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青青楊柳岸]將門女的秀色田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71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2:20
第七十章 看田莊

    焦急的古強,在鎮子口終於等到了青舒等人,嘆了口氣,跟著回到客棧。趁青舒和青陽回房間換衣服的工夫,古強叫住其他人,將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地問過一遍,最後對眾人下了令,今日之事,過去就過去了,誰也不得再提起,尤其是關於御賜雙槍的事。

    折騰一上午,大家都餓壞了,廚房準備的飯食大家都吃了個淨光。等青舒用過了飯,古強才找來。

    房中只有青舒姐弟和古強。外邊有蘇媽媽親自守著,不讓任何人接近。

    古強一臉愁容地道:「小姐,您惹大禍了,這可如何是好?」

    聽了這話,青陽不安地看向青舒。

    青舒卻不緊不慢地喝口茶水,才問:「惹了什麼大禍?」

    古強急的不行,「小姐,將軍的雙槍是御賜之物不假,可它不能代表聖上號令聖上的臣子,您卻以此威懾白縣輔,這可是惹下了滔天大禍。」

    青舒卻笑了,「管家,我知道,御賜雙槍不能代表聖上,可它是聖上賞給我爹的不假吧?」

    「這不假。」

    「那這御賜雙槍,便能代表我爹了對不對?」

    古強怔了怔,最後點頭,「能,若聖上賞給將軍的雙槍都不能代表將軍,這世間便沒有任何物件能代表將軍了。」

    「那你聽聽,我說的話有沒有道理。青陽也聽好了。」青舒認真地說。

    「小姐請講。」古強道。

    「姐姐,小陽定會認真聽。」青陽很是專注地盯著青舒說道。

    「白縣輔見到御賜之物,對御賜之物叩首,口呼萬歲,這是對聖上的擁戴尊崇,這沒錯吧?」

    「沒錯。」古強回答。

    「白縣輔見到代表我爹,就是代表忠武將軍之物,它一個九品官,該有的禮數不可廢,沒錯吧?」

    「沒錯。」古強認可。

    「白縣輔身為當地父母官,縱容大古家村里正與村長為所欲為,對古元河先是強搶,後是利刃傷人。他們可以不將我們古府放在眼裡,卻不能對我爹的英魂大逆不道。我與青陽,為人子女,難道就眼看著別人如此對待自己的爹爹,看著自己的爹爹無法在地下安睡嗎?孝字當頭,我與青陽請出代表爹爹的雙槍,威懾於他們,我們有何罪?」青舒將「代表爹爹的雙槍」幾個字,咬的很重。

    古強神色複雜地沉默片刻,突然道:「少爺,請寫兩份狀紙。第一份狀紙,狀告大古家村里正與村長搶田傷人,不僅藐視大安法度,更傷了熱血灑疆場的無數英烈的心。老奴明日一早便將狀紙遞到衙門裡去。第二份狀紙,狀告大古家村里正與村長伙兒同康溪鎮捕快搶田傷人,惡劣之極,請知縣老爺還我古府一個公道。這份,老奴會派人遞到縣上的衙門裡去。」

    青陽趕緊答應著,準備筆墨紙硯。

    古強又道:「再有,寫兩份陳情書,將搶田傷人之事寫的清清楚楚。再寫小姐少爺因為不忿,請出了將軍的雙槍之一,想要威懾鄉間惡徒,但那些人並不害怕小姐少爺,里正喊著將你們抓了綁去衙門的話為證。因此,小姐少爺大怒,便抓了為惡的四人,交於白縣輔處置。後邊再加上剛剛小姐說過的話,白縣輔跪的是御賜長槍,敬的是聖上。小姐和少爺不忿,只因小姐和少爺不能忍受守將軍墓的古元河受到如此對待,因為這等同於在地下安息的將軍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青舒很吃驚,狀紙也就罷了,為何還有陳情書,「遞給誰?」

    「錦陽城陳知府那遞一份,往京中遞一份。」京中遞給誰,古強沒有明說。在兩個小主子站穩腳跟前,有些事,他還要繼續隱瞞。若兩個小主子日後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有個天大的秘密,他便要爛在肚子裡,帶到地下去。

    青舒意識到,她前邊是痛快了,但接下來,古強就有得忙了。於是她摸摸鼻子,「你們寫著,我去練女紅了。」說罷,走人,回房裡抱著農書猛啃,根本沒碰針線。

    第二日,吳鎯頭被派往錦陽城,古強到康溪鎮衙門遞了狀紙,又轉去其它地方,採買祭拜將軍所需之物。而青舒,帶了青陽,跟著牙行的人去看宅院。

    一處宅院是三進的院子,修建於四年前,佔地約三畝。在當地,是屋舍最為精美、院中景緻最好的。這裡先前住著一位富商,兩個月前富商舉家搬往南方,這院子便交到牙人手上售賣。售價七百五十兩銀子。

    另一處宅院也是三進的院子,修建於三年半前,佔地約三畝半。馮牙人介紹說,這處院落中的屋舍外觀上雖然沒有先前看的那一處精美,院中的景緻雖然沒有先前看的那麼漂亮,但無論是院牆還是屋舍,用的都是頂頂好的青磚,修建屋舍的木料也是當地最好的。

    這裡,以前住的是位行商的張老爺,後來家中幼子考上了舉人,舉人老爺得貴人賞識,在胡縣謀了一份差事,舉家搬去了胡縣,這處院子便交給他們牙人售賣,售價六百五十兩銀。

    青舒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連下人房都不落下。之後問:「還有別的嗎?」

    馮牙人想了想,一臉的為難,「不瞞古小姐,鎮子上還有一處宅院,兩進,地方沒這兩處大不說,閒置多年,有些破舊,沒人敢買。」

    青舒不由好奇地問:「為什麼沒人敢買?」

    馮牙人苦笑,「不瞞小姐,那院子,七八年前原是位落第秀才居住的,有天夜裡秀才全家上下十餘口人,被收養的義子毒死在家中。官府雖破了案,可那院子沒人敢住,就連秀才老爺的兄長都不敢住,說是鬧鬼。這宅子多年來一直沒人買,租出去過兩次,可租住的人不過一個月都搬了出來,決計不肯再租。這不,就這麼閒置下來,屋舍越來越破,價錢給的再便宜,也沒人肯要。若是小姐不怕,倒是可以引了小姐過去看上一看。」

    不管是不是真的鬼屋,聽說是死過人的,青舒便打消了看一眼的念頭。賣的再便宜,住的讓大家都不安心這種事,她可不幹。於是她說道,「這兩處宅子,貴了些。今日就這樣吧,你若聽到哪裡有合適的宅院賣,即便是其他牙人手上的,儘管到客棧知會一聲,少不了你的好處。」

    馮牙人答應著,鎖了院門,恭送青舒姐弟乘坐馬車遠去,心裡卻想著:看來這小姐年紀雖輕,卻不好糊弄。他原以為,京城來的,又是年輕的小姐,一聽七百五十兩銀子,肯定覺得便宜,立刻買下的。

    京城什麼都貴,同樣的宅院,在他們這裡賣五百兩銀子,到了京城定能賣到一千兩銀子甚至更多。他聽人說過,京城的宅院定價,不僅要看宅院的大小和精緻度,還要看位於哪個區域。富貴區為最,其次便是集賢巷、集財巷等。

    不過,他也不擔心,放眼整個康溪鎮,正在售賣的宅院中,唯有他手上的這兩個最佳。京中來的,必定是挑挑揀揀的,很講究宅院精緻,肯定要從這兩個宅院中做選擇,跑不了。只是,馮牙人還放心的太早,也估計錯了一件事。

    青舒買宅院,不是非在鎮子上不可,若是有合適的田莊之類的,田地有了,居住的屋舍也有了,便是兩全。只是,賣田莊的不好碰,再說,她們總住在客棧中也不是那麼回事,因此青舒才打算先買一處宅院住著,田地之類的事情慢慢來。她相信,到明年開春之前,多少總能在周圍買到一些田地的。

    巧的是,第二天有個姓程的牙人找了來。原來,康溪鎮白家老爺白慶豐,家有一不成材的獨子白達。這白達今年二十一歲,已有一妻兩妾,卻均無所出。如今,這白達鬧著要捐官,要當官老爺。白慶豐就這麼一個兒子,從小嬌生慣養,基本就是要什麼給什麼的。捐官可不是花個幾百兩銀子便能成的,沒個上萬兩銀子上下打點,哪能成事!

    白慶豐想著,給無所事事的兒子捐個官也好,好歹來鳳州有個族兄做官,到時候,有這族兄從旁幫襯,他兒子再沒本事,可有這位做官的族兄照應著,定出不了差錯。主意打定,他先是安撫了兒子,便開始張羅銀錢事宜。

    幾家鋪子裡的進項,再加上秋收後田莊上大概有的進項,這些年攢下的銀錢,他劈裡啪啦打了半夜的算盤,搖頭,不夠。他想著哪裡能出大筆銀錢,便思謀了幾日,沒想到兒子又鬧騰的厲害了,白夫人又一個勁兒地追他快些湊銀子。

    白慶豐考慮賣鋪子不划算,便決定賣掉一個八十三畝的田莊。這個田莊,有四十畝的上等田,三十畝的中等田,十畝的下等田,剩下三畝,小宅院佔去二畝,牲口棚、雞舍、豬舍佔去一畝。

    康溪鎮田地的行情是,上等田一畝二十兩銀子左右,中等田是一畝十八到十五兩銀子不等,下等田一畝在十一兩銀子到十兩銀子之間。白老爺要了一口價,兩千五百兩,整個田莊都賣了。這消息放出來七天,沒人打聽,沒有一個有意向的人上門。

    康溪鎮的富戶,統共不超過十家,今年又遷走了兩家,剩下的,不是無力購買的,就是嫌價錢太高、府裡也不是非買田莊不可的。連德縣那邊接了這營生的牙人都沒信兒。

    白慶豐正愁的不行,程牙人上門告訴他,鎮上自京城遷來姓古的一戶人,正在打聽買宅院,或許,對田莊也感興趣。白慶豐聽了心中一動,便托程牙人跑一趟,中間給說和說和。他可是急等著用這筆銀子的。

    古府初來乍到,本不知道這消息,如今程牙人上門一說,古強很是心動,便第一時間告訴青舒這事。

    青舒不加思索地道:「去看看。」

    古強便安排了馬車,留一半男丁守著客棧,帶了另一半的男丁,簇擁著青舒坐的馬車,跟著程牙人出鎮子。白慶豐要賣的田莊,位置在小古家村和馮家村之間,大概位置在鎮子的東北方向。

    出了鎮子,行了一個多時辰,與古強一起坐的板車上的三十多歲的程牙人,一指前方成片的莊稼地,「這片就是三十畝的中等田,一半種了苞穀,一半種了高粱,再等個十天半個月的,便可以收了。不是我要替白老爺說好話,方圓百里,白老爺這個莊子上的苞穀是整個康溪鎮產量最高的,每畝高達一石四斗上下。」(一石=300斤,一斗=30斤)

    青舒乘坐的馬車跟在板車後頭。青舒掀開簾子,看著路邊挺立的失了綠色的苞穀秸稈,以及包裹在皮子裡的只能算中等偏下的苞穀棒子,若有所思。畝產最高的才四百斤上下,增產空間很大。她目光一閃,似乎是沒有去苗,太密了。植株太密,棒子結不大是肯定的。等下她要下車,走進去確認一下才成。

    馬車慢悠悠地走著,很快越過苞穀地,到了高粱地地頭兒。高粱穗兒已經基本成熟,紅的似驕陽,很是喜人。

    不多時,高粱地被他們甩在身後,眼前是綠油油的大面積的菜地,宅子的院牆與房舍映入眼簾。程牙人又向古強介紹道:「這是四十畝的上等田,上一茬種的麥子,收割後其它作物接不上趟兒,全部種上了蔬菜。這些菜賣出去,定得不少銀錢。」

    青舒心裡嘀咕:你怎麼不說賣不出去,這麼多菜只能爛到地裡,反倒賠不少銀錢。

    宅院近在眼前,程牙人一邊誇著裡面的屋舍建的如何如何好,一邊又不時說這莊子上的雞能下蛋、豬養的如何肥、耕牛是如何的壯,最後下了車,帶著他們一行人邁進莊子大門後,虛指一下北邊,「宅子的北邊,是十畝下等田,裡面種的豆子。現在只有六畝的黃豆沒有收割,紅豆子和花腰豆已經收了,放在莊子的倉房裡。」

    走進宅院,很快便能看明白,原來是將整個院子一分為二了。右邊,也就是西半院,又分成四個小院落,裡面的房舍全是青磚房,明顯是主子們過來時住的。

    東半院,前半部分是平坦而碾壓的硬實的地,以及齊整的一排不像是人居住的房子。程牙人說平地是用來晾糧食的,那一排房是倉房。再來,是五間房的小院子,說是廚房和儲存平日所需米糧與菜蔬的倉房。這後頭,又是一個院子,裡面是低矮的兩排土坯房,是下人和長工居住的地方。

    看了一圈兒,他們很快從宅院中出來,要原路返回。青舒讓小娟給古強捎了話。

    古強便說他們回去的時候繞道走,再看看這些地。程牙人答應,帶著他們繞遠,從莊稼的另一頭往鎮子上返。

    走到高粱地與苞穀地之間,古強說要下車看看,便和程牙人一邊撥拉著苞穀秸稈,一邊往地裡走了走。

    這時候,青舒由張大和吳小山在前邊開路,帶著小娟先是進了苞穀地,看了看株距,又試著抓握苞穀棒子,最後在小娟疑惑的視線裡,居然蹲下來,抓了一把土看了看,最後竟讓小娟包起一捧土。她一轉身,一指旁邊的高粱地。

    張大和吳小山再次替她開路,撥拉開秸稈,護著青舒進了高粱地。因為怕將高粱穗的米弄落,因此他們的動作儘量小心。

    青舒抬頭,盯了片刻頭頂上的高粱穗,「有刀嗎?削一穗下來。」

    張大看了眼愣住的吳小山,轉過臉,徒手擰下一個高粱穗,交給小娟。

    青舒瞄了眼小娟手上,高粱穗被擰斷的部位還滲著的汁水,搖頭,「可以了,出去吧!」

    青舒回到車上過了片刻,古強才和程牙人從苞穀地裡鑽出來。

    回到鎮子上的石記客棧,青舒招呼了古強,還有今天跟去看田莊的、原在京城田莊上種地的幾個男丁問話,「那莊子,你們覺得怎麼樣?」

    古強就說,「小姐,找人打聽過,這白家田莊,每年的糧食產量在周圍來說都是排在前面的。」

    另幾個人也點頭,說這莊子上的莊稼的確伺弄的很好,和以前他們種出來的不差。

    看他們都這麼說,青舒覺得可以買下。再說,機會難得,賣田莊的哪裡那麼好碰。錯過了這次,他們以後自己想買,肯定是東一小塊兒、西一小塊兒的地,哪能連成片。不連成片,根本不好管理。「價格上再商量一下,降個二三百兩銀子,就買。你們覺得呢?」

    古強就說,「老奴覺得可以。一來我們初來乍到,需要建立些人脈;二來白老爺在鎮上的風評不錯,我們既然知道他急著用銀子,壓的太過不好。兩千三百兩,我們不會太吃虧,很可能就能交下白老爺這個朋友。」

    青舒最後拍板,「就這麼定了,你和程牙人說一下,問問白老爺的意見,兩千三百兩同不同意。同意了,我們就買,不同意,我們便罷。」當然不會便罷,因為他們給的價格並不低。
匿名
狀態︰ 離線
72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5:06
第七十一章 宅院田莊

    得了程牙人傳的話,白慶豐想立馬就答應,可忍住了,決定拖一天再說,省得讓人覺得他太上竿子了。他其實很高興,他們鎮子又不大,真能一下就吃下他八十三畝田莊的人極少,尤其在他開了高價的情況下。

    而且對方在價錢方面也痛快,他開兩千五百兩,對方直接就回了兩千三百兩。賺不賺,他做了一輩子的生意,哪能不知道。送走了程牙人,他正暗暗高興,石記客棧的東家石萬金來找他。

    白慶豐和這石萬金可是過命的交情,兩家走動很頻繁。兩個人稱兄道弟地落坐,說了一陣閒話,石萬金將話題帶到了準備賣掉的白家田莊上。

    「老哥哥,你那莊子真要賣了?」古萬金捋了捋鬍子,問。

    「唉,急著用銀子,是不得不賣。」白慶豐回答說。

    「程牙人今日去了一趟兄弟的客棧,應是為老哥哥跑腿的吧?」

    「哦?他去你客棧做什麼?」問罷,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談的買家可不就是住在你客棧的古府。」

    「老哥哥,咱們不是別人,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

    「石老弟,請說。」

    「老哥哥,兄弟知道你急需銀子,而住在兄弟客棧的古府,的確能吃下你的田莊。不過,老哥哥,價錢上,你得悠著點。若老哥哥真想讓達兒走上仕途,最好是借此機會和這古府結交上。」

    「此話怎講?」白慶豐敏感地嗅到了什麼,一邊問,一邊將廳裡伺候的下人打發了出去。

    雖然旁邊沒了其他人,但石萬金還是壓低了聲音,「包下兄弟客棧的這古府,身份不一般,是貴人。」

    白慶豐的精神一震,「是什麼樣的貴人?」

    石萬金:「住店的時候,他們只說自己來自京城,準備落腳康溪鎮,說咱們康溪鎮是他們的祖籍。這古府的人,下人的嘴極嚴,多的,不管你怎麼套話,都不說。再有,這古府的下人不同其他府邸,跛腳的、斷臂的、臉帶長疤的……無法理解。」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昨日街上不是在瘋傳麼!一位小姐、一位小少爺,帶著長槍和大刀出了鎮子。不瞞你,他們就是住在兄弟客棧內的古府小姐和少爺。」

    「怎麼回事?」

    「你也知道,我侄子在衙門裡當差,昨晚他偷偷警告我,讓我將這古府的小姐少爺伺候的妥妥噹噹的,不能有半點差池。我追問他半天,他最後神神秘秘地關緊門窗,趴在我耳邊告訴我,」他頓下,站了起來,站到白慶豐身側,彎腰湊近白慶豐的耳邊,「古小姐是個惹不起的祖宗,是長眠於咱們康溪鎮地下的忠武將軍的千金。」

    「什麼?」白慶豐太過震驚,霍地站了起來。

    石萬金按著他坐下,低聲告訴他,「我那侄子說,昨日古小姐威風凜凜地出鎮子,是為守將軍墓的下人出頭去了。聽說,古家村的里正被打得都看不出模樣了。打還不夠,還把人扔進了牢裡。白大人不敢審這案子,只把人給關了,之後親自到德縣請知縣大人去了。白大人走前可是警告過衙門裡的人,這事,在知縣大人過來審案前,不得走漏風聲。要是誰敢多嘴,再惹惱了古小姐,就是古家村里正的下場。」

    白慶豐猛吸口氣。昨日鎮子上的人紛紛議論的,卻猜不出其身份的人,居然是這樣的來頭。他們康溪鎮,近百年才出了一個名人,那就是忠武將軍。

    昨日青舒他們回鎮子時,里正等四人早已經是交給了白縣輔的,因此鎮子上的人只是不停猜測著青舒一行人的身份而已。對於鄉村的消息,鎮子上的人一般是不打聽的,在他們看來,鄉村除了雞毛蒜皮的東家長、西家短,根本沒什麼值得他們關注的事情。

    石萬金又道:「聽說那大古家村的里正,搶了守將軍墓的古府下人的薄田,還差點把人給殺了。這將軍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樣,若換作別家的千金小姐,哪能這樣直接打上門去。一股狠勁兒一點都不藏著。那里正,還不知道能不能留一條命。老哥哥,你賣田莊給古府可以,千萬別想著佔便宜,古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白慶豐一把抓住石萬金的手,激動地道:「兄弟,你是我親兄弟,老哥謝謝你。」什麼兩千三百兩,明日他親自去石記客棧,一千八百五十兩銀子成交。總之,先打好關係要緊,指不定日後什麼地方他就求到人家門上去了。

    石萬金透露完消息,最後不忘又交待一句,「若不是為了老哥,我哪敢說出來。這事,從我的嘴,進你的耳,就得打住。否則,我侄子非得丟了差事不可。」

    轉過天,一早,白慶豐站在房中,不停換衣服。可換來換去,他總覺得沒個順眼的,於是有點煩躁地對兩個丫鬟說道:「你們有沒有點兒眼力見兒?啊?老爺今日要穿最好的衣裳,最好的,懂不懂?」

    丫鬟們垂下頭,繼續翻找。

    白夫人手裡拿著他剛扔到一邊的藍綢子的外袍,「這是怎麼了?一大早的折騰什麼?還這麼大的火氣。」

    「你懂什麼?老爺今日要去見貴人,貴人,懂不懂?穿的若是不夠體面,惹了貴人不快,全府都得倒霉。」白慶豐說罷,不耐煩地趕丫鬟,「出去,你們都出去,讓夫人來。」

    半個時辰後。青舒正坐在房中學女紅,小娟滿面笑容地進來了。

    青舒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學女紅。

    「小姐。」見小姐不理人,小娟喚了一聲。

    「嗯,什麼事?」青舒頭也不抬地問。

    小娟笑咧了嘴,「小姐,你不知道,前面可熱鬧了,都快打起來了。」

    「是嘛。」青舒不感興趣地應了一聲,繼續埋頭練女紅。

    小娟並不氣餒,劈裡啪啦地講開來。「小姐,你不知道,前日帶咱們看宅子的馮牙人來了。還有,昨日帶咱們看莊子的程牙人也到了,和賣莊子的白老爺一起到的。這兩個牙人見了面就互相瞪眼睛,然後就吵起來了。馮牙人說程牙人不地道,搶他生意。程牙人就說馮牙人霸道,心胸什麼窄的。」

    青舒終於提起了一點興趣,抬眼,「真吵起來了?」

    「真的,真的。程牙人說貴人看上誰手上的宅院、莊子,那是貴人自己的事,不是他們牙人可以決定的。說馮牙人太霸道,不講理,難道還想左右貴人的意願不成。馮牙人說不過他,便嚷嚷著反正就是程牙人不對,不應該這樣搶生意之類的。」

    青舒挑了挑眉,「管家人呢?」

    「管家想趕人,不過店家說不用管那兩人。店家說,那兩人見面就吵,整個鎮子上沒人不知道。店家還說,你越勸,他們吵的越來勁兒。你不理他們,他們吵一會兒覺得沒趣自己會走。這店家也是人精,趁那邊吵的熱鬧,就拉了管家,介紹給跟著程牙人來的白老爺,還請了管家和白老爺避出去了。」

    「這就沒了?」

    「奴婢再去看。」說著,小娟跑了出去。一刻鍾不到,她跑了回來,「小姐,好事,是好事。白老爺說,只要古府肯買他的莊子,一千八百五十兩成交,就當是交個朋友了。」

    從兩千五百兩直接降到一千八百五十兩,有問題。青舒想了想,「你再去看,等管家的指示。」

    小娟又出去了,片刻後回來,「小姐,管家說那白老爺是真心想結交古府,也真心將莊子一千八百五十兩給古府。管家又說,不能讓人做賠本買賣,讓奴婢過來問問小姐,給加個二百兩行不行?」

    那就是兩千零五十兩銀子,兩邊誰都不虧。青舒點頭,「告訴管家,我同意。再有,咱們前日看的宅院,開價六百五十兩的那個,讓管家給馮牙人透個話,四百五十兩,咱們就買。」

    又過了一柱香的工夫,古強親自過來回話,「小姐,莊子兩千零五十兩銀子談成了。那處宅院,一番討價還價,現在談到了四百九十兩,您看……」

    青舒滿意地笑,「成,你帶上少爺,到衙門辦理相關事宜。房契、地契,都寫上少爺的名字。」說著,起身進內室,將裝銀錢的匣子抱出來,打開,取出銀票,數好,遞給古強。「打點大概需要多少銀子?」

    「石東家提點了,打點衙門裡辦文書的至少得三吊錢。至於兩個牙人,隨便意思點便成。因為馮牙人替舉人老爺賣宅院,要從那邊得好處;程牙人是替白老爺跑腿,那邊自然少不了他的。」

    青舒受教地點頭,讓小魚拿過來三個荷包,數出三兩散碎銀子分裝進去,又數出五兩散碎銀子和一吊錢,「荷包是用來打點的,你覺得哪個裝的少,自己看著往裡添。剩下的,你帶在身上應急。」

    古強答應著,收好銀票等物,帶上青陽,同白老爺及兩個牙人去衙門辦理相關文書。

    青舒坐不住了,趕緊安排起人手來。等下房契辦下來,拿到了宅院的鑰匙,得立馬派人過去打掃佈置,以最快的時間搬進去。有了自己的宅院,接下來還得忙接收莊子及秋收,時間緊迫。

    青舒想到,幹活兒的男丁她手下不少,但細緻打掃的事情還得婦人來。丁家妹不能離開古葉氏身邊,蘇媽媽得留下來幫她看住古葉氏,小魚還得留下照看她的屋子。這麼一來,可用的婦人除了那兩個以前在莊子上幹活兒的婦人,只有許三娘、許五娘和小娟,不夠。她左思右想,最後拜託了客棧的東家,讓他幫忙找兩個幹活兒手腳俐落的婦人。

    石萬金很是熱情地應下。等青陽和古強辦妥了文書,揣著宅院房契、鑰匙,還有地契回來的時候,石萬金已經找來兩個婦人,並將自己客棧內用作打掃的木盆、木桶及抹布等一一拿出來,讓他們儘管拿去用。

    青舒要親自帶人過去打掃,卻被蘇媽媽和古強給攔住了,說什麼都不讓她去,讓她在客棧安生呆著。最後,蘇媽媽帶著婦人,古強帶了十五個壯丁,拿了石萬金熱情提供的用具去打掃新買的宅院了。

    一群人上午巳時走的,直到夕陽西下才帶了打掃的工具回來。

    廚房的晚飯早就準備好了,客棧掌櫃的趕緊吆喝著上飯菜。蘇媽媽留兩個幫工的婦人吃過飯再走,她們拒絕了,蘇媽媽便每人手裡給塞了二十五文錢,她們接了歡歡喜喜地走了。

    用過晚飯,蘇媽媽向青舒匯報,說已經將整個宅院裡裡外外都打掃乾淨了,明日只要添置一些東西,便能搬進去住人。張老爺搬走前,只變賣了幾樣名貴的家具,其它的,比如各房的床、桌子椅子等基本都留了下來。而木櫃、木箱等,帶走了一半,留了一半。廚房的東西沒動,齊整地留了下來。

    第二日用過早飯,青舒便帶人過去看宅院。的確,裡外都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房間裡,無論是床下還是各個角落,都是纖塵不染的樣子。這個宅院的三進,有處不大的人工湖,湖上有處小涼亭。這個湖,正好隔開了靠西的單獨小院與另一個稍大的院子。

    青舒一指人工湖西側的單獨修建的小院落,「這裡以後就是夫人的文瀾院。告訴丁家寶將馬車直接牽到這裡,卸車,將夫人寶貝的那些東西全搬進去放著。至於怎麼擺,夫人會自己看著辦,不用管了。」

    離京前,古葉氏將能帶的全帶上了,四季的衣服一件不落,將她寶貝的兩口木箱塞的滿滿的,還有洗漱用具,茶杯,瓷瓶,床上鋪的、蓋的、掛的,一樣不少,全裝了車。

    現在正好,省下了再添置的麻煩,不用再浪費銀子,青舒鬱悶地安慰自己。她會相中這個宅院,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這個單獨建的小院。正房四間,旁邊還帶了個小廚房和雜物房,正好將古葉氏這個令人無語的女人安排進去。以後,眼不見為淨。

    青舒一指人工湖東邊的相對大的院子,「我和少爺暫時住這裡。」她和青陽一人用兩間屋子還有餘,小書房、小廳也有了,雜物房可以推東西,小廚房用不用以後再說。

    二進的屋舍,她暫時不做安排,先閒置著。一進的屋舍她讓古強看著安排。

    至於下人,後邊有土坯的下人房,蘇媽媽和古強會做安排,她暫時顧不上。

    走了一圈兒下來,青舒有些累,坐下休息。到於各個房間必須添置的東西,蘇媽媽和古強已經心裡有數,這會兒報到青舒這裡來,青舒也懶得去細究,決定當甩手掌櫃,便全權交給他們夫妻,她只管往外掏銀子。

    四十多口人的衣食住行,花銀子就像流水一樣,她早麻木了。好在,下人的伙食大多時候都是粗糧。若像現代人一樣,每日白面大米外加大魚大肉,估計她早破產了。

    第二日,青舒一行人結了客棧的食宿銀子,在宅院門前放了炮仗,搬了進去。雖然他們是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沒想到卻收到了四份禮金及一些雞蛋、蔬菜等物。四份禮金中,一份是白慶豐白老爺府上,二百兩銀;一份是石記客棧的東家石萬金的,五十兩銀;一份是白縣輔府上的,一百兩銀;一份是程牙人的,十兩銀。而那些雞蛋、蔬菜等物,是白縣輔手下師爺的夫人帶著一群婦人送的。

    白慶豐如此大手筆地送二百兩銀的禮金,不少人都側目,並不解。唯有白慶豐和石萬金明白,這是在為將來鋪路。有人說,若古家真行,哪能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到他們鎮子上來定居,肯定是失勢,無法在京中立足。

    白慶豐與石萬金只是笑,他們認為,即便古府失勢了,但在京城這麼多年,肯定有不少自己的人脈與門路。對他們生活在鎮子上的小人物而言,這些便足夠了。再有,能和忠武將軍的小姐、少爺套近乎,不考慮利益,頭上還多了個好名聲。

    吳鎯頭從錦陽城回來了,帶上一些人手,同白府的管家一道去了新購置的莊子上,從白府手上接收莊子。

    這些事安排完,古強找人看的日子也到了。一早,青舒與青陽穿上素色的衣服,請了同樣穿了一身素衣的古葉氏出來,坐上馬車,由府上二十個男丁護衛著,出發前往忠武將軍墓。

    馬車上醒目的「古」字標記,還有那些並不遮掩的祭拜所需之物,讓一些聰明人浮想聯翩。正這時,白縣輔帶著眾衙役從旁跑過來。

    白縣輔先是對行進中的古葉氏所乘坐的馬車作揖,然後向手下們一揮手,「去前邊開路。」

    六名衙役迅速上前,給古府開路。

    白縣輔這才鑽進轎子裡,帶著另六個衙役,緊跟在古府一行人後頭。

    坐在車中的青舒蹙眉,她去祭拜她爹,白縣輔跟著湊什麼熱鬧?

    在路邊張望的一個中年男人,見到走在最後頭的衙役時眼一亮,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大侄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這車裡坐的什麼人?連白大人都要敬著。」

    衙役年紀不大,想甩開中年人的手甩不開,於是不耐煩地道:「忠武將軍的夫人帶了府上的小姐和少爺回鄉了。今日要去拜祭忠武將軍,我們白大人很是重視,要親自護送。快鬆手,老實回家去,我忙著呢。」

    就在中年人愣神的工夫衙役趕緊掙脫開跑上前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73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5:25
第七十二章 不可說

    忠武將軍墓前,古府壯丁們迅速將石砌的香爐與供桌擦拭乾淨,然後退後。

    青舒與青陽上前。青舒接過小娟遞來的裝滿蘋果的白瓷盤,再遞給青陽。

    青陽從姐姐手裡接過果盤,鄭重地擺到供桌上。之後是紫果子,梨和紅棗。

    果盤擺放完畢,接著擺整雞一隻,整魚一隻。

    小娟退下,青舒退後幾步,站到了面露悲傷之色的古葉氏旁邊。

    古元河由元寶扶著,將坐了白蠟燭的兩隻燭台捧給青陽,並看著青陽一一擺到供桌上,這才遞了火摺子給青陽。

    青陽認真而專注地將兩根白蠟燭點燃。接著,接過古元河遞來的三束香,在燭火上引燃,走到香爐前,小心翼翼地插在香灰上,然後退後,跪到擺在最前位置的圓蒲團上。

    青舒見古葉氏只是呆呆地盯著墓碑,輕聲叫了聲娘。古葉氏依然呆呆的。青舒便挨了過去,碰了古葉氏的手臂一下,「娘,該您上香了。」

    古葉氏這才回神,從袖子裡拽出絲帕按了按眼角,收起絲帕,這才由丁家妹扶著走上前去。古元河將三束香遞給丁家妹,丁家妹接過再遞給古葉氏。古葉氏學著青陽的樣子,將三束香在燭火上引燃,插在香爐裡。這才由丁家妹扶著退後,跪到了青陽右後側位置的蒲團上。

    最後才是青舒,她上過香,跪到了青陽左後側位置的蒲團上。當然,她要跪的位置要比古葉氏錯後一步,因為她是古葉氏的女兒,是晚輩。

    青陽跪最前頭,因為他是古家男丁,是最能代表古家的人。

    三個主子跪下後,後邊默默站著的人,以古強為首的古府人員,全部跪了下來。

    「爹……」青陽喚了一聲,便落下淚來,俯身磕頭。

    古葉氏喚了一聲「雲虎」,便嚶嚶地哭起來。

    青舒面帶憂傷,心裡喊著爹,默默地、慢慢地,連磕九個頭。她佔據了古雲虎女兒的身體,扛起了養活整個古府上下的責任,她可不可以認為,自己已經是真真正正的古雲虎的女兒了。

    磕過頭,古強回頭,「你們都下去,到下邊等著。」

    蘇媽媽便站起來,將下人全部帶了下去。古強站起來,退到下坡口處,既能看到三個主子,又聽不到三個主子說話的地方守著。

    將軍墓前,只剩古葉氏、青舒和青陽。

    青陽保持著跪姿,抹了臉上的淚,小聲說話,「爹,小陽想爹,小陽都不記得爹爹的樣子,小陽不是故意的,姐姐說是小陽太小才沒記住,爹不要怨小陽好不好……」

    古葉氏卻是坐到地上,邊哭邊嘀咕,「雲虎,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呀。你說走就走,留下我一個人,我很害怕,我怕你兄長,怕你女兒,怕你兒子,我害怕,我害怕所有人。」

    「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我?怎麼可以?你狠心的走了,一點都不顧念我,你留給我遺書,可遺書裡提的只有兒女和不相干的人,你可曾為我考慮過?唔唔……你可曾想過,我一介弱質女流,帶著兩個不懂事的孩子,要如何在吃人的京城活下去?我恨你,恨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唔唔……」

    正滿心憂傷的青舒,將古葉氏嘴裡嘀咕的一字不差聽了個清楚,頓時以一臉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古葉氏。這人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呢!居然這樣怨恨死去的夫君。誰願意死,誰不願意好好活著,難道古雲虎還能選擇自己的生死不成?胸口中了三箭,被兄弟背回營地,奄奄一息中知道自己離死期不遠,還惦記著給妻子留下隻言片語,忍痛寫下字跡潦草的遺書,這男人得多堅強。

    一個男人,在死前,惦記兒女有錯嗎?交待妻子照顧好一雙兒子,這有錯嗎?難道他當爹的還要告訴古葉氏,你好好虐待我兒女不成?明明是合情合理的事,為什麼到了古葉氏這裡,卻變成了罪過,成了男人的錯,成了她怨恨男人的理由。這不整個一神經病嗎?古雲虎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這樣一個自私而精神不正常的女人。

    青舒聽見了,青陽自然也是聽見了的。他愣愣地回頭,看了古葉氏幾眼,然後看向青舒,眼裡是滿滿的不知所措。

    青舒爬向前去,一把抱住滿臉淚痕的青陽,輕拍他的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恰當

    青陽緊緊地靠在青舒懷裡,哽咽地說道:「姐姐,小陽怕。」

    青舒將他抱的更緊,「不怕,不怕,一切有姐姐,姐姐很厲害的,姐姐的小陽也很厲害的,打贏過胖子丁天賜,不是嗎?」

    青陽吸著鼻子點頭。

    古葉氏還在斷斷續續地說著恨不恨的。

    青舒儘量選擇無視她的嘀咕聲,和弟弟說話,「小陽,爹都不知道你打贏丁天賜的事,也不知道你學了好多文章的事。來,你告訴爹,姐姐幫你摀住耳朵,你專心和爹說話好不好?」

    青陽點著頭,抹了臉上的淚,又在蒲團上跪好。

    青舒便直接坐到了他身邊的地上,幫他摀住了耳朵。她沒辦法不聽古葉氏說話,但她可以選擇不看古葉氏這個人。

    古葉氏還在哭,還在斷斷續續地低低地說著怨恨的話。

    青舒無法不聽,很是厭煩,突然,她卻聽的專注起來。

    「你可惡,你好可惡。唔唔……你不在乎我……她都死了,你還對她唸唸不忘……我恨你。唔唔……為了公主的孽子,你丟掉了自己的性命,活該,你活該,你死了活該,唔唔……我為何會如此命苦……」

    聽到這裡,青舒先是愣了,而後是震驚,震驚過後,是嚇的手抖。她想也不想,突然大喊出聲,「你閉嘴。」

    這一喊,驚動了古強,嚇到了古葉氏。而青陽,因耳朵被捂著,雖然聽到了,但對他耳朵的衝擊明顯減弱了許多。

    古強大步跑過來,「小姐,出了什麼事?」

    青舒迅速看過左右,這裡平坦而寬敞,視線內沒人。若是五六十米開外的樹裡藏了人,按理也聽不到古葉氏有氣無力的說話聲的。但,她還是害怕,「管家,快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快?」

    古強看出青舒臉上的慌張,以為是被什麼動靜嚇到,忙四處查看,最後還轉著青磚砌的墓走了一圈兒,什麼也沒有。「小姐,您是聽到什麼動靜了嗎?」

    青舒不接話,只是命令他,「少爺哭累了,帶少爺下去,到馬車裡休息。」然後輕拍青陽的小手背,「你在馬車裡等姐姐,姐姐和娘說幾句話,一會兒就下去。聽話,」

    青陽不安地看著她,不動。

    「聽話,快去吧!」青舒推了他一把。

    青陽這才站起來,但因為跪的時間長了,起身的時候有點站不穩。

    古強見了,將青陽抱了起來,視線在目光閃爍的古葉氏臉上劃過,之後在眼神冰冷地盯著古葉氏的青舒臉上停了停,轉身,抱著青陽大步走向下坡口。

    青舒站起來,一步一步挪到古葉氏面前。古葉氏目光閃躲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青舒又往前挪一步,蹲下,逼視古葉氏,低聲說道:「娘,剛剛的話,麻煩再說一遍。」

    古葉氏手裡絞著巾帕,畏畏縮縮地問:「什,什麼?」

    青舒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你剛剛說『她』,她是誰?還有什麼孽子,爹是為了什麼人的孽子死的,怎麼就死的活該了?好好跟我說說,讓我也知道知道。」

    因著出遠門,與他人一路勞累而消瘦不同,不再整日悶在屋子裡的古葉氏,不僅臉上長了些肉,原本蒼白的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可這會兒,她臉上的紅潤之色褪盡,是沒有血色的蒼白。她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掉下來,「不,沒有,我……什麼也沒說,沒說。」

    青舒手上用力,聲音低低的,冰冷的,「看著我。」

    古葉氏手腕一痛,卻不敢喊疼,不情願地對上青舒透著冰冷的雙眼。

    「自今日起,你,給本姑娘管好自己的嘴巴。本姑娘短不了你的吃喝用度,可你敢亂說話,給本姑娘惹來殺身之禍,本姑娘先殺了你,再自殺。」

    古葉氏身體一顫,整個人軟了下去,眼裡滿滿都是驚懼。

    青舒慢慢鬆開她的手腕,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轉過身,再慢慢跪到供桌前,以古葉氏能夠聽到的聲音說:「爹,為了小陽一生平安,女兒願意做任何事。剛剛對娘說的話,女兒是認真的,望爹不要怪罪。」說著,嗑了三個頭。這才站起來,看到古強守在下坡口,便一招手。

    古強見了,急步跑過來,「小姐。」

    青舒面無表情地看著古葉氏,「娘累了,讓丁家妹伺候著回到馬車上。讓小娟和小魚上來伺候,我還要再陪爹呆一會兒。」

    古強趕緊下去安排。很快的,蘇媽媽和丁家妹上來,扶了面色蒼白且淚痕未乾的古葉氏下坡去。小娟和小魚來了,青陽也跟著上來了。

    青舒沒有趕他,反倒放好蒲團,姐弟兩個緊挨著坐到了地上,默默無言。

    此時,青舒臉上看似平靜,內心卻很不平靜。原本看著簡單的事情,如忠武將軍忠君報國戰死疆場,如古強的忠心,如蕭家的欺人有恃無恐,這些明明白白的東西,卻因古葉氏念的「她」、「公主」、「孽子」,及「你死的活該」這些字眼,似乎一切都已面目全非。眼前的一切,不再簡單明了,反而披上了神秘而危險的面紗。

    只是,古葉氏的話能信嗎?她整個就一個神經病,神經病的話,可以信嗎?

    在原主的記憶裡,古雲虎只要在家,總喜歡逗弄她、把她拋的老高,聽著她又是尖叫又是笑的。古雲虎還喜歡抱一抱襁褓中的兒子,嘴裡嘀嘀咕咕地念叨怎麼還不會叫爹等等。古雲虎常對古葉氏說,「你們娘兒三個每日多吃點,看你們一個個瘦的。」而古葉氏,總是坐在一邊,看著他笑。

    古葉氏請了老嬤嬤回來,一是為女兒纏足,二是要讓女兒學習大家閨秀的禮義與女德女訓等。古雲虎見女兒哭的厲害,將老嬤嬤請走,親手解了女兒小腳上纏小腳用的布,生氣地說,「我古雲虎的兒女不學那些臭規矩。」每當這種時候,古葉氏只是無奈地笑,很是溫柔。

    這一切的一切,在古雲虎戰死的消息傳來後,改變了。古葉氏不再溫柔地笑,冷漠地對待兒女,再不肯看兒女一眼,每日裡躲在文瀾院中自怨自艾地哭。

    青舒仔細從記憶中翻找,可無論如何也沒有什麼「公主」「孽子」之類的相關記憶,同樣的,也不記得爹娘為某個「她」而爭吵過。這些年,古葉氏也沒有吐露過這樣的隻言片語,為何今日,時隔五年多後,古葉氏突然有了這樣的驚人之語?

    「小姐,少爺,該起了,地上涼。」小魚提醒道。

    青舒想的太專注,根本沒聽。

    小娟卻扶了青舒的胳膊,「小姐,地上涼,奴婢扶您起來。」

    被人這麼突然一扶,青舒這才回神,慢半拍地應了一聲,拉了身邊的青陽,「起吧,去給爺爺奶奶嗑個頭。」

    等他們姐弟站好,兩個丫鬟忙著幫他們撲打衣裳上沾染的塵土。

    兩位老人家的墳,要再往上走一段。當初,古雲福雖然從古葉氏那邊拿了五百兩銀子,可安葬兩位老人時,古雲福為往自己的腰包多揣些銀子,因此隨便找了個地方,將兩個老人給草草地合葬了。後來,兩位老人的墳遷到忠武將軍墓這片地上。先前既已是合葬,遷墳自然是沒有再分開的道理,依然是合葬。

    祭品先前已經擺好,青舒和青陽過去只是磕頭。

    肉和水果,對貧苦人家而言是奢侈品。因為擔心周圍村中孩子上來搶食,衝撞了安眠於地下的人,古強先前就告訴過青舒和青陽,等他們祭拜過了,走時將這些東西分給聚集在將軍墓下的村民與孩子。

    因此,等青舒和青陽下了坡,古強便派人上去,將祭品一一收回,拿到坡下,紫果子要帶回府,其它的,都交給古元河看著分。這紫果子,青舒說既是別人不認的,那便不能給別人吃,省得會引出不必要的麻煩,自己人拿回去吃便是。

    將軍墓的坡下,因為衙役守著,村民與孩子們不敢靠的太近,只是站遠了張望。

    古元河看過去,見到站在人群中的小古家村的裡正古大樹,便讓元寶扶著走了過去,喊了一聲叔。

    古大樹忙上下打量他,「傷成這樣,你怎麼還出來走動?」

    古元河說了聲無礙,招來拿果籃的吳小山,「叔,這是剛剛祭拜將軍時用過的,你看著給在場的鄉親和孩子們分了。還有兩隻雞、兩條魚,您和三奶奶家一家分一隻雞、一條魚。」

    古大樹要推辭,古元河不讓他說話,「叔,這些年您暗地裡沒少照應我,以前我擔心給您添麻煩,不好說出來。現在情況不同了,我不怕說出來。您拿著,少爺那邊還在等著,我得走了。」

    古大樹張了張嘴,沒有叫住古元河,轉過臉一看,就見兩村的孩子盯著籃子裡的果子和雞肉魚肉直吞口水,他嘆了口氣。

    古府一隊人回去時與來時相同,依然是六個衙役開道,白縣輔坐著轎子跟在後頭壓陣。

    回到已經掛上古府匾額的宅院,情緒低落的青舒叫住準備回到自己文瀾院的古葉氏,「娘,記住女兒的話,自今日起,女兒再不想聽到那些危及全府性命的胡言亂語。」

    古葉氏突然抬頭,一臉憤恨地盯住青舒,「你是在說教為娘嗎?這是該女兒對娘說的話嗎?你怎麼知道那是胡言亂語,而不是事實?」

    青舒霍地逼近她,食指點在她的心臟位置,「任何可能打破我跟小陽平靜生活的事,在我這裡,都是胡言亂語。任何阻礙我跟小陽平安活下去的人,」點在古葉氏心臟位置的指尖用力,直視古葉氏已顯慌張的雙眼,輕輕吐出一字,「死。」

    古葉氏尖叫一聲,抱住頭往後退,「你,你……」

    青舒不再理會她,而是大聲叫人,「丁家妹,進來。」

    等在門外的丁家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邁步進來,「小姐。」

    青舒神情莫測地盯著她,「誰才是你的主子,你給我記牢。伺候好夫人,要有一句不利於我們古府的傳言自文瀾院流出,你也不必在我古府當差了。」

    丁家妹嚇的跪了下來,磕了一個頭,「奴婢定當伺候好夫人,請小姐放心。」

    青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淡淡地吩咐,「夫人累了,扶夫人回去休息。」

    「是。」丁家妹小心翼翼地應著,起身,扶住抱著頭,嘴裡不知道在念叨什麼的古葉氏出去了。

    青舒按了按額角,皺起眉頭坐了一陣兒,最後叫了小魚去傳管家,一個人出去,慢慢走,最後走到了人工湖邊,踏著湖上的木板橋,走進湖上的涼亭中。
匿名
狀態︰ 離線
74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5:46
第七十三章 大師來訪

    青舒臉上的抑鬱之色並未散盡,「坐,我有話問你。」

    管家只是站著。

    青舒的口氣壞了幾分,「我讓你坐。」

    管家察覺到青舒的壞心情,選了青舒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青舒斟酌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我爹,我爹在世的時候,除了娘,心裡還有沒有」,她頓了頓,「別的女人?」這話由她問,很尷尬,但她不得不問。與其被蒙在鼓裡,還不如做到心中有數,將來若被人翻出來找麻煩,她也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古強聽了,當時變臉,「小姐,是誰在往將軍身上潑髒水?告訴我,我定要好好與這人理論一番。」他是真的氣的不輕,因此將平日裡掛在嘴邊的「老奴」的自稱也忘了。

    青舒倒是真沒想到古強的反應會這麼大,怔了怔,便壓低了聲音,將古葉氏在將軍墓前說的話給講了出來。「我聽了這話,當時,當時只想哭。無論這話真假,若是,若是不小心傳了出去,我們全府上下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古葉氏罵古雲虎死的活該沒關係,但古葉氏說的古雲虎是為了公主的孽子死的這種話若是傳了出去,那可真成了彌天大罪。什麼叫「公主的孽子」,這不是上竿子找死的行為嘛!

    古強額頭的青筋直跳,拳頭握的死緊,「少爺聽到了嗎?」

    青舒不確定地回答說,「當時我捂著他耳朵,但是,我不敢保證說他聽到了,或是沒聽到。」

    古強忍著怒氣,一臉鄭重地說,「小姐,依著將軍的性子,若是心裡真有了他人,一早娶進門生兒育女了,怎能容忍自生了小姐後幾年無所出的夫人?」

    這點,青舒相信。古葉氏自嫁入古家,第一胎生了女兒,然後五六年沒有動靜,直到女兒七歲,古葉氏才生了第二胎,有了古青陽。這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時代,是個很讓人側目的事情。

    「小姐,再別提」古強突然說不下去,左右看了看,卻找不到個能寫字的東西,最後無法,只能儘量低聲說話,「……主的孽子,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那位,是……家禁忌……心口的傷……」

    長公主,皇室禁忌,當今聖上心口的一道傷,妄論者,殺無赦。

    青舒猛吸一口氣,她選擇遠離京城,果然是正確的決定。有個古葉氏這樣沒腦子的定時炸彈在身邊,留在京城,隨時都有可能腦袋搬家。有個神經病的古葉氏在身邊,這日子過的太憋屈了。若古葉氏不是這個身子的娘,該有多好!

    青舒撫著因驚嚇而跳的格外厲害的心口,無力地說道:「還好,我沒讓她繼續說下去,及時阻止了她。剛剛回府,我也警告了丁家妹,讓她看好夫人。」

    古強沉默了一陣兒,「家妹經事不多,不夠穩重,關鍵時刻不頂用。容我些日子,我定找一個穩重嘴嚴的人回來,將家妹從文瀾院中換出來。」

    青舒點頭,「就這麼辦,家妹不夠機靈,我幾次點她,她都不懂我的言外之意。」

    自這日起,蘇媽媽一天至少要去文瀾院三次。青舒明白,定是古強交待蘇媽媽盯好古葉氏和丁家妹了。

    如今全府人都安頓下來了,將軍也祭拜過了,古葉氏那邊有蘇媽媽幫著盯的緊,青舒不免鬆了口氣。這麼一來,青陽上私塾的事情和秋收的事情,便成了最要緊的兩件事。青舒想著這些,乏力的躺下,不多時便睡著了。

    另一邊,古葉氏好不容易睡下了,丁家妹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她觀察片刻,見古葉氏睡的沉,一時半刻應是不會醒來,於是輕手輕腳地退出來,站在院中抹了一會兒眼淚,越想越委屈,最後關好院門出去。

    她走近廚房,正看見許三娘端了一簸箕豆子從廚房出來,於是走上前,小聲問:「三娘姐姐,看到我哥了嗎?」

    許三娘看小姑娘紅著眼眶,便一指廚房後頭,「在劈柴。」

    丁家妹道了聲謝,順著劈柴聲,轉到廚房後頭,怯怯地喊了一聲哥,想拉住丁家寶的袖子,但最後還是沒敢。

    丁家寶並不應聲,也不抬頭看她,只是劈柴。

    丁家妹咬了嘴唇,又開始掉眼淚,看哥哥一直不理自己,一點點往前挪,猶豫中,還是伸了手,拉住了丁家寶的袖子,「哥,你跟管家說說好不好?我想,我想到廚房幫忙。」

    在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時候,丁家寶就停止了劈柴的動作,口氣有些不好,「有的事做,有的飯吃就知足吧,別一天到晚挑挑揀揀的。」

    丁家妹哭出了聲,「哥,不是我要挑揀,我不夠機靈,沒有當大丫鬟的命,只會做粗活。在廚房幫忙也行,劈柴也行,到莊子上做地裡活計也行,就是,就是不想留在……」她是受夠了夫人要死不活的樣子,更重要的是,她感覺的出來,小姐對她並不滿意,她怕小姐趕她出府,她怕和哥哥分開,她也怕再餓肚子。

    丁家寶沉默,沉默過後,突然一臉的不耐煩,「行了,知道了,該幹嘛幹嘛去。」

    丁家妹臉上還掛著淚珠,臉上卻多了一個笑花,她從身上拿出一個包著什麼東西的粗布帕子,一把塞進丁家寶的手裡,「哥,小姐賞的,給你吃。」說完,快速跑走。

    丁家寶張了張嘴,眼瞅著她跑沒了影兒,眼底漫出郁色。呆站片刻,他打開粗布帕子,看到裡面包著一顆梨,嘆了口氣,左右四望,見五歲的小丫正帶著兩歲多的麥子在不遠處玩兒,便大步過去,將梨子往小丫手裡一塞,「你和麥子吃。」說完,人回到原地,繼續劈柴。

    他和丁家妹之間的血緣關係有點複雜,又很尷尬,難以啟齒。上一輩人的恩怨,讓他不知道要和丁家妹如何相處。

    多年前,他娘嫌棄他爹窮,曾經跟人跑過。他娘隔了幾年回來的時候,手裡抱著丁家妹,將丁家妹放到屋中,自己上吊死了。事情的真相是,嫂子跟著小叔子跑了,後來小叔子甩了嫂子,娶了有家底的姑娘。而嫂子抱著為小叔子生的女兒丁家妹無處可去,只能回頭,卻又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便一死了之。

    真相揭開,沒想到拐走自己媳婦的居然是自己的親弟弟,他爹氣得立時吐血,養了十多天才好轉。而年少的他已經懂事,自己的娘和叔叔幹下的醜事傳的十里八村誰都知道,於是他負氣離家,給人當了跑腿的小夥計。後來家鄉要徵兵,他夥計不當了,十三歲便參軍走了。再之後,他受了重傷,臉也毀了,帶了軍中發的幾兩安置銀子回了鄉。

    這幾兩銀子,卻引出另一場風波。他叔在鎮上的日子不好過,上門來要銀子。說是他爹搶了他叔的女兒家妹,要不還女兒,要不給銀子買了家妹。他爹替弟弟養孩子,還養出債來了。他來氣,將七八歲的丁家妹當著叔叔的面扔出去,關上了院門。

    他爹氣倒在床上,卻堅持讓他將家妹接回來,說家妹去了那邊會被打被罵,吃不上飯,早晚得餓死。

    丁家寶氣得再次離家,但在離家前,他將丁家妹扛回來扔給了他爹,並把叔叔給揍了。他一路往北走,到了京城投靠了古府。後來家鄉來信,說是他爹得了重病,眼看著是不行了。他告了假,沒日沒夜地趕路,最終沒趕上送他爹最後一程。他爹是被他叔氣死的,他叔上門抓走了丁家妹,要把丁家妹賣到窯子裡去。

    他爹被族人葬在後山上。而丁家妹,由族人暗中幫襯,逃出了他叔的手,不知流浪到了哪裡。他將家裡的薄產分送給平日裡對他爹多有照應的族人,去了鎮子上,闖進他叔家,將他叔打的半死,並逼著他叔在丁家妹的賣身契上簽字畫押。如此一來,丁家妹不用再逃,因為丁家妹和他叔家已經沒了半分關係。

    丁家寶回村,將丁家妹的賣身契拿給族人看,讓族人轉告丁家妹,不用再逃。並給族長留了幾吊錢,讓族長作主將丁家妹嫁給好人家的小子,讓族人從旁多照應些。事情都安排好了,丁家寶啟程要回京城。

    剛出了鎮子,卻發現身後跟著個小乞丐。他走,小乞丐也走;他停,小乞丐也停。他瞪眼睛,小乞丐也不怕他,反倒喊著哥哥,說自己是家妹。丁家寶將家妹送回村,再次出發。沒想到,丁家妹赤著腳追出去十多里地,罵她,打她,她都要跟。最終,丁家寶沒能狠下心來,一路背著她到了京城,帶她進了古府。

    丁家寶無法面對丁家妹,因為丁家妹的長相隨了娘,隨了令他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的娘。因心存芥蒂,他們兄妹的關係似近似遠,似親非親,以一種很怪異的方式維持著。

    陰鬱的心情,令丁家寶臉上的疤看上去更顯猙獰。他劈柴的動作也透出狠勁兒,發洩著心中無法對人言說的憤怒與傷心。

    準備進廚房的許三娘繞到廚房後頭看了一會兒,向不遠處玩耍的女兒招了招手。

    小丫見了,趕緊拉了麥子過來,「娘。」

    許三娘彎下身,對著女兒一陣耳語。

    小丫重重地點頭,拉了麥子往丁家寶跟前湊,嘴裡喊著叔叔。

    丁家寶見了,臉上的郁色退去不少,放下斧子,「慢些走,別絆倒了。」嘴裡說著,往前邁出幾大步,迎上兩個小的,兩胳膊一伸,輕鬆將這兩個小的一左一右地抱了起來。

    許三娘見了,便轉身走,回到廚房,將挑好的黃豆洗了一遍,然後用冷水泡上。這喂牲口的黃豆,如今成了全府人都愛吃的菜。炒了浸鹽水是鹽豆;生豆子泡水泡大了,既可以燉湯,也可以炒菜,還可以放調味料煮了配上點青菜做成涼拌菜。

    既是有心事,青舒睡不過兩刻鐘就醒了,拿了自己羅列了各種可能成為一種營生的小本子,翻了翻。這是她為方便自己隨手記東西,裁了紙,用線縫出來的記事本。她點頭,買到田莊並秋收,這是意料外的。而先前就計畫好的,大量採購黃豆、紅小豆等各類豆子的事情,該實施了。

    現在正是收穫豆子的季節,家家戶戶,多少都會種一些。與糧食相比,價格相當便宜,這個季節收上來囤積起來,既不怕生蟲子,又不怕受潮之類的,很好保存。

    正在她考慮,收上來後是拉到這個宅院來,還是放到田莊上的時候,小魚進來稟報,管家請她到前院會客廳,府上來了貴客,大安桃李滿天下的一代大師,孔先生來訪。

    青舒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誰來訪?」

    「管家說的是,大安桃李滿天下的一代大師,孔先生。」小魚又重複一遍。

    青舒愣了愣,霍地站了起來,「快,也別換衣裳了,你看我身上哪裡不妥,趕緊整理一下。」「對了,趕緊通知少爺,讓少爺去前廳拜見孔先生。」

    等青舒稍作整理,到得前廳的時候,青陽正在拜見孔老先生。

    孔老先生現年七十九歲高齡,是當世少有的長壽之人。他白眉白鬚白髮,額頭上是歲月鐫刻出的深深的皺紋,面色卻透著健康的紅潤,背微駝,目光溫和中透著睿智。孔老先生名哲,字念恩,進士出身,是大安桃李滿天下的一代大師,同時也是當今聖上身為太子時的夫子之一。他中年時遊學四方,著有《遊學錄》,被當世人奉為寶典。

    在蔚然書院前相見,青舒當時並不知道老者的身份,過後聽人告知,才知道老者原來是個大人物。這樣一個人物,怎麼來了小小的康溪鎮,來了他們古府?青舒帶著這樣的疑問,上前給孔老先生行禮問安。

    孔老先生將站在面前的姐弟打量了又打量,呵呵一笑,捋著花白的鬍子問青舒,「老夫聽說古姑娘在給弟弟物色私塾先生,可有此事?」

    青舒,「是,是有此事。」

    孔老先生嗯了一聲,又問:「老夫聽說古姑娘一直在蒐羅農書?」

    青舒,「是有此事。」她心中狐疑,這事她只跟步語嫣提過,步語嫣便幫她弄了一些農書,只是,對面的老人是怎麼知道的?

    孔老先生神色認真地問:「古姑娘為何要蒐羅農書?」

    「當然是為了種田養家。」想也不想,青舒脫口而出,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見在場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透著古怪,於是眨了眨漂亮的杏眸,「糧食不是民生之本嗎?不種田,哪裡來的糧食?沒有糧食,怎麼養家餬口?」氣氛還是很怪,她遲疑起來,「怎麼?不對嗎?」

    青陽揚起一張笑臉,「我和姐姐一起看的農書,明年開春要一起種田。」

    青舒歡快地答,「好,小陽要一邊讀書,一邊幫姐姐種田。」她的弟弟,可不能是五穀不分的少爺。

    古強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他們有貴客在。

    姐弟兩個忙收斂了,恭恭敬敬地站好。

    孔老先生呵呵一笑,「小童。」

    站在他身後的小書僮上前,拿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子,解開小小的布袋子的口,放到了孔老先生手邊的桌子上。

    「這是老夫的一名弟子,去大金國遊歷時,在海上認識的朋友送他的不知名的籽實。據聞,這種籽實種下,長出來後會結一種紅色的小果子,很是鮮亮。一種說法是,它的果子有毒,吃了會腹瀉不止,因此只能作觀賞之物;另一種說法是,它的果子吃了可以延年益壽。」

    青舒聽的一呆,或有毒,或延年益壽的果子,會是什麼呢?地球上生長的物種那麼多,誰知道到底是指的什麼。別說侷限性很大的古代,就是放在現代,連地里長的普通莊稼都不認識的人多了去了。

    現代有便利的交通、有蔬菜大棚,因此超市裡聚集了天南地北各種各樣的蔬菜瓜果,豐富了人們的飯桌,同時讓人們長了見識。即便如此,人們不認識的蔬菜瓜果還有很多很多。除非是專業人士,否則誰能一看種子或植物本身就能認出來是什麼。她不認為自己會認識,因此並不往前湊。

    「老夫來,是為了和古姑娘作個約定。」孔老先生不緊不慢地說。

    這怎麼又跑到約定上去了?青舒一臉狐疑地問:「什麼?」

    「這些種子,老夫留給古姑娘。明年,若是古姑娘能夠種它出來,讓它結出紅色的果子來,老夫今日帶來的《遊學錄》與《農事雜談》送給姑娘了,分文不取。」

    青舒很想說,管你什麼《遊學錄》還是《農事雜談》,本姑娘不稀罕。你種不出來,就找本姑娘種。種出來送書,種不出來怎麼辦?話說一半,哼,別想坑她。

    青陽卻是揪了青舒的裙子,一臉神往地小聲嘀咕,「我要《遊學錄》。」

    青舒想也不想,「姐姐給你買。」

    小書僮聽見了,瞪圓了眼睛,「先生的書豈是那麼好買的,有銀子都沒處買,哼!」

    青陽猛點頭,然後叫了聲姐姐。
匿名
狀態︰ 離線
75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6:05
第七十四章 推薦夫子

    什麼叫有銀子都沒處買?不買就不買,有什麼了不起的。青舒一拍弟弟的背,「書鋪子沒有賣沒關係,姐姐這就寫信給步小八,讓她送你一本。你想想,這種子種不出紅果子,書不歸我們。即便種出來了,那也得一年之後,一年多後書才歸我們。若是朝步小八要,頂多兩個月你就能拿到。」

    青陽覺得有理,「嗯。」

    小書僮很生氣,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孔老先生卻是笑了,「書和種子都留給你們,明年夏天老夫再來。若是種不出紅果子,書和種子收一百兩銀子。」然後要小書僮拿書。

    小書僮不樂意地噘了嘴,一伸手,站在孔老先生身後的青年拿下背在身上的大包袱,解開包袱,露出裡面裝的十幾二十本書來。

    小書僮上手,前後一共拿出十二冊書,其中九冊摞一起、三本另摞到一起,拿袖子小心翼翼地將放到最頂上的擦了又擦,這才戀戀不捨地拿開袖子,鼻孔朝天地道:「要愛惜,知道嗎?」

    青陽眼睛晶晶亮地盯著這些書,認真答道,「知道。」

    而青舒,卻是急切地喊出聲,「等一下。」她的眼睛,緊緊地盯在了正在收包袱的青年的手上。她的心砰砰砰的跳的厲害,是彩色插圖,居然有彩色插圖,怎麼會?

    大家都被青舒的這一聲「等一下」驚到。

    孔老先生也收了臉上的笑,「姑娘覺得有何不妥?」

    青舒緊張地一指包袱,「一本書,我看到一本書,很漂亮,有顏色。」

    孔老先生眉頭一動,捋著鬍子說,「姑娘眼力不錯,老夫是有一本特殊的書,是遊學途中偶得。」

    「竹生,將那書拿給古姑娘看看。」

    被稱為竹生的青年,再次打開包袱,將一本硬皮的彩色封面的書放到桌子上,往前推了一下。

    青舒緊張的上前,顫著手指,拿了三次才將它拿起來。準確地說,它是一本雜誌,一本有些舊的雜誌,一本浸過水的雜誌。淺粉為底的封面上,印著一塊兒裝盤的小巧的奶油蛋糕,現代人無論過生日、過壽,還是結婚,都要拿來用的奶油蛋糕。因為陳舊,因為浸過水,淺粉已經不再粉,有點泛白泛黃,而奶油蛋糕的圖案暈開,失色了不少不說,紙張也變得皺皺巴巴的。

    青舒激動地用手指勾勒著那暈開了字跡的「蛋糕世界」四個字,講不出一句話來。她吸了一口氣,穩了穩神,慢慢地翻開面目全非的封面,裡面是目錄,同樣的,字跡已經暈開,有些看的清楚,有些必須前後聯繫起來才能猜出。她再翻,有各種蛋糕圖案及製作方法,最後一頁卻是印了餅乾的圖案與製作方法。只不過,同樣一半字看的清,一半字已經模糊的很難辨識。這模糊的部分,若是不懂製作蛋糕的人,想猜也沒處猜。不過十幾二十頁的彩色雜誌,沒有一頁上的字是可以讓人看全乎的。

    青舒覺得遺憾,不自覺地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怎麼這麼不小心?這麼好的書,好可惜。」能不可惜嗎?這可是穿越來的東西。只是,它是如何到了這個時代的,是有人帶過來的嗎?實在是匪夷所思。

    小童突然覺得青舒變順眼了,於是憤慨地說,「哼,還不是黎海棠那個無德的女人。五六年前,先生遇到她,覺得她可憐,便開導於她。她看到了這書,就和先生借。過分的是,她借了一年多都不肯還。先生突然有一日想到這書,念叨了一句。我爹聽到了,記在心裡,便找黎海棠要。她倒好,躲躲閃閃的,還把書故意給掉進雨水裡了。我爹要揀,她居然搶著揀,然後又故意把書掉進水裡了。」

    青舒霍地抬頭,黎海棠?黎海棠看過這書?黎海棠將它掉水裡兩次?怎麼又是那個死女人。

    孔老先生的臉上沒有不悅之色,「小童,是失手,不要亂說話。」

    小童不服,「什麼失手,她就是故意的。她把書佔為已有一年多,學會裡面的蛋糕和餅乾的做法,就把書給毀了,她就是小人。你們知道京城的福順齋吧,那裡面賣的蛋糕和餅乾,就是從這本奇怪的書裡學來的。」

    孔老先生依然沒有任何不高興的神色,「呵呵……你這孩子,黎姑娘能看懂書裡寫的、能學會書裡教的,自然是她與這書有緣分。」

    「她才看不懂,能看懂的是她請的廚娘,就是三年前死的那個姓周的廚娘。」小童氣乎乎地說完,還補充了一句,「我爹說的。我爹還說,那個周廚娘死的很奇怪,肯定有問題。」

    孔老先生咳嗽一聲。

    小童突然垂了腦袋,再不說一個字。

    青舒卻震驚了,黎海棠請的周廚娘看得懂這雜誌上寫的東西,於是有了福順齋,於是有了黎海棠的今天。可是,周廚娘三年前死了,死的很奇怪。她可不可以認為,那個周廚娘才是穿越人士,而黎海棠,只是好運地遇到穿越人士,並將那位穿越人士當了墊腳石,然後,再把穿越人士給哢嚓了。不能吧!穿越人士有那麼菜嗎?

    孔老先生動了動眉毛,「若是古姑娘喜歡,這書送你了。本是多年前偶然在山中所得之物,就該贈與有緣人。」

    青舒想也不想,拒絕了,「多謝先生的美意,晚輩剛才失禮,只因看到了漂亮的東西而不自覺地顯得有些激動了。這些圖案是很漂亮,但裡面所寫,晚輩卻是看不懂,拿了它,是白白糟蹋了它。」說著,將雜誌放到桌面上,人退後。「不過,晚輩有一事相求,若是先生覺得為難,晚輩自不敢強求。」

    明明見到此書那麼激動,眼裡閃著喜悅,最後卻拒絕不要。孔老先生不解地看著她,「何事?」

    「晚輩只是認得些字而已,那些農書,看過後,有許多不解之處,不知能否請先生指點一二?」青舒說著,一臉期盼地看著孔老先生。這位可是整個大安最有學問的人,最見多識廣的人,都送上門來了,不抓緊時間找這位解惑,更待何時?

    孔老先生抬了抬眉毛,「老夫愛吃肉,愛美酒。」

    青舒愣了下,立刻反應過來,「管家,快通知廚房,晚上做一道荷葉餅扣肉,做一道紅燒肉。再有,將我爹珍藏近十年的那罈美酒拿出來。」當時在京城古府的花園裡挖了兩罈酒出來,一壇開封招待了洛老尚書等人,剩了小半壇都給古強喝了;另一壇,青舒想送人,古強捨不得,便一路帶到了康溪鎮。

    青舒一吩咐下來,古強答應著,趕緊叫了人去通知廚房提前準備。

    青舒和青陽,將孔老先生請到了書房,將收集到的半木箱子農書搬出來,將那些看過,因不解其意而作了記號的一一找出來,虛心求教。

    另一邊,古強請了跟著孔老先生的青年護衛出去說話,「請問這位大人,先生牙口可好?」

    青年回答的簡單扼要,「還好。」

    「先生喜食清淡的,還是……」

    青年很無奈地答:「先生嗜肉食。」

    古強道了謝,告訴等在一邊的小娟,飯食及菜餚既要準備軟爛的,還要準備酥脆的,卻不能有硬的,而且,肉越多越好。

    青舒覺得,有大安最有學問的人在身邊,那是比度娘都好用。孔老先生幫他們解惑,他們姐弟一邊聽,一邊分工作記錄。記錄下來,是怕他們腦子裡裝不下那麼多東西,會忘掉。

    孔老先生這人最愛認真好學的學生,也不說什麼不教女娃子之類的話,比學生還要認真,小童催了幾次讓他休息,他都不肯,吹鬍子瞪眼睛地趕小童出去,嫌小童礙事。直到古強親自來請他入席,授業解惑才告一段落。

    晚飯,是青舒和青陽作陪。他們雖不會飲酒,但替孔老先生倒酒還是會的。不得不說,孔老先生有個好胃口。只見他老人家吃著紅燒肉,抿著美酒,還不時招呼青舒趕緊用荷葉餅捲了扣肉給他吃。

    青舒真是心服口服,她就沒見過這麼愛吃肉的老人家。他們一桌與另一桌是以屏風為分界的,另一邊是由古強陪那青年與小童。兩邊人說話,互相都能聽的一清二楚,卻不見青年或小童過來阻止孔老先生吃肉,青舒便放下心來,任由孔老先生吃。

    給孔老先生用的酒杯很小,孔老先生喝了六杯自己就不要了,但肉沒少吃。青舒覺得差不多了,便吩咐小魚上粥。

    白米加綠豆、紅小豆、去核兒的紅棗、磨的細碎的高粱米煮的粥,用白瓷碗盛上來,白的、綠的、紅的,很好看。

    孔老先生對古府準備的晚飯很滿意,酒足飯飽,這才由青年護衛和小童扶著離開。青舒要派馬車送,卻被拒絕了。小童說,他家先生最愛慢慢走路,只有在不得以的情況下才會坐車、坐轎子。

    送走了貴客,當小魚捧了小小的布袋子給青舒時,青舒一拍額頭,一臉的懊惱,「看我這記性,怎麼就忘了拒絕這件事,笨死了。」懊惱歸懊惱,她還是接過了小小的布袋子,打開看了一眼,一下傻眼。不會吧?這,這怎麼瞅著那麼像西紅柿的種子。

    她趕緊走到桌前,捏出來幾粒種子,放到桌面上,趴到上面瞅了又瞅,怎麼瞅怎麼像西紅柿的種子。如果她沒看錯,這真的是西紅柿的種子的話,什麼有毒,什麼延年益壽,那可就全成了無稽之談。

    她搖頭,不行,不能武斷地說它是西紅柿的種子。孔老先生可是說了,找人種過,沒結果子。這到底是什麼,真不好說。她趕緊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在房裡走了一圈兒,不知道放哪兒好。走到第二圈兒的時候,她將這些種子鎖進了箱子裡。到了明年,等她種出來,見了秧苗,她就能確定到底是不是西紅柿了。

    洗過熱水澡,躺在床上,眼瞅著就要會周公的時候,她突然坐了起來。不對,孔老先生到底是為了什麼來的?他第一句是問是不是在物色夫子,第二句問的是不是在收集農書。然後是留了種子和書。

    找人試種不知名的種子,有經驗的老農多的是。不僅如此,只要他老人家開口,皇帝的司農寺裡從上到下都得搶著幫他試種。這老頭兒,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有問題。

    青舒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一個多時辰,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問題。最後反倒讓自己頭痛的厲害。她將孔老頭前前後後的話又重新回憶一遍,覺得自己沒什麼得罪孔老頭的地方,便安慰自己:沒事,沒什麼地方得罪他,估計他也沒害她的理由。不管了,睡覺,明天張羅收豆子的事要緊。

    第二日,早起練功的時候,青舒明顯精神不濟,不時打著哈欠,練功的效率大大降低。

    古強黑著一張臉,「小娟,打井水,端一盆過來讓小姐洗把臉,精神精神。」

    青舒聽了一激靈,「別。」秋日的清晨,新打的井水冰涼冰涼的,她才不要。她可是成長發育階段的小姑娘,可不想落下痛經之類的毛病,她堅決抵制碰冷水。於是拍了拍臉,拿起木頭棍子,似模似樣地擺弄了起來。

    古強無奈地搖頭,小娟在旁邊一個勁兒偷笑。而青陽,手裡抓著比青舒手裡的小一號兒的木頭棍子,揮來揮去。

    古強看著姐弟兩個亂七八糟的亂揮一通,也沒說什麼。畢竟,先讓兩人適應武器並練臂力是第一步,他也不好一開始就太過苛刻,反倒讓二人失了學習的勁頭兒。

    再說,亂揮一通也是需要體力的。半個時辰下來,青舒和青陽扔了手裡的棍子,累得攤在地上直喘粗氣。

    小娟和小魚趕緊上前,小娟攙起了青舒,小魚攙起了青陽,將姐弟兩個弄回屋子裡休息。

    姐弟兩個攤軟在椅子上,青舒有氣無力地問:「累不累?」

    青陽有氣無力地點頭。

    「還要不要練?這才是剛開始,辛苦的還在後頭。」

    「練,我要和爹一樣厲害。」

    「好樣的,小男子漢,加油。」

    「嗯。」某個姐姐控的小正太重重地點頭。

    洗漱過後,吃了早飯,累攤的姐弟倆個終於又活過來了。青舒一揮胳膊,「走,跟姐姐收豆子去。」

    青陽學她的樣子揮胳膊,「收豆子去。」

    蘇媽媽急急地上來,將姐弟兩個的胳膊放下來,「小姐、少爺,萬不可在人前再做這種失儀之舉。」

    姐弟兩個對視一眼,麻溜兒地端出大家小姐、少爺該有的氣度,帶了丫鬟往外走。

    宅院門裡,古強迎上他們,說衙門來人通知,今日開堂審大古家村里正一案,白縣輔審案,蕭知縣旁聽。

    青舒問,「需要我和少爺出面嗎?」

    「小姐和少爺不必出面,一切老奴已安排妥當。」

    「嗯,那你留夠人手,我和少爺帶四個人出去便成。若是中間出現了什麼差池,派人到莊子上通知我。」

    「是。」

    一個時辰後,李大郎將馬車停在了高粱地頭兒,元寶稟報導:「小姐,少爺,到了。」

    青舒和青陽由小娟伺候著下了馬車。此時地裡,壯丁們正埋頭忙著掐高粱頭,因為擔心碰掉了米粒,他們的動作快且輕,掐下一個就放進各自的背簍裡。背簍裝滿了,不用人背回莊子裡去,因為他們有牛車。到時候裝滿的背簍往牛車上一裝,大家拿了空背簍繼續掐高粱。

    這工夫,牛車將裝好的高粱頭拉回莊子前的場地上,那裡留了人負責當場脫粒。而脫了粒的高粱,直接背進莊子裡晾曬糧食的場地上晾上。

    原本他們收糧食不用這麼趕,但青舒後邊還有安排,於是自己人便不夠用,就讓吳鎯頭從附近的村子裡找了四個打短工的莊稼漢,管中午飯,一天十五文的工錢。因為古元河信得過小古家村的里正古大樹,吳鎯頭便直接找了古大樹,讓古大樹給張羅的這四個人。

    青舒和青陽站在地頭兒看了一會兒,裝了一車空背簍的蔡鐵牛牽著牛車過來了。見到主子,蔡鐵牛停好牛車要行禮,青舒沒讓,讓他只管專心做事,不用管他們。

    蔡鐵牛很堅持地行了禮,這才單手將空背簍都卸下來,帶上三個空背簍進了地裡,不多時,又單手背著一個裝滿高粱頭的背簍出來,裝到了牛車上。

    青舒不由感嘆,他們府裡的人,沒一個是白吃飯的,個個都能幹。

    等蔡鐵牛裝好了車,青舒他們跟在牛車後頭,到了莊子上。

    吳鎯頭和韋鐵錘迎出來,見過兩個主子後,和蔡鐵牛一起卸車,三個人又席地而坐,一起脫起米粒兒來。

    一人一個厚鐵片,用腳固定住,手裡抓了高粱頭往鐵片上押著搓,米粒就脫落下來。旁邊還有一人,不時將脫粒完的高粱頭收到一邊去,又將米粒推到另一邊,使勁兒搓帶殼的米粒,去掉大部分硬殼後,裝進編的堅實的兩個筐子裡,用扁擔挑進院中進行晾曬。

    青舒看的直愁,這可真是全人工,費力又耗時。但也沒辦法,時代就是這樣一個時代。你說現代好,可現代的污染,現代的科技發達,使得人們吃進嘴裡的東西就沒一個是沒化肥、沒農藥的。就是吃個肉,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的是什麼肉。結果,變成了沒一個不生病的人。

    這個時代,雖然落後,但還好,不必擔心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有毒。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值得安慰。

    不一會兒,蔡鐵牛站起來,撲打衣裳幾下,裝了空背簍,牽了牛車走,他這是要去拉下一車了。

    青舒和青陽進了莊子。大家都忙,一個老人、兩個婦人和三個孩子,哪個也沒閒著,有挑水的,有摘菜洗菜的,有洗米的,有抱劈柴的,還有挑揀豆子的。他們這是在提前準備做午飯的材料。

    這會兒的太陽曬的人很舒服,青舒拉了青陽坐到院中,一邊幫忙摘菜,一邊問他們中午的伙食是如何安排的。一個燉菜,一個炒菜,一個拌菜,加一個鹹菜,再加粗糧米乾飯,當然,沒肉。再有,沒有黃豆做的菜。中午可是有短工在,黃豆自然是不能拿出來的,因為青舒還指著它賺點小錢呢,自然不能讓它太早暴露於人前。

    青舒聽了午飯安排點頭,秋收嘛,從早忙到晚,干的還都是體力活,吃乾飯是必須的。「莊子跟前兒,有沒有賣肉的?」

    一個婦人回道沒有,鎮子上才有的賣。

    青舒看看時辰,也沒說什麼,叫上青陽,洗了洗手,招呼正在幫忙劈柴的小娟走了。青舒覺得有點無法理解,別人的丫頭注重穿衣打扮再加愛面子。她的丫頭呢?一個是什麼力氣活兒,什麼扛糧食,什麼劈柴的,那就來吧,甩開膀子就自己幹上了。她要不要給小娟這丫頭髮個勞動獎章什麼的呢!簡直是吃苦耐勞的典範呀!

    再看看小魚,秀秀氣氣地跟著她,再秀秀氣氣地跟著她摘菜,同時不忘照應她們姐弟倆。人家是既不髒了衣裳,也幹了活計,也是眼裡有活兒的。

    青舒讓吳鎯頭給準備了秤和五六個布袋子,坐著馬車出了莊子,慢悠悠地進了小古家村。進村後,古元寶很是有禮地向一個婦人打聽了里正家的位置,那婦人很是熱情,親自帶了他們去里正家。

    里正的媳婦古陳氏,在村口見過青舒姐弟一面,當時青舒蒙了面紗,但青陽沒有。因此,青舒姐弟上門,她一眼認出了青陽,便也知道了青舒的身份,她一下慌了手腳,一邊迎他們進門,一邊吆喝著在院中玩耍的五六歲的小兒子去地裡喊古大樹。

    把人迎進屋中,古陳氏在地上轉了幾圈兒,才一拍額頭,翻騰箱櫃拿出一塊兒粗布,鋪到了炕沿上,招呼青舒姐弟趕緊坐。

    青舒覺得不好意思,可陳氏很堅持,盯著他們坐到鋪好的粗布上才罷休,還拿出收起來的兩個茶杯,洗了又洗,這才倒了兩杯水,放到炕桌上。

    土坯房,裡面的擺設也簡單,家當並不多,但打掃的非常乾淨,一眼就讓人知道女主人是個勤快的。

    這時候,得了消息的古大樹從地裡回來了,身後跟著拿了農具的大兒子古哲一,再後邊是背著五六歲的弟弟的憨小子古哲二。聽古元河說,他們家的古哲三在鎮子裡的私塾讀書。

    古大樹顯得很拘謹,青舒笑吟吟地說明來意,就是想請他幫忙通知村人,古府要收黃豆、紅小豆及花腰豆,要大量地收,兩文錢一斤。要求是,豆子要飽滿,乾淨。

    古大樹很是吃驚,「兩文錢?不瞞古小姐,這豆子拿到鎮子上的車馬行,最好的也只能賣兩斤三文。」

    青舒笑笑說,「我知道。我收這豆子,自然有我的用意。兩文錢一斤,是京城的價格。這裡是我爹的家鄉,我自然不會虧待了我爹家鄉的百姓。兩文一斤,你們賣的高興,我也收的安心。到時候我的買賣若是能成,賺多賺少那就是我自己的本事了。」

    古大樹很激動,「既然古小姐決定好了,小的這就通知村人。」這可真是個想也想不到的好消息,賣兩斤豆子比往年多得一文錢,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

    「附近村子的里正,你熟嗎?」青舒又問了一句。

    「古小姐的意思是……」

    「若有交好的,你不妨透露這個消息出去。三日後,願意賣豆子的,儘管拿到我新買的莊子上。只要豆子好,乾淨,兩文一斤,來者不拒。我說過,我要大量地收。至於今日,我只收你們村子的,你趕緊通知吧。午飯前,我得回鎮子上,趕不急的,只能等三日後送去莊子上了。」

    古大樹一聽坐不住了,吆喝兩個兒子趕緊去通知村人,自己也腳步匆匆地出去了。

    陳氏想到自家收上來的豆子,少說也有五六十斤,頓時高興地喊上住在左邊院中的侄女,說要看看自家豆子拾掇的乾不乾淨,不乾淨要趕緊再拾掇拾掇。

    趁他們忙活,青舒輕捏弟弟的小臉,「等下姐姐付豆子錢,小陽要記賬。」

    「嗯。」

    「去馬車上拿包糖果,分給外邊的小弟弟吃。」

    青陽答應一聲,帶著元寶出去,很快拿了糖果,抓了一把往古大樹最小的兒子古哲四的小手裡塞。

    古哲四得了零嘴兒,口水立刻就下來了,雙手捧著糖果,眼睛都看直了。

    青陽看他呆住,搔搔頭,捏了一塊兒放到他嘴邊,「張嘴,吃。」

    古哲四張了嘴,將糖含進嘴裡,立刻笑眯了眼,「哥哥也吃。」一下從陌生人升級為哥哥,小孩子的認親速度不是大人能夠理解的。

    小古家村本就不大,五十來戶的人家,古大樹和兩個兒子分頭通知,很快就回來了。而他們後頭,跟著三三兩兩背著布袋子的漢子,和好奇來看熱鬧的婦人。

    古大樹讓村民都站在了院外,院中擺了一張桌子,桌子後頭擺了一條長條凳。青舒坐在屋裡沒出來,青陽坐到長條凳上。元寶將賬本和筆墨放到青陽手邊,為青陽磨墨。

    都準備妥當了,古大樹讓村民們一個一個的進來,由他帶著長子過秤。秤好一個,報數一個,青陽記賬順便說賣了多少錢。這時候小娟會拿了相應的銅錢從屋子裡出來放到桌子上,古大樹便拿了遞給村民,然後喊下一個。

    眼瞅著午時了,古大樹將等在外邊的最後一個賣豆子的村民給叫進來,過秤付了銀錢,就讓村民們都回去,今天就收到這裡了。

    男人不在家的幾個婦人,急的不得了。扛豆子不是問題,主要是當家做主的男人不在,她們急也沒辦法,又不能擅自做主。

    十來戶人家的豆子,黃豆收了四袋半,紅小豆收了三袋多些,青舒便交待說下午派人來拉走,暫時就放在古大樹家。

    古大樹就說什麼時候來拉走都可以,他會看好。

    臨上車的時候,青陽將剩下的半包糖果塞給了古哲四,激動的古哲四追在馬車後頭不停喊著哥哥以後再來,最後還是古哲二追上去將他拎回了家。

    青舒返回莊子上,也沒讓人另備飯,交待吳鎯頭下午記得將寄放在古大樹家的豆子拉回莊子上放好。她還交待了一事,就是三日後莊子上要收豆子的事情,這才坐上了馬車回鎮子。出門前說好的,午飯要回府用,即便回去晚了,廚房也會給他們留熱乎飯。

    他們一回府,蘇媽媽便通知了廚房,三菜一湯立刻端上了桌。青舒和青陽洗過手,坐到桌邊吃飯,並把小娟他們幾個也打發下去吃飯了。吃飯的時候,青舒一般不讓人伺候,覺得吃的不舒服。

    姐弟倆個吃飽了,漱了口,正坐在廳中小聲說話,古強過來報備事情。

    衙門那邊審案還算順利,大古家村的里正和村長將自己做下的事老老實實地全招了,李大和李二承認傷人,但不承認是故意的,只說是不小心。當日對古元河動手的村民都被傳去問話,還有替古元河看病的慈濟堂的大夫也被叫去問話。

    古元河說,他受傷當晚有人去了他的茅草屋欲圖謀不軌,只是那人踩了他為以防萬一而下的夾子上,這才讓他逃過一劫。

    古強從旁補充,他帶人去看過,現場除了帶血的夾子,還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帶血的夾子和刀,還是衙役過去拿的。這個人,一定要查出來,他們不想讓這種懷有惡意的人在身邊逍遙。

    收了銀錢替里正辦事的三個捕快也已經抓起來了。再三審問,他們承認收了里正的銀錢,也確實去過大古家村,但不承認幫助村長搶古元河的三畝地。最後,白縣輔對他們用了刑,其中一個叫寧四的,很快就招了,並說自己是被硬拉去的,而且一個銅板都沒拿。被硬拉去的時候,對於要去幹什麼,他是事先一點都不知情。後來他有勸過另兩人,可他們不聽,反倒威脅他,他也沒辦法,只能裝聾作啞。

    古元河就從旁說,這個捕快當時確實勸過另兩人,這個他聽見的,而且勸說無果,這個捕快先離開了,並沒有最後參與奪田一事。

    另兩個捕快最後也招了,說他們財迷心竅,為了幫補家裡才收了里正的昧心銀錢。

    最後只剩一事,那晚要害古元河的人是誰?古強說,誰知道那晚準備行兇的人,並在公堂上說出來,他們主子願意為這個「誰」求請,減輕刑罰。

    村長目光閃爍起來,而李大卻是急急追問古強此話當真。古強說當真,主子有提前交待過他,一定要找出這個意欲行兇之人。

    李大看向白縣輔。

    白縣輔咳嗽一聲,看向一旁的蕭知縣。本就不滿白縣輔惹出這種禍端的蕭知縣,收到白縣輔求助的眼神,很想甩了袖子走人,但想到知府大人的示意,便忍了,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白縣輔又咳嗽一聲,「當真。你若招出此人,句句屬實,便減輕你的刑罰。若敢有半句謊話,污衊無辜之人,罪加一等。」

    李大得了承諾,便一指村長,「是他,是他偷偷給了鄰村的無賴二狗子一吊錢,要二狗子殺了古元河,再把茅草屋給燒了。他還說,只要燒乾淨了,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刺傷古元河的事他再警告村民,誰敢說出去。這事就解決了,根本不用怕將軍家的人找過來。」

    所有人都震驚了。周圍的民風相對純樸,小偷小摸是有,打架傷人是有,但買兇殺人的案子,幾年都不出一件。這可不得了,村長不僅要買兇殺人,殺的還是守忠武將軍墓的人。這膽子也太大了。

    村長嚷嚷著冤枉,堅決不承認。李大就指著他的鼻子說出他什麼時候見的二狗子,一吊錢送出去的時候又是如何如何心疼,最後還是二狗子自己從他手裡拿的一吊錢等。李大又說,二狗子傷了腳,沒敢回村,跑到康家村躲去了。

    被傳來問話的幾個大古家村村民也說,他們有聽說過,鄰村的無賴二狗子的確傷了腳,躲出去已經幾日了,一直沒見回來。

    最後白縣輔宣佈退堂,並派出捕快和衙役去康家村捉拿二狗子了。只要抓到了二狗子,這件案子就全結了。

    里正和李二是要被發配邊疆的,刑期是六年,這個不會變。至於村長和李大,抓了二狗子審問過後才判刑。

    古強又說,名叫寧四的捕快有個老娘,退堂後,這寧四的老娘拉著兩歲多的孫子求上了門,求古府開恩,饒了寧四,不要發配邊疆。

    青舒聽了,也明白這寧四是個倒霉蛋,估計在鎮上為數不多的幾個捕快裡也沒什麼地位,否則也不會一個銅板都沒得就被捲進來,丟了鐵飯碗。很多時候,小人物都會悲哀地遇到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樣的事情,自古至今比比皆是。

    很明顯,這件事情上的大腿是另兩個捕快。這兩人,多少和白縣輔沾點親戚關係,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都當自己是鎮上的大老爺。而胳膊,自然是家裡沒有任何背景的寧四,家裡窮,也沒有任何硬實的親戚可依靠。

    當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時候,沒幾個人有勇氣反抗,因為反抗的結果並不是你能承受的。而不反抗,就只有隨波逐流,就只有儘量避開。寧四選擇儘量避開,卻扔逃不過被人拉下水的命運。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而小人物,往往就變成了倒霉蛋。

    青舒要的是懲治里正、村長及李大、李二,至於那幾個捕快,教訓也只是順便的。寧四這個倒霉蛋,她沒有半點為難的意思。她想了想就說,「你看著辦吧!若是為人不壞,看在他老娘和幼子的份上,儘量免了他的罪責。」至於寧四會丟掉鐵飯碗這事,她卻是無能為力的,這得看白縣輔的。他供出了和白縣輔沾些親戚關係的另兩個捕快,便是得罪了白縣輔。

    連青舒都明白的事情,古強自然更明白。案子的事情說完了,他拿出一封信來,說是孔老先生派了身邊的小童送來的。

    小魚接了信,遞給青舒。

    青舒打開沒有封蠟的信封,抽出裡邊的紙,展開,很快讀完,放到桌子上,「小魚,讓管家看看。」

    古強從小魚手裡接了信,看過後,臉上多了一抹喜色,「小姐,這是好事,是好事啊!既是孔老先生推薦的夫子,品性和學識自是不差。」

    青舒卻有些遲疑,「我們府上沒有讓孔老先生賞識的人,也沒有和孔老先生的弟子們交好的人。我們小小的府邸,遠離京城到偏僻的小鎮上謀生,如何能入得了孔老先生的眼?孔老先生昨日突然造訪,本就蹊蹺,如今他再推薦夫子給青陽,這讓我心裡很不安。我們府上,可有什麼值得他人圖謀的人或物嗎?」

    聽了這話,古強臉上沒有半分沉重之色,臉上的喜色依舊,「小姐,您有所不知。孔老先生推薦的這位盧夫子,若是老奴沒有猜錯,應是盧玄方。這盧玄方,與將軍關係匪淺,既是孔老先生的弟子,也是將軍在軍中時的摯友兼軍師。」

    青舒吃驚不小,「我爹的摯友兼軍師?」她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短暫的一生裡,居然結交了如此多的朋友。

    「是的,小姐。盧玄方這人,性子怪,年少時就愛四處遊學,不愛科舉,不愛當官,只喜歡自由自在地四處走。後來他遇到了還是校尉的將軍,與將軍一見如故,居然放棄了遊學,跟著將軍進了軍營,只為將軍一人當軍師。將軍出事的時候,正是他回鄉探親未歸的時候。得知將軍去了,他三天沒說話。第四天,準備了行囊,連軍營都沒回,開始四處遊走。這一走,便是五年多。」

    青舒聽的一愣一愣的,「那,孔老先生推薦他當小陽夫子一事,他本人知道嗎?他願意嗎?」

    「若是為別人當夫子,他自是不願的。可如今需要夫子的是少爺,以老奴對他的瞭解,不給一文束修他也願意。」

    青舒沒詞了。既然是她爹的摯友兼軍師,又是孔老先生的弟子,那才學定是不一般。可是,他那不羈的性子,希望不會影響了她的寶貝弟弟才好。

    「小姐,您是同意為少爺聘盧夫子了?」

    「我能不答應嗎?」

    古強笑著說,「小姐,老奴這就去安排盧夫子的住處,他那人,行蹤不定,保不齊正在來的路上了。」

    看古強那麼高興,青舒也不好再說什麼,讓他看著安排。
匿名
狀態︰ 離線
76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6:38
第七十五章 過節

    八月十五,團圓節。這時代還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些好的而已,月餅什麼的,還沒有出現。富貴人家,就是親戚朋友湊到一起吃喝玩樂的事,互相送禮,互相拜訪,晚上賞月。平常百姓、村中人家,該幹活兒還是干活兒,只是飯桌上難得地添一道或兩道肉菜的事。

    對節日這個東西,現代人過的基本都沒什麼感覺了,青舒也是。小時候奶奶在世的時候,她最愛過節了。奶奶過世後,發生了很多事,父母又離異,漸漸的,她對所有的節日都興趣缺缺,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更別說給自己過生日了。

    原本對八月十五沒什麼感覺的青舒,看到小娟和小魚一臉期待的樣子,終於提起了一點興致,一早起來就吩咐負責採買的丁家寶,買二十斤肥肉、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豬蹄、肉骨頭、豬肝、豬心、豬肺有多少弄多少,再買一個豬頭。總之吧,她以很俗氣的方式,就是改善伙食的方式,想讓全府人高興高興。

    今日過節,買肉的人多,因此鎮子上的兩個肉鋪子今日殺的豬比往日多出一、二倍去。有意思的是,這兩個肉鋪子不佔據鎮子的兩頭,而是聚到了一起,兩處肉攤子是對著的。平日裡,兩個攤子上的男人倒是沒什麼,但兩家的女人若是在場,便會不停地互相哼,互相瞪眼睛。

    丁家寶在兩個肉鋪攤上走過,也看到了鎮子上算得上大戶的幾府下人也在買肉,一對比,今日整個康溪鎮估計他們古府是肉攤上的最大主顧了。他走到平日裡買肉的趙屠戶的攤子前,咳嗽一聲,大聲問:「若是來上二十斤肥肉、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一個豬頭,給便宜多少?」

    趙屠戶將砍肉的刀鏗一聲砍立在案板上,笑咧了大嘴,「大兄弟,你想怎麼便宜,只管說。」

    對麵攤子的錢屠戶的媳婦聽見了,吆喝道:「大兄弟,你買這邊的肉,豬頭搭給你,不算錢。若是有看上眼的零碎的東西,全給你,不算錢。」

    趙屠戶不吱聲,可趙屠戶的媳婦不干了,喊了一句,「姓錢的,沒你這樣辦事的。」馬上掉過頭對丁家寶笑臉相迎,「大兄弟,別理那女人,咱做買賣,就得行的正,得實在。只搭給零碎東西那是沒誠意,這樣,你砍我們老趙家攤子上的肉,再搭你二斤肥肉。」

    錢屠戶的媳婦還要喊,錢屠戶沒好氣地一瞪眼,她蔫兒了。

    丁家寶自是不管那些,按青舒的交待買起肉來。二十斤肥肉,每斤二十文;二十斤五花肉,每斤十七文;十斤瘦肉,每斤十五文;攤子上的大骨頭全部秤上是四十三斤多些,湊整算四十斤,每斤五文。豬頭兩個,豬蹄十六個,豬肝、豬心、豬肺子四副,免費送。趙屠夫本想依著他媳婦答應的搭給丁家寶二斤肥肉,丁家寶沒要肥肉,換了豬頭。肥肉是最值錢的,也是最好賣的,丁家寶也願意少花銀錢,可也不想虧待人。

    丁家寶數出一兩銀子另一弔錢遞給趙屠戶。趙屠戶的媳婦高高興興地將肉分類包好,放進一個框子裡,又將零碎東西裝進另一個框子裡。

    丁家寶說了聲謝,拿了扁擔,將滿滿兩框子的東西挑起來就走。

    錢屠戶的媳婦眼紅對面的一下就賣出去那麼多肉,氣得躲鋪子裡去不肯出來。

    丁家寶挑著擔子,一氣兒走回府,從後門進去,將肉送到了廚房。

    許三娘扔了一條布巾子給他,「擦擦汗,歇口氣,幫我把肉分了。小姐等下要去莊子上,正好把肉帶過去。」

    丁家寶胡亂擦了額頭上的汗,「怎麼分?」

    許三娘看過買回來的肉,讓丁家寶估摸著切下來五斤左右的肥肉放到廚房,五花肉和瘦肉全部搬進廚房,豬蹄和豬心全留,豬頭留一個,豬骨頭留一半,豬肝留兩個,其他全給莊子上。

    分配好了,許三娘招呼小丫生灶火,她這會兒就要切了一半的五花肉做成紅燒肉。等下小姐和生肉一起要帶到莊子上去。莊子上的調味料不全,負責做飯的兩個婦人也不會做紅燒肉。她在這邊做好,帶過去,午飯時放到屜上蒸一蒸,熱了就能吃。

    廚房這邊在忙活,青舒也沒閒著。他們來到康溪鎮,已經收了四份兒的禮,相當於和四家人有了來往。在京城時,洛府和胡大將軍府上送的福順齋的點心匣子可不少,不好保存的蛋糕與點心,離京前全吃了,好保存的餅乾基本沒動,正好可以送禮。

    京城來的點心,在這個小鎮子上當禮送人,那肯定很受歡迎。白縣輔的府上,白慶豐的白府,石記客棧東家的石家,青舒各準備了四匣子餅乾。馮牙人那邊,青舒準備了兩匣子餅乾。

    要問青舒為什麼白縣輔那邊的禮不加厚,反而和白府、石家持平?理由很簡單,青舒這是在提醒白縣輔,你不照應我古府人,讓我古府人受欺之事,我還記著呢!想讓我厚待你,就得辦讓我厚待你的事兒。

    只送四匣子或兩匣子餅乾,放在京城是薄得不能再薄的禮,不,應該連禮字都沾不上。但放到康溪鎮,身價立馬就變了。再說,八月十五隻是個小節,大家都是互相表示點小意思的事,關鍵的時候,在春節。

    古府的禮,管家剛帶出門去,還沒送到地方,別府的禮卻是到了。

    白縣輔的夫人林氏,派管家送來一籃子蘋果、一籃子鴨梨、一籃子橘子、一籃子脆棗。

    白慶豐的夫人,派管家送來一籃子蘋果、一籃子橘子、一籃子瓜子、一籃子今年的新花生。

    石記客棧的東家夫人,派人送來一籃子橘子、一籃子榛子。

    聽人說,這橘子和榛子,一個產自南邊,一個產自北邊,總之輝州沒有,每年由過路的行商帶過來一些,賣與當地富戶。因此,橘子便成了康溪鎮富戶之間送禮必備之物。而榛子,即便是行商也很少帶來,因此還沒辦法成為必備之物。

    馮牙人那邊也有所表示,他的夫人手裡拎著一個籃子,帶了十歲的女兒來的。籃子裡裝的一半是橘子,一半是今年的新花生。一看就是費心準備的。在當地,這花生沒有水果貴,可也不便宜,連皮過秤一斤十二文,都快趕上白麵價格了。

    除此之外,送一把青菜的,送幾個雞蛋的,送一包點心的……送什麼的都有,一群婦人站在府門前嘰嘰喳喳的。碰上這種藉機來套近乎的,正式回禮是不可能,因此蘇媽媽作主,基本就是當場這個手裡塞一顆蘋果,那個手裡塞一顆梨給打發了。

    青舒和青陽只見了主要建立關係的三家的管家,還有馮牙人的夫人和女兒。那三個管家見了禮就告辭走了,馮牙人的夫人和青舒說了幾句場面話,也帶著女兒告辭了,並沒有多呆。

    府門前一堆婦人在扎堆,青舒一臉怕怕地不敢出去,等著許三娘的紅燒肉做好了,扎堆的婦人散了,她才敢出門。

    等了兩刻多鐘,廚房那邊說紅燒肉已經裝好。

    又過了片刻,蘇媽媽擦著汗進來,「小姐,人都打發了,可以出發了。」

    青舒看蘇媽媽累夠嗆,無奈地道:「蘇媽媽,這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就拿出大家管家娘子的氣派,該轟走的轟走,不該理的不理,千萬別再這麼好說話。這人啊,大多都是欺軟怕硬的,你的客氣與好脾氣,到了有些人眼裡,就成了好拿捏,好糊弄。世上知進退的人少,蹬鼻子上臉的人多,千萬別讓人看輕了,將咱們府門口給當成了菜市。」

    明明是被說教了,蘇媽媽卻沒有一點被說教的自覺,反倒眉開眼笑的,「小姐越來越懂人情世故了,是好事,是好事。今兒這事,是老奴想的簡單。本想既是初來乍到,就要打好與當地人的關係,便和顏悅色了一些。沒想到,遇到幾個不開眼的婦人,粘乎上沒完沒了,竟想著得好處的事了。小姐放心,老奴這下長了記性了,定不會再給那些只想佔便宜的婦人粘乎的機會。」

    既然蘇媽媽心裡有數,青舒也不再提這事,「蘇媽媽,豬蹄和豬頭可是交給你了。」這一次,鹵好的豬蹄她只和青陽吃,再不用擔心被人搜刮了。

    蘇媽媽滿口答應。

    青舒帶上青陽出門,坐上馬車。手裡提半籃子水果的小娟看向不遠處,咦的一聲。

    「怎麼了?」車內的青舒問。

    小娟將籃子放進車裡,說道:「小姐,那邊站著一個老婦人,一手提了籃子,一手牽著個兩三歲的孩子,一會兒往前走幾步,一會兒又退後幾步,猶猶豫豫的,不時往咱們府這邊看。」

    青舒聽了,沒說話。小娟便坐進馬車裡,告訴李大郎可以走了。

    馬輪滾動著,小娟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著。

    「看什麼呢?」青陽好奇地問。

    小娟回頭,小小聲地道:「少爺,奴婢在看剛剛說的奇怪的老婦人。」

    青陽好奇,湊過去看,回頭告訴青舒,「姐姐,奇怪的老婦人哭了,她抹著眼淚,拉著小孩子走了。」

    青舒拍他,「坐好,等下顛了你屁股,可不許喊疼。」見他乖乖回來坐好,又說:「大概是遇到傷心事了,所以才哭。你不用那麼好奇,你傷心的時候也哭,不是嗎?」

    青陽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小聲嘀咕,「我才不哭。」

    車輪轉動的軲轆軲轆聲中,他們的馬車走出去很遠。這時候,挑著擔子跟在車後頭的丁家寶突然說道:「小姐,那是寧四的娘。前日來府上為兒子求請的時候,她也站在剛剛的位置上,猶猶豫豫的不敢靠近府門。直到管家出府,她才上前,說了替兒子求請的話。」

    青舒沒出聲,既沒怪他多嘴,也沒有讓他繼續說的意思。心裡卻在想,丁家寶這是在替寧四說情嗎?為什麼?

    等到了莊子上,丁家寶將擔子直接挑去了廚院,順便傳達青舒的意思,紅燒肉中午熱了吃,其他的讓廚房分配到午飯和晚飯中。

    丁家寶放下擔子,見青舒沒給他指活計,於是去了前頭,跟著吳鎯頭他們搓高粱頭。

    今日一早,地裡的高粱頭就掐完了。這會兒,蔡鐵牛帶著幾個人在地裡,三個人捆高粱秸稈兒,一個人將捆好的高粱秸稈兒裝上牛車。等裝滿了,蔡鐵牛趕了牛車回去,要卸到莊子前頭的空地上。等風吹日曬些日子,這些高粱秸稈兒就干的差不多了,既可以當柴禾燒,還可以在來年的時候給結蔓的蔬菜瓜果搭架子。

    他們這邊在忙活,青舒和青陽去了菜地裡。四十畝的菜地,白菜佔去三十五畝,大蘿蔔和白蘿蔔佔去四畝,大蔥一畝。這麼多的菜,要怎麼辦?白慶豐說了,只有種麥子才能多賣幾個錢,可夏天收了麥子能接上茬兒的,只有白菜、蘿蔔。他再三思量,才舍了七十畝全種麥子的想法,改種了四十畝麥子,於是有了這麼些個菜。

    白慶豐也說了,一個康溪鎮,周圍不下六個田莊,再加上百姓自己都會種些菜,因此白菜、蘿蔔這些冬季的主打菜在本鎮的銷路並不好。往年,他都是在鎮子上賣掉一小部分,剩下的,要不賣給行商,要不拉到錦陽城,賣給錦陽城的大戶或酒樓。總之,就是零散買賣,賣一半扔一半,不虧本,也賺不了幾個錢。

    青舒嘆了口氣,蹲到地上,盯著長勢喜人的白菜蘿蔔,真不知道該誇獎白慶豐菜種的好,還是該罵白慶豐只顧上茬不顧下茬的作派。

    青陽在蘿蔔地裡這兒看看、那兒瞅瞅,突然揮著手叫青舒,「姐姐,快來,好大的蘿蔔,快來姐姐。」

    青舒答應一聲,邁進旁邊的蘿蔔地裡,慢慢走了過去,見到了青陽所指的大蘿蔔。青舒承認,這蘿蔔長得的確很大,而且還是傻大傻大的。它的葉子還很綠,只有幾片葉子泛著黃露出枯萎的跡象。蘿蔔的三分之一露在土外邊,不用拔出來都知道它的個頭。

    小娟瞄了瞄,「小姐,這大蘿蔔,這個頭兒,少說也得五斤。」

    青舒可看不出來它到底幾斤,「拔了,帶回去晚上燉蘿蔔湯喝。」

    小娟嘴裡嘀咕著,拿回去一定要先過秤之類的,便彎腰要拔。

    青陽不干了,「這是我的,是我發現的,我拔。」說著,擠開小娟,兩隻小手抓著蘿蔔葉不肯放。

    「少爺,讓奴婢來,別髒了少爺的衣服。」

    「不要,我發現的,我自己拔。」青陽很堅持。

    青舒一臉黑線,不就一顆蘿蔔麼,拔它還用搶?「好了,好了,別搶了,你們愛拔,那就一人多拔幾顆,拿回府慢慢吃,不怕壞。」

    「哎。」青陽歡快地答應,吭哧吭哧揪蘿蔔葉子,可葉子斷了,蘿蔔還埋在土裡。

    「哎。」小娟歡快地答應,一拔就拔出來一顆大蘿蔔來。

    青陽急的跳腳,「姐姐,姐姐,它怎麼不出來?」抓了一根葉子拽,又斷了。「姐姐,它怎麼那麼壞,它欺負小陽。」

    小娟抱著蘿蔔笑不停,「哈哈……少爺,不,哈哈……不是那樣拔的,哈哈……」

    青舒也想笑,可弟弟要哭了,她強忍住笑,一拍小娟的腦袋,「再笑,晚上不給飯吃。」

    小娟的笑聲戛然而止。

    青舒清了清嗓子,「不能抓了一根葉子或兩根葉子揪,要雙手一起抓好幾根葉子,然後使勁兒拔。」然後瞪了眼努力忍笑的小娟,「你再拔一個給少爺看。」

    青陽一扭臉,「不要她教,要姐姐教。」

    好吧,難得她家弟弟鬧彆扭,她這當姐姐的自然要哄了。於是一指旁邊的一顆不大的蘿蔔,「咱們拿這個試試。來,你雙手抓葉子,手裡儘量多抓幾根。」「對,就是這樣,來,拔試試。」

    青陽一臉認真地試,蘿蔔周圍的土鬆動了,但沒有出來。他抬頭看向青舒。

    青舒鼓勵地笑,「對,就是這樣的。你再用力拔,比剛剛更用力,它就出來了。」

    青陽點頭,臉上的神情比剛剛還認真,很努力地使勁兒拽,蘿蔔周圍的土又鬆了,他再拽,終於,蘿蔔離了泥土。他愣了一下,然後抱著蘿蔔高興地跳起來,「姐姐,姐姐,小陽會拔蘿蔔了。」

    小娟又要笑,青舒不著痕跡地踩了小娟一腳,對青陽說,「我家小陽最厲害了,這麼快就學會了。」

    青陽抱著懷裡的蘿蔔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兒,很快又想起那個最大個頭兒的蘿蔔,把手上不大的蘿蔔往小娟手裡一塞,盯著自己的目標轉圈兒看。

    小娟摸摸鼻子,再不敢笑。

    午飯的點上兒,青舒他們終於趕回了鎮子上的古府。去時挑肉的丁家寶,回來時挑的大蘿蔔。

    進了府,青陽先是告訴管家他今天拔了好大一顆大蘿蔔,之後見到蘇媽媽,又說了一遍。

    吃飯的時候,青陽大口大口地吃,還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他說了,他要多多的吃飯,要長力氣,要快點長大。
匿名
狀態︰ 離線
77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6:54
第七十六章  試醃酸菜

    第二日,就到了莊子上收豆子的日子。晨練的時候,古強教給青舒姐弟正確的握槍法,以及最簡單的一個動作,刺。晨練結束,姐弟倆個趕緊洗漱了,吃過早飯,換了衣裳,準備出發去莊子上。

    原本是古強要去莊子上的,但昨日下午衙門傳了消息給他們,二狗子抓到了,今日要開堂審案。這事,自然得由古強跟著。這麼一來,古強和古元河就被絆住了,走不開。收豆子的事情,便改由青舒帶著青陽過去,親自坐鎮。

    府裡就剩下古葉氏、蘇媽媽、丁家妹、許三娘和許五娘這些女人孩子,青舒不放心,便決定留下丁家寶和古元寶看門護院,自己只帶走趕車的李大郎。為了秋收,其他壯丁都在莊子上。

    古強不同意,不放心青舒和青陽的安全。巧的時,康栓柱和康栓子兄弟倆正好背了鋪蓋,挑了紫果子上門來。他們三日前挑擔送來兩擔紫果子,說山裡的樹上還能摘一擔。青舒便讓他們回去全摘了送來,還有就是,如果他們兄弟願意,可以到她的莊子上干長工,一個月暫時三百文的工錢,管飯。

    康家兩兄弟當然願意,他們一年到頭四處找短工做,餓一頓飽一頓的。碰上好東家混個肚子飽,還能拿幾個工錢;碰上像大古家村村長那樣的,吃不飽不說,工錢都拿不上。因此,他們急急地回村,進山摘紫果子,再和一直照應自己的鄰居說了一聲,連夜挑著擔子、背著鋪蓋,趕了三十多里地,這才一早來了古府。

    古元河讓康家兩兄弟放下紫果子,帶他們去了廚房,讓許三娘趕緊給弄幾碗苞穀面熱糊糊。這東西做起來快,再配上鹹菜喝上幾碗,能暖身子,還管飽。

    等他們吃飽,歇了一會,便跟在青舒的馬車後頭,出了鎮子,往莊子上走。

    離莊子越來越近,見到的背著口袋走的莊稼漢子越多。小娟掀了車簾一角看了一陣兒,放下簾子,「小姐,好多人。」

    康家兄弟兩個走在馬車後頭,見到這種陣仗很吃驚。康栓子便和一個背口袋的年輕人搭話,「你們這麼多人,都扛了袋子,要幹什麼?」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聽說白家田莊今日收豆子,不是,現在叫古府田莊,兩文錢一斤,我們孫家村家裡有豆子的都扛來了。你哪個村的?」

    康栓子咂舌,「兩文一斤?」「我是康家村的,沒聽說過。」他這會兒還沒反應過來,所謂的古府田莊就是他以後要干長工的地方。

    年輕人笑笑,「康家村離這裡三四十里地,肯定不知道這消息。我們孫家村離古府田莊有二十里地,原也不知道,是嫁到大古家村的姑昨日給捎的信兒,嘿嘿……」

    康栓柱比弟弟大,比弟弟穩重一些,便叫落後的弟弟快點跟上,別誤事兒。

    等馬車到莊子前的時候,莊子的木門大開,吳鎯頭正帶著五六個人在等青舒一行人。另一邊,是一清早就來排隊的村民,腳邊各個放著布袋子,隊伍已經排出去老遠。

    李大郎直接將馬車趕進了莊子,青舒和青陽這才下車。

    「村民什麼時候來的?」青舒邊走邊問。

    「天光放亮,就開始來了。我擔心他們著急賣豆子互相生事,便著人讓他們按來的先後等著,不許亂。」吳鎯頭趕緊說。

    「行,趕緊安排著,開始收。讓人盯好了,豆子要好,拾掇的要干淨,有那些為壓秤做手腳的,全給我趕走。」

    吳鎯頭答應著。

    「再有,豆子不好的,實在想賣的,又不耍手段的村民,你告訴他們,回去挑揀好了拿來照樣兩文一斤的收,若是不想挑揀,那就三文二斤的收。三文二斤的,記得要分開放,分開記賬。」

    吳鎯頭答應著,趕緊出去張羅。

    青舒側過臉,見青陽躍躍欲試的模樣,笑了,「小娟,抱了裝銀錢的匣子,跟著少爺去前面。」然後捏青陽長了肉的小臉,「付銀錢的時候可要數好,若是給少了,村民會生氣,若是給多了,姐姐可就賠了,知道嗎?」

    青陽很認真地表示,他會好好數。

    「讓張大站在你身後,你就是很威風的小少爺,沒人敢小瞧你。」

    青陽點頭。

    很快的,前頭的收豆子開始了。吳鎯頭記賬,青陽付帳,又有十幾個壯丁過秤與維持秩序,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青舒帶著小魚和小娟在莊子裡無目的地逛,心裡還在琢磨地裡的菜要如何安排。醃酸菜,她只是小時候看奶奶醃過,自己從來沒動手試過。現代的那些靠藥物一兩天就能醃好酸菜的方法,她沒注意過,不知道要怎麼弄。現在,最要緊的是白菜的事,四畝地的大蘿蔔和白蘿蔔好說,他們自己人這麼多,燉湯、做餡兒、拌小鹹菜吃,一冬天,肯定能消耗乾淨。

    白菜窖藏的再好,時間長了,也得爛掉不少,只能扔。好吧,那就試試醃酸菜。一次不成,再試,總比坐等菜爛掉要好。「小娟,去問廚房,莊子裡有沒有大缸?若是沒有大的,小的也行。」白慶豐都沒找到白菜的好銷路,她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就能。什麼東西都是有市場才有銷路。大家都種白菜,村中人家也家家種白菜,哪裡來的市場?若是醃酸菜能成,那還能找點其它銷路。

    小娟很快回來了,說是莊子上有一口大缸,一口小缸,以前醃鹹菜用的。

    青舒聽了,趕緊安排起來,一是確認廚房有多少鹽,二是讓廚房的婦人趕緊將那兩口缸給清洗乾淨,不能沾油星,還要放到太陽底下曬乾。三是讓人去菜地裡拔十來顆白菜回來。

    大小兩個缸已經洗好,已經放到廚院太陽下曬。去菜地的人也回來了,挑回來十二顆白菜。青舒指揮著,讓小娟和小魚砍掉白菜根,又將外邊的幾片白菜幫子連葉摘掉,再選了抱起來有份量的、長的好的九頭白菜放到一邊。

    等清洗過的缸裡的水漬沒了,青舒招呼吳小山,讓吳小山把小缸挪進廚房旁邊放雜物的屋子裡,又派了吳小山出去找石頭。石頭要大,但不能大過小缸的口子,拿回來還得在井邊洗乾淨。

    村裡人醃酸菜的方式也不難,準備好的白菜抓著葉子讓張開口,往菜芯裡撒點鹽再合上,鋪放到缸底。鋪好一層白菜,往白菜上灑一次鹽。然後再鋪,再灑鹽,如此反覆。等把白菜全部放進去,往裡倒上井水,水不用太多,不需要沒過白菜,最後在上邊壓上石頭,完成。等上十天半個月,只要缸裡的菜沒有爛的,沒有臭味兒,那就是差不多了,離成功不遠了。至於最後好不好吃,得看個人手藝。

    青舒記得奶奶說過,像醃鹹菜、醃酸菜這樣的事情,就和做菜一個道理。一樣的做法,一樣的材料,不同人做出來的菜,味道就不同。有好吃的,有不好吃的,原因說不清楚,所以說得看個人手藝。

    弄妥當了,青舒趕緊將這件事記到自己的「記事本」上,她要掐著時間來看,不成再試。總之,離上凍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那就是白菜、蘿蔔還能在地裡放一個來月,還有時間。

    這邊鼓搗完了,青舒又跑去看原有的菜窖。裡邊打掃的很乾淨,到時候地裡的菜一收,食用一冬的菜就可以放進這個菜窖裡保存起來。「大概能存多少斤菜?」青舒問帶路的吳小山。

    「四五千斤。」

    四五千斤聽著多,可白菜壓秤,根本沒想像的多。三十五畝的白菜呢!賣出去一部分,菜窖裡放滿,還得剩很多。果然,酸菜一定要成功,否則菜就得扔。

    中午青舒他們沒回鎮子上,在莊子上吃的。青陽急急地吃了飯,又跑去前邊收豆子了。因著不時有人扛著袋子往古府田莊趕路,那些原來沒得消息的村子也聽到了風聲,一傳十、十傳百的,遠近十來個村子的村民都急著扛了豆子來賣。這會兒,雖然賣完的已經走了,可長隊沒有減短,道兒遠的和剛得到消息的,還在陸陸續續地來。

    這個情況,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青舒原以為,這豆子半天就收差不多了,哪成想造成的影響這麼大。不過,也好,收的越多越好。只要當地六七成的豆子全進了她的手,剩下的三四成再被車馬行收走餵了牲口,到時候,當地可是只有她手裡有豆子。她要如何操作,如何定價,全是她說了算。

    而另兩個鎮子及德縣那邊,她已經拜託了白慶豐,至少要收了當地三四成的豆子回來。她給了白慶豐承諾,白慶豐以什麼樣的價格收她不管,只要白慶豐將豆子送到她手裡,她按兩文一斤收。

    而京城那邊,青舒跟步語嫣打了招呼,讓步語嫣幫她多多地收豆子,能收多少就收多少,總之不能餵牲口,要全部好好給她留著。當然了,收豆子這種事,當然不需要步語嫣出面,只要步語嫣和她五哥一說,她五哥身為商人,手下人那麼多,隨便派出來一個管事來就能把這事辦妥了。

    青舒已經想好了,等入了冬,臨近春節,人們的飯桌上只剩白菜、蘿蔔以及少數幾樣乾菜的時候,就是她手裡的黃豆發揮作用的時間到了。

    時間眼瞅著就要到申時了,排隊的人只剩下五六個,可不時還有扛著布袋子的莊稼漢子過來。吳鎯頭看看天色,低聲和吳小山說了幾句話,接著記賬。

    吳小山跑進莊子,讓小娟通報了,進屋見青舒。「小姐,吳管事說有好多人走前替親戚問明日還收不收?若是收,他們就讓親戚扛來賣。再有,天色不早了,可還有人扛了豆子來,吳管事問若是過了申時還有人來,是要直接打發回去還是繼續收。」

    青舒愣了,她還真沒想過這種情況。她一開始就沒打算將康溪鎮的豆子全部吃下,六七成到手就可以了,再多,車馬行的該不滿了。因此,她原以為提前三天放出消息,一天就能搞定的。這個情況,是繼續收,還是不收?

    「嗯,我知道了。你去問問吳管事的意思,看看他是怎麼想的,回來說給我聽聽。」青舒讓吳小山出去問的同時,心裡琢磨了起來。再收一天好嗎?若是耽誤了一天卻收不上來太多的豆子,不划算不說,反倒誤了秋收。

    高粱還要翻曬兩日才能入倉,高粱秸稈還要繼續拉回來,地裡的高粱茬子還得人工刨,接著要收苞穀,掰苞穀棒子拉回莊子,割苞穀秸稈,捆苞穀秸稈,拉秸稈回來……白菜也可以一點點收,拉到鎮子上或拉到錦陽城去賣。衙門派人來收稅收糧,還得耽誤半天工。

    青舒一臉黑線的發現,要做的事情好多,這些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動動手指就能辦的,反正沒一個是她和青陽能幹的,都得靠壯丁們。

    這時候吳小山進來回話,說吳管事覺得再收一日更好,因為賣完豆子的人裡,有二十來個漢子正蹲在一邊等消息。他們的親戚哪個村的都有,到時候聽了消息,那就得半個村子半個村子地來。還說有不少觀望的,不信有兩文一斤收豆子的好事。觀望的這些人,今日沒來,明日肯定得來。

    吳鎯頭會支持再收一日,不僅是明日還能收不少豆子,還有他相信小姐收豆子不會白忙活一場,肯定能賺不少銀錢。近來他們黃豆湯沒少喝、炒黃豆芽沒少吃,大家都很愛吃。大家愛吃的東西拿出去賣,在缺少青菜的季節,肯定會大受歡迎。

    既然吳鎯頭這麼說了,青舒也就點了頭,同意再收一天,讓吳鎯頭看著安排。

    天黑前,青舒和青陽還要趕回鎮子上,可還有送豆子來的百姓。青舒便將記賬與付帳的事情全權交給了吳鎯頭,留了有銀錢的匣子給吳鎯頭,帶走了已經空了的一個匣子,叫上青陽坐進馬車裡,打道回府。這次,張大和韋鐵錘護送他們回鎮子上。

    夕陽西下的時候,青舒他們到了府門前。站在府門口等待的古強這時候才放了心。李大郎直接將馬車趕進府中,古元河便關上了府門。

    等青舒和青陽吃過晚飯,青舒便讓青陽回屋去洗漱了躺下休息。這一天,青陽可是累著了,數銅板付豆子的帳,坐了一天,不累才怪。他其實手指頭也疼,但他自己樂意幹這個,因此青舒叫了他幾次,他都堅持把著付帳的事兒不讓給別人。

    接下來,就是古強匯報的時間。衙門那邊案子已經結了,二狗子承認拿了大古家村村長給的一弔錢,夜裡去了古元河住的茅草屋那邊。二狗子說他沒想殺人,也不敢殺人,只是想嚇嚇古元河,把人嚇走,再把茅草屋給燒了,糊弄村長了事。

    最後,打了村長二十板子,還要發配邊疆十二年。二狗子也打了二十板子,判的和裡正、李二一樣,刑期六年。至於李大,打了二十板子,放了。還有寧四,人是放了,可差事丟了。

    古強還說,寧四一放出來,他老娘就帶著他到古府前頭,一家五口在古府前頭磕了頭才回去的。

    古元河被傷這事,至此算是揭過去了。

    想到酸菜,青舒交待古強近期內多留意賣大缸的店舖,看哪家的缸好、價格公道,都打聽出來。

    古強答應著,提醒道:「小姐,那紫果子給您放的好好的。午後老奴又買了四個罈子回來,洗好收起來了。不知道夠不夠小姐用?」

    「呀,差點忘了這紫果子的事情。四個罈子,夠用了,不必再買。看來,明日我是去不成莊子了。豆子明日還要收一天,你帶人去盯著。」

    「是。小姐,您和少爺晚上半個時辰的功還沒練。」古強盡責地提醒。

    青舒想了想,「小陽今日累了,讓他歇著吧!我自己練,你也不必盯著,早些休息。」這幾天,睡前練功的事情她有些習慣了,雖然累的腰酸背痛的,很辛苦,可睡覺格外的香,體力也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增強,這是好事。

    轉眼到了第二日,青陽帶上一匣子銅板坐進馬車裡,由古強、張大和韋鐵錘護著出發前往莊子上。

    而青舒,帶著小魚和小娟鼓搗紫果子和四個罈子。上一次康家兄弟送來的紫果子,青舒選最好的試著弄了一罈子果酒,其他的都分下去吃了。這次送來的,可是今年的最後一批紫果子。

    因為上次由青舒指揮著挑揀過一次,小娟和小魚已經有經驗了,手裡拿著剪子,選完整的、個頭大的紫果子,小心翼翼地一顆一顆地剪下來。剪下來的紫果子,洗的時候也要很小心,紫果子的皮不能有任何的破損。

    紫果子洗好了,還要控乾水份,放進乾的沒有任何水的木盆裡,用乾淨乾爽的手,一一捏破。之後裝壇,加糖,封口。

    上一壇弄的,青舒放到了院中窗根下。現在的四壇,青舒想了想,兩壇放到屋裡陽光可以照射的地方,一壇放到屋裡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最後一壇,還是放到了院中窗根上。

    這五壇,青舒分別做了記號。她在網上看過自制葡萄酒的方法,自己從來沒弄過。她沒什麼把握,因為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記全了整個製作方。如今她也只是好奇,想要試試。若是成了,她和弟弟喝,若是不成,也沒什麼損失。先前的紫果子,康家兄弟一文錢一斤就給了他們,最後這一次的,他們更是一文都沒要。他們兄弟說,這是感謝古府收留他們在莊子上幹長工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78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7:13
第七十七章 盧先生到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覺地流逝,一轉眼,半個月就過去了。

    高粱地有十畝刨了茬子,翻整過,施了肥,種上了麥子。這十畝地,是青舒的第一塊兒實驗田,她在試種冬小麥。苞穀棒子已經掰完拉回場院,苞穀秸稈連割帶捆,只差拉回來了。

    白菜拉了兩車到錦陽城去賣,兩斤三文還讓人挑挑揀揀的,六千多斤的白菜,最後只賣得八兩銀子另一吊錢。青舒大概算了下帳,這一往一返就得四天時間,四天裡兩個牛車的費用、車伕和跟車的四個人的食宿費用、進城時城門口兩車菜收的十個銅板、找中人介紹買家的兩吊錢,細細的算起來,賣菜的八兩銀子另一吊錢能剩五兩就不錯了,這還是她的手下為她省錢,食宿上虧待自己才有的結果。

    這麼一來,青舒便否決了繼續拉白菜去錦陽城的打算,對醃酸菜一事寄予了厚望。其實她也考慮過作泡菜,可泡菜離不開辣椒。從京城走到輝州,她都沒見有大量賣辣椒的。準確地說,應該是極少有賣辣椒的,很難碰到。她在京城逛遍西市與東市,只碰見那麼一次賣辣椒的,還只買到二斤多點。買的時候這二斤多的辣椒雖然紅了,可有的籽兒並未熟透,曬乾收集起來的可用的籽兒很少。總之,目前唯一的希望都在酸菜上。

    帶著忐忑的心,青舒走到醃酸菜的小缸跟前,空氣中沒有異味,有希望。

    吳小山揭開缸上的粗布,瞅了一眼,「小姐,上邊壓的石頭都快沒水了。」

    「我看看。」小娟湊上前瞅了瞅,「白菜變少了,那天放的時候是半缸,現在也就小半缸的樣子。」

    青舒上前,吳小山和小娟退開。青舒湊近缸口仔細嗅了嗅,真的沒有異味。「快搬開石頭,你們誰給我撈一顆出來,要撈下邊的,不要最上邊的。」「對了,手要干淨,石頭搬開也要放乾淨地方。」

    吳小山答應著,伸手從缸裡抱了石頭出來。小娟弄了弄袖子,伸手進缸裡,很快撈了一顆失去原色的白菜出來,「小姐,它的顏色……」

    青舒笑了,「小山,把石頭放回缸裡。」一轉過臉,「快拿廚房去。」

    小娟答應一聲,抓著它去了廚房,放到乾淨的案板上。

    青舒一臉期待地自己上了手,拿了旁邊的菜刀一刀將頭部砍下來一些,然後一層一層地剝開,最後露出裡面的菜芯。她從每一片上都切點下來,放進嘴裡嘗了嘗。這會兒還沒有醃好,不好吃,不過,似乎是成功了。

    小娟緊緊盯著青舒的表情,「小姐,這個,這個能吃嗎?」

    青舒笑眯了眼,一邊拿帕子擦手,一邊對小娟說道:「讓吳小山告訴吳管事,從今日起,咱們的白菜不拿出賣了。窖藏的留在地裡,其他的都收回來,堆放到場院邊上,白日曬太陽,晚間用秸稈蓋上。」她這兩天才回憶起來,奶奶醃酸菜前,都要將白菜放到太陽底下曬上一日兩日的。

    吳小山就等在外頭,不用小娟傳話他都聽見了,「小姐,白菜真不賣了?」

    青舒從廚房走出來,「不賣了。」費了老勁兒拿出去賣,也賣不了多少,反倒辛苦了大家,不划算。「小娟,別磨蹭了,回鎮子,有急事要辦。」她現在可是歸心似箭。

    等回了鎮子上的宅子,青舒一刻都不想耽誤,第一時間找了古強吩咐起來,「快去買大缸回來,要二十個。再有,記得買鹽巴,只許買多,不許買少。」

    古強嚇了一跳,「小姐,您要那麼多大缸做什麼?還有鹽巴,從京城帶過來的還有一背簍,進正月都吃不完。」

    青舒一臉神秘地小聲告訴他,「我醃的那些白菜,成了。」

    古強聽的愣了,「白菜也能醃?」

    「總之,咱們今年的白菜不愁賣不出去了。除了窖藏的,其他的全部醃上,自己能吃,也可以拿出去賣。我估計,二十個缸也不夠,你再訂二十個。」嘴上這麼說完,心裡卻嘀咕,四十個缸也夠嗆。一缸能裝多少斤白菜,這個她真不知道,醃第一缸的時候一定要過秤,這樣才能做到心裡有數。

    「小姐,這能成嗎?」古強嚇到了,醃四十缸,不敢想像。

    「這樣說吧,我不把握能掙銀錢,但肯定不賠本。再說,如果不醃上,能賣出去的有限,同樣也是扔,咱們何不試試另一種方法,或許就能找到好的銷路。」

    古強沒再說什麼,趕緊出府辦青舒交待的事。青舒張羅收豆子,他支持,因為他也看好豆子的前景。青舒張羅在這個季節種下十畝麥子,他沒有反對,成與不成的,只想讓熱心於農書的小姐和少爺高興。青舒如今張羅醃白菜,他心裡沒底,卻沒有反對,因為他覺得,有心折騰尋出路,總比坐以待斃強。再說,如今全府人的日子過的沒再那麼窘迫,有了底氣,而且青舒的任何一種折騰方式即便失敗也損失不了太多的銀錢,古強覺得在還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青舒捧著自己的「記事本」,想像著寒冬臘月裡全府人吃著熱氣騰騰的豬肉燉酸菜的場景,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止不住。當然了,要是有粉條就更好了。可惜,粉條她只會吃,不會做。不過,會做也沒用,她來了這麼久,還沒見過土豆。大安到底有沒有土豆,她不知道,只能慢慢留意著,別無它法。

    正這時候,小娟報,蘇媽媽來了。

    歪靠在椅背上的青舒趕緊坐正身體,確定自己身上沒什麼可讓蘇媽媽嘮叨半天的事情,這才說道:「蘇媽媽,快進來。」見蘇媽媽進來了,又招呼小娟趕緊拿圓杌子給蘇媽媽坐。

    蘇媽媽一向不肯坐,今日也一樣,只是站著說話,一臉做錯事的樣子,「小姐,老奴今日心一軟,就攬了一樁事兒,給小姐添麻煩了。」

    青舒覺得很意外,「什麼事?」蘇媽媽會給她添麻煩?無法想像。

    「就是寧四的娘,遠遠地站在府門外不時張望,一臉愁苦的不敢上前。老奴見了,心生不忍,就給叫進門房說話。」說著,看了一眼青舒的臉色。

    青舒點了點頭,表示在聽,又對蘇媽媽的小心翼翼覺得好笑,「然後呢?」

    「寧四的娘說,寧四沒了衙門的差事,想在鎮上找個活計做,可是沒人肯用他。他沒法子,去鎮子外老爺們的莊子上找活計,長工、短工他都肯幹,可還是沒人用他。他媳婦生孩子傷了身子,時不時的還得到藥鋪抓藥,每月不少花銀錢。這會兒,全家五口全靠他老娘給人洗衣、做飯養活著。唉!這當娘的,都不容易。」蘇媽媽說著,很是感慨。

    「蘇媽媽,寧四的娘是求你給找個活計做嗎?咱們府可不缺人手。」養活四十來口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加上康家兄弟,做活計的人手綽綽有餘,她可不想再往府裡弄人,增加吃飯的嘴。冬天的活計本就少,也就她要折騰酸菜和豆子,否則一莊子的人都得清閒下來吃飯,過只出不進的日子。

    「小姐,不是。寧四的娘不是這個意思。」蘇媽媽急急解釋起來,「她要這麼說,老奴可不會心軟。」

    「哦。」不是為進府謀差事,那求的是什麼,青舒不解。

    「寧四的娘求的是,求古府當個保人,讓寧四能在鎮子上找份活計做,有口飯吃。小姐,這寧四的娘知進退,寧四的孩子還小,寧四這個人也孝順,再有,他也是從過軍的。這仗打完了,他活著回來了,還立了不大不小的功,這才在鎮子上謀了個捕快的差事。」蘇媽媽說的一臉唏噓。

    青舒這下懂了,多日前丁家寶的多嘴,還有蘇媽媽今日的心軟,只為一件事:寧四從過軍,上過戰場,保衛過大安的疆土。

    寧四找不到活計,一小半的原因是被捲入了古元河的案子,有點得罪古府的意思;大半原因在白縣輔那邊。白縣輔身為捕快的兩個遠親被判了刑,而寧四放了,本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明眼人都知道,白縣輔是不會再待見寧四的。如此一來,誰沒事要去觸這個霉頭,給寧四活計,反而惹了父母官的不快。

    如今寧四的娘求上古府,求古府給寧四作個保。看來,寧四家有聰明人,否則怎麼會想到這麼個主意出來。只要古府肯替寧四作保,鎮子上的任何一家鋪子都敢給寧四活計,白縣輔的不快只能藏在心裡,自然不會找任何人的麻煩。

    「你說他們一家五口人,都有誰?」青舒好奇地問。

    「寧四的娘,寧四和他媳婦,寧四的兩個小子,一個六歲,一個三歲。寧四的爹四年前沒的,聽說鎮子上還有一個叔叔,只是寧四被抓,那人就斷了和他們的關係,真是豬狗不如。」蘇媽媽很是不齒地罵了一句。

    青舒唔了一聲,心裡琢磨,是給寧四作這個保,還是留作己用。

    蘇媽媽不知道青舒所想,只以為青舒這是在為難,於是搓了搓手,「小姐,不行老奴就回了她。老奴說要替她問問主子,可沒把話說死。」

    青舒回神,「寧四的娘還在外邊?」

    「老奴告訴她明日來聽信兒,已經走了。」

    「行,這事我再琢磨琢磨,去忙吧!」青舒說道。

    蘇媽媽答應一聲,退出去了。

    不多時,蘇媽媽又返回來了,一臉的喜色,「小姐,小姐,少爺的夫子,盧先生到了。」

    「盧先生?」青舒挑了挑眉,「管家回來沒有?」

    「回了,回了,和盧先生一起回的。」

    青舒站起來,「少爺那邊傳話沒有?」

    「姐姐,聽說夫子到了。」不等蘇媽媽回話,青陽從外邊急急地進來了。

    「是啊,走吧,出去迎你的夫子。」她不知道,不送弟弟去私塾,而是請了夫子回家來一對一地教,到底好還是不好。

    姐弟兩個迎出去的時候,不僅見到了頭戴書生方巾、身穿青色書生長袍、面白須黑、一副文弱書生相的陌生男人,還見到了周大夫周茂。

    古強正滿面笑容地站在府門內同這二人說話,在他們身後,停了一輛帶篷的馬車,丁家寶與古元河正與一對陌生夫妻一起從馬車上搬東西下來,再看旁邊,站著一名牽著三四歲男孩子的婦人。

    見到青舒和青陽迎出來,古強趕緊介紹起來,「小姐,少爺,這位就是孔老先生推薦的夫子,盧先生。」

    青舒行女子禮,「青舒見過盧先生。」

    青陽鄭重其事地行學生禮,「青陽見過盧先生。」

    盧玄方笑著受了禮,連說兩聲好。

    古強又道:「周大夫是見過的,」然後介紹起牽著孩子的婦人,「這位是周大夫的夫人。」

    青舒和青陽又向周大夫夫妻問好。然後青舒說:「別都站在這裡,趕緊裡邊請,一路辛苦,到前廳喝杯熱茶緩緩乏。」

    古強也道:「正是這個理,請,請,裡邊請。」

    青陽趕緊也接上,「盧先生請,周大夫請。」

    於是人就分成了兩波,盧先生和周大夫青舒交給青陽和古強招待,自己引了周大夫的夫人趙氏往安排出來的房間走。

    周大夫周茂是在青舒和青陽離京後才得到的消息,他便對當時還在京城的古強說要辭了保安堂的差事,讓古強等他,一起離京。

    古強便說等不了,得盡快辦完了事趕上年少的主子們。又告訴周大夫,正好他們有三個在酒樓做事的沒來得及辭工的人,周大夫可以和這三個人結伴離京,到輝州康溪鎮。

    於是,周大夫便辭去了差事,讓妻兒整理了行裝,同在酒樓裡當廚子的木聰和打雜的陳虎子夫妻匯合,一路結伴同行趕過來了。

    青舒一早從古強那邊知道了周大夫要來的消息,因此房間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她領了趙氏進房間,「看看喜不喜歡?缺什麼儘管跟蘇媽媽說。」

    趙氏看著也就二十三四的樣子,有一雙會笑的眼睛,面皮白淨,雙手纖細,挽髮用的是樣子精緻的銀簪,穿的比不了富貴人家,卻也不是粗布衣裳。聽了青舒的話,她輕聲慢語地道:「很喜歡,麻煩小姐了。」

    「以前沒少仰仗周大夫,夫人千萬別客氣。夫人還要擺放東西,我就不打擾了。」說罷,青舒一側臉,「小魚,你留下,給夫人打個下手。」然後向躲在趙氏身後偷看自己的小小子招了招手,「來這邊,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小周星見了,一縮頭,再不探頭看青舒了。

    趙氏笑著說:「別看這孩子現在認生,等過兩天熟悉了,定會吵得小姐頭疼。」

    蘇媽媽從旁接話,「小孩子歡實的好。府裡還有小丫和麥子,周星不缺玩伴兒。」

    又說了幾句閒話,青舒這才退出屋子,讓趙氏安置自己的家當。既是有客到,晚飯自然要比平日裡豐盛。

    青舒親自去了廚房,「廚房還有肉嗎?」

    許三娘正在切大蘿蔔,聽到青舒的聲音,趕緊放下菜刀,「有的,小姐。丁家寶上午買的六斤五花肉,中午用去一半,還有一半。」「對了,還有半個豬肝。」

    「這會兒肉攤估計是收了,想買也沒處買。做兩盤荷葉餅扣肉,再來個肉絲蘿蔔湯,你覺得肉夠嗎?」

    「小姐,肉夠用。奴婢尋思,豬肝切了上涼盤,鹵豬蹄有兩個切了出兩盤,炒一個雞蛋,炒一個豆芽,做一個酸辣白菜,再把莊子上送來的公雞殺了燉上,這就八個菜。」

    「行,就這麼安排。白米飯多做些,你們吃不上肉菜,白米飯當補償。」這意思是晚上不管是主是僕,都吃白米飯。

    「謝小姐。」許三娘笑著謝恩。

    跟在青舒後頭的小娟笑咧了嘴,「謝小姐。」

    青舒笑罵一句饞丫頭,轉身出了廚房,小娟趕緊跟上。走到半路上,青舒突然想起來八月十五別人送的花生還沒吃,想再添個菜,立刻又想到,那樣就出單數了,不行,於是作罷。

    顧慮到遠道而來的客人一路舟車勞頓,需要早些休息,因此,這天的晚飯比平日吃的早。

    盧玄方、古強與周茂是舊識,見了面,喝上酒,話題就多了起來。青陽要陪著他們,盧玄方捋著鬍子笑容滿面地說道:「今日高興,先生定要喝個痛快,你下去吧,不用陪我們這些酒鬼。」

    青陽傻眼,哪有先生說自己是酒鬼的。

    古強笑著說道:「少爺,您別管他,去小姐那邊吧!今日他不是少爺的夫子,他就是個酒鬼,哈哈……」

    周茂也笑,「快去吧,到小姐那邊吃點東西,別餓壞了。」

    青陽見他們都這麼說,於是告退。他一個孩子,坐在三個大人之間,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夫子,他很緊張。這會兒得了特赦令,趕緊跑去了青舒那邊。

    青陽一走,盧玄方笑眯眯地感慨,「當初那麼大點的孩子,如今都長這麼大了!歲月不饒人,我們都老了。」

    周茂想起那些沒了的人,嘆了口氣,一舉杯,「別再賣酸了,喝酒。」

    古強也是神色一黯,舉杯,「來,喝酒。」
匿名
狀態︰ 離線
79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7:30
第七十八章 又要生事

    有了夫子,青陽再不能每天跟著青舒自由出入了。盧先生安排的授課時間是:上午一個半時辰,下午一個時辰。溫習時間是:早兩刻鐘,晚半個時辰。沐休日同私塾一樣。

    從青陽三歲起,古元寶就跟著青陽,成了青陽的小廝。如今古元寶才十一歲,翻過年是十二歲,青舒覺得唸書還不晚,於是也為他準備了一套紙墨筆硯,讓他跟著青陽讀書。

    田莊那邊,第一批的二十個大缸已經拉過去了。吳管事帶人收拾了五間空房間出來,把二十個大缸安置進去。

    一切準備就緒後,由青舒親自坐鎮,指揮著小娟、小魚和陳虎子的媳婦和莊子上的另兩個婦人,風風火火地開始忙活醃酸菜的事。白菜摞的高高的,一個大缸裡能裝下二百三四十斤,上邊再拿大石頭一壓,有個四五天,摞的高高的白菜就下去了,到時候還能往缸裡再加十來頭白菜進去。

    三天的時間,二十個大缸就裝滿了。緊接著,第二批的大缸也到了,大家繼續埋頭醃酸菜。再三天後,第三批的大缸也到了,女人們捶著腰背繼續幹活兒。

    前後用了十天,七十缸的醃酸菜大業終於完成。而豬圈裡的豬,每日吃掰下來的白菜幫子吃到直接無視的地步。雞舍裡的雞,剛開始剁碎了餵還吃的乾乾淨淨的,到後來,只吃葉子部分,幫子部分給直視無視了。

    與此同時,地裡的菜全部收了回來,或搬進菜窖,或放到棚子裡。霜降了,一夜之間地上萬物覆了一層薄薄的晶瑩的白,田地裡所有的綠色植物全部凍僵。想要在室外再見到綠色,只能等明年開春了。

    而青舒的試驗田,那十畝種下的小麥正長得綠油油的,一夜之間也凍僵了。吳管事他們見了,心疼的不得了,心裡想著果然如此,浪費了十畝的小麥種子。青舒也親自去看過,摸摸鼻子,其實心裡也沒底。

    她小時候是在農村長大,跟著奶奶種菜地,伺弄菜地來著,也總去地裡玩兒,看著農人們幹活兒,可後來成了城裡人,自己又沒種過地,只能放開膽子試,哪敢保證一下就能成功,她又不是萬能的神。

    她很理直氣壯地安慰自己,不用擔心,今年不行還有明年,明年不行還有後年……我還年輕,不急,不急,經驗是要靠積累的,成功是要有失敗相伴的,我是普通人,我不是異類。

    轉過一天,天氣居然回暖,而凍僵的小麥除了葉尖兒顯枯黃外,貼著地的根部居然又油綠了起來。天天跑去麥地轉悠的吳管事等人很快就發現了,於是興奮地都圍著麥地看。

    青舒得了消息過來,記錄這個發現,但不到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她可不敢說這現象是好是壞。青舒看著一群大男人盯著麥畝一臉興奮地討論著,便清了清嗓子,「那個,有沒有什麼幫它保溫的方法?」

    眾人一臉茫然,「保溫是什麼?」

    青舒想了半天,「比如上面撒上一層細碎的枯草,比如秸稈兒鍘碎了撒上之類的。」

    張大說:「那就把苞穀秸稈搬來,一排一排鋪上,鋪的厚厚的,鍘碎了不頂事兒。」他已經明白了,所謂的保溫,就是防寒的意思。

    「冬天的雪,來年開化滲進泥土中才好種莊稼、長莊稼不是嗎?下了雪,雪全讓鋪厚的秸稈給阻隔了,落不到麥地裡怎麼辦?」青舒提問。靠天吃飯,就得冬天靠雪,春夏靠雨水不是嗎?

    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最後吳管事說話了,「聽小姐的,一半人出去收集枯草,一半人用鍘刀鍘碎苞穀秸稈,都拿來撒在麥地裡。」

    張大附和,「成,就這麼辦,聽小姐的。」

    「別鋪太厚。」青舒補充一句。

    「成。」大家一致答應著。

    事情就這麼定了,秋收結束休息沒兩天的壯丁們又忙開了。看他們忙活,青舒帶了兩個丫鬟回鎮子上,補充試驗田記錄。

    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全府人的棉衣已經開始做了。古葉氏是府裡唯一一個無所事事的人,每日裡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殘廢」日子。其實,她有一手好女紅,裁剪縫補四季的衣裳、做繡活兒等等,那可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她會做,卻不做,卻喜歡挑別人毛病。丁家妹是她的貼身丫鬟,丁家妹為她做的女紅她挑。許五娘是府裡的繡娘,手藝一流,她還挑。

    許五娘做好古葉氏今年的棉衣送去,被古葉氏以做的難看為由給罵回來了。許五娘拆了、改了,縫好送去,被古葉氏以針腳難看為由又給罵回來了。許五娘回去,再拆,再縫,再送去,依然被罵回來了,理由是做的醜死了。

    許五娘抱著兒子哭了一會兒,考慮半天,去找蘇媽媽,說自己手拙,只能做府裡下人的衣裳,主子們的衣裳她怕是做不來。許五娘一向好脾氣,吃得了苦,話少,埋頭做著自己份內的事,一直感恩古府收留了他們母子,哪曾說過這樣的話。

    蘇媽媽碰到過一次許五娘被古葉氏罵,於是立刻有些明瞭,「夫人不喜歡你的活計?」

    許五娘點頭,「前後送了三次,被罵了三次。夫人說,我若再改不好,古府是再不能容下我和麥子的。」

    「行了,都當娘的人了,把眼睛都哭紅了,麥子見了可是要笑話你的。」蘇媽媽說罷,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回去忙吧,這個府裡能當家的只有一個。」

    送走了許五娘,蘇媽媽又嘆了口氣。

    古強正好推門進來,「好好的,嘆什麼氣?」

    蘇媽媽便把古葉氏如何不待見許五娘的事說了。

    「一個人有天大的福氣,也禁不住這樣折騰。」古強面無表情地說道。他自然明白,古葉氏這是又要鬧事了,而古葉氏鬧事,自然是要鬧給青舒看的。過去五年,古葉氏如何討人嫌,他們夫妻只能受著,因為他們要留在古府,護著將軍的一雙兒女。如今,將軍的女兒已經會當家,他們夫妻只要盡心扶持將軍的女兒便成,再不需要理會討人嫌的古葉氏。

    蘇媽媽忍不住又嘆氣,「恐怕是古吳氏對夫人說了什麼。」

    古強皺眉,「她想幹什麼?」

    蘇媽媽壓低了聲音,「前幾日,家妹聽到一些她們的對話,過來告訴我。家妹說,古吳氏是看上小姐了,想把小姐說給她娘家的秀才侄子。」

    古強頓時變臉,「夫人如何說的?」

    蘇媽媽也滿臉的不高興,「家妹說,她們說話的聲音太低,聽不太清。不過,似乎是古吳氏對夫人承諾了什麼好處,夫人當時很高興。這不,第二天開始,夫人就挑起許五娘的毛病,還說了趕許五娘母子出府的話。」

    「這些事,小姐知道嗎?」古強指的這些事,自然是古吳氏的事和許五娘被趕的事。

    「小姐這些日子忙著醃菜的事,有時候還住到莊子上不回來。我再一猶豫,就沒找見適合的機會說。」

    古強立刻瞪眼睛,「怎麼又犯蠢了你。事關小姐,你猶豫什麼猶豫,趕緊過去讓小姐知道。若是夫人擅自答應下來,或直接收了對方的訂親信物,到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你這不是害小姐嗎?」

    蘇媽媽這下慌了,「這,這可怎麼辦?」她還真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你呀你,就你這樣,小姐還能指望你看住夫人嗎?」古強來氣,「磨蹭什麼,還不快去。小姐今日沒出府。」

    於是蘇媽媽慌慌張張地去了青舒的院子,著急忙慌地說這事。

    青舒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麼?誰是古吳氏?我娘要把我聘給什麼人?」

    蘇媽媽這才想起來小姐根本不知道古吳氏這個人,於是解釋了起來,「這古吳氏,就是將軍的族叔的四兒媳婦。見了面,小姐也得喊一聲四嬸娘。古吳氏的娘家是鄰鎮康德鎮的富戶吳家,聽說在當地也是個數一數二的人家。去年這古吳氏的侄子吳天澤中了秀才,還沒有說親。」

    青舒眯了眯眼睛,「意思是,古吳氏想把我聘給她的秀才侄子,而我娘,很是心動,或者說,已經答應了。」

    「小姐,夫人答沒答應,家妹沒聽清,只是看到當時夫人很高興。再之後,這古吳氏走的時候更是眉開眼笑的,似乎很滿意,頭上戴了一根夫人的金簪。家妹覺得不妥,便悄悄告訴了老奴。」

    青舒霍地變了臉,直想罵髒話,心說:好你個古葉氏,吃著我的,穿著我的,身邊的好東西一個都不拿出來貼補府裡的開銷,反倒拿了金簪討好無關緊要的人,簡直不要臉再加不知所謂。這個死女人。

    她古青舒這輩子嫁誰不嫁誰,只有她自己說了算。古葉氏算個什麼東西,若是敢擅自替她做主,她定要古葉氏好看。古葉氏和古吳氏,這是作死呢吧!

    什麼她爹的族叔,什麼她的四嬸娘,都是屁。有好處巴上來,沒好處的時候都裝死。古元河受欺的時候,他們都是嚥了氣了還是怎麼地?不要臉的,這會兒上來開始攀親戚了,臉皮比城牆還厚。

    原本她是沒打算和什麼族叔之類的一般見識的,沒想到,她不跟人一般見識,人自己上門來找見識了。她冷冷地抬眼,「這個古吳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登門的?」現在是她當家,她卻不知道府裡什麼時候多了個上門的古吳氏,她這個家當的也太失敗了。

    蘇媽媽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因為她意識到,她沒有及時告訴小姐知道古吳氏的事,的確是她的錯。她自責,跪到地上,「小姐,全是老奴的錯,古吳氏來府裡不是一次兩次了,第一次來是在半個月前,這之後隔個三五天就來一次,每次都是去夫人的院子裡說話。老奴想著,有個人陪夫人說說話也好,便沒有阻止,還忘了稟報給小姐知道。請小姐責罰。」

    有再大的氣,青舒也被蘇媽媽的這一跪給弄沒了。她無奈地起身,走到蘇媽媽身側扶她,「這是幹什麼?趕緊起來。」

    蘇媽媽不肯起,「小姐,您一定要罰老奴,老奴犯了錯,受罰是應當的,可不能壞了府裡的規矩。」

    青舒受不了,「行,行,罰,一定罰,先起來。」

    這下,蘇媽媽才不堅持了,站了起來,等著受罰。

    青舒真想對天翻白眼兒,想了又想,也沒想出來要如何罰蘇媽媽。

    可蘇媽媽呢,眼巴巴地瞅著青舒,等著受罰。

    青舒鬱悶了,正好聽到門外小娟和許五娘低聲說話的聲音。許五娘是她先前派了小魚去叫的,因為小魚告訴她,一個時辰前許五娘從夫人的文瀾院哭著走的。青舒便心裡犯了嘀咕,讓小魚去叫人。小魚前腳剛被派出去,蘇媽媽後腳就到了,然後說起了古葉氏嫌棄的棉衣,青舒便又派出小娟,讓許五娘來的時候將那件關鍵性的棉衣帶來。這會兒聽到許五娘的聲音,她便有了主意,「小娟,讓五娘進來。」

    門開了,許五娘抱著一個包袱走了進來,「見過小姐。」

    青舒問:「給夫人做的棉衣帶來了?」

    「帶來了。」許五娘回的很是緊張。能不緊張麼,她能不能繼續留在古府,全憑小姐一句話的事。

    「拿上來給我看看。」青舒一直很喜歡許五娘,認認真真做事,不多嘴多舌,不好事兒,容易滿足,將自己的孩子照顧的健健康康的。

    許五娘答應一聲,解開包袱,雙手捧到青舒面前。

    小娟拿了棉衣,展開給青舒看。

    上等綢子的料子,月牙白的顏色,領口用金線繡出了精緻的藤蔓,袖口繡著素雅的蘭花。青舒細看,針腳細密的根本看不出來縫製的痕跡,真的很漂亮。還有,不用試穿都知道,穿上她,不會顯得臃腫,腰身的線條很好的凸顯了出來。「夫人怎麼說的?」青舒很好奇地問道。

    許三娘不敢隱瞞,「夫人說做的很醜。」

    「指的顏色還是做工?」青舒又問。

    「顏色是夫人喜歡的,是做工。」

    青舒點頭,表示知道了。這幾年古葉氏穿衣一向偏白色,很有做女鬼的潛質。這件麼,不是純白,而是月牙白,她倒是可以接受。於是站了起來,「進內間,我試試。」說著,人往內間走。

    蘇媽媽和許五娘愣了。

    小娟趕緊抱著棉衣跟上。

    青舒脫了外衣,先將棉衣的上身穿上,再把下身穿上。她試著抬胳膊,再看看長短,看腰身,正好。

    小娟從箱子裡翻出去年的冬衣來,給青舒穿上。當然,女子穿的衣裳,裡邊是分上下身的,但外邊,都是裙子,長裙子,馬上要掃地的那種,無論春夏秋冬。

    小娟一邊替青舒繫腰帶,一邊嘀咕,「小姐,奴婢瞧著您長高了,去年的冬衣短了,今年不能穿了。」這所謂的短了,袖子上看不大出來,而是指的裙襬。裙襬已經遮不住腳踝和繡花鞋面了。

    青舒唔一聲,走出內室,往蘇媽媽和許五娘面前一站,「怎麼樣?合身吧?別看我的裙襬,我知道它短了。」

    兩個人走上前,左右看了看。

    「是挺合身,只是小姐,這是給夫人做的。」蘇媽媽說道。

    「小姐,您穿下邊短些,要放下一指寬才合適。」許五娘說道。青舒正是長個兒的年紀,如今長的比古葉氏高了那麼一點。

    青舒哦了一聲,進內室脫下棉衣,穿回原來的衣服出來,「蘇媽媽,從今而後府中的大事小情你都要報與我知道,如有再犯,絕不輕饒。這次我就罰你跟著許五娘做針線,將府內上下的棉衣和衣裳全部做完。再有,平日裡負責的活計也不能落下。」

    蘇媽媽愣了愣,趕緊答應。心說,這也叫責罰,女人會的不就是針線活計嘛。

    青舒看向許五娘,「正好我的棉衣還沒做,這件就是我的了。要如何改,你自己看著辦。至於夫人的棉衣,不用你做,我自有安排。」

    許五娘暗舒口氣,趕緊答應著,將小娟遞過來的棉衣包起來,退下了。

    青舒最後交待了一句,「蘇媽媽,這幾日無論我在府中,還是出門去了哪裡,只要古吳氏來,務必傳消息給我,還得把人給我留住。」

    等蘇媽媽走了,青舒進了內室,往床上一躺,考慮著是要溫和地會一會古吳氏,還是要粗暴地招待古吳氏的問題,或許……

    躺了一會,青舒又爬了起來,拿了孔老先生的大作《遊學錄》看了起來。這本書,對於求學的人而言,增長知識之餘,還能拓寬他們的眼界。對於愛顯擺的人而言,擁有它便能在人前有極大的面子。而對於青舒而言,它是瞭解大安王朝各地的風土人情,瞭解大安王朝國土上的一些物產的一扇窗口。

    只是,古文真的很煩人,很難懂。青舒一邊仔細讀,一邊搖頭。然後開始胡思亂想。以前看電視,一演古劇,上邊的學生都是搖頭晃腦地讀書的。這大概就是表示讀不懂的意思吧,像她一樣。
匿名
狀態︰ 離線
80
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7:48
第七十九章 生事的代價

    這幾日沒什麼事,青舒便一心一意呆在府中,一邊慢慢看《遊學錄》,一邊等待著那位古吳氏登門。

    天氣越發冷,青舒覺得住床一點都不暖和,晚間偶爾會冷醒。小魚和小娟其實一直想給她加個被子,可她不樂意,總覺得蓋兩個被子太重,壓的人睡的不舒服。生炭火吧,又太早。天氣還沒到真正冷的時候,這會兒就燒木炭,那得花多少銀子。木炭可不便宜,依著好壞十文到五文不等。

    青舒思前想後,決定給宅院的房間來個大改造。那就是,學莊戶人家起土炕,燒柴禾熱炕;再做個火牆暖屋子,不用木炭。她書也不看了,也不用小魚和小娟給古強傳話,自己一路問著找過去了。

    古強別看是當管家的,可也是個閒不住的,此刻正在前院,和丁家寶一起剷平原有的花圃。青舒前些日子說過,明年前院的空地上不種花,只種菜。種花一不能賣錢,二不能當飯吃。種菜就不一樣了,不必什麼菜都出去買,什麼菜都要等莊子上送來。這一點上,青舒覺得自己俗了,可過日子不就得俗著過麼。

    青舒找到古強,便站在院中迫不及待地問起來,「管家,咱們府裡有誰會砌土炕?」

    古強詫異之餘,想了想,「張大和木聰。他們是土生土長的北邊人,他們的家鄉家家戶戶都燒土炕,每家男丁十一二三都得學這個手藝。」

    青舒立刻笑彎了眉眼,「我屋子裡正想弄個土炕,既然他們倆個會,你找個時間帶他們去我院中看看,需要什麼,需要多少,讓他們說個數,然後趕緊準備上。」

    「小姐,那土炕,您能住的習慣嗎?」京城的古府可沒有土炕,主子們住的都是床。下人住的也不是炕,是木板搭起來的通鋪。他們北邊,只有農戶家大部分用土炕,而富貴人家,都是住床,從不用土炕。

    「寒冬臘月裡,土炕是最好的。先弄一個出來,若是好用,給夫人和少爺的屋子裡也砌上。」青舒歡快地說道。

    「土炕是個好東西,小古,記得給我也砌一個。」穿著月牙色長袍的盧先生從屋內走了出來。

    青舒覺得意外,但也大大方方地行禮問安,「見過盧先生。」可是,小古,這稱呼……

    古強變了臉,「姓盧的,再亂叫,我堵了你的嘴。」

    盧先生笑眯眯的,「哦,你不喜歡。成,那就小強,記得給我也砌一個。」

    呃,小強?青舒抽了抽嘴角,向旁邊退開幾步。

    嗖的一聲,拳頭大的土塊兒飛出去,從盧先生的耳邊掠過,砸在牆上。

    盧先生依然笑眯了眼,「看看,看看,生氣了吧!又生氣了吧!彆氣,彆氣,咱們不是好兄弟嗎?開個玩笑較什麼真?」然後側過臉,笑眯眯地看著青舒,「是吧,舒姑娘?」

    青舒忍住翻白眼兒的衝動,「管家,盧先生,你們慢慢聊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趕緊腳底抹油,堅決不摻合進他們充滿火藥味兒的「聯絡感情」事件中。她一邊走,一邊開始擔憂,有這麼個古怪的夫子,她的弟弟不會長歪吧?這個夫子,她可不可以不要?能不能退?

    等青舒走的遠了些,古強一個箭步上前,揪住盧先生的領子,往旁邊扯,「走,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說說話。」

    門裡,探出一個好奇的小腦袋來。

    「精力不集中,定力不夠,今日所學文章默寫五遍。」盧先生一邊被扯著走,一邊還一本正經地訓斥學生並罰學生默寫文章。

    這話一出,探出來的小腦袋快速縮了回去。

    到了沒人的地方,古強瞪眼睛,「姓盧的,你若教壞了少爺,我古強第一個拿刀劈了你。」

    盧玄方拍掉古強揪著自己領子的手,彈了彈衣裳,「行了,知道了,你眼裡只有這兩小的,天天嘮叨個沒完,你累不累?」

    古強抬腿便踢了盧先生一腳,「都多少年了,還是死性不改。整日放不下你耍嘴皮子、打趣人的臭毛病。你再這樣,小心小姐辭了你。」

    盧玄方彈了彈長袍上古強留下的模糊的腳印,臉上依然掛著欠扁的笑容,「別人自是不敢,換作舒姑娘,真說不準。」當街敢揮棍子打人的姑娘,還有什麼是不敢的。

    「你要不願意當少爺的夫子,完全不必來。既然來了,就好好教,別一天到晚沒個正形的,讓小姐覺得你性子不好,厭煩你。孔老先生也是,明知道你這性子,還非推薦你,讓小姐沒辦法推,只能接受。」

    盧玄方捋了捋鬍子,「別提那臭老頭,我正高興的遊山玩水呢,他突然就去了一封信,說什麼不來康溪鎮教授古青陽成才,就斷了與我的師生之誼。死老頭,真是吃飽撐的,多管閒事。」

    古強黑了臉,又踢他一腳,「那是你的授業恩師。」

    盧玄方不樂意了,「有完沒完?不許再踢了。你可知道這件袍子的由來?」

    古強一聽,抽了抽嘴角,轉過身,不想再理他。

    盧玄方沒有被人嫌的自覺,居然亦步亦趨地跟上,碎碎念了起來,「這可是來鳳州的美人親自縫製送與我的。如此情深義重的長袍,你萬不可再拿髒腳玷污了它,聽到沒有?美人親手縫製的衣裳……」

    「這天下美人,真真是溫柔又多情。若不是死老頭從中作梗,說不得如今我正與昆州的美人飲酒作詩,唉!我怎麼就拜入了死老頭的門下?我怎麼就沒遇到個明白事理的好先生呢……」

    古強額角的青筋跳了跳,腳下的步子變得飛快。他已經開始後悔了,不應該在小姐面前替姓盧的說好話,將姓盧的給弄了來,氣死自己。

    「小古,別走這麼快,等等兄弟……」盧玄方緊緊地跟在後頭,繼續碎碎念。

    等到一臉隱忍的古強和碎碎念的盧玄方走遠,躲在後邊的牆角偷聽的青舒這才現身,一陣無語。這個孔老先生啊!你好好的推薦什麼夫子?你推薦就推薦吧,推薦個正常點的夫子也行啊,看看這一位,這可真是……唉!

    第二日,青舒正坐在青陽的房間看書,許五娘匆匆找來,低聲告訴青舒,「小姐,古吳氏自己沒來,反倒派了兒子過來送喜帖了。蘇媽媽這會兒正和古吳氏的兒子說話,便派了奴婢過來知會小姐一聲。」

    青舒將手中的書一合,「喜帖?等下拿來,我倒要看看是怎樣的一個喜帖?」

    過不多時,蘇媽媽拿了喜帖過來見青舒,「小姐,剛剛來的是古吳氏的次子古二豐。這古二豐是被古吳氏派過來送喜帖的。三日後,古吳氏的長子古大豐要娶親,請了夫人和小姐去坐席。」

    青舒展開帖子瞄了一眼,啪一聲扔到桌子上,「跟我耍心眼兒,哼。」「小娟,將帖子送去廚房,讓許三娘扔進灶坑裡燒了。」

    小娟答應一聲,拿著帖子去了廚房。

    青舒安靜地坐了片刻,「蘇媽媽,你去忙吧!」

    蘇媽媽剛出去,小娟就回來覆命了。

    青舒站了起來,「走,去夫人的院子裡坐坐。」有些人吶,就該隔三差五地敲打敲打,否則很容易忘了自己的身份。

    青舒到了文瀾院,沒見丁家妹迎出來,便讓小娟推開門,自己走了進去。外間沒人在,內間有簌簌的翻弄東西的聲音。裡面的人這時候聽到了外間的響動,掀了簾子走出來。

    「奴婢見過小姐。」丁家妹見來的是青舒,趕緊見禮。

    「免禮,夫人在休息?」青舒問。

    「沒有,夫人正盯著奴婢整理冬衣。」

    青舒笑說:「是嘛,我進去看看。」

    丁家妹趕緊打了簾子,請青舒進裡間。

    古葉氏梳著雲髻,頭戴金步搖與赤金的髮箍,臉上塗了胭脂,嘴唇上抹了淡淡的唇脂,身穿桃紅色楚錦的束腰衣裳坐在梳妝台前,正在低頭擺弄她的首飾匣子,對青舒的到來無動於衷。

    再看床上,東一件西一套的各色上等綢子的衣裳扔的滿床都是。屏風上,掛著幾件素白的衣裳。

    青舒挑眉,難得見古葉氏這樣盛裝打扮的樣子,這是怎麼了?難道今日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不成?古葉氏不走女鬼路線,改走十六七的雲英未嫁的小姑娘路線了?桃紅色的衣裳呢,她才十四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穿出去的。

    青舒笑吟吟地坐到丁家妹搬來的椅子上,「你們出去吧,這裡不需要伺候。」支走了兩個丫鬟,「娘這是要出門?」

    古葉氏將一對盈潤的白玉鐲子戴到手腕上,「過幾日出門。」

    青舒,「娘是要去哪裡?打扮的如此鮮亮。」

    古葉氏似乎很不喜歡鮮亮一詞,蹙了蹙眉,「過幾日,是你四嬸娘長子娶親的日子,你爹的親戚本就不多,如今族裡遇上這樣的喜事,娘自然要出席的。」頓了頓,「我們是京城人,自然不能丟了臉面,事事都要講究。你也早些做準備,打扮的體面一些,別丟了你爹的臉面。」

    青舒輕笑出聲,「我爹的臉面,我爹有什麼臉面?娘,女兒都不知道呢,娘有這麼多的好首飾,玉的、金的、銀的,真漂亮。」

    古葉氏慢慢轉過身子,「這是娘的嫁妝,你別惦記。」她說這話的時候忘了,作娘的從娘家帶過來的嫁妝,是要再添了東西給女兒作嫁妝的規矩。

    青舒接著笑,「娘的首飾,女兒自然不會惦記,因為女兒知道,這些好東西,都是爹買給娘的,是爹留給娘的念想。」她只差沒明著說:娘的嫁妝薄的女兒一眼都看不上。

    被女兒毫不留情地當面戳破謊言,古葉氏惱了,「你……」

    青舒笑吟吟地說道:「娘放心,等娘哪天去了,我和青陽會親眼看著娘的寶貝跟著娘一起到地下,我們不會染指。」

    古葉氏的面色一白,「你……你咒我死,你這個畜生。」

    青舒掏了掏耳朵,「娘,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要是人,都逃不過一死。娘躲不過,女兒躲不過,小陽躲不多,任何人都躲不過。既然是世間眾所周知的道理,娘何以認為這是女兒在咒娘?」

    古葉氏被堵得找不到反駁的話。

    「娘,我聽大戶人家的嬤嬤們說過,這世間作娘的,有好東西都是留給兒女的。娘,他們說話真奇怪。當娘的,有好東西自然是要自己留著用的,幹嘛要給兒女,這不很奇怪嗎?」

    古葉氏霍地轉回身面向銅鏡,再不肯看青舒一眼。她將手上的玉鐲子退下來,放進首飾盒裡,再把頭上的金步搖拔下來,還有赤金的髮箍,根本不管漂亮的雲髻會散落下來。接著,她將首飾匣子合上,急急地鎖上,然後低著頭,拿起木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頭髮。

    冷眼看著古葉氏做了一系列的護寶貝的可笑舉動,青舒差點笑出聲。她換了個坐姿,「娘可要護好自己的寶貝。女兒為了養活一大家子,每日裡從早忙到晚,還得供娘吃好的、穿好的,自己都捨不得做身好衣裳,買副好首飾。女兒倒是沒有怨娘的意思,只不過,突然有一天,女兒在無關緊要的婦人頭上看到了娘的金簪,女兒的心,一下就涼了。唉,真傷心呢!」

    古葉氏不吱聲。

    「娘若是不想跟著我和小陽過日子,娘既然那麼看得起一個婦人,連送女兒都捨不得的金簪都送出去了,不如,娘搬過去和那婦人一起過日子吧!娘的家當,我和小陽一個銅板都不要。」青舒慢悠悠地說道。

    啪的一聲,古葉氏將木梳重重地拍在梳妝台上,「我的東西,我想送誰就送誰,你別妄想插手。」

    青舒霍地站起來,逼上前,一把捏住古葉氏的下巴,「看著我。」

    古葉氏的身子一抖,「你,你要幹什麼?」

    青舒笑眯眯地盯著古葉氏帶著懼意的雙眼,聲音低低的,「你知道嗎?我恨不得一腳將你踢出府去。因為,你是個廢物,是個白痴一樣的存在,每日裡吃著我的肉、喝我的血,還豬狗不如地處處與我作對。若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你以為我會容忍你到現在嗎?你的東西?你有什麼東西?這個府裡的東西,包括一針一線,以前是我爹的,以後是小陽的。而你,什麼都沒有?」

    「我的……有……嫁妝……」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有什麼嫁妝?你捏在手裡的,全是花我爹的銀子換來的。不想餓死街頭,給我老實點兒。再敢背著我幹蠢事,再敢將小陽的東西不經過我的手就送人,我不介意像對付大伯一樣對付你。你聽說了吧,家妹有告訴過你吧。呵呵……我的好大伯,被打了三十大板,皮開肉綻的,還被關了三天。聽說呀,牢裡到處是老鼠,夜裡啊,老鼠尋著血腥味兒爬到大伯的傷口上吃肉喝血。唉!真慘。」

    因心生恐懼而抖個不停的古葉氏,在聽到青舒說老鼠爬到古雲福身上吃肉喝血時,頓時嚇暈了。

    青舒撇嘴,這麼容易就暈,太不經嚇了。她收回手,拿了帕子擦了又擦,坐回原來坐的椅子上,等著嚇暈的人醒過來。她話還沒說完,不等著怎麼辦。

    足足等了一刻多鐘,古葉氏才醒。她見到一臉沉靜地坐在屋中的青舒,頓時嚇的要尖叫。

    青舒一個冷眼過去,頓時成功阻止了她。

    青舒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話雖聽著不公平,可到底公不公平,還要看是對什麼人。女兒以為,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很適合娘的性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完全是給像古葉氏這樣沒有謀生能力的女人打造的。

    「女兒見娘每日裡一個人無事可做,很是煩悶,便想到了為娘解悶的一個法子。以後,娘的四季衣裳及貼身之物,娘自己可著心意做吧!」說罷,青舒邁開步子,不緊不慢地走出裡間,再穿過外間,推開門,站到了院子中,「小娟,家妹。」

    「奴婢在。」

    「奴婢在。」

    丁家妹與小娟答應著,從院外走了進來。

    「家妹,午後到許五娘那邊取了布料與針線過來。自明日起,夫人要自己做四季的衣裳與貼身之物。你的女紅不及夫人,一切聽夫人的,切不可與夫人搶針線活計做,記住了嗎?」閒的發慌的人,就該給安排了活計做,省得沒事找事,竟給她找麻煩。

    「奴婢記住了。」丁家妹戰戰兢兢地答應,心裡偷偷替許五娘高興。這樣一來,夫人再也找不到罵許五娘的機會。只是,她還是要繼續被挑刺、被罵的。

    青舒回到青陽的房中,坐不到一刻鐘,暗罵自己忘性大,派了小娟出去找蘇媽媽打聽一些事情。

    青舒交待的事情,蘇媽媽一刻都不想耽擱,將自己知道的說給小娟聽,最後覺得不夠,又拉著小娟去找了古元河。

    青舒等得就要睡著的時候,小娟終於回來了,要打聽的事情也打聽清楚了。青舒要打聽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古家村的三奶奶,護過古元河的三奶奶,還有一個是將軍爹的族叔

    三奶奶嫁的也是古姓男人,男人在家排行老三。因此,他們年輕的時候族人一般叫他們三哥、三嫂;當他們中年的時候,族人叫他們三叔、三嬸;當他們老了,族人叫他們一聲三爺爺、三奶奶。他們古姓族人這麼叫,村中其他姓氏的人家也跟著這麼叫。

    三爺爺、三奶奶在大古家村很有地位,說話有份量。因為他們一會辦事,二一個是,他們是第一任族長的直系親屬。雖然後來大古家村沒有了族長,裡正和村長都不敢輕易去得罪這家人。只是,這兩位老人與古雲虎並不是實在親戚,只是同姓人且祖輩人一起逃荒到這裡的而已。

    大古家村說話有份量的還有一人,那就是古雲虎的族叔古鋤頭。古鋤頭不是古雲虎的親叔叔,只是從上輩人那裡排下來成了族叔。古鋤頭這人很普通,並不出眾,他是借了古雲虎的光,才成了村中說話有份量的人。他這人普通的同時,聽說還懼內,就是現代人講的怕老婆。

    古元河剛來大古家村守將軍墓的時候,古鋤頭家的人時不時地去古元河那邊坐坐,有時候還會厚臉皮地吃古元河為自己準備的飯。不過兩年,古鋤頭的媳婦就發現自家從古元河身上撈不到一點好處,便不讓家人再往古元河跟前湊了。

    這日子慢慢過,人心便看的一清二楚。古鋤頭家有活兒,就叫古元河過去幫忙;而古元河這邊有活兒,古鋤頭家的人躲的遠遠的。

    三爺爺、三奶奶會做人,家裡活計忙不過來,叫了古元河幫忙。古元河有事,他們也不落下。一來二往的,比古鋤頭家更顯出親密來了。古鋤頭的媳婦不干了,三天兩頭找三奶奶麻煩,罵三奶奶家是想沾上古府佔便宜等等。於是古元河自動遠離三奶奶家,還三奶奶家一個消停。

    古元河被搶田,一年多前傷了腿躺炕上的三爺爺讓兒子背了,想找裡正和村長說幾句公道話,卻讓古鋤頭的媳婦好一陣冷嘲熱諷的給氣回家了。

    再後來,古元河被村民打的時候,古鋤頭家的人躲起來了,三爺爺家裡幾個兒子和成年的孫子都不在,只有孫女和兩個小孫子在家,根本背不動他,於是他派出了自家老太太。

    還有,古元河說,三奶奶曾經告訴過他,古雲虎娶妻回鄉拜見爹娘的時候,還領了古葉氏去給三爺爺三奶奶嗑過頭。古元河還說,三奶奶知道古青舒的名字,據三奶奶說,是古雲虎有一次回鄉的時候去他們家坐了半天,講了許多關於女兒的童言童語。

    青舒終於明白,三奶奶那日為何站在她的馬前,問她的名字了。原來,只是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古雲虎的女兒而已。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6:0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