胳膊緊緊地環住青舒的脖子不肯鬆開,小臉還埋到青舒的頸邊肩上。

    惹哭了青陽,青舒覺得很抱歉,保持著坐姿,摟住他的小身子,「乖啊,不哭了,不哭了,都是姐姐不好,嚇到小陽。姐姐知道錯了,姐姐道歉,小陽不哭了好嗎?」

    青陽哽咽地提要求,「姐姐不離開小陽,不能丟下小陽。」

    青舒輕拍他的小背,「嗯,姐姐要陪著小陽長大,才不離開小陽,更不會丟下小陽。」

    青陽的哭聲小了些,眼淚卻依然啪嗒啪嗒地掉,「要發誓。」

    青舒哪敢有意見,從善如流地答應,「嗯,姐姐發誓,姐姐要陪著小陽長大,不離開小陽,不會丟下小陽。」人活著,就要往前看,往事不可追,她應該學會忘記,就像拿到離婚證時打算的一樣。

    青陽這下終於不哭了,卻是依然摟著青舒的脖子不撒手。

    步語嫣嚇的夠嗆,剛剛她無論如何叫青舒,青舒都跟丟了魂似的默默掉眼淚,於是她大呼小叫地喊人,把小魚、小娟、蘇媽媽都驚動了,卻依然沒人能讓青舒回神。後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找少爺,慌張的眾人便分頭出去找人。青陽的到來,終於喚回了青舒的神智,蘇媽媽正在旁邊念叨菩薩保佑,小魚和小娟出去打洗臉水了。

    步語嫣拿手背抹了把臉,一巴掌拍到青舒背上,啪的一聲很響。

    青舒痛得哎呦一聲,然後怒瞪向罪魁禍首,「痛死了,步小八你瘋了?」

    步語嫣卻叉著腰,一臉凶巴巴地道:「你個沒良心的,人家差點被嚇破了膽,你知不知道?打你一下怎麼了?不行嗎?」

    青舒這才注意到步語嫣也是滿臉的淚痕,再看旁邊蘇媽媽還在念叨菩薩保佑,便心生愧疚,說話都有些結巴,「人,人家想爹爹了,不,不行嗎?」

    發生了這樣的事,青陽真的嚇壞了,接下來的時間裡便亦步亦趨地跟著青舒,晚上的時候再次賴到了青舒的床上,堅持要守著姐姐睡。步語嫣也是個好事的,抱著被子衝進來,飛撲到青舒的床上,死活不肯去客房睡。

    青舒磨牙,「步小八,給我回去睡。」

    步語嫣哼了一聲,拉著青陽緊靠裡邊躺下來,然後一拍床沿僅容一人的地方,「快點上來睡覺,別磨磨蹭蹭的。」

    青舒翻了個白眼兒,「好,你們睡這,我去睡客房。」

    步語嫣霍地坐起來,「我也去。」

    青陽也急的不行,「姐姐等等我。」

    青舒鬱悶,打發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的小魚、小娟和小杏回去睡覺,然後慢騰騰地挪到床邊,突然發力,一下撲倒步語嫣,「小陽,按住她,咱們今兒好好收拾她,看她還敢不敢跟我們搶床。」

    步語嫣尖叫一聲,「不要。」

    青陽卻是眼睛亮晶晶地加入,幫著青舒撓步語嫣的癢癢肉。

    步語嫣一邊掙扎,一邊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嘴裡還喊著小杏救命。

    小杏衝進來準備護主。

    青舒哪能讓她得逞,笑著吆喝了一聲,「小魚,小娟,抓她回去,敢不老實,收拾她,哈哈……」

    小娟哎一聲答應,二話不說將準備逃走的小杏架住,嘿嘿笑起來。小魚雖然性子沉穩,但因為是青舒發了話,便幫著小娟,兩個人將不停求饒的小杏架走了。

    文華院裡,鬧騰半天才安靜下來,熄了燈火。

    同一時間,徐副將府裡聚集了四五個長相粗獷的男人,他們也不說話,圍坐在一起,只是默默地喝酒。

    不多時,頭戴書生方巾,身穿書生長袍,捋著鬍子的一副文弱書生相的男人,在家丁的指引下,不緊不慢地踱步而來。

    徐副將最先發現這個人的到來,急問:「姓盧的,打探的如何?」

    其他人也注意到他的到來,都站起來跟著追問。

    這個人叫盧玄方,走到哪裡都笑容滿面,曾是古雲虎的摯友兼軍師。如今他居無定所,喜歡四處遊走,沒銀錢便停下來坐客茶樓說書或代人操刀掙些潤筆費,有銀錢便繼續四處遊走,孤身一人自得其樂。他見了眾人急切的模樣,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坐下來,慢吞吞地說道:「許久不喝京城的酒,都有些不習慣了。」

    有人急性子,「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這娘娘腔的作派一點都沒變,老子恨不得一拳打掉你這礙眼的性子。」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了幾句。

    徐副將搖頭,從桌下拎了一罈酒,鏗一聲放到盧玄方眼前,「廢話沒有,喝酒。」

    盧玄方也不客氣,打開罈子的封口,撲鼻的酒香味令他眼一亮,他哈哈大笑著喊了一聲好酒,便拿了碗倒上,以著與他的書生形象不符的豪氣,一口喝掉一碗酒,又喊了聲好酒,這才切入正題,「你們啊,別瞎操心,所謂虎父無犬子,自然是有些道理的。不,應該是虎父無犬女,哈哈……」

    徐副將卻道:「你知道什麼?那倆孩子,已將莊子賣了,以後他們全府靠什麼維持生計?」當然,他同其他人一樣,只知道古青舒和古青陽將唯有的一百畝的莊子賣了,卻不知他們姐弟連同被古雲福佔據的莊子與鋪子也秘密賣掉了。

    盧玄方卻說:「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個人自有個人的活法。你們看著吧,那孩子也是個愛鬧騰的人,不會吃了虧去。」見眾人都瞪他,他擺擺手,「行了,退親就退親,多大點事,那孫家原不是什麼好歸宿。再者,從古強那邊探到些口風,這親,不白退,聽說是要從孫家搜刮千兩黃金出來才肯罷休。」

    吃驚之餘,有人依然憂心,「退親,對女兒家的名聲不好。」

    徐副將卻是滿臉喜色,「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將軍不在意,將軍的女兒自然也不在意。再說,是女子主動退了男子,名聲受損的是孫府。姓盧的,你說說,這要如何從孫家搜刮千兩黃金出來?」

    盧玄方一攤手,「不知道。」見眾人又瞪過來,笑容滿面地道:「過幾天就是十五,古強讓我代話給你們,若有時間,大家可以選在辰時初去東市看熱鬧,巳時去西市看熱鬧。」

    有人問:「什麼熱鬧?」

    盧玄方抱起酒罈,「記得多帶些人手去,熱鬧,哈哈……」說罷,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走人。

    留在原地的幾人面面相覷,徐副將略一沉吟,說道:「落水那件事,已經查出來了。」事發時,他們這些人都在戰場上,回京後耳聞此事派人去查,卻因為事情過去了有些時日,很是費了些力氣。

    有人立刻吼,「誰幹的?老子砍了他。」

    徐副將低聲道:「事情因希公子而起,動手推人下水的,卻是孫仁懷的丫頭,叫孫柔月。」

    有人問:「哪個是希公子?」

    滿臉絡腮鬍的一人道:「姓孫的丫頭,交給我娘子,你們不必插手。」

    第二日,又是個細雨綿綿的日子,顧媒婆顧四娘早早地來了古府,等著同蘇媽媽一同出門。

    蘇媽媽今日可是對自己下過一番工夫的,身上穿的是做壓箱底的深紅色的綢緞衣裳,腳上穿的是許五娘昨日特意趕出來的緞面繡花鞋,頭髮梳理的齊齊整整,髮髻上插著別緻的金步搖,耳垂上戴著精緻銀耳墜。這金步搖和銀耳墜是青舒一早打發小魚送來的。她用了點腮紅,整個臉都亮起來了,看著似是年輕了幾歲般。

    蘇媽媽照了照銅鏡,問道:「好看不?」

    古強難得地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自然好看。行了,別照了,早去早回。」

    被自家木訥的男人誇了一句「自然好看」,蘇媽媽喜笑顏開地去前邊找顧媒婆,然後被顧媒婆也誇了幾句,兩人這才坐上等在府門外的軟轎,趕去孫府。

    干媒婆這個行業的人,形形色色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被孫府轟出來後,顧媒婆唏噓不已。她的唏噓,自然不僅是針對孫張氏這個蠢婦,更多的是為古家小姐。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家,自己做主要退了親事不說,還將對方的反應算計的滴水不露。

    上門退親,卻讓蘇媽媽穿上喜慶的紅。不僅如此,這蘇媽媽從古府出來到孫府,一直笑吟吟的,對上孫張氏,笑的更是歡。任誰都看得出來,古家對退親之事的喜悅,也成功地羞辱了孫張氏,令孫張氏抓狂,像個瘋婆子一樣將她們二人趕了出來。

    她唯一疑惑的是,孫家老爺去了哪裡?她不相信,遇到兒子被退親這種大事,孫家老爺怎麼可能不坐鎮府上,而讓孫張氏這個蠢婦出面應對她們。

    蘇媽媽可是有備而來,她自然知道孫仁懷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被趕出來卻不生氣,任細雨落到身上,卻依然笑吟吟地向站在孫府門前怒目而視的孫府僕役們說話,「哎,告訴你們老爺,別顧著掙金屋銀屋,卻忘了安家宅。看看,看看,昨日說好今日古府上門退親,要換回庚帖的,你們夫人卻如此不知禮數,侮辱媒婆不說,還將婦人我打將出來,實在不像話。」

    孫府僕婦喊著快滾。或打傘而行,或駕車經過的人,好奇地停下駐足。

    蘇媽媽不懼孫府奴才,「你家老爺真心不容易,勞心勞力養活一家大小,卻失於管教子女。看看,看看,你家大少爺明明有婚約在身,幾年來卻和別個女子不清不楚地來往不斷,即便那女子嫁了人,你家大少爺還不時往那府上跑,不知避諱,不顧禮教,還秀才呢,嘖、嘖、嘖……這聖人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孫家僕婦面色大變,喊著「讓你污蔑少爺」便衝了出來,一臉兇惡地向蘇媽媽。

    呼啦一聲,路邊卻衝上來平民百姓裝扮的五六人,用身體擋住孫府僕婦,一邊衝撞著一邊罵孫府欺負婦人,不像話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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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真相

    前邊有人抵擋,又有冒雨看熱鬧的,蘇媽媽這下大喊起來,「大家看啊,這孫府欺負人啊,孫大少爺讀著聖人書,卻辦著齷齪事。什麼表姐表弟的,那是遮人耳目行那不軌之事的晃子。這樣的少爺,豈能配得上好人家的小姐。我家小姐命苦,攤上了,好說好商量的想退親,他們孫府卻欺人太甚,不知錯還要辱罵我家小姐,將婦人我給打將出來,大家給評評理,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這京城最不缺富貴人家游手好閒的子弟,有熱鬧可看,豈能錯過,於是行經的馬車停下來的從一輛到兩輛三輛……

    顧媒婆雖然站在一邊看熱鬧,卻也盡責地向不知情的路人說明事由。

    自孫府又衝出來幾名家丁,蘇媽媽亦不懼,衝著孫府喊,「孫夫人,你別太過分。你教養不出好兒子,同樣教養不出好女兒。六月間,就是你的好女兒,將未過門的嫂嫂推進了荷花池中,差點鬧出人命。你的好女兒犯下錯事,你這當娘的不教訓指正她,還趁我家小姐養病時欺上門去,毫無知錯悔改之心。」

    這時孫府自來穩重的張嬤嬤現身,「這位嬤嬤,你說話可要講證據,說我家小姐將你家小姐推進荷花池,口說無憑,你拿出證據來,誰能證明你說的不是謊話?拿不出證據,孫府自要送你見官,告你個污蔑之罪。」

    蘇媽媽冷笑道:「證據,自然有。我家小姐原想忍下這口氣,並未將你們小姐做下的惡事說出去,想著平靜地將親事退了也罷。沒想到,你們不知感恩,反倒處處欺壓古府。哼,你們以為當日孫小姐做下惡事時沒人看見嗎?我告訴你,當時,除了我家小姐與你家小姐,還有各自的丫鬟以外,還有葛家小姐與蕭家小姐。我家小姐看的分明,而你家小姐急著逃走,自然沒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花叢後的葛小姐與蕭小姐。」

    在門內探頭探腦地偷看外邊情況的小翠聞言,嚇白了一張小臉,轉身要往回跑,卻腳下一絆,尖叫著摔撲到地上,弄出很大的響動。

    張嬤嬤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因為小翠的反應告訴她,恐怕事情與蘇媽媽說的一般無二。在孫府,孫柔月幹下的這件事,最先只有孫張氏、小翠和孫柔月自己知道,後來孫仁懷逼問孫柔月,當時孫敬東與孫敬南負責守門,自然也知道了。其他人,對此卻是一無所知的。

    張嬤嬤正詞窮的時候,從孫府門裡跑出來一個長得壯碩、模樣與孫仁懷有七八分相似度的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只見他怒紅了眼,大吼道:「一群不長眼睛的東西,鬧什麼鬧,都給本少爺滾進府裡去。」

    這一嗓子傳得老遠,站的近的人被震的耳朵生疼。孫府的僕役與婦人都嚇的不輕,全都灰溜溜地從角門進去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是孫仁懷的次子,十五歲的孫敬南。他不愛讀書,平日裡只愛舞刀弄槍的,不愛著家,就愛往外跑。他剛剛在院中練槍,因此身上作短衣打扮。他將人吼回府,卻是向蘇媽媽深深作揖,「家母這幾日心情奇差,總愛發脾氣,晚輩在此替家母向嬤嬤賠不是了。」

    反正目的也達到,蘇媽媽自然不想再作停留,只是一臉惋惜地歎道:「唉!你是個好孩子,若你大哥有你一半好,這親事也不至於非退不可。回去吧!孩子,下著雨呢!別落下什麼毛病。」說罷,轉身走開,招呼了顧媒婆,坐上等在路邊的軟轎離開。

    先前那些個與孫府僕役發生衝突的路人也散了。

    孫敬南這才站直身體,握緊拳頭,一臉落寞地走進府。見到孫柔月身邊的小翠還在伸頭張望,他氣不打一處來,「滾回去。」

    小翠一哆嗦,手腳並用地往孫柔月的院子跑去。

    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孫家門口鬧的一出,很快便傳的沸沸揚揚。

    當孫仁懷急急地從外頭跑回府的時候,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當他得知顧媒婆和古府派來的嬤嬤一開始根本沒有過激語言,卻被孫張氏將人給連罵帶轟地給趕了出去,之後才有的在府門外的衝突時,氣得額際的青筋突突直跳。

    午時的時候,孫府門前差點上演全武行的事情傳到了步夫人耳朵裡。當時她正在步老夫人的院子裡。步老夫人這個人愛熱鬧,總喜歡讓下人打聽了京城發生的事,說給她聽。於是,一名跟前伺候的丫鬟便將此事說了出來。

    步老夫人聽的很有興致,突然問兒媳婦步夫人,「這個孫家,是不是嫣兒整日裡掛在嘴邊的舒丫頭訂親的那戶人家?」

    步夫人還真不知道,於是問身邊的嬤嬤。嬤嬤便答是那孫家,順便還說起前段時間孫家趁古家小姐養病時欺上門去,古家小姐難得硬氣,竟是讓家丁把上門鬧事的全給綁了,還有事情鬧大後,連巡邏的官兵都驚動了,後來不了了之等等,講的很是詳盡。

    步老夫人樂呵呵地道:「怪不得投了嫣丫頭的脾氣,成了好姐妹。」

    步夫人卻沒那麼樂觀,「娘,您別高興的太早。這位古姑娘沒什麼事是她不敢幹的。您忘了,前些日子她才大鬧過蔚然書院。如今嫣兒是粘她粘的緊,住到她府上都不肯回來,媳婦真擔心本來就無法無天的嫣兒跟著古姑娘,會變得更加無法無天。」

    步老夫人不樂意了,「嫣兒乖著呢!哪有無法無天?」

    步夫人忙改口,「是,是,咱們嫣兒好著呢,媳婦說錯話了,該打。」

    這時候門外有個老嬤嬤一走一過之間,向步夫人使了個眼色。

    步夫人便又哄了步老夫人幾句,告辭出來。回到自己的院中,打發周圍伺候的人,只留那個老嬤嬤在屋中,「何事找的如此急?」

    那老嬤嬤很是小心,走近了,貼在步夫人的耳邊聲音低低地說了一些話。

    步夫人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最後,竟是忍不住一拍桌子,厲聲質問:「查清楚了?」

    那老嬤嬤退後幾步,「查清楚了,千真萬確。」

    步夫人氣的胸口起伏的厲害,「我兒命苦,命苦啊!」

    那嬤嬤趕緊上前為步夫人拍背順氣,「夫人,您要冷靜,老奴稟報此事讓您知道,是要您想辦法護住少爺,千萬別連累了少爺的名聲,可不是要氣壞了您的身子。」

    步夫人緩了緩情緒,站了起來,「走,去書房。」

    步峰正在書房練毛筆字,旁邊有小廝正在磨墨。步夫人冷著臉,將小廝與旁邊伺候的全部揮退,警告他們離書房遠遠的。

    步峰抬頭,見夫人面色不善地盯著自己,問道:「什麼事惱成這樣?」

    步夫人氣的不輕,上前一步直接將硯台打落掉地,還把步峰寫了一半的字掃落掉地。她可不是一般女人,出嫁前隨著她爹上過戰場,出嫁後又隨丈夫上過戰場。

    步峰斥道:「幹什麼?好端端的,發什麼瘋?」

    步夫人卻是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個老東西,你給我五兒娶的什麼媳婦?那可真是好媳婦啊,好媳婦。天底下的女人死絕了嗎?啊?你居然給我五兒娶了個人盡可夫的小娼婦回來。步峰,你個老東西,你不把那個娼婦休出府去,我跟你沒完。」

    步峰也變了臉,「住嘴,什麼娼婦?那是你五兒媳。」

    步夫人揀了茶杯砸他,「老東西,你還敢裝傻,那種女人,你居然將那種女人娶來給我五兒當媳婦。老娘今日給你拼了。」說著,砸完茶杯,抱了花瓶要砸向步峰的腦袋。

    步峰躲過茶杯,看步夫人伸手向花瓶,立刻知道不好,衝上前一把抱住步夫人,「瑾娘,咱們有話好好說,不生氣,咱們不生氣,來,把花瓶放下。」瑾娘是步夫人的閨名,步峰平日裡是不會這麼叫她的,只有在這種時候,步夫人發飆的時候,他才會這麼喊。

    步夫人現在正在氣頭上,這可是關乎她愛子幸福的事情,自然不會輕易消氣,也不控制音量,放開嗓子喊,「步峰你個老匹夫,放開我,放開。今日老娘定要敲開你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老的生銹了。」接著是辟里啪啦的打碎東西的聲音。

    書房裡動靜這麼大,罵聲和砸東西聲不斷,任誰都知道要出大事了。怎麼辦?於是有人跑向老夫人的院子,也有人跑去向步大將軍送信。

    當步老夫人和步大將軍趕到書房的時候,整個書房砸的不成樣子了。步峰從後邊抱著步夫人不撒手,步夫人又叫又砸,反正夠的著的,搬的動的,全砸了。

    步大將軍老當益壯,六十八歲的人了,嗓子依然能震破人的耳膜,「胡鬧,還不住手。」

    步夫人不鬧了,卻是捂著臉哭了起來,頭髮都亂了。

    步峰鬆了手,訕訕地立在一邊。年輕的時候,他們夫妻這麼鬧過幾回,現在老了老了,又鬧上一會,他覺得臊得荒。

    步老夫人樂呵呵的,掏了掏耳朵,拿了手裡的枴杖戳了戳兒子的胸口,「兒啊,行啊,老了老了還能將瑾娘氣成這樣。」

    步大將軍的書房裡,步老夫人坐在步大將軍的下手邊,拿枴杖戳了兒子一記,樂呵呵地道:「瑾娘,來,到娘這邊來。說說他是如何欺負你的,娘給你做主。」

    步夫人這會兒也不哭了,只是紅著眼,跪到了步老夫人膝下,「娘,您定要為您的五孫子做主。」

    步大將軍繃著臉,「怎麼又扯到小五身上了?」

    步夫人便說道:「爹,娘,您二老不知道。五兒的婚事,老爺不曾問過媳婦一句,便自作主張地訂下,短短半個月就將人娶進了門。媳婦原想,這黎海棠定是老爺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五兒也不小了,早該娶妻了,媳婦便也沒有阻攔,隨老爺安排了喜事。可媳婦哪裡知道,那黎海棠卻是個品性不好,上不得檯面的。」

    步峰卻反駁,「胡說八道,海棠那孩子品性自是不差,只不過被生活所迫,拋頭露面做了生意,養家餬口而已。坊間自有那妒婦編造謠言中傷於她,你也信?」有些話,他不好對夫人講明。

    見步夫人又要發飆,步老夫人斥責兒子閉嘴,讓步夫人繼續。

    步夫人便道:「娘,黎海棠並不如表面那般柔弱無害。她私下結交的年輕公子不下五人。嫁了五兒後,她並未與這些人斷絕來往,時不時地以巡視店舖為名,私下約見他們。這四個公子裡,有一位孫敬東公子,他與嫣兒的好姐妹古姑娘是有婚約的。」

    「黎海棠與這孫敬東的關係最為親密,來往已有兩年之久,對外聲稱是表親,實則他們並無親戚關係。嫁入我步家,她並未收斂行徑,時常在黎宅與孫敬東相見。此事被古姑娘發覺,正要與那孫敬東退親。娘,這樣的女人,老爺居然讓五兒娶回家來,娘,老爺這是要毀了五兒的一生啊!」

    步大將軍眉頭皺的死緊,「峰兒,你怎麼說?」

    步峰語塞,他自是知道自家夫人不會胡亂冤枉人,定是查的一清二楚才會與他鬧。可他仍有疑慮,「夫人,你是如何查到這些事情的?」當初他也派人打聽過,可回話的可不是這麼說的。

    步夫人冷著臉,「自從嫣兒被她氣走,不肯住在府裡,我便對她起了疑心,派人時刻盯著她,尤其是在她出府的時候。沒想到,她今日在福順齋約見李公子,明日便會在黎府與孫敬東相見,後日便在某個茶樓與另一個公子相談甚歡。前兩日她回黎宅,孫敬東不大一會兒便到了,兩個人在黎宅足足停留一個時辰。孫敬東一走,她便派了丫鬟往古姑娘府上送帖子,約了去遊玩。」

    「接了她的帖子後,古姑娘就要和孫府退親。退親的理由之一便是她,雖然未點名,卻也和點名無二。今日午前孫府面前的鬧劇,古家直言退親理由,有心人稍一打聽,便知道古家所指的與孫敬東有染的女子是誰。老爺,你好眼光啊!」

    這會兒,步峰的臉色變得沉重。

    步老夫人不再樂呵呵的,而是輕歎了口氣。

    步大將軍若有所思地道:「夫人,你與瑾娘先退下。」

    步老夫人點頭,由步夫人扶著走了。

    「峰兒,說吧!你到底為了什麼如此倉促地讓五兒成婚?」步大將軍一臉威嚴地逼視兒子。他回京前幾日,這樁婚事便訂下了,孫子的婚事,自有兒子兒媳張羅,他當人祖父的,便也沒有插手過問。

    步峰臉上有憤恨,有不甘,「爹,是兒子太過草率。如今想來,是兒子拉著五兒跳進了別人事先安排好的陷阱裡。」

    步大將軍的鬍子翹了翹,「蠢,蠢,太蠢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步峰承認,這事的確是他大意了,但當時事態的發展,他的五兒不得不娶黎海棠過門。

    原來,前段時間鍾太師過壽,步府同別府一樣收到了請帖。鍾太師乃是鍾皇后的爹,皇后的爹過壽,哪個敢不去賀壽。步大將軍不在京城,便由步峰前去賀壽。

    步峰到了太師府,意外地見到了步五。按步五的性子,一般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尤其是府上已有人選出席這種場合的時候。步峰眼中透著疑問,當時卻不是父子倆說話的好時機,便打過招呼匆匆分開。

    步峰坐過席,準備告辭時,三皇子身邊的一名小太監悄悄傳話給他,讓他獨自去見三皇子。三皇子今日出現在太師府一點都不意外,因為三皇子乃鍾皇后所生。三皇子傳話,他自然不敢不從,跟著小太監到了一處院落,卻見三皇子背著手站在這院落前的樹下,示意他進院。

    步峰心下忐忑地入院,見堂屋門半敞著,他疑惑地回頭,那小太監卻催他快點進去。他帶著疑慮與不安,將堂屋門推的大開,邁步進去,沒什麼異樣,繼續往裡走,當看到裡面的情景時,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只見內室的床上,步五與一名女子睡在一起。兩人身上蓋的夏被只到肚腹處,步五露在外面的上半身一絲不掛。而躺在裡側的女子,雖然看不清面貌,但放在步五胸前的手臂卻也是光裸的。這意味著什麼,答案不言而喻。

    步峰頓時嚇的魂都飛了。這是怎麼回事?三皇子是什麼意思?他的五兒潔身自好,為人端正,怎麼會幹出這種事?可不管什麼理由,他的五兒都是壞了女子的清白,還讓三皇子抓個正著。

    步峰背過身去,隱忍著怒氣,罵兒子混帳,腳步不穩地出去。他緩了緩情緒,為了弄醒兒子,一腳揣壞了堂屋的門板,弄出很大動靜。

    不多時,步五穿妥衣裳出來,木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步峰踉蹌著出了院子,跪在三皇子腳下,說「臣有罪,臣教子無方,請三皇子責罰」。

    三皇子卻淡然地道:「選個吉日,將婚事辦了。」說罷,轉身走了。

    當時,和步五一絲不掛地睡在一起的人,便是黎海棠。三皇子一走,她便在裡邊嚶嚶地哭起來。

    步五當時臉上的表情很奇怪,眼裡透著悲涼,臉上卻帶著笑容。

    三皇子發了話,步家是臣子,不得不從。於是,在步五的沉默中,步峰一邊著人打聽女子的品性,一邊努力思索是否還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回到府裡,步五喝得爛醉。第二日清醒後,步五告訴步峰,黎海棠,他娶。否則,三皇子會讓步府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步峰知道,他們父子成了三皇子打發閒心的小遊戲裡的棋子。還有,三皇子給了步府一個下馬威,在警告步府,老老實實地為他所用。好在,派出去打聽的人回話,說這個黎海棠品性上佳,性子溫婉,讓他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步五決定娶黎海棠,但對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那個院中,在他失去意識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誰,誰最有可能對他下藥,誰又讓他毫無防備地喝了下藥的酒,這些事情,他卻隻字不提。無論步峰如何追問,他都保持沉默。

    步五成親當日,三皇子滿面笑容地出現,還曾拍著步五的肩膀說:「大安第一才子,好,好。」

    步五一抱拳,回了一句,「三皇子聽錯了,草民不是大安第一才子,而是大安第一蠢材。」

    三皇子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當時,步峰在一旁,可是為步五捏了一把冷汗。

    聽罷這些,步大將軍一臉的黯然,沉默足足有一刻鐘的時間,「峰兒,你還是不懂為臣之道,唉!」

    步峰對此,無話可說。他也知道,他只會打仗,卻不會朝堂上的那些鑽營之事。

    步大將軍顫巍巍地站起來,「你連古家女娃娃都不如。」

    步峰蒙了,他不如古家女娃娃?

    「這事,爹會處理,明日早朝,你不必去了。因為你病了,病的很重,是被五兒媳氣病的,是三皇子做主讓我步家娶的五兒媳給氣病的。」說罷,步大將軍目露冷光,背著手走出書房。

    黎海棠自然不知自己已是大難臨頭,還在精心安排遊玩途中如何整治古青舒。若問她為何日日出府,還與眾公子來往,時而扮演溫婉角色,時而豪氣地談笑風生,一點都不怕流言,更不擔心步府會為難自己,原因有四。

    其一,她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女子,有精明的經商頭腦,與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能靠男人而活的女子不同,她可以創造財富,她可以與男子比肩。這樣獨特的魅力,受眾多男子愛慕與追捧是應該的。

    其二,她成親後不和交好的公子們斷交,一為證明自己的魅力,二為生意,三為讓相公看到她的優秀,從而產生危機感,主動抓牢她。

    三,她要做個瀟灑的女子,對付流言的方法,便是更肆無忌憚地、更正大光明地與眾公子交往,這樣,流言便不攻自破。

    四是,她有三皇子做靠山,輕鬆嫁入步府,還嫁給了大安第一才子,得到步家五少的心那是早晚的事。有三皇子在,她穩坐步家五少夫人之位,誰也動搖不得。

    有時候,人太過自信,就成了自戀,成了自以為是。黎海棠這人,時不時地就會犯自戀。而犯自戀的人,自然不會想到接下來會有的霉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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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28:03
第五十八章 退親

    午後雨過天晴,可孫仁懷的心情只能用烏雲密佈來形容。他看了看手中的字條,捏緊,差人將孫張氏及五個兒女都招集到了會客廳。

    他看都不看孫張氏一眼,一一看過五個兒女的面色,最後視線定定在落在了次子孫敬南的身上,「南兒,爹知道你一直想從軍,你娘不同意,爹擔心你在軍營裡受苦不說還會遭遇危險,所以一直不曾表態。今日,爹瞅著,我孫家子孫,以後能夠指望出息的,便只有你和西兒。爹聽說秋後要徵兵,你想去就去吧!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好胳膊好腿兒地回來。」

    孫敬南一臉的震驚,「爹,您……」他感覺得到,這會兒他爹很不對勁。

    孫仁懷的視線落到十一歲的兒子孫敬西的臉上,「西兒,好好讀書,目前爹只能指望你將來考個功名回來,光宗耀祖了。」

    孫敬西看了眼一臉不可置信的大哥,跪了下來,「爹,您放心,兒子和大哥定會考個功名回來,光宗耀祖。」

    孫仁懷沒說什麼,定定地看著年僅五歲卻驕橫無比的小兒子孫敬北,「北兒,爹會親自教導於你,不指望你光完耀祖,但定不允許你長歪。」

    孫敬北自然不懂長歪不長歪的事,但在孫仁懷面前,他從來不敢放肆,於是懵懂地答應著。

    孫敬東怔怔的,像失了魂一樣。

    孫柔月抖著身子,縮成一團,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當她得知自己推古青舒落水的事情被葛小姐與蕭小姐看見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很害怕,害怕她爹翻舊帳,罰她。

    孫仁懷木著一張臉,從椅子上站起來,「張嬤嬤,孫來福。」

    被點名的二人應聲跪了下來。

    「看好他們,老爺回來前,哪個膽敢邁出這裡一步,直接打斷了腿,扔進柴房關起來。你們辦事盡心,老爺有賞;若有半點差池,讓他們出了這個門,你們唯有以死謝罪。」孫仁懷說罷,背著手,帶了管事孫來財出門去了。

    小半個時辰後,在一大片菜地裡,古強與孫仁懷面對面地站著。周圍的人被打發的遠遠,不用擔心被誰聽到他們的對話。

    孫仁懷望著遠方,「雲虎兄泉下有知,若知道是你煽動他的女兒鬧退親,不知是悲是怒?」

    古強並不為自己爭辯什麼,只道:「若他知道捧在掌心視若珍寶的女兒,許給你孫家後,還未過門便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定是悔恨得無以復加。若他還活著,早將這門親事退了,不會等到現在。」意思是說,就因為古雲虎死了,古府才容忍孫府到現在。能忍到現在,已是極限,已經沒了任何商量的餘地。

    孫仁懷轉過臉,「退親的事,我不答應,這是我與雲虎兄訂下的親事,誰也退不得。若舒丫頭看不上敬東,我孫家還有敬南、敬西。敬南那孩子品性好,為人處事光明磊落,從小敬仰雲虎兄,若他娶了舒丫頭,自然會善待舒丫頭。敬西那孩子,小小年紀做事穩重、讀書刻苦,將來定能出人頭地,封妻蔭子。」

    古強卻是被驚到了,沒想到孫仁懷還有這樣的打算,但那又如何,於是他冷笑出聲。

    孫仁懷又說道:「轉告舒丫頭,不必擔心張氏會為難與她。我已決定,長留京城,不再往外跑買賣,要置地另建宅邸。新宅邸秋下開工,明年將裡外佈置妥當,再讓敬南迎娶舒丫頭過門,住到新宅子裡。到時,他們夫妻二人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誰也打攪不得。張氏那邊由我盯著,自然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古強冷著臉,「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你。我最後問你一遍,這親,退是不退?」

    孫仁懷一臉的堅持,「不退。」

    古強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回答,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粉紅色的荷包來。荷包是上等綢子的,上邊繡著一對戲水鴛鴦,針腳很是細密,想來繡的很是用心。他將這荷包扔給孫仁懷,「回去問問你的女兒,是否認得此物。」

    孫仁懷的臉色由疑惑到僵硬,只是轉瞬之間,「你什麼意思?」

    古強冷笑,「你的女兒幹下的蠢事,不只推未來嫂嫂下水這一件。她私會情郎,不知廉恥地繡了戲水鴛鴦的荷包贈與情郎,裡邊還裝了一封露骨的表達愛慕之意的書信。」

    孫仁懷只覺五雷轟頂,眼前一黑,差點失去知覺。他踉蹌著勉強站穩,抖著嘴唇,「你……你說……什麼?」

    「你的女兒,膽敢勾引蕭貴妃的胞弟,若消息走露,你覺得蕭貴妃會如何對待孫家?」

    「不,不,不可能,這不可能……」孫仁懷無法相信,他的女兒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荷包可以還你,荷包裡的書信你想拿回去,可以。明日,顧媒婆與拙荊會再次登門提退親,你爽快地還了小姐的庚帖,補償小姐千兩黃金。記住,是黃金,只要黃金。這補償之事,就不必弄得人盡皆知了。你若不答應,荷包裡的書信很快就會被送到蕭貴妃手裡。我知道你的選擇,你會保一家老小。」古強將話說的明明白白。

    孫仁懷無法言語。

    「兩府退了親事,從今而後,古家與孫家多年情誼一刀兩斷,你走你的陽關道,古家走古家的獨木橋,兩不相欠。」留下這麼一段話,古強頭也不回地走了。

    孫仁懷無力地坐倒在菜地裡,雙眼無神地呆怔許久,最後孫來財過來扶他,他才回過神來。

    趕回孫府時,孫仁懷的雙眼充滿血絲,那樣子很恐怖,像要吃人一般。而那粉紅色的荷包已被他捏得不成樣子。走進會客廳,他看到孫張氏及五個子女全都老實地呆在裡面。他面無表情地一指孫柔月,「張嬤嬤,桂嬤嬤,堵住她的嘴,押她回她的院子裡。」

    這會兒的孫仁懷樣子很可怕,沒人敢勸阻,亦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張嬤嬤和桂嬤嬤大氣不敢出,拿了手娟強塞進嚇得忘了哭鬧的孫柔月的嘴裡,然後兩人一左一右地半扶半拖地將孫柔月帶回屬於孫柔月的院子。

    孫仁懷木著臉,跟在這三人身後。到得孫柔月的院子,他一揮手,「除了她,其他人都出去。張嬤嬤,你和孫來財守著院門,有誰膽敢接近這裡,無論是主是奴,全部亂棍打死。」

    張嬤嬤身子一顫,趕緊應了一聲,將院中伺候的全部攆出去,關了院門,與孫來財一道守在院門外。

    孫仁懷抓住委頓在地的女兒的一條手臂,將人拖進堂屋裡隨手一丟,碰一聲關上門。

    孫柔月就要嚇破膽了,身體抖的跟篩糠似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孫仁懷捏在手中的粉紅色荷包。

    孫仁懷注意到她的視線,將手裡的荷包丟到她的臉上,一臉平靜地問道:「說,這是怎麼回事?」

    孫柔月似那驚弓之鳥般一哆嗦,一邊搖頭,一邊掉眼淚。

    孫仁懷的臉色變得猙獰,他一腳踢在她的胸口上。

    她悶哼一聲,仰面倒在地上,身體抽搐兩下,邊哭邊喊著饒命。

    孫仁懷上前,蹲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坐起來,聲音低低的,一點都不像暴怒的人,「說,你都幹了什麼蠢事?一字不落地說,如有隱瞞,爹就當沒生過你,打死了扔到亂葬崗餵狗。」

    於是,在孫仁懷的威脅兼恐嚇下,孫柔月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將實情和盤托出。

    蕭正希,十七歲,京中女子稱其為希公子,是鴻臚寺卿蕭得睿蕭大人的嫡孫,蕭貴妃的胞弟。蕭貴妃極為護短,特別重視這個胞弟,胞弟的婚事,她不允許蕭家長輩插手,直言全權由她作主。蕭正希長的不差,既有身為鴻臚寺卿的祖父,又有身為貴妃的姐姐,到了婚配年齡還未訂下親事,引得京中官宦人家的小姐們趨之若騖。

    正是這個原因,將蕭正希寵壞了。他遊走於各家各府的小姐之間,只要有幾分姿色的女子接近他,他便來者不拒。心情好的時候,他將對方哄得心花怒放,嬌羞不已;心情差的時候,他一臉冷漠地不理會任何女子,端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今年的陽春三月,葛小姐葛蔓蓉邀請孫柔月踏春。孫柔月極歡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與葛蔓蓉會合,卻發現她討厭的古青舒也在。她雖然心中不喜,卻不想得罪了葛蔓蓉,還是跟去郊外踏青了。

    葛蔓蓉的娘與蕭家有幾分血緣關係,因此,葛蔓蓉的哥哥當時也邀請了蕭正希。女子在一處踏青,男子在一處踏青,雖然不能上前說話,但兩方人馬都能將對面人的一舉一動看的分明。當日的希公子時而蕭灑不羈、時而溫柔多情,吸引了懷揣少女夢的孫柔月與古青舒的目光。

    後來孫柔月幾次跟著葛蔓蓉參加詩會或宴會,每每都能遠遠地見到蕭正希與某個女子溫柔而有禮的說話的場景。有一次,她鼓足勇氣上前見禮,蕭正希並不因她是商賈之女而瞧不起,反而溫柔相待,如此一來,她迷戀溫柔多情的他變成更加的理所當然的事。

    六月時,孫柔月又一次跟著葛蔓蓉參加宴會。緊張興奮中,她終於看到蕭正希一個人走向涼停後的假山處,她便尾隨過去,將親手繡的戲水鴛鴦的荷包連同表達愛慕之意的書信送給了他。他當時很溫柔地說會好好珍惜,便收起來。

    見他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孫柔月羞澀地小跑步離開,一路上想像著風光嫁給他的場景,眉眼間的喜色怎麼也掩飾不住。但煞風景的是,半路遇到古青舒,破壞了她的好心情。

    古青舒似乎是在故意她等,臭著一張臉,說要借一步說話。孫柔月本想拒絕,但想到古青舒看蕭正希的異樣眼神,便頗為生氣地答應,想著要好好警告古青舒,不許古青舒覬覦她的希公子。於是,兩個人走到了園子裡無人的荷花池邊,讓各自的丫鬟等在不遠處。

    古青舒劈頭蓋臉地罵孫柔月無恥,警告孫柔月不想落得浸豬籠的下場,便不要做出任何逾越女子本分的醜事,丟人現眼。其實,古青舒嘴裡雖然是在罵孫柔月,但無形中,卻也是在勸阻孫柔月不要做有違禮數的事。想來,她是聽聞了某些傳聞,雖然討厭孫柔月,卻以自己的方式在警告孫柔月不要做下醜事。

    可孫柔月哪裡能聽出來這些,只當古青舒要和她搶希公子,因此兩個人發生了口角。孫柔月對古青舒橫插一槓的行為恨極,便罵了一句「去死吧」,使勁兒一推,便將古青舒推進了荷花池裡。

    古青舒只撲騰六七下,便沉入水底。後來下水的婆子說,古青舒的腳踝纏上了水草,或許是太害怕又緊張,撲騰之中摔進了水裡,又無人幫忙,因此迅速溺水。

    推人落水後,孫柔月看著在水中一邊撲騰、一邊嗆得咳嗽的古青舒,很害怕,見古青舒的貼身丫頭小鎖跑過來,混亂的腦子注入幾絲清明,她迅速摘下手腕上的一對金鐲子塞進小鎖的手裡,頭也不回地逃離現場。她收買小鎖不是一天兩天了,通過小鎖暗算古青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因此才會臨走給小鎖貴重的金鐲子,意在讓小鎖替她遮掩。

    孫柔月帶著小翠回到葛蔓蓉身邊時,已經面無異色。後來,才傳來有人落水的消息,是小鎖的尖叫聲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才知道古青舒不慎失足落水。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報說有兩個婆子下水將人救上來了,人沒死,還有一口氣在。

    孫柔月哭著將自己在同一天幹下的兩件醜事講了出來,並對天發誓,她真的不知道推人下水後逃走的事被人看見了,更不知道贈給希公子的荷包為何會到了她爹手上。

    她這會兒心生恐懼,和面對此刻的孫仁懷而起的恐懼不同。她覺得葛小姐葛蔓蓉很可怕,讓她心生寒意。既然葛蔓蓉與蕭小姐目睹了她推人下水之事,她們二人為何不及時叫人來救古青舒?而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依然在人前談笑風生?又為何過了這麼久,她們對古青舒落水的真相,隻字不提?尤其是葛小姐,居然能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還那樣熱情地妹妹長、妹妹短地與她交好。這些人,太可怕了。

    孫仁懷的心,一下就涼了。蕭正希與那些有姿色、又有意親近他的官宦人家的女子,保持著一種若有似無的關係,勾得那些不知情事的年輕女子們春心萌動,愈加迷戀於他。而那些女子的家人知道,女兒可以有意無意地不時出現在蕭正希的視線內,卻不能越雷池一步,不能做出任何有違禮數的舉動。而私相授受,便是有違禮數之舉,女子被認為輕浮、無品,不僅自己,連家人都要蒙羞的。

    孫仁懷知道,古強的那句「你的女兒,膽敢勾引蕭貴妃的胞弟,若消息走露,你覺得蕭貴妃會如何對待孫家?」的威懾力有多重。

    蕭貴妃極其護短,尤其對蕭正希這個胞弟。孫柔月私下贈蕭正希繡有戲水鴛鴦的荷包,還有表達愛慕的信,在蕭貴妃眼裡,她的胞弟沒錯,錯的只能是孫柔月,她會認為孫柔月不知廉恥地勾引了她的胞弟,壞了她胞弟的名聲,孫柔月該死,而對孫柔月教導不力的孫家人更該死。

    這不是杞人憂天,亦不是無稽之談。去年,在一次年輕公子與小姐參與的詩會上,有位大人府上的小姐,見蕭正希熱的厲害,獨獨沒帶扇子,便好心地吩咐丫鬟送了一把閒置的扇子過去。蕭正希很是欣喜,隔著長桌向那小姐道謝,事後慇勤地打聽那位小姐的背景。

    沒想到,這事傳到蕭貴妃耳朵裡,便成了那位小姐故意勾引蕭正希,不知廉恥,家人被責難不說,那小姐差點被浸豬籠。好在,那名小姐的爹人脈廣,有人到貴妃面前幫忙求請,再加上那名小姐立刻被家人嫁出京去,這事才了。

    現如今,孫柔月闖了這麼大的禍事回來,蕭貴妃那邊沒動靜,自然是沒傳到她的耳朵裡。若是這事走露消息,只出了一個從六品官的他們孫家,還有活路嗎?

    古強是如何神通廣大地從蕭正希那邊弄到荷包與書信的並不重要,古強又是如何壓下這件事沒讓蕭貴妃的耳目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孫仁懷要盡快將女兒做下蠢事的證據拿回來,銷毀。

    在那之前,他還懷著僥倖心理,命令孫柔月將那份表達愛慕之情的信一字不差地寫出來。

    張嬤嬤被叫進來準備紙墨筆硯,磨好墨,又被趕了出去。

    孫柔月撫著疼痛的胸口,循著記憶寫下來。

    不看內容,只看信頭的稱呼和信尾的落款,孫仁懷便閉上了眼。信頭是對蕭正希的敬稱,明眼人一看就能對號入座。信尾的落款更不用猜,「柔月」兩字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抵賴不得。

    孫仁懷覺得,自己精明一世,卻生出了世上最愚蠢的女兒。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東西落入有心人手裡的後果嗎?這樣明明白白地寫出自己的名字,不是蠢是什麼?

    孫仁懷暴怒地將墨跡未乾的紙揉成一團,又將桌面上的筆墨紙硯一骨腦掃到地上,踉蹌著走了出去。自這日起,孫柔月被軟禁了,除了張嬤嬤,任何人不得進入孫柔月的院子,連孫張氏也不行。

    第二日,蘇媽媽與昨日一樣打扮得一身喜氣,同顧媒婆一道,再次登孫家門。

    孫家府門大開,僕役、婆子及丫鬟安靜且動作麻利地做著各自的活計,顧媒婆與蘇媽媽被請入座時,桌面上已經擺好了瓜果與點心。這時有兩個丫鬟送上茶水,迅速退下。

    孫仁懷的面色並不好,明顯的精神不濟。他坐在主位上,一擺手,站在他身後的張嬤嬤將一份帖子放到了顧媒婆與蘇媽媽之間的桌面上。

    顧媒婆也不多言,打開帖子看了一眼,點了下頭,推給蘇媽媽。

    蘇媽媽看過,拿出帶過來的庚帖與一張寫字的紙也放到桌面上,並看著張嬤嬤拿過去捧給孫仁懷。

    兩方確認過庚帖,孫仁懷在蘇媽媽帶來的紙上簽上名字,名字上又按了手印,讓張嬤嬤拿給顧媒婆。

    顧媒婆接過,收好,說了些場面話,便和蘇媽媽告辭。

    臨出門前,蘇媽媽留了一句話給孫仁懷,「準備好了,送個信過去。」準備好什麼,別人不清楚,孫仁懷卻是心知肚明。

    就這樣,古孫兩府的退親之戰以鬧騰的方式開始,卻以安安靜靜的方式結束。顧媒婆拿著那張紙,進了官府專門的衙門,不多時便出來,對蘇媽媽說事情辦妥了。

    蘇媽媽收好印有官府印章的紙,拉著顧媒婆坐進軟轎中。不多時,軟轎停在了顧媒婆兒子開的小鋪子前。

    顧媒婆懷裡揣著十五兩銀子,喜笑顏開地自轎子裡出來,說了幾句吉祥話目送蘇媽媽乘坐的軟轎遠去,這才進了兒子的鋪子裡。

    回到府裡,蘇媽媽一臉喜色地去了文華院,「小姐,成了。」說著,將印有官印的文書遞給青舒。

    青舒好奇地接過,見文書的內容很簡單,大概意思就是說古家之女與孫家之子緣分太淺,不能結成連理。現解除婚約,各自另覓他緣之類的話。

    當初,古雲虎與孫仁懷訂下兒女婚約時,直接找的官媒,並在官府相關衙門備了案。如今婚約解除,所以必須要經過官府的一道程序,而不能像平常人家換回庚帖便完事。

    沒有了婚約束縛,青舒感覺渾身舒暢。再想到很快就能到手的千兩黃金,青舒覺得日子是如此地美好。當日的承諾,她並沒有忘記。這千兩黃金,四成將成為她的私房銀錢,六成要歸到府裡的帳面上,供全府花銷。

    而這六成裡,她決定拿出三百兩黃金,即三千兩銀子,交給古強去支配和安排,完成她爹每年往邊疆送物資的遺願。三千兩銀子置辦的軍需物資或許不多,但卻是古家對駐守邊疆的將士們的一點心意。

    步語嫣溜馬回來,得知青舒退親成功,便一臉喜色地跑來找青舒,「舒姐姐,你放心,我娘和嫂嫂們說了,京中優秀的兒郎多的是,等這件事淡了,她們便幫你物色合適的人選,列出單子,供你挑選,嘻嘻……」

    青舒笑罵她,「去,好不容易擺脫一個酸書生,姐姐心情正好,少開這種玩笑。」

    步語嫣不依,「不是玩笑,是真的。我跟四個嫂嫂說了,到時候列名單時一定要將六哥和七哥的名字填進去,你要是能看上我六哥或七哥,你就嫁進了步家,成了我嫂嫂,走的再遠,你也得乖乖回京陪我玩兒了。」

    青舒的臉一黑,「去,誰要當你嫂嫂,再說這些有的沒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步語嫣正要撲上來鬧她,就見小魚過來傳話,說步三少夫人與步四少夫人來接步語嫣回去,說是步將軍病了,正臥床不起,很是想念步語嫣。

    步語嫣聞言,當時就蒙了。

    青舒迅速起身,「小魚,快去通知小杏姑娘,順便幫著小杏姑娘將步小姐的東西收拾好。對了,喊上小娟,三個人一起,收拾起來更快。」

    小魚答應一聲,忙去做事。

    青舒這才握住步語嫣的手,「別怕,人吃五穀雜糧,誰沒個小病小痛的,肯定不是大病,說想念你倒是真的。你忘了,你那天一大早跑到我這裡,討厭黎海棠是一半,生你爹爹的氣是另一半。不是我說你,這都幾天了?你天天回府陪祖母,卻不肯理你爹,你爹心裡肯定難受。這會兒好了,他有了小病小痛,便有借口接你回家了,可以天天看見你了。」

    步語嫣吸了吸鼻子,「真的嗎?我爹得的只是小病?很快就好。」

    青舒點頭,「是小病。你爹爹那麼疼你,見到你回府,又在他床前噓寒問暖的,他一高興,說不準明日就好了。」

    「對,對,我爹一高興,病就好了。」步語嫣話沒說完,人已經跑出去了。

    青舒趕緊跟出去,攔著這會兒情緒不穩定的步語嫣,不讓她騎馬,並親自看著她坐進步府來接人的馬車裡才安心。

    青陽得到消息趕來,只看到步府馬車離去的影子。他臉上有不捨,「步姐姐還會來和小陽玩兒嗎?」

    「等她爹爹的病好了,她就會來。回去吧,今天的功課有沒有完成?」

    「還有一篇文章沒有默寫。」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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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28:42
第五十九章 十五

    七月十五,天光放亮。

    嘎吱嘎吱嘎吱……

    厚重、巨大而堅實的城門,在十名守兵的共同推動下,緩緩開啟。吆喝聲起,伴著鎖鏈的碰撞聲,護城河上的吊橋被緩緩放下。

    城門官兵一聲令下,抱著包袱的、挑著擔子的、背著背簍的……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或進城,或出城。同樣的,或成群的僕役簇擁的華貴馬車、或只有車伕的普通馬車等,也依次或進城,或出城。

    一輛外觀普通的馬車,由跛腳的馬伕牽著韁繩,而這輛馬車後栓著另一輛沒有車篷的馬車。沒有車篷的馬車上,坐著穿粗布衣裳的一個老人、兩個婦人及三個孩子,還堆放著箱子、背簍、包袱等物件,滿滿噹噹的一車。

    城門守軍瞧了幾眼,例行問話,「幹什麼的?」

    跛腳的車伕恭敬地回話,「小的為多掙幾個拉腳的銅板,前邊的車里拉了位夫人,還有夫人的嬤嬤和丫鬟。這後邊的,您也瞧見了,是昨日進城走親戚的,昨晚他們來不及出城,又得了些親戚給的舊物,不好走回去。這倒便宜了小的,拉了他們出城,多少能得些銅板。」

    窮苦的百姓每日裡進京投靠親戚的人很多,而親戚不想收留、或無法收留的更多。於是,前來投靠的便得些親戚贈的舊物或些許銀錢,被打發回了鄉里的比比皆是。他們這些兵丁,整日守著城門,自然知道這種事,便也不為難,「走吧!」

    跛腳的車伕咧嘴一笑,道了聲「謝軍爺」,便牽了馬韁繩出城,後邊的馬車自然不用人趕,前邊的馬車一動,後邊套車的馬便跟著走。

    在他們後邊出城的,是輛外觀不錯,卻也不華貴的馬車。車伕一臉呆相,車後跟著一名小廝、一個挑著擔的彪型大漢。

    古府,文華院。青舒坐在院中樹下的石墩上,閉目養神。小娟穿梭於堂屋、東西廂房之間,做最後的檢查,將門窗全部關好。

    過了片刻,小娟上前回話,「小姐,可以上鎖了。」

    青舒睜眼,「嗯。」

    小娟立刻將堂屋、東西廂房及小倉房、小食廳的門一一落鎖,將鑰匙串到一起,拿在手中。

    青舒起身往外走,「走吧!」

    小娟答應一聲,跟著出去,反手關上院門,上鎖。

    青舒無事可做,走去文瀾院,看到院門上的鎖,轉身去了文卓院,迎接她的,依然是深鎖的院門。她轉了方向,走出內院,正迎上古強。

    古強額頭掛著汗,稟報道:「小姐,馬車、牛車均已裝好,一切準備停當了。」

    「什麼時辰了?」

    「還有一刻鐘到辰時。」

    「把內院的門封死,差不多就可以出發了。」

    古強趕緊吆喝幾個人,拿著一應的工具去封內院的門。他們用的木板和木楔子,捶捶打打間,很快便封好了。之後,古強親自將二道院和外院重新巡視一遍,將一應男丁招集到外院的空地上,稟報青舒一切準備就緒。

    須臾,自古府角門走出一行人,走在最前頭的青舒鑽進早已等在外邊的軟轎中。

    轎簾放下,小娟說了聲「走」,軟轎起,小娟緊跟在軟轎旁,古府眾男丁前後簇擁著軟轎,向東市的方向而去。

    此時的東市,還沒到權貴、富戶的老爺光顧的時間卻依然熱鬧。權貴富戶府中負責採買的管事還沒有採買完畢,米鋪、雜貨鋪、山貨鋪、蔬菜鋪等店舖敞開大門迎接八方來客,挑擔叫賣的小商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京城四周的百姓早起進城擺攤的還沒有散去。

    隨著小娟的一聲「落轎」,轎夫將軟轎穩穩地放下。小娟將轎簾一掀,剛剛覆上面紗的青舒鑽出轎子。

    古記米鋪,這裡就是古記米鋪,它的左邊是一家不大的綢緞莊。青舒瞇了瞇眼,「買家到了嗎?」

    古強輕聲說道:「到了,正在鋪子裡同夥計說話。」

    聞言,青舒抬腳走了進去。

    古強向張屠夫和丁家寶使了個眼色,那兩人會意,像個門神一樣堵在了門口,其他十三個人全部跟了進去。

    米鋪的夥計剛要迎上來熱情招呼,卻見一個年輕女子帶著十幾個漢子入內,頓時愣了。

    那掌櫃的倒是穩重,心知有異,卻依然笑臉想迎,「不知小姐是買米還是買面?」

    青舒並不搭話,只是輕輕一揮手,跟進來的十三個人突然發難,或扭住掌櫃的、或扭住夥計,或衝向米鋪的後門闖進後院去了。

    古強是站在最後的,被扭住胳膊動彈不得的掌櫃讓人按跪在地上。他這才看到古強,「是你,你要幹什麼?這青天白日的,你要幹什麼?還有沒有王法了?」

    青舒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契紙,抖開,「我倒是想問問你?本小姐的鋪子,何時請了不長眼的你當掌櫃?這青天白日的,你站在本小姐的鋪子裡,賣著本小姐鋪子裡的糧食,將本小姐的銀錢揣進自己的腰包,罪該萬死。」

    在看清房契的那一刻,掌櫃的臉色大變,又不知死活地說道:「小的只知道,這是大老爺的鋪子,你手裡拿的房契,定是假的。」

    青舒沒言語,只是不緊不慢地將房契收起來,然後眉目含笑,突然抬腳一踹。

    嗷一聲,只見那掌櫃的頭往後一仰,下巴和嘴邊印上一個隱約的繡花鞋印。他疼的唔唔地叫,但擰住他胳膊的人並不鬆手,他掙扎幾下,最後放棄,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來。

    青舒無事人般地道:「不會說話的人,要嘴無用。以後千萬管好你的嘴巴,省得哪天得罪了貴人,丟了舌頭。」

    店裡,一直立在那邊冷眼旁觀的一位身穿綾羅綢緞的中年人,嘴角不自覺地抖動幾下。站在這人左後側的一個夥計模樣的少年,驚得張大了嘴巴。

    別說外人,就是古強他們都愣了一下。

    青舒帶著小娟,轉到櫃檯後看了一眼,「開始吧!」

    古強便走過去同一身綾羅綢緞的中年人說話。很快,跟著中年人的夥計出去一趟,帶回來四個人。古強帶著他們,進後院清點庫存的各種米糧去了。

    青舒站在櫃檯裡,隨手翻了翻帳本,再看裝銀錢的匣子,上著鎖,便對小娟道:「鑰匙。」

    小娟應了一聲,對扭住掌櫃的人一說,很快從掌櫃身上拿到一串鑰匙。小娟用鑰匙將裝銀錢的匣子打開,讓青舒過目。

    青舒大致看了看,將匣子合上,讓小娟抱上,自己轉出櫃檯。她走走停停地看鋪子里正在售賣的米面及雜糧等物,一走一過間吩咐小娟,「這個,拿上兩袋子。」「這個,拿上兩袋子。」「這個,拿一袋子。搬到外邊去,等下帶走。」

    她走到不起眼的角落,「這是什麼?」

    小娟忙上前將布袋子口掙開,裡面的東西映入眼簾。

    原來是半袋子的紅小豆、一袋子的黃豆,還有小半袋子的花腰豆。這些東西,在這個時代的人眼裡,既不好吃,又不能裹腹,根本不值錢,是拿來喂牲口的。也只有荒年、災年,百姓沒糧食吃的時候拿它充飢。因此,種的人極少,鋪子裡擺出來,十天半個月賣不出一斤。但,一個好的米鋪,自然是什麼都要全乎,因此才會購置一些擺在鋪子裡,卻不指望它掙錢。

    青舒上手抓起來看了看,雖然是陳貨,但沒有蟲眼兒,應是保存的好,沒生過蟲子。她略一沉吟,「這三樣,都拿上。」

    小娟愣愣地答應,她不明白小姐要這些東西做什麼,難道是想在路上用來餵馬?

    賣家與買家兩邊的人一起點堆在倉房的存貨,速度很快,用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便完成了。那中年人從後院回到鋪子裡,指揮手下要清點鋪面上的糧食。

    古強阻止道:「小姐發話了,這鋪面上正在售賣的不需要清點。你們東家仁義,好說話,並不為難小姐,小姐很是感激,為表謝意,決定將這些米糧贈與你們東家。」

    中年男人笑了笑,「既是如此,張某替東家多謝貴府小姐的美意。」鋪面上正在售賣的米糧,少說也值五六十兩銀子,作為商人,得此好處,他自然高興。

    這時候丁家寶進來,「管家,人來了。」

    古強看向青舒。

    青舒一點都不緊張,「你們先擬契約,本小姐出去會一會大伯。」說著,人往鋪子外走。

    古雲福是坐著軟轎來的,轎夫可能是跑的太急,滿頭大汗加氣喘吁吁的。他會趕來,是因為從鋪子後院逃出去一個夥計,那夥計跑去通知他的。可他一定想不到,那逃出去的夥計,是青舒一早吩咐人故意放走的。目的就是引古雲福來此,讓他親眼看到這家鋪子易主。

    青舒站在鋪子門前,笑吟吟地看著古雲福急急地從軟轎裡鑽出來,「大伯,別來無恙。」

    夥計找到古雲福,只說鋪子裡有人鬧事,卻又說不清楚鬧事的人是誰。這會兒,青舒雖然面覆輕紗,又喚了一聲大伯,他自然便認了出來。「你,你到這裡做什麼?趕緊回去,再搗亂,大伯對你不客氣。」

    青舒背著手,「大伯的話真好笑,這鋪子是青舒的,青舒為何來不得?對了,大伯,這間鋪子,您占為已有的時間不短了,您從鋪子上掙的銀錢少說也得有五六千兩,可您全部揣進了自己的腰包,一個銅板都不曾給過青舒。這租人鋪面,還得有租金,您這一個銅板不給,反倒將青舒家裡值錢的玩兒意搜刮一空。我的好大伯,您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旁邊有人指指點點的,交頭結耳起來。附近鋪面的掌櫃們也伸長了脖子,注意著古記前發生的一切。

    古雲福是個臉皮厚的,面皮僵了僵,卻沒有任何愧色,「怎麼跟大伯說話的?一個姑娘家的,拋頭露面的站在這裡胡說八道的。趕緊滾回去繡花,簡直丟盡了古家顏面。」

    青舒冷了臉,「我的好大伯,人在做,天在看吶!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多多在菩薩面前燒香叩拜,多多地頌經,以保安康。」

    古雲福聽了,當時跳腳,「你這滿嘴胡話的丫頭,看大伯不打死你。」說著,上前要動手。

    丁家寶和張屠夫是幹什麼的,來這裡不是當裝飾的,只見他們二人迎上古雲福,左右各鉗住古雲福的一條胳膊,不讓他動青舒一根汗毛。

    古雲福面色大變,「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

    青舒說道:「還等什麼?趕緊將大伯扶進軟轎裡坐穩,省得大伯再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來,遭了報應,讓晚輩們擔上不孝的罪名。」

    掙扎的古雲福聽了,面色變得鐵青,大罵青舒,卻也阻止不了被人塞回軟轎的事情。

    「大伯,為了您免遭報應,為了不讓您繼續擔上欺凌兄弟遺孀遺孤的臭名,為了不讓您繼續擔上霸佔兄弟遺孤家財的罪名,青舒今日決定賣掉這家鋪子。」說著,再次抖出這家鋪子的房契,對著鑽出頭來、卻鑽不出身子的古雲福,「大伯,您慢走。」

    古雲福急了,可無論他如何撲騰著要出軟轎,卻總是在最後一刻被丁家寶或張屠夫塞回轎子裡,於是再次破口大罵起來。

    青舒轉身進了鋪子,在買賣契約上按了手印,遞出鋪子的房契,收好賣鋪子的八百兩銀票及賣庫房的糧食所得的二百三十一兩銀子。

    一行人從改名換姓的米鋪出來,韋鐵錘正好雇來了馬車,大傢伙齊動手,眨眼間將紅小豆、黃豆、花腰豆,還有白米、白面、粗糧米及小米,全部搬上板車,準備拉走。

    這會兒沒人管古雲福,他從軟轎中鑽出來哭天罵地堵著青舒的路不讓走。

    買賣已成,古雲福僱傭的夥計與掌櫃已經被人趕出鋪子,全都站在了古雲福身後,眼看兩方人馬就要動手打起來了。

    青舒不能對古雲福這個大伯動手,但不代表別人不能。這家鋪子新鮮出爐的新掌櫃,那一身綾羅綢緞的中年男人吆喝起來,「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我東家的鋪子前鬧事,影響鋪子的生意,來人,叫官差將他拿下。」

    古雲福不懼,叫嚷起來,「我兄弟是大安有功之臣,哪個敢抓我?」

    新掌櫃眼一瞪,「你是哪根蔥?來人,將他們趕走,不走叫官差抓了。」

    於是有四五個夥計打扮的擠進對峙的兩方人之間,毫不客氣地推搡著古雲福幾個,趕他們走。古雲福氣急敗壞地嚷嚷著,但推搡不過對方,節節後退,退到了圍在一起看熱鬧的人群面前。

    這時候旁邊有人喊「官差來了」,古雲福一驚,分神想看是不是真的有官差來了。只是這麼一分神,不知道誰撞了他一下,再加上不知道是自己人還是外人的衝撞,他穩不住身體,摔了跤。他摔在地上,哎喲一聲,沒工夫人爬起來,又接連幾聲哎喲、哎喲的。原來是混亂中,他被人踩踏了不下十腳,更有甚者,一隻大腳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他的臉上。他又疼又氣,破口大罵起來。

    差來了,那四五個推搡古雲福幾人的夥計退到了鋪子門口。看熱鬧的人迅速四散開來,而古雲福被自己的夥計七手八腳地從地上扶起來,想走,可官差不允許。

    青舒一行人,卻早已走遠。

    新掌櫃不知對著官差的小頭目說了幾句什麼,官差的小頭目手一揮,「天下腳下,敢聚眾鬧事,帶走。」

    看熱鬧的那些人對著狼狽的古雲福指指點點著散去。不遠處,有兩個衣著普通的男子對看一眼,均咧嘴而笑,一人說:「嘿嘿……老子比你多踩了一腳。」另一人不服,「是老子踩的比你多一腳,老子看的最清楚。走,去西市看熱鬧。」

    跟在他們身後,扮成平民的侍衛們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西市,古記雜貨鋪。青舒帶著人走了進去。

    準備招呼他們的一個小夥計,看到古強,立刻收了臉上的笑,一臉不耐煩地趕人,「你這人臉皮怎麼這麼厚?走,走,這裡不歡迎你。」

    古強不作聲。

    櫃檯後的掌櫃聽到動靜,看過來,「還磨蹭什麼,趕緊趕出去。若是被老爺知道了,又得發脾氣。」

    青舒似笑非笑地看向掌櫃的,剛要抬腳走過去,卻見小娟幾個箭步衝到了櫃檯前,掂起腳,隔著櫃檯,一把揪住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掌櫃的前襟,用力一扯,讓掌櫃的低下頭來與自己平視後,怒瞪著罵道,「瞎了眼睛的東西,找死啊!敢冒犯小姐。你道這是誰的鋪子?是古家的鋪子,是我家小姐的鋪子。」

    那掌櫃的蒙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你是哪裡來的臭丫頭,鬆開。」「你們還傻站著幹什麼?趕緊將他們哄出去。」後邊這句,自然是對鋪子裡的夥計說的。

    那些愣住的夥計剛要上前,卻有人先一步對他們動了手。

    小娟自然也不是好相與的。她覺得,她在米鋪裡丟了小姐的臉,沒有適時整治那個該死的掌櫃的,反倒讓小姐髒了自己的腳,她很是傷心加懊悔。這會兒,她才不會犯同樣的錯,於是,揪著人前襟的手不鬆,抬起另一手快速又乾淨俐落地「啪」一聲,一巴掌扇在了掌櫃的腦袋上,外帶一句,「閉嘴,再敢亂說話,姑奶奶抽死你。」

    被個丫頭打腦袋,對男人來說便是莫大的侮辱,掌櫃的羞怒交加,一邊試圖掰開抓著前襟的手,一邊以吃人的目光瞪住小娟,「你……」

    啪一聲,小娟往他腦袋上又賞了一記鍋貼。

    「你……」

    啪,又一記鍋貼。

    「我……」

    啪、啪,這次是兩記鍋貼。

    掌櫃的哭了,「姑奶奶,別打了。我閉嘴還不行嗎?」

    小娟抬起的手收回,一臉惋惜地道:「算你識相。」

    另一邊,在鋪子裡挑選所需之物的幾個婦人,早嚇白了臉,想走又不敢,因為守著門口的丁家寶與張屠夫的臉很嚇人。於是,這幾個婦人戰戰兢兢地退到角落裡,不敢動。

    青舒見驚嚇了客人,便走上前幾步,「幾位嬸子不必驚慌,這個鋪子是家父的,雖然不知明日裡會不會被大伯搶去,但今日,本小姐卻是做得了主的。本小姐今日來,是為教訓幾個不聽話的奴才,自然不會為難了上門的客人。這樣,鋪子裡的東西你們隨意挑,結帳時每人免十個銅板的花費。若是你們買的東西超過了一兩銀子……」她頓了頓,往周圍看一圈兒,「便白送你們五十個銅板的東西。」

    幾個婦人聽得睜大了眼,其中一個膽子比較大,「真的,不誆人?」

    青舒看了眼問話的婦人手裡提的幾包東西,「若東西選好了,去結錢吧,超過一兩銀子,免你五十銅板或者你自己選五十銅板的東西,不加銀錢。」

    那婦人試探地說道:「婦人買的是飴糖與紅棗,稱好了,是一百一十八文錢。」

    青舒向古強道:「免十文。」

    古強答應一聲,便轉進櫃檯後,將那被小娟收拾得落淚的掌櫃擠到裡邊一角,準備收銀錢。

    那婦人縮手縮腳地來到櫃檯前,數了八十八個銅板遞給古強。

    古強收了銅板,「慢走。」

    那婦人這才敢相信是真的,笑得合不攏嘴,留給青舒一句吉祥話,扭著腰出了鋪子。這會兒,她只顧著高興,居然覺得丁家寶和張屠夫一點都不怕人,反倒覺得親切了。

    剩下的幾個婦人見了,這下信了,有一個趕緊去結錢,剩下的三個婦人似乎是相識的,互相咬了咬耳朵,點了點頭,趕緊分頭選需要採買的東西,最後三個人的東西放到一起結錢,居然是一兩銀子一百五十七文。古強對她們三個放一起湊數結錢的行為沒有表現出不滿,只收了一百零七文錢,免了五十文,說聲「慢走」。

    鋪子裡沒了客人,青舒滿意,「趕緊出去吆喝,限半個時辰內,採買超過一兩銀子的,免十文錢;超過十兩銀子的,免二百文錢;超過一百兩銀子的,免四兩銀子。」

    於是,這下熱鬧了,只見外頭站了兩個嗓門高的,就開始賣命地吆喝起來。另有兩人,沿著這條街吆喝。居然有這麼好的事情?對平民百姓而言,一個銅板都要精打細算的花用,何況是十文。於是,古記雜貨鋪前人越聚越多,先前觀望的居多,當看到進去的幾人喜笑顏開地出來,還說著真的免了銅板的時候,這下大傢伙兒信了,不時有人進去,然後拎著買的東西又喜笑顏開地離開。

    古記雜貨鋪的對面是羅記雜貨鋪。羅記的掌櫃瞇縫著眼睛想了想,最後招來兩個信得過的夥計,拿一百兩銀子給他,如此這般交待了幾句。

    那兩個夥計得了差事,換了身衣裳,從後門出去,最後進了古記雜貨鋪。不多時,其中一人站在古記門口,趁人不注意,向羅記的方向點了一下頭。

    很快,古記門前來了輛手推板車,推車的是一個小夥計。進店的兩個夥計同古記的人一起,搬著東西進出五六趟,將板車裝的滿滿的,這才同推車的小夥計一起,三個人合力推著滿車的東西走了。

    青舒正坐在鋪子後頭的小屋子裡嗑瓜子,小娟一臉高興地挑簾進來,「小姐,快賣空了。」

    青舒聽了,瓜子扔回碟子裡,「讓吆喝的都回來,準備準備,咱們該走了。」

    「哎。」小娟答應著,出去送信兒。

    不一會兒,小娟再次挑簾起來,「小姐,管家說可以走了。」

    青舒起身,將一個小布袋子扔給小娟,戴上面紗。

    小娟摸了摸小布袋子裡的東西,咧嘴一笑,「謝謝小姐賞的瓜子。」

    青舒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嘴饞,走了。」

    小娟答應一聲,收好瓜子,抱起從米鋪帶出來的匣子,跟在青舒後頭。

    一行人自古記雜貨鋪出來,青舒鑽進軟轎中,小娟將手裡抱的匣子,連同古強遞過來的一個沉甸甸的包袱一起,放進軟轎中青舒的腳邊,這才放下轎簾,「起轎。」

    古強、丁家寶與張屠夫在前頭開路,然後是抬著青舒的軟轎,再然後是背著背簍的一行人。這一行人,自西市走過,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目光。

    古記雜貨鋪對面的小茶樓上,徐副將突發感慨,「這孩子,太能折騰。若是個男孩子……」說到此處,他黯然收聲。

    盧玄方也黯然,不過,他很快恢復笑容,「真是愛記仇的孩子。倒也聰明,知道不能打、不能砸,想了這麼一個辦法出氣。如此一來,定能將一毛不拔的那人氣得躺上幾天。」

    徐副將聞言,也笑了。「走吧,咱們跟去看看,聽說今日有人要找那孩子的晦氣。」

    盧玄方含笑道:「有你們在,自然能護她周全。我就不去了,約了朋友午前離京,需要準備幾樣東西。」

    徐副將欲言又止,最後以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寫下一個蕭字。

    盧玄方蹙眉,等水跡完全乾透,站了起來,「放心,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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