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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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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清史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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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9 02:28: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聞寇警發兵平藏衛 苦苛政倡亂據台灣



  卻說中國西偏,有最高的大山一座,名叫喜馬拉雅。喜馬拉雅山北,有一種圖伯特人,聚族而居,號為西藏,古時與中國不相通,唐朝時部眾漸盛,入侵中華,唐史上稱它為吐蕃國。唐太宗李世民,因它屢次寇邊,沒有安靖的日子,不得已將宗女文成公主,嫁他國王噶木布,算是兩國和親,干戈得以少息。這文成公主素信佛教,在西藏設立佛寺,供奉釋迦牟尼佛像,自此西藏臣民,個個皈依,變成了一個佛教國。傳到元朝時候,元世祖南下吐蕃,邀請吐蕃拔思巴為帝師,冊封大寶法王,令他管領藏地,總握政教兩大權。他的子孫,取名薩迦胡土克圖。薩迦就是釋迦的轉音,胡土克圖乃是再世的意義。服飾尚紅,得娶妻生子,世人稱為紅教。傳到明朝,紅教徒漸漸不法,信用日衰,甘肅西寧衛中,出了一個宗喀巴,入大雪山修行得道,別立一派,禁娶妻生子,衣飾尚黃,稱作黃教。蕃眾大加敬信,勢力不亞法王。宗喀巴死,有兩大弟子,一名達賴,一名班禪,統居前藏拉薩地。他因教中嚴禁娶妻,不得生子,遂另創一嗣續法,說是達賴、班禪兩喇嘛,喇嘛即高僧之意。世世轉生,達賴死後,第一世轉生,是敦根珠巴,第二世轉生,是根敦堅錯。傳到第三世轉生,是鎖南堅錯,較有高行,蒙古諸部,入藏歡迎,邀他至漠南說教,黃教遂流傳蒙古。第四世轉生,是雲丹堅錯,勢力越加擴張,漠北蒙古,因居地荒僻,不得親承教旨,另奉宗喀巴第三弟子哲卜尊丹巴後身,為大胡土克圖,總理外蒙古教務,居住庫倫。第五世達賴轉生,叫作羅卜藏堅錯,用他近親桑結為第巴。什麼叫作第巴?便是中國所稱管理政務的官員。達賴喇嘛,只理教務,不管政事,自第二世達賴起,已另置第巴等官,代理國政。是時紅教未絕,後藏地方護法教主,叫作藏巴汗,藏巴汗反對黃教,桑結欲除滅了他,省得出來作梗,遂聯絡厄魯特蒙古,遣和碩特部長固始汗,引兵入後藏,襲殺藏巴,另奉班禪喇嘛移駐後藏。從此藏地分前後二部,前藏屬達賴管轄,後藏屬班禪管轄。敘述詳明。

  固始汗本居青海,曾受清太宗冊封,康熙三十七年,固始汗第十子達什巴圖爾,來京朝貢,康熙帝又封他為親王。固始汗得清廷援助,聲勢頗強,至是有功黃教,復得了前藏東部喀木地,命子達責鎮守,漸漸干涉前藏事情。桑結一想,殺了一個藏巴汗,又來了一個達延汗,未免引狼入室,自取禍殃。適值噶爾丹威振西域,桑結復陰與連結,叫他出兵青海,襲破和碩特部。桑結初意,頗高於吳三桂等,但仍不能脫離外人,終非善策。達賚勢力,亦因此一挫。未幾達賴五世歿,桑結秘不發喪,偽傳達賴命令,任意妄行。噶爾丹入寇中國,桑結亦陰為慫慂,至噶爾丹敗走,乃遣使入貢,詐稱奉達賴命,求賜桑結封爵。清廷未察真偽,封桑結為圖伯特國王,到了噶爾丹走死後,丹吉喇等來降,方報桑結矯偽情狀,康熙帝賜書切責,桑結還詐稱部屬未靖,不敢遽泄達賴喪事,今當另立達賴,擇日發喪。康熙帝因道途遼遠,不便細查,且由他將錯便錯的過去。桑結又欲去毒殺拉藏汗,事泄無成。拉藏汗即和碩部達賚姪兒。達賚死,拉藏汗嗣,聞桑結有意害他,遂集眾潛入拉薩,將桑結捉來,一刀兩段。刁狡的人,總歸速死。復把桑結所立的達賴,指為贗鼎,擒獻清廷,另立新達賴伊西堅錯為第六世。
  康熙帝嘉他恭順,封拉藏為翼法恭順汗。偏這青海諸蒙古,不信伊西堅錯為真達賴,另立了一個噶爾藏堅錯,在青海坐牀,請清廷速賜冊印。自是達賴變了兩個,誰真誰假,不能辨悉,倒象一出雙包案。兩下爭論,遂引出策妄阿布坦的兵禍來了。策妄截獻噶爾丹骸骨,奉表清廷,非常遜順,康熙帝命划阿爾泰山西麓至天山北路一帶,給彼遊牧。策妄得此廣土,竟想做第二個噶爾丹,併吞諸部。第一著下手,是娶了土爾扈特部阿玉奇汗女,做了妻室,復誘他妻弟背了阿玉奇,將父逐出俄羅斯。他假稱發兵幫助,竟把土爾扈特部佔據起來。土爾扈特部勢本衰弱,自然也服了他。第二著下手,又是依樣畫葫蘆,拉藏汗有一姊,年近花信,不知經策妄如何運動,復許嫁了他。我怪拉藏汗的阿姊,何故甘心做小老婆?想是策妄定有媚內手段,一笑。策妄娶了拉藏姊,又把那元配生的女兒,許與拉藏汗子丹衷,令他入贅伊犁,不即放歸。親上加親,外面似非常親熱,誰知他滿懷鬼蜮,詭計多端,丹衷離國日久,欲挈婦偕回,策妄許他歸國,發兵護送。行了好幾個月,方入藏境,拉藏汗聞子婦回來,率領次子蘇爾札,到達穆阿附近,一面迎接新婦,一面犒賞護送軍。兩下相遇,丹衷夫婦,謁見已畢,拉藏汗便命在行帳開筵,令護送軍一律與宴。拉藏汗素性嗜酒,至此因子婦回國,格外暢飲,一杯未了又一杯,接連是十百千杯,飲得酩酊大醉,酣臥牀上。這邊的護送軍,飲畢出外,就在拉藏汗行帳外紮好了營。

  是夜准部將官大策零又至,部下有六千兵馬,會合護送軍,殺入拉藏帳內。拉藏汗手下衛兵,本是不多,況又大家吃得沉醉,還有何人抵當?准部兵一擁而入,殺死了拉藏汗,把他次子蘇爾札捆起來,餘外不是被殺,便是被捆,只剩了一對新夫婦,一個是策妄嬌婿,一個是策妄嬌兒,總算用些情面,不去縛他。丹衷還算運氣。隨即潛到拉薩,騙入拉薩城,把個半真半假的新達賴拘入暗室,做個坐關和尚。妙語解頤。

  這信傳到清廷,康熙帝本已遣靖逆將軍富寧安,率兵駐紮巴裡坤,防備西域,至是急命傅爾丹為振武將軍,祁裡德為恊理將軍,出阿爾泰山,會合富寧安軍,嚴備準噶爾入寇,另遣西安將軍額魯特,督兵入藏,侍衛色稜為後應,康熙五十七年,兩軍次第渡木魯烏蘇河,分道深入。大策零分軍迎戰,只數合便退。明是誘敵。額魯特率兵追入,色稜繼進,到喀喇烏蘇河岸,大策零留有伏兵,頓時四起,截住清兵。額魯特等料知陷入重地,率兵猛撲,怎奈這番敵軍,純是精銳,與前時接仗,大不相同。額魯特不能前進,只得退後,不料後面流星馬又到,報稱准兵繞出後路,把軍餉截奪去了。清兵聞軍餉被劫,不戰自亂,額魯特、色稜兩人,極力彈壓,勉強鎮定。過了數日,糧盡矢窮,准兵四面聚集,好似天羅地網一般,一陣攻擊,清兵全營覆沒,都做了沙場之鬼。雖是戰死,幸而死在西方,免得童男童女接引。

  康熙帝接了敗報,再命皇十四子允禵為撫遠大將軍,駐節西寧,升任四川總督年羹堯,備兵成都,擬分道進發。敕封噶爾藏堅錯為達賴六世,檄蒙古兵扈從達賴,隨大軍直入西藏,於是蒙古各汗王貝勒,各率部兵至青海,恭候清兵出塞。康熙五十九年春,詔移允禵移駐木魯烏蘇河治餉,令將西寧軍付都統延信出青海,年羹堯仍坐鎮四川,令將川軍付護軍統領噶爾弼出打箭爐,分趨藏境。大策零聞清兵分出,自拒青海軍,另遣部兵三千餘人,抵當噶爾弼。噶爾弼副將岳鍾琪,素有膽略,領親兵六百名,首先開路,至三巴橋,系入藏第一險要。岳鍾琪招募番眾,許他重賞,令詐降守橋兵,裡應外合,竟把三巴橋占住。噶爾弼率軍來會,忽聞准部兵來奪三巴橋,頭目叫作黑喇瑪,有萬夫不當之勇,噶爾弼頗驚慌起來。岳鍾琪道:「有鍾琪在,就使來了紅喇瑪,也不怕他,待明日擒他便是。」是夕,岳鍾琪率兵出營,潛掘陷坑,上用青草蓋住,令兵士帶了鉤索,伏在陷坑裡面。部署已定,然後回營。次晨,黑喇瑪仗著勇力,飛奔前來,岳鍾琪出兵對敵,誘黑喇瑪至陷坑旁。黑喇瑪有勇無謀,但知上前追殺,不料腳下有坑,一腳蹈空,墜入坑內,任你黑喇瑪膂力過人,至此被伏兵鉤住,急切不能展身。伏兵緊緊捆縛,扛入清寨。黑喇瑪受擒,餘眾不戰自降,方擬鼓行入藏,忽來了大將軍檄文,令待青海軍並進。噶爾弼躊躇未決,岳鍾琪道:「我兵只齎兩月糧餉,從川西到此,已過了四十多日,若再待青海軍,糧餉食盡,如何入藏?現不如乘機疾進,沿途招撫番眾,用番攻番,約十日可抵拉薩,出其不意,容易蕩平。」噶爾弼欲集眾議決,鍾琪道:「事在必行,何須多議!鍾琪不才,願噴此一腔熱血,仰報朝廷,請於明晨即行。」鍾琪系岳武穆王二十一世孫,武穆仇金,鍾琪忠清,似不能善繩祖武,惟為清攻藏,恰有可原。噶爾弼也不多言。

  次晨,岳鍾琪即用皮船渡河,直趨西藏,途中遇土司公佈,用好言撫慰,公佈很為感激,遂代為招集番兵七千,引鍾琪入拉薩。鍾琪觀番兵可恃。遂分部兵三千名,繞截大策零餉道,自領番眾趨拉薩城。拉薩城內,只有幾個准兵,見岳軍大至,盡行逃散。鍾琪長驅入城,號召大小第巴,宣示威德,除助逆喇嘛的,殺了五人,並幽禁九十多人,其餘一概赦免,那時僧俗都頂禮膜拜,感謝再生。

  這時候,青海軍統領延信,正與大策零相持,連敗大策零數陣,策零欲退回拉薩,又被岳軍截住,進退兩難,遂扒山過嶺,遁回伊犁,途中崎嶇凍餒,死了大半。延信遂送新達賴入藏登座,令拉藏汗舊臣康濟鼐,掌前藏政務,頗羅鼐掌後藏政務,留蒙古兵二千駐守,奉詔班師,各回原地鎮守,西藏暫歸平靖。康熙帝又要咬文嚼字,親制一篇平定西藏碑文,命勒石大招寺中,小子也不暇細錄。

  只是康熙帝安樂一次,總有一次懮愁,相逼而來。懮樂相循,禍福相倚,是顛撲不破的事理。入藏軍已報凱旋,台灣忽報大亂。說來可笑,台灣亂首,乃是一個販鴨營生的小百姓,名叫一貴,他的姓恰與大明太祖皇帝相同。嘗見人家婚喪事,排列儀仗,每借同姓的頭銜,書入頭行牌,以示烜赫。一貴雖是販鴨,然與明祖同姓,亦自足誇。自施瑯收服台灣後,台民雖稍有蠢動,事發即平,至康熙晚年,用了一個貪淫暴虐的王珍,實授台灣知府,沒有稅的要加稅,沒有糧的要征糧,百姓不服,就要拿來打屁股,或枷號幾個月,還有一切訴訟事件,有錢即贏,無錢即輸,因此台民怨憤異常。官逼民反。這個朱一貴,雖是販鴨為生,他卻有幾個酒肉朋友,一叫黃殿,一叫李勇,一叫吳外,這三人素不安分,與朱一貴恰很是莫逆,一日,到了酒樓,一面吃酒,一面談論平日事情,黃殿問一貴道:「近日朱大哥生意可好?」一貴搖頭道:「不好不好!現在這個混帳知府,棺材裡伸手,死要銅錢,連我販賣幾只鴨,也要加捐。我此番販鴨一千隻,反蝕了好幾千本錢,看來只好罷休哩。」小本經營,不應加重捐,觀此便知。李勇、吳外齊聲道:「這般狗官,總要殺掉他方好。」該殺!一貴道:「只有我等幾個小百姓,哪裡能殺知府?」黃殿道:「要殺這個混帳知府,也是不難,只此處非講事堂,兄弟們不要多嘴。」黃殿乖。言畢,以目示意。大家飲完了酒,由一貴付了酒鈔,遂同至一貴家內,彼此坐定,黃殿道:「朱大哥你道是販鴨好,是做皇帝好?」一貴醉醺醺的笑道:「黃二弟真吃醉了,販鴨的人,怎麼好同皇帝去比?」黃殿道:「朱大哥想做皇帝否?」一貴大笑道:「象我的人,只能販鴨,哪裡會做皇帝?」黃殿道:「明太祖朱元璋曾充廟祝,後來一統江山,好端端的做了皇帝。大哥也是姓朱,販鴨雖賤,比廟祝要略勝三分,水無斗量,人無貌相,要做皇帝,何難之有?」一貴聽了此言,不覺手舞足蹈起來,便道:「我就做皇帝,黃二弟等須要幫助我。」黃殿道:「總教大哥不要驚慌,明日就請大哥南面為王。」一貴乘著醉意,便道:「我果有一日為王,就使千刀萬剮,亦是甘心。」賭什麼氣?罰什麼咒?天道昭彰,不容妄說。黃殿道:「一言為定,不要圖賴。」一貴道:「自然不賴。」

  黃殿便邀同李勇、吳外,告別而去。

  到了次日,黃殿復同李勇、吳外,帶了一、二百個流氓,抬了箱籠,匆匆到一貴家來。一貴不知何故,慌忙問道:「黃二弟!你同這許多人,到我家何干?」黃殿道:「請你即日做皇帝。」一貴此時,已把昨日的酒話,統共忘記,至此始恍惚記憶起來,便笑道:「昨日乃是酒後狂言,如何作準?」黃殿道:「不能,不能!昨日你已認實,今朝不能圖賴。就使你要不做,也不容你不做。」說畢,就命手下開了箱衣,取出黃冠黃袍,把朱一貴改扮起來。一貴道:「你等太會戲弄我了。」黃殿道:「哪個來戲你?」頓時七手八腳,將朱一貴舊服扯去,穿了黃冠黃服,一個販鴨的小民,居然要他坐在南面,做起強盜大王來了。看官!你道這套黃冠黃袍,是哪裡來的?他是從戲子那裡借來,暫時一穿,還有一套蟒袍宮裙,續行取出。黃殿趨入內室,扶出一個黃臉婆子,教她改裝。可憐這黃臉婆子,嚇得發抖,哪裡敢穿這衣服?黃殿也顧不得什麼嫌疑,竟將蟒袍披在黃臉婆子身上,引她至一貴左側坐下。不與她系宮裙,黃殿未算週到。於是大眾取出衣服,一律改扮,穿紅著綠,擠作一堆,向朱一貴夫婦叩起頭來。煞是好看。弄得朱一貴夫婦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索性象木偶一般。大家拜畢,竟去外邊劫掠,擄些金銀財帛,做起旗帳,造了軍器,占了民房數十間,就揭竿起事。

  一夫作俑,萬人響應,不到十日,竟招集了數千人。台灣總兵歐陽凱,急議發兵往剿,游擊劉得紫素稱知兵,至是請行。歐陽凱不許,偏遣一個龐大無能的周應龍,領兵前去。敵寨距府城只三十里,周應龍沿途停止,三十雖路,走了三日,敵眾依山拒守,應龍也不去攻擊,反縱兵焚掠近村。村民大憤,相率從賊。南路奸民杜君英,亦乘此作亂,與朱一貴連合,襲殺鳳山參將苗景龍,府城大震。歐陽凱帶了劉得紫,及副將許雲,率兵一千五百,親剿一貴,黃殿、李勇、吳外等,出寨迎敵,許雲躍馬陷陣,賊皆辟易,黃殿等都逃入山中。會水師游擊游崇功,亦自鹿耳門入援,歐陽凱大喜,只道是敵眾膽落,毫不設備。過了兩日,朱一貴、杜君英合軍大至,遙見塵頭起處,約有數萬人馬,迤邐前來。清兵先已膽寒,面面相覷。歐陽凱急出抵禦,正接仗間,把總楊泰立在歐陽凱背後,忽然躍起,將歐陽凱刺落馬下。劉得紫急忙趨救,不防楊泰又一槍刺來,得紫急閃,坐騎已中了一槍,那馬負痛踣地,把得紫掀落地上,也被叛兵擒住。霎時官軍大亂,許雲、游崇功攔阻不住,賊軍又圍裹攏來,只得拼命血戰。到了日中,矢炮俱盡,各手刃數十人,自刎而亡。

  於是水師游擊張賢、王鼎等,率兵千餘,戰艦數十艘,逃出澎湖。台灣道梁文暄,知府王珍等,盡驅港內商舶漁艇,逃出鹿耳門。周應龍逃得更快,竟遁入內地。朱一貴進陷台灣府,大掠倉庫,復得鄭氏舊貯炮械硝磺鉛鐵等,非常歡喜。北路奸民賴池、張岳,亦同日陷諸羅縣,擊殺參將羅萬倉,凡七日而全台陷。朱一貴大會部眾,犒宴三日,自稱中興王,國號永和,封黃殿為輔國公,兼銜太師,李勇、吳外等為侯,以下封了許多將軍總兵。袍服不及裁制,戴了一頂明朝冠,便算了事。裡面擄了無數婦女,充作妃嬪。一貴左擁右抱,說不盡的快活。比黃臉婆子何如?台灣百姓,編出一種歌謠道:

  頭戴明朝冠,身衣清朝衣。

  五月稱永和,六月還康熙。

  看了這種謠傳,朱一貴的王位,恐怕是不穩固了。究竟朱一貴做了幾日台灣王,下回再行詳敘。


  達賴轉生,明是佛教欺人之說,狡黠諸徒,利用之以攬權勢,於是真偽達賴之問題生。內哄未休,外侮已至,卒至全藏大亂,欺人者適以自欺,亦何益乎?清聖祖既遣將平藏,何不於此時設置賢吏,昌明政教,有以移其風而易其俗?乃復送一無知無識之達賴,入藏坐牀,平一時之亂或有餘,平一世之亂則不足,此所謂敷衍目前之計,無怪其旋平旋亂也。若台灣收入版圖,已數十年,芟荊棘,夷溪洞,用夏變夷,推行風教,吾知數十年內,亦可收功。乃所用非人,徒知殃民,不知化民,一販鴨徒揭竿作亂,僅七日而全台俱陷,何擾亂之速耶?有清一代,惟聖祖最號英明,而於絕域政教,不甚厝意,遑問自鄶以下乎?閱本回,應令人歎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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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9 02:2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     暢春園聖祖賓天 乾清宮世宗立嗣



  卻說朱一貴既陷台灣,逃官難民,盡至澎湖,澎湖守將,倉猝不知所為,亦盡室登舟,將渡廈門,百姓驚惶得了不得。獨守備林亮決計固守,馳赴海濱,攔住官民家眷,不准內渡,人心稍稍鎮定。水師提督施世驃,自廈門至澎湖,南澳總兵藍廷珍,奉閩督檄令,亦至澎湖來會。於是命守備林亮,千總董芳為先鋒,率領艦隊八千人,直搗鹿耳門。適朱一貴與杜君英爭長,自相殘殺,確是強盜行為。鄉民憤一貴暴掠,又各結民團,保護村落。清兵聞一貴內亂,百姓不附,頓時勇氣百倍﹔到了鹿耳門,岸上大炮迭發,林亮、董芳,冒死直進,遙望岸上炮台,火藥累積,林亮飭水兵用炮還擊,注射火藥,炮聲過處,火藥上衝,震得海水陡立,天地為昏。那時岸上的守兵,統彈得不知去向。林亮、董芳,即捨舟登岸,率兵直入。施世驃、藍廷珍,亦帶領大軍隨進,節節進攻,隨剿隨撫。看官!你想這等朱一貴、杜君英的混帳東西,哪裡敵得住幾員虎將?連戰連敗,連敗連走,清兵乘勢追殺,直薄台灣城下,東西南北,佈滿兵隊,大炮的聲音,鎮日不息。朱一貴束手無策,只躲在偽宮內,對了一班王妃王妾,哭泣不止。此時究竟是販鴨好?是做皇帝好?還是外面的軍師黃殿,想了一個劫營的計策,於夜間潛開城門,突擊清營,誰知早被藍廷珍料著,擺了一個空營計,待李勇、吳外等殺入,伏兵一齊掩擊,象砍瓜切菜一般。林亮斬了李勇,董芳刺死吳外,只剩了後隊的黃殿,急忙逃回,轉身一望,城門已閉,城上立著一員大將,不是別人,乃是清游擊劉得紫。突如其來。原來劉得紫被楊泰擒去,獻與一貴,一貴頗重得紫名,不去殺他,把他禁住學宮。得紫不食三日,情願餓死。諸生林臯、劉化鯉,密勸得紫受食,徐圖恢復,得紫乃飲食如常,此次黃殿出城劫營,把城中部眾,盡行拔出,林、劉二生,遂邀集良民,擁得紫出學宮,閉了城門,請得紫上城拒守。黃殿進退無路,投濠自盡。施世驃下令,降者免死,於是叛眾盡降。劉得紫開城迎入,把前情敘說一遍,世驃即令導入偽宮,擒出朱一貴,審問屬實,推入囚籠。室內的偽妃偽嬪,統教民間自認,令他帶去。做了數日妃嬪,滋味如何?統計清兵攻入鹿耳門,進復台灣府城,也是七日。世驃複分兵搜剿南北兩路,擒到杜君英等,與朱一貴檻送北京,一概凌遲處死。千刀萬剮之言驗了,一貴自思,甘心不甘心?復將棄台逃走的道府廳縣,盡行治罪。只王珍已懼罪自盡,命即剖棺梟示。王珍是個首惡,可惜不把他凌遲。施世驃等各邀獎敘,也不必細說了。
  且說康熙帝因台灣再平,八荒無事,自己又年將七旬,明知風燭草霜,衰年易邁,索性開了一個盛會,凡滿、漢在職官員,及告老還鄉,得罪被譴的舊吏,年紀六十五以上的人,統召入乾清宮,一一賜宴。這時候,正是康熙六十一年春間,天氣晴和,不寒不暖,一班老頭兒,團坐兩旁,差不多有一千個,圍住這個老皇帝,飲起酒來,皇帝又特別加恩,叫他們不要拘謹,大眾奉諭,開懷暢飲。酒興半酣,老皇帝動了詩興,做成七律詩一首,命與宴諸臣,按律恭和。這班老頭兒,把詩文一道,多半束諸高閣,滿員是簡直未曾用過工夫,至此要他個個吟詩,幾乎變成一種虐政,幸虧這班老人有些乖刁,預料這老皇帝召他飲酒,免不得咬文嚼字,因此早打好通關,先與幾個能詩作賦的老朋友,商量妥當,倩他作了搶替,一面復賄通宮監,托令傳遞,所以當場都吟成一詩,恭呈御覽,雖是好歹不一,總算不至獻丑。詩中大意,千首一律,無非是歌功頌德一套爛語。等到詩已做成,日近黃昏,大眾散席,謝了聖恩,出宮而去。這場盛宴,叫作千叟宴,康熙帝倒也非常得意。太監得了銀子,還要得意。可奈盛筵不再,好景難留,轉瞬間已是冬月,大學士九卿等,方擬次年聖壽七旬,預備大慶典禮,誰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康熙帝竟生起病來。這場病非同小可,竟是渾身火熱,氣急異常,太醫院內幾個醫官,輪流入內診脈,忙個不了。服藥數劑,稍稍減退,身子漸覺爽快,氣喘也少覺平順,只是精神衰邁,一時未能回覆,所以未便起牀。諸皇子朝夕問安,皇四子胤禎,此次侍奉,卻不見十分慇懃,每遇夜間,總要到理藩院尚書府內,密談一回。有何大事。這理藩院尚書名叫隆科多,乃是皇四子的母舅。句中有眼。過了數日,康熙帝病體,又好了一些,因臥牀多日,未免煩躁,要出去閒逛一番。皇四子胤禎入奏,父皇要出去散心,不如至暢春園內,地方寬敞,又是近便,最好靜養。康熙帝道:「這也是好,只冬至郊天期已近了,朕躬不能親往,命你恭代,須預先齋戒為是。」皇四子胤禎聞了此諭,未免躊躇。為什麼事躊躇?康熙帝見他情形,便問道:「你敢是不願去?」胤禎即跪奏道:「兒臣安敢違旨,但聖體未安,理應侍奉左右,所以奉命之下,不覺遲疑。」康熙帝道:「你的兄弟很多,哪個不能侍奉?你只管出宿齋所,虔誠一點便好。」胤禎無奈,遵旨退出。是夜,又與這個母舅隆科多,密議了一夕大事。

  次日,康熙帝到暢春園,諸皇子隨駕前往,隆科多本是皇親,也隨同幫護。獨皇四子胤禎已去齋所,不在其中。有隆科多作代表,已經夠了。又過了數天,康熙帝病症復重,御醫復輪流診治,服了藥全然無效,反加氣喘痰湧,有時或不省人事,諸皇子都著了忙,只隆科多說是不甚要緊。是夜,康熙帝召隆科多入內,命他傳旨,召回皇十四子,只是舌頭蹇澀,說到十字,停住一回,方說出四子二字。隆科多出來,即遣宮監去召皇四子胤禎,翌晨,胤禎至暢春園,先見了隆科多,與隆科多略談數語,即入內請安。康熙帝見他回來,痰又上湧,格外喘急。諸皇子急忙環侍,但見康熙帝指著胤禎說道:「好!好!」只此兩字,別無他囑,竟兩眼一翻,歸天去了。諸皇子齊聲號哭,皇四子胤禎,大加哀慟,比諸皇子尤覺悽慘。真耶假耶?

  隆科多向諸皇子道:「諸阿哥且暫收淚,聽讀遺詔!」此時諸皇子中,惟允禵遠出未歸,允礽仍被拘禁,未能擅出奔喪,允禩先已釋放,一同在內,聽得遺詔二字,先嚷道:「皇父已有遺詔麼?」隆科多道:「自然有遺詔,請諸阿哥恭聽!」便即開讀道:「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允禩、允禟齊聲道:「遺詔是真麼?」隆科多正色道:「誰人有幾個頭顱,敢捏造遺詔?」於是嗣位已定,皇四子趨至御榻前,復撫足大慟,親為大行皇帝更衣,可謂誠孝。隨即恭奉大行皇帝還入大內,安居乾清宮。喪事大典,悉遵舊章,不必細表。後人有滿清宮詞一首,紀此事道:

  新月如鉤夜色闌,太醫直罷藥爐寒。斧聲燭影皆疑案,是是非非付史官。

  統計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守成之中,兼寓創業,南征北討的事情,上文已經詳敘,若講到內外各大吏,也算是清正的多,貪污的少。自鼇拜伏罪後,後來只有大學士明珠,佐命有功,得康熙帝信任,未免露出驕恣情狀,然總不如鼇拜的專橫。此外名臣如魏裔介、魏象樞、李光地、湯斌等,都通理學,於成龍、張伯行、熊賜履、張鵬翮、陸隴其等,都守清操,彭孫遹、高士奇、朱彝尊、方苞等,雖沒有什麼功業,也要算治世文臣,有的通經,有的能文,肚子中含有學問,與一班酒囊飯袋,究竟兩樣。康熙帝也好學不倦,上自天象地輿音樂法律兵事,下至騎射醫藥,蒙古西域拉丁文書字母,無乎不窺,無乎不曉﹔兼且自奉勤儉,待民寬惠,六十年間,蠲租減賦的諭旨,時有所聞,所以全國百姓,統是畏服﹔滿族中得此奇人,總要算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了。評論確當。

  可惜晚年來儲位未定,遂致宴駕後,出了一樁疑案。這位秉性陰沉的四阿哥,竟登了大寶,擬定年號是雍正兩字,以次年為雍正元年,是為世宗憲皇帝。第一道諭旨,便封八阿哥允禩,十三阿哥允祥為親王,令與大學士馬齊,舅舅隆科多,總理內外事務。第二道諭旨,命撫遠大將軍允禵,回京奔喪,一切軍務,由四川總督年羹堯接續辦理。兩諭俱有深意,休作閒文看過。

  過了殘臘,就是雍正元年元日。雍正皇帝升殿,受朝賀禮畢,連下諭旨十一道,訓飭督撫提鎮以下文武各官,大致意思是「守法奉公,整躬率物,倘有不法情事,難逃朕衷明察,毋貽後悔!」次日復視朝,百官俱至,雍正帝問百官道:「昨日元旦,卿等在家,作何消遣。」眾官員次第回答,或說飲酒,或說圍棋,或說是閒著無事﹔只有一個侍郎,臉色微赬,聽眾人俱已答畢,不能再推,只得老老實實的說道:「微臣知罪,昨晚與妻妾們玩了一回牌。」雍正帝笑道:「玩牌原乾例禁,昨日乃是元旦,你又只與家中人消遣,不得為罪。朕念你秉性誠實,毫無欺言,特賞你一物,你持回去,與妻妾並看罷!」說畢,擲下小紙包一個。侍郎拾在手中,謝恩而退﹔回到家中,遵著上諭,取出御賜的物件,叫妻妾同看﹔當即拆開紙包,大家一瞧,個個嚇得伸舌,復將昨日玩過的紙牌,仔細一檢,恰恰少一張。看官試掩卷一猜!應知這紙包中,不是別物,定是昨日所失的一張紙牌兒。那時有一位姨太太道:「昨日的紙牌,是我收藏,當時也不及細檢,不知如何被皇帝拿去一張?難道當今的聖上,是長手佛轉世麼?」侍郎道:「不要多嘴,以後大家留意便是。」這位姨太太偏要細問,侍郎走出戶外,四週圍瞧了一番,方入戶閉門,對妻妾道:「我今日還算大幸,聖上問我昨日的事,我曉得這個聖上,不比那大行皇帝,連忙老實說了,聖上方恕我的罪,賜我這張紙牌﹔若少許欺騙,不是殺頭,便是革職哩!」眾妻妾又都伸舌道:「有這麼厲害!」侍郎道:「當今皇上做皇子時,曾結交無數好漢,替他當差辦事,這班人藏有一種殺人的利器,名叫血滴子。」說到此處,忽聽簷上一聲微響,侍郎大驚失色,連忙把頭抱住。疑心生暗鬼。眾妻妾不知何故,有幾個膽小的,忙躲入桌下。歇了半晌,一物從窗中縱入,侍郎越加膽怯,勉強一顧,乃是一隻狸斑貓。侍郎至此,不覺失笑,隨令眾妻妾各歸內室。眾妻妾經此一嚇,也不敢再問這血滴子。

  小子恐看官尚未明白,只好補說數語,再入正傳。這血滴子是什麼東西?外面用革為囊,裡面卻藏著好幾把小刀,遇著仇人,把革囊罩他頭上,用機一撥,頭便斷入囊中,再用化骨藥水一彈,立成血水,因此叫做血滴子。這乃雍正皇帝同幾位綠林豪客,用盡心機想出來的。

  這班綠林豪客的首領,便是四川總督年羹堯,羹堯系富家之子,幼時脾氣乖張,專喜耍槍弄棍,他的父親年遐齡,請了好幾個教書先生,教他讀書,都被羹堯逐去。後來得了一個名師,能文能武,把羹堯壓服,方才學得一身本領。這名師臨別贈言,只有「就才斂范」四字。羹堯起初倒也謹佩師訓,嗣後與皇四子胤禎結交,受他重托,招羅幾個好漢,結拜異姓兄弟,幫助這位皇四子。皇四子就保薦年羹堯,說他材可大用。康熙帝召見,果然是一個虎頭燕頷,威風凜凜的人物,遂連次超擢,從百總、千總起,直升至四川總督。皇四子外恃年羹堯,內仗隆科多,竟得了冠冕堂皇的帝位。他恐人心不服,有人害他,遂用了這班豪客,飛簷走壁,刺探人家隱情。撫遠大將軍允禵,督理西陲軍務,是雍正帝第一個對頭,不但怕他帶兵,還要防他探悉隱情。因此借奔喪為名,立刻調回,令年羹堯繼任。上文第二道諭旨,已自表明。至允禵回京後,免不得有點風聲聞知,且允禩、允禟輩,又要同他細敘前情,語言之間,總帶了三分怨望,誰知早已有人密奏,雍正帝即調往盛京,令他督造皇陵。允禵已去,又降了一道上諭,命總理王大臣道:

  貝子允禵,原屬無知狂悖,氣傲心高,朕屢加訓誨,望其改悔,以便加恩,但恐伊終不知改,而朕必欲俟其自悔,則終身不得加恩矣。朕惟欲慰我皇妣皇太后之心,著晉封允禵為郡王,伊從此若知改悔,朕自疊沛恩施,若怙終不悛,則國法具在,朕不得不治其罪。允禵來時,爾等將此旨傳諭知之!

  這道上諭,真正離奇,既要封他為郡王,又說他什麼無知,什麼不悛,這是何意?古人說得好:「將欲取之,必姑與之。」雍正帝登位,先封允禩為親王,也是這個用意。不過允禩本得罪先帝,人人曉得他的罪孽,所以加他封爵,絕不多談。上文第一道諭旨,更自表明。獨這允禵,乃先帝愛寵的驕子,前時並沒有什麼處分,只可先把他無影無蹤的罪名,加在身上,一面假作慈悲,封為郡王,令臣民無從推測,然後好慢慢擺佈。

  過了數月,又想出一個新奇法子,召集總理王大臣及滿漢文武官員,齊集乾清宮。大眾不知有什麼大事,都捏著一把汗。雍正威權,已見一斑。到了宮內,但見雍正皇上,南面高坐,諭眾官道:「皇考在日,曾立二阿哥為太子,後來廢而又立,立而又廢。皇考晚年,常悶悶不樂,朕想立儲系國家大計,不立不可,明立亦不可。爾等有何妙策?」王大臣齊聲道:「臣等愚昧,憑聖衷定奪便是!」雍正帝道:「據朕想來,建立太子,與一切政治不同。一切政治,須勞大眾參酌,立太子的事情,做主子的理應獨斷。譬如朕有幾個皇子,倘必經大眾議過,方可立儲,恐怕這個王大臣,說是這個阿哥好,那個王大臣,說是那個阿哥好,豈不是築室道旁,三年不成麼?既如此說,何必召王大臣會議?只是明立太子,又未免兄弟爭奪,惹出禍端,朕再三籌畫,想出一種變通的法子,將擬定皇儲的詔旨,親寫密封,藏在匣內。」說到此處,把頭向上面一望,手向上面一指,隨即道:「便安放在這塊正大光明匾額後面,可好麼?」諸王大臣等,自然異口同聲,都說思慮周詳,臣下豈有異議?雍正帝遂命諸臣退出,只留總理事務王大臣在內,自己密書太子名字,封藏匣內,令侍衛緣梯而上,把這錦匣安放匾額後面,總算儲位已定。這方匾額,懸在乾清宮正中,正大光明四字,乃是雍正帝御筆親書,這也不在話下。

  總理事務王大臣,只看見這匣子,不曉得裡面的名字,究竟是哪一位阿哥,後來雍正帝晏駕,方將此匣取下,開了匣子,才識密旨中寫著皇四子弘歷,正大光明,恐未必是這樣講法。這弘歷是皇后鈕祜祿氏所出,相傳鈕祜祿氏,起初為雍親王妃,實生女孩,與海寧陳閣老的兒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鈕祜祿氏恐生了女孩,不能得雍親王歡心,佯言生男,賄囑家人,將陳氏男孩兒抱入邸中,把自己生的女孩子,換了出去。陳氏不敢違拗,又不敢聲張,只得將錯便錯,就算罷休。後人也有一首宮詞,隱詠這事道:

  果然富貴亦神仙,內使傳呼敞御筵。

  不辨呂嬴與牛馬,上方新賜洗兒錢。

  立儲事已畢,忽接到川督年羹堯八百里緊報,「青海造反」,為這四字,又要勞動兵戈了。看官少憩,待小子續編下回。


  本回起首二十行,只結束台灣亂事,不足評論。接續下去,便是清聖祖晏駕事,後人互相推測,議論甚多。或且目世宗為楊廣,年羹堯、隆科多為楊素、張衡,事鮮左證,語不忍聞,作書人所以不敢附和也。惟聖祖欲立皇十四子允禵,皇四子竄改御書,將十字改為於字,此則故父老皆能言之,似不為無因。但證諸史錄,亦不盡相符。作者折衷文獻,語有分寸。至世宗嗣位,開手即鬼鬼祟祟,繪出一種秘密情狀,立儲,大事也,乃亦以秘密聞,然則天下事亦何在不容秘密耶?司馬溫公云:「事無不可對人言,」清之世宗,事無一可對人言,以視乃父之寬仁,蓋相去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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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平青海驅除叛酋 頒硃諭慘戮同胞



  卻說青海在西藏東北,本和碩特部固始汗所居地,固始汗受清朝冊封,第十子達什巴圖爾,又受清封為和碩親王,前文已經表過。應二十九回。達什死,子羅卜藏丹津襲爵。羅卜藏丹津陰謀獨立,欲脫清廷羈絆,遂於雍正元年,召集附近諸部,在察罕羅陀海會盟,令各復汗號,不得再遵清廷封冊,自己叫作達賴渾台吉,統率諸部。又暗約策妄阿布坦為後援,擬大舉入寇。偏是丹津的同族額爾德尼,及察罕丹津兩人,不願叛清,被丹津用兵脅迫,兩人竟挈眾內奔。是時清兵部侍郎常壽,適駐西寧,管理青海事務,因額爾德尼來奔,奏聞清廷。雍正帝尚未探悉隱情,只道是青海內哄,即遣常壽往青海調停,常壽到了青海,丹津不由分說,竟將常壽拘禁起來。川督年羹堯,飛草奏報,奉命授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進駐西寧,四川提督岳鍾琪,任奮威將軍,參贊軍務。年羹堯分兵兩路,北路守疏勒河,防丹津內犯,南路守巴塘裡塘,阻丹津入藏,又檄巴裡坤鎮守將軍富寧安等,見上第二十九回。出屯吐魯番,截住策妄援兵。丹津三路援絕,只號召遠近喇嘛二十萬眾,專寇西寧。岳鍾琪自四川出發,沿途剿撫,解散丹津黨羽,西陲一帶,統已廓清,乘勢至西寧,遙見西北郭隆寺旁,聚集番僧無數,鍾琪即令兵士前進,驅殺番僧。那時番僧並沒有十分勇略,不過一點劫掠的伎倆,忽見大軍紛至,勢甚兇猛,哪裡還敢抵敵?呼嘯一聲,四散奔逃,被岳軍追過三條峻嶺,焚去十七寨及庐舍七千餘,斬首六千級,餘眾都竄還青海,丹津聞敗大驚,送歸常壽,奉表請罪。原來是銀樣鑞槍頭。清廷不許,益促年羹堯進兵。

  羹堯擬集兵四萬餘名,由西寧鬆潘甘州疏勒河,四面進攻,約於雍正二年四月內出發。岳鍾琪請道:「青海地方寥闊,寇眾不下十萬,我軍四路會攻,彼若亦四散誘我,擊彼失此,擊此失彼,恐要四面受敵哩。愚見不如先期發兵,乘春草未生時,搗其不備,方為上策。」羹堯遲疑未決,鍾琪飛驛上奏,並願率精兵四千,自去殺賊。頗有膽略。雍正帝准奏,把西征事專任鍾琪。鍾琪遂於二月出師,途次見野獸奔逸,料知前面定有間諜,嚴陣前行,果遇敵騎數百,四面兜圍,殺得一個不剩﹔復連夜進兵,沿路殲敵數千,於是敵無哨探,鍾琪令部兵蓐食銜枚,宵行百六十里,直抵丹津帳外,拔柵而入。這時丹津正抱著兩三個番婦,並頭睡熟,不料清兵撲至,倉猝之中,扯了一件番婦衣,披在身上,從帳後逃出,騎了白駝,向西北逃去。男裝女扮,倒也好看。鍾琪一陣追剿,殺斃無數,真個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渠,一面掃穴犁庭,摉出丹津的弟妹,及敵黨頭目數十人,頭目殺訖,弟妹押解京師,招降男女數萬,奪得駝馬牛羊器械甲仗無算。自出師至破敵,凡十五日,往返兩月,好算奇捷。詔封年羹堯一等公,岳鍾琪三等公,勒碑太學,如康熙時征准部例。岳鍾琪又進剿餘黨,以次蕩平,先後拔青海地千餘里,分其地賜各蒙古,分二十九旗,設辦事大臣於西寧,改西寧衛為府城。青海始定。
  雍正帝既平外寇,復一意防著內訌,這日召舅舅隆科多入內議事,議了許久,隆科多始自大內退出。眾王大臣聞這消息,料知雍正帝必有舉動。到了次日,降旨派固山貝子允禟往西寧犒師,王大臣亦看不出什麼異事。過了兩日,又命郡王允■巡閱張家口,王大臣也沒有什麼議論。只是廉親王允禩未免悶悶不樂。調虎離山,其兆已見。又過了十餘日。兵部參奏,「允■奉使口外,不肯前往,捏稱有旨令其進口,竟在張家口居住」云云。有旨:「著廉親王允禩議奏。」惡!允禩復陳,應由兵部速即行文,仍令允■前往,並將不行諫阻的長史額爾金,交部議處。有旨:「允■既不肯奉差,何必再令前往,額爾金無關輕重,何必治罪,著允禩再議具奏。」專尋著允禩,其意何居?允禩無法,只得再奏:「允■不肯前往,捏旨進口,應革去郡王,逮回交宗人府禁錮。」於是雍正帝批交諸王貝勒貝子公,及議政大臣,速議具奏。諸王大臣已俱知聖意,不得不火上添油,井中投石,把一個郡王,逮回圈禁宗人府去了。拿了一個。允■罪狀已定,不料宗人府又上一本,彈章內稱:「貝子允禟,差往西寧,擅自遣人往河州買草,踏看牧地,抗違軍法,橫行邊鄙,請將允禟革去貝子,以示懲儆。」當即奉旨:「允禟革去貝子,安置西寧。」拿下兩個。

  是年冬月,廢太子允礽,忽在咸安宮感冒時症,雍正帝連忙著太醫診治,復派舅舅隆科多,前往探問。廢太子見了隆科多愈加氣惱,病勢日增,服藥無效。雍正帝又許他入內侍奉,不到十天,廢太子竟死了。雍正帝立即下旨,追封允礽為和碩理密親王,又封弘晰母為理親王側妃,命弘晰盡心孝養。理親王侍妾曾有子女者,俱令祿贍終身。又親往祭奠,大哭一場。並封弘晰為郡王。一班拍馬屁的王大臣,都說聖上仁至義盡,就是雍正帝自說:「二阿哥得罪皇考,並非得罪朕躬,兄弟至情,不能自已,並非為邀譽起見。」吾誰欺,欺天乎?只郡王弘晰奉了遺命,在京西鄭家莊辟一所私第,奉母寧居,不聞朝事,總算一個明哲保身的貴冑。

  雍正三年春,廉親王允禩,怡親王允祥,大學士馬齊,舅舅隆科多,奏辭總理事務職任,得旨照允,惟廉親王允禩懷挾私心,遇事阻撓,不得議敘。看官!試想人非木石,哪有不知恩怨的道理?這雍正帝對待兄弟,這般寡恩,這般樹怨,自然那兄弟們滿懷忿恨,也想報復,偏這雍正帝刻刻防備,凡允禩、允禟、允■、允禔的秘密行為,令隨帶血滴子的豪客,格外留心偵察。一日,西寧探客來報,說:「九阿哥允禟在西寧,用西洋人穆經遠為謀主,編了密碼,與允禩往來通遞,大約是蓄謀不軌,請聖上密防!」隨呈上一封密函,乃是九阿哥與八阿哥的書信,被探客竊取得來。雍正帝反覆觀看,任你聰明伶俐,恰是一句不懂﹔當即收藏匣中,令探客再去細察。又一日,盛京探客亦到,報稱:「十四阿哥允禵,督守陵寢,有奸民蔡懷璽,到院投書,稱允禵為真主,允禵並不罪他,反將書上要緊字樣,裁去塗抹,所以特來報聞。」雍正帝誇獎一番,打發去訖。這個探客已去,那個探客又來,據言,「八阿哥允禩,日夜詛咒,求皇上速死。」雍正帝勃然大怒,詔大學士等撰文,告祭奉先殿,削允禩王爵,幽禁宗人府,移允禟禁保定,逮回允禵治罪。復陰令廷臣上本參奏,不到數天,參劾允禩、允禟、允禵的奏章,差不多有數十本。隆科多等尤為著力,臚陳罪狀,允禵四十大罪,允禟二十八大罪,允禩十四大罪,俱乞明正典刑。雍正帝恰令諸王大臣,再三復議。諸王大臣再三力請,堯曰宥之三,臯陶曰殺之三,本出蘇東坡論說,想雍正帝定是讀過,所以作此情狀。方才下旨,把允禩、允禟削去宗籍,允禵拘禁,改允禩名為阿其那,允禟名為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等語,乃是滿洲人俗話,「阿其那」三字,譯作漢文,就是豬。「塞思黑」三字,譯作漢文,就是狗。還有數道長篇大論的硃諭,小子錄不勝錄,只好將著末這一道,錄供眾覽如下:

  我皇考聰明首出,文武聖神,臨御六十餘年,功德隆盛,如征三藩,平朔漠,皆不動聲色,而措置帖然。凡屬兇頑,無不革面洗心,望風響化。而獨是諸子中,有阿其那、塞思黑、允禵者,奸邪成性,包藏禍心,私結黨援,妄希大位,如鬼如蜮,變幻千端,皇考曲加矜全寬宥之恩,伊等並無感激悔過之意,以致皇考震怒,屢降嚴旨切責,忿激之語,凡為臣子者,不忍聽聞。聖躬因此數人,每懮憤感傷,時為不豫,朕侍奉左右,安慰聖懷,十數年來,費盡苦心,委曲調劑,此諸兄弟內廷人等所共知者。及朕即位,以阿其那實為匪黨倡首之人,伊若感恩,改過自新,則群邪無所比暱,黨與自然解散,是以格外優禮,晉封王爵,推心任用。且知其素務虛名,故特獎以誠孝二字,鼓舞勸勉之。蓋朕心實望其遷善改過也。乃伊辦理事務,懷私挾詐,過犯甚多,朕俱一一寬免,未罰伊一人之俸,未治伊家下一人之罪,亦始終望其遷善改過耳。迄今三年有餘,而悖逆妄亂,日益加甚,時以盅惑人心,擾亂國政,煩朕心激朕怒為事。而公廷之上,諸王大臣之前,竟至指誓天日,詛咒不道,不臣之罪,人人髮指。朕思此等兇頑之人,不知德之可感,或知法之可畏,故將伊革去王爵,拘禁宗人府,而阿其那反向人云:「拘禁之後,我每飯加餐,若全屍以歿,我心斷斷不肯。」似此悖逆之言,實意想所不到,古今所罕有也。總之伊自知從前所為之事,久為朕心洞悉,且為天地所必誅,捫心自問,殊無可赦之理,遂以伊毒忍之性度朕,故為種種桀驁狂肆之行,以激朕怒,但欲朕置伊於法,使天下不明大義之人,或生議論,致朕之聲名,有損萬一,以快其不臣之心,遂其怨望之意。朕受皇考付托之重,統御寰區,一民一物,無不欲其得所,以共享皇考久道化成之福,豈於兄弟手足,而反忍有傷殘之念乎?且朕昔在藩邸時,光明正大,諸兄弟才識,實不及朕,待朕悉皆恭敬盡禮,不但不敢侮慢,並無一語爭競,亦無一事猜嫌,此歷來內外皆知者,不待朕今日粉飾過言也。今登大位,豈忽有藏怒匿怨之事,而欲修報復乎?無奈朕昆弟中,有此等大奸大惡之徒,而朕于家庭之間,實有萬難萬苦之處,不可以德化,不可以威服,不可以誠感,不可以理喻,朕展轉反覆,無可如何,含淚呼天,我皇考及列祖在天之靈,定垂昭鑒。阿其那與塞思黑、允禵、允■、允禔結為死黨,而阿其那陰險詭譎,實為罪魁﹔塞思黑之惡,亦與相等﹔允禵等狂悖糊塗,受其籠絡,聽其指揮,遂至膠固而不解。總之此數人者,希冀非分,密設邪謀,賄結內外朋黨,煽惑眾心,行險僥倖之輩,皆樂為之用,私相推戴,而忘君臣之大義。此風漸積,已二十餘年,惟朕知之最詳最確。若此時不將朕所深知灼見者,分晰宣諭,曉示天下,垂訓後人,將來朕之子孫,欲明晰此逆黨之事,恐年歲久遠,或有懷挾私心之輩,借端牽引,反致無罪之人,枉被冤抑。況朕之所深知者,在廷諸臣,未必能盡知之,三年以來,朕遇便則備悉訓示,明指伊等居心行事之奸險﹔今在廷諸臣,雖知之矣,而天下之人,未必能知之。此是非邪正,所關甚大,朕所以不得不反覆周詳,剖悉曉諭也。諸王大臣臚列阿其那、塞思黑、允禵各款,合詞糾參,請正典刑以彰國法,參劾之條,事事皆系實跡,而奏章中所不能盡者,尚有多端,難以悉數。今諸王大臣以邪黨不翦,姦宄不除,恐為宗社之懮,數次力引大義滅親之請者,固為得理,但朕受皇考付托之重,而手足之內,遭遇此等逆亂頑邪,百計保全而不得,實痛於衷,不忍於情。然使姑息養奸,優柔貽患,存大不公之私心,懷小不忍之淺見,而不籌及國家宗社之長計,則朕又為列祖列宗之大罪人矣。允禔、允■、允禵,雖屬狂悖乖張,尚非首惡,已皆拘禁,冀伊等感發天良,悔改過惡。至阿其那復塞思黑治罪之處,朕不能即斷,俟再加詳細熟思,頒發諭旨,可將諸王大臣等所奏,及朕此旨頒示中外,使咸知朕萬難之苦衷,天下臣工,自必諒朕為久安長治之計,實有不得已之處也。特諭。

  這諭下後,不到數日,順承郡王錫保入奏,阿其那死了。雍正帝故作驚訝道:「阿其那有什麼重病,竟致身死?看守官也太不小心,既見阿其那有病,為何不先報知?」錫保道:「據看守官說,昨日晚餐,阿其那還好好兒吃飯,不料到了夜間,暴疾而亡。」雍正帝頓足道:「朕想他改過遷善,所以把他拘禁,不忍加誅,誰知他竟病死了。」正嗟歎間,宗人府又來報道:「塞思黑在保定禁所,亦暴疾身死。」雍正帝歎道:「想是皇考有靈,不是皇考乃是血滴子。把二人伏了冥誅,若使不然,他二人年尚未老,為什麼一同去世呢?」次日,諸王大臣合詞奏請,阿其那、塞思黑逆天大罪,應戮屍示眾,其妻子應一律正法。同黨允禵允■亦應斬決。允禩允禟等即果不法,究是雍正帝兄弟,允禩允禟已死,允禵允禟不過殘喘苟延,諸王大臣還要奏請斬決,連妻子都要正法,若非暗中唆使,哪有這般大膽?奉旨:「阿其那、塞思黑已伏冥誅,應毋庸議!其妻子從寬免誅,逐回母家,嚴加禁錮。方不再奏。後人有詩詠此事道:

  阿其那與塞思黑,煎豆燃箕苦不容。

  玄武門前雙折翼,泰陵畢竟勝唐宗。

  允禩允禟死後,雍正帝已除內患,復想出一種很毒的手段,連年羹堯、隆科多一班人物,也要除滅了他,這真算是辣手。下回表明一切,請看官往後續閱!


  蕩平青海,功由岳鍾琪,年羹堯第拱手受成而已,封為一等公,酬庸何厚?且聞其父年遐齡,亦晉公爵,其長子斌列子爵,次子富列男爵,賞浮於功,寧非別有深意耶?後人謂世宗之立,內恃隆科多,外恃年羹堯,不為無因。作者既於前回表明,本回第據事直敘,兩兩對勘,已見隱情。若允禩允禟等,不過於聖祖在日,潛謀奪嫡而已,世宗以計得立,即視之若眼中釘,始則虛與委蛇,繼則屢加呵責,匪惟斥之,且拘禁之﹔匪惟禁之,且暗殺之。改其名曰阿其那,曰塞思黑,曾亦思阿其那、塞思黑為何人之子孫?自己又為何人之子孫乎?辱其兄弟,與辱己何異,與辱及祖考又何異。雖利口喋喋,多見其忍心害理而已。作者僅錄硃諭一道,已如見肺肝,王大臣輩無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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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9 02:3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回     兔死狗烹功臣驕戮 鴻罹魚網族姓株連



  卻說撫遠大將軍年羹堯,本是雍正帝的心腹臣子,青海一役,受封一等公﹔其父遐齡,亦封一等公爵,加太傅銜,賜緞九十匹﹔長子斌封子爵﹔次子富亦封一等男,古人說得好:「位不期驕,祿不期侈」,年羹堯得此寵遇,未免驕侈起來。況他又是雍正帝少年朋友,並有擁戴大功,自思有這個靠山,斷不至有意外情事,因此愈加驕縱。平時待兵役僕隸,非常嚴峻,稍一違忤,立即斬首。他請了一個西席先生,姓王字涵春,教幼子唸書,令廚子館僮,侍奉維謹。一日,飯中有谷數粒,被羹堯察出,立即處斬。又有一個館僮,捧水入書房,一個失手,把水倒翻,巧巧潑在先生衣上,又被羹堯看出,立拔佩刀,割去館僮雙臂。嚇得這位王先生,日夜不安,一心只想辭館,怎奈見了羹堯,又把話兒噤住,恐怕觸忤東翁,也似廚子館僮一般,戰戰兢兢,過了三年,方得東翁命令,叫幼子送師歸家。這位王先生,離開這閻羅王,好像得了恩赦,匆匆回家﹔到了家門,蓬蓽變成巨廈,陋室竟作華堂,他的妻子,出來相迎,領著一群丫頭使女,竟是珠圍翠繞,玉軟香溫,弄得這位王先生,茫無頭緒,如在夢中。後經妻子說明,方知這場繁華,統是東家年大將軍,背地裡替他辦好,真是感激不盡。那位年少公子,奉了父命,送師至家,王先生知他家法森嚴,不敢叫他中道折回﹔到了家中,年公子呈上父書,經先生拆閱,乃是以子相托,叫幼子居住師門,不必回家。先生越發奇怪,轉想年大將軍既防不測,何不預先辭職,歸隱山林?這真不解!其實羹堯總難免一死,即使歸隱,亦恐雍正不肯放過。當時亦不便多嘴,便將來書交年公子自閱。公子閱畢,自然遵了父命,留住不歸。先生也自然格外優待,且不必說。

  只年將軍總是這般脾氣,喜怒無常,殺戮任性,起居飲食,與大內無二,督撫提鎮,視同走狗,在西寧時,見蒙古貝勒七信的女兒,姿色可人,遂不由分說,著兵役抬回取樂,一面令提督吹角守夜,提督軍門,總道他得了嬌娃,無暇巡察,差了一個參將,權代守夜。誰知這位年大將軍,精神正好,上了一次舞台。又起身出營巡邏,見守夜的乃是參將,並不是提督,遂即回營,把提督參將,一齊傳到,喝令斬決示眾。但他既殘忍異常,如何軍心這般畏服?他殺人原是厲害,他的賞賜,也比眾不同,一賜千萬,毫不吝惜,所以兵士絕不謀變。惟這賞錢從哪裡得來?未免納賄營私,冒銷濫報。雍正帝未除允禩允禟等人,雖聞他種種不法,還是隱忍涵容,等到允禩允禟,已經拘禁,他索性把同與秘謀的人,也一律處罪,免得日後泄漏。手段真辣。一日下諭,調年羹堯為杭州將軍,王大臣默窺上意,料知雍正帝要收拾羹堯,便合詞劾奏。雍正帝大怒,連降羹堯十八級,罰他看守城門。他在城門裡面,守得格外嚴密,任你王孫公子,絲毫不肯容情,因此挾怨的人,愈沿愈多。王大臣把他前後行為,一一參劾,有幾條是真憑實據,有幾條是周內深文,共成九十二大罪,請即凌遲處死。還是雍正帝記念前勞,只令自盡,父子等俱革職了事。
  惟年富本不安本分,著即處斬,所有家產,抄沒入官。

  年羹堯已經伏法,還有隆科多未死,雍正帝又要處治他了。都察院先上書糾劾隆科多,說他庇護年羹堯,例應革職。得旨:「削去太保銜,職任照舊。」嗣刑部又復上奏,劾他挾勢婪贓,私受年羹堯等金八百兩,銀四萬二千二百兩,應即斬決。有旨:「隆科多才尚可用,恰是有才。免其死罪,革去尚書,令往理阿爾泰邊界事務。」隆科多去後,議政王大臣等,復奏隆科多私鈔玉牒,存貯家中,應拿問治罪。奉旨准奏,即著緹騎逮回隆科多,飭順承郡王錫保密審,錫保遵旨審訊,提出罪案,質問隆科多。隆科多道:「這等罪案,還是小事,我的罪實不止此。只我乃是從犯,不是首犯。」錫保道:「首犯是哪一個?」隆科多道:「就是當今皇上。」錫保道:「胡說!」隆科多道:「你去問他,哪一件不是他叫我做的。他已做了皇帝,我等自然該死。」彷彿隋朝的張衡。錫保不敢再問,便令將隆科多拘住,一面鍛鍊成獄,說他大不敬罪五件,欺罔罪四件,紊亂朝政罪三件,奸黨罪六件,不法罪七件,貪婪罪十七件,應擬斬立決,妻子為奴,財產入官。雍正帝特別加恩,特下諭旨道:

  隆科多所犯四十款重罪,實不容誅,但皇考升遐之日,召朕之諸兄弟,及隆科多入見,面降諭旨,以大統付朕。是大臣之內,承旨者惟隆科多一人,不啻自認。今因罪誅戮,雖於國法允當,而朕心實有所不忍。隆科多忍負皇考及朕高厚之恩,肆行不法,朕既誤加信任於初,又不曾嚴行禁約於繼,惟有朕身引過而已。在隆科多負恩狂悖,以致臣民共憤,此伊自作之孽,皇考在天之靈,必昭鑒而默誅之。何不用血滴子。隆科多免其正法,於暢春園外,附近空地,造屋三間,永遠禁錮。伊之家產,何必入官,其妻子亦免為奴。伊子岳興阿著革職,玉桂著發往黑龍江當差。欽此。

  雍正帝本是個刻薄寡恩的主子,喜怒不時,刑賞不測,他於年羹堯、隆科多二人,一令自盡,一飭永禁,惟家眷都不甚株累,分明是紀念前功,格外矜全的意思。只前回說這年大將軍,系血滴子的首領,此次年將軍得罪,難道這種俠客,不要替他復仇麼?據故老傳說:雍正帝既滅了允禩、允筸一班兄弟,復除了年羹堯、隆科多一班功臣,他想內外無事,血滴子統已沒用,索性將這班豪客,誘入一室,陽說飲酒慰勞,暗中放下毒藥,一古腦兒把他鴆死,絕了後患,所以血滴子至今失傳。這種遺聞,畢竟是真是假,小子無從證實,姑遵了先聖先師的遺訓,多聞闕疑便了。

  只是年羹堯案中,還牽連文字獄兩案:浙人江景祺,作西征隨筆,語涉譏訕,年羹堯不先奏聞,目為大逆罪,把汪景祺立即斬決,妻子發往黑龍江為奴。還有侍講錢名世,作詩投贈年羹堯,頌揚平藏功德,諂媚奸惡,罪在不赦,革去職銜,發回原籍。榜書「名教罪人。」懸掛錢名世居宅,總算是格外寬典。此外文字獄,亦有數種:江西正考官查嗣庭,出了一個試題,系大學內「維民所止」一語,經廷臣參奏,說他有意影射,作大逆不道論。小子起初也莫名其妙,後來覓得原奏,方知道他的罪證,原奏中說「維」字「止」字,乃「雍」字「正」字下身,是明明將「雍正」二字,截去首領,顯是悖逆。可憐這正考官查嗣庭未曾試畢,立命拿解進京,將他下獄,他有冤莫訴,氣憤而亡。還要把他戮屍梟示,長子坐死,家屬充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又有故御史謝濟世,在家無事,注釋《大學》,不料被言官聞知,指他毀謗程、朱,怨望朝廷。順承郡王錫保參了一本,即令發往軍台效力。這個謝濟世竟病死軍台,不得生還。秦皇焚書坑儒,亦是此意。相傳雍正年間,文武官員,一日無事,使相慶賀,官場如此,百姓可知,這真叫法網森嚴呢。

  另有一種案子,比上文所說的,更是重大,待小子詳細敘來:浙江有個呂留良,表字晚村,他生平專講種族主義,隱居不仕。大吏聞他博學,屢次保薦,他卻誓死不去。家居無事,專務著作,到了死後,遺書倒也不少,無非論點夷夏之防,及古時井田封建等語。當時文網嚴密,呂氏遺書,不便刊行,只其徒嚴鴻逵、沈在寬等,抄錄成編,作為秘本。湖南人曾靜,與嚴、沈兩人,往來投契,得見呂氏遺著,擊節歎賞。尋聞雍正帝內誅骨肉,外戮功臣,清宮裡面,也有不乾不淨的謠傳。他竟發生癡想,存了一個尊攘的念頭。中了書毒。他有個得意門生,姓張名熙,頗有膽氣,曾靜與他密議,張熙道:「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曾靜道:「《春秋》大義,內夏外夷,若把這宗旨提倡,哪有不感動人心?你如何說是不可?」張熙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靠我師生兩個,安能成事?」曾靜道:「居!吾語汝!」滿口經書,確是兩個書癲子。遂與張熙耳語良久。張熙仍是搖頭,曾靜道:「他是大宋岳忠武王後裔,難道數典忘祖麼?況滿廷很加疑忌,他亦晝夜不安,若有人前往游說,得他反正,何愁大業不成?」張熙道:「照這樣說來,倒有一半意思,但是何人可去?」曾靜道:「明日我即前往。」張熙道:「先生若去,吉凶難卜,還是弟子效勞為是。」有事弟子服其勞,張熙頗不愧真傳。曾靜隨寫好書信,交與張熙,並向張熙作了兩個長揖,張熙連忙退避。次日,張熙整頓行裝,到業師處辭行。曾靜送出境外,復吩咐道:「此行關係聖教,須格外鄭重!」迂極。張熙答應,別了曾靜,逕望陝西大道而去。

  這時川陝總督正是岳鍾琪,張熙晝行夜宿,奔到陝西,問明總督衙門,即去求見。門上兵役,把他攔住,張熙道:「我有機密事來報制軍,敢煩通報。」便取出名帖,遞與兵役。由兵弁遞進名帖,鍾琪一看,是湖南靖州生員張熙八個小字,隨向兵弁道:「他是個湖南人氏,又是一個秀才,來此做什麼?不如回絕了他!」兵弁道:「據他說有機密事報聞,所以特地前來。」鍾琪道:「既如此,且召他進來!」兵弁出去一會,就帶了張熙入內。張熙見了岳鍾琪只打三拱,鍾琪也不與他計較,便問道:「你來此何干?」張熙取出書信,雙手捧呈。鍾琪拆閱一周,頓時面色改變,喝令左右將張熙拿下。左右不知何故,只遵了總督命令,把張熙兩手反。張熙倒也不甚驚懼,鍾琪便出坐花廳,審問張熙,兩旁兵弁差役,齊聲呼喝,當將張熙帶進,令他跪下。鍾琪道:「你這混帳東西,敢到本部堂處獻書,勸本部堂從逆,正是不法已極,只我看你一個書生,哪有這般大膽,究竟是被何人所愚,叫你投遞逆書?你須從實招來,免受刑罰!」張熙微笑道:「制軍系大宋忠武王後裔,獨不聞令先祖故事麼?忠武王始終仇金,曉明攘夷大義,雖被賊臣搆陷,究竟千古流芳。公乃背祖事仇,寧非大誤,還請亟早變計,上承祖德,下正民望,做一番烈烈轟轟的事業,方不負我公一生抱負。」鍾琪大喝道:「休得胡說!我朝深恩厚澤,浹髓淪肌,哪個不心悅誠服?獨你這個逆賊,敢來妄言。如今別話不必多說,但須供出何人指使,何處巢穴。」張熙道:「揚州十日,嘉定三日,這是人人曉得的故事,我公視作深恩厚澤,真正奇聞。我自讀書以來,頗明大義,內夏外夷,乃是孔聖先師的遺訓,如要問我何人指使,便是孔夫子,何處巢穴,便是山東省曲阜地方,所供是實。」詼諧得妙。鍾琪道:「你不受刑,安肯實供?」喝左右用刑。早走上三四個兵役,把張熙撳翻,取過刑杖,連撻臀上,一五一十的報了無數,連臀血都澆了出來。張熙只連叫孔夫子,孔老先生,終沒有一句實供。鍾琪復命左右加上夾棍,這一夾,比刑杖厲害得多,真是痛心徹肺,莫可言狀。張熙大聲道:「招了,招了。」兵役把夾棍放寬,張熙道:「不是孔夫子指使,乃是宋忠武王岳飛指使的。」妙語。鍾琪連拍驚堂木,喝聲快夾。兵役復將夾棍收緊,張熙哼了一聲,暈絕地上。兵役忙把冷水噴醒,鍾琪喝問實供不實供?張熙道:「投書的是張熙,指使的亦是張熙,你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哼、哼、哼!我張熙倒要流芳百世,恐怕你岳鍾琪恰遺臭萬年。」鍾琪暗想道:「我越用刑,他越倔強,這個蠢漢,不是刑罰可以逼供的。」當命退堂,令將張熙拘入密室。

  過了兩夕,忽有一個湖南口音,走入張熙囚室內,問守卒道:「哪個是張先生?」守卒便替他指引,與張熙照面。張熙毫不認識,便是那人開口道:「張兄久違了!」張熙不覺驚異起來。那人道:「小弟與張兄乃是同鄉,只與張兄會過一次,所以不大相識。」張熙問他姓名。那人道:「此處非講話之所。惟聞張兄創傷,特延傷科前來醫治,待張兄傷愈,再好細談。」說畢,便引進醫生,替他診治,外敷內補,日漸痊可。那人復日夕問候,張熙感他厚誼,一面道謝,一面問他來歷。那人自說現充督署幕賓,張熙越加驚疑。那人並說延醫診治,亦是奉制軍差遣,張熙道:「制軍與我為仇,何故醫我創傷?」那人起身四瞧,見左右無人,便與張熙附耳道:「前日制軍退堂,召我入內,私對我說道:『你們湖南人,頗是好漢。』我當時還道制軍不懷好意,疑我與張兄同鄉,特來窺探,我便答道:『這種人心懷不軌,有什麼好處?』制軍恰正色道:『他的言語,倒是天經地義,萬古不易,只他未免冒失,哪裡有堂堂皇皇,來投密書,我只得把他刑訊,瞞住別人耳目,方好與他密議。』隨央我延醫診治。我雖答應下來,心裡終不相信,所以次日未來此處。處處反說,不怕張熙不入彀中。不意到了夜間,制軍復私問延醫消息,並詢及張兄傷痕輕重如何?我又答道:『此事請制軍三思,他日倘傳將出去,恐怕未便,況當今密探甚多,總宜謹慎為是。』制軍悵然道:『我道你與他同鄉,不論國防,也須顧點鄉誼,你卻如此膽小,聖言微義,從此湮沒了。』隨又取出張兄所投的密書,與我瞧閱,說著:『書中語語金玉,不可輕視。』我把書信閱畢,繳還制軍,隨答道:『據書中意思,無非請制軍發難,恐怕未易成功。』這一句話,惱了制軍性子,頓時怒容滿面道:『我與你數年交情,也應知我一二,為什麼左推右阻?』我又答道:『據制軍意見,究屬如何?』制軍道:『我是屢想發難,只惜無人幫助,獨木不成林,所以隱忍未發,若得寫書的人,邀作臂助,不患不成。你且將張某醫好,待我前去謝罪,詢出寫書人姓字,前去聘他方好。』又叫我嚴守秘密,我見制軍誠意,並因張兄同鄉,所以前來問候。」張熙聽他一派鬼話,似信非信,便道:「制軍如果有此心,我雖死亦還值得。但恐制軍口是心非。」那人便接口道:「現今皇上也很疑忌制軍,或者制軍確有隱衷,也未可知。」故作騰挪之筆,可謂善餂。說畢辭去。

  隔了一宿,那人竟與岳制軍同至密室。岳制軍謙恭得了不得,聲聲說是恕罪﹔又袖出人參二支,給他調養,並說道:「本擬設席壓驚,只恐耳目太多,不便張皇,還請先生原諒!」敘了許久,也不問起寫書人姓字,作別而去。嗣後或是那人自來,或是制軍同至,披肝露膽,竭盡真誠。張熙被他籠住,不知不覺的把曾靜姓名,流露出來。岳鍾琪當即飛奏,並移咨湖南巡撫王國棟,拿問曾靜。雍正帝立派刑部侍郎杭弈祿,正白旗副都統海蘭,到湖南會同審訊。曾靜供稱生長山僻,素無師友,因歷試州城,得見呂留良評論時文,及留良日記,因此傾信。又供出嚴鴻逵、沈在寬等,往來投契等情。杭弈祿等據供上聞,雍正帝復飛飭浙江總督李衛,速拿呂留良家屬,及嚴鴻逵、沈在寬一干人犯,並曾靜、張熙,一並押解到京,命內閣九卿讞成罪案。留良戮屍,遺書盡毀。其子毅中處斬,鴻逵已病歿獄中,亦令梟首。在寬凌遲處死。罪犯家屬,發往黑龍江充軍。曾靜、張熙,因被惑訛言,加恩釋放。惟將前後罪犯口供,一一匯錄刊布,冠以聖諭,取名大義覺迷錄,頒行海內,留示學宮。可憐呂留良等家眷,被這虎狼衙役,牽的牽,扯的扯,從浙江到黑龍江,遙遙萬里,備極慘楚,單有一個呂四娘,乃留良女兒,她卻學成一身好本領,奉著老母,先日遠颺去了。小子湊成七絕一首道:

  文字原為禍患媒,不情慘酷盡堪哀。

  獨留俠女高飛去,他日應燃死後灰。

  雍正帝既懲了一干人犯,復洋洋灑灑的下了幾條諭旨,小子不暇遍錄,下回另敘別情。


  年羹堯、隆科多二人,與謀奪嫡,罪有攸歸,獨對於世宗,不為無功。世宗殺之,此其所以為忍也。且功成以後,不加裁抑,縱使驕恣,釀成罪惡,然後刑戮有名,斯所謂處心積慮成於殺者。讀禁隆科多諭旨,不啻自供實跡。言為心聲,欲蓋彌彰,矯飾亦奚益乎?文獄之慘,亦莫過於世宗時,一獄輒株連數十百人,男子充戍,婦女為奴,何其酷耶?本回於雍正帝事,僅敘其大者,此外猶從闕略,然已見專制淫威,普及臣民,作法於涼,必致無後。
  呂嬴牛馬,亶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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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9 09:34: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回     畏虎將准部乞修和 望龍髯苗疆留遺恨



  卻說羅卜藏丹津遠竄後,投奔準噶爾部,依策妄阿布坦。清廷遣使索獻,策妄不奉命。是時西北兩路清軍,已經撤回,惟巴裡坤屯兵,仍舊駐紮。雍正五年,策妄死,子噶爾丹策零立,狡黠好兵,不亞乃父。雍正帝擬興師追討,大學士朱軾,都御史沈近思,都說時機未至,暫緩用兵,獨大學士張廷玉,與上意相合。乃命傅爾丹為靖遠大將軍,屯阿爾泰山,自北路進,岳鍾琪為寧遠大將軍,屯巴裡坤,自西路進,約明年會攻伊犁。雍正帝親告太廟堂子,隨升太和殿,行授鉞禮,並親視大將軍等上馬啟行。是日天本晴朗,忽然陰雲四合,大雨傾盆,旌纛不揚,征袍皆濕。不祥之兆。沿途露餐風宿,到了汎地,駐紮數月。會羅卜藏丹津,與族屬舍楞,謀殺噶爾丹策零,奪據准部。事泄,丹津被執。身作寓公,還想吞滅主人翁,真正該死!噶爾丹策零遣使特磊到京,願執丹津來獻。於是有旨令兩大將軍暫緩出師,回京面授方略。令提督紀成斌,副將軍巴賽,分攝兩路軍事。不料噶爾丹策零聞將軍召還,竟遣兵二萬,入襲巴裡坤南境科舍圖牧場,搶奪牲畜。紀成斌倉卒無備,不及赴援,幸虧總兵樊廷、副將冶大雄,急率二千兵馳救。總兵張元佐亦領兵來會。力戰七晝夜,方殺退敵眾,奪回牲畜大半。詔獎樊廷、張元佐等,降紀成斌為副將,仍令傅爾丹、岳鍾琪各赴軍營。

  傅爾丹容貌修偉,頗有雄糾氣象,無如徒勇寡謀,外強中乾。一個繡花枕頭。先是與岳鍾琪同時出師,沿途紮營,兩旁必列刀槊,鍾琪問他何用?傅爾丹道:「這種刀槊,統是我的傢伙,擺立兩旁,所以勵眾。」鍾琪微笑,出了營,語自己的將佐道:「將在謀不在勇,徒靠這個軍器,恐不中用。這位傅大將軍,未免要臨陣蹉跌呢!」此次奉命再出,亟至科爾多,策零遣大小策零敦多布,率兵三萬,進至科爾多西邊博克托嶺。傅爾丹聞報,命部將往探,捉住番兵數名回來,由傅爾丹訊問。番兵答道:「我軍前隊千餘人,已至博克托嶺,帶有駝馬二萬隻,後隊現尚未到。」傅爾丹道:「你等願降否?」番兵道:「既已被捉,如何不降?」傅爾丹大喜,令為前導,即發兵萬人隨襲敵營。忽有數人入諫道:「降兵之言不可信,大帥宜慎重方好!」傅爾丹視之,乃是副都統定壽、永國、海壽等人,便道:「你等何故阻撓?」開口便說他阻撓,活肖鹵莽形狀。定壽道:「行軍之道,精銳在先,輜重在後,斷沒有先後倒置的道理,況據降兵報稱,敵兵前隊,只千餘名,駝馬恰有二萬頭,這等言語,顯是不情不實,請大帥拷訊降卒,自得真供。」已經道破,人人可曉,偏這傅爾丹不信。傅爾丹叱道:「他已願降,如何還要拷訊?就使言語不實,他總有兵馬扎住嶺上,我去驅殺一陣,逐退賊兵,亦是好的。」總是恃勇輕敵。便令副將軍巴賽,率兵萬人先進,自率大兵接應。巴賽挑選精騎四千,跟降卒前行,作為先鋒,三千為中軍,三千為後勁,勒馬銜枚,疾趨博克托嶺。去尋死了。到了嶺下,望見嶺上果有駝馬數十頭,番兵數十名,巴賽忙驅兵登嶺,番兵立刻逃盡,剩下駝馬,被清兵獲住。是釣魚的紅曲蟺。復向嶺中殺入,山谷間略有幾頭駝馬,四散吃草,仍是誘敵。前鋒不願劫奪,大抵嫌少。只管疾行。後隊見有駝馬,爭前牽勒,猛聽得胡笳遠作,番兵漫山而來。巴賽亟想整隊迎敵,各兵已自嘩亂,霎時氈裘四合,把清兵前後隔斷,前鋒到和通泊陷入重圍,只望後隊援應,後隊的巴賽又望前隊回援,兩不相顧,大眾亂竄。番兵趁這機會,萬矢齊射,清兵前鋒四千名陷沒和通泊,巴賽身中數箭,倒斃谷中。六千人不值番兵一掃,蕩得乾乾淨淨。
  這時候,傅爾丹已到嶺下,暫把大兵扎住,擬窺探前軍情形,再定進止。忽見番兵乘高而下,呼聲震天,傅爾丹亟命索倫蒙古兵抵禦,科爾沁蒙古兵,懸著紅旗,土默特蒙古兵,懸著白旗,白旗兵爭先陷陣,紅旗兵望後遁走。索倫兵驚呼道:「白旗兵陷沒,紅旗兵退走了。」各軍隊聞了此語,嚇得心驚膽戰,你也逃,我也走,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子,拚命亂跑。傅爾丹驚惶失措,也只得且戰且走。勇在哪裡?番兵長驅掩殺,擊斃清兵無數,傷亡清將十餘員,只傅爾丹手下親兵二千名,保住傅爾丹逃回科爾多。番兵俘得清兵,用繩穿脛,盛入皮囊內,系在馬後,高唱胡歌而去。清兵都做了入網之魚。

  敗報傳到北京,雍正帝急命順承郡王錫保代為大將軍,降傅爾丹職。別遣大學士馬爾賽,率兵赴歸化城,扼守後路。那邊大小策零,既敗傅爾丹,遂乘勝進窺喀爾喀,繞道至外蒙古鄂登楚勒河,惹出一個大對頭來。這個大對頭,名叫策凌,他是元朝十八世孫圖蒙肯的後裔,幼時曾居北京,侍內廷,尚公主,後來帶了家眷,還居外蒙古塔米爾河。他的祖宗蒙肯,尊奉黃教,達賴喇嘛給他一個三音諾顏的美號。藏俗叫善人為三音,蒙古俗叫官長為諾顏,蒙藏合詞,譯作漢文,就是好官長的意義。策凌襲了祖宗的徽號,隸入土謝圖汗下,他因喀爾喀與准部毗連,預練士卒,防備准寇,適值小策零繞道來攻,策凌先遣六百騎挑戰,誘他追來,自率精騎,躍馬衝入。敵將喀喇巴圖魯,勇悍善戰,持刀來迎,被策凌大喝一聲,立劈喀喇巴圖魯於馬下。小策零部眾,見喀喇被殺,無不股栗,當即退走。策凌追出境外,俘馘數千名,方令退兵。馳書奏捷,奉旨晉封親王,命他獨立,不復隸土謝圖。自是喀爾喀蒙古內,特增三音諾顏部,與土謝圖、札薩克、車臣三汗,比肩而立了。

  小策零敗還後,屯兵喀喇沙爾城,至雍正十年六月,糾眾三萬,偷過科爾多大營,復圖北犯。順承郡王錫保,急檄策凌截擊,策凌兼程前進,將至本博圖山,忽接塔米爾河警信,准兵從間道突入本帳,把子女牲畜,盡行掠去,策凌憤極,對天斷髮,誓殲敵軍,一面返斾馳救,一面告急錫保,請師夾攻。策凌部下,有一個脫克渾,綽號飛毛腿,一晝夜能行千里,他渾身穿著黑衣,外罩黑氅,每登高峰,探敵虛實,用兩手張開黑氅,好像老鷹一般,敵兵就使望見亦疑是塞外巨鷹,不去防備,他卻把敵兵情勢,望得明明白白,來報策凌。活似戲子中一個開口跳。策凌至杭愛山西麓,得脫克渾報知,敵兵就在山後,便令部兵略略休息,到夜間逾山而下,如風如雨,殺入敵營。這等番兵得勝而歸,飽餐熟睡,迨至驚覺,摸刀的不得刀,摸槍的不得槍,也有鑽出頭而頭已落,也有伸出腳而腳已斷,也有掣出刀,卻殺了自己頭目,點起銃,卻打了自己部兵,只有腳生得比人長的,耳生得比人靈的,先行疾走,方得逃出。策凌奮力追趕,殺到天明,追至鄂爾昆河,左阻山,右逼水,中間橫亙一大喇嘛廟,叫作額爾德尼寺,敵無去路,仍冒死回撲。策凌躍出陣前,也不顧死活,惡狠狠的與敵相搏。究竟敵兵已敗,未免膽怯,蒙兵方勝,來得勢盛,兩下拚命,也有分別。這一場惡戰,敵兵一半被殺,一半擠入水中,不但掠去的子女牲畜,盡被策凌奪回,就是小策零帶來的輜重甲杖,亦統行丟棄。小策零率領殘騎,扒山遁去。策凌滿望錫保出兵邀擊,誰知錫保所遣的丹津多爾濟,觀望卻避,竟被小策零生還。馬爾賽已奉命移守拜達裡克城,亦約束諸將,閉門不出。小策零沿城西走,城內將士,請馬爾賽發令追襲,馬爾賽仍是不允。將士大憤,自出追敵,怎奈敵已走盡,只得了少許敵械,回入城中。策凌一一奏聞,詔斬馬爾賽,革錫保郡王爵,封策凌為超勇親王,授平郡王福彭為定邊大將軍,代錫保職,用策凌為副手,守住北路。

  時西路將軍岳鍾琪,駐守巴裡坤,按兵不動,只檄將軍石雲倬等,赴南山口截准兵歸路。石雲倬遷延不進,縱令溃兵遠颺。岳鍾琪劾奏治罪,大學士鄂爾泰並劾岳鍾琪擁兵數萬,縱投網送死之賊,來去自如,坐失機會,罪無可貸,遂詔削岳鍾琪大將軍號,降為三等侯,尋復召還京師,命鄂爾泰督巡陝甘,經略軍務,並令副將軍張廣泗,護寧遠大將軍印。廣泗奏言准夷專靠騎兵,岳鍾琪獨用車營,不能制敵,反為敵制,因此日久無功,雍正帝復奪鍾琪職,交兵部拘禁。

  張廣泗受任後,壁壘一新,無懈可擊,准酋噶爾丹策零,亦遣使請和。雍正帝召王大臣會議,或主剿,或主撫,還是雍正帝乾綱獨斷,對王大臣道:「朕前奉皇考密諭,准夷遼遠,不便進剿,只有誘他入犯,前後邀截,方為上策。現經上年大創,他已遠徙,不敢深入,我兩路大兵,暴露已久,不如暫時主撫,再作遠圖。」這諭一下,諸王大臣同聲贊成,乃降旨罷征,遣侍郎傅鼐,及學士阿克敦,往准部宣撫。准酋欲得阿爾泰山故地,超勇親王策凌,堅持不可,往復爭論,直到乾隆二年,始議定阿爾泰山為界,准部遊牧,不得過界東,蒙人遊牧,不得過界西,總算勉就和平,這且按下慢表。

  且說中國西南,有一種苗民,很是野蠻,相傳軒轅黃帝以前,中國地方,本是苗民居住,後來軒轅黃帝,與苗族頭目蚩尤,戰了一場,蚩尤戰敗被殺,餘眾竄入南方,後復逐漸退避,伏處南嶺,名目遂分作幾種:在四川的叫作僰﹔在兩廣的叫作僮﹔在湖南貴州的叫作■﹔在雲南的叫作倮。這數省中的苗民,要算雲、貴最多,官長管不得許多,向來令他自治。地方自治制,要算由苗民發起。他族中有幾個頭目,總算歸官長約束,號為土司。吳三桂叛亂時,雲、貴土司頗為所用,事平後,清廷也無暇追究,苗民不服王化,專講劫掠,邊境良民,被他騷擾得了不得,雍正皇帝用了一個鑲黃旗人鄂爾泰,做了雲、貴總督,他見苗民橫行無忌,竟獨出心裁,上了一本奏折,內說:「苗民負險不服,隱為邊患,要想一勞永逸,總須改土為流,所有土司,應勒令獻土納貢,違者議剿。」這奏一上,盈廷王大臣,統嚇得瞠目伸舌,這也是尋常計策,王大臣等詫為奇議,可見滿廷多是飯桶,毫無遠見。只雍正帝服他遠識,極力嘉獎道:「奇臣,奇臣!這是天賜與朕呢。」因飭鑄滇、黔、桂三省總督印,頒給鄂爾泰,令他便宜行事。鄂爾泰剿撫並用,擒了烏蒙土司祿萬鍾,及威遠土目札鐵匠,鎮遠叛首刁如珍,降了鎮雄土司隴慶侯,及廣西土府岑映震,新平土目李百疊,於是雲、貴生苗二千餘寨,一律歸命,願遵約束。自從雍正四年,到了九年,這五年內,鄂爾泰費盡苦心,開闢苗疆二三千里,麾下文武,如張廣泗、哈元生、元展成、韓勛、董芳等,統因平苗升官,鄂爾泰亦受封伯爵,雍正帝連下批札,有「朕實感謝」等語。這位鄂伯爵的功勞,真正是獨一無二了。功勞恰也不小。

  雍正十年,召鄂爾泰還朝,授保和殿大學士,旋因准部內侵,命督巡陝、甘,經略軍務。張廣泗又早調任西北,護理寧遠大將軍事,自是苗疆又生變端,雍正十三年春,貴州台拱九股苗復叛,屯兵被圍,營中樵汲,都被斷絕。軍士掘草為食,鑿泉以飲,死守經月,方得提督哈元生援兵,突圍出走。哈元生擬大舉進剿,怎奈巡撫元展成,輕視苗事,與哈元生意見不合,只遣副將宋朝相,帶兵五千,進攻台拱,甫至半途,遇苗民傾寨而來,眾寡不敵,相率溃退。苗民遂迭陷貴州諸州縣,有旨發滇、蜀、楚、粤六省兵會剿,特授哈元生為揚威將軍,副以湖廣提督董芳,嗣又命刑部尚書張照為撫苗大臣,熟籌剿撫事宜。

  哈元生沿途剿苗,迭複名城,頗稱得手,不想副將馮茂,誘殺降苗六百餘名,暨頭目三十餘人,餘苗逃歸傳告,糾眾詛盟,先把妻女殺死,誓抗官兵,遍地蔓延,不可收拾。張照到了鎮遠,還是腐氣騰騰的密奏改流非計,不如議撫。哈元生、董芳,亦因政見不同,互相齟齬。尋議分地分兵,滇、黔兵隸哈元生,楚、粤兵隸董芳,彼此不相顧應,一任苗民東衝西突,沒法弭平。朝上這班王大臣,爭說鄂爾泰無端改流,釀成大禍,專事咎入,實屬可恨!鄂爾泰時已還朝,迫於時論,亦上表請罪,力辭伯爵,雍正帝允如所請,只仍命鄂爾泰直宿禁中,商議平苗的政策。

  張廣泗聞鄂爾泰被貶,心中也自不安,奏請願即革職,效力軍前,雍正帝尚在未決。一日,正與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在大內議事,自未至申,差不多有兩個時辰,方命退班。鄂爾泰因苗族未平,格外掂念,回到宅中,無情無緒的吃了一頓晚餐。懮心君國,是愛新覺羅氏忠臣。忽見宮監奔入,氣喘吁吁,報稱:「皇上暴病,請大人立刻進宮!」鄂爾泰連忙起身,馬不及鞍,只見門外有一煤■主,跨上疾走,馳入宮前,下了馬,疾趨入內,但見御榻旁人數無多,只皇后已至,滿面淚容。鄂爾泰揭開御帳,不瞧猶可,略略一瞧,不覺哎喲一聲,自口而出。正在驚訝,莊親王果親王亦到,近矚御容,都嚇了一大跳。莊親王道:「快把御帳放下,好圖後事。」一面並請皇后安,皇后嗚咽道:「好端端一個人,為什麼立刻暴亡?須把宮中侍女內監,先行拷訊,有究原因方好。」還是鄂爾泰顧全大局,隨道:「侍女宮監,未必有此大膽,此事且作緩圖,現在最要緊的是續立嗣君。」莊親王接口道:「這話很是,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後,留有錦匣,內藏密諭,應即祇遵。」隨督率總管太監,到乾清宮取下秘匣,當即開讀,乃「皇四子弘歷為皇太子,繼朕即皇帝位。」二語。是時皇子弘歷等,已入宮奔喪,隨即奉了遺詔,命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輔政。經四大臣商酌,議定明年改元乾隆。乾隆即位,就是清高宗純皇帝。但雍正帝暴崩的緣故,當時諱莫如深,不能詳考,只雍正以後,妃嬪侍寢,須脫去衵衣,外罩長袍,由宮監負入,復將外罩除去,裸體入御。據清宮人傳說,這不是專圖肉慾,乃是防備行刺、懲前毖後的緣故。小子不敢深信,雍正帝能偵探內外官吏,寧獨不能制馭妃嬪?惟後人有詩一首道。

  重重寒氣逼樓台,深鎖宮門喚不開﹔

  寶劍革囊紅線女,禁城一嘯御風來。

  據這首詩深意,系是專指女俠,難道是上文所說的呂四娘為父報仇麼?是真是假,一俟公論。下回要說乾隆帝事情了。


  惟戰而後能和,惟剿而後可撫。對待外人之策,不外乎此。准部入犯,非戰不可,清世宗決意主剿,善矣。乃誤任一有貌無才之傅爾丹,致有和通泊之敗,若非策凌獲勝,不幾殆甚。至苗疆之變,罪不在鄂爾泰,張照、董芳輩實屍其咎。不能剿,安能撫?此將才之所以萬不可少也。世宗自矜明察,而所用未必皆材,且反以明察亡身,蒲留仙《聊齋志異》載有俠女一則、或說即呂四娘軼事,信如斯言,精明之中,須含渾厚,毋徒效世宗之察察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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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分八路進平苗穴 祝千秋暗促華齡



  卻說乾隆帝即位後,朝政頗尚寬大,凡宗室人等,舊被圈禁,至是一律釋放。封允■、允禵公爵,復阿其那、塞思黑紅帶,收入玉牒。自己的兄弟骨肉亦均封為親王。已故弟兄,各追封賜諡。尊母鈕祜祿氏為皇太后。冊立元妃富察氏為皇后。母族後族,都另眼相看。又把岳鍾琪、陳泰等釋出獄中。赦汪景祺、查嗣庭家屬罪,命他回籍。因此宗室覺羅,勛戚故舊官吏人民,沒一個不頌揚仁德。確能乾盅。只雲、貴叛苗,未曾平靖,乾隆帝初次用兵,不得不稍示威嚴,特逮回張照、哈元生、董芳治罪,哈元生似屬可免。別授張廣泗為七省經略,節制各路人馬。廣泗本是治苗的熟手,到了貴州,統盤籌算,想了一個暫撫熟苗、力剿生苗的計策,握定宗旨,自易下手。隨即上奏道:

  臣到任後,巡閱大勢,默觀夫叛苗之所以蔓延,張照等之所以無功者,由分戰兵守兵為二,而合生苗熟苗為一也。兵本少而複分之使單,寇本眾而復毆之使合,其謬可知。且各路首逆,咸聚於上下九股清江丹江高坡諸處,皆以一大寨,領數十百寨,雄長號召,聲勢犄角,我兵攻一方,則各方援應,彼眾我寡,故賊日張,兵日挫。為今日計,若不直搗巢穴,殲渠魁,溃心腹,斷不能涣其黨羽。惟暫撫熟苗,責令繳凶獻械,以分生苗之勢,而大兵四出,同搗生苗逆巢,使彼此不能相救,則我力專而彼力分,以整擊散,一舉可滅,而後再懲從逆各熟苗,以期一勞永逸,庶南人不復反矣。伏乞聖鑒!

  乾隆帝覽畢,命他照奏辦事。張廣泗遂調集貴州兵馬,齊屯鎮遠,扼守雲、貴通衢,特選精兵萬餘人,用四千兵攻上九股,四千兵攻下九股,自統五千餘名,攻清江下流各寨。號令嚴明,所向克捷。

  乾隆元年春,復檄調各省援兵,分作八路,一齊發動,如潮前進。那時苗民雖奮死抗拒,究竟一隅草寇,不敵七省大兵,風飄雨掃,瓦解土崩,所有未死的逆苗,都逃入宿巢去了。廣泗會集大軍,進攻巢穴,行了數日,遙見一座大山,擋住去路,危崖如削,峻嶺橫空,四圍又都是小山攢住,蜿蜿蜒蜒的約有數百里。好稱山國。廣泗扎住了營,召進熟苗數名,問道:「這個地方叫作什麼?」熟苗道:「這名牛皮大箐,廣闊得了不得,北通丹江,南達古州,西拒都勻八寨,東至清江台拱,差不多有五百里方圓,向系生苗老巢。幽密得很,就是近地苗蠻,亦沒有曉得底細。」廣泗道:「據你說來,簡直是無人可入的,本經略卻是不怕,偏要進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令熟苗退出。
  次日,召集部將,令攻牛皮大箐,將士統有難色,廣泗拍案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國家費了無數軍餉,所為何事?難道叫你坐食不成?本經略受國厚恩,圖報正在今日,如得一戰成功,好與你等同膺巨賞,萬一失敗,本經略亦不忍獨生,願與大眾同死此地。天下事不患不成,但患不為,果使戮力同心,生死與共,何怕這牛皮大箐?何憚這待死苗民?」慷慨激昂。將士見主帥發怒,自然唯唯從命。廣泗又道:「據熟苗言這牛皮大箐內,險惡異常,本經略豈肯冒昧從事,叫你前去尋死?但我來彼入,我去彼出,曠日持久,何時得了,好在各處已無叛苗,我軍糧餉尚足,正應設法搜掘,謀個一勞永逸的善策。現在令各軍分守箐口,先截叛苗出路,他向來不知耕作,料想箐內,決無良田,不出一月,他自坐困,我們卻節節進攻,步步合圍,何愁不濟?」將士聽了此言,方個個歡喜起來,爭願效力。是所謂好謀而成。

  廣泗遂傳令諸軍,密堵箐口,又在箐外四布伏兵,嚴防逋逸,圍了半月,始漸漸進逼,得步進步,得尺進尺,叛苗無處覓食,多在箐中餓斃。起初還有幾個強悍的,出來馳突,統被圍軍斬捕,後來不見苗蹤。廣泗遂驅軍大進,行入箐內,但見叢莽塞逕,老樾蔽天,霧雨冥冥,瘴煙冪冪,極大的蛇虺,極惡的野獸,出沒其間。廣泗令軍士縱火焚林,霎時間火勢騰上,滿山滿野,統是濃煙,動植各物,無不燒死。就是這等叛苗,也躲無可躲,竄出峒外,一半被殺,一半被捉,還有這種苗妻苗女,苗子苗孫,都已餓得骨瘦如柴,跪在峒旁,抱著頭慘呼饒命。官兵也無暇分辨,亂砍亂戳,覆巢下無完卵,游釜中無生魚,幸虧廣泗下令禁止慘戮,還算保存了幾個。紅頂子都由人血染成。

  大箐已破,又搜剿附逆熟苗,分首惡次惡脅從三等,首惡立誅,次惡嚴辦,脅從肆赦。約曆數月,先後掃蕩,共毀除一千二百二十四寨,赦免三百八十八寨,陣斬苗民一萬七千餘名,俘二萬五千有零,獲銃炮四萬六千五百具,刀矛弓弩標甲,多至十四萬八千件。宥其半俘,收其叛產,設九衛屯田,養兵駐守。乾隆帝聞報大喜,命廣泗總督貴州,兼管巡撫事,賜輕車都尉世職,並豁免苗疆錢糧,永不征收。苗民訴訟,仍從苗俗習慣,不拘律例。自是雲、貴邊境,才算平靖。

  苗疆已定,海內承平,乾隆帝乃偃武修文,命大學士等訂定禮樂,鄂爾泰、張廷玉兩大臣,悉心斟酌,規據三禮,考正八音,把朝儀定得格外嚴密,樂章彩得格外整齊。又復連年五穀豐登,八方朝貢,真個是全盛氣象,備極榮華。此時做個皇帝,方稱躊躇滿志。乾隆帝記起世宗遺旨,令在京三品以上,及各省督撫學政,保薦博學鴻詞,嗣因世宗晏駕,不及舉行,至此正好纘成先志,開試文科。遂命各省文士,一律進京,計得一百七十六員,在保和殿考試。吟風弄月,摛藻揚華,篇篇是錦繡文章,個個是鼓吹盛世。當由大總裁等評定甲乙,恭呈御覽。乾隆帝拔取雋才十五員,遵照康熙年例,一等五人,授翰林院編修,二等十人,授翰林院檢討及庶吉士。各員謝恩任職,也不在話下。

  只這乾隆帝坐享太平,垂裳而治,未免要想出這歡娛的事情來。禁城裡面的花園,算是暢春園最大,前明時懿戚徐偉作為別墅,園內花木參差,亭台軒敞,別具一番風景。聖祖在日,曾賜名暢春,復命於園內北隅,築屋數間,賜名圓明,令皇子在此讀書。世宗未登位時,最喜在圓明園飲酒吟詩,登位後,大興建築,樓台亭榭,添了無數。暢春園附近,又有一長春仙館,比暢春園規模略小,館中倒也異樣精緻,乾隆帝踵事增華,令把三處並為一處,發出庫中存款,命工部督工改造。這一場建築,比世宗時闊大得多。東造琳宮,西增復殿,南築崇台,北構杰閣,說不盡的巍峨華麗。又經這班文人學士,良工巧匠,費了無數心血,某處鑿池,某處疊石,某處栽林,某處蒔花,繁麗之中,點綴景致,不論春秋冬夏,都覺相宜。又責成各省地方官,搜羅珍禽異卉,古鼎文彝,把中外九萬里的奇珍,上下五千年的寶物,一齊陳列園中,作為皇帝家常的供玩。略略數語,金銀已不知貴得多少了。從前秦始皇築阿房宮,陳後主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隋煬帝營顯仁宮芳華苑,料想也不過如此。以秦始皇、陳後主、隋煬帝相比,價值何如?這年園工告成,乾隆帝奉了皇太后,到園遊覽,並下特旨,自後妃以下,凡公主福晉,宗室命婦,以及椒房眷屬,概令入園玩賞,於是大家遵旨入園。是日,春光藹藹,曉色融融,乾隆帝護著皇太后鑾駕,到了園內,後妃公主等,一律相隨,兩旁迎駕的人,統已站著。乾隆帝龍目一瞧,一半是風鬟霧鬢,素口彎腰,此時也不暇評豔。直至行宮裡面,下了輿,隨太后步入,大眾向兩宮磕頭,除老年婦人外,都裝扮得天仙相似,獨有一位命婦,眉似春山,眼如秋水,面不脂而桃花飛,腰不彎而楊柳舞,真個是閉月羞花,沈魚落雁。乾隆帝顧了這個麗人,暗想道:「這人很有些面善,未識是誰家眷屬?」只是當眾人前,不好細問,便呆呆的坐著。眾人又轉向皇后處,請過了安,但見皇后起立,與那麗人握手道:「嫂嫂來得好早!」麗人卻嬌滴滴道:「應該恭候!」乾隆帝聽了兩人問答,方記起這位麗人,乃是皇后的親嫂子,內務府大臣傅恒的夫人。當由太后傳下懿旨道:「今日來此遊覽,大家不必拘禮。」眾人都又謝恩。太后又諭道:「遊覽不如徐步,坐了輿,反沒甚趣味。」乾隆帝恰不聽見,心不在焉,聽而不聞。還是皇后答了「恐勞聖體」四字。太后道:「我雖年老,徐步數里,想亦不至吃力。」乾隆帝方稟道:「聖母既要步行,叫輦駕跟著便是。要徐步,便徐步,要乘輿,便乘輿。」太后道:「這倒很好。」宮監獻茶,太后以下,統已飲畢,遂出來四處閒游。皇帝皇后緊緊的跟著太后。皇后後面,便是傅夫人。皇帝頻頻回顧,傅夫人頗有些覺得,也有意無意,瞻仰御容。到一處,小憩一處。日中在離宮午餐,直到傍晚,太后方興盡回宮,皇帝皇后,亦一同隨返。皇后與傅夫人,又是握手敘別,皇帝更戀戀不捨,臨別時還回顧數次。傅夫人站立了好一歇,等到兩宮不見,方坐轎回去。一縷情絲,已經牽住。

  乾隆帝自此日起,常掂念著傅夫人,鎮日裡無情無緒,連皇后也不曉得他的心思,請問數次,不見回答。一日,遇著皇后千秋節,由太后預頒懿旨,令妃嬪開筵祝壽。乾隆帝竟開心起來,忙至慈寧宮謝恩,皇后更不必說。乾隆帝回到坤寧宮,對皇后道:「明日是你生辰,何不去召你嫂子入宮,暢飲一天?」皇后道:「她明日自應到來,何必去召?」乾隆帝道:「總是去召她穩當。前日去逛圓明園,我見你兩人很是親熱,此番進來,好留她盤桓數日,與你解悶。」恐要增悶。皇后嘿然。乾隆帝即傳宮監,叫他奉皇后命,明晨召傅夫人入宮宴賞。宮監去了一回,復奏傅夫人正預備祝千秋節,明日遵旨入宮。是夕,乾隆帝便宿在皇后宮內。次日早起視朝,不見有什麼大事,當即輟朝入宮。文武百官,隨駕至宮門外,祝皇后千秋。祝畢,大眾散去。乾隆帝到坤寧宮,見眾妃嬪及公主福晉等,齊集宮中,傅夫人亦已在內。此時乾隆帝目中,只見有傅夫人。因御駕進來,個個站立,按照儀注行禮。乾隆帝忙道:「一切蠲免。今日為皇后生辰,奉皇太后懿旨賜宴,大家好歡飲一天。若仍要拘牽禮節,倒反自尋苦惱,朕卻不願吃這苦頭。」隨令大家卸了禮服,一概賜坐。偏是傅夫人換了常服,越加妖豔,頭上梳就旗式的髻子,發光可鑒,珠彩橫生﹔身上穿一件桃紅灑花京緞長襖,襯著這杏臉桃腮,嬌滴滴越顯紅白﹔襖下露出藍緞鑲邊的褲子,一雙天足,穿著滿幫繡花的京式旗圓。乾隆帝目不轉睛的瞧著了她,她卻嫣然一笑道:「壽禮未呈,先蒙賜宴,這都是皇太后皇上的厚恩,臣妾感激不盡。」理應以身報德。乾隆帝道:「姑嫂一體,何用客氣。」嫂可代姑,原是一體。當下傳旨擺宴,乾隆帝請傅夫人上坐。傅夫人道:「哪有冠履倒置的道理?」於是皇帝坐首席,皇后坐次席,第三席應屬傅夫人。傅夫人又謙讓一番,各位公主福晉等因傅夫人系皇后親嫂,自然格外尊崇,定要傅夫人坐第三席,傅夫人仍堅執不肯。乾隆帝道:「此處不是大廷上面,須按品列次,嫂子就坐了罷!」傅夫人無奈遵旨。比坐位重大的事情,亦應遵旨,但只一坐何妨。公主福晉等依次坐下,眾妃嬪亦侍坐兩旁。這次壽筵,正是異常豐盛,說不盡的山珍海味。飲到半酣,大眾都帶著酒意,脫略形跡,乾隆帝發了詩興,要大家即事聯詩。公主福晉等嚷道:「這個旨意,須要會吟詩的方可遵從,若不會吟詩,只得違旨。就使皇上要治罪,也是無可奈何了。」乾隆帝道:「不會吟詩,罰飲三杯,只皇后與嫂嫂,卻不在此例。」大眾方各無言。當由乾隆帝起句道:「坤闈設帨慶良辰。」皇后即續下道:「奉命開筵宴眾賓。」乾隆帝聞皇后吟畢,便道:「第三句請嫂嫂聯吟!」傅夫人道:「這卻不能,情願遵旨罰飲三杯。」乾隆帝道:「前說過嫂嫂不在此例,就使不會吟詩,也要硬吟的。況且姑姑能詩,嫂嫂沒有不能的道理。」這是從姑嫂一體語推闡出來,傅夫人只得想了一想,便吟道:「臣妾也叨恩澤逮。」乾隆帝道:「我接罷,『兩家並作一家春』,這句好不好?」恰是妙句。傅夫人極口贊揚。此心已許君皇了。乾隆帝又命眾人拇戰一回,釵聲釧聲,及一片呼三喝四的嬌聲,擠成一番熱鬧。傅夫人連飲了幾杯,酡顏半暈,星眼微餳,一片春意。乾隆帝見她已醉,命宮女扶至別宮暫寢,復令大家閒散一番,乾隆帝也出宮而去。

  隔了一小時,大家重複入席,飲酒數巡,時已未刻,皇后令宮女去視傅夫人,宮女去了,好一歇,未見回報。等到大家用過了膳,宮女始含笑而來,報稱傅娘娘臥室緊閉,不便入內。皇后道:「皇上呢?」宮女道:「皇上麼?」說了兩聲皇上,停住後文。皇后已微覺一半,不問下去。隱忍得妙。大家散了宴,少坐片刻,日影西沈,宮中統已上燈,便各謝宴退出。是晚只傅夫人不勝酒力,留住宮中。不勝酒力,卻勝人力。次晨,乾隆帝仍出視朝,不愧英主。傅夫人方至坤寧宮告辭,皇后對她一瞧,雲鬟半嚲,猶帶睡容,昨宵的況味如何?便微哂道:「嫂子恭喜!」已含醋意。這一語,說得這位傅夫人,不知不覺,面上一陣一陣的熱起來了,當即匆匆辭去。

  自此皇后見了乾隆帝,不似前日的溫柔,乾隆帝也覺暗暗抱愧,少往坤寧宮。昭陽殿裡,私恨綿綿,誰知禍不單行,皇后親生子永璉,竟於乾隆三年,一病不起,醫藥無靈。這位璉哥兒,本已由乾隆帝遵照家法,密立皇儲,至此溘逝,這皇后恨上加恨,痛上加痛,哭得死去活來。乾隆帝趁這時機,打疊起溫柔功夫,百般勸解,再三引咎,允她再生嫡子,定當續立為儲,並諡永璉為端慧皇太子,賜奠數次,皇后方才回心轉來,過了數年,又生下一子,賜名永琮,總道他長命長壽,克承大統,怎奈生了兩年,陡出天花,又致夭折。看官!你想這富察皇后,此時還有趣味麼?乾隆帝想了一法,借東巡為名,奉皇太后率皇后啟鑾,暗中實為皇后懮悶,借此消遣。伉儷情也算從重。謁了孔陵,祭了岱岳,凡山東名勝的地方,統去遊覽,奈這皇后悲悼亡兒,無刻去懷,外邊雖強自排遣,內裡不知怎樣難過。沿途山明水秀,林靜花香,別人看了,都覺襟懷爽適,入她眼中,獨成慘綠愁紅﹔又復冒了一些風寒,遂在舟中大發寒熱。乾隆帝即令隨帶醫官,診脈進藥,服了下去,好似飲水一般,復徵召山東名醫,盡心診治,亦是沒效,連忙下旨回鑾,甫到德州,皇后已暈了數次,乾隆帝隨時慰問,也沒有一言相答﹔到皇太后來視,方模模糊糊的說了「謝恩」二字。臨終時,對著乾隆帝,只滴了數點紅淚。後人有詩惋歎道:

  星霓蒼龍失國儲,巫陽忽又叫蒼舒。

  長秋從此傷盡落,雲黯纖阿返桂輿。

  皇后已崩,乾隆帝念自結褵以來,與皇后非常恩愛,只為了傅夫人,稍稍乖離,後來又復和恊,不想中道淪亡,失了一位賢後,正是可痛,遂對棺大慟一場。皇太后聞知,忙令乾隆帝先歸,自己與莊親王允祿、和親王弘晝,緩程回京。乾隆帝遵了母訓,帶同大行皇后梓宮,兼程回去。欲知後事,下回再講。


  苗疆未平,清高宗無此愉快,皇后千秋節,亦無此鬧熱,虢姨不來,內盅何從而起?皇后富察氏之猶得永年,未可知也。本回敘平苗事,寫得聲威震疊,敘祝壽事,寫得喜氣汪洋,而最後尾聲,則又寫得哀痛動人。歡容變作啼容,好景無非幻景,讀此可以悟往復平陂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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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9 09:3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回     征金川兩帥受嚴刑 降蠻酋二公膺懋賞



  卻說乾隆帝自德州回京,途次感傷,不消細說﹔到京後,命履親王允祹等,總理喪事,奉安皇后梓宮於長壽宮,諸王大臣,免不得照例哭臨﹔宮中妃嬪及福晉命婦,統為皇后服喪。傅夫人系皇后親嫂子,自然格外盡禮。乾隆帝見她淡裝素服,別具丰神,未免起了李代桃僵的思想,可惜羅敷有夫,不能強奪,只得背地裡做個襄王,重證高唐舊夢。好在傅夫人每日伴靈,在宮內留宿,不是伴死,卻是伴生。柳暗抱橋,花欹近岸,費長房暫縮相思地,女媧氏勉補離恨天,這位乾隆帝,方漸漸解了悼亡的懮痛。嗣因皇太后還宮,恐乾隆帝悲傷過甚,要替他續立皇后,乾隆帝以小祥為期,太后也不便勉強。因此坤寧宮中,尚是虛左以侍,只冊諡大行皇后為孝賢皇后,並把大行皇后母家,格外恩遇,晉封後兄富文公爵。餘外不是封侯,就是封伯,共得爵位十四人,並升任傅恒為保和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一大半為了令正。「外家恩澤古無倫」,這句滿清宮詞,就是為此而作。

  內喪粗了,外釁復起,大金川土司莎羅奔,忽又侵入川邊來了。這個金川土司,是四川省西邊土司中的一部,本系吐蕃領地,明朝時,部酋哈伊拉本內附,因他信奉喇嘛教,封為演化禪師。嗣後分為二部,一部居大金川,一部居小金川。順治七年,小金川酋卜兒吉細,與川吏往來,由川吏保為土司,康熙五年,復授大金川酋嘉勒巴演化禪師印。嘉勒巴孫莎羅奔,從清將軍岳鐘琪征藏,頗有功,清廷又升他為金川安撫司。乾隆初,莎羅奔勢漸強盛,令舊土司澤旺,管轄小金川部,又把他愛女阿扣,嫁與澤旺為妻。阿扣貌美性悍,憎澤旺粗鄙,不甚和睦,澤旺事事依從,她總悶悶不樂﹔只澤旺弟良爾吉,生得姿容壯偉,阿扣見了,未免動心。良爾吉正在青年,哪有不知風月的勾當?與阿扣眉來眼去,非止一日,奈因澤旺在旁,不便下手,這日應該有事,澤旺擬出外遊獵,良爾吉托病不從,等到澤旺已去,他即闖入內寢,想與阿扣調情。色膽天來大。阿扣正手托香腮,呆坐出神,見良爾吉進來,便起身相迎。良爾吉久蓄邪念,管什麼叔嫂嫌疑,竟似餓鷹一般,將阿扣摟住求歡。阿扣假作推開,急得良爾吉下跪道:「我的娘!今日須救我一救!」阿扣道:「我不是觀世音菩薩,如何救你?」良爾吉道:「阿嫂正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阿扣瞅了良爾吉一眼,便道:「好一個急色兒,起來罷!」良爾吉站起身來,不由分說,竟將阿扣抱入帳中,你半推半就,我又驚又愛,小子若再描繪情狀,要變作誨淫導奸,只說一句良爾吉盜嫂便了。到了步武陳平地步。
  澤旺遊獵回來,那時叔嫂二人,早已雲收雨散,內外分居。但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閨房中曖昧事情,免不得要傳到澤旺耳中,澤旺不得不少加管束。阿扣及良爾吉,不能常續舊歡,心中未免懊惱,會聞莎羅奔侵略打箭爐土司,頗得勝仗,良爾吉乘間與阿扣商量,擬請莎羅奔調澤旺從軍,省得阻攔好事。阿扣大喜,佯托歸寧,密稟她老子莎羅奔,獻了調遣澤旺的計策。莎羅奔遂著人徵調澤旺,澤旺向來懦弱,不願與別部土司啟釁,當即辭卻。來人回報莎羅奔,莎羅奔大怒,飭部眾去拿澤旺。阿扣忙出帳請道:「要拿澤旺,何須興動部眾,只叫著數人,隨女兒前去,包管澤旺拿到。」回去續歡,也是要緊。莎羅奔遂依他女兒的計策,挑選頭目二人,率健婢數十名,送女回小金川。澤旺接著,只得款待來使,犒飲已畢,來使辭歸,由澤旺送出帳外﹔忽來使變了臉,命手下健卒擒住澤旺,澤旺大叫我有何罪。來使道:「你奉調不至,所以特來請你。」澤旺部下,攘臂而起,方想奪回澤旺,當由良爾吉攔阻道:「我兄系大金川女婿,此去當不至受辱,若一動兵戈,大家傷了和氣,反不得了。」小金川部眾,聞了此語,遂束手不動,由大金川來使,劫了澤旺而去。

  良爾吉回入帳中,忙至內寢,但見阿扣含笑道:「我的計策好不好?」良爾吉道:「今日當竭力報效。」阿扣啐了一聲,便整頓酒肴,對酌起來。飲酣興至,兩人又寬衣解帶,做那鴛鴦勾當。從此名為叔嫂,暗實夫婦。

  清廷聞莎羅奔內侵,遂命張廣泗移督四川,相機勦治。廣泗入川後,率兵至小金川駐紮,忽報良爾吉求見,當由廣泗召入。良爾吉跪在地下,假作大哭道:「莎羅奔不道,將長兄澤旺擒去,現在生死未卜,懇大帥急速發兵,攻破大金川,奪回長兄,恩同再造。」張廣泗不知是詐,便叫他起來,勸慰一番,令作前軍響導,往討莎羅奔。

  這大金川本是天險,西濱河,東阻大山,莎羅奔居勒烏圍,令他兄子郎卡,居噶爾厓,勒烏圍、噶爾厓兩處,非常險峻,四川巡撫紀山,曾遣副將馬良柱等,率兵進,未得深入。張廣泗奏調兵三萬,分作兩路,一由川西入攻河東,一由川南入攻河西﹔河東又分四路,兩路攻勒烏圍,兩路攻噶爾厓,以半年為期,決意蕩平。怎奈河東戰碉林立,易守難攻。什麼叫作戰碉?土人用石築壘,高約三四丈,彷彿塔形,裡面用人守住。四面開窗,可放矢石,每奪一碉,須費若干時日,還要傷死數百人。這碉雖毀,那碉復立,攻不勝攻,轉眼間已是半年,毫無寸效。張廣泗急得沒法,牛皮大箐不足畏,遇著戰碉,反致沒法,軍事之難可知。命良爾吉另尋間道。良爾吉道:「此處無間道可入,只有從昔嶺進攻,方可直入噶爾厓,但昔嶺上面,恐已有人固守,進攻亦是難事。」張廣泗道:「從前貴州的苗巢,何等艱險,本制軍還一鼓蕩平,何怕這區區昔嶺呢?倘若畏險不攻,何時得平大金川?」遂命部將宋宗璋、張應虎,及張興、孟臣等,分路搗入,仍用良爾吉作為前導,誰知這良爾吉早已密報莎羅奔,令他趕緊防禦,等到清兵四至,番眾鼓噪而下,把清兵殺得四分五裂。張興、孟臣戰死,宋宗璋、張應虎逃回。廣泗還道良爾吉預言難攻,格外信用。良爾吉兩面討好,莎羅奔竟將愛女充賞,令與良爾吉為夫婦。良爾吉快活異常,只瞞住張廣泗一人,日間到了清營,虛與周旋,夜間回入本寨,偕阿扣通宵行樂。樂固樂矣,如天道難容何?廣泗毫不覺察,惟仍用以碉逼碉的老法子,自乾隆十二年夏月攻起,到十三年春間,只攻下一二十個戰碉,此外無功可報。

  會聞故將軍岳鐘琪到來,廣泗出營迎接,因他老成望重,雖起自廢籍,倒也不敢輕視。鐘琪入廣泗營,兩下會議,廣泗願與鐘琪分軍進攻。鐘琪攻勒烏圍,廣泗攻噶爾厓,方在議決,忽報大學士訥親,奉命經略,前來視師。張、岳兩人,又至十里外遠迎,但見訥親昂然而至,威嚴得了不得,見了兩帥,並不下馬。兩帥上前打拱,他只把頭略點一點。該死的東西。既到戰地,扎住大營,廣泗等又入營議事,訥親把廣泗飭責一番,廣泗大不謂然,負氣而出。訥親遂調齊諸將,下令限三日取噶爾厓,總兵任舉,參將賈國良,最號驍勇,奉訥親命,領兵急進。此時良爾吉得了此信,忙遣心腹到噶爾崖,報知郎卡,教他小心抵禦。郎卡遂挑選勁卒,埋伏昔嶺兩旁,自率精騎下噶爾崖,專待清兵廝殺。任舉、賈國良驅軍直入,如風馳電掣一般,到了昔嶺,山路崎嶇,令軍士下馬前行,任舉在前,賈國良在後,任舉兵已逾嶺而進,賈國良兵尚在嶺中,忽兩邊突出兩路番兵,把清兵衝斷。任舉令前軍排齊隊伍,與番兵角鬥,互有殺傷,只賈國良的後軍,截留嶺內,無可施展,番兵用箭亂射,任你賈國良武藝絕倫,也被無情的箭鏃,攢集身中,傷重而亡,這邊任舉還不知國良戰死,抖擻精神,驅殺番兵,不想郎卡又到,一支生力軍殺入,任舉不能支持,奈前後無路,自知不能生還,便拚了命,殺死番兵數十名,大叫一聲,嘔出狂血無數。番兵圍將攏來,復格死數人,方才暈絕,兵士亦大半做了刀頭之鬼。

  訥親聞了敗報,方識大金川厲害,亟召張廣泗等商議,隨向廣泗道:「任舉、賈國良,兩員驍將,統已陣亡,我不料區區金川,有這般厲害。還請制軍等別圖良策!」廣泗道:「公爺智深勇沈,定能指日滅賊,如廣泗輩碌碌無能,老師糜餉,自知有罪,此後但憑公爺裁處,廣泗奉命而行便了。」這番言語,分明是譏諷訥親。這亦是廣泗短處。訥親暗覺慚愧,勉強道:「凡事總須和衷辦理,制軍不應推諉,亦不可別生意見。」廣泗道:「據愚見想來,只有用碉逼碉一法,待戰碉一律削平,勒烏圍、噶爾厓等處,便容易攻入了。」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廣泗未免呆氣。岳鐘琪接口道:「據大金川地圖看來,勒烏圍在內,噶爾厓在外,若從昔嶺進攻,就使得了噶爾厓,距賊巢還有數百里,道迂且長,不如改尋別路為是。」廣泗道:「昔嶺東邊,尚有卡撤一路,亦可進兵。」鐘琪道:「從卡撤進兵,中間仍隔噶爾厓,與昔嶺也差不多。愚見不如另攻黨壩,黨壩一入,距勒烏圍只五、六十里,山坡較寬,水道亦通,破了外隘,便可進攻內穴,敢請公爺與制軍斟酌!」訥親茫無頭緒,不發一言。廣泗復道:「黨壩一方,已著萬人往攻,但亦不能得手。且澤旺弟良爾吉等,都說取道黨壩,不如從昔嶺卡撤,兩路進兵便當。良爾吉是此地土人,應熟悉地理,況又有志救兄,諒不致誤。」鐘琪微笑道:「制軍休再信良爾吉,良爾吉與他嫂子,暗裡通姦,土人多已知曉,制軍不可不防!」廣泗道:「良爾吉與嫂子犯奸,不過是個人敗德,於軍事沒甚關係。」廣泗不致這般呆,大約受了馬屁的滋味。鐘琪道:「嫂可盜,要什麼兄長,難道還肯真心助我麼?」廣泗道:「如此說來,都是我廣泗不好,嗣後廣泗不來參與軍情,那時定可成功呢。」說畢,起身別去。鐘琪亦辭了訥親,回到營中,暗想廣泗這般負氣,將來恐累及自己,遂修了一本奏折,劾廣泗信用漢奸,防生他變。訥親亦奏劾廣泗老師糜餉各事。乾隆帝覽奏大怒,立命逮廣泗回京,又因訥親曠久無功,另遣傅恒代任經略,親賜御酒餞行,並命皇子及大學士,送至良鄉。內嫂子已疊受厚恩,內兄自應加禮。

  傅恒去後,張廣泗已逮解到京,先由軍機大臣審問。廣泗把許多錯誤,都推在訥親身上。乾隆帝親自復訊,廣泗仍照前復對。乾隆帝怒道:「你果好好佈置,剋日奏功,朕亦不令訥親到川,你既失誤軍機,還要諉過別人,顯是負恩誤國。朕若赦你,將來如何御將?」便問軍機大臣道:「張廣泗應如何處罪?」軍機大臣道:「按律應斬。」乾隆帝即命德保勒爾森為監刑官,把廣泗出午門斬訖。負氣的人,終歸自苦。隨傳旨令訥親明白復奏。

  過了月餘,復奏已到,也是一派諉過的話頭,乾隆帝又惱了性子,將原奏擲地,飭侍衛至訥親家,取出訥親祖父遏必隆的遺劍,發往軍前,令訥親自裁。川內三大帥,只剩岳鐘琪一人,還算保全,將士們都嚇得膽戰心驚。

  傅恒至軍,由岳鐘琪密稟良爾吉罪狀,遂召良爾吉入帳。良爾吉從容進見,傅恒喝左右拿下。良爾吉忙道:「大帥何故拿我?」傅恒喝道:「你蔑兄奸嫂,漏泄軍機,本經略已探聞的確,今日叫你瞑目受死。」良爾吉還想抗辯,傅恒喝左右斬訖報來。霎時間獻上首級,傅恒令懸竿示眾,一面擺隊出營,入小金川寨中,令軍士擒出阿扣,比良爾吉擁抱時趣味何如?責她背夫淫叔的罪名。阿扣哀乞饒命,恁你如何長舌,已不中用。傅恒道:「萬惡淫婦,還想求生麼?」責人固明,責己若何?亦喝左右斬訖。可憐一對露水夫妻,雙雙畢命。是淫惡的果報。

  敵間已除,軍容復整,傅恒又定了直搗中堅的計策,隨即上表奏道:

  臣經略大學士傅恒跪奏。金川之事,自臣到軍以來,始知本末。當紀山進討之始,惟馬良柱轉戰直前,其鋒甚銳,斯時張廣泗若速濟師策應,乘賊守備未周,殄滅尚易,乃坐失機會,宋宗璋逗留於雜谷,張應虎失機於的郊,致賊將盡據險要,增碉備御,七路十路之兵,無一路得進。及訥親至軍,未察情形,惟嚴切催戰,任舉敗沒,銳挫氣索,晏起偷安,將士不得一見,不聽人言,不恤士卒,軍無鬥志,一以軍務委張廣泗,廣泗又聽奸人所為,惟恃以卡偪卡,以碉偪碉之法。無如賊碉林立,得不償失,先後殺傷數千人,尚匿不實奏。臣查攻碉最為下策,槍彈惟及堅壁,於賊無傷,而賊不過數人,從暗擊明,槍不虛發,是我惟攻石,而賊實攻人,且於碉外開濠,兵不能越,而賊得伏其中,自上擊下,又戰碉銳立,高於中土之塔,建造甚巧,數日可成,隨缺隨補,頃刻立就。且人心堅固,至死不移,碉盡碎而不去,炮方過而又起。客主勞佚,形勢迥殊,攻一碉難於克一城。即臣所駐卡撤左右山頂,即有三百餘碉,計半月旬日得一碉,非數年不能盡,且得一碉輒傷數十百人,較唐人之攻石鋒堡,尤為得不償失。如此曠日持久,老師糜餉之策,而訥親、張廣泗尚以為得計,臣不解其何心也。兵法:「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惟有使賊失其所恃,而我兵乃得展其所長。臣擬俟大兵齊集,同時大舉,分地奮攻,而別選銳師,旁探間道,裹糧直入,逾碉勿攻,繞出其後,即以圍碉之兵,作為護餉之兵,番眾無多,外備既密,內守必虛,我兵即從捷徑搗入,則守碉之番,各懷內顧,人無鬥志,均可不攻自溃。卡撤為攻噶爾厓正道,嶺高溝窄,臣既身為經略,當親任其難。至黨壩一路,岳鐘琪雖稱山坡較寬,可以水陸並進,兼有卡裡等隘,可以間道長驅,但臣按圖咨訪,隘險亦幾同卡撤,且瀘河兩岸,賊已阻截,舟難逕達,惟可酌益新兵,兩路並進,以分賊勢,使其面面受敵,不能兼顧,雖有深溝高壘,漢奸不能為之謀,逆酋無所恃其險矣。至於奮勇固仗滿兵,而嚮導必用土兵,土兵中小金川尤驍勇。今良爾吉之奸諜已誅,驅策用之,自可得力。前此訥親、張廣泗,每得一碉,即撥兵防守,致兵力日分,即使毀除,而賊又於其地立卡,藏身以傷我卒,是守碉毀碉,均為無益。近日賊聞臣至,每日各處增碉,猶以為官兵狃於舊習,彼得恃其所長,不知臣決計深入,不與爭碉,惟俟大兵齊集,四面佈置,出其不意,直搗巢穴,取其渠魁,約四月間當可奏捷矣。謹此上奏。

  這篇大文,乃是乾隆十四年正月奏聞,乾隆帝留中不發。過了數日,反促傅恒班師回朝。傅恒復奏:「賊勢已衰,我兵且戰且前,已得險要數處,功在垂成,棄之可惜。若不掃穴擒渠,臣亦無顏回京」等語。乾隆帝復頒寄諭旨,反覆數千言,且說:「蕞爾土司,即掃穴犁庭,不足示武。」看官!你道乾隆帝是何命意?他因興師以後,已經二年,殺了兩個大臣,又失了任舉良將,未免懊悔,因此屢促班師。

  此時大金川酋莎羅奔,已斷內應,並因連年抵禦,部眾亦死了不少,遂釋歸澤旺,遣師至清營謝罪。傅恒叱退來使,與岳鐘琪分軍深入,連克碉卡,軍聲大震。莎羅奔又遣人至岳鐘琪營,願繳械乞降,鐘琪因前征西藏,莎羅奔舊隸麾下,本來熟識,遂輕騎往抵勒烏圍。莎羅奔聞鐘琪親至,遂率領部眾,出寨恭迎,羅拜馬前。鐘琪責他背恩負義,莎羅奔叩首悔過,願遵約束,隨遣番人至大營前,闢地築壇,預設行幄。壇成,莎羅奔父子,從鐘琪坐皮船出峒,及到壇前,清經略大學士傅恒已高坐壇上,莎羅奔等俯伏壇下,由傅恒訓責一番,令返土司侵地,獻凶酋,納兵械,歸俘虜,供傜役。莎羅奔一一聽命,乃宣詔赦罪。諸番焚香作樂,獻上金佛一尊,首頂佛經,誓不復反。傅恒始下壇歸營,莎羅奔率眾退去。訥親,張廣泗連戰無功,傅恒獨一鼓平蠻,想系傅夫人的幫夫運。捷報奏達京師,乾隆帝大悅,優詔褒獎,比傅恒為平蠻的諸葛武侯,盟回紇的郭汾陽,遂封他為一等忠勇公,何不封他元緒公。岳鐘琪為三等威信公,立召凱旋,命皇長子及諸王大臣郊勞。既入禁城,乾隆帝御紫光閣,行飲至禮,賜經略大學士忠勇公傅恒,及隨征將士宴於豐澤園,復賞他御制詩章。中有一聯云:

  兩階千羽欽虞典,大律官商奏采薇。

  傅恒既歸,傅夫人不能時常進宮,乾隆帝要繼立皇后了。

  繼後為誰?容待下回敘明。


  訥親、張廣泗二人,處罪從同,而罪狀不同。廣泗信漢奸,比匪人,輕視訥親,積不相容,固有難逭之罪,然金川艱險,戰碉林立,非廣泗之出兵搗毀,則傅恒分路深入之計,恐亦未能驟行。且廣泗逮還,高宗親訊,以其抗辯而殺之,尤為失當。廣泗有罪,理屈詞窮,殺之可也,乃廣泗尚有可辨之處,而高宗不問曲直,立置重刑,刑戮任情,得毋太過!況廣泗有平苗之大功,尤應曲為赦宥乎?傅恒一出,叛酋乞降,雖由間諜之被誅,然其時金川精銳,已皆傷亡於張廣泗之手,廣泗不幸而衝其堅,傅恒特幸而乘其敝耳。莎羅奔舊隸岳鍾琪麾下,至此亦由鍾琪輕騎往撫,始悔罪投誠,是則金川之平,功亦多出岳鍾琪,傅恒因人成事,得沐榮封,兼邀諸葛、汾陽之譽,寧能無愧?意者其殆由虢姨承寵,特別■恩歟?本回敘金川戰事,實隱指高宗刑賞之失宜。至良爾吉蔑兄盜嫂,阿扣背夫淫叔,不過作為渲染詞料,然其後授首軍前,揭竿示眾,亦可見天道禍淫之報,於世道人心,不無裨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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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御駕南巡名園駐蹕 王師西討叛酋遭擒



  卻說孝賢後崩逝後,已是小祥,乾隆帝至梓宮前親奠一回。奠畢,慈寧宮傳到懿旨,宣召乾隆帝進宮。到太后前請過了安,太后道:「現在皇后去世,已滿一年,六宮不可無主,須選立一人方好。」乾隆帝嘿然不答。其將誰語?太后道:「宮內妃嬪,哪一個最稱你意?」乾隆帝道:「妃嬪雖多,沒一個能及富察,奈何?」富察二字,含糊得妙。太后道:「我看嫻貴妃那拉氏,人頗端淑,不妨升她為後。」乾隆帝沈吟半晌,便道:「但憑聖母主裁!」太后道:「這也要你自己願意。」乾隆帝平日頗盡孝道,至此也不欲違逆母命,沒奈何答了一個「願」字。退出慈寧宮,又輾轉思想了一番,想什麼?乃於次日下旨,冊封嫻妃那拉氏為皇貴妃,攝六宮事。那拉氏不即立後,乾隆帝之意可知。直到孝賢皇后二週年,尚未冊立正宮,經太后再三催促,方立那拉氏為皇后。參商之兆,已萌於此。此時鄂爾泰已死,張廷玉亦因老乞歸,鄂、張二人,本受世宗遺旨,身後俱得配享太廟,嗣因鄂、張各存黨見,朝官依附門戶,互相攻訐,事為乾隆帝所聞,心滋不悅。廷玉乞歸時,又堅請身後配享,觸忤龍顏,嚴旨詰責,追繳恩賜物件,革去伯爵,並不令配享。硬要做滿族奴才,致觸主怒,何苦何苦!廷玉驚慌得了不得,後來一病身亡,總算乾隆帝優待老成,仍令配享太廟,廷玉好瞑目了。這是後話。

  乾隆帝因宮廷中事,都未愜意,不免煩惱,便想到別處閒游,借作排遣。十五年春季,奉了皇太后,巡幸五台山,秋季又奉皇太后臨幸嵩岳,兩處遊玩,仍不見有什麼消遣的地方。他想外省的景致,還不及一圓明園,就時常到圓明園散悶,這日,在園中閒逛,起初是天氣陰沈,不甚覺得炎熱,到了午後,雲開見日,遍地陽光,掌蓋的忘攜御蓋,被乾隆帝大加申斥,忽隨從中有人說道:「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乾隆帝便問道:「誰人說話?」那人便跪倒磕頭。乾隆帝見他唇紅齒白,是一個美貌的少年,隨問道:「你是何人?」那人稟道:「奴才名和珅,是滿洲官學生,現蒙恩充當鑾儀衛差役,恭奉御輿。」乾隆帝道:「你是官學生,充這舁輿的差使,未免委屈,朕拔你充個別樣差使,可好麼?」和珅感激的了不得,便磕了九聲響頭,朗聲道:「謝萬歲萬萬歲天恩!」和珅初蒙主知,已極意貢諛,望而知為妄臣。乾隆帝便令他跟住身後,有問必答,句句稱旨,引得龍心大開,回到宮中,竟命他作宮中總管。這和珅驟膺寵眷,打疊精神,伺候顏色,乾隆帝想著什麼,不待聖旨下頒,他已暗中覺察,十成中總管八九成,因此愈加寵任,乾隆帝竟日夜少他不得,後人說他是彌子瑕一流人物,小子無從搜得確據,不敢妄說。
  只乾隆帝素愛冶游,得了和珅以後,越加先意承志,說起南邊風景,很是繁華。乾隆帝道:「朕亦想去游幸一次,只慮南北迢遙,要勞動宮民,花費許多金錢,所以未決。」和珅道:「聖祖皇帝六次南巡,臣民並沒有多少怨咨,反都稱頌聖祖功德。古來聖君,莫如堯舜。《尚書·舜典》上,也說五載一巡狩,可見巡幸是古今盛典,先聖後聖,道本同揆,難道當今萬歲,反行不得麼?況且國庫充盈,海內殷富,就使費了些金銀,亦屬何妨。」乾隆帝生平,最喜倣效聖祖,又最喜學著堯舜,聽了和珅一番言語,正中下懷,自來英主多願愛民,後來亦多被小人導壞,漢武、唐玄與清高宗皆此類也。便道:「你真是朕的知己!」遂降旨預備南巡。和珅討差,督造龍舟,建得窮工奇巧,備極奢華,把康、雍兩朝省下的庫儲,任情揮霍,好象用水一般﹔和珅從中得了數十萬好處,乾隆帝還獎他辦事幹練,升他做了侍郎。這叫做升官發財。和珅復飛咨各省督撫,趕修行宮,督撫連忙募工修築,又把水陸各道,一律疏通,準備巡幸。乾隆十六年春正月,乾隆帝奉皇太后啟鑾,宮中挑選了幾個妃嬪,作為陪侍,皇后獨沒福隨游,伉儷之情可想。外面除留守人等,盡令扈從,儀仗車馬,說不勝說,數不勝數。開路先鋒,便是新任侍郎和珅,御駕所經,督撫以下,盡行跪接,一切供奉,統由和珅監視。和珅說好,乾隆帝定也說好,和珅說不好,乾隆帝定也說不好。督撫大員,都乞和珅代為周旋,因此私下饋遺,以千萬計。

  兩宮舍陸登舟,駕著龍船,沿運河南下,由直隸到山東,從前已經遊歷,沒甚可玩,只在濟寧州耽擱一日。由山東到江蘇,六朝金粉,本是有名,乾隆帝為此而來,自然要多留幾天。揚州住了好幾日,蘇州又住了好幾日,所有名勝的地方,無不遊覽。蘇杭水道最便,復自蘇州直達杭州,浙省督撫,料知乾隆帝性愛山水,在西湖建築行宮,格外軒敞。兩宮到了此地,游遍六橋三竺,果覺得湖山秀美,逾越尋常。乾隆帝非常喜悅,不是題詩,就是寫碑﹔有時腦筋笨滯,命左右詞臣捉刀,並召試諸生謝墉等,賞給舉人,授內閣中書。又親祭錢塘江,渡江祭禹陵,復回至觀潮樓閱兵。

  忽報海寧陳閣老,遣子接駕,乾隆帝奇異起來,還是太后叫他臨幸一番,太后應已覺著了。遂自杭州至海寧。此時陳閣老聞御駕將到,把安瀾園內,裝潢得華麗萬分,陳府外面的大道,整治得平坦如鏡,隨率領族中有職男子,到埠頭恭候。隔了數時,遙見龍舟徐徐駛至,拍了岸,便排班跪接,奉旨叫免。陳閣老等候兩宮上岸登輿,方謝恩而起,恭引至家。陳老夫人,亦帶了命婦,在大門外跪迎,兩宮又傳旨叫免,乃起導兩宮入安瀾園,下輿升坐。接駕的一班男婦,復先後按次叩首。兩宮命陳閣老夫婦,列坐兩旁,陳閣老夫婦又是謝恩。餘外男婦等奉旨退出。於是獻茶的獻茶,奉酒的奉酒,把陳家忙個不了。幸虧隨從的人,有一半扈蹕入園,有一半仍留住舟中,所以園內不致擁擠,兩宮命陳閣老夫婦侍宴,隨從的文武百官,宮娥采女,亦分高下內外,列席飲酒,大約有一、二百席,山南海北的珍味,沒一樣不彩列,並有戲班女樂侑宴,這一番款待,不知費了多少金錢。只乾隆帝御容,很有點像陳閣老,陳老太太有時恰偷覷御容,似乎有些驚疑的樣子,究竟乾隆帝天亶聰明,口中雖是不言,心中恰是詫異,酒闌席散,奉了太后,與陳閣老夫婦,到園中遊玩一周,回入正廳。乾隆帝諭陳閣老夫婦道:「這園頗覺精緻,朕奉太后到此,擬在此駐蹕數天。但你們兩位老人家,年力將衰,不必拘禮,否則朕反過意不去,只好立刻啟行了。」陳閣老忙回道:「兩宮聖駕,不嫌褻陋,肯在此駐蹕數日,那是格外加恩,臣謹遵旨!」皇帝到了家裡,陳閣老以為光寵,我說實是晦氣。太后亦諭道:「此處伺候的人很多,你兩老夫婦,可以隨便疏散,不必時時候著。」閣老夫婦謝恩暫退。

  是夕,乾隆帝召和珅密議,說起席間情況,囑和珅密察。和珅奉旨,屏去左右,獨自一人在園間踱來踱去,假作步月賞花的情形。更深夜靜,四無人聲,和珅不知不覺,走到園門相近,仍不聞有什麼消息,正想轉身回至寢室,忽見園角門房內,露出燈光一點,裡面還有唧唧噥噥的聲音,便輕輕的掩至門外,只聽裡面有人說道:「皇上的御容,很像我們的老爺,真是奇怪。」接連又有一人道:「你們年紀輕輕,哪裡曉得這種故事?」前時說話的人又問道:「你老人家既曉得故事,何不說與我們一聽。」和珅側著耳朵,要聽他對答,不料下文竟爾停住,只有一陣咳嗽聲,咯痰聲,不肯直敘,這是文中波瀾。不免等得焦躁起來。虧得裡面又在催問,那時又聞得答語道:「我跟老爺已數十年,前在北京時,太太生了一位哥兒,被現今皇太后得知,要抱去瞧瞧,我們老爺只得應允,誰料抱了出來,變男為女,太太不依,要老爺立去掉轉,老爺硬說不便,將錯就錯的過去。現在這個皇上,恐怕就是掉換的哥兒呢。」這兩句話,送入和珅耳中,暗把頭點了數點。忽聽裡面又有人說道:「你這老總管亦太粗莽,恐怕外面有人竊聽。」和珅不待聽畢,已三腳兩步的走了。路中碰著巡夜的侍衛,錯疑和珅是賊,的確是個民賊。細認乃是和大人,想上前問安,和珅連忙搖手,匆匆的趨回寢室。睡了一覺,已是天明,急起身至兩宮處請安。乾隆帝忙問道:「有消息麼?」和珅道:「略有一點消息,但恐未必確實。」乾隆帝道:「無論確與不確,且說與朕聽!」和珅道:「這個消息,奴才不敢奏聞。」乾隆帝問他緣故,和珅答稱:「關係甚大,倘或妄奏,罪至凌遲。」乾隆帝道:「朕恕你罪,你可說了。」和珅終不敢說,乾隆帝懊惱起來,便道:「你若不說,難道朕不能叫你死麼?」和珅跪下道:「聖上恕奴才萬死,奴才應即奏聞,但求聖上包涵方好!」乾隆帝點了點頭,和珅便將老園丁的言語,述了一遍。乾隆帝吃了一驚,慢慢道:「這種無稽之言,不足為憑。」聰明人語。和珅道:「奴才原說未確,所以求聖上恕罪!」乾隆帝道:「算了,不必再說了。」忽報陳閣老進來請安,乾隆帝忙叫免禮,並傳旨今日啟鑾,還是陳閣老懇請駐蹕數天,因再住了三日,奉太后回鑾,陳閣老等遵禮恭送,不消細說。

  兩宮仍回到蘇州,復至江寧,登鍾山,祭孝陵,泛秦淮河,登閱江樓,又召試諸生蔣雍等五人,並進士孫夢逵,同授內閣中書。駐蹕月餘,方取道山東,仍還京師。回京後,乾隆帝欲改易漢裝,被太后聞知,傳入慈寧宮,問道:「你欲改漢裝麼?」乾隆帝不答,太后道:「你如果要改漢裝,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我亦要讓你了。」乾隆帝連稱不敢,方才罷議。冕旒漢制終難復,徒向安瀾駐翠蕤。

  日月如梭,忽忽間又過三年,理藩院奏稱準噶爾台吉達瓦齊,遣使入貢,乾隆帝問軍機大臣道:「准部長噶爾丹策零,數年前身死,嗣後立了那木札爾,又立了喇嘛達爾札,擾亂數年,朕因他子孫相襲,道途又遠,所以不去細問。什麼今日,換了個達瓦齊?」軍機大臣道:「那木札爾,系噶爾丹策零次子,策零死,那木札爾立,後來因昏庸無道,被他女兄的丈夫弒掉了,另立策零庶長子喇嘛達爾札,現在喇嘛達爾札,又被部眾弒掉,改立達瓦齊,這達瓦齊聞是准部貴族大策零子孫呢。」乾隆帝道:「照這般說,達瓦齊系策零僕屬,膽敢篡立,實是可恨,朕擬興師問罪,免他輕視天朝。」正商議間,又接邊臣奏折,內稱:「輝特部台吉阿睦撤納,為達瓦齊所敗,願率眾內附」等語。乾隆帝即命阿睦撤納來京陛見,並卻還達瓦齊貢使。阿睦撤納奉了上諭,當即到京求見,由理藩院尚書帶入,阿睦撤納叩首畢,乾隆帝問道:「你便是輝特部台吉麼?」阿睦撤納答道:「是。」乾隆帝又問道:「你如何與達瓦齊開戰?」阿睦撤納道:「達瓦齊篡了准部,還想蠶食他方,臣本與他划疆自守,毫無干涉,他無端侵入臣境,臣與他戰了一場,被他殺敗,因此叩關內附,仰乞大皇帝俯賜矜全!」乾隆帝見他身材雄偉,言語爽暢,不覺喜悅,便道:「朕正想發兵討達瓦齊,你來得很好。」阿睦撤納道:「大皇帝果發義師,臣願作為前導。」乾隆帝道:「你肯為朕盡忠,朕卻不吝重賞。」阿睦撤納謝恩而出。乾隆帝即召集王大臣,會議發兵計畫,並言蕩平准部,就在阿睦撤納身上。軍機大臣舒赫德奏道:「臣看阿睦撤納相貌猙獰,必非善類,請聖上不要信他!」乾隆帝怫然不悅,便厲聲道:「據你說來,達瓦齊是不應討麼?」舒赫德道:「達瓦齊非不應討,但阿睦撤納,乞皇上不可重用!」乾隆帝復厲聲道:「阿睦撤納是生長彼地,地理人情,都應熟悉,朕若不去用他,難道用你不成!」舒赫德素性剛直,還要接口道:「聖上要用這阿睦撤納,請將他部下餘眾,徙入關內,免得後患。」乾隆帝怒道:「你這般膽小,如何好做軍機大臣?」叱侍衛逐出舒赫德。舒赫德歎息而去。忠言逆耳,令人嗚咽。傅恒見乾隆帝發怒,忙上前道:「聖上明燭萬里,此時正好出征准部,戡定西陲。」這等拍馬屁的伎倆,想是從閨訓得來。乾隆帝怒容漸霽,徐答道:「究竟是你有些智謀。但還是今年出兵,明年出兵?」傅恒道:「據臣愚見,今年且先籌備起來,待明年出兵未遲。」乾隆帝准奏,遂下旨飭八旗將士先行操練,並封阿睦撤納為親王。

  看官!你道這阿睦撤納,究竟是何等樣人?他的言語,究竟可靠不可靠?小子須要補述一番方好。阿睦撤納是丹衷的遺腹子,丹衷系策妄女婿,策妄借結婚政策,滅了丹衷的父親拉藏汗,應第二十九回。丹衷窮無所歸,寄食准部,免不得怨恨策妄,策妄又把丹衷害死,將自己的女兒,改醮輝特部酋,只五、六月生了一個男孩子,就是阿睦撤納。阿睦撤納長大起來,繼了後父的位置,見准部內亂,蓄志併吞,先幫助達瓦齊,殺了喇嘛達爾札,自己遷至額爾齊斯河,脅服杜爾伯特部。達瓦齊也陰懷疑忌,大舉攻阿睦撤納,阿睦撤納乃托名內附,想借清朝兵力,滅掉達瓦齊,自己好佔據準噶爾。巧遇乾隆帝好大喜功,聽了阿睦撤納的言語,決計用兵。會准部小策零屬下薩拉爾,及達瓦齊部將瑪木特,先後降清,阿睦撤納又促請出師。於是乾隆二十二年春,命尚書班第為定北將軍,出北路。陝甘總督永常為定西將軍,出西路。北路用阿睦撤納為前導,授他做定邊左副將軍。西路用薩拉爾為前導,授他做定邊右副將軍。瑪木特做了北路參贊,西路參贊,用了內大臣鄂容安。兩副將軍各領前鋒先進,將軍參贊等次第進行。浩浩蕩蕩,直達准部。沿途經過的部落,望見兩副將軍大纛,多識是前時故帥,望風崩角,拜謁馬前。到了夏間,兩路大軍並至博羅塔拉河,距伊犁只三百里。達瓦齊聞報,慌做一團,倉猝徵兵,已來不及,只帶了親兵萬人,向西北出奔,走入格登山去了。清軍長驅追襲,將到格登山,夜遣降將阿玉錫等,率領二十餘騎,往探路程。阿玉錫想奪頭功,竟乘夜突入敵營,拍馬橫矛,威風凜凜,達瓦齊部眾,還道是清軍齊到,四散奔逃。真不濟事。達瓦齊也落荒竄去,扒過大山,投入回疆。他想平日要好的回酋,只有烏什城主霍吉斯,一口氣奔到烏什城。霍吉斯也出城迎接,誰知進了城門,一聲胡哨,伏兵盡發,把達瓦齊拿住。達瓦齊向霍吉斯道:「我與你一向至交,如何縛我?」霍吉斯也不與多說,取出清帥檄文,與他細瞧。達瓦齊道:「好好!你總算賣友求榮了。」該罵!當下被霍吉斯推入囚車,解送清營。清兩帥回到伊犁,這時候,羅卜藏丹津還縶在伊犁獄中,遂一並擒出,與達瓦齊檻送京師。

  乾隆帝得了紅旗捷報,召兩軍凱旋,親御午門,行獻俘禮。達瓦齊及羅卜藏丹津,觳觫萬狀,搗頭如蒜。隆乾帝大笑道:「這樣人物,也想造反,正是夜郎自大,不識漢威哩。」遂傳旨赦他死罪。一面大封功臣,首獎大學士傅恒襄贊有功,再加封一等公。馬屁又被他拍著了。定北將軍班第封一等誠勇公,副將軍薩拉爾,封一等超勇公,副將軍阿睦撤納,晉封雙親王,食親王雙俸,參贊瑪木特封為信勇公,銘功勒石,說不盡的誇耀。永常鄂容安等未沐榮封,不識何故。又擬復額魯特四部遺封,封噶爾藏為綽羅斯汗,巴雅特為輝特汗,沙克都為和碩特汗,還有杜爾伯特部,就封了阿睦撤納。乾隆帝的意思,無非是犬牙相錯、互生箝制的道理,誰知阿睦撤納雄心勃勃,竟想雄長四部,漸漸的跋扈起來。正是:

  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

  過嚴則怨, 過寬則肆。

  不數月,留守伊犁大臣,奏報阿睦撤納造反了,乾隆帝聞報大驚,究竟阿睦撤納如何謀反,且看下回分解。


  此回敘陳閣老事,非傳陳閣老,傳高宗也。敘阿睦撤納事,非傳阿睦撤納,亦傳高宗也。高宗第一次南巡,便覺揮霍不貲,厥後南巡複數次,勞民費財,可想而知。陳閣老事,尚是本回之賓,不過假故老遺傳,作為渲染耳。南巡以後,復議西征,寫出高宗好大喜功氣象,阿睦撤納來降,乃是適逢其會,是阿睦撤納亦一賓也,達瓦齊則成為賓中賓矣。閱者當如此體會,方見作書人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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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滅准部餘孽就殲 蕩回疆貞妃殉節



  卻說達瓦齊就俘後,清師奉旨凱旋,只留班第、鄂容安二人,帶了隨兵五百名,與阿睦撤納,辦理伊犁善後事宜。阿睦撤納移檄鄰部,諱言降清,陽稱清廷命他統領各番,來平此地﹔又暗囑黨羽四布流言,欲安准部,必須立阿睦撤納為大汗。班第鄂容安遣使密奏,乾隆帝亦付他密旨,令誘誅阿睦撤納。看官!你想阿睦撤納率眾西行,已似大魚縱壑,哪裡還肯來入網呢?況班第鄂容安,手下只有五百名隨兵,也不好冒昧舉事。接了朝旨,按住不發,惟促阿睦撤納入朝。阿睦撤納竟號召徒眾,來攻班第鄂容安。班第鄂容安且戰且走,馳了三百餘里,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了數十騎,番兵卻有數千追來,班第料不能脫,拔刀自刎,鄂容安也只得步他後塵了。這是乾隆帝害他。

  是時定西將軍永常,已奉朝旨出駐木壘,聞報番兵大至,退兵巴裡坤,移糧哈密,因此阿睦撤納,聲燄愈盛。清廷逮回永常,命公爵策楞前代,玉保富德達爾黨阿為參贊,出巴裡坤進剿。玉保分軍先進,忽有番卒來報,阿睦撤納已由他部下諾爾布擒獻,玉保大喜,即向策楞處報捷。策楞也不辨真偽,飛章奏聞,不想過了數日,毫無影響。將軍參贊,先後馳至伊犁,阿睦撤納,已遠颺至哈薩克了。原來阿睦撤納聞大兵前進,恐不能敵,特差了番卒,馳到清營,假稱被擒,他卻望西遁去。策楞玉保中了他的緩兵計,到了伊犁,你怨我,我怨你,怨個不了,總歸無益。策楞玉保統是沒用人物,還虧阿睦撤納不用誘敵計,只用援兵計,尚得安抵伊犁。

  乾隆帝聞知消息,復將策楞玉保革職。令達爾黨阿為將軍,飛速追剿,又命巴裡坤辦事大臣兆惠,為定邊右副將軍,出兵赴援,滿望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誰知達爾黨阿,到哈薩克邊界,又被阿睦撤納騙了一回,佯稱哈薩克汗願擒獻阿酋。往返馳使,仍無要領,額魯特三部新封台吉,反一律謀變,與阿睦撤納通同一氣。阿睦撤納間道馳還,大會諸部。這達爾黨阿還在哈薩克邊境,檄索罪人,正是可笑。只定邊右副將軍兆惠,率兵千五百人,已至伊犁,探得額爾特諸部,已皆叛亂,自知孤軍陷敵,不能久駐,忙領兵馳回。沿途一帶,統是敵壘,兆惠拼命衝突,走一路,殺一路,殺到烏魯木齊,刀也缺了,彈也完了,糧也盡了,可憐這等兵士,身無全衣,足無全襪,每日又沒有全餐,只宰些瘦駝疲馬,勉強充饑,正苦得了不得。老天又起風下雪,非常嚴冷,兆惠想遣人乞援,也不知何處有清兵,驛傳聲息,到處隔斷。忽聞番兵又踴躍前來,把烏魯木齊圍得鐵桶相似,兆惠泣向軍士道:「事已至此,看來我輩是不得活了。但死亦要死得合算,狠狠的殺它一場,方值得死哩。」軍士道:「大帥吩咐,安敢不從!但糧盡馬疲,奈何?」正在危急,忽東北角鼓聲喧天,有一支兵馬到來,兆惠登高一望,遙見清軍旗幟,不禁大喜,謝天謝地。番兵見援兵已到,不知有多少大兵,一聲吆喝,解圍而去。番眾實是無能。兆惠出寨迎接,乃是侍衛圖倫楚,因兆惠久無音信,率兵二千來探信息,無意中救了兆惠。兆惠與他握手進營,住了一日,便同回巴裡坤。當下飛書告急。
  乾隆帝命逮達爾黨阿回京,授超勇親王策凌子成袞紮布,為定邊左副將軍,出北路,仍令兆惠出西路往剿。此次兆惠懲鑒前轍,挑選精騎,帶足糧草,誓師進發,決平叛寇。巧值綽羅斯部噶爾藏汗,被兄子噶爾布篡弒,噶爾布又被部下達瓦殺死。輝特和碩特兩部中,痘疫盛行,多半死亡,兆惠趁這機會,殺將過去,好象摧枯拉朽一般。番眾戰一陣,敗一陣,諸部酋長先後敗死,阿睦撤納又弄得倉皇失措,急急如喪家犬,漏網魚,仍竄至哈薩克。兆惠率兵窮追,到哈薩克界,哈薩克汗阿布賚,遣使至軍,願擒獻阿睦撤納。兆惠對來使道:「你主願擒獻阿逆,須於三日內繳到,過了三日,本將軍恰是不依,驅兵進攻,玉石俱焚,那時不要後悔!」來使唯唯而去。越二日,哈薩克又遣使到軍,報稱阿睦撤納,狡黠萬狀,我國正欲擒獻,不料被他走脫,逃入俄羅斯去了。現奉汗命,前來請罪,並貢獻方物,仰求大帥赦宥!」兆惠見他惶迫情狀,料知語言無欺,只得略加訓斥,命他回去。一面即飛奏清廷,由理藩院行文俄國,索交叛酋。後來俄國飭人搜捕,阿睦撤納已患痘身亡,只把屍首送交清吏。於是命成袞紮布歸鎮烏裡雅蘇台,留兆惠搜剿餘孽。自乾隆二十二年至二十五年,清兵先後追剿,自山谷僻壤及川河流域,沒一處不尋到,沒一處不搜滅,統計額魯特二十餘萬戶,出痘死的約四成,竄走俄羅斯哈薩克等處約二成,被清兵剿滅的約三成,還有一成編入蒙古籍,不過二萬戶,而且婦女充賞,丁壯為奴,額魯特遺民,自此寥落了。阿睦撤納料是絕大的掃帚星轉世。

  准部既平,清廷乃畫疆分土,設官築城,駐防用滿兵,屯糧用旗兵,特簡任伊犁將軍,作了一個統轄的元帥。天山北路,方入清室版圖,免不得鎸碑勒石,旌德表功,費了幾個儒臣筆墨,成了幾篇煌煌大文,這也不消細說。

  但乾隆帝得隴望蜀,平了准部,又想南服回疆。這回疆就在天山南路,與准部只隔一山,起初系元太祖次子察哈台領土,傳了數世,回教祖摩訶末子孫,由西而東,爭至天山南路,生齒漸蕃,喧客奪主,察哈台的後裔,反弄到沒有主權。因此天山南路,變作回疆。康熙時,噶爾丹強盛,舉兵南侵,把元裔諸汗,遷到伊犁,並將回教頭目阿布都實特,亦拘去幽禁。噶爾丹敗死,阿布都實特脫身歸清,聖祖賞他衣冠銀幣,遣官送到哈密,令還故地。阿布都實特死,其子瑪罕木特,想自立一部,不受準噶爾約束。策妄又遣兵入境,將瑪罕木特及他兩個兒子,統拿至伊犁,幽禁起來。及清將軍班第等到伊犁後,瑪罕木特已死,長子布那敦,次子霍集占,尚被拘縶。班第奏聞清廷,得旨釋布那敦歸葉爾羌,令他統轄舊部,留霍集占居住伊犁,職掌教務。不到數月,阿睦撤納謀反,准部復亂,霍集占反率眾助逆,等到清副將軍兆惠,攻入伊犁,阿睦撤納西走,霍集占亦遁入回疆。兆惠剿平准部,奏遣副都統阿敏圖,南往招撫。

  這個那布敦膽子頗小,願遵清朝指揮,偏偏胞弟霍集占,自北路遁歸,諫那布敦道:「我遠祖摩訶末,聲靈赫濯,天下聞名,傳到我輩子孫,反受人家壓制,真是惶愧萬分。現在准部已亡,強鄰消滅,不謀獨立,更待何時?」語頗不錯,可惜不度德,不量力。那布敦道:「清兵來攻,如何抵當?」霍集占道:「清軍新得准部,大勢未定,料他無暇進兵,就使率軍南來,我也可據險拒守,等他兵疲糧絕,逃去都來不及,怕他什麼?」那布敦尚在遲疑,霍集占又道:「哥哥若要降清,恐怕從今以後,世世要做奴僕過去,他要我的金錢,我只得將金銀奉去,他要我的妻子,我只得將妻子送去,他要我的頭顱,我也只得把頭顱獻去。我們兄弟兩人,還有安靜的日子麼?」我亦要問霍集占道,你不降清,金銀管得住麼?妻子守得牢麼?頭顱保得定麼?這叫做自去尋死。那布敦被他說得動心,遂依了阿弟的計畫,錯了,完了。便召集回眾,自立為巴圖爾汗,傳檄各城,戒嚴以待。

  回戶數十萬眾,向來迷信宗教,因那布敦兄弟,的是摩訶末後裔,稱他為大小和卓木,和卓木三字,乃是回語,譯作漢文,便是聖裔的意義,至此得了聖裔的檄文,自然望風響應。只庫車城主鄂對,恐怕強弱不敵,率了黨羽,擬奔伊犁,途次與阿敏圖相遇,仍令回轉庫車,同去招撫。不料霍集占聞鄂對出走,已遣部下阿布都馳到庫車,把鄂對親族一一殺死,登陴固守。鄂對聞報,大哭一場,嗣與阿敏圖商議,請亟歸伊犁,添兵復仇。阿敏圖道:「我是奉命招撫,今不見叛眾,便想回去,叫我如何對將軍?」鄂對再三諫阻,阿敏圖只是不從,也是一個不識時務。且令鄂對先回伊犁。他只帶了百餘騎,馳到庫車,阿布都誘他入城,一陣亂剁,憑你阿敏圖如何忠誠,也入閻羅寶殿去了。清廷因兆惠剿撫准部,尚未竣事,別命都統雅爾哈善為靖逆將軍,率兵征回。雅爾哈善自吐魯番進攻庫車,大小和卓木引軍數千,越大戈壁來援,與清兵戰了兩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大小和卓木,退入城中﹔清兵乘勢圍攻,城堅難拔,提督馬得勝,募敢死兵六百名,暗掘地道,晝夜不息,將及城中,守兵聞地下隱有響聲,料是穿穴,便循途按索,到了城腳邊,掘下一洞,適通地道守兵,把草塞住,用火燃著,煙燄衝入穴中,可憐六百個清兵,不能進,不能退,都被燒得烏焦巴弓。好象竹管裡煨泥鰍。雅爾哈善經此大創,不敢力攻,大小和卓木乘機遁還,阿布都也率眾逃去。

  清兵只得了一個空城,乾隆帝聞知大怒,飭將雅爾哈善馬得勝等,盡行正法,仍命兆惠移師南征。兆惠檄調各路兵,尚未到齊,因朝旨催促,即率步騎四千餘先進,過了天山,收復沙雅爾阿克蘇烏什等城,住阿克蘇城數日。後兵未至,兆惠性急如火,留副將軍富德駐阿克蘇,等待後軍,他竟帶了二、三千人,冒險前行。途中偵知大和卓木那布敦,在葉爾羌,小和卓木霍集占在喀什噶爾,乃再分兵八百名,使副都統愛隆阿,遏住喀什噶爾援路,自率千餘騎,逕趨葉爾羌。葉爾羌城東有河,叫作葉爾羌河,亦稱黑水,兆惠兵少,不能進攻,便倚水立營。遙見葉爾羌城南駝馬往來,是個闊大的牧場,兆惠欲奪作軍用,逕命兵士渡河,河上本有木橋,清兵跨橋而過,橋未拆斷,誘敵可知。方過了四百騎,誰知橋下暗有伏兵,鐃鉤齊起,將木橋鉤斷,城中出回兵五千騎,前來邀擊。隔河清兵,不能相救,河西四百騎,哪裡當得住回兵?急忙棄了馬匹,鳧水逃回。貪小失大。回兵復搭好了橋,逾橋東來,後面又添了步兵萬人,張著兩翼,來圍清兵。兆惠左右衝突,馬中槍,再斃再易,總兵高天喜戰歿,參贊明瑞亦受傷,雖殺了番兵千名,究竟眾寡懸殊,支持不住,只得退入營中,趕緊築壘,準備固守。番兵亦築起長圍,四面攻打,槍炮如雨,幸虧清營靠著叢林,槍彈多飛入林中,清兵伐樹,得了鉛彈數萬枚,還擊回兵,又復掘井得水,掘窖得粟,賴以不困。

  兆惠遣了五卒,分路赴阿克蘇告急,又檄愛隆阿還軍阿克蘇,催援軍同至。愛隆阿未到阿克蘇,富德已接警報,忙率軍三千,冒雪赴援,到了呼拉瑪,距葉爾羌尚三百餘里,忽遇喀什噶爾回兵,截住去路,轉戰四晝夜,回兵越來越多,將富德軍圍住,接連數日,杳無援兵,富德急得了不得,一日,天氣昏黑,入夜尤甚,回兵各燃著火把,輪流進撲,富德連忙抵禦,拼命鏖鬥,突聞一片喊聲,自東而至,回兵紛紛倒退。富德乘勢殺出,火光中來了一員清將,乃是愛隆阿,富德大喜,即與愛隆阿合兵。愛隆阿道:「巴裡坤參贊阿公,亦到。」富德忙拍馬去會阿大臣,這位阿大臣,名叫阿裡袞,他奉了廷旨,領兵六百名,解馬二千匹,駝一千頭,至阿克蘇,適值愛隆阿去催援軍,遂合軍前來,解了富德的圍。回兵在夜間不辨多少,四散溃遁。富德愛隆阿,與阿裡袞兩下相見,欣喜過望,也不及休息,同趨葉爾羌。兆惠日望援軍,遙聞炮聲大作,料知援軍已至,即勒兵突圍,內外夾攻,殺敵千餘,毀了敵壘,同還阿克蘇。

  過了冬,已是乾隆二十四年。阿克蘇已集清兵新舊軍凡三萬人,分道進行,兆惠由烏什攻喀什噶爾,富德由和闐攻葉爾羌,每路兵各萬五千,大小和卓木聞清兵大至,不敢迎敵,帶了妻孥僕從,並攜輜重,逾蔥嶺西遁,清兵奮勇追趕,到阿爾楚山,前面見有回眾,大半是老弱殘兵,富德料是誘敵,令明瑞阿桂為左翼,阿裡袞巴祿為右翼,先據了左右二峰,然後富德領著中軍,從山口進去。進了山口,果然伏兵四起,那時清兵左右兩翼,從上殺下,把伏兵一齊殺退,追攻二十餘里,戮回兵無數,並斬他驍將阿布都,大小和卓木逃至巴達克山,大和卓木那布敦,挈了家眷先走,小和卓木霍集占,手下還有萬人,倚山為陣,率眾死戰。富德又分軍兩路,左右夾攻,用了大炮,向敵轟擊,霍集占不能支,逾山而遁,誰知前面山路逼促,又有輜重塞住,一時急走不脫﹔後面又被清軍追上,進退兩難。富德令降人鄂對等,豎起回纛,大呼招降,回眾情願投順,蔽山而下,聲如奔雷,霍集占忙奪路逃脫,偕那布敦急入巴達克山。巴達克山部酋,聞大小和卓木,擁眾而至,遣使探問,霍集占見了來使,命回報酋長,立刻親迎。來使出語不遜,霍集占拔出佩刀,把他斬首。窮蹙至此,還要妄為,真正該死。於是巴達克山部酋,興兵拒戰,和卓木兄弟,連妻孥舊僕,只有三四百人,被巴達克兵圍住,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都束手就縛,個個被他擒去。巴達克部酋,為使臣報仇,將大小和卓木,一齊梟首,還想將他家屬,統行處死,適清使持到檄文,索獻罪犯,他樂得賣個人情,把大小和卓木的頭顱,及他家眷等,盡行繳出。金銀也丟了,妻子也拋了,頭顱也斷送了。富德命軍士押著回酋家屬,馳歸大營,與兆惠聯銜奏捷。乾隆帝命陝甘總督楊應琚,籌辦回疆善後事宜,兆惠等俱召還京師,遂封兆惠為一等公,加賞宗室公品級鞍轡,富德封一等侯,並賞戴雙眼翎,參贊大臣阿裡袞明瑞等,俱賞戴雙眼翎,又記起從前舒赫德的忠直,還他原職,其餘在事各官員,俱交部議敘。又做了幾篇平定回部的碑文,內外勒石,稱頌功德。

  到次年二月,兆惠等奏凱還朝,乾隆帝親至良鄉,舉行郊勞典禮。兆惠富德等領隊到壇,格外嚴肅。乾隆帝下壇迎接,兆惠以下,都下馬見駕,叩首謝恩。乾隆帝親自扶起,說了許多慰勞話兒,遂一同登壇。乾隆帝升了御幄,當由軍士將大小和卓木家眷,推到壇前。這時乾隆帝龍目俯瞧,見有一位絕色婦女,也是兩手反,列入罪犯隊裡,乾隆帝不禁憐惜起來,便問道:「這是叛回的家眷麼?」兆惠應了聲「是。」乾隆帝道:「婦女無知,也遭此縲紲,瞧她情狀,很是可憐,朕擬一律赦宥。」兆惠忙道:「罪人不孥,乃是聖主仁政,皇上恩赦了她,她定然感激不淺。」拍馬屁的又到了。乾隆帝傳旨釋縛,眾回家眷,叩首謝恩,獨這絕色女子,雖是隨班俯伏,她口中恰絕不道謝。比眾不同。

  郊勞禮畢,御駕還宮,立召和珅入見,和珅進內請安畢,乾隆帝問道:「朕見叛回眷屬中,有個絕色婦人,未知是誰?」和珅道:「待奴才探問的確,再來奏聞!」說畢,趨出,不一時又入大內,奏稱絕色婦人,乃是小和卓木霍集占的妃子,回人叫她香妃,因她身上有一種奇香,天然生成,所以有此佳號。」乾隆帝歎道:「朕做了天朝皇帝,不及那回部逆酋。」和珅道:「逆酋已死,這個佳人,被我軍拿來,聖上要如何處置,便作如何處置。據奴才想來,回酋的幸福,究竟不及我天朝皇帝哩。」乾隆帝道:「朕想把她叫入宮中,但恐外人談論,奈何?」和珅道:「罪婦為奴,本是我朝成例,今將香妃沒入掖廷,有何不可?」小人最喜逢君之惡。乾隆帝大喜,便命宮監四名,隨和珅去取香妃,好一歇,這三字乃從乾隆帝心中勘出。和珅已到,宮監導入香妃,玉容未近,芳氣先來,既不是花香,又不是粉香,別有一種奇芬異馥,沁人心脾。走近御座前,乾隆帝見她柳眉微蹙,杏臉含顰,益發動人憐愛。宮監叫她行禮,她卻全然不睬,只是淚眼瑩瑩。乾隆帝道:「她生長外域,未識中朝禮制,不必多事苛求。」便命宮監引入西苑,收拾一所寢宮,令她居住,並命宮監小心伺候。宮監已去,和珅亦退。次日,乾隆帝視朝畢,又召和珅入內,和珅見乾隆帝面帶愁容,暗暗驚異,只聽乾隆帝諭道:「香妃不從,如何是好?」和珅道:「她蒙恩特赦,又承聖上格外抬舉,如何不從?」乾隆帝道:「她口中說的回語,朕卻不能盡懂,幸宮中有個番女,頗諳回文,朕命她翻譯出來,據言:『國破君亡,情願一死。』朕亦不好強逼,你可有什麼計策?」和珅想了一會,便道:「從前豫親王多鐸,得了劉三季,起初也很是倔強,後來好好兒做了豫王福晉,和睦得了不得。應二十二回。婦人家大都如此,總教待得她好,她自然回心轉意。」乾隆帝道:「恐不容易。」和珅道:「她是做過回妃,一切飲食起居,統是回部格式,現若令她吃回式的菜蔬,穿回式的衣服,居回式的房屋,另擇回部老婦,伺候了她,不怕她不漸漸服從。」乾隆帝依了和珅的計策,凡香妃服食,概募回教徒供奉,又在西苑造起回式房屋,並築回教禮拜堂,選了數名老回婦,導香妃出入遊覽。怎奈香妃情鐘故主,淚灑深宮,一片貞心,始終不改。乾隆帝百計勸誘,她卻寂然漠然。有一日,被宮女苦勸不過,她竟取出一柄匕首來,刀光閃閃,冷氣逼人,宮女都嚇得倒躲。這事傳到慈寧宮,太后恐乾隆帝被害,趁著乾隆帝郊天,住宿齋所,竟傳旨宣召香妃,問她志趣。她只說了一個「死」字,太后遂勒令殉節。後人有詩詠香妃事道:

  雛鬟生長大苑西,鈿合無情寶劍攜,

  帝子不來花已落,紅顏黃土玉鉤迷。

  香妃已死,乾隆帝尚未聞知,後來得了音耗,究竟傷感與否,容小子下回表明。


  阿睦撤納及大小和卓木,統不過脅惑徒眾,盜弄潢池,故卒為兆惠所殲滅耳。不然,兆惠一鹵莽武夫,只知猛進,動輒被圍,得一智勇兼全之敵帥,吾恐兆惠將為塞外鬼,安能生還玉門,昂然為座上公平?惟香妃以一被虜之婦人,臨以天子之尊威,始終不為所辱,凜節捐軀,臨難不苟,番邦中有是婦,愧煞世人多矣。
  作者亟為表揚,可作彤史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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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9 09:3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回     游江南中宮截發 征緬甸大將喪軀



  卻說乾隆帝郊天禮畢,回至宮中,聞報香妃已死,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走入香妃寢室,但見室邇人遠,淒寂異常。便把侍過香妃的宮監,傳來問話,宮監就將太后賜香妃自盡事,說了一遍。乾隆帝道:「可曾入殮麼?」宮監道:「早經入殮,且已埋葬得兩日了,」乾隆帝道:「為什麼不來報知?」宮監道:「奉太后娘娘命,因聖上郊天,不准通報。」乾隆帝頓足道:「這件事情,太后也太辣手了,」宮監道:「太后娘娘,恐香妃不懷好意,所以把她賜死。」乾隆帝道:「香妃死時,形狀如何?」宮監道:「香妃雖死,面色如生,全不見有慘死形狀。」乾隆帝道:「可敬,可敬,畢竟是朕沒福消受。」乾隆帝得了香妃,未嘗強暴,嗣聞太后賜香妃自盡,也不與太后嘔氣,這等舉動,尚是難得。當下憑弔了一回,灑了幾點惜花的眼淚。

  自此悶悶不樂,幾乎激成一種急病,還虧御醫早日調治,方能漸漸平安。只是悲懷未釋,無從排解,偏偏皇十四子永璐,皇三子永琪,又接連病逝﹔正是花淒月冷,方深埋玉之悲,芝折蘭摧,又抱喪明之痛,未免有情,誰能遣此?傅恒和珅等百計替他解悶,總不能得乾隆帝歡心,還是和珅知心著意,想出重幸江南的計議來,乾隆帝頗也願意,到慈寧宮稟知太后,太后正因皇帝過傷,沒法勸慰,聞了此語,便道:「我也想出去散悶。俗語說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蘇杭地方的風景,很是可玩。只前次南巡,皇后未曾隨去,她已正位數年,也應叫她去玩耍一番,你意何如?」乾隆帝不敢違命,只得答道:「聖母命她隨去,謹當遵旨!」

  當下定了日子,啟蹕南巡,一切儀仗,仍照前時南巡成制,不過多備了皇后鳳輦一乘,龍舟等略加修飾,水陸起程,概如上年舊例。各省督撫,接駕當差,格外勤謹,只山東濟寧州顏希深,下鄉賑饑,擅令開倉發粟,把供奉皇差的事情,反一律擱起。兩宮到了濟寧州,御道上並沒有什麼供張,也不見知州迎駕。和珅道:「哪個混帳知州,敢如此藐法麼?」便令役從立傳知州顏希深,回報顏希深下鄉賑饑去了。和珅大怒,方想飭拿知州家屬,適山東巡撫前來接駕,和珅向他發怒道:「你的屬官,為什麼這般糊塗?想你前時忘記下劄的緣故。」山東巡撫道:「卑職於月前下劄,早飭他恭迓鑾輿,哪裡敢忘記一點?」和珅道:「他下鄉賑饑,應有公文申詳,你既叫他辦差,哪裡還有工夫賑饑?這件事顯見得老兄糊塗了。」山東巡撫道:「卑職也沒有允他賑饑,他亦沒有公事上來,真正不解。」和珅微笑道:「一點點知州官兒,不奉撫台札飭,擅敢發倉賑饑,自來也沒有的。老兄欺我,我去欺誰,你自己去奏明皇上罷!」寫出和珅威勢。這句話,嚇得山東巡撫屁滾尿流,一面令僕役去拿顏希深,一面下了龍舟,跪在兩宮面前,只是磕頭,口稱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膝婢顏,無逾於此。兩宮倒驚疑起來,問他何故?這時和珅已踱了進來,代奏道:「濟寧知州顏希深,目無皇上,既不來供差,又不來迎駕,奴才正問這山東撫臣哩。」乾隆帝道:「顏希深到哪裡去了?」和珅答道:「聞說顏希深下鄉賑饑,撫臣糊塗,佯作不知,求聖上明察!」寥寥數語,比上十款還要厲害。乾隆帝正想親鞫山東撫臣,遙聽岸上隱隱有哭泣聲,便問和珅道:「岸上何人哭泣?」和珅出外探望,回奏:「顏希深的老母,由山東撫役拘到,是以哭泣。」乾隆帝怒道:「令她進來!」一聲詔諭,外面即推進一個白髮老嫗,眼淚汪汪,向前跪下,口稱臣妾何氏叩頭。太后見她老態龍鐘,暗加憐恤,急開口問何氏道:「你是濟寧知州的母親麼?」何氏微應道:「是。」太后又問道:「你兒子到哪裡去?」老嫗道:「前日河工出了險,地方紳士,環請急賑,臣妾兒子顏希深,因預備恭迓聖駕,不敢離身,怎奈難民紛紛來署,哀吁不休。臣妾見他悽慘萬狀,令兒子希深發粟賑饑,希深因未奉省飭,不敢擅行,臣妾素仰聖母仁慈,聖上寬惠,一時愚見,竟把倉粟開發,囑子希深下鄉施賑,快去快回。不料希深今尚未到,將供差接駕的大禮,竟致延誤,臣妾自知萬死,伏乞慈鑒!」老婦頗善口才。太后見她應對稱旨,不禁喜形於色道:「你倒是一片婆心。古語說道:『國無民,何有君?』就使禮節少虧,亦應赦宥。」說到這句,便顧乾隆帝道:「赦了她罷!」不愧孝聖二字。乾隆帝尚未回答,和珅卻見風使帆,忙道:「聖母仁恩,古今罕有。」忽而作威,忽而貢諛,這種人最是可恨。乾隆帝至此,自然也說出「遵旨」二字。太后便令何氏起來,何氏謝恩起立。這時山東巡撫,還是俯伏一旁,彷彿犬兒一般,太后也命他退出。山東巡撫,真是蒙著皇恩大赦,連磕數頭,起身退出。外面又稟報濟寧知州顏希深,恭請聖安,太后問道:「顏希深來了麼?」便傳旨著令進見。希深膝行而進,匍匐近前,急得「微臣該死」四字,都說不清楚。太后卻笑起來道:「你不要這般驚慌!皇上已加恩赦你。本來巡幸到此,亦沒有這般迅速,巧巧遇著順風,所以先到一二天,想你總道是來得及的,因此貽誤。」好太后。顏希深聞已恩赦,便放下了心,慢慢的奏道:「微臣下鄉賑饑,總道事已速了,不意饑民很多,誤了日子,微臣因胥吏放賑,恐致乾沒,不敢不親自監察,今日返署,敬聞聖駕已巡幸到此,不及恭迎,罪當萬死。幸蒙恩赦,感激莫名!」太后道:「你的母親,亦已在此,你起來罷!」顏希深謝過了恩,慢慢起身,方見老母也站立一旁。太后復賜何氏旁坐,問了年齡子女等情,由何氏一一奏明。太后復道:「你回署去,須常教你兒子愛國愛民,方不失為賢母。」何氏連聲遵旨。太后又命宮監兩名,扶他上船,令顏希深隨母回署。後來顏希深歷級上升,做到河南巡撫,且不必細表。
  單說兩宮自濟寧啟行,一路上看山玩水,頗覺爽適,乾隆帝命先幸江寧,一面向和珅道:「江寧是個名勝的地方,前次南巡,只留駐了幾日,聞得秦淮燈舫,傳播一時,究竟不知如何?」和珅道:「此次皇上可多留數天,奴才謹當探察。」到了江寧,文武各官,照例迎駕,不消細說。和珅見了江寧總督,密令他飭辦秦淮畫舫,預備遊覽。是日兩宮登陸,駐蹕江寧,隔了一宵,和珅借觀風問俗的名目,導皇上微行。乾隆帝早已會意,不帶隨員,只命和珅扈從前往,行到秦淮河岸邊,早泊有絕大畫舫一艘,和珅引乾隆帝登舟,舟中都是花枝招展的美人兒,一擁上前,磕頭請安。乾隆帝與和珅,雖不道出真相,假名假姓的說了一番。那班美人兒,統是有名的妓女,見多識廣,料知不是俗客,況經地方官飭他當差,定然是扈蹕南巡的著名人物,還差一著。便格外慇懃,奉了乾隆帝上坐,大家四圍簇擁。乾隆帝龍目四瞧,這一個綽約芳姿,那一個窈窕麗質,默默的品評了一回,隨向和珅道:「北地胭脂,究不及南朝金粉,你道如何?」和珅應了聲:「是。」當下擺好酒席,乾隆帝面南而坐,和珅面北而坐,君臣禮總算不亂。東西兩旁,統是美人兒挨次坐下。席間備極豐腆,淺斟緩酌,微逗輕顰,已而酒熱耳紅,興高采烈,一面令舟子划入江心,一面令眾妓齊唱豔曲,嬌聲婉轉,響遏行雲,耳鬢撕磨,魂消新雨。迨至夕陽西下,已近黃昏,萬點燈光,蕩漾水面,彷彿此身已入仙宮,別具一番樂境。此時乾隆帝已自醺然,免不得色迷心醉,左擁右抱,玉軟香溫,和珅亦趁這機會,分嘗數臠。好一個篾片。到了次日,尚戀戀不捨,仍在舟中飲酒言歡,忽聞外面一片鬧聲,送入耳中,和珅即到後艙探望,見外面有一來船,船中有數人與舟夫爭鬧,和珅忙探頭艙外,向鄰船搖手,鄰船中人,見是和珅,方欲開口,和珅忙道:「知道了,你等去罷!」原來鄰船不是別人,乃是兩個侍衛及太監數名,奉太后命,來尋皇帝。和珅早已猜著,不便與他細說,所以含糊回答。鄰船得了消息,自然回去。和珅入艙,與乾隆帝附耳數語,便命舟夫搖船攏岸,飲完了酒,起岸而返。

  太后見皇帝已回,也不暇細究,便命起鑾至杭,乾隆帝遂傳旨明日啟蹕,次晨即自江寧啟行,直達杭州。途次為了秦淮河事,與皇后反目起來。皇后自正位後,沒有什麼恩遇,心中早已鬱悶,此次秦淮河事,被宮監泄漏,忍耐不住,便與乾隆帝鬥口。乾隆帝本不愛這皇后,自然沒有好話,皇后氣憤不過,竟把萬縷青絲,一齊翦下。這也未免過甚。滿俗最忌翦發,發已翦去,連仁愛的太后,也不便迴護。乾隆帝大加忿怒,竟命宮監數名,將皇后送回京師,兩宮到杭,又遊覽數日。乾隆帝因皇后挺撞,餘怒未息,也不願久留在外,便奉太后匆匆回京。自此與皇后恩斷義絕,皇后懮憤成疾,延了一載,淚盡血枯,臨危時候,乾隆帝反奉皇太后,到木蘭秋獮去了。皇后聞知此信,痰喘交作,霎時氣絕。當由留京王大臣奏聞行在,乾隆帝下諭道:

  據留京辦事王大臣奏:皇后於本月十四日未時薨逝。皇后自冊立以來,尚無失德,去年春,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正承歡洽慶之時,皇后性忽改常,於皇太后前,不能恪盡孝道﹔比至杭州,則舉動尤乖正理,跡類瘋迷,因令先程回京,在宮調攝。經今一載餘,病勢日劇,遂爾奄逝。此實皇后福分淺薄,不能仰承聖母恩眷,長受朕恩禮所致,若論其行事乖違,即予以廢黜,亦理所當然,朕仍存其名號,已為格外優容,但飾終典禮,不必復循孝賢皇后大事辦理,所有喪儀,止可照皇貴妃例行,交內務府大臣承辦,著將此宣諭中外知之!

  這是乾隆二十九年八月內的諭旨。乾隆帝罷獵回京,滿大臣力爭後儀,只是留中不報,自是乾隆帝竟不立後,到乾隆六十年,禪位嘉慶帝,其時嘉慶帝生母魏佳氏,已經病歿,乃追封為孝儀皇后。這且慢表。

  且說中國南徼的緬甸國,自執獻永歷後,與中國毫無往來,不臣不貢。至乾隆十八年,雲南石屏州民吳尚賢,赴緬東卡瓦部開礦,立了一個茂隆銀廠。尚賢運動部酋,請將礦稅入貢。中國復勸緬王莽達喇上表稱藩,緬王遂遣使進貢,呈上馴象數匹,涂金塔一座,乾隆帝也頗加賞賚。不料雲南大吏,誘尚賢回國,說他中飽廠課,拘入獄中。尚賢一片愛國心,被疆吏無端誣陷,有冤莫訴,憤極而亡。滇吏可殺。茂隆銀廠,當即閉歇。嗣後緬甸內亂,木疏地方的土司,名叫雍藉牙,率眾入緬,殺平亂黨,自立為緬甸王,稱新緬甸國,緬都無人反對,只桂家木邦兩土司,不肯服他,聯兵進攻。雍藉牙命子莽紀瑞率兵迎戰,把桂家木邦部眾,盡行殺敗。木邦土司罕底莽被殺,桂家土司宮裡雁,竄入滇邊。桂家本明桂王官屬後裔,嘗設波龍銀廠,很有資財,雲南總督吳達善,聞他巨富,令他傾囊以獻。貪官可殺。宮裡雁不允,吳達善命邊吏驅逐出境。宮裡雁沒法,走入孟連土司。這孟連土司刁派春,素與吳達善交通,聞知宮裡雁入境,潛率部眾,邀擊宮裡雁。宮裡雁不及防備,被他擒住,並將宮裡雁妻孥金銀,一並拿去。

  刁派春將宮裡雁縛獻雲南,復將宮裡雁的金銀,一半分送吳達善,一半留作自用。只宮裡雁妻囊占,頗有三分姿色,他卻不忍割愛,想她做小老婆,不愧姓刁。遂於夜間召囊占入室,逼她同寢。囊占不從,他竟想用強暴手段,急得囊占路絕計生,佯言願侍巾櫛,但須釋放僕役,並擇吉行禮,方好從命。刁派春中了她計,遂將僕役放出,令仍侍囊占,又命大設筵宴,與囊占成婚。囊占裝出柔媚態度,侍刁派春飲酒。刁派春樂的要不得,由囊占接連代斟,灌得酩酊大醉。囊占召齊故僕,將刁派春剁作幾段,刁派春算刁,誰知別人比他更刁。遂命故僕引導,啟戶竄去。此時孟連部眾,因吃了喜酒,都已睡熟,哪個去管他這種閒帳。到了次日,始知頭目被殺,急忙去追囊占。誰知她早已逃入孟艮土司去了。

  囊占到了孟艮,探聞丈夫已被吳達善殺死,哭得死去活來﹔好一個智女,好一個烈女。既怨緬甸,復怨中國,遂籲請孟艮土司,要他入犯滇邊,為夫報仇。孟艮部酋,見她悲慘,也不論什麼強弱,便入侵滇邊。總督吳達善只知搜括金銀,此外毫無本領,聞報滇邊不靖,忙遣人到京運動調任。俗語道:「錢可通神。」用了幾萬金銀,便奉旨調任川陝,令湖北巡撫劉藻,往督雲南。

  劉藻到任,令總兵劉得成,參將何瓊詔,游擊明洪等,三路防剿,沒有一路不敗。劉藻束手無策,朝旨嚴行詰責,並命大學士楊應琚往滇督師。楊應琚到雲南,劉藻恐他前來查辦,懮懼交並,自刎而死。這是乾隆三十年間事。

  會滇邊瘴癘大作,孟艮士兵退去,楊應琚乘間派兵進攻孟艮,孟艮兵多半病死,不能抵禦,一半逃去,一半迎降。應琚見事機順手,欲進取緬甸,騰越副將趙宏榜且言:「緬酋新立,木邦蠻莫諸土司,統願內附,應乘勝急進。」應琚即上疏奏聞,極陳緬甸可取狀。一面移檄緬甸,號稱天兵五十萬,大炮千門,將深入緬境,如該酋畏威知懼,速即投降,免致塗炭。大言何益?一面分遣譯人到孟密木邦蠻莫景線各土司,誘使獻土納貢,並為具表代陳。其時緬酋雍藉牙早死,再傳至次子孟駿,他見了應琚檄文,毫不畏懼,反率眾略邊。各土司又首鼠兩端,並不是誠心內附,於是趙宏榜領兵五百,由騰越出鐵壁關,襲據蠻莫土司的新街。新街系中緬交通要道,緬兵不肯干休,水陸並進。陸兵攻陷木邦景線,水軍進攻新銜,趙宏榜聞緬兵突至,急拋了器械,燒了輜重,走還鐵壁關。慣說大話的人,最是沒用。緬兵尾追宏榜,直至關外。

  應琚得了敗耗,又驚又悔,頓時痰喘交作,飛章告病。清廷急令兩廣總督楊廷璋赴滇襄辦,又遣侍衛傅靈安,帶了御醫,往視應琚疾,並察軍事。楊廷璋馳入滇境,遣雲南提督李時升,率兵萬四千人,進防鐵壁關,時升又分道出兵,遣總兵烏爾登額出木邦,朱侖出新街。緬酋聞清兵分出,率眾佯退,遣使乞和。時升信為真情,停止兩路進兵,與緬人議款。楊應琚聞了議和消息,喜歡起來,病也漸愈,遂與時升聯銜奏捷。又要做假戲文了。楊廷璋知緬事難了,樂得退職,遂奏言應琚病痊,臣謹歸粤,得旨召還京師。應琚也巴不得廷璋離滇,省得窺破隱情。廷璋去後,忽聞緬兵繞入萬仞關,縱掠騰越邊境,應琚又惶急萬分,飛檄烏爾登額,及總兵劉得成赴援。緬兵見有援軍,向鐵壁關退走,鐵壁關本由李時升等把守,不敢截擊,由他殺出,應琚反匿不上聞。會傅靈安密奏趙宏榜朱崙失地退守,李時升臨敵畏避,未親行陣,於是清廷始悉軍情,嚴旨詰責應琚。應琚反盡推到烏爾登額劉得成身上,得旨一並逮問,令伊犁將軍明瑞,移督雲、貴,明瑞未至時,由巡撫鄂寧代理。鄂寧奏稱應琚貪功啟釁,掩敗為勝,欺君罔上各情形,乾隆帝大怒,立逮應琚到京,迫他自盡。此時楊應琚不知作何狀。

  及明瑞到滇,先後調滿洲兵三千,雲、貴四川兵二萬餘名,大舉征緬,令參贊額爾景額,及提督譚五格,率兵九千名出北路,由新街進行,自率兵萬餘人,由木邦南下,約會於緬都阿瓦。啟行時,連旬淫雨,泥泞難行,明瑞只得緩緩前進,自夏至冬,始至木邦。木邦守兵,聞風早遁,明瑞留兵五千駐守,使通餉道,自率軍渡錫箔江,進攻蠻結,連破緬兵十二壘,軍威大振。乾隆帝聞報捷音,封明瑞誠勇嘉毅公。明瑞越加感奮,向緬都進發﹔途次險峻異常,馬乏草,牛踣途,緬人又堅壁清野,無糧可掠。走入絕路。將士請結營駐守,俟北路軍有消息,再定進止,明瑞不允,仍督兵前趨。這時嚮導乏人,屢次迷路,旋繞了好幾日,方到象孔,部兵疲憊已極,北路軍仍無音信。像孔距緬都尚有七十里,明瑞因兵勞食盡,料知難達,乃回兵至猛籠,得了敵糧少許,留駐數日,待北路軍﹔北路軍仍舊不至,乃擬由原路退歸,不防緬酋率眾來追,聲勢浩大,明瑞且戰且行,令部將觀音保哈國興等,更番殿後,步步為營,每日只行三十里。緬兵雖不敢圍攻,奈總尾追不捨,每晨聽清軍吹角起行,他也起身追逐,行至蠻化,山路叢雜,明瑞令部兵紮營山頂,緬兵亦紮營山腰。明瑞傳集諸將道:「敵兵藐我太甚,須殺他一陣方好。」觀音保哈國興等,唯唯聽命。當下明瑞令觀音保等分頭埋伏,次日五鼓,命兵士接連吹角,嗚嗚之聲,震徹山谷。緬兵只道清兵啟行,爭上山追逐,忽遇伏兵突出,萬槍齊發,那時連忙奔逃,走得快的,失足隕崖,走得慢的,中槍倒斃,趾頂相藉,坑谷皆滿。小勝不足喜。自是緬兵不敢近逼,每夜必遙屯二十里外。明瑞飭將士休息數日,徐徐退回。到了小猛育,已與木邦相近,猛聽得胡哨齊起,四面敵兵蝟集,約有好幾萬人,明瑞大驚道:「罷了!罷了!」正是: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

  未知明瑞性命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高宗南巡,皇后截發,當時史官諱惡,只載跡類瘋迷之諭,實則伏有原因,中宮固非無端瘋迷也。著書人把賞花飲酒諸事,顯為揭櫫,雖或言之過甚,然亦出自故老傳聞,未嘗憑空蜮射。且多歸罪和珅,和珅固導帝微行者,不得謂事無左證也。下半回敘征緬事,與上文不相關涉,乃是從編年體裁,接連敘下。吳達善、劉藻、楊應琚等,無一勝任,賕帥當道,蠹吏盈邊,清室蓋中衰矣。明瑞猛將,孤軍征緬,徒自喪軀,可為太息。高宗不悟,猶以好大喜功為事,其亦可以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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