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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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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清史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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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10 09:26: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回     開外釁失律喪師 締和約償款割地



  卻說清廷擬簡放江督,廷臣多推胡林翼,獨肅順奏稱林翼未可輕動,不如任用曾國藩。肅順以驕恣聞,推重楚賢,是其特識。咸豐帝從肅順言,遂命國藩任兩江總督,督辦江南軍務。國藩奉旨,即具奏道:

  目下安慶一軍,已薄城下,為克復金陵張本,不可遽撤。臣奉恩命權制兩江,駐紮南岸,以固吳會之人心,而壯徽寧之聲援。臣亟商官文、林翼,酌撥萬人,先帶起程,仍分遣員弁回湘募勇,趕赴行營,以資分撥。至於糧糈軍械,必以江西、湖南為根本,臣咨商兩省撫臣,竭兩省之力,辦江楚三省之防,佈置漸定,然後可以言剿矣。是否有當?伏乞聖鑒!

  奏上,奉諭照所擬辦理﹔並因胡林翼奏保左宗棠,特給四品京堂,襄辦國藩軍務。國藩復與胡林翼會商,調鮑超部下六千人,及朱品隆、唐義訓等所領三千人,渡江而南,駐紮徽州祁門縣。

  秀全聞曾國藩出駐皖南,料知東圖江寧,遂封李秀成為忠王,帶同古隆賢、賴裕新等,率長毛數萬,直入安徽。時左宗棠、鮑超各軍,尚未到皖,李秀成已由廣德州趨寧國府,守將周天受戰死,寧國被陷,徽州戒嚴,國藩即遣李元度接辦徽防。元度甫至徽州,長毛酋侍王李世賢,率大股長毛又至,元度不能支,退保開花。世賢破徽州府城,進逼祁門,國藩惶急萬分,幸虧鮑超率軍到來,張運蘭亦聞警馳援。於是遣鮑超出守洹亭,張運蘭出守黟縣,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忽由北京遞來八百里加緊排單,促國藩帶兵勤王。突如其來,令人莫測。小子只有一枝筆,不能雙方並敘,只好把祁門軍事,暫擱一歇,先將那北京緊急軍情,敘述一番。

  上回說的天津和約,須至次年互換,次年便是咸豐九年,各國艦隊,駛赴天津,遵例換約。適值僧格林沁,在大沽口經營防務,修築炮台,叢植木樁,遙見洋艦飛駛前來,忙遣員盪舟出口,往晤各國使臣,告以大沽設防,請改由北塘駛入。使臣多半聽命,獨英艦長卜魯士,系額爾金兄弟,抗不遵行,竟駛入大沽,把截住港口的鐵鏈,用炮炸裂,卜魯士坐船當先,隨後有英俄法小輪船十三艘,魚貫而進,居然豎起紅旗,要與中國開戰。外人論力不論理,可為一歎。僧王也傳下軍令,俟外人逼近炮台,方開炮轟擊。卜魯士竟將港內的鐵鎖木樁,一概毀掉,進攻炮台。守兵開炮還擊,把英艦轟沉數艘,餘船亦中炮不能行動,只有一艘逸去。英兵死了數百,炮台上面的武弁,亦傷亡數人。只美使華若翰遵約,改道行走,才得換約。
  清廷狃於小勝,方私相慶賀,不料英人暗圖報復,在廣東修造船隻,招募潮勇,再圖入犯。咸豐十年六月,英使額爾金,法使噶羅,復率艦隊,北犯天津,僧格林沁料洋人必取道大沽,或由北塘襲入大沽後路,遂派重兵守住大沽南岸,一面在北塘密埋地雷。英將額爾金狡猾異常,先將各船在口外游弋,一步兒不敢放入,暗中卻派遣漢奸,入口偵探。岸上守兵,總道英艦未曾攏岸,沒甚要緊,誰知裡面的虛實,早已被漢奸窺去。英人用了舢舨小船,乘夜入北塘口,挖去地雷,長驅而進。副都統德興阿駐守北塘裡面的新河,率兵拒戰,連吃敗仗,英法聯兵萬八千人,追入內港。適潮水退出,舟被膠住,額爾金、噶羅頗驚慌起來,連忙豎起白旗,佯稱請款,僧格林沁還道他有意議和,不敢邀擊。大誤。誰知潮水一漲,英法各艦,鼓棹直前,僧王尚不在意,等他傍岸登陸,方麾勁騎堵御,英法聯兵,排成一大隊,各執精利火器,專俟清軍過來,一聲號令,眾槍兢發,發無不中,清兵都從馬上墜下,霎時間三千鐵騎,如牆齊隕,只剩七人逃回。僧格林沁始悔失策,然已不可救藥了。

  英法聯兵,遂自後面攻北岸炮台,提督樂善,忙上前迎敵,英兵連擲開花彈,飛入火藥庫,訇然一聲,好似天崩地裂,不但守台兵弁,向空飛去,連那炮台都坍陷一半。此時的樂提台,也不知衝至何處,連屍首都不見了。僧格林沁尚兀守南炮台,朝旨飛促退還,僧王不敢違旨,遂退軍張家灣。遇著大學士瑞麟,統京旗兵九千出防,僧王道:「我守南岸炮台,還好保護津門,不知上頭聽了何人,令我退守。我退一步,敵進一步,如何是好?」僧王之言,亦未必由衷。瑞相道:「現在順親王端華,尚書肅順,都主張撫議,所以上頭召王爺退守,且已令侍郎文俊,前粤海關監督恒祺,往天津議款去了。」正議論間,探報天津被陷,僧格林沁頓足不已。這是自悔失計,並非怨及召還,看官莫被瞞過!忽又報文俊、恒祺,被洋人拒回,朝旨已改派桂良前往。僧王道:「此時議和,恐怕沒有這般容易。」

  隨與瑞麟同駐通州,靜待後命。

  桂良抵津與英人開議撫事,英使額爾金,及參贊巴夏禮,提出要求條款:一是要增軍費,二是要天津通商,三是要各國公使,酌帶洋兵數十名,入京換約。桂良以聞,咸豐帝嚴旨拒絕,飭僧格林沁、瑞麟,嚴防外人內犯。京師亦飭令戒嚴。英使見和議不就,復從天津派兵北上,擾及河西務,京城裡面,一日數驚。端華、肅順,想了一個避難的法兒,請咸豐帝駕幸木蘭。這語一傳,廷臣大嘩,十個人中到有六七個不贊成。咸豐帝躊躇未決,因召南軍入援。

  副都統勝保,時在河南,接旨最早,急會同貝子綿勛,調九旂禁兵萬人,馳赴通州助剿。且聞咸豐帝有北狩信息,上疏諫阻,力請咸豐帝坐鎮京師,不可為一二奸佞所誤。咸豐帝優詔褒答。勝保正擬出師,英法兵已逼張家灣,勝保未曾與外人交戰,還道外人沒有能耐,遂上馬馳去,不意洋人一見面,就撲通撲通的槍聲,放將過來。勝保起初倒也不怕,麾軍上前,往來督戰。英法領隊官,望見勝保戴著紅頂子,穿著黃馬褂,料知是督兵大帥,命軍士叢槍注擊,勝保防不勝防,一粒彈子,飛到面前,適中右頰,勝保忍不住痛,顛落馬下。虧得親軍救起,上馬逃走。主帥一逃,將士自然溃散。

  僧、瑞二營,不戰先怯,也從通州退還北京,駐紮城外。

  咸豐帝聞報,一面遣怡親王載垣,再赴通州議和,一面收拾行李,出駐圓明園。載垣馳至通州,由桂良接著,議好照會,請英法兩使入城議和。英法兩使,答於次日相見。越日,載垣、桂良等,在通州城內天岳廟,預備筵宴,恭候英法使臣。約至巳牌,始報英法使臣到來。載垣等慌忙迎接,但見一排兒洋兵,護著兩乘綠呢大轎,直入廟中。轎子歇下,跨出兩人,一個是法使噶羅,一個不是英國正使,乃是參贊巴夏禮。英使額爾金,真會擺架子。兩下相見畢,載垣便命開宴,兩下分賓主坐定,酒至數巡,載垣方談到和議。法使噶羅,倒還和顏悅色,口中說是情願修和,獨巴夏禮攘袂起道:「今日的事情,鬚面見中國皇帝,方可定約。」載垣、桂良兩人,面面相覷,不能回答。巴夏禮又道:「我等遠居歐洲,久欲觀光上國,現擬每國各帶千人入京覲見。但兩國禮節不同,此番請用軍禮罷了。」舌劍唇槍,巴夏禮真英國能臣。載垣沈吟半晌,想出了「請旨定奪」四字,回答巴夏禮。巴夏禮露出不悅情狀,宴畢,傲然逕出。法使噶羅,總算還歡然道別。適值僧王帶兵進來,探聽和議消息,載垣與他談起巴復禮情形,僧王躍起道:「待我去拿住了他再說。」當即跳上馬鞍,一鞭逕去。活寫鹵莽。桂良恐乾和議,忙上馬隨了出來,行未數里,遙見僧王已將英法二使截住,急加鞭趕到。僧王正把巴夏禮捆縛停當,並要去縛法使噶羅。桂良連忙遙手,向僧王道:「法使恭順,不可縛他。」僧王道:「桂中堂替他懇情,就饒他去罷!」噶羅才得脫身,由桂良送了一程,道歉告別。

  英使額爾金,聞參贊被擒,不由的憤怒起來,便率洋兵長驅而北。警報遞入圓明園,雪片相似,端華、肅順一班大臣,驚惶萬狀,唯慫慂咸豐帝北狩。於是咸豐帝命端華入宮,密挈後妃等出幸。此時康慈王太后,早已去世,補筆不漏。只由皇后鈕祜祿氏,皇貴妃那拉氏以下,統隨端華至圓明園,約有一百多人,皇長子載淳亦在其內。咸豐帝又令四春娘娘,也收拾完備,於咸豐十年八月八日,啟鑾北狩,後妃以下,皆隨駕同行。端華、肅順及軍機大臣穆廕、匡源、杜翰等,一律扈蹕。途次始傳旨到京,命恭親王弈訢為全權大臣,留守京師,僧格林沁、瑞麟、勝保各軍,仍駐城外防剿。

  此時京內居民,聞皇帝出走,紛紛遷避。禁旅多奉調扈駕,剩下幾個老弱殘兵,也漸漸逃散。連僧、瑞等麾下兵弁,亦都解體。偏這英法兵不肯罷手,揚旗鳴炮,直逼京城。恭王忙召在京王大臣商議,王大臣主見不一,惟大學士周祖培,尚書陳孚恩等,仍擬主撫。恭王沒法,也只有講和的計策。忽由桂良遞入英照會,索交巴夏禮,恭王再與王大臣會商,許久不決。恭王道:「巴夏禮於前日解到,我曾謂僧、怡二王,未免鹵莽,現在不放不可,欲放又不能,恰是為難得很。」恒祺此時在京,便稟恭王道:「巴夏禮不放,撫議斷無成日。且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本是我國古禮,現在不如放他回去,借他的口,去報英使額爾金,速來換約。」恭王道:「照你說來,也是有理,就著你去辦罷。」到此地步,實是為難,無怪恭王多疑少決。恒祺去了半日,回報巴夏禮已放出城外,叫他去問撫議了。恭王稍稍放心。又閱半日,突聞外面人聲馬嘶,鬧成一片,接連是隆隆的炮聲,拍拍的槍聲,不絕於耳。正欲派人出探,忽一內監踉蹌奔入,報道:「不好了!洋兵攻入內城了。」恭王道:「僧王、瑞相、勝副都統等,到哪裡去了?」內監道:「這也不知底細。但聞城外各軍,見了洋兵,統已逃去,剩得僧王爺、瑞中堂、勝大人三個,赤手空拳,無可迎敵,只得由洋人入城了。」恭王大驚失色,忽見恒祺又趨入道:「洋人縱火燒圓明園。」恭王頓足道:「怎麼好?」恒祺道:「現在只好向洋人說情,叫他不要縱火。」恭王道:「勞你前去一說便是。」恒祺不敢違慢,跨著馬馳到圓明園,園外統是洋兵守住,恒祺會說幾句英語,說是前來請和,洋兵始放他進去。一入園門,見祝融氏正在肆威,蘭宮桂殿,鳳閣龍樓,已被毀去數座。恒祺向沒火處走入,劈面正碰著巴夏禮同一個洋裝的中國人,巴夏禮佯作不見,還與那人指手畫腳,導引放火。刁惡。恒祺忍著一股氣,先與那洋裝的中國人,搭訕起來,問他姓名籍貫。他卻大聲道:「誰人不曉得我龔孝拱,還勞你來細問!」看官!你道龔孝拱是何人?他是晚清文人龔定庵長子,他的學問,不亞乃父,旅居上海多年,各國語言文字,統知一二,只性情怪僻得很,不屑與人談話,巧遇了英人威妥瑪,在上海開招賢館,延為秘書,月致千金。孝拱得了脩脯,便去孝敬歌妓,父母妻子,一概不管,只納了一個妓女為妾,頗稱眷愛,時人叫他龔半倫,他亦以半倫自號。半倫的意義,說他生平不知五倫,只寵愛一個小老婆,算作半倫。此人可殺。這次英人北犯,他恰跟了入京,燒圓明園,實是他唆使。巴夏禮是外人,恃強逞威,尚不足怪,半倫何物,乃敢出此?恒祺見不是路,乃與巴夏禮扳談,巴夏禮才脫帽行禮。閻王好見,小鬼難當。恒祺便道:「現在我國與貴國議和,何故在此縱火?」巴夏禮道:「你們中國人,專會放刁,今日議和,明日又議和,終究沒有結果,還要把我去監禁數日,你想天下有無此理?所以我在此縱火泄忿。」恒祺再向他謝罪,巴夏禮道:「如中國果真心議和,限你三日開紫禁城,迎我入議。再我被執的時候,還有幾個從員,也被拿去,現應立刻放還,方可議和。」恒祺唯唯從命,但請他不再放火。巴夏禮也含糊答應。恒祺忙回報恭王,恭王再命恒祺釋放英俘,不想到了獄中,已有英人數名倒斃。恒祺這一急,真急得手足冰冷,也不暇去問獄卒,轉身就飛報恭王。恭王又呆得木偶一般,還是恒祺想了一法,照會巴夏禮,說是待和議成後,一律釋放。偏這巴夏禮耳朵很長,已探悉英人監斃數名,索性大燒圓明園,把這一二百年的建築,幾千百間的殿閣,連那點綴的亭台花木,擺設的器皿什物,燒了三日三夜,變成了一堆瓦礫場。只有珍奇古玩,由龔半倫帶領洋兵,搜取淨盡。半倫得了百分之一,運到上海變賣,作為嫖費,嫖光吃光,發狂而死,這是後話。

  且說巴夏禮既毀圓明園,復聲言要攻紫禁城,恭王又召入恒祺,商量救急的法兒。恒祺想了一會,方道:「法使噶羅,倒還和平,若去請他排解,或可轉圜。」恭王聞言,又欲令恒祺往會法使。恒祺道:「這個差使,還是請桂中堂去罷。桂中堂與法使有些投機,可以去得。」於是恭王遂遣桂良去見法使,法使頗肯居間調停。這是禮送法使的好處。桂良先回,隨後法使的照會亦到,內說英使額爾金,索撫恤監斃英人銀五十萬兩,須立即付過,方可蒞盟修好。恭王不得已,大加搜括,湊足五十萬兩銀子,解至英營,並約於禮部衙門內恭候議和。九月九日,與英使議約,免不得又要設宴。恭王太苦,遭此重陽。是日黎明,恭王弈訢,率同大學士賈楨,周祖培,尚書趙光,陳孚恩,侍郎潘曾瑩,宋晉等,具了儀衛甲仗,先至禮部衙門等候。好一歇,才見英使額爾金,參贊巴夏禮,乘輿而至。恭王率眾官迎入,行過了禮,分東西坐定。額爾金提議換約,除八年原議五十六條外,還要加添數條,賠償兵費,增開口岸,派駐領事。經恭王再四磋磨,通事往返傳命,議定償他兵費一千二百萬兩,增辟天津為商港,各口許駐英國領事。總不外謹遵台命四字。雙方允妥,彼此入席,酒酣興盡而散。翌日,復請法使噶羅,至禮部共商和議。法使算是有情,只索兵費六百萬兩。恭王一口應承,也照英使例盛筵相待,迎送如儀。

  十一日與英使換約,恭王據實奏聞。咸豐帝已至熱河,覽奏未免歎息,但木已成舟,不能再變,只好降旨允准。獨俄使伊格那替業幅,圓滑得很,所得權利,比英法要加數倍,他表面還非常和平,暗中卻厚索利益。中俄通商,向止恰克圖一處,咸豐三年,始行文中國,假勘界為名,陰圖占地,清政府征剿長毛,且來不及,還有何心對付外人,自然把此事擱起。俄人竟自由行動,直入黑龍江,通過愛琿。黑龍江將軍弈山,派員禁阻,俄人不聽,乃奏聞清廷。政府命弈山與他交涉,俄人索龍江北岸地,弈山竟唯唯從命,訂了愛琿條約。後來英法興兵,俄使也率領艦隊,隨在後面,大沽一戰,英法各艦,多遭損失,退還廣東,獨俄使入京,於咸豐十年五月,另訂專約十二條,大致是兩國往來,平等相待,海口通商,照英法例。還要派遣領事,隨帶兵船,這叫作天津專約。到了英法聯軍入京,硬要入城開議,恭王膽小,不敢照允,俄使伊氏,趁這機會,入勸恭王叫他在禮部衙門會議,可以無患。原來禮部衙門,與俄使館相近,所以擔任保護。恭王才放著膽,與英法使臣相見。和議成後,俄使便來索酬,再訂北京條約,舉烏蘇裡河東岸地,統划歸俄人。看官!你道這俄使乖不乖?巧不巧?正是: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哀我中華,蹙國萬里。

  外患稍平,有旨阻南軍入援,於是太平天國氣數將盡了。

  小子且停一歇筆,再敘詳情。


  本回專敘外交事情,為國恥上增一紀念,即為交涉上廣一見聞。當時內亂方亟,外患復來,為清廷計,萬無可戰之理。秉國諸公,早應審時度勢,認定方針,天津之創,已昭覆轍,彼來換約,只好以禮相迎,不宜再開戰釁。雖勸令改道,名正言順,英使不從,曲固在英,然我果善為調停,則必不至有後此之結果。乃忽戰忽和,忽和忽戰,小勝即喜,小敗即怯,我之伎倆,早為所窺,猶且首鼠兩端,茫無定見,至於京師陷沒,海椗被焚,始俯首乞盟,償款不足,則益之,商埠不足,則增之,增之益之而又不足,則割地以畀之。誰秉國政,辨不早辨耶?長沙尚在,當不至痛哭流涕長太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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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10 09:27: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回     聞國喪長悲國士 護慈駕轉忤慈顏



  卻說曾國藩駐節祁門,接到勤王詔命,與胡林翼往復馳書,籌商北援的計策。怎奈安徽軍務,正在吃緊,一時不能脫身﹔且長毛目的,專注祁門,分三路來攻:一出祁門西邊,陷景德鎮,一出祁門東邊,陷婺源縣,一出祁門北邊,逾羊棧嶺,直趨國藩大營。國藩麾下,只有鮑超、張運蘭二軍,還是得用,奈已調發出去,弄得孤營獨立,危急萬狀。國藩不得已自去抵敵,行至途次,聞長毛數萬到來,軍心大恐,霎時溃退,只得回轉祁門。國藩能將將,不能將兵,所以屢出屢敗。虧得左宗棠馳至婺源,六戰六勝,把長毛驅逐出境,東路始通。鮑超、張運蘭,復破長毛於羊棧嶺,長毛亦即遁走,北路方才安靖,國藩心中稍慰。廷寄亦於此時到來,阻住入援。自是國藩益加意防剿。到咸豐十一年春季,左宗棠與鮑超合軍,克復景德鎮,軍威大振。左宗棠得賞三品京堂,鮑超得賞珍物。

  已而張運蘭攻克徽州,左宗棠收復建德,祁門解嚴。

  國藩移駐東流縣,檄鮑超助攻安慶。安慶為長江重鎮,自曾國荃進攻,長毛遂各處竄擾,冀國荃撤圍自救。偏這國荃不肯撤圍,日夜攻撲﹔就是當祁門緊急時,國藩受困,他也無心顧及,硬要攻破此城。長毛恨極,遂集眾十萬,由陳玉成統帶,來援安慶。國荃趁他初到,分軍圍城,自己卻督率精銳,出其不意,衝入敵營。長毛自遠道會集,方在勞乏的時候,勉強抵敵,心志未定,沒有不敗的道理。當被國荃一陣殺退,玉成尚思整隊再戰,忽報胡林翼移營太湖,遣多隆阿、李續宜等前來安慶,玉成料是不佳,改圖上攻,從間道繞出霍山,一鼓攻入,接連破了英山,直趨湖北,拔了黃州,分兵取德安、隨州。四眼狗到底不弱。胡林翼急檄李續宜回援,玉成留黨羽守德安,自率眾三萬復回安慶,撲攻國荃營數日。國荃憑濠堵御,好似長城一般,玉成不能克﹔鮑超自南岸進攻,多隆阿自東岸進攻,玉成走踞集賢關,忙調集楊輔清等,再至安慶,築起十九壘,援應城中﹔留悍酋劉瑲林,屯駐關內,作為後應。國藩檄鮑超攻集賢關,楊載福率炮船水師助國荃,守住營濠﹔多隆阿移駐桐城,截剿長毛後援。自四月至七月,相持不下。胡林翼復遣成大吉助鮑超,兩軍夾攻,猛撲七晝夜,方得攻入,擒住悍酋劉瑲林,解京正法。集賢關已下,陳、楊兩酋,斷了後應,曾國荃氣燄越張,會合楊載福炮船,水陸攻擊,連毀敵壘十九座,陳玉成、楊輔清等遁去。安慶城內的長毛,至是始孤立無助。到七月下旬,糧又告絕,守城悍酋葉芸來,悉銳突圍,被國荃截住,無路可鑽,只得退回。國荃逼城築壘,掘隧埋藥,於八月朔日,地雷暴發,轟坍城牆,國荃率軍殺入,城內長毛,沒有一個逃避,大家冒死巷戰。等到筋疲力盡,槍折刀殘,方個個畢命。自葉芸來以下,共死一萬六千人。安慶被長毛佔據,已歷九年,國荃得此雄都,戡定東南的基礎,才得立定。
  國藩聞捷,馳至安慶受俘,當下飛章奏告。奏折甫發,忽接到一角咨文,乃是從熱河發來,拆開一瞧,頓時大哭。原來七月十七日,咸豐帝駕崩熱河,國藩深感知遇,悲動五中,怪不得涕淚俱下。只咸豐帝年方及壯,如何就會宴駕?待小子細細敘來。咸豐帝即位初年,頗思勵精圖治,振飭一新,無如國步艱難,臣工玩愒,內而長毛,外而洋人,搖動江山,日勞睿慮。咸豐帝日坐愁城,免不得尋些樂趣,借以排悶。那拉貴妃,四春娘娘,就因此得寵。但蛾眉是伐性的斧頭,日日相近,容易斲喪精神﹔況且聯軍入京,乘輿出走,朝受風霜,暮驚烽火,到這個時候,就使身體強壯的人,也要急出病來。褒貶得當。至和議告成,恭王遣載垣奏報行在,並請回鑾日期,咸豐帝詳問京中情形,載垣便據實復陳,圓明園燒了三日三夜,內外庫款,摉括淨盡,你想咸豐帝得此消息,心中難過不難過呢?咸豐帝心灰意懶,自然不願回鑾,便說天氣漸寒,朕擬暫緩回京,待明春再定行止。載垣也不規諫,反極口贊成,便令隨行的軍機大臣,錄了上諭,頒發到京。載垣留住行在,算是扈駕,他與鄭親王端華,恊辦大學士戶部尚書肅順,本是要好得很,至此遂同攬政權,鞏固權勢。這三人中,肅順最有智謀,載垣、端華的謀畫,都仗肅順主持。景壽、穆廕、匡源、杜翰、焦祐瀛五個軍機,隨駕北行,便是肅尚書一力保舉,作為走狗。肅順所最忌的有兩人,一個是皇貴妃那拉氏,一個是恭親王弈訢。那拉貴妃,是個士女班頭,宮中一切事務,多由那拉指使,咸豐帝非常寵任,皇后素性溫厚,不去預聞。恭王系咸豐帝介弟,權出怡、鄭二王上,所以肅順時常忌他。北狩的主見,也是肅順主張,他想離開恭王,叫他去辦撫議。辦得好,原不必說﹔辦得不好,可以加罪。且恭王在京,距熱河很遠,內中只有一個那拉貴妃,究係女流,不怕她挾持皇帝,因此在京王大臣,陸續奏請回鑾。肅順與怡、鄭二王,總設法阻止。冬季說是太寒,夏季說是太熱,春秋二季,無詞可藉,只說是京中被了兵燹,悽慘得很。咸豐帝得過且過,一挨兩挨,挨到十一年六月,竟生成一場不起的病症。二豎相煎,便成絕症,況三豎乎。病已大漸,即召載垣、端華、肅順、景壽、穆廕、匡源、杜翰、焦祐瀛八人,入受顧命,立皇子載淳為皇太子﹔並因太子年幼,淳淳囑咐,要他盡心竭力,夾輔幼君。八人奉命而出,過了一日,咸豐帝竟崩於避暑山莊行殿寢宮,享年三十一歲。載垣、端華、肅順等,即扶六歲的皇太子,在柩前即了尊位,便是穆宗毅皇帝。當下尊皇后鈕祜祿氏,及生母皇貴妃那拉氏,都為皇太后。擬定新皇年號,是祺祥二字。後來尊諡大行皇帝為文宗顯皇帝,並上皇太后徽號,叫作慈安皇太后,生母皇太后徽號,叫作慈禧皇太后。後人呼她們為東太后、西太后。

  這且慢表。

  單說載垣、端華、肅順等,扶新皇帝嗣位,自稱為參贊政務王大臣,先頒喜詔,後頒哀詔。在京王大臣,多至恭王府議事。恭王弈訢道:「現在皇上大行,嗣主年幼,一切政權,想總在怡、鄭二王,及尚書肅順了。」言至此,歎了數聲。王大臣等多與肅順不合,且見恭王有不足意,便齊聲道:「王爺系大行皇帝胞弟,論起我朝祖制,新皇幼衝,應由王爺輔政,輪不到怡、鄭二王身上,肅尚書更不必說呢。」恭王雖沒有回答,頭已點了數點。

  正籌議間,忽報宮監安得海自熱河到來。安得海系那拉太后寵監,恭王料有機密事件,便辭退王大臣,獨召安太監進府。安太監請過了安,恭王引入秘室,與他講了一日,別人無從聽見,小子也不敢虛撰。安太監於次晨匆匆別去,恭王即髮指日奔喪的折子。這折子遞到熱河,怡、鄭二王,先去展閱,閱畢,遞與肅順。肅順大略一瞧,便道:「恭王借口奔喪,突來奪我等政權,須阻住他方好。」怡親王道:「他是大行皇帝胞弟,來此奔喪,名正言順,如何可以阻他?」肅順道:「這有何難?即說京師重地,留守要緊,況梓宮不日回京,更無庸來此奔喪。照這樣說,難道不名正言順麼?」肅順的機謀,恰也不劣,無如別人還要比他聰明,奈何?怡親王大喜,便令肅順批好原折,頒發出去。

  這事方佈置妥帖,忽御史董元醇,遽上一折,請兩宮皇太后垂簾訓政。怡親王一瞧,便道:「放屁!我朝自開國以來,並沒有太后垂簾的故例,哪個混帳御史,敢倡此議?」肅順道:「這是明明有人指使,應嚴加駁斥,免得別人再來嘗試。」於是再由肅順加批,把祖制兩字,抬了出來,將原折駁得一文不值。末後有「如再莠言亂政,當按律加罪」等語。批發以後,三人總道沒有後患,哪裡曉得這等批語,統是沒效!咸豐帝臨終時,這世傳受命的御寶,早被西太后取去,肅順雖是聰敏,這件事恰先輸了一著。一著走錯,滿盤是輸,所以終為西太后所制。西太后見怡親王等獨斷獨行,批諭一切,並未入稟,遂去與慈安太后商議。慈安太后,本無意垂簾,被西太后說得異常危急,倒也心動起來,便道:「怡、鄭諸王,懷著這麼鬼胎,如何是好?」西太后道:「除密召恭王弈訢外,沒有別法。」慈安太后點頭,遂由西太后擬定懿旨,請慈安太后用印。慈安太后道:「前日先皇所賜的玉璽,可用得麼?」西太后道:「正好用得。」隨取玉璽鈐印,乃是篆文的同道堂印四字,仍遣安得海星夜趲程,去召恭王。

  約越一旬,恭王弈訢,竟兼程馳至。肅順留意偵探,聞恭王到來,忙報知怡、鄭二王。怡、鄭二王,大吃一驚,正想設法對付,忽報恭王弈訢來見。三人只得出迎,接入後,先由載垣開口,問:「六王爺何故到此?」弈訢道:「特來叩謁梓宮,並慰問太后。」載垣道:「前已有旨,令六王爺不必到來,難道六王爺未曾瞧過?」弈訢說是未曾接到,並問何時頒發?載垣屈指一算道:「差不多有十多天了。」弈訢道:「這且怪不得,兄弟出京,已七八天了。」這是詭語。肅順即插口道:「六王爺未經奉召,竟自離京,京城裡面,何人負責?」弈訢道:「這且不妨。在京王大臣,多得很哩。現在京內安靜如常,還怕什麼?況兄弟此來,一則是親來哭臨,稍盡臣子的道理﹔二則是來請兩宮太后安,明後日即擬回京。這裡的事情,有諸公在此,是最好的了。兄弟年輕望淺,還仗諸位指教。」肅順尚未回答,忽從載垣背後,走出一人,朗聲道:「叩謁梓宮原是應該的,若要入覲太后,恐怕未便。」弈訢瞧將過去,乃是軍機大臣杜翰,便道:「為何不便?」杜翰道:「兩宮太后,與六王爺有叔嫂的名義,叔嫂須避嫌疑,所以不應入覲。」弈訢不覺奇異,正想辯駁,奈載垣、端華、肅順三人,都隨聲附和,好似杜翰的言語,當作聖經賢傳。恭王一想,彼眾我寡,不便與他爭執,還是另外設法為是。隨道:「諸位的說法,卻也不錯,拜托諸位代為請安便了。」這是恭王深沈處。

  當下辭出,回到寓所,巧值安得海已在寓守候,弈訢又與他密議一番,安得海頗有小智,竟想出一個妙法,與弈訢附耳低言。弈訢眉頭一皺,似乎有不便照行的意思。復經安得海細說數語,弈訢方才應允。安得海辭去,是日傍晚,夕陽西下,暮色沈沈,避暑山莊寢門外,來了一乘車子,車中坐著的,彷彿是個宮娥,守門侍衛,正欲啟問,安太監已自內出來,走到車前,搴動簾帷,攙著一位宮裝的婦人下來。侍衛瞧著,確是婦女,由她隨安太監進去。次日黎明,宮門一開,這位宮裝的婦人,仍由安太監引導出門,乘輿逕去。約到辰牌時候,恭王弈訢,又復出現,赴梓宮前哭臨。次日,即至怡、鄭兩王處辭行。看官!你想恭王弈廕,奉太后密召而來,難道不見太后,便匆匆回去麼?上文說的宮裝的婦人,來去突兀,想來總是恭王巧扮,由安得海引他出入,暗中定計,瞞過侍衛的眼珠﹔若是明眼人窺著,自能瞧破機關。那班侍衛,雖是怡、鄭二王的爪牙,畢竟沒甚智識,總道是個婦人,也不去通報怡、鄭二王,所以竟中了宮內外的秘計。敘述清楚。

  恭王去後,兩宮太后便傳懿旨,准即日奉梓宮回京。載垣、端華、肅順三人,又開密議。載垣意思,遲一日,好一日,肅順道:「我們且入宮去見太后,再行定議。」三人遂一同入宮,對著兩位太后,請了安,兩旁站定。西太后便諭道:「梓宮回京的日子,已擬定麼?」載垣道:「聞得京城情形,尚未安靜,依奴才愚見,不如展緩為是。」西太后道:「先皇帝在日,早思回鑾,因京城屢有不靖的謠言,以致遷延歲月,齎恨以終。現若再事逗留,奉安無期,豈不是我等的罪孽?你們統是宗室大臣,親受先皇帝顧命,也該替先皇帝著想,早些奉安方好。」三人默然不答。西太后瞧著慈安太后道:「我們兩人,統系女流,諸事要靠著贊襄王大臣,前日董御史奏請訓政,贊襄王大臣,也未與我輩商量,驟加駁斥,我也不去怪他。但既自命贊襄,為什麼將梓宮奉安,都不提起?自己問自己,恐也對不起先皇帝呢。」慈安太后也不多說,只答了一個「是」字。肅順此時忍耐不住,便道:「母后訓政,我朝祖制,未曾有過,就使太后有旨垂簾,奴才等也不敢奉旨。」西太后道:「我等並不欲違犯祖制,只因嗣王幼衝,事事不能自主,全仗別人輔助,所以董元醇一折,也不無可彩處。你等果肯竭誠贊襄,乃是很好的事,何必我輩訓政!但現在梓宮奉安,嗣主回京的兩樁大事,尚且未曾辦就。哼!哼!於贊襄二字上,恐有些說不過去。」載垣聽了此語,心中很不自在,不覺發言道:「奴才等贊襄皇上,不能事事聽命太后,這也要求太后原諒。」西太后變色道:「我也叫你贊襄皇上,並不要你贊襄我們,你既曉得『贊襄皇上』四個字,我等便感你不淺。你想皇上是天下共主,一日不回京,人心便一日不安,皇上也是一日不安,所以命你等檢定回京日子,勞你等奉喪扈駕,早日到京,乃就是贊襄盡職了。」端華也開口道:「梓宮奉安,及太后同皇上回鑾,原是要緊的事情,奴才等何敢阻難。不過恐京城未安,稍費躊躇呢。」西太后道:「京中聞已安靜,不必多慮,總是早日回去的好。」三人隨退即出。

  肅順氣的要不得,又與怡、鄭二王,回寓會商,定了一計,擬派怡親王侍衛兵丁,護送後妃,在途中刺殺西太后,聊以泄忿﹔就擬定九月二十三日,皇太后皇上,奉梓宮回京。到了啟行這一日,由怡、鄭二王扈從皇太后皇上,肅順、穆廕等護送梓宮。照清室禮節,大行皇帝靈櫬啟行,皇帝及後妃等,都行禮奠酒,禮畢,立即先行,以便在京恭迎,此次自然照例辦理,鑾輿在前,梓宮在後。載垣等預定的密計,擬至古北口下手,偏這西太后機警得很,密令侍衛榮祿,帶兵一隊,沿途保護。那拉後才具確是不小。榮祿系西太后親戚,有人說西太后幼時,曾與榮祿訂婚,後因選入宮中,遂罷婚約,這話未免虛誣。但榮祿生平,忠事西太后,西太后得此人保駕,恁你載垣、端華,如何乖巧,竟不敢下手。及至古北口,大雨滂沱,榮祿振起精神,護衛兩宮,自晨至夕,不離兩宮左右,一切供奉,統由榮祿親自檢視。載垣、端華二人,只有瞪著兩目,由他過去。

  九月二十九日,皇太后皇上,安抵京城西北門,恭王弈訢,率同王大臣等,出城迎接,跪伏道旁。當由安太監傳旨,令恭王起來。恭王謝恩起身,隨鑾輿入城,載垣、端華,左右四顧,見城外統是軍營駐紮,兩宮經過時,都俯伏行禮,不由的心中忐忑。只因梓宮尚未到京,想一時沒有變動,便各回原邸安宿一宵。翌晨起來,剛思入朝辦事,忽見恭王弈訢,大學士桂良、周祖培,帶了侍衛數十名,大著步進來。載垣接著便問何事?弈訢道:「有旨請怡王解任。」載垣道:「我奉大行皇帝遺命,贊襄皇上,那個令我解任?」弈訢道:「這是皇太后皇上諭旨,你如何不從?」正在爭論,端華亦走入廳來,約載垣同去入朝,見了弈訢、載垣兩人相爭,還不知是何故,只見弈訢對著他道:「鄭王已到,真正湊巧,免得本邸往返。現奉諭旨,著怡、鄭二王解任!」端華嗤的一笑,隨道:「上諭須要我輩擬定,你的諭旨,從哪裡來的?」弈訢取出諭旨,令二人瞧閱。二人不暇讀旨,先去瞧那鈐印。但見上面鈐著御寶,末後是「同道堂印」四字。載垣問此印何來?弈訢道:「這是大行皇帝彌留時,親給兩宮皇太后的。」載垣、端華齊聲道:「兩位太后,不能令我等解任。皇帝衝幼,更不必說。解任不解任,由我等自便,不勞你費心!」弈訢勃然大憤道:「兩位果不願接旨麼?」兩人連說:「無旨可接。」弈訢道:「御寶不算,有先皇帝遺傳的『同道堂印』,也好不算麼?」弈訢此時,也只知太后了。喝令侍衛將兩人拿下。後人有詩詠同道堂璽印道:

  北狩經年蹕路長,鼎湖弓劍望灤陽﹔

  兩宮夜半披封事,玉璽親鈐同道堂。

  畢竟兩人被拿後,如何處置,且至下回續敘。


  以國士待我,當以國士報之,曾公之意,殆亦猶是。若載垣、端華、肅順輩,以宗室懿親,不務安邦,但思擅政,何其跋扈不臣若此?無莽操才,而有莽操之志,卒之弄巧成拙,反受制於婦人之手,寧非可媿?惟慈禧心性之敏,口給之長,計慮之深,手段之辣,於本回中已嶄然畢露。吳道子摹孔子像,道貌如生,作者殆亦具吳道子之腕力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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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罪輔臣連番下詔 剿劇寇數路進兵



  卻說載垣、端華兩人,被弈訢飭侍衛拿下,載垣端華道:「我兩人無故被譴,究係如何罪名?」弈訢道:「你聽著!待我宣旨。」遂捧著諭旨朗讀道:

  上年海疆不靖,京師戒嚴,總由在事之王大臣等,籌畫乖方所致。載垣等復不能盡心和議,徒誘獲英國使臣,以塞己責,致失信於各國,澱園被擾,我皇考巡幸熱河,實聖心萬不得已之苦衷也。嗣經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王大臣等,將各國應辦事宜,妥為經理,都城內外安謐如常,皇考屢召王大臣議回鑾之旨,而載垣、端華、肅順,朋比為奸,總以外國情形反覆,力排眾論。皇考宵吁焦勞,更兼口外嚴寒,以致聖體違和,竟於本年七月十七日,龍馭上賓,朕搶地呼天,五內如焚,追思載垣等從前蒙蔽之罪,非朕一人痛恨,實天下臣民所痛恨者也。朕御極之初,即欲重治其罪,惟思伊等系顧命之臣,故暫行寬免,以觀後效。孰意八月十一日,朕召見載垣等八人,因御史董元醇敬陳管見一折,內稱請皇太后暫時權理朝政,俟數年後,朕能親裁庶務,再行歸政﹔又請於親王中簡派一二人,令其輔弼﹔又請在大臣中,簡派一二人,充朕師傅之任。以上三端,深合朕意。雖我朝向無皇太后垂簾之儀,朕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惟以國計民生為念,豈能拘守常例?此所謂事貴從權,特面諭載垣等著照所請傅旨。該王大臣等嘵嘵置辨,已無人臣之禮﹔擬旨時又陽奉陰違,擅自改寫,作為朕旨頒行,是誠何心?且載垣等每以不敢專擅為詞,此非專擅之實跡乎?縱因朕衝齡,皇太后不能深悉國政,任伊等欺蒙,能盡欺天下乎?此皆伊等辜負皇考深恩,若再事姑容,何以仰對在天之靈?又何以服天下公論?載垣、端華、肅順,著即解任!景壽、穆廕、匡源、杜翰、焦祐瀛,著退出軍機處!派恭親王會同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將伊等應得之咎,分別輕重,按律秉公具奏!至皇太后應如何垂簾之儀,一並會議具奏!欽此。

  載垣、端華聽畢,便道:「恭王!你是西後的心腹,總算是亡清的功臣。滅清朝者葉赫,這句話要應驗了。罷!罷!罷!我等與你同去。」句中有眼。當下恭王弈譞,令侍衛等牽出載垣、端華,到宗人府署,交宗令看管,即入宮復旨。西太后畢竟辣手,就命將載垣、端華、肅順,革去爵職,著宗人府會同大學士九卿等,嚴行議罪。一面派睿親王仁壽,醇郡王弈譞,迅將肅順拿問。
  睿、醇兩王,奉了懿旨,遂帶領侍衛番役百名,出了京城,兩人在途中密商,托詞迎接梓宮,以便誘擒肅順。計畫已定,行了百餘里,正與梓宮相遇,扈送梓宮的第一大員,趾高氣揚,正是御前大臣肅順。兩王下了馬,與肅順拱手,肅順亦下馬相迎,隨即由肅順導至梓宮前,行過了禮。兩王復對了肅順,好言慰勞,肅順正欲探鑾輿消息,便問兩宮皇太后及皇上安。睿親王仁壽,說了一個「安」字,醇郡王弈譞,獨說是到了驛站,再好細談。三人同行了一程,已至梓宮停歇的地點,大眾停住。仁壽、弈鬒便在站中吃了晚餐,餐畢,又曆數小時,各人都要安寢,惟肅順尚與二王閒談。弈譞不覺起立道:「有旨拿革員肅順!」肅順大驚,但見侍衛、番役等,已一齊進來,將肅順按住,上了鎖。肅順喧噪道:「我犯何罪?」弈譞道:「你的罪多得很,且至宗人府再說。」肅順道:「哪個叫你來拿我?」弈譞道:「奉上諭拿你」,肅順道:「六歲小兒,何知拿人?無非是裡面的那拉氏,同我作對。你等都是那拉氏走狗,她要這麼,你便這麼!呂雉、武瞾出世,我等老臣,原是該死。」從肅順口中譏刺慈禧,用筆便靈。弈譞也不與多辯,便命侍衛帶著肅順,夤夜進京。次日巳牌,便降旨道:

  前因肅順跋扈不臣,招權納賄,種種悖謬,當經降旨將肅順革職,派令睿親王仁壽,醇郡王弈訢,即將該革員拿交宗人府議罪。乃該革員接奉諭旨後,咆哮狂肆,目無君上,悖逆情形,實堪髮指。且該員恭送梓宮,由熱河回京,輒敢私帶眷屬行走,尤為法紀所不容。所有肅順家產,除熱河私寓,令春佑嚴密查抄外,其在京家產,著即派西拉布前往查抄,毋令稍有隱匿!欽此。

  是日即授恭王弈訢為議政王,在軍機處行走。何不派他西後處行走?越二日,梓宮已抵得勝門,兩宮皇太后及皇上,出得勝門跪迎,奉梓宮入紫禁城,停乾清宮。於是大學士賈楨,副都統勝保等,亟請太后訓政。大學士周祖培,奏改建元年號,因原擬祺祥二字,意義重複,應請更正。一班拍馬屁朋友,都應時出來。當由兩宮下諭,命議政王、軍機大臣等,改擬新皇年號。議政王等默窺慈懷,恭擬同治二字進呈。西太后瞧這兩字,暗寓兩宮同治的意義,私心竊慰,遂命以明年為同治元年,頒告天下。翌日復降旨一道,其辭云:

  載垣、端華、肅順,於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贊襄政務王大臣自居,實則我皇考彌留之際,但面諭載垣等,立朕為皇太子,並無令其贊襄政務之諭。載垣等乃造作贊襄名目,諸事並不請旨,擅自主持,即兩宮皇太后面諭之事,亦敢違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條奏皇太后垂簾事宜,載垣等獨擅改諭旨,並於召對時,有伊等系贊襄朕躬,不能聽命於皇太后,伊等請皇太后看折,亦係多餘之語,當面咆哮,目無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每言親王等不可召見,意存離間,此載垣、端華、肅順之罪狀也。肅順擅坐御位,於進內廷時,當差時,出入自由,目無法紀,擅用行宮內御用器物,於傳取應用物件,抗違不遵,並請兩宮皇太后應分居召對,詞氣之間,互有抑揚,意在構釁,此又肅順之罪狀也。一切罪狀,均經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面諭議政王、軍機大臣,逐款開列,傳知會議王大臣等知悉,茲據該王大臣等,按律擬罪,請將載垣、端華、肅順凌遲處死,當即召見議政王弈訢,軍機大臣戶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寶鋆,鴻臚寺少卿曹毓瑛,惇親王弈誴,醇郡王弈譞,鍾郡王弈詥,孚郡王弈譓,睿親王仁壽,大學士賈楨、周祖培,刑部尚書綿森,面詢以載垣等罪名,有無一線可原?據該王大臣等,僉稱載垣、端華、肅順,跋扈不臣,均屬罪大惡極,於國法無可寬宥。朕念載垣等均屬宗人,遽以身罹重罪,悉應棄市,能無淚下?惟載垣等前後一切專擅跋扈情形,實屬謀危社禝,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獨欺凌朕躬,為有罪也。在載垣等未嘗不自恃為顧命大臣,縱使作惡多端,定邀寬宥,豈知贊襄政務,皇考並無此諭?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飭法紀而示萬世?即照該王大臣所擬,均即凌遲處死,實屬情真罪當。惟國家本有議親議貴之條,尚可量從末減,姑於萬無可貸之中,免其肆市。載垣、端華,均著加恩賜令自盡!肅順悖逆狂謬,較載垣等尤甚,本應凌遲處死,現著加恩改為斬立決。至景壽身為國戎,緘默不言,穆廕、匡源、杜翰、焦祐瀛,於載垣等竊權政柄,不能力爭,均屬辜恩溺職。穆廕在軍機大臣上行走最久,班次在前,情節尤重。該王大臣等,擬請將景壽、穆廕、匡源、杜翰、焦祐瀛革職,發往新疆,效力贖罪,均屬咎有應得。惟以載垣等凶燄方張,受其鉗制,均有難於爭衡之勢,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壽,著即革職,加恩仍留公爵,並額駙品級,免其發遣。兵部尚書穆廕,著即革職,加恩改為發往軍台效力贖罪。吏部左侍朗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僕寺卿焦祐瀛,均著即行革職,加恩免其發遣。欽此。

  是旨一下,即派肅親王華豐,刑部尚書綿森,往宗人府逼令載垣、端華二人自殺。又派睿親王仁壽,刑部右侍郎載齡,至宗人府拿出肅順,至午門監斬。三人臨死時,都痛罵西太后及恭王弈訢。肅順越罵得厲害,索性連西太后歷史,背了一遍,方才就刑。自己失策,罵亦何益?三人已死,盈廷大吏,哪個還敢違忤母后?遂於十月甲子日,六齡幼主,在太和殿重行即位禮,受王大臣等朝賀。十一月朔日,奉兩宮皇太后,在養心殿垂簾聽政。同治元年二月十二日,皇帝在弘德殿入學讀書,特簡禮部尚書前大學士祁雋藻,管理工部事務前大學士翁心存,工部尚書倭仁,並翰林院編修李鴻藻授讀。嗣是清廷政治,都由兩宮太后主張,慈安後本無意訓政,垂簾後不過掛個名目,萬事都是慈禧專斷,慈安坐受其成。慈禧後煞是英明,用人行政,多有特識。東南軍務,專責成兩江總督曾國藩,令他統轄江蘇、安徽、江西三省,並浙江全省軍務,所有四省巡撫提鎮以下,悉歸節制。這般重大的責任,自清朝開國以來,連皇親國戚,都沒有受此異數。國藩是個漢員,獨邀朝廷重眷,豈不是慈禧太后的慧眼麼?

  是時湖北巡撫胡林翼,自太湖還援湖北,收復黃州、德安等處,積勞成疾,得咯血症,竟病歿武昌,遺疏薦李續宜為代。朝旨即命續宜為湖北巡撫。曾國藩以轄地太大,恐怕疏忽,特薦左宗棠督辦浙江軍務,奉旨令左宗棠赴浙剿賊,浙省提鎮以下,均歸左宗棠調遣,豈不是慈禧後的從諫如流麼?

  只安徽知府吳棠,經慈禧垂簾後,累次超擢,不幾年竟授四川總督,這是未免私意。然古來漂母一飯,韓信猶報千金,慈禧幼年,受過吳公的大德,知恩報恩,乃是慈禧後的厚道,不足為怪。圓明園內四春娘娘,後來竟不知下落,或說是發放出宮,或說是被慈禧處死。大約處死一說,不足為據。漢朝人彘,唐室醉嫗,言者慘鼻,獨清宮恰未聞有此慘劇,也總算是慈禧的好處。

  話休煩絮,這一段是敘西太后初政時行誼。且說曾國荃克復安慶,滿擬沿江而下,直搗江寧,只濱江兩岸各要隘,駐紮的長毛,尚是不少,國荃會同楊載福水師,節節進剿,連克敵壘。長毛酋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賢,竄入江西,復陷瑞州。國藩飛檄鮑超赴援。鮑超兼程馳去,前面懸紅綾丈餘,中間大書一「鮑」字,沿途經過,長毛望見「鮑」字旗幟,即紛紛逃去。秀成、世賢,還想與他對敵,無如部眾膽落,一戰即溃,被鮑超連破七十餘營,驅逐出境。江西又報肅清。強弩之末,難穿魯縞。

  國荃聞江西已平,上游安靖,遂與國藩會商,進攻江寧。國藩恐兵勇不足,令國荃回至湖南,添募鄉勇。奉旨賞國荃頭品頂戴,任浙江按察使,授鮑超浙江提督,恰是令他援浙的意思。浙江自張玉良收復後,長毛仍四擾不休,且因和春兵溃,蘇、常相繼淪陷,江浙交界的嘉興縣,至此也遭殃及。玉良率兵往援,連戰不利,退入杭城,屬縣多失守。李秀成、李世賢,又自江西入浙境,攻陷嚴州。玉良復自省城出剿,總算將嚴州克復。秀成等竄至湖州,城紳趙景賢,募集團勇,一陣擊退。李世賢走入江西,李秀成走入安徽。世賢被左宗棠擊敗,秀成被鮑超殺退,兩人仍竄入浙境,復陷嚴州及金華,順道浦陽江,從臨浦鎮攻蕭山、諸暨,勢如破竹,進據紹興,轉攻杭州。是時浙江巡撫,已改任王有齡,堅守兩月,援絕,乃齧指寫成血書,飛至安徽乞援。國藩注重江皖,不願分師,唯促左宗棠由贑赴浙,左軍未入浙境,省城已是不支。張玉良師至江乾,又被長毛列炮擊斃,城內糧盡援絕,遂致失守。

  巡撫王有齡,將軍瑞昌,及總兵饒廷選,一概死難。

  國藩聞浙江被陷,自請嚴議,詔從豁免,反授他恊辦大學士職銜﹔西太后權術,可愛可敬。並命左宗棠為浙江巡撫,令與曾國藩統籌大局,亟圖補救等語。國藩感激異常,越思竭力報效,適朝旨因杭城陷沒,淞滬戒嚴,飭國藩派員防剿。國藩物色人材,又保舉一員大人物,看官道是誰人?就是後來的傅相李鴻章。鴻章字少荃,安徽合肥縣人,道光年間進士,曾任福建省道員。國藩聞他多才,招為募賓,嘗疏請簡於江北,興辦淮揚水師,事未果行。至是因政府旁求將帥,遂薦他才大心細,勁氣內斂,堪膺封疆重寄,奉旨報可。國藩即令鴻章回募鄉勇,照湘軍成制,練淮徐兵丁,又選湘軍名將程學啟、郭鬆林,做他幫手。鴻章初出茅庐,悉心訓練,遂組成鄉勇一大隊,稱為淮軍,作湘軍的後勁。淮軍出現。同治元年二月,鴻章率淮勇至安慶,國荃與弟國葆,亦率湘勇馳至,於是統轄東南的曾大帥,顯出生平絕大的抱負,調遣精兵猛將,分路出剿,進攻江寧的兵馬,歸國荃統帶,佐以楊載福、彭玉麟二路水師,規取江蘇的兵馬,歸李鴻章統帶,佐以黃翼升的水師﹔恢復浙江的兵馬,歸左宗棠統帶。另調廣西臬司蔣益澧,率所部至浙助剿﹔庐州一帶,歸多隆阿剿辦﹔寧國一帶,歸鮑超剿辦﹔李續宜已調撫安徽,穎州一帶,歸他戡定。數路大軍,統由曾大帥節制。餘外還有淮上的袁甲三,揚州的都興阿,鎮江的馮子材,雖未經曾帥調遣,亦由曾帥統籌兼顧。正是馬援聚殿前之米,張華推局上之枰,金玦分頒,鐵騎四出,眼見得太平天國,要保不住了。好一部點將錄。

  國藩駐節安慶,居中指揮,軍書旁午,捷報飛傳。都興阿獲勝天長,左宗棠克復遂安,曾國荃、國葆,會合水陸各軍,一破長毛於荻港,再破長毛於望城崗,三破長毛於銅城閘。拔巢縣、含山縣、繁昌縣及和州,乘勢奪西梁山,復太平府城。彭玉麟入金柱關,襲據東梁山,收復蕪湖縣,與國荃合逼江寧。

  多隆阿進攻庐州,擊敗四眼狗陳玉成,緣梯登城,玉成遁去。玉成為太平天國名將,至此被多軍擊走,日暮途窮,往依練總苗沛霖。沛霖系安徽鳳台縣人,嘗為團練頭目,時人叫他苗練,頗有威名。太平天國誘他叛清,畀以封爵,旋由清副都統勝保,招撫沛霖,奏擢道員。沛霖首鼠兩端,居心叵測,適勝保復出駐穎州,沛霖感勝保薦擢,遂誘四眼狗入城,出其不意,把他捆住,並將他家眷部屬,盡行拿下,解送穎州勝保營。勝保勸降,玉成不從,乃檻送京師,有旨令在河南衛輝府伏法。只玉成妻很有姿色,中勝保意,留住營中,作為侍妾。婦人家水性楊花,有幾個曉得貞烈?昨日偶玉成,今日偶勝保,總教是個有情男子,就是袍衾與裯,亦所甘願。好一個雌狗娘。勝保憐她秀媚,非常寵愛。後來苗練復叛,勝保被逮,連侍妾押解過河,為德愣額所見,說是陳玉成賊婦,不得隨行,將侍妾軋住。其實德楞額也愛她美色,截住這個淫婦,自己受用去了。一般是狗,一般是賊。

  玉成既死,楚皖間遂沒有劇寇。鮑超又攻克寧國府城,走太平輔王楊輔清,降其將洪容海。曾國荃亦連克秣陵關、大勝關,進駐雨花台,距江寧城僅四里﹔分軍與國葆,留屯三汊河江東橋一帶,傍水築壘,輸通餉道。好一座金陵城,至此既失了皖南的犄角,復受水陸各軍的圍困,洪秀全焦急萬狀,亟促李秀成、李傳賢還援。兩李未至,國荃軍忽遭疾疫,病的病,死的死,國藩令國荃退守,國荃執意不允。忽報李秀成率蘇、常悍黨二十萬人,還救江寧,要去攻撲國荃大營了。國藩聞警,亟奏請另簡大臣,馳赴江南,有「分重大之責任,挽艱難之氣數」等語。旋奉上諭,節錄如左:

  朝廷信用楚軍,以曾國藩忠勇,發於至誠,倚以挽救東南全局。今疾疫流行,將士摧折,深虞隳士氣而長寇氛,此無可如何之事,非該大臣一人之咎。意者朝廷政事多闕,是以上干天和,我君臣當痛自刻責,實力實心,勉圖禳救之方,為民請命,以冀天心轉移,事機就順。刻下在京,固無可簡派之人,環顧中外,才力氣量,如曾國藩者,一時實難其選。該大臣素嘗學問,時勢艱難,尤當任以毅力,矢以小心,仍不容一息少懈也。欽此。

  國藩接旨,知京中已無意發兵,飛檄調蘇州程學啟軍,浙江蔣益澧軍,馳救國荃大營。怎奈接得覆書,都說軍務吃緊,不能應命,竟令這足智多謀的曾大帥,弄得無法可施。正是:

  帷幄方聞成算定,疆場可奈寇氛深。

  究竟國荃大營,果被長毛陷沒否?看官不要性急,續閱下回自知。


  載垣、端華、肅順,非無可殺之罪,但為抗爭垂簾事,驟置重辟,則未免冤誣。母后臨朝,歷代所戒,至若兩宮垂簾,尤為歷代所未有。即謂嗣主衝幼,專貴從權,究不得因故舊諫諍,橫加誅戮。本回迭錄諭旨,正以明三人罪案,無非為抗爭垂簾而致。且諭中有兩宮皇太后,將三人罪狀,面諭議政王、軍機大臣,是所謂罪狀者,俱出皇太后之私意,慈安本無意構成此獄,主其事者,實為慈禧,哲婦固可畏也。獨信用曾國藩,實為慈禧之卓識,畀以重任,言聽計從,卒能削平大難,戡定東南,清之不亡於洪氏,慈禧與有力焉。然吾聞狄仁杰姨盧氏云:「吾止有一子,不願使事女主」,令曾公聞之,得毋為之汗顏乎?若以剿滅長毛,目為漢賊,吾尚無取此說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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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曾國荃力卻援軍 李鴻章借用洋將



  卻說曾國荃進攻江寧,長毛酋李秀成,率眾馳援,國藩恐其弟有失,檄江浙軍助剿,許久不至,此時江寧及蘇浙三處,都在血戰的時候,小子只有一枝筆,不能並敘,只好先接著上文,敘述國荃對敵事。國荃兵不滿萬,合楊、彭兩路水師,尚不滿二萬人,加以瘟疫盛行,死亡相繼,正危急的了不得。突聞李秀成帶了數十萬長毛,自蘇常到來,國荃誓眾固守,預濬營濠,堅築壁壘,準備抵敵。佈置才畢,秀成已經馳到,麾眾猛撲。國荃堅壁勿動,秀成不能入,乃結成營壘二百餘座,圍住國荃營。國荃晝不得安,夜不得眠,只指揮三軍,竭力堵御。秀成令部眾更迭進攻,前隊不勝,後隊繼上﹔後隊不勝,前隊復上。無如國荃真是能耐,憑他如何攻法,總是守定營盤,一動都沒有動。接連十晝夜,彼此未曾休息,到第十日早起,炮聲陡發,山鳴谷應,震得營盤都搖搖不定。國荃部將倪桂,亟率軍堵截,突來了一顆炮彈,滴溜溜滾將下來,撲的一聲,彈丸炸開,遍地都是火星。倪桂被火觸著,立即倒斃。軍士汹汹道:「這是開花炮!這是開花炮!」言未絕,國荃已怒馬直出,把首叫開花炮的人,一刀削去腦袋,竟上前親擋炮彈。寫得突兀。恰值第二個炮彈又至,國荃將手中令旗對彈一拂,那彈墮入濠中,偏偏不炸。實是天幸。軍士瞧著,才知開花炮彈,也不是個個會炸的,膽氣一壯,自然向前。國荃下令,用火箭火球,飛擲出去,長毛到死了不少,只是抵死勿退。次日,天氣陰沈,間以微雨,開花炮越發沒效。一連下雨好幾日,長毛用槍來攻,國荃令軍士持槍還擊,相持之下,國荃面上受了一粒彈子,血流交頤,他忍著痛,益向前督戰。軍士見主帥如此奮勇,自然努力效死。到第十六日間,李世賢又自浙趕來,擁著無數人馬,來助秀成,望將過去,差不多有十數萬,一到濠外,就來猛撲。這時候,曾營裡面,已是九死一生,逃又沒處逃,躲又沒處躲,索性拚了命去,與長毛死鬥,殺了兩晝夜,方得稍稍休息。除已死的軍士外,也沒一個不汗透重衣,腿臂麻木。解開戰袍,有重傷的,也有輕傷的,國荃親與將弁裹創,將弁又與部下裹創,指臂相聯,痛癢相關。因此人人感德,個個齊心。帶兵官聽者!
  過了數天,長毛反不甚起勁,似乎有些懈怠的樣子,國荃向眾將道:「此必有詐,須格外小心!」果然到了次晨,一聲怪響,土石上飛,壁壘坍去數丈,長毛逾垣而進,前仆後繼,國荃亟命將士亂擲火球,夾以槍炮,足足支撐了三個時辰,方將進來的長毛,擊斃了幾千名,缺口亦堵塞完工。長毛又白費心思,懊喪回營。嗣後長毛仍暗開地道,私埋火藥。國荃分軍為三,一軍專務防堵,一軍增築內牆,一軍專伺地道。長毛掘地洞七處,都被曾營發覺,搶險塞住,長毛已自心灰,守兵尚有餘力。國荃竟開壁出戰,鼓號一響,如潮衝出,長毛見了,無不失色。當下被國荃衝破營盤十餘座,斬首數百級,方才回營。長毛見曾營難下,分兵去截餉道,餉道系國葆保護,早已防得嚴密,只國葆也遭時疫,寒熱交乘,此時力疾從公,強起督戰,與長毛打一仗,勝一仗。國荃複分軍接應,又將長毛殺退。自同治元年閏八月十九日起,直至十月初四日,共計四十六天,國荃目不交睫,衣不解帶,與長毛相持,憤恨已極,軍士也怒氣填胸。初五日黎明,長毛又來環攻,國荃率全營軍士,開壁出來。這次比前次厲害,真是一當百,百當千,千當萬,踏破敵營數十座,長毛望風披靡,好象瓦解土崩一般,秀成、世賢,支持不住,分途溃去。國荃大營之圍始解,這是湘軍第一場惡戰。著書人亦精心結撰。

  曾營內的將士,獰目髹面,皮肉幾盡﹔國荃亦疲憊不堪﹔國葆竟一病不起,於十一月十八日卒於軍。國葆字季洪,易名貞幹,系本籍諸生,從軍後累戰有功,晉同知銜,此次復擢升知府,因積勞病歿,由李鴻章奏請逾格優恤,特旨照二品例飾終,予諡靖毅,敕建專祠,宣付史館立傳。

  這且按下,且說李鴻章帶領淮勇,正擬出發,適江蘇紳士錢鼎銘、潘馥等,備銀十八萬兩,至皖迎師。鴻章遂乘了便船,與程學啟、郭鬆林諸將,同抵上海。上海系各國通商碼頭,與蘇州相近,長毛既據蘇州,並欲東圖上海,蘇鬆太道吳煦,聯合英法各軍,設立會防局,分頭防禦。美人華爾,出守松江,連破長毛,尤為出力,及鴻章至上海,部下各兵,統是衣冠樸陋,不禁大笑。鴻章道:「兵貴能戰,不在華美,待吾一試,笑也未遲。」忽有吳縣諸生王韜求見,由鴻章召入,王韜獻計道:「此處大吏,屢借洋兵攻敵,愚意以招募洋兵,人少餉費,不如令本國壯勇充數,只僱洋人教練火器,自可收效。」鴻章甚以為是。王韜去後,道員吳煦進謁,鴻章便問洋將優劣?吳煦道:「英國水師提督何伯,法國水師提督卜羅德,統願幫助中國,但他是外國艦長,不受我國駕馭。最好是美人華爾,他是獲罪本國,逃匿上海,經吳某與美領事商洽,替他洗刷罪名,代我教練洋槍。他已死心塌地,為我出力,若招他練兵,必無變志。」鴻章大喜,便命吳道台檄調華爾。不到二日,華爾馳至,鴻章好言勸勉,令他竭誠練勇。華爾一口應承,遂募鄉勇三千人,歸華爾督練,叫作常勝軍。

  適朝旨命鴻章署理江蘇巡撫,鴻章初受兵事,兼轄疆圻,遂令參將李恒嵩,會同華爾,並聯絡英法兵,攻克嘉定、青浦二城。英提督何伯,請鴻章會攻浦東廳縣,乃令程學啟、劉銘傳、郭鬆林、滕嗣武、潘鼎新諸將,進兵南匯縣的周浦鎮,作為北路﹔英提督何伯,法提督卜羅德,自松江進金山衛,作為南路。兩軍才發,忽聞李秀成出攻太倉州,知州李慶琛兵溃,秀成進攻嘉定,洋兵敗走,嘉定復陷,青浦垂危。鴻章急調程學啟,移扼虹橋,截擊秀成,復咨英法兩提督,馳救青浦。時英法兩提督,正攻克奉賢,接鴻章咨文,移師青浦,適遇秀成部眾,兩下開戰,卜羅德中槍身死,何伯驚退。華爾正守青浦城,見英法各軍敗溃,亦突圍出走松江。秀成直犯上海,薄程學啟營。學啟兵只八百人,秀成兵不下十萬,眾寡懸絕,學啟毫不畏懼,親登營牆,見長毛圍營數十匝,他卻自放開山炮,轟擊長毛。長毛九卻九進,屍與濠平,將藉屍登牆﹔忽東北角上,來了一支大隊,旗幟飄揚。學啟用遠鏡窺望,見旗上大書「署江蘇巡撫李」六字,知是鴻章來援,大呼出擊。長毛駭愕起來,隨即卻走。鴻章與學啟,合軍追殺過去,刀斬斧劈,好似削瓜切菜,殺得沿途盡是血水。秀成帶來有十二個悍酋,都抱頭鼠竄而去。這場大勝,映入洋人眼簾,傳到洋人耳鼓,才曉得淮軍勇敢,李撫英偉,不敢揶揄了。合肥自此著名。

  嗣是復南匯,復金山衛,復青浦、嘉定。長毛酋慕王譚紹洸,聽王陳炳文,復糾蘇、杭、嘉興長毛,從崑山、太倉入犯,鴻章檄諸軍堵截,聽程學啟指揮。學啟分道進擊,譚、陳二酋,退據三江口,紹洸屯江北,炳文屯江南。鴻章親去督戰,令劉銘傳當中堅,郭鬆林當左,程學啟當右,自辰至未,長毛堅守勿退,鬆林、銘傳,率軍士冒死逾濠,匍伏而前。有黃衣酋登牆迎戰,被鬆林覷准要害,一槍洞胸,黃衣酋墮地,長毛駭噪。學啟乘勢攻入,身中數傷,仍裹創疾前,長毛不能抵當,且戰且走。官軍三面掩殺,長毛大敗而遁,鬆滬解嚴,詔實授鴻章江蘇巡撫。

  時寧紹台道史致鄂,因長毛攻陷慈谿,向滬上乞救。鴻章令華爾率常勝軍往援,復慈谿城,華爾中炮死,常勝軍還松江,由美人白齊文,代為統帶。不料白齊文閉城索餉,隨處劫奪,鴻章解白齊文兵柄,勒令歸國,另用英將戈登續統常勝軍。白齊文反投入李秀成處,陰為謀主,旋被浙軍擒住,解至上海訊治,中途舟覆溺死,這是後話。外人之不可濫用如此。

  鴻章既解鬆滬圍,遂進規蘇常,招降常熟長毛駱國忠,及太倉長毛錢壽仁,搗福山,取崑山,逼蘇州。李秀成自江寧敗還,趨入江北,聞寧國府城已被鮑超攻破,東西梁山,又由國荃分軍守禦,遂回走蘇州。適值李鴻章督兵進攻,秀成倍道來援,逕至常熟,但見城上刀槍齊列,為首一員將官,面目很熟,仔細一瞧,確是駱國忠,不過已改服清裝。秀成便大呼道:「你如何背叛天朝?」國忠道:「忠王!你也是一時豪傑,難道不識時務麼?洪氏滅亡在邇,你不如下馬乞降,免得玉石俱焚。」為秀成特留身分。秀成瞋目叱道:「我是烈烈丈夫,寧效汝等昧良!」道言未絕,兩旁鼓聲亂鳴,左有李鴻章,右有劉銘傳,兩路軍蜂擁而來。秀成忙分軍迎敵,炮聲槍聲,鬧成一片。殺了三四個時辰,長毛毫不懈怠,越戰越悍,越悍越戰,不防後面殺入郭鬆林,戴板揮刀,十蕩十決,渾身都被人血汙漬,好象一個血人兒。長毛相顧驚愕,霎時溃退。官軍追至無錫,秀成入城拒守,調戰艦百艘,雲集城外,作為犄角。郭鬆林會合黃翼升水師,定議火攻,巧巧遇著順風,一把火起,烈燄騰空,把長毛百艘戰艦,燒得一隻不留。李秀成兀坐城樓,見江中火發,料知戰艦失守,忽報戰船已被燒盡,水兵死了萬餘,不由的涕淚交垂,便道:「這是天絕我天國了。」何不上訴天父?

  正欲棄城出走,城外來了白齊文,在上海掠得輪船二艘,入獻秀成,並說:「船中載有巨炮,很是厲害。」秀成也管不得好歹,便出城下船,親去一試,對著黃翼升水師,突開巨炮,一炮甫發,對面的戰船,果轟破了數艘。再令開第二炮,不防對面來了兩三艘划船,約離秀成座船丈許,為首的執著短刀,一躍而過,隨後又有數十名兵士,陸續跳上,來殺秀成。秀成認得首領,是錢壽仁,便道:「錢壽仁!你做什麼?」壽仁道:「哪個是錢壽仁?我卻是周壽昌,特來取你首級。」這人比駱國忠更凶。原來錢壽仁卻是假姓名,降清朝後,複姓名為周壽昌。秀成也不再多說,便持刀對敵。無如清水師越來越多,索性縱火焚船,秀成見事機已急,只得棄了座船,跳至白齊文船,拔■遁去。

  清軍奪了無錫,乘勝追至蘇州,秀成已先入城,與譚紹洸等固守。清軍運至炸炮二十具,把城外敵壘,統行毀去。學啟攻城南,戈登攻城北,鴻章親自指麾,誓破此城,城中恟懼。秀成、紹洸,率悍黨萬人,突出婁門拒戰,學啟令驍將王永勝,陳忠德,陳有升,周良才,龔生陽,朱寶元等,分頭攔截,自已至未,將城中長毛殺回。鴻章令將士射書入城,略說:「降者免死,斬酋出降者有賞。」於是城中悍將郜雲官,縋城夜出,逕詣副將鄭國魁營,甘心投誠。國魁引至程學啟處,雙方訂約,願斬譚紹洸首以獻。學啟並命殺李秀成,雲官不忍,只允殺譚而去。自此學啟一面攻城,一面專等內應,接連數日,毫無影響。忽一夜,天黑如墨,胥門水瀆,隱約有鼓棹聲。學啟聞報,忙親自巡閱,已不見片影,因天昏月暗,不便追襲,只命軍士格外留心,誰知李秀成已於是夜出走。秀成心靈眼快,窺透郜雲官異謀,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遂將城守事付與紹洸,對他慟哭一場,握手為別。秀成已做了鎩羽之鳥。秀成已去,紹洸勢孤,苦守數日,郜雲官令部將汪有為,隨紹洸巡城,出其不意,從紹洸背後一槍,貫入心窩,霎時倒斃。紹洸手下,還有親從千餘人,與雲官奮鬥,怎禁得雲官同志,多至數萬人,不到一時,統與紹洸背包裹去了。

  雲官開齊門迎降,學啟入城,撫視降酋,共有八人,都是容貌猙獰,彷彿魔鬼。八人至學啟前,仍傲然自若。學啟按名檢閱,第一個是太平國納王郜雲官,第二個是比王伍貴文,第三個是康王汪安均,第四個是寧王周文佳,還有范啟發、張大洲、汪懷武、汪有為四人,俱自署天將。學啟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好言撫慰。郜雲官道:「李帥既准我等投誠,應該替我等保舉,大的是總兵,小的是副將。」學啟道:「這個自然,兄弟應代白李帥。」雲官道:「還有一樁要求,我等部下,差不多有二十營,須仍歸我八人統帶,駐紮閶胥盤齊四門。盜賊心腸,總是不改。學啟也隨口答應,言甘心苦。匆匆出城,與李鴻章談了一夜。次晨入城,令八人出謁受賞,八人欣然領諾。學啟先出城,部署諸軍,張設營幄,約至午牌,鴻章在營高坐,候八人入見。八人騎馬出城,到營方才下馬,由學啟導入,行過了禮,鴻章令兩旁坐定。學啟出營,帶兵逕入,八人方在驚愕,不料鴻章下令,將八人拿下。八人手無寸鐵,如何抵擋?即被學啟部兵擒住。八人大呼無罪,學啟道:「你托名投降,居心狡詐,妄想擁兵弄權,恃眾橫行,還說無罪麼?」便請軍令將八人正法。鴻章尚在猶豫,學啟道:「虎已縛住,萬難再放,他甘心負譚紹洸,寧不敢負我大帥?」鴻章點頭,當下把八人推出,霎時間獻上血淋淋的八顆首級。學啟將首級懸出,傳令城內外長毛,各繳軍械,不得再生異心,否則以此為例。長毛觳觫萬狀,多將軍械繳出,只有二千餘人,不肯遵行,又被學啟一一殺訖,遂整眾入蘇州城。獨戈登以殺降非義,痛詈學啟,誓不相容,洋人尚義,不無可敬。虧得鴻章委曲調停,才肯罷手。

  鴻章加太子少保銜,戈登亦得賞頭等功牌,並銀萬兩。這是鴻章作用。遂分軍兩路,一路由程學啟,劉秉璋,潘鼎新,李朝斌統帶,兜剿浙西長毛,遙應左宗棠,蔣益澧軍,肅清江浙通道:一路由鴻章自行督領,率李鶴章,劉銘傳等,進攻常州,與曾國荃、鮑超軍相呼應。兩路大兵,分頭出發,勢如破竹,所向無敵。學啟下平湖、乍浦、海鹽、澉浦,直攻嘉興,太平堵王黃文金,自湖州趨援,由學啟一鼓擊退,遂促將士登嘉興城。城上槍炮雨下,血肉枕藉,學啟憤甚,持矛親登,額上中了一彈,復墜城下。部將劉士奇、王永勝,見主將受傷,怒氣填胸,麾眾繼上,人聲鼎沸,炮彈縱橫,長毛酋挺王劉得功,榮王廖發壽,不能阻攔,被他一擁而入,城遂破,劉、廖二酋戰死。學啟負創回蘇州,醫治漸愈,只額下留有敗骨,飲食不便。學啟非常忿懑,竟將敗骨剜出,創口復裂,大叫數聲而亡。這是好殺降人之報。

  此時鴻章已克宜興,拔溧陽,進圍常州,水陸炮聲如雷。太平守將護王陳坤書,烈王費天將,凶狠有名,至是與鴻章連戰數次,無一得勝。城外營壘,陸續被毀,只好入城死守。鴻章督兵猛撲,連日不下,又值春雨綿綿,越生阻礙。鴻章調回嘉興軍,並力攻城,等到天已大晴,風向城內,遂乘風放炮,煙燄迷天。這城牆已受大雨浸漬,不甚堅固,被炮一擊,頓時坍壞數十丈。陳、費二悍酋,用人塞缺,炮過彈炸,手足旗幟磚石,飛揚天中,盤旋空際。長毛原是忍心,鴻章亦乏仁術。鴻章令郭鬆林、王永勝、劉永奇、周盛波,攜藤牌噴筒,冒死殺入,在城上接戰良久,鬆林生擒陳坤書,周盛波生擒費天將,長毛見頭目被擒,各棄械乞降。常州以咸豐十年四月六日失陷,越四年克復,月日時都不爽,時人稱為奇事。蘇常已復,江蘇全省,除江寧外,已都平靖。長毛多分竄江西,由曾國藩檄鮑超軍還援,李鴻章亦分軍代堵,獨撤去常勝軍,遣戈登歸國。自是淮軍名譽,推重世界,並稱李鴻章能善馭洋將,鴻章的功勞,算是很大了。語下有不足意。小子有詩詠此事云:

  淮軍練就掃紅巾,百戰賢勞算藎臣﹔

  可惜誅鋤非異種,猶留慚德笑歐人。

  這詩末韻,系指李鴻章使德,與德相俾斯麥閒談,盛述自己打長毛的功勞。俾斯麥道:「歐洲人以殺異種為榮,若專殺同種,反屬可恥。」鴻章不禁自慚。良心發現。這且不必細說,下回續敘江浙的事情,請看官接閱便了。


  本回敘曾、左二人之戰功,亦即敘李秀成之敗史。太平軍中,後起驍將,無如李秀成,率數十萬眾,馳救江寧,圍攻曾國荃營,四十餘日,終被國荃擊退,眾不敵寡,詎不可怪?迨轉援蘇州,一籌莫展,遇戰即怯,臨敵即溃,何其困憊若此?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左氏之言,其明證也。以長毛之暮氣,當湘淮各軍之朝氣,其敗亡也宜矣!曹操至赤壁而蹷,苻堅至淝水而挫,寧特一秀成然哉?若借洋將,殺降酋,第一時權宜之策耳,不足以為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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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戰浙東包團練死藝 克江甯洪天王覆宗



  卻說李鴻章克復甦常的時候,左宗棠在浙,亦屢獲勝仗。宗棠自克復遂安後,嚴州一帶,依次肅清。太平侍王李世賢,率金華大股長毛,圍衢州,宗棠親自往援,殺敗世賢,世賢回金華。台州為閩將林文察所復,寧波為寧紹台道史致鄂,及英將丟樂德克等所復。惟湖州被太平堵王黃文金,輔王楊輔清攻破,團紳趙景賢被執,不屈死。宗棠以浙省長毛,金華最眾,決計由衢州攻金華,乃遣蔣益澧等,拔龍游蘭溪,金華長毛,亦棄城遁去。

  看官!你道金華長毛,為什麼不戰而溃?他因諸暨有個包立身,很是厲害,遂一齊拔營,去圍包村。真是呆鳥!包立身世務農業,膂力過人,他幼時曾習奇門遁甲,上知天象,下知地理,他因長毛犯浙,聚集村人,築塞設堡,專與長毛相抗。長毛去一千,死一千,去二千,死二千,因此長毛大憤,糾眾圍攻,有「寧失南京,毋失包村」的意義。以包村抵南京,未免擬不於倫。時蘇鬆兵備道吳曉帆,本系浙人,代理藩司事,聞包立身有異能,欲招致幕下,引為己助,苦無人前去致意。適佐雜班中,有個馮仰山,自稱系立身姑表兄弟,曉帆令他蓄髮三月,備文前往。到了包村附近,見四面都紮長毛營壘,馮逡巡不敢入,巧遇包村勇目,逸出村外,與仰山素識,引他繞道二百里,始得入村。仰山單身前進,被村中巡勇捉住,疑為長毛細作,虧得仰山認包至戚,乃引馮入見,各道艱苦。是時包村附近數百里居民,都搬至包村避難,倚包先生若長城,連仰山家眷,也在其內。仰山與家族相見,不覺欣慰,便備述吳公所招意。立身歎道:「我亦知孤村無援,勢難固守,且兵糧僅支兩月,安能持久。只村內百姓群集,棄之不忍,欲要一同出圍,恐不容易,是以尚在躊躇。」包先生頗具婆心。

  正議論間,忽聞村外炮聲隆隆,料是長毛猛攻,便邀仰山登高瞭望,遙見前山上面,設有大炮,正對村施擊。立身輪指一算道:「這炮在艮方,今日月神適犯我村,恐於我不利。」言未已,急推仰山伏地,自己亦向地伏著。但聽得一聲響亮,炮子簌簌然從上飛過,仰山嚇得亂抖。立身道:「嗣後不妨,可以起來。」立身遂脫帽散發,跣足仗劍,如道家步罡狀,選了勇目三名,衣皂隨行,自己喃喃誦咒,飛行而去。勇目緊隨不捨,仰山猶立在高阜,只見立身出村,竟馳至前山,把劍向前一指,守炮的長毛,紛紛撲地。立身即令勇目三人,將炮抬歸。仰山即馳下迎迓,立身已在前面。三人所抬的炮,不下四五百斤,仰山不禁奇異,便道:「弟與兄自幼同學,並未識兄有異術,後來弟赴蘇州,遠離鄉井,聞兄嘗韜晦田園,罕至城市,何時得六甲真傳,具此神妙?」立身道:「我於二十年前,曾遇異人授我秘冊,雖非全帙,然天文地理,略知一二,此刻去取敵炮,就是六丁縮地法,可惜我所學習,還是皮毛,若能盡知底細,雖有千萬長毛,亦何足慮!」仰山又問長毛何時可平?立身道:「我夜觀星象,並占易數,江浙長毛,不久即平。只我村恐保不住。」兩人隨談隨走,已至營中。
  立身升帳,傳集村勇,即發令道:「明日當有大雨,汝等出戰,向西殺去,定能衝破賊營,雖然不能大勝,也可殺賊數百,挫他凶鋒。」仰山因天久不雨,疑信參半。到了次日,村勇三千人,執五色旂,分作五隊,奉令出去。啟行時,天色猶霽,一出村門,忽然黑雲層合,大雨滂沱,仰山瞠目良久。約一小時,村勇已整隊回來,報稱破賊西營,得牲口器械數十具。仰山忙問立身道:「既已得勝,何不追殺一陣?」立身道:「賊勢猶旺,不應追殺,追殺必敗。」俄有長毛入村求見,立身命他進來,長毛說:「奉天將令,願以紹興府城相讓,嗣後毋與天兵作對。」立身笑道:「這明明是誘我的計策,無論浙東俱陷,孤城難守,且入城後,如入陷阱,糧草更易斷絕,將來恐無人得脫了。」喝令立斬來使,仰山請道:「來使不要殺他,不如放他回去,叫他解圍為是。」立身搖頭道:「他那裡就肯解圍?殺了他,免得再來嘗試。」太屬粗莽!當下將通使的長毛,推出斬訖。

  長毛酋聞了此信,越發調兵進攻,仰山未免焦急,遂請回報吳公,發兵接應,並欲挈眷同行。立身道:「試為一卜。」卜得吉占,便道:「老弟啟行,便在今夕。」是夜大雨,立身命仰山束裝,攜眷出村,只飭護勇六人,仿著長毛服色,改裝相送。仰山不敢多請,只與立身訂約,速定行期。立身應允,與仰山握別。仰山冒雨而出,黑暗中見有無數衛兵,戴著紅帽,穿著皂衣,站立兩旁。仰山怯甚,私問護勇,勇但搖手,引仰山繞出小徑,匆匆別去。

  仰山去後,長毛愈集愈眾,防立身有異術,遍掠民間婦女,將她們上下衣服褫去,赤身露體,驅作前隊。婦女活活遭劫。又用雞羊狗血,盛入噴筒,向村中亂射。立身被他厭禳,所用法術,未免不靈,遂決計突圍。先占一卦,大驚道:「細察卦象,惟今夜二鼓可出,若交子正,便無出圍的日子,大禍且不遠了。」遂令團勇速即收拾,約黃昏啟程。夜餐已畢,便令團勇四千人,分作五隊,隊各八百人,用紅旗隊作先鋒,次白旗隊,又次是青黃兩隊,皂旗殿後。時值戌初,紅旗隊已發,遠聞金鼓震天,槍炮聲相續不絕,立身正調發白旗隊,忽見村中百姓,扶老攜幼,聚哭包門,都說包先生若去,我等從亦死,不從亦死,現在只有留住包先生,仗他保護,或可苟延性命。立身出來勸慰,怎奈人聲鼎沸,連包先生的說話,沒有一人聽得清楚,只是阻住門前,不容出去。立身頓足道:「這是天數,時將錯過,大限難逃,奈何奈何?」因令後隊暫停不發。這時紅旗隊已衝圍而去,白旗隊隨後繼進。長毛料村人絕糧夜遁,不去追趕前隊,獨率眾搗入村中,噴筒火箭,接連射入。頓時火光燭天,殺聲震地,村勇已無鬥志,又值難民紛擾,不戰先亂,當下被長毛毀門衝入,見屋便燒,逢人便刃,滿村盡被煙燄迷住,進退無路。殺到天明,村中已雞犬不留,包先生亦不知去向,大約已死在亂軍中。有人謂包先生已經遁去,只包先生有一妹子,也知兵法,被長毛擒住,五馬分屍,這也不知是真是假,小子不敢妄斷。恃術者卒以術敗。

  包軍一破,蔣益澧軍已到,長毛已打得筋疲力盡,聞左軍到來,料知抵敵不住,霎時逃散。有幾個逃得慢的,被蔣軍截住,沒奈何匍匐乞降,遂復諸暨。寧波軍亦進克上虞、台州,並復紹興府城。朝命授左宗棠為閩浙總督,兼署浙江巡撫。宗棠檄蔣益澧軍,自諸暨直下,取道臨浦義橋,直趨蕭山,渡錢塘江,規取杭州。復令水師驍將楊政謨,與益澧會楊政謨把江上敵舟,縱火燒盡,遂薄望江門。太平守將聽王陳炳文,飛調附近各長毛,會援杭州,益澧遣康國器、魏喻義等,分頭堵截,自督高連陞等,屯六和塔萬鬆嶺,俯瞰杭城。既而左宗棠亦自嚴州移駐富陽,征法國總兵德克碑,率洋槍隊攻陷富陽城。宗棠進薄餘杭,命德克碑轉助益澧,這時蘇軍已克嘉興,海寧守將蔡元隆,向蔣益澧處納款請降,於是杭城餉絕援窮。陳炳文出城死戰,自晨至暮,不能取勝,仍回城督守。德克碑用炸炮轟鳳山門,城塌三丈。炳文率眾堵塞,益澧不能入,再令德克碑晝夜炮擊,城中危急萬分,炳文知不可守,遂夤夜開北門出走。杭城遂復。餘杭守將康王汪海洋,亦棄城走德清。宗棠乃移駐省城,與益澧經營善後事宜,全浙百姓,方漸漸蘇息。後人有《聞見篇》四章,古節古音,不減杜少陵《哀江頭》諸作。小子走筆至此,記將起來,不忍割愛,爰次第錄成,供諸君一讀。

  《豬換婦》朝作牧豬奴,暮作牧豬婦,販豬過桐庐。睦州婦人賤於肉,一婦價廉一斗粟,牧豬奴牽豬入市廛,一豬賣錢十數千,將豬賣錢錢買婦。中婦少婦載滿船,篷頭垢面清淚漣,我聞此語坐長吁。就中亦有千金軀,嗟哉婦人豬不如?

  《屋劈柴》屋劈柴,一斧一酸辛,昔為棟與梁,今成樵與薪。市兒詆價苦不就,行行繞遍江之濱。江風射人天作雪,饑腹雷鳴皮肉裂,江頭邏卒欺老人,奪柴炙火趨城闉。老人結舌不能語,逢人但道心中苦,明朝老人無處尋,茫茫一片江如銀。

  《娘煮草》龍游城頭梟鳥哭,飛入尋常小家屋。攫食不得將攫人,黃面婦人抱兒伏,兒勿驚!娘打鳥,兒饑欲食娘煮草。當食不食兒奈何?江皖居民食草多。兒不見門前昨日方離離,今朝無復東風吹。兒思食稻與食肉,兒胡不生太平時。

  《船養姑》月彎彎,動高柳,烏篷搖出桐江口。鄰舟有婦初駕船,亂頭粗服殊清奸,橹聲時與歌聲連。月彎彎,照沙岸,明星耿耿夜將半。誰抱琵琶信手彈,三聲兩聲摧心肝,無窮幽怨江漫漫?或言婦本江山女,名隸江花第一部,頭亭巨艦屬官軍,兩妹亦被官軍擄,婦人無大惟有姑,有夫陷賊音信無。富商貴冑聘不得,婦去姑老將安圖?嗚呼!婦去姑老將安圖?婦人此義羞丈夫。

  浙江本是僻處東南的海疆,與全局沒甚關係,長毛起初並不注意,後來江寧被困,長毛才竄入浙省,欲分江寧圍軍的勢力,因此浙省被兵,百姓辛苦流離,已到這樣地步。看官!你想江西、安徽的地方,三五次吃這長毛苦頭,比浙江的情形,更如何呢?後人還說長毛乃是義兵,實是革命的大人物,小子萬萬不敢贊同。索性駁倒長毛,免得盜賊藉口。話休煩絮,小子且要補述石達開事情。應六十七回。石達開自江寧出走,初至江西,與曾國藩相持﹔旋走湖南,被駱秉章遣將擊走﹔馳入廣西,又為蔣益澧等所破。達開此時,已自張一幟,與洪秀全不通聞問。自思湖廣一帶,無可駐足,不如竄入滇蜀,還可獨霸一方。其時川寇藍大順、李永和,方四出劫掠,達開與他勾通,乘機入蜀。清廷因駱秉章剿寇有功,令他移督四川。秉章督師西上,先剿平藍、李二寇,然後專力圍攻達開。達開生平,奔突萬餘里,蹂躪百餘城,專以出沒邊地,避實蹈瑕為能事。秉章遂將計就計,與暮僚劉蓉定議,決逼達開入邊,四面兜剿,使他無路可走,自入羅網。達開果率大隊西渡金沙江,擬向越雋廳出發。秉章遣重兵潛躡其後,並檄邛部土司嶺承恩橫截其前。達開避入小徑,至柴打地方,想由大渡河過去。適值天雨如注,山水暴發,不能逕渡。天意亡項,何由免脫。川將唐友耕追至,達開奔老鴉游,友耕會合土兵,左右環逼,達開尚欲渡河,甫至半渡,為諸軍所蹙,大半溺死。達開妻妾五人,及幼子俱沈於河。只達開鳧水而遁,直至對岸,巧遇嶺承恩候著,乘他上來,一鼓擒住,檻送軍前。友耕押達開至成都,對簿時猶侃侃談論,口若懸河。自稱年三十三,凡太平天國諸將,及清軍諸帥,都加貶辭,獨推重曾國藩,說他知人善任,規畫精嚴,實是得未曾有的大帥。英雄識英雄,可惜達開自誤。後竟被磔於成都市。

  嗣是洪氏所有的要地,只一江寧城,餘外雖尚有黨羽,分擾贑皖,勢已成為弩末。秀全自知窮蹙,將各處頭目,一律封王,滿望他感激圖效,誰意封王越多,紀律越亂,一切號令,轉不得行。曾國荃聞蘇浙俱已得手,獨江寧未克,日夜獎厲諸軍,節節進攻。李秀成領敗眾數萬,分佈丹陽、句容間,自率數百騎入江寧,勸秀全棄都避難。秀全不從,秀成貽書李世賢,約他就食江西,自留江寧助守,屢出死黨撲國荃營。國荃添募兵勇,先奪雨花台,次平聚寶門外石壘九座,分軍扼孝陵衛,只九洑洲為江寧對岸重鎮,長毛集數百戰艦,嚴行擁護,一面接應城中,一面遏截長江。又有闌江磯,草鞋峽,七里洲,燕子磯,上關,下關諸隘,都豎長毛旗號,氣勢甚盛。楊載福已改名岳斌,率水師至九洑洲,與彭玉麟分隊夾擊。彭玉麟自草鞋峽進,楊岳斌自燕子磯進,各帶火槍火彈,隨擲隨入。洲兩岸純是蘆荻,岳斌用油澆灌,遍地縱火,大江南北,煽成一片火光,長毛屯船,多被燒著。彭玉麟率總兵成發翔,冒煙直上,先登南岸,北岸長毛,尚與楊岳斌死戰,總兵胡俊友中炮死,岳斌大憤,傳令洲破乃還師,否則傳餐而戰,必破此洲乃已。部將俞俊明、王吉、任星元等,更番迭攻,戰至日暮,將士乘暗登洲,冒炮爭上,踐屍而過,九洑洲竟破,萬餘寇無一脫死,並獲馬三百餘匹。

  自此洲破後,江寧益困,國荃乘勢攻克鍾山石壘。這鍾山石壘,長毛叫作天保城,乃是江寧城外第一保障。天父想已死了,所以保守不住。國荃得了此隘,遂得合圍。鮑超又攻克句容、金壇,長毛溃走江西,鮑超會合楊岳斌水師,同追長毛,向江西而去。彭玉麟又移駐九江。清廷恐國荃勢孤,亟令李鴻章助攻江寧。看官!你想曾國荃自進攻江寧以後,費了無數心血,吃了無數辛苦,才得把江寧城團團圍住,此時功成八九,偏有人出來分功,非但國荃不願,就是國荃部下諸將士,也是沒一個情願呢。李鴻章本是國藩保薦,自然不欲奪國荃功勞,只推說有病在身,延久不至,將輪船經費五十萬兩,撥充國荃營餉。國荃復鼓勵將士,攻克龍膊子山陰堅壘,這壘比鍾山還要堅固,長毛叫作地保城。天也不保,地也不保,洪天王不死何待?地保城得手,就在城上造起炮台,日發大炮射擊城中。可憐城中糧草早絕,饑民嗷嗷,天王府內,供給蔥韮菜菔白菜,幾與黃金同價。始而米盡,繼之以豆﹔豆盡,繼之以麥﹔麥盡,繼之以熟地薏米黃精,或牛羊豬犬雞鴨等物。復盡,用苧根草根,調糖蒸熟,糊成藥丸一般,取了一個美名,稱作甘露療饑丸,還想騙人。名目雖好,無濟實事。這班饑民,夜間私自縋城,出來就食,嗣後長毛也禁止不住,白日裡亦縋城而出。

  到同治三年五月,洪天王挨不得苦,仰藥自盡。洪仁發、仁達等,擁立幼主福瑱即位,年紀不過十五六齡。國荃聞這消息,飭軍士輪流苦攻,連鑿地道三十餘穴,俱被城內堵住。復由國荃部將李臣典,率吳宗國等,從敵炮極密處,重開地道。至六月十六日,地道告成,國荃懸不次之賞,嚴退後之誅,安放引線,用火燃著。不到一刻,驀地火發,聲如霹靂,轟開城垣二十餘丈。煙塵蔽空,磚石如雨,李臣典率官軍蟻附爭登,從缺口衝入,長毛用火藥傾盆而下,軍隊少卻。彭毓橘、蕭孚泗等,手刃數人,弁勇皆奮,分路齊進。王遠和、王仕益、朱洪章、羅雨春、沈鴻賓、黃潤昌、熊上珍等進擊中路,直撲天王府。劉連捷、張詩日、譚國泰、崔文田等,進擊右路,由台城趨神策門,適朱南桂、朱惟堂、梁美材諸人,亦從神策門緣梯而入,兵力益厚,鏖戰至獅子山,奪取儀鳳門。左路由彭毓橘、武明良等,自內城舊址,直擊至通濟門。蕭孚泗、熊登武、蕭慶衍、蕭開印等,複分途奪取朝陽、洪武二門,時太平忠王李秀成,率眾巷戰,見大勢已去,擬向旱西門奪路衝出,不料清將陳湜、易良虎等,正由旱西門攻進,被他攔住,不得已折回清涼山,隱匿民房。黃翼升率水師攻奪中關,攔江磯石壘,進薄旱西門,遂與陳湜、易良虎,奪取水西、旱西兩門,全城各門皆破。

  天色已晚,只天王府尚未攻入,國荃令軍士暫行休息,惟督王遠和、王仕益、朱洪章等,夤夜搏戰。三更時,天王府突然舉火,衝出悍黨千餘人,手執洋槍,向民房街巷狂奔。官軍也不去追趕,齊入天王府內,撲滅煙燄,檢點遺屍,多是府內宮女,單不見秀全屍首,及幼主福瑱。時已天明,國荃復下令閉城,搜殺三日夜。斃長毛十餘萬人。這也太慘。到十九日,蕭孚泗搜獲洪仁發、李秀成等,訊得實供,方識秀全屍首,瘞埋宮內,幼主福瑱,乘官兵夜戰時,已由缺口遁走。當下飛報曾國藩,由國藩主稿,推湖廣總督官文居首,連銜入告。隨奉上諭道:

  本日官文、曾國藩,由六百里加緊紅旗奏捷,克復江寧省城一折,覽奏之餘,實與天下臣民,同深嘉悅。發逆洪秀全,自道光三十年倡亂以來,由廣西竄兩湖三江,並分股擾及直隸山東等省,逆蹤幾遍天下。咸豐三年,占踞江寧省城,僭稱偽號,東南百姓,遭其荼毒,慘不忍言。罪惡貫盈,神人共憤。我皇考文宗顯皇帝,赫然震怒,恭行天罰,特命兩湖總督官文為欽差大臣,與前任湖北巡撫胡林翼,肅清楚北上游,胡林翼駐紮宿鬆一帶,籌辦東征﹔復特授曾國藩為兩江總督,並命為欽差大臣,東征江皖,號令既專,功績日著。十一年七月,我皇考龍馭上賓,其時江浙郡縣,半就淪陷,遺詔諄切,以未能迅殄逆氛為憾。朕以衝幼,寅紹丕基,祇承先烈,恭奉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指示機宜,授曾國藩恊辦大學士,節制四省軍務,以一事權。該大臣自受任以來,即建議由上游分路剿賊,飭彭玉麟、楊岳斌、曾國荃等,水陸並進,疊克沿江城隘百餘處,斬馘外援逆匪十數萬人,合圍江寧,斷其接濟。本年六月十六日,曾國荃率諸將克復江寧,多年悍賊,經各將士於十七八日,搜殺淨盡。三日之內,斃賊十餘萬人,偽王偽主將偽天將,及三千餘名,無一得脫者。此皆仰賴昊蒼眷佑,列聖垂庥,兩宮皇太后孜孜求治,識拔人材,用能內外一心,將士用命,成此大功。上慰皇考在天之靈,下孚溥海人民之望。自維藐躬涼德,何以堪此?追思先皇未竟之志,不克親見成功,悲愴之懷,何能自已?此次洪逆倡亂粤西,於今十有五載,竊踞金陵,亦十有二年,蹂躪十數省,淪陷百餘城,卒能次第蕩平,殄除元惡,該領兵大臣等,櫛風沐雨,艱苦備嘗,允宜特沛殊恩,用酬勞勛。欽差大臣恊辦大學士兩江總督曾國藩,自咸豐三年,在湖南首倡團練,創立舟師,與塔齊布、羅澤南等,屢建殊功,保全湖南郡縣,克復武漢等城,肅清江西全郡,東征以來,由宿鬆克潛山太湖,進駐祁門,疊復徽州郡縣,遂拔安慶省城,以為根本,分檄水陸將士,規復下游州郡。茲幸大功告蕆,逆首誅鋤,實由該大臣籌策無遺,謀勇兼備,知人善任,調度得宜。曾國藩著賞加太子太保銜,錫封一等侯爵,世襲罔替,並賞戴雙眼花翎。浙江巡撫曾國荃,以諸生從戎,隨同曾國藩剿賊數省,功績頗著。咸豐十年,由湘募勇,克復安慶省城。同治元二年,連克巢縣、含山、和州等處,率水陸各營,進逼金陵,駐紮雨花台,攻拔偽城,賊眾圍營,苦守數月,奮力擊退。本年正月,克鍾山石壘,遂合江寧之圍,督率將士鏖戰,開挖地道,躬冒矢石,半月之久,未經撤隊,克復全城,殄除首惡,實屬堅忍耐苦,公忠體國。曾國荃著賞太子少保銜,錫封一等伯爵,並賞戴雙眼花翎。記名提督李臣典,於槍炮叢中,開挖地道,誓死滅賊,從倒口首先衝入,眾即隨之,因而得手,實屬謀勇過人,著加恩錫封一等子爵,並著賞穿黃馬褂,戴雙眼花翎。蕭孚泗督辦炮台,首先奪門而入,並搜獲李秀成、洪仁發,實屬勛勞卓著,加恩錫封一等男爵,並賞戴雙眼花翎。欽此。

  其餘文武一百二十餘員,亦論功進秩有差,一場大亂,總算從此結束。

  曾國藩由安慶至江寧,始發掘洪秀全屍首,遍體統用繡龍黃緞包裹,頭禿無髮,須已閒白,遵尚異教,不用棺木。國藩令即戮屍,焚骨揚灰,並將洪仁發、李秀成等處死。只洪福瑱不知下落,國藩奏稱大約已死,其實洪福瑱已出走廣德,轉入湖州去了。小子又有一詩道:

  覆巢自古無完卵,密網由來少漏魚﹔

  為語暴徒應反省,天心彰癉果何如?

  畢竟洪福瑱能逃出性命否,容下回續敘詳情。

  包立身以一隅團勇,抗數十萬勁寇,事雖不成,亦足自豪。然天下惟正可以勝邪,斷未有以邪克邪者。後世以異術推包立身,吾謂包之敗,正坐此異術之害也。獨怪長毛不圖挽大局,徒甘心於寸土,不勝為笑,勝之不武。死一包立身,若九牛亡一毛,於官軍無損,於洪氏無益,何其愚頑若此?洪氏至死不悟,尚欲以苧麻草根,取名甘露療饑丸,令民間如法泡制。百姓無長物久矣,即有草根,何處得蔗漿?「天下饑,何不食肉糜」,自古有此笑語,洪氏子亦其流亞也。江寧一陷,斃長毛十數萬眾,殺戮固未免太過,抑亦長毛冥頑不靈,自致死地,強梁者不得其死,觀此益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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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12 03:2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回     僧親王中計喪軀 曾大帥設謀制敵



  前回說到洪福瑱出走,自廣德轉入湖州。其時浙江諸郡縣,次第克復,獨湖州尚為長毛酋黃文金所守,蘇浙官軍,會攻未下。文金迎幼主福瑱,至湖州就食,左宗棠、李鴻章探知消息,急檄部將努力圖功。於是浙將高連陞,王月亮、蔡元吉、鄧光明等,攻湖州東南,蘇將郭鬆林、劉士奇、王永勝、楊鼎勛等,攻湖州西北,迭毀城外石壘,連破敵眾。黃文金率悍黨數萬,啟西門出戰,郭鬆林督水陸軍攻其左,王永勝由山逕攻其右。文金袒露兩臂,銜刀狂突,往返數回,終被槍炮截住。文金尚冒死力爭,忽報浙軍已攻入湖州東門,頓時心慌意亂,擁福瑱西走,遁至寧國府山中,不料兜頭碰著鮑超,大殺一陣,殲斃無算,沒奈何回走浙江淳安。途中又遇浙將黃少春,弄得文金無路可奔,捨命相撲,身被數十創,方突出重圍。聞李世賢、汪海洋等在江西,決計由浙赴贑。約行數十里,文金創病大發,嘔血而亡,遺命兄弟黃文英,力衛福瑱入江西境。文金亦晉荀息流亞。

  文英遂挾福瑱至廣信,浙軍緊追不捨,前面又有江西軍要擊,只得轉趨石城。記名按察使席寶田,方在崇仁攻李世賢,探聞洪福瑱已入江西,防他與世賢軍聯合,急率輕騎由間道出截,至石城縣楊家牌地方,危崖盤鬱數十里,夕陽已銜掛山麓,暮色如畫。前鋒逗遛不進。寶田召前鋒前校,問伊何故逗遛?將校以日暮對。寶田怒道:「過嶺即逋寇所在,汝何懈我軍心?」喝令推出斬首,諸將股慄,奮勇而上。走了一夜,嶺路漸平,東方亦漸明亮,遙見嶺下有一簇長毛,正在早炊,軍士大呼而下,長毛錯愕相顧,不及逃避。黃文英勉強格拒,馬躓被擒﹔還有洪族中洪仁 、洪仁政,及他 酋數十人,亦被寶田軍擒住,單不見了洪福瑱。寶田訊問黃文英等,都不肯實供,只俘虜中有一牧馬小兒,由寶田誘出供詞,說小天王逃遁不遠,尚在山中。寶田乃分兵堵住谷口,自督部將沿山搜尋,甕中捉鱉,網裡捕魚。不到二日,部將周家良,報稱已擒住洪福瑱,當下由寶田親鞫,可憐十五六歲的童子,殺雞似的亂抖,只答了一個「是」字。寶田即將洪福瑱及黃文英等押解南昌。巡撫沈葆楨,迅速奏聞,上諭下來,叫他就地正法。自是福瑱被磔,黃文英、洪仁 、洪仁政等,都隨了小天王,同登鬼箓去了。了結洪氏。
  是時太平酋康王汪海洋,正糾合餘眾十萬,來迎福瑱,距戰處僅百里,聞得福瑱被虜,眾心解散,海洋氣奪,竄入福建。李世賢亦自贑入閩。閩省空虛無兵,不意窮寇猝至,汀漳二郡,盡被蹂躪。按察使張運蘭,率五百人拒戰,眾寡不敵,陷沒陣中,被他支解而死﹔提督林文察,亦戰死漳州,閩省大震。左宗棠飛檄黃少春、劉明燈,自衢州趨延平為中路軍﹔劉典、王德榜,自建昌趨汀洲為西路軍﹔高連瑱自寧波泛海,趨福州出興泉為東路軍。三路官軍至閩,不甚得手,李鴻章亦遣郭鬆林、楊鼎勛,統軍乘輪船至閩,合圍漳州,鮑超亦自江西至武平,各軍會集。李世賢、汪海洋,乃由閩竄粤。海洋攻入鎮平,李世賢亦至,由海洋郊迎入城。兩人議論軍事,意見不合,海洋竟刺殺世賢,到此還要相殺,可謂至死不悟。又欲返走江西,為席寶田所阻,殺了一場。海洋背受矛傷,仍回廣東,陷嘉應州。左宗棠促鮑超率軍赴粤,自己亦入粤督師。由是浙軍圍嘉應州東南,鮑軍當州城西面,北面由粤軍方耀軍環攻,惟南面駐紮敵營。海洋傾寨出戰,官軍失利,嗣復出攻浙軍,黃少春、劉典、王德榜等亦敗卻。長毛得勝,可謂回光返照。海洋乘勝追趕,黃少春等選槍炮隊抵禦海洋,更番注射,長毛反奔。諸軍聞浙營得勝,三面夾攻,海洋中炮死,餘黨敗入城中,推僧王譚體元主城守事。譚體元懦弱無能,開南門出走,官軍追至黃沙嶂,山回谷絕,荒僻無人,將長毛逼入谷內,四圍兜剿,長毛膽落,環跪乞降,體元及諸魁皆被誅,太平軍才殺盡無遺。時已同治四年十二月了。了結長毛餘眾。

  長毛盡殲,捻子尚騷擾山東、河南、陝西等省,清廷命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及湖廣總督官文會剿捻子。官文本是個因人成事的腳色,雖然出省督師,卻只遷延觀望,獨僧親王驍悍善戰,所向無前。同治二年,攻破雉河集老巢,擒斬捻酋張洛型,只洛型從子張總愚遁去。適苗練沛霖復叛,陷壽州,圍蒙城,攻臨淮,眾號百萬。僧王毫不畏懼,直向蒙城進發。那時苗練部下,聞到僧格林沁四個大字,統已魂馳魄喪,望風歸降。苗沛霖勢成孤立,被僧王逼得無路可走,為部下所殺。另有沛霖一班義兒,個個生得眉清目秀,彷彿美人兒一般,遇著這粗豪勇莽的僧王,偏生成一種好殺的奇癖,每獲一人,總叫劊子手細細剮碎,他卻當作一樣樂事,坐在上面,斟酒暢飲。犯人越哀號,他越快活。所以苗練一死,這班狡童俱同歸於盡。南風固不足愛,其如慘無人道何?

  僧王復回軍河南,馳入湖北,降長毛餘黨藍成春、馬融和等,逼死扶王陳得才,獨捻匪張總愚,糾合黨羽任柱、賴文洸,東奔西竄。僧王追到東,他卻走到西,僧王追到西,他又走到東,憑你僧王勇悍過人,他竟不與一戰,專尋山谷沮洳,峰回路阻的地方,分隊匍伏。僧王手下,統是滿蒙鐵騎,在平原曠野間,無人敢擋,若逢著山路崎嶇,騎不得騁,馬不得馳,真是有力也沒處用。獨僧王不管厲害,只飭諸將追入,諸將稍有違慢,他便鞭責杖笞,不肯少恕,所以諸將聞令,無一敢怠。奈一入山中,屢遇賊伏,良將恒齡、舒通額、蘇剋金等,統同戰死。僧王愈怒,日夕馳二三百里。宿不入館,衣不解帶,席地而寢,天未明,即令軍士造飯,早餐一頓,餘外盡帶乾糧,僧王執鞭在手,上馬疾馳,主帥一動,將士自個個隨上。奈這捻子狡猾得很,從湖北竄河南,又從河南竄山東,弄得僧軍晝夜窮追,氣竭力弱。總兵陳國瑞、何建鼇,叩馬諫阻。僧王那裡肯從,只命將士盡力追趕,一程復一程,直到曹州。已是英雄末路。此時已是同治四年四月,天氣微炎,南風習習,僧軍多追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遙聽山後隱隱有號炮聲,僧王傳令速進,當下爬山過嶺,越了幾個巒頭,仍不見敵蹤,只小坳內有樵夫數名,不待僧軍往問,他已走謁馬前,報稱捻匪在前,願為前導。分明有詐。僧王大喜,便令樵夫前行,自率軍緊緊相隨,但見暮靄橫空,落霞散綺,孤鴉覓隊,倦鳥歸林,敘入暮景,另有一番描寫。軍士不及夜餐,已是面帶饑容,勉強前進。忽聞四面吶喊,前後左右,擁出無數捻子,把僧軍困在垓心。僧王尚不在意,只督令諸將殺賊,捻眾偏不與力敵,專用槍炮亂擊,相持一二時,天色昏黑,僧軍汹汹欲溃。諸將請突圍出走,僧王不許,再三固請,乃飭召引路的樵夫,仍擬從原路殺出。樵夫恰也不逃,只說王爺隨小的出去,決不有誤。僧王尚命親兵進酒,飲了數鬥,吃得酒氣醺醺,才提鞭上馬,那馬偏無故倔強,兀立不動。僧王加了幾鞭,馬反跳躍起來,險些兒把僧王掀下。馬亦有知,人不如馬奈何?僧王易馬突圍,眼睜睜望著樵夫,殺將出去。

  誰意樵夫引著僧王,偏向捻子最多處引入,總兵陳國瑞,見捻子重重攔阻,料知樵夫心懷不良,忙叫王爺速回。那樵夫聞國瑞大呼,霎時變臉,怒目相向,反叫捻子圍殺僧王,國瑞忙挺身出救,無如捻子如蜂擁上,把僧王、國瑞衝作兩截。國瑞捨命上前,連突數次,統被捻子擊回。此時國瑞知無可救,只得自己尋條血路,衝殺出來。等到國瑞殺出,天色已經微明,檢點手下殘卒,只剩了數百人,方思下馬暫憩,見有一隊敗卒,踉蹌而來。國瑞忙問王爺何在?有一敗卒道:「黑夜中人自為戰,未識王爺下落。但百忙中見有賊首戴著三眼花翎,揚揚而去。賊首哪裡來的花翎,想總是王爺殉難了。」國瑞道:「我等且再向前去探尋王爺蹤跡,果得確實消息,方可奏聞。」部兵總不敢前行,由國瑞登高瞭望,已不見捻子片影,遂帶部兵趨回原地。沿途屍如山積,仔細檢視,覓得總兵何建鼇,及內閣學士全順屍身,未免歎息。復尋將過去,只見一屍,臥叢箐中,有身無首,旁有一屍,卻還身首俱全。國瑞令軍士辨認,才識身首俱全的死屍,乃是僧王帳前馬卒,無首的死屍,不是別人,正是親王僧格林沁,身上已受了八創。國瑞相對淚下,遂率軍士羅拜,舁屍歸省。連何總兵、全學士的屍身,也一同載回。當下飛章奏告,兩宮太后亟下懿旨,從優議恤,准建專祠,並令配享太廟,予諡曰忠。

  小子敘到此處,於上文樵夫底細,尚未詳述,究竟樵夫是真是假?不得不補敘數語。樵夫實是捻子桂三假扮,導僧王走入絕地,僧王一味粗莽,不暇詳辨,所以中計。繳足上文。

  這時曾國藩正在南京,聞僧王輕騎追敵,每日夜行三百里,國藩歎道:「兵法忌之,必蹷上將軍。」方擬草疏密陳,忽報廷寄到來,僧王在曹州戰歿,令他攜帶欽差大臣關防,赴山東剿捻,所有直隸、山東、河南三省綠旗各營,及文武官弁,統歸節制。兩江總督職任,由李鴻章暫署,另命劉郇膏護理江蘇巡撫。先是朝旨賜國藩為毅勇侯,國荃為威毅伯,官文為果威伯,左宗棠為恪靖伯,李鴻章為肅毅伯。國藩持盈戒滿,自思於功臣中,獨膺侯爵,未免高而益危,至此接節制三省的上諭,遂上疏力辭,朝旨不許,只催他速赴山東,國藩不得已受命。是時捻眾方戰勝僧王,鴟張益甚,自山東編造木筏,搜劫民船,蓄意北犯,畿輔戒嚴。兩江署督李鴻章,恐直隸兵單,亟遣布政使潘鼎新,統帶鼎字淮軍十營,由海道赴天津,與直督劉長佑,籌固京防。捻眾乃還集亳州一帶,窺伺雉河。又想歸老巢來了。曾國藩聞這警耗,急調劉銘傳、周盛波等,率本部淮軍往援。劉周兩統領,向在鴻章麾下,系淮軍中著名健將,此次奉調出剿,縱橫掃蕩,所向無前。捻首任柱、賴文洸,雖竭力抗拒,究竟不是他對手,霎時間陣勢已亂,分頭竄去,雉河得轉危為安。

  朝旨獎賞有差,並促曾國藩克期平捻。國藩老成持重,復陳目下情形,萬難迅速,一因楚勇裁撤殆盡,僅存三千作為親兵外,現只留劉松山一軍,及劉銘傳淮勇各軍,不敷調遣,當另募徐州勇丁,就楚軍規模,開齊兗風氣,最快亦須數月,方可成軍﹔二因捻匪戰馬極多,單靠步兵,斷不足當騎賊,須派員赴古北口採辦戰馬,在徐州添練馬隊,乃可進兵﹔三因扼賊北竄,全恃黃河天險,現辦黃河水師,亦須數月,始可就緒﹔四因直隸一省,應另籌防兵,分守河岸,不宜令河南兵卒,兼顧河北。末後最要緊數語,乃是齊豫蘇皖四省,不能處處顧到,山東只能辦兗沂曹濟四郡,河南只能辦歸陳兩郡,江蘇只能辦徐淮海三郡,安徽只能辦庐鳳潁泗四郡。這十三府,系捻匪出沒的地方,可以責成臣辦,此外須責成本省督撫,屯駐泛地,各有專屬等語。確是老成持重之言。兩宮太后方倚重國藩,自然照准。

  國藩恰安排多日,方出駐徐州。那時捻眾恰東馳西突,隨地蔓延,忽擾安徽,忽走山東,忽入河南,雖由官軍四處追剿,總難圈住敵鋒。朝旨免不得詰問國藩,又由國藩復奏,大致謂:「捻匪已成流寇,官兵不能與之俱流,現惟擇要駐軍,不事馳逐,軍餉器械,由水道轉運,江南作根本,清江浦作樞紐,溯淮潁而上,可達臨淮關,溯運河而上,可達徐州濟寧。目下正分設四鎮重兵,安徽以臨淮為老營,歸劉松山駐紮。山東以濟寧為老營,歸潘鼎新駐紮。河南以周家口為老營,歸劉銘傳駐紮。江蘇以徐州為老營,歸張樹聲駐紮。一處有急,三處往援,首尾相應,或可以拙補遲,徐圖功效。」清廷也不能駁他,只好聽他緩緩的佈置。曾侯不求速效,隱懲僧邸覆轍,然平捻之機,實自此始。

  會張總愚竄入南陽,兩宮太后又焦急起來,令李鴻章督帶楊鼎勛等軍,馳赴一帶防剿。結末又有「與曾國藩妥同商酌,不必拘泥諭旨,務期計出萬全」云云。國藩恰奏稱:「河洛無可剿之賊,淮勇亦無可調之師,李鴻章若果入洛,豈肯撤東路佈置已定之兵,挾以西行,坐視山東江蘇之糜爛而不顧?」等語。看曾侯此奏,似憤懑得很。還有李鴻章一奏,更說得剴切懇摯,他奏疏中有三大綱,曾由小子憶著,節錄以供眾覽,便知當日用兵的情形。其文云:

  臣按我朝從前武功,專恃兵力,此次軍務,全資勇力。臣初至軍營,習聞周天爵、福濟、琦善、向榮、和春諸臣之議論,皆謂綠旗弁兵,馴謹而易調遣,各省勇丁,桀驁而少紀律,其不得已而用勇,就地召募,隨時遣汰,尚無甚流弊,若遠調數千里外,終必嘩溃誤事。咸豐初年,廣西所募潮勇最多,向榮、張國梁,帶赴江南,沿途騷擾,卒至十年三月金陵之變,一溃而不可收拾矣。自曾國藩、江忠源、胡林翼、李續賓等創練楚勇,不用一兵,蓋深知綠營廢弛已久,習氣太深,萬不足以殺敵致果。而以楚將練楚勇,恩信素孚,法制嚴密,又由湖南北轉戰江皖,一水可通,人地相宜,是以歷久而能成功。然李續宜、唐訓方以楚勇剿淮北之捻,劉長佑以楚勇剿直隸之騎馬賊,均未大著功效,則以離鄉太遠,南北異宜,勇性未能馴服,何能得其死力?曾國藩有鑒於斯,故於金陵克復,東南軍事將竣,即將所部湘勇,全行遣撤,但屬臣暫留淮勇,以備中原剿捻,自係因地制宜。

  夫捻匪系皖豫東三省無賴糾合而成,其隸皖籍者,大都蒙亳潁宿人,皆在淮北。臣籍隸庐州,實在淮南。所部淮勇,則庐州,六安,安慶,揚州人居多,皆濱江之處,於長江上下防剿最宜。軍士戰於其鄉,亦較得力。若赴河洛山陝,水土不習,誠恐遷地勿良,勇心涣散。朝廷期望於臣,欲以西北軍事相屬,不過以臣在吳,粗立戰功,而臣亦唯賴所部將士,踴躍用命。若令臣去,而平素所用之健將勁兵,不得隨行,臣復何能為役?曾國藩籌設徐州、濟寧、周家口等處防軍,皆臣部最出力者。臣若不調西行,則聲勢不能大振。若全調他往,則東皖無以自立。若另圖添募馬步,而隨身先無親信可恃之兵勇,必致僨事,無裨全局,此兵勢不能遽分者一也。

  凡欲滅賊,必先治兵,欲強兵,必先足餉,欲籌餉,必先得人與地。臣自咸豐三年至八年,皆在皖北軍中,竊見和春、鄭魁士之軍,戰陣頗勇,旋因餉缺而溃。袁甲三、翁同書繼之,更因餉絕而敗。即十年江南大營之溃,十一年浙江之陷,皆由於糧餉斷絕。官文、胡林翼,籌鄂餉以供東征,曾國藩進圖江皖,以江西、湖南、廣東釐金為餉源,左宗棠以浙餉辦閩浙之賊,臣以蘇滬入款,辦江浙之賊,皆能自我為政,轉諭不匱,幸而蕆事。從古至今,言兵事未有不先籌餉糈者也。曾國藩夏間奉命剿捻,臣忝署江督,即以後路籌餉,引為己任以安其心。數月來分屯豫東蘇皖千餘里,湘淮兵勇四萬餘,糧運供支,源源接濟,又兼籌蘇鬆揚州留防各陸營,長江外海各水師,皖南江西防剿遣撤各湘軍之餉,雖以入抵出,不敷尚多,竭力勻撥,幸無貽誤。臣若奉命西征,則現在進圖剿捻後路分防各軍之餉,尚無專責之人,即臣帶兵遠出,餉源當居於何處?籌餉當責成何人?且欲圖兜滅北捻,必須多練馬隊以備衝突,廣置車騾以資轉運,餉需甚鉅,豫中蹂躪已久,力難供應。若專指蘇餉,目下蘇滬稅釐,分供前敵,淮軍已虞饑溃,再添練馬步,人數益多,道路益遠,勢必不支。臣一經離任,恐亦不能遙制,此餉源不能專恃者二也。

  臣軍久在江南剿賊,習見洋人火器之精利,由是盡棄中國習用之抬槍鳥槍,而變為洋槍隊,現計出省及留防陸營五萬餘人,約有洋槍三四萬桿,銅帽月需千餘萬顆,粗細洋火藥,月需十餘萬斤,均按月在上海、香港各洋行,先期彩買,陸續供支。臣每親自料理,又有開花炮隊四營,一為潘鼎新帶往濟寧,一交劉秉璋鎮守蘇州,其副將羅榮光、劉玉龍兩營為臣親兵,現分守金陵城外之下關江東橋兩處江口,以杜奸人覬覦。臣若出省督師,必須酌量調往,藉壯聲勢。惟炮隊所用器械子彈,盡仿洋式,所需銅鐵木煤各項工料,均來自外國,故須就近設局製造。蘇州先設有三局,嗣因丁日昌在滬購得機器鐵廠一座,將丁日昌、韓殿甲兩局,移並上海鐵廠,曾經奏明欲再移設金陵,為久遠計。臣若遠赴他省,則炮局與鐵廠,久必廢弛,不但技藝不能漸精,且慮工費多有缺乏,而臣軍接濟,亦有斷絕之時,此軍火不能常常接濟者三也。

  臣所慮者只此三端,倘蒙皇上天恩,俯憫愚忱,熟思審處,俾微臣帶兵遠出,日後無掣肘之患,臣得效命疆場,幫同曾國藩,為國家殲此殘孽,萬死何辭!謹奏。

  奏入,奉諭照舊辦理,毋庸更張。於是曾國藩在徐州,除分設四鎮外,添練馬隊一支,令李鴻章弟昭慶統帶,作為一隊游擊兵,令他先赴河南,然後移節前進,駐紮周家口,居中調度。捻眾聞報,竟另辟一路,竄入湖北,任柱、賴文洸向黃岡,張總愚向襄陽,蘄黃一帶,遍地寇氛。曾國藩急調劉銘傳援鄂。銘軍一至,任張兩大股捻子,又並竄山東,連撲運河,被潘鼎新軍擊敗。又入河南,遇著銘軍回援,復東走淮徐,忽東忽西,忽分忽合,弄得官軍疲於奔命。當由從容坐鎮的曾大帥,想一個防河圈捻的計策出來,正是:

  欲防獸逸先施穽,為恐鴻飛且設羅。

  畢竟曾侯所設的計策,是否有效,且看下回分解。


  捻眾四出滋擾,純系盜賊性質,無爭城奪地之思想,其知識更出洪楊下。然其東西馳突,來去飄忽,比洪楊尤為難平。以此伏跡者一二百年,構亂者十三四年。僧親王銳意平捻,所向無前,戮張洛型,誅苗沛霖,鐵騎所經,風雲變色,乃其後卒為張總愚等所困,戰歿曹南。蓋有勇無謀,以致於此。曾李二公,更事既多,行軍自慎,讀其奏疏,不啻舉二十年戰事,盡繪紙上,故本回可為輕躁者戒,慎重者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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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12 03:2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回     溃河防捻徒分竄 斃敵首降將升官



  卻說欽差大臣曾國藩,因捻眾四出為患,決議扼守沙河、賈魯河,逼捻眾入西南,為竭澤而漁之計。自河南周家口以下,至槐店止,這一帶屬沙河,自周家口以上至朱仙鎮止,這一帶屬賈魯河,兩處統設重兵扼守。自朱仙鎮以北四十里,至汴梁省城,又北三十里,至黃河南岸,無河可扼,挖濠設防。自槐店以下至正陽關,尚是沙河餘流,亦派重兵駐紮。自正陽關以下,統濱淮河,由水師與皖軍會防。各分泛地,逐層佈置,依次緊逼,免得捻眾四溢。規畫已定,遂檄劉銘傳、潘鼎新、周盛波各軍,分防沙河,嚴扼要隘,遍築牆堡。捻首張總愚與牛老紅,正渡沙河南下,任柱與賴文洸,亦渡淮並趨南路,這防河圈捻的計策,正用得著。各鎮官軍,方擬四面兜剿,不料夏雨過多,水勢盛漲,南陽微山等湖,與運河連成一片,各路所築堤牆,多半坍毀。想系捻眾尚未該絕,所以如此。兼且積潦盈途,深過馬腹,軍中米糧子彈,輸運遲滯,文報往來,亦多延誤,民庐漂沒,餓莩盈野,捻勢因之益橫。張、牛、任、賴,並合全力,由汴梁省城附近,排牆而進,直犯豫軍。豫軍只有撫標二營,敵不住大股捻匪,立時溃退。那捻眾夷塹填濠,向東馳去。

  是時劉銘傳方在朱仙鎮,遙望火光漸迤西北,料知豫中泛地有警,忙令烏爾圖那遜,帶領馬隊向東馳援,唐殿魁帶領步軍,望北截剿。兩軍到開封境內,捻眾大股,已渡過黃河,竄入山東,只有幾個小捻匪,剩落後面,做了刀頭之鬼。當下山東告警,菏澤、曹縣、鄆城、鉅野一帶,紛紛乞援。警報迭達清廷,這種酒囊飯袋的王大臣,遂交章彈劾國藩,說他暮氣已深,不能再當重任。慣說現成話。事為國藩所聞,未免氣憤,竟至成疾,因上疏請假。朝命李鴻章攜帶關防,馳赴徐州,調度湘淮各軍,防衛淮徐以東,並與山東巡撫閻敬銘,商辦山東軍務,互相策應。

  及鴻章到徐州後,劉銘傳、潘鼎新兩軍,已躡捻眾至鄆北,與捻眾戰了一仗,大獲全勝。捻眾復折回西竄,又入河南,謀決黃河,斷流徒涉,方在薄河掘堤,銘鼎兩軍,先後追至,捻眾分路散走,張總愚由河南竄陝西,任柱、賴文洸由河南竄安徽,自是張稱西捻,任、賴稱東捻。這位懮讒畏譏的曾侯,已告假了數日,索性再上奏章,自稱剿捻無功,願即開缺撤封,降為散員,留營效力。曾侯亦思效張子房耶?兩宮太后垂念舊勛,不從所請,令他在營調理,賞假一月,這一月內,著李鴻章署理欽差大臣,國藩尚請開缺另簡,以專責成。李鴻章也上疏推辭,仍把分兵籌餉的兩樣難處,申奏一番。朝議遂將曾李二人,易一位置,兩人不便再違,遂遵旨奉行。
  當曾李交替的時候,東捻復從安徽回河南,從河南竄湖北。國藩弟國荃,時為湖北巡撫,聞東捻竄入,出駐德安,飛咨欽差大臣李鴻章,調兵進剿。鴻章急檄劉銘傳、劉秉璋等,自周家口拔隊進固始商城,與周盛波張樹珊各軍,分道入鄂。任柱、賴文洸,本思由湖北入陝西,聯合西捻,因被曾國荃所扼,不能前進,遂率眾直趨德安,綿亙數十里。周盛波、張樹珊軍,正自河南馳至,與捻眾開仗,任、賴麾眾衝突,由周、張開放炸炮,連環轟擊,捻尚未退。前者僕,後者繼,自未至戌,鏖戰四時,周、張兩軍,拋了無數炸炮,遍地爆裂,斃捻無數,捻眾始折奔西北。張樹珊與盛波軍,東西分追,相距約二十餘里。樹珊至德安府境王家灣,遙見捻眾在前,尚不下數萬名,當即麾兵直上,至新家閘。捻眾列陣以待,樹珊分兩翼夾進,自督副隊居中,用馬隊為外護,奮勇殺入,斃敵無算,捻眾復回頭竄去。兵法有云:「窮寇莫追,」樹珊仗著銳氣,滿望得當殲敵,仍率兵踴躍前進,為這一追,適中兵法所忌,又蹈僧王覆轍了。好勇者其聽之!樹珊前追數十里,忽後面喊聲大起,有大隊捻子殺到,前面的捻子,也轉身夾擊,把張軍前後隊衝斷。樹珊久戰無繼,免不得窮蹙起來,戰至夜半,不得出圍,所督副隊及親兵,傷亡殆盡。樹珊自知必死,大呼陷陣,殺傷略當,力盡墮馬,遂遇害。樹珊庐州人,系張樹聲兄弟,自咸豐四年,隨兄至皖北帶勇,隸李鴻章麾下,樹聲以謀勝,樹珊以勇勝,相輔而行,故所向有功。至同治四年,樹聲赴徐海道任,樹珊已洊升至右江鎮總兵,此次奉命援鄂,鴻章頗慮其輕敵,令與周盛波合進。不意樹珊偏孤軍追敵,竟墮了捻子前後夾攻的詭計。敘明樹珊履歷,猶是旌忠之意。

  劉銘傳聞樹珊敗沒,馳至德安,會周盛波軍,追蹤進躡,擊敗捻眾於下沙港,捻眾東竄棗陽,西折至安陸府屬的尹漋河。時鮑提督超,正駐軍樊城,銘傳與他函商,約期夾擊。銘軍由北而南,先至尹漋河,望見捻眾均紮駐對岸,遂留王德成、龔元友兩營,護守輜重,自率大眾渡河。至中流,捻眾作要擊狀,被銘軍炮彈擊退。銘軍既登對岸,捻眾不戰而走,由銘軍追殺五六里。銘傳老將,胡猶不知捻匪詐計?此可見行軍之難。忽有緊報傳來,說是捻子已渡河劫輜重,銘傳大驚,急分前敵步隊三營,馬隊三營回顧後路,六營方發,任賴二捻,竟悉眾回撲銘軍,銘傳即分中左右三軍迎敵。戰不多時,左軍統帶劉盛藻,敗退過河,捻子並力攻中右兩軍,中軍營官李錫增,中彈身亡,銘傳也不能支,只得且戰且退。右軍統帶唐殿魁被困,戰沒陣中,於是捻眾乘勢掩殺,虧得王德成、龔元友兩營,沿河救應,方得護銘傳過河。捻眾又渡河追來,銘傳正在危急,幸鮑超親率霆軍來援,兩軍齊奮,方將捻眾殺退,向安陸西路竄去。銘傳收拾餘軍,五停中已喪失一停,詢問王龔兩營官,才知搶劫輜重乃是捻子謠言,故意誤人,搖動銘傳軍心之計,銘傳懊喪不迭,奏聞清廷,自請處分。有旨加恩寬免,只責劉盛藻督隊不力,拔去花翎,撤去勇號,仍令帶罪圖功。其餘陣亡將士,各賜恤有差。捻匪計中有計,不可謂無人。

  同治六年,李鴻章抵徐州,朝旨令他任湖廣總督,仍著在營督軍剿捻。鴻章接旨後,復自徐至周家口,定議先剿東捻,後剿西捻,又因樹珊戰歿,銘傳敗退的緣故,料得窮追無益,決計用曾老舊謀,仍主圈地。聞任、賴等尚在鄂境,劫掠裹脅,乃檄各路統領,陸續赴鄂,圍攻捻眾。賴文洸刁猾得很,與任柱商議,由鄂竄豫,至信陽州。劉銘傳急統軍回防,周盛波亦隨後踵至,兩路夾擊,陣擒捻黨汪老魁、陳大狗、祝老伏等十八人,斬餘捻二千餘名,只陣亡總兵劉啟福。任、賴經此大創,只得折回,轉而圖皖,又被劉秉璋、楊鼎勛等擊敗。任、賴急得沒法,還想下竄,由劉銘傳馳入鄂邊,攔頭痛剿,連敗數陣。適時當仲夏,天久不雨,湖河盡涸,人馬轉戰疲憊,無水不足以制敵。水溢不足制敵,水涸又不足制敵,流寇確是難剿。鴻章正在懮慮,俄聞捻眾又逼近南陽,忙檄劉銘傳尾追,周盛波迎截,潘鼎新、劉士奇等分路兜剿。任、賴聞風東趨,竟自河南窺山東,日夕馳數百里,勢如飆發。各軍馳追不及,竟被他衝破運防,直達濟寧。運防是什麼要隘?因前次曾侯督師時,除豫省賈魯河、沙河兩岸設防外,又於山東省的運河東岸,修堤築牆,防捻東竄。豫防溃陷,運防尚屹然如故。任、賴等遠竄鄂中,距運防已遠,戍卒多懈,不防捻眾突然馳至,衝過運河東岸長牆,把東軍防營內的軍械,搶掠殆盡,並擄脅民船,迫渡全師。東軍統帶王心安,水師統帶趙三元,都逃得不知去向,一任捻眾所為,這叫作蝗蟲吃稻,蚱蜢當災。王心安太安心了,趙三元想是癩頭鼋轉世,故鳧水隱去。

  鴻章聞報,亟自周家口赴歸德,調集淮軍全營,赴東防堵。劉銘傳、潘鼎新為淮軍領袖,因捻眾漸趨登萊,遂建倒守運防,進扼膠萊的計議,鴻章甚為贊成,遂派銘軍由濟寧向泰安、萊蕪,逕趨青州為中路,鼎軍由濰縣昌邑赴萊州為北路,又派徐州鎮董鳳高,昭通鎮沈宏富馬步十五營,由郯城蘭山進莒州為南路,三路兜截而前,期逼二捻酋到海濱,使他進退無路,束手就斃。於是將大略疏陳,復旨命他移駐東境,就近調度。鴻章乃再自歸德趨濟寧,又調周盛波、劉秉璋、楊鼎勛各軍,分戍運河。並咨河南巡撫李鶴年,派張曜、宋慶兩軍扼東平,並約安徽巡撫英翰,派黃秉鈞、張得勝、程文炳各軍,扼守宿遷上下游一帶。並調水師三營,入運巡護。乃弟李昭慶,亦令守韓莊八閘。各軍陸續到防,旌旗飄蕩,戈戟森然。就中有坍陷的河堤,毀壞的牆垣,令弁勇趕緊修築,不論炎風烈日,統是晝夜不停。這一番佈置,真是密密層層,象銅牆鐵壁一般,一些兒沒有滲漏。鴻章復親去巡視,東至運河,西至膠萊河,都已籌防完固。只淮河西岸,統是沙灘,接近海口,一時不及築牆,當遣東軍十營防堵,想亦無妨。遂回駐濟寧,眼睜睜的望著捷報。佈置妥帖,總望有成,誰料尚有缺點。

  第一次報到,捻匪竄即墨縣,由東撫率軍擊退﹔第二次報到,捻匪犯新河,由潘鼎新軍擊退﹔第三次報到,捻匪大股撲豫軍,由宋慶等並力殺敗,追奔二十餘里。鴻章暗想道:「這番的捻匪,已入我籠中,就使插翅也難飛去了。」過了兩三日,接到一角緊要文書,拆開一瞧,乃是捻匪全股,從海神廟撲渡濰河,王心安營溃,營官胡祖勝等陣亡,亡字未曾看完,不由的將來文擲下,勃然道:「混帳的王心安,前次為運防失陷,已經革職,只望他效力贖罪,他又溃走,誤我大事,真正可恨!但尚有王成謙十營,為什麼坐視不救呢?」看官聽著!這王成謙系候補道員,就是東軍十營的統領,濰河西岸,歸他防堵,他因營牆未成,不免心虛,左思右想,只有已革總兵王心安,原紮辛安莊,頗有營牆掩護,遂與他商議,令他移駐海神廟。海神廟系在海口,心安總道捻匪不來,便亦允商。都是避難就易的想頭。當下將所部四營移紮,偏這任柱、賴文洸,與他作對,竟從此衝出,心安又跳身遁去。王成謙袖手旁觀,竟被捻眾一擁過河。心安善走,成謙善避,真是一對好同宗。至劉銘傳、潘鼎新,及董鳳高、沈宏富等,聞警馳至,那捻眾已似漏網魚,脫籠鳥,遠颺而去。惱得李鴻章無自泄憤,一口氣都噴在王成謙身上,拜表彈劾,立即革職。一面專顧運防,親赴台莊,妥慎佈置。

  清廷的王大臣,又疑議起來。一班飯桶,又想出頭。說是:「膠萊且溃,何論運河?」即寄諭詢問李鴻章。鴻章復奏:「膠萊河防三百餘里,尚不可靠,沿運千里,似更難恃,但從前議守運河,原恐膠萊河防,倉猝難成,所以畫一圓圈,扼捻歸路,檄皖豫鄂各軍,出境守運,既便顧外,尤便顧內。若自撤運防,令捻匪得以竄逸,將來流毒數省,貽害無窮。」這數語感動天聽,有旨報可。果然任賴二酋,急欲突出運河,竄至宿遷,幸虧劉銘傳、潘鼎新、周盛波各軍攔住廝殺,截回捻眾。任、賴又圖撲蘇境,經各軍前截後追,打一仗,輸一仗,沒奈何仍返山東。是時已秋盡冬初,捻酋聞濰縣有糧,想擄掠一番,為御冬計,不意銘軍急急追來,任柱等方到濰縣,銘軍潛躡而至,乘其不備,夤夜攻入,把捻巢截作三段,捻眾大亂。捻黨王雙如等被斬,張斯、潘德、楊三窪等受擒,任柱、賴文洸,尚抵死拒戰,當由銘軍疊放排槍,中者死,著者傷。又斃捻眾數千人,獲住好幾個頭目。任、賴也幾乎成擒,只得落荒逃走。任柱等經此一戰,吃虧的了不得,所有精悍,多半被殲。奔到日照縣,那劉銘傳仍不肯捨,率馬步兩隊追至,槍彈無情,又將任柱右耳擊傷,任柱再向南竄,逕奔江蘇贑榆縣境。遙望後面塵頭又起,料知銘軍殺到,不禁大憤,向手下黨羽道:「今日定要決一死戰,有他無我,有我無他。汝等如不從令,先血吾刃。」一味蠻抗,有何益處?當下選捻子數萬名,設伏城東叢林中,自己恰裹創以待。劉銘傳追至贑榆,也防任柱設伏,分兵兩路,一路由城東進,派副都統善慶、溫德勒克統帶,一路由城西進,派總兵陳振邦及副將徐邦道、勇目陳鳳樓等統帶。陳振邦等甫過西關,正遇著賴文洸,率馬步數千人前來,兩下接仗,不到數合,賴捻即退,振邦麾眾尾追,甫及裡許,喊聲大起,有一大股捻子,都執著長矛,相夾而進。賴捻也轉身殺來,振邦頗覺心寒,幸來了劉盛休、唐定奎兩將領著步隊,接應振邦,夾擊捻眾。捻眾毫不畏怯,奮勇死鬥,正殺得難解難分。劉銘傳親督全軍,搖旗而至,那邊暋不畏死的任柱,望見銘傳親來,就將叢林內的伏捻,一齊號召,向刺斜裡殺出。說時遲,那時快,善慶、溫德勒克一支人馬,也從城西繞到,敵住任柱。東來西應,頗覺好看。這時候炮聲飈發,彈燄星攢,一面是只思脫險,猛鷙異常,一面是滿望立功,悍勇無匹。酣鬥了好幾時,尚是不分勝負。忽然煙霧四塞,昏不見人,賴文洸一股,紛紛退走,劉銘傳趁這機會,派劉克仁步隊六營,及丁壽昌、滕學義等,乘著霧,由城北繞出,攻任捻的背後。自率各軍會合善慶等,專攻任柱。任柱分股相拒,越鬥越狠,瘌狗一般不管死活,一味亂噬。不到數刻,劉克仁、丁壽昌等,從背後衝入捻陣,捻眾始亂。獨任柱指麾自若,仍一些兒沒有驚慌。劉銘傳下令,得任賊首,立膺上賞,軍士越加感奮,踴躍上前。怎奈任柱手下的悍捻,煞是能耐,左擋右攔,無隙可入。猛聽得一聲大叫道:「任柱中槍死了。」這聲傳出,捻眾驚噪,乃大奔。銘傳揮軍掩殺,窮追二十餘里,擒斬千餘名,奪得騾馬器械無數,方才收軍。

  當下拜表奏捷,敘明降人潘貴升的首功。有旨自銘傳以下,均加賞賚。獨降人潘貴升,補用千總,並賞加游擊銜,又給銀二萬兩。看官!你道這潘貴升,何故獨蒙優賞呢?原來貴升見任捻勢蹙,曾向陳鳳樓馬隊營內,密信乞降,願殺任捻為進身階。這日兩邊接仗,戰久不下,貴升混入清營,密報哨官鄧長安,計殲捻首。長安為語銘傳,令他立功受賞。貴升即返,也是任柱命數該絕,天大煙霧,前後迷濛,被貴升施槍洞胸,頓時斃命。貴升大呼而出,至銘軍處報功。捻眾無頭自亂,焉有不溃之理?補敘任柱中槍之原因,是作者慣手。小子曾戲作十六字道:

  任柱不任,貴升偏貴。

  天道昭彰,賊死無悔。

  任柱已死,只剩了一個賴文洸,獨木不成林,不怕他不死了。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圈地剿捻之謀,實是制捻勝算。曾國藩剏之於前,李鴻章踵之於後,蕭規曹隨,不是過也。乃一溃河防,而言官文劾曾侯,再溃河防,而言官群詆李督,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設非老成人,堅持到底,鮮有不隳成謀,破全局者。閫外之事,將軍主之,此乃顛撲不破之至理,悠悠之口無取焉。任柱為捻徒各股總頭目,桀黠稱最,自被其下潘貴升所刺,而捻眾乃瓦解矣。然非圈地制捻之計行,則任柱之勢不蹙,貴升固捻黨耳,豈肯反噬乎。讀此回吾服李督,吾尤服曾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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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12 03:23: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回     山東圈剿悍酋成擒 河北解嚴渠魁自盡



  卻說捻眾自任柱死後,推賴文洸為首領,文洸激厲眾捻,為任柱復讎,自贑榆縣奔至海州,收拾餘燼,再圖大舉。會清軍營內又添了一員郭鬆林,郭向隸李督麾下,平蘇常有功,應七十二回。任福建陸路提督,前時因病乞假,此番病癒來營,由李鴻章派撥馬步二十營,交他統帶,令赴前敵。鬆林與劉銘傳是老同寅,自然竭力幫助,會泮昇新至海州,擊敗賴文洸於上莊鎮,降捻黨五營頭目李宗詩,復追入山東諸城縣境,途次遇邊馬游弋,亟飭將士前進,步步為營﹔行不數里,果見捻眾數百騎,如飛而至,被鼎軍一陣痛擊,都拍馬逃去。鼎新向步軍各統領道:「這是捻匪慣技,明明誘我,使我中伏,我恰偏要追去,汝等須步步留意,倘或伏賊齊來,不要驚惶,只教立定腳跟,靜待號令。」捻匪慣技,已被清將瞧破,這叫作鼯鼠技窮,安能不斃?諸將齊聲答應,鼎新即自率馬隊,分東西兩路追入,步軍隨後徐進,一聲胡哨,捻眾從岡嶺三路壓下,好象風捲潮湧,飈忽而來,鼎新恰從容指揮,令前後馬步兩隊,各自嚴列,用槍對敵,不得妄動,違令者斬。此令一出,各軍士屹立不動,憑捻眾如何衝突,只用槍彈對付,捻眾無法可施,所有銳氣,已自不戰而挫。鼎新見捻眾已怠,鳴鼓進軍,前馬隊,後步兵,縱橫馳突,銳不可當,殺得捻眾叫苦連天,一霎時跑得精光。

  自是賴文洸一籌莫展,只向壽光,昌邑,濰三縣交界處,往來盤旋,到濰縣東北安堌地方,又想抄襲陳文,從海灘竄渡內地。突見清軍大隊,搖旗而來,旗上都大書一劉字,不是舊日的王心安。文洸到此,逃已不及,倉皇整隊,迎拒銘軍。方交戰間,但聞四面八方,都是清軍殺到,口口聲聲的呼殺賴賊,文洸不免慌張,忙衝開血路,向東狂奔,一口氣馳至杞城,旗靡轍亂,毫無紀律。驀聞前面有炮聲槍聲,振響空中,清軍隨聲而出,當頭攔截,為首一員大將,紅頂花翎,躍馬突入。這位大將是誰?就是郭軍門鬆林。文洸尚不知他厲害,呼眾迎戰,被郭鬆林手刃數人,方曉得不是等閒,正思回走原路,誰知銘軍又復趕到。文洸勢成死地,不得不力戰求生,遂令步隊居中,馬隊分兩翼,翕張凶燄,惡狠狠的相撲,究竟弱不敵強,被銘、鬆各軍,追至河曲,群捻自相殘踏,屍橫狼藉,後路的捻眾多鳧水逃去,賴文洸也總算幸脫。想還有幾日好活。
  各官軍復跟蹤追剿,直至膠州縣的小南溝,趁他未備,又盡力掩殺一陣,只剩了幾個老捻子,及七八千殘眾隨著賴酋,竄至壽光縣界。官軍四路相逼,蹙至海隅,圈入南北洋河巨彌河中間,河水甚深,捻眾背水死戰,鬆林、鼎勛兩軍,從東面攻入,銘傳率大軍從西面攻入,把捻眾衝得四分五裂。文洸死鬥一日,看看支撐不住,索性把馬匹輜重,盡行棄掉,輕騎東奔。銘軍令兵士不得妄取,專力追趕,由洋河追至彌河,捻眾已零星四散,文洸還想衝突運防,奔至沭陽,遇著皖軍程文炳,略戰數合,當即折回,復至淮安,有李昭慶、劉秉璋、黃翼升水陸各軍駐紮,眼見得不能過去,再竄揚州。適道員吳毓蘭,奉李督檄,統帶淮勇防戍,聞捻徒突至,出隊迎擊,文洸不敢戀戰,仍且戰且奔,追殺至瓦窯鋪,天大風雨,昏黑莫辨,戰至五鼓,斃捻數百名。此時文洸已入圍中,無路可竄,竟縱火焚毀民屋,想借此搖惑官軍,以便漏網。毓蘭正防這一著,麾軍冒火搜剿,但見火光中有一巨酋,騎著黃馬,手執黃旗,指揮殘捻,料知是賴文洸,疊發數槍,擊中文洸馬首,文洸隨馬僕地,毓蘭急督親卒突進,生生的將他擒住。審訊是實,就地正法,餘捻不過數百人,擒斬殆盡,就使有幾個逃出,也被各軍搜殺無遺。

  東捻各股,一律蕩平,朝達捷書,夕頒賞典。李鴻章蒙賞加一騎都尉世職,提督劉銘傳以下,均沐厚賚,曾國藩籌餉有功,已升授體仁閣大學士,至此亦加一雲騎尉世職。清廷待遇功臣,也算不薄了。紅頂子都從人血染出。就中一位勾通捻匪的張七先生,占踞山東省肥城縣的黃崖山,也被官軍入山窮剿,殺得一個不留。這位張七先生名叫積中,本江南儀征縣人,少時曾讀過詩書,應試不雋,他窮極思遷,竟去投贄周星垣門下,拜他為師。周稱太谷先生,素講修煉採補術,門徒頗盛。積中學了五六年,盡得師承。太谷被江督百齡,拿去正法,門徒統行逃匿,積中也避至山東,尋聞禁緝漸寬,遂借傳教為名,不論男女,盡行收錄。有時占候風角,推測晴雨,頗覺有驗,因是被惑的人,日多一日﹔連一班莫名其妙的官僚,也有些將信將疑,遠近遂稱他為張聖人。不知是文聖人,是武聖人。事有湊巧,捻匪騷擾山東,他恰托詞籌防,占住黃崖山,疊石為砦,依山作壘,引誘愚民,說是北方將亂,只此間可以避兵。鄉民越加信從,趨之若騖。他偏裝腔作勢,不輕易見人,平日講授教旨,無非叫他高徒趙偉堂、劉耀東等,作為代表,他自己只同兩個女弟子,深居密室,也不知研究什麼經典。大約是閨門秘術戲圖之類。這兩個女弟子的芳名,一名素馨,相傳是太谷孫婦﹔一名蓉裳,系一個吳家新孀。山中每月必設祭一二次,每祭必在深夜,香煙繚繞,滿室皆馨。積中仗劍居中,兩女盛裝夾侍,莊嚴的了不得。非教中人,不能入窺,鄉里都稱為張聖人夜祭。誰知後來竟約會捻徒,揭竿起事。捻徒失敗,一座孤危的黃崖山,哪裡還保得住?被官軍一陣亂殺,覆巢下無完卵,不特積中就戮,連素馨、蓉裳兩女侍,也沒有著落,大約不是逃,就是死,一場好因緣,都化作劫灰了。死則同穴,可以無恨。

  話分兩頭,且說東捻失勢的時候,正西捻蔓延的日子。西捻首領張總愚,自河南竄入陝西,適值叛回騷擾陝甘,遂與他聯絡一氣。陝回的頭目,叫作白彥虎,甘回的頭目,叫作馬化隆。他因發捻肇亂,亦乘機擾清,清廷曾赦勝保舊罪,令他往討,師久無功,逮問賜死,應第七十一回。更調多隆阿往代。多隆阿迭破回砦,嗣後亦傷重身亡,再命楊岳斌督師,又因病乞歸。西警頻聞,惱了這位恪靖伯左宗棠,自請往討,為國效力。兩宮太后,欣然批准,立命移督陝甘。

  宗棠到了陝西,聞捻回勾結,上疏剿捻宜急,剿回宜緩,朝旨自然照辦。宗棠即令提督劉松山,及總兵郭寶昌、劉厚基等,率軍驅捻,不令捻回合勢。張總愚遂自秦入晉,自晉入豫,自豫入燕,直擾保定、深州等處,京畿戒嚴。盛京將軍都興阿,奉命赴天津,嚴行防堵﹔並調李鴻章督師北上,會剿西捻。鴻章不敢遲慢,即檄各路兵馬,啟程前進。惟劉銘傳創疾驟發,不能乘騎,乞假養痾,因此未與。

  鴻章既到畿南,以河北平原曠野,無險可守,只得堅壁清野,令捻徒無處掠食,然後再用兜剿的法子。於是勸令就地紳民,趕築圩寨,一遇寇警,即收糧草牲畜入寨內,免為匪掠。紳民倒也遵諭籌辦,無如張捻已四處竄突,連築堡也來不及。第一次接仗,郭鬆林、潘鼎勛各軍,破張捻於安平城下﹔第二次接仗,河南陝西各軍亦到,與郭鬆林等會合,躡捻至饒陽縣境,襲斬捻黨邱德才、張五孩﹔第三次接仗,捻偷渡滹沱河,鬆林、鼎勛兼程追到,陝軍統領劉松山,豫軍統領張曜、宋慶,亦先後踵至,各路截擊,渡河各捻,殺斃甚眾,張捻向南竄逸﹔第四次接仗,捻自直隸竄河南,復自河南回直隸,各軍截剿於滑縣的大伾山,又獲大勝﹔第五次接仗,仍在滑縣,捻用誘敵計引誘官軍,記名提督陳振邦陣亡,其餘各軍,也傷失不少。討東捻用詳敘,討西捻用簡述,並非詳東略西,實因東西捻之情勢,大略相同,為避重複計,不得不爾。朝旨遂易寬為嚴,左宗棠先已被譴,至是李鴻章亦罣吏議,連直隸總督官文,及河南巡撫李鶴年,統革職留任。

  左宗棠向負盛氣,督軍前敵,親至畿聲,與李鴻章會商軍務,決議嚴守運防,蹙賊海東。統是抄襲曾文。規畫方定,張捻已直走天津,虧得郭鬆林等冒雨忍饑,日夜馳數百里,抄出敵前,擊敗張捻,捻始折回。從前張捻的計策,很是厲害,他從陝西到京畿,飈疾異常,本擬馬到成功,立奪津沽,不期淮勇亦倍道來援,日夕爭逐,未能逞志。他又故意竄至河南,牽掣淮軍南下,然後疾卷回犯津沽,出人不意,掠奪奧區。偏這郭鬆林等,與捻眾角逐已久,熟悉狡謀,防他回襲,與之並趨而北,且比他趕向上風。一場酣鬥,竟得勝仗,自此敵謀乃沮,折入運東。總敘數語,申明上文。

  李鴻章遂力主防運,擬先扼西北運河,聯築長牆,絕捻出路。適郭鬆林等追捻南下,道出滄州,滄州南有捷地壩,在運河東岸,當減河口,以時啟閉,蓄泄濟運,減河水深,足限敵騎竄津之路。鴻章飛飭郭鬆林,騰出潘鼎新、揚鼎勛兩軍,築減河長牆八十餘里,分兵扼守,津防以固。再調淮直豫陝皖楚各軍,各守運河泛地,運防亦因是告成。鴻章又親率周盛波行隊,由德州沿運河,察勘形勢,尚未回轅。張捻果率眾撲減河長牆,見淮軍整隊出迎,料不可敵,不戰即走﹔至鹽山附近,突遇兩支大軍,一支是湘軍劉松山,一支是豫軍張曜、宋慶,由陝督左宗棠統率前來。兩下對壘,張捻大吃其虧,由鹽山遁去,走入荏平高唐境內。嗣是捻中無一步隊,專恃馬軍,每人備馬三四,倏忽易騎,勢如飄風疾雨,遇敵即奔,追亦難及。鴻章只飭各軍添築長牆,一層緊一層,一步緊一步,圈地益蹙,捻勢亦益衰。嗣至沙河左近,被鬆林等探悉行蹤,乘雨潛襲,列陣而進,行十餘里,渡過沙河。捻方起隊欲走,行列未定,驀見官軍突至,不覺大驚,急思策馬前奔,怎奈泥淖載途,騎不能聘,此時前有鬆林,後有鼎新,前後夾擊,馬步連環迭進,無不以一當百,槍丸如雨而下,呼聲雷動。捻眾大衄,官軍乘勢壓追,直抵商河城下。自沙河至商河三十里,沿途伏屍,頂趾相接,張總愚尚親率黑旗隊,回戰數次,被官軍排槍齊放,著了彈子數粒,墜落馬下。旁有騎卒數十名,忙將總愚扶起,翼之而遁。這一場大戰,斃捻徒二三千名,生擒千餘名,還有五千餘騎,向東馳脫。

  鴻章復奏調劉銘傳赴軍,聯絡各路,逼捻入山東省,至濟陽境內,斬尾捻二百餘級,生獲捻黨鄭文起,餘捻折向南遁,竄入黃河沿岸的老海窪,鳧水狂奔。各官軍亦鳧水進逼,由水登陸,把捻中最悍頭目程二老坎、程三老坎、張錦泗、週六等,統共殺死。張捻輾轉至德州,連番搶渡運河,都由炮船民團擊溃。著名悍捻張正邦、張正位、張可師、張九臨、尹湯成、李老懷、邱麻子等,率舊夥繳械乞降。張總愚再竄商河,已零零落落,不能成隊。劉銘傳等復率隊來追,迫總愚於黃河運河間,八面圍攻,生擒總愚愛子張葵兒,及其兄宗道、弟宗先、姪正江,並悍目程四老坎、馬老三、樊大等,統就陣前梟首。總愚於亂軍逸出,東北走至徒駭河濱,顧手下只有八騎,不禁涕泗橫流,下馬與八人永訣,投水而逝。全屍而死,還是張捻之幸,看官莫以項羽相比。及官軍追至,六騎死矛刃下,兩騎被擒,西捻亦就此肅清。當由六百里馳驛奏捷,李鴻章、左宗棠等,自然官還原職,其餘得力將弁,亦獎敘有差。軍機大臣恭親王弈訢,暨文祥、寶鋆、沈桂芬諸人,也因贊襄機務,昕夕慎勤,得邀特賞。就是親郡王貝勒貝子公,及內外文武,大小臣工,概蒙賞加一級。撥開雲霧,重睹承平,又是一番好景象了。語中有刺。

  只陝甘叛回,尚未平靖,由左宗棠入覲,奏稱五年以後,定可報績。兩宮太后非常欣慰,令他即日還陝。宗棠受命,風馳電掣而去。左公好大喜功,言下自見。還有雲南一帶,亦有叛回滋擾,雲貴總督潘鐸,被叛回馬榮殺死,虧得代理藩司岑毓英,密撫回酋馬如龍,合擊馬榮,一鼓殲除。毓英本粤西諸生,帶勇入滇,累著戰功,潘鐸死後,朝命勞崇光繼任。崇光一見毓英,大加賞識,遂將雲貴軍事,委任毓英。會黔苗陶新春兄弟,無端倡亂,毓英又出省討平。師出未歸,迤西回酋杜文秀,聚眾數十萬,連陷二十餘城,直犯省會。勞制軍急檄毓英回援,毓英倍道返省,戈矛耀日,旌旆迎風,叛回聞他威名,先已股栗,待至交戰,岑軍果個個勇猛,大小回壘數十,被岑軍一一踹破。文秀回踞大理府,毓英遂晉升雲南巡撫。兩宮皇太后,及同治皇上,料知陝甘雲貴一帶,不日可以蕩平,遂將平日宵旰懮勞的心思,改作安閒自在的態度。慈安太后素性貞淑,倒也沒甚變態,獨這花容月貌,聰明伶俐的慈禧後,未免放蕩起來,寵了一個安得海,鬧出一場招搖撞騙的笑話。正是:

  安者危之機,逸者欲之漸﹔

  宵小伏宮闈,怪象從此現。

  欲知安得海招搖情形,待下回再行表明。

  東西捻同一性質,所以制東捻者在圈地,則制西捻應亦如之。本回敘東捻事較詳,述西捻事少略,為省繁避復起見,細評中已言及之,閱者應自默會也。或謂洪氏子有帝王思想,與著書人寓意不同,故特加貶筆,東西捻則來去飈忽,未嘗踞一城,占一地,似較洪氏為可原。不知洪氏為大盜,東西捻為流寇,大盜不可恕,流寇其可恕乎?同一病國,同一殃民,何分之有?著書人仍深斥之,所以遏亂萌,防流弊也。張積中言祇行詭,惡似較淺,而心更可誅,故特附入篇中,以垂炯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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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12 03:23: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回     戮權閹丁撫守法 辦教案曾侯遭譏



  卻說慈禧太后在宮無事,靜極思動,未免要想出消遣的法子。她生平最喜看戲,內監安得海,先意承志,替太后造了一座戲園,招集梨園子弟,日夕演戲。安得海亦侍著太后,日夕往觀,彷彿唐宮,只慈禧厚福,恰比楊玉環要加十倍。因此安太監愈得太后歡心。安太監於兩宮垂簾時,曾有參贊秘謀的功績,至此權力越大,除兩宮太后外,沒一個敢違忤他,就是同治皇帝,也要讓他三分。宮中稱他小安子,都奉他如太后一般。慈禧後有時高興,連咸豐帝遺下的龍衣,也賞與小安子。直視小安子如咸豐帝,比武後寵張昌宗何如?當時有個御史賈鐸,素性鯁直,聞得小安子擅權,專導慈禧後看戲,每演一日,賞費不下千金,他心中憤懑得很,竟切切實實的上了一本,奏中不便指斥慈禧,只說是「太監妄為,請飭速行禁止,方可杜漸防微」等語。慈禧太后覽奏,卻下了一道懿旨,責成總管太監,認真嚴察。如太監有不法等情,應由總管太監舉發,否則定將總管太監革退,還要從重治罪。內外臣工,見了此旨,都稱太后從諫如流,歌頌的了不得。其實慈禧是借此沽名,宮中仍按日演戲,且令小安子為總管,權柄日盛一日。

  適值粤捻蕩平,海內無事,小安子活不耐煩,想出京游賞一番﹔恰巧同治皇上,年逾成童,兩宮欲替他納後,派恭親王等,會同內務府及禮工二部,豫備大婚典禮。小安子乘機密請,擬親往江南,督制龍衣。慈禧太后道:「我朝祖制,不准內監出京,看來你還是不去的好。」小安子道:「太后有旨,安敢不遵?但江南織造,向來進呈的衣服,多不合式,現在皇上將要大婚,這龍衣總要講究一點,不能由他隨便了事。而且太后常用的衣服,依奴才看來,也多是不合用的,所以奴才想自去督辦,完完全全的制成幾件,方好復旨。」慈禧後素愛裝扮,聽小安子一番說話,竟心動起來。只是想到祖制一層,又不便隨口答應,當下狐疑未決。究竟是個女流。小安子窺透微意,便道:「太后究竟慈明,連採辦龍衣一件事,都要遵照祖制,其實太后要怎麼辦,便怎麼辦,若被祖制二字,隨事束縛,連太后都不得自由呢。」慈禧後性又高傲,被這話一激,不禁發語道:「你要去便去,只這事須要秘密,倘被王大臣得知,又要上疏奏劾,連我也不便保護。」小安子聞慈禧應允,喜得叩首謝恩。慈禧又囑他沿途小心,小安子雖口稱遵旨,心中恰不以為然。隨即辭了太后,束裝就道,於同治八年六月出京,乘坐太平船二隻,聲勢勩赫,船頭懸著大旗一面,中繪一個太陽,太陽中間,又繪著三足烏一隻。這是何意?大約是天子當陽的意義。兩旁插著龍鳳旗幟,隨風飄揚。船內載男女多人,前有孌童,後有妙女。安得海是個閹人,要孌童妙女何用?我卻不解。品竹調絲,悠揚不絕。
  道出直隸,地方官吏,差人探問,答稱奉旨差遣,織辦龍衣。看官!你想這班地方官,多是趨炎附羶的朋友,聽得欽差過境,自然前去奉承。況又是赫赫有名的小安子,慈禧太后以下,就算是他,哪個敢不唯命是從?小安子要一千金,便給他一千金,小安子要一萬金,也只得如數給他。安得海喜氣洋洋,由直隸南下山東,總道是一路順風,從心所欲,不意惡貫滿盈,偏偏碰著一個大對頭。這大對頭姓丁,名寶楨,貴州省平遠州人,問起他的官職,便是當時現任的山東巡撫。剿捻寇時,曾隨李鴻章等,防堵有功,連級超擢。生平廉剛有威,不喜趨奉。一日,在簽押房親閱公牘,忽接到德州詳文,報稱欽差安得海過境,責令地方供張,應否照辦?寶楨私訝道:「這安得海是個太監,如何敢出都門?莫非朝廷忘了祖訓麼?」當即親擬奏稿,委幕友趕緊抄就,立差得力人員,囑他由六百里馳驛到京,先至恭王邸報告,托他代遞奏章。

  原來恭王弈訢,見安得海威權太重,素不滿意,接著丁撫奏折,立刻入宮去見太后。可巧慈禧後在園觀劇,不及與聞,也是安得海該死。恭王便稟知慈安太后,遞上丁寶楨密奏,由慈安後展閱一周,便道:「小安子應該正法,但須與西太后商議。」恭王忙奏道:「安得海違背祖制,擅出都門,罪在不赦,應即飭丁寶楨拿捕正法為是。」慈安太后尚在沈吟,半晌才道:「西太后最愛小安子,若由我下旨嚴辦,將來西太后必要恨我,所以我不便專主。」慈安懦弱。恭王道:「西太后麼?以祖制論,西太后也不能違背。有祖制,無安得海,還請太后速即裁奪。若西太后有異言,奴才等當力持正論。」慈安後道:「既如此,且令軍機擬旨,頒發山東。」恭王道:「太后旨意已定,奴才即可謹擬。」當下命內監取過筆墨,匆匆寫了數行,大致說:「安太監擅自出都,若不從嚴懲辦,何以肅宮禁而儆效尤?著直隸、山東、江蘇各督撫速派幹員,嚴密拿捕,拿到即就地正法,毋庸再行請旨」等語。擬定後,即請慈安太后蓋印。慈安竟將印蓋上,由恭王取出,不欲宣佈,即交原人兼程帶回。

  直隸、山東,本是毗連的省分,不到三天,已至濟南。丁撫接讀密諭,立飭總兵王正起,率兵追捕,馳至泰安縣地方,方追著安太監坐船。王總兵喝令截住,船上水手毫不在意,仍順風前進,忙在河邊僱了民船數隻,飛棹追上,齊躍上安太監船中。安得海方才聞知,大聲喝道:「哪裡來的強盜,敢向我船胡鬧?」王總兵道:「奉旨拿安得海,你就是安得海麼?」安得海卻冷笑道:「咱們是奉旨南下,督辦龍衣,沿途並沒有犯法,哪有拿捕的道理,你有什麼廷寄,敢來拿我!」王總兵道:「你不要倔強,朝旨豈可捏造麼?」便令兵弁鎖拿安得海。安得海竟發怒道:「當今皇帝也不敢拿我,你等無法無天,妄向太歲頭上動土,難道尋死不成?」兵弁被他一嚇,統是不敢上前,氣得王總兵兩目圓睜,親自動手,先揮去安得海的藍翎大帽,然後將安得海一把扯倒,令兵弁取過鐵鏈,把他鎖住。兵弁見主將下手,不敢不從,當將安得海捆縛停當,餘外一班人眾,統行拿下。隨令水手回駛濟南。

  丁撫正靜候消息,過了兩天,王總兵已到,立即傳見,接談之下,知安得海已經拿到,即傳集兩旁侍役,出坐大堂。兵弁帶上安得海,便喝問:「安得海就是你麼?」安得海道:「丁寶楨!你還連安老爺都不認得,作什麼混帳撫台?」丁撫也不與辯駁,便離了座,宣讀密諭,讀至「就地正法」四字,安得海才有些膽怯,也只有這點膽量。徐徐道:「我是奉慈禧太后懿旨,出來督辦龍衣的。丁撫台!你敢是欺我麼?」漸漸口軟。丁撫道:「這是何事,敢來欺你!」安得海道:「朝旨莫非弄錯,還求你老人家復奏一本,然後安某死也甘心。」丁撫道:「朝命已說是毋庸再請,難道你未聽見?」安得海還想哀求,遲了。怎奈丁撫台鐵面無情,竟飭劊子手將他出,一聲號炮,安得海的頭顱,應刃而落,其餘一干人犯,暫羈獄中,候再請旨發落。

  復奏到京,又由恭王稟報慈安太后,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令將隨從太監,一並絞決。還有一道嚴飭總管的諭旨,聯翩而下。丁撫自然遵旨辦理,將安得海隨從陳玉麟、李平安等,訊系太監,立即處絞。此外男女多名,充戍的充戍,釋放的釋放,總算完案。

  這件事情,慈禧後竟未曾得知,直至案情已了,方傳到李蓮英耳中,急忙轉告慈禧。李蓮英是什麼人物?也是一個極漂亮的太監。安得海在時,蓮英已蒙慈禧寵幸,只勢力不及安得海。此時安得海已死,蓮英心中,恰很快活,因巴結慈禧要緊,便去詳報。慈禧後大驚道:「有這件事麼!為何東太后全未提起?想系是外面謠傳,不足憑信。」蓮英道:「聞得密諭已降了數道,當不至是謠言。」慈禧後道:「你恰去探明確鑿,即來稟報。」蓮英得了懿旨,逕往恭邸探問。恭王無從隱諱,只好實告。蓮英道:「慈禧太后的性子,王爺也應曉得,此番水落石出,恐怕慈禧太后是不應許呢。」恭王道:「遵照祖制,應該這樣辦法。」蓮英微笑道:笑裡藏刀。「講到祖制兩字,兩宮垂簾,也是祖制所沒有,如何你老人家卻也贊成?」以矛攻盾,煞是厲害!恭王被他駁倒,一時回答不出。蓮英便要告辭,做作的妙。恭王未免著急,順手扯著蓮英,到了內廳,求他設法。蓮英方才獻策道:「大公主在內,很得太后歡心,可以從中轉圜。若再不得請,奴才也可替王爺緩頰。」恭王喜道:「這卻全仗……」蓮英不待說完,即接口道:「奴才將來要靠王爺照拂時候,恰很多哩!區區微效,何足掛齒?」隨又請恭王繳出密諭稿底,恭王即檢付一紙,那是東後的諭旨,臨別時還叮嚀囑托。蓮英一肩擔任,連說:「王爺放心,總在奴才身上。」內侍母后,外結親王,蓮英開手,便比安得海高一著。當下別了恭王,匆匆回宮,將密諭呈上。由慈禧後瞧閱道:

  本月初三日,丁寶楨奏,據德州知州趙新稟稱,有安姓太監乘坐大船,捏稱欽差,織辦龍衣,船旁插有龍鳳旗幟,攜帶男女多人,沿途招搖煽惑,居民驚駭等情。當經諭令直隸山東各督撫,派員查拿,即行正法。茲按丁寶楨奏,已於泰安縣地方,將該犯安得海拿獲,遵旨正法。

  慈禧後閱到此語,不禁花容變色,幾乎要墮下淚來。隨又閱下道:

  其隨從人等,本日已諭令丁寶楨分別嚴行懲辦。我朝家法相承,整飭官寺,有犯必懲,綱紀至嚴。每遇有在外招搖生事者,無不立治其罪。乃該太監安得海,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種種不法,實屬罪有應得。經此次嚴懲後,各太監自當益加儆慎,仍著總管太監等,嗣後務將所管太監,嚴加約束,俾各勤慎當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將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將該管太監一並懲辦。並通諭直省各督撫,嚴飭所屬,遇有太監冒稱奉差等事,無論已未犯法,立即鎖拿奏明懲治,毋稍寬縱!欽此。

  慈禧後閱罷,把底稿撕得粉碎,大怒道:「東太后瞞得我好,我向來道她辦事和平,不料她亦如此狠心,我與她決不干休。」說著,便命李蓮英隨往東宮。蓮英道:「這事也不是東太后一人專主。」索性和盤托出,免得後來枝節。慈禧後道:「此外還有何人,除非是弈訢了?可恨可恨!」蓮英道:「太后一身關係社稷,不應為了安總管,氣壞玉體。」隨即替慈禧捶背。言動皆善於迎合。約半小時,見慈禧氣喘少息,隨道:「安總管也太招搖,聞他一出都門,口口聲聲,說奉太后密旨,令各督撫州縣報效巨款,所以鬧出這樁案情。」歸罪安得海,便好開脫恭王。慈禧後道:「有這等事麼?他亦該死!但東太后等不應瞞我。」

  正絮語間,忽由宮監來報,榮壽公主求見。這榮壽公主,便是恭王女兒,宮中稱她大公主,她為文宗所寵愛,文宗崩後,慈禧後因自己無女,就認她為乾女兒,入侍宮中,封她為榮壽公主,蓮英與恭王密談,說起大公主,就是指她。回宮後,即密遞消息,叫她前來懇求。慈禧正欲發洩怒意,便道:「叫她進來!」榮壽公主入見,請過了安。慈禧後道:「你父親做得好事!」公主佯作不解,蓮英從旁插口道:「就是安總管的事情,大公主應亦好曉得了。」公主忙向慈禧跪下,叩頭道:「臣女在宮侍奉,未悉外情,今日方有宮人傳說,臣女即回謁臣父,據稱安總管招搖太甚,東撫丁寶楨,飛遞密奏,剛值聖母觀劇,恐觸聖怒,不敢稟白,所以僅奏明慈安太后,遵照祖制辦理。」慈禧後道:「你總是為父迴護。」公主再碰頭乞恩,慈禧後道:「這次姑開恩饒免,你去回報你父,下次瞞我,不可道我無情。」公主謝恩趨出。慈禧後還欲往東宮,蓮英道:「太后聖度汪洋,恭王爺處尚且恩釋,難道還要與東太后爭論麼?有心不遲,不如從長計議。」伏後案。慈禧後見蓮英伶俐,語語中意,遂起了桃僵李代的意思,把他擢為總管。蓮英感太后厚恩,鞠躬盡瘁,不消細說。包括無窮。

  光陰如箭,又過一年,天津地方,鬧出一場教案,險些兒又開戰釁,總算由曾國藩等委曲調停,方免戰禍。原來中外互市以後,英法俄美諸商民,紛紛來華,時有交涉。天津和約,復訂保護傳教的條約,通商以後,又來了許多教士,更未免與華民齟齬。清廷特建總理各國衙門,並在各口岸設通商大臣專管外交。嗣是德意志、丹麥、荷蘭、西班牙、比利時、意大利、奧大利、日本、秘魯等國,各請互市,均由總理衙門與訂條約。曾國藩、李鴻章等,留心外事,自愧不如,乃迭請剏辦新政,改習洋務。廷臣又據了用夏變夷的古訓,先後奏駁。滿首相倭仁,尤為頑固,事事梗議。夏蟲不可語冰。幸兩宮太后信用曾、李,次第准行。同治二年,在京師立同文館﹔三年,遣同知容閎出洋,採辦機器﹔四年,命兩江總督,兼充南洋大臣,設江南製造局於上海﹔五年,置福建船政局﹔七年,派欽差大臣志剛、孫家穀,偕美人蒲安臣,遊歷西洋,與美國訂互派領事,優待遊學等約﹔九年,命直隸總督兼充北洋大臣,增設天津機器局。總敘一段,以志中國新政。在清廷方面,也算是破除成例,格局一新,其實還是洋務的皮毛,只好作為外麵粉飾。評論的確。而且辦事的人,統是敷衍塞責,毫無實心。內地的百姓,又是風氣不通,視洋人如眼中釘。適值天津有匪徒武蘭珍迷拐人口,被知府張光藻,知縣劉杰緝獲,當堂審訊,搜出迷藥,供稱系教民王三給與。民間遂喧傳天主教堂,遣人迷拐幼孩,挖目剖心,充作藥料。當時一傳十,十傳百,以訛傳訛,並將義冢內露出的枯骨,均為教堂棄擲﹔人情汹汹,都要與教堂反對。通商大臣崇厚,及天津道周家勛,往會法國領事豐大業,要他交出教民王三,帶回署中,與蘭珍對質。蘭珍又翻掉原供,語多支離,無可定讞。崇厚飭役送王三回教堂,一出署門,百姓爭罵王三,並拾起磚石,向王三拋擊,弄得王三皮破血流。王三哀訴教士,教士轉訴豐大業,豐大業不問情由,一直跑到崇厚署,咆哮辱詈。崇厚用好言勸慰,他卻不從,竟向袋中取出手槍,擊射崇厚。崇厚忙避入內室,一擊不中,憤憤出署。途中遇著知縣劉杰,正在勸解百姓,他又用手槍亂擊,誤傷杰僕。百姓動了公憤,萬眥齊裂,頓時一擁而上,把他推倒,你一拳,我一腳,不到半刻,竟將這聲勢赫弈的豐大業,毆斃道旁。豐大業固由自取,百姓亦屬無謂。隨即鳴鑼聚眾,闖入教堂,看見洋人及教民,便贈他一頓老拳。至若器具什物等件,盡行搗毀。百姓忿尚未泄,索性放一把火,將教堂燒得精光,眼見得鬧成大禍了。

  是時曾國藩已調任直隸總督,方因頭暈請假,朝命力疾赴津,與崇厚會同辦理。曾侯到津,主張和平解決,不欲重開兵端,蹈道咸年間的覆轍。又因崇厚就職多年,久習洋務,凡事多虛心聽從。怎奈崇厚非常畏縮,見了法使羅淑亞,竟不能據理與辯。羅淑亞要求四事:一是賠修教堂,二是安葬領事,三是懲辦地方官,四是嚴究兇手。崇厚含糊答應,為了含糊二字,貽誤交涉不少。報知曾侯。曾侯擬允他兩三條,獨懲辦地方官一事,因與主權有礙,不肯照允。法使羅淑亞,得步進步,反來一照會,竟欲將府縣官,及提督陳國瑞抵償豐大業性命,否則有兵戎相見等語。曾侯到此,也未免躊躇起來。崇厚又從旁攛掇,似乎非允他照辦,不能了事。於是奏劾府縣官的彈章,即日拜發。有旨「逮知府張光藻,知縣劉杰,交部治罪。」這旨一下,天津紳民大嘩,爭詈崇厚及曾國藩。曾侯因亦自悔。那崇厚還欲巴結外人,力主府縣議抵,並昌言洋人兵堅炮利,不許即將發難。惹得曾侯懊惱,當即發言道:「洋人道我沒有防備,格外怕死麼?我已密調隊伍若干,糧餉若干,暗中設防。就使事情決裂,也管不得許多。況我自募勇剿賊以來,此身早已許國,幸賴朝廷洪福,將帥用命,得以掃盡狂氛。目下舊勛名將,雖止十存四五,然還有左宗棠、李鴻章、楊岳斌、彭玉麟諸人,志切時艱,心存君國,且久經戰陣,才力勝我十倍。我年過花甲,有渠等在,共匡帝室,我雖死亦可瞑目了。」崇厚撞了一鼻子灰,嘿然退出,單銜獨奏。略說「法國勢將決裂,曾國藩病勢甚重,請由京另派重臣來津辦理。」曾侯亦因諭旨垂詢,據實復奏道:

  查津民焚毀教堂之日,眾目昭彰,若有人眼人心等物,豈崇厚一人所能消滅?其為訛傳,已不待辨。至迷拐人口,實難保其必無。臣前奏請明諭,力辨洋人之誣,而於迷拐一節,言之不實不盡,誠恐有礙和局。現在焚毀各處,已委員興修。教民王三,由該使堅索,已經釋放。查拿兇犯一節,已飭新任道府,拿獲九名,拷訊黨羽。惟羅淑亞欲將三人議抵,實難再允所求。府縣本無大過,送交刑部,已屬情輕法重,彼若不擬構釁,則我所不能允者,當可徐徐自轉。彼若立意決裂,雖百請百從,仍難保其無事。諭旨所示,弭釁仍以起釁,確中事理,且佩且悚。外國論強弱,不論是非,若中國有備,和議或稍易定。竊臣自帶兵以來,早矢效命疆場之志。今事雖急,病雖深,此心毫無顧畏,不過因外國要挾,盡變常度。

  區區微忱,伏乞聖鑒。

  奏上,清廷派兵部尚書毛昶熙等,到津會辦教案。一面調湖廣總督李鴻章,及在籍提督劉銘傳,到京督師,防衛近畿。毛昶熙隨員陳欽,素有膽略,到津後,與法使侃侃力辨。法使不能詰,只固執前說,逕行回京。崇厚奉旨出使法國,即由陳欽署理通商大臣。曾侯遂與陳欽會奏羅淑亞回京緣由,請中外一體堅持定見,並將連日會議情形,具報總理衙門。當由總理衙門轉奏,奉諭著李鴻章馳赴天津,會同曾國藩等迅速緝凶,詳議嚴辦,及早擬結。曾、李乃分別定擬,把滋事人民十五人正法,軍流四人,徒刑十七人。朝旨又命將張光藻、劉杰充戍黑龍江,教案才結。

  一事甫了,一事又起,兩江總督馬新貽,被刺客張汶祥刺斃,凶信到京,這老成練達的曾侯爺,又要奉旨調動了。小子有詩詠曾侯云:

  天為清廷降藎臣,百端盡付宰官身。

  從知輿論難全信,後世如曾有幾人?

  欲知曾侯調動情形,且待下回再敘。


  安得海之伏法,予服丁寶楨,予尤佩慈安太后。丁寶楨不畏疆御,敢於彈劾,其膽量誠有過人之處。慈安太后遇事溫厚,獨於安得海一案,經恭王慫慂,即密令拿捕正法,此為慈安太后一生明斷,迄今都人士,稱頌不衰。至若天津教案,曾國藩辦理少柔,致遭物議,實則當時有不得不柔之勢。粤捻初平,西陲未靖,海內傷痍,方資休養,豈尚可輕開邊釁,蹈昔時旋戰旋和之失耶?予讀此回,於前半見丁撫之能剛,於後半見曾侯之能柔,且以見兩宮垂簾之時,廷旨多滿人意,不可謂非慈安之力,誰謂慈安非賢後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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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12 03:23: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回     大婚禮成坤闈正位 撤簾議決乾德當陽



  卻說天津教案,甫行辦竣,江督馬新貽被戕,有旨授李鴻章總督直隸,調曾國藩回督兩江。是年適當國藩六十壽辰,御賜「勛高柱石」匾額一面,福壽字各一方,梵佛銅像一尊,玉如意一柄,蟒袍一襲,還有吉綢線縐等件。國藩入朝謝恩,當由慈禧太后問他天津情形,並令他速赴江南。國藩一一應答,隨即退出,於同治九年十月出都,沿途無事,直至江寧督署接印視事。清廷以前督被刺,事關重大,並命欽差鄭敦謹南下,會同審問,傳集中軍官,旗牌官,巡捕官,王命司,護印司,護敕司,刀斧手,捆手,劊子手,洋槍隊,馬刀隊,鋼叉隊,排得密密層層,異常威赫。曾侯爺與鄭欽使,同升公座,喝令帶上張逆犯。當由兩旁兵役,一聲吆喝,推上張汶祥當面。曾、鄭兩公,先用威嚇,後用刑訊。這張汶祥毫無實供,只說是刺死馬新貽,可以泄忿,大事已了,願即受死。曾侯又問他是何人主使,他卻大聲道:「要刺馬新貽是我,刺殺馬新貽也是我,好漢做事一身當,憑你如何處治便了。」鄭欽差還想設詞誘騙,他索性說主使的人,便是你們。弄得曾、鄭二公無法可施,只得奏稱該犯實無主使,應處極刑。廷旨准奏,即著凌遲處死。

  列位看到此處,應該問作書的人,究竟這張汶祥,為著何事,去刺馬新貽?小子也無從實考,只聽得故老相傳,馬新貽未顯達時,曾與一個結義兄弟,非常莫逆。嗣因義兄弟娶了一位妻房,生得柳腰杏臉,嫵媚過人,他就覷在眼中,豔羨的了不得。一時不便勾搭,日思夜想,幾乎害成一種單思病。冶容誨淫。但他在宦途中,是個鑽營的能手,由縣丞起馬,不數年連升總督。看官!你想中國有幾個總督大員,一朝權在手,就把事來行。他外面裝出一副義重情深的形狀,把義兄弟立刻提拔,差他出外辦公,又令他把家眷搬入衙門,說是便於照管,叫他放心前去。他義兄弟感謝不盡,即將家眷安頓督署內,奉委就道。這馬新貽已擺好迷陣,不怕他妻房不上勾當,他妻房究係女流,那裡曉得這種圈套?一入署中,即被他灌得爛醉,扯入寢室,寬衣解帶,無所不至。等到醒來,悔已無及。馬新貽又拿出溫存手段,婦人家總帶三分勢利,暗想馬新貽是現任總督,比自己的丈夫要尊貴數倍﹔又兼性情相貌,都比丈夫勝過幾籌,事已如此,索性由他擺弄,自己也樂得快活。總是馬新貽不好。後來馬新貽越加寵愛,她也越加柔媚,鶼鶼比翼,合力同心,只願地久天長,諧成眷屬,單怕她丈夫回來。一年復一年,她丈夫惹動兒女情腸,屢次申文請假,馬新貽不但不准,且下了一角密札,給他辦事地方的長官,說他勾通大盜,證據確鑿,不必審訊,飭即密捕正法。這義兄弟茫無頭緒,冤冤枉枉的拿去斬首。誰叫你娶了豔妻?密報到省,喜得馬新貽手舞足蹈,總道是大患已除,可以安心取樂,誰料他義兄弟竟有好友,聞知這事,動起義憤,竟到兩江督署左右,專等馬新貽出門,托詞攔輿訴冤。三腳兩步的走到輿前,手持利刃,刺入新貽胸膛。隨役連忙拿住,新貽已不省人事,抬回署內,見他情婦模模糊糊的說了「我害你,你害我」兩語,兩眼一翻,雙足一蹬,竟嗚呼哀哉了。那時情婦一想,為了自己一人,害死兩條性命,天良發現,也懸樑自盡。嗣經臬司審問刺客,只答稱「好漢張汶祥,刺死馬新貽」,餘外全無實供。後經曾、鄭二大員復審,供語已見上文,不必重敘。俠客做事,往往不欲宣佈,這事可見一斑。近來說張汶祥也是革命人物,如徐錫麟刺恩銘相同,恐怕未必確實。將來清史告成,或有真傳,也未可知,小子只好借此了案,再敘別事。好筆墨!
  且說同治帝即位後,悠悠忽忽,過了十年。同治帝的年紀,已十七歲了。尋常百姓人家,也要替他授室,何況是至尊無上的天子?滿蒙王公,有幾個待字的女兒,那一個不想嫁入宮中,做個椒房貴戚?只慈禧太后單生了這個兒子,那得不細心擇婦,成就一對佳偶?自八年間起,籌備大婚典禮,已是留意調查,直到十年冬季,方才挑選了幾個淑媛。一個是狀元及第現任翰林院侍講崇綺的女兒,系是阿魯特氏﹔一個是現任員外郎鳳秀的女兒,系是富察氏﹔一個是舊任知府崇齡的女兒,系是赫舍哩氏﹔一個是前任都統賽尚阿的女兒,也系阿魯特氏,才貌統是差不多。慈禧後已經選定,免不得與慈安後商量。慈安後道:「女子以德為主,才貌到還是第二層,未知這四女中,那個德性最好,堪配中宮?」的是正論。慈禧後道:「聞得這四個女子,崇女年紀最大,今年已十九歲,鳳女年紀最輕,今年才十四歲。」慈安後即接口道:「皇后母儀天下,總是年長的老成一點。」慈禧後呆了一呆,隨道:「鳳女雖是年輕,聞她很是賢淑。」慈安後道:「皇后冊定,妃嬪也不可少,這等女孩子,都選作妃嬪便了。」慈禧後道:「且去傳弈訢進來,叫他一酌。」慈安點頭,即命宮監去召恭王。不一時,恭王入見,向兩太后行禮畢,慈禧後就說起立後情事,恭王也主張年長。名正言順,說得慈禧不好不依,後來嘉順不終,伏線在此。隨於次年仲春降諭道:

  欽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皇帝衝齡踐阼,於今十有一年,允宜擇賢作配,正位中宮,以輔君德,而襄內治。茲選得翰林院侍講之女阿魯特氏,淑慎端莊,著立為皇后,已著欽天監諏吉,於本年九月舉行。所有納彩大征,及一切事宜,著派恭親王弈訢,戶部尚書寶鋆,會同各該衙門詳核典章,敬謹辦理!特諭。

  這諭一下,恭親王等揣摹慈禧後性情,很愛奢華,所定典制,比往時繁縟數倍。正在預備的時候,忽由江蘇巡撫奏報,兩江總督曾國藩出缺,恭親王也吃了一驚,急忙入奏兩宮太后。兩宮太后很為歎息,命同治帝輟朝三日,即下諭追贈太傅,照大學士例賜恤,予諡文正,入祀京師昭忠祠、賢良祠﹔並於湖南原籍,江寧省城,建立專祠﹔生平政績,宣付史館。一等侯爵,著伊子曾紀澤承襲,次子附貢生曾紀鴻,長孫曾廣鈞,均著賞給舉人。還有曾廣鈞、曾廣銓一班孫兒,亦賞給員外郎主事等職銜。並派穆騰阿等,接連往祭。有御賜祭文碑文等,都是翰苑手筆,小子錄不勝錄,但抄述兩篇如下:

  御賜祭文曰:朕惟功懋懋賞,信圭表延世之勛,思贊贊襄,雕俎厚飾終之典。爰申斝奠,用賁絲綸。爾原任大學士兩江總督一等毅勇侯贈太傅曾國藩,賦性忠誠,砥躬清正,起家詞館,屢持節而淪才,洊陟卿曹,輒上書而陳善。值皇華之載賦,聞風木而遄歸。忽鄉鄰有鬥之頻驚,潢池盜弄,懍戰陣無勇之非孝,墨絰師興。奇功歷著於江淮,大名永光於玉帛。俾正鈞衡之位,仍兼軍府之尊。一等酬庸,錫侯封於帶礪﹔雙輪曳羽,飄翠影於雲霄。重鎖鑰而任北門,百僚是式﹔還儆戒而惠南國,萬眾騰懽。方期碩輔之延年,豈意遺章之入告?老成忽謝,震悼良深!頒厚賻於帑金,遣重臣而奠輟。特易名於上諡,贈太傅之崇階。列祀典於昭忠賢良,建專祠於金陵湘渚。彝章載考,祭典特頒。天不憖遺一老,永懷翊贊於元臣,人可贖兮百身,用寄咨嗟於典冊。靈其不昧,尚克欽承。

  又御賜碑文曰:朕惟台衡績懋,樹峻望於三公,鐘鼎勛垂,播芳徽於百世。寵頒紫綍,色焕丹珉。爾原任大學士兩江總督一等毅勇侯贈太傅曾國藩,秉性忠純,持躬剛正,闡程朱之精蘊,學茂儒宗﹔儲方召之勛獻,器推公輔。登木夭而奏賦,清表風規﹔歷芸館而遷資,誠孚日講。屢持使節,兼校春闈,薦擢卿班,允諧宗伯。溯建言之直節,荷殊遇於先朝。凡茲靖獻之丹忱,早具忠誠之素志。乃突來夫粤匪,俾訓練夫楚軍。拔岳郡而克武昌,功成破竹﹔靖章江而平皖水,威振援枹。兩江尊總制之權,九伐重元戎之命,朕丕承基緒,眷念成勞,榮銜特畀以青宮,峻望更登諸黃閣。辭節制於三省四省,彌見寅恭﹔精調度於湘軍淮軍,務嚴申令。聯蘇杭為犄角,堅壘同摧﹔倚昆季為爪牙,逆巢早搗。金陵奏凱,慰皇考知人善用之明﹔玉詔酬庸,褒元老決勝運籌之略。既析圭而列爵,亦壘翠以飄纓。既而畿輔量移,因之闕廷展覲。汲黯近戇,實推社稷之臣﹔楊震厚遺,無慚清白之吏。惟是瘡痍未復,每厪念夫天南,鎖鑰攸司,仍遄歸於江左。方謂功資坐鎮,何期疾遽淪殂?贈太傅而階崇,祀賢良而譽永。專祠遍祭,世賞優頒。易名以表初終,核實允孚文正。於戲!鬆楸在望,倍懷麟閣之遺型﹔金石不磨,長荷鸞綸之錫寵。欽茲巽命,峙爾豐碑!

  從此這效忠清室的曾侯爺,長辭人世,其生也榮,其死也哀,也算是千古不朽了。此老系清代偉人,所以敘述獨詳。曾侯出缺,繼任的便是肅毅伯李鴻章,倒也不在話下。

  日月如梭,已屆同治帝大婚吉期,先封皇后父崇綺為三等承恩公,母宗室氏瓜爾佳氏均為公妻一品夫人。九月十二日甲午,因大婚期邇,遣官祭告天地太廟。次日乙未,同治帝御太和殿,閱視皇后冊寶,遣惇親王弈誴為正使,貝勒弈劻為副使,持奉冊寶詣皇后邸,冊封阿魯特氏為皇后。又遣大學士文祥為正使,禮部尚書靈桂為副使,齎冊印至員外郎鳳秀第,封富察氏為慧妃。是夕,復命惇親王弈誴,及貝子載容,行奉迎皇后禮。越日子刻,皇后在邸中拜辭祖先,出升鳳輿,前陳鼓樂,後擁儀衛,由大清中門行御道,至乾清宮降輿。皇上穿好禮服,在坤寧宮等著。宮眷引進皇后,行合巹禮。皇后奉觴,皇上賜琖,兩旁細樂悠揚,笙簫迭奏。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都為下文反射。又越日丁酉,皇上率皇后詣壽皇殿行禮,詣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前行禮。禮畢,上御乾清宮。適慧妃亦送入宮中,由皇后帶領朝賀。又越日戊戌,皇后朝兩太后於慈寧宮,盥饋醴饗如儀。嗣是上兩宮徽號,受群臣慶賀,賜皇后親屬,暨滿漢王大臣,及蒙古外藩使臣等宴,並賞賚辦事諸臣有差。知府崇齡女赫舍哩氏,及副都統賽尚阿女阿魯特氏,亦次第入宮。崇齡女受封瑜嬪,賽尚阿女受封珣嬪,少年天子,左抱右擁,今夕到這邊,明夕到那邊,皇恩浩蕩,雨露普施,愉快得莫可言喻。這一段文字,統為嘉順皇后敘寫。

  隔了數天,內閣復傳出上諭道:

  欽奉兩宮皇太后懿旨,前因皇帝衝齡踐阼,時事多艱,諸王大臣等不能無所稟承,姑允廷臣垂簾之請,權宜辦理。皇帝典學有成,當春秋鼎盛之時,正宜親統萬幾,與中外大臣共求治理,宏濟艱難,以仰副文宗顯皇帝付托之重。著欽天監於明年正月內選擇吉期,舉行皇帝親政典禮,一切應行事宜,及應復舊制之處,著軍機大臣大學士會同六部九卿,敬謹妥議具奏!欽此。

  看官!這慈禧太后,本是個貪攬大權的英雌,為什麼即肯歸政呢?大約發生此議,總由慈安後主張。慈安後本不願垂簾,被慈禧後抬上此座,這時皇后已經冊立,皇帝已值成年,慈安後意欲息肩,遂倡議歸政。慈禧後不便辯駁,又想同治帝是親生兒子,將來如有大政,總要稟白母后,暗中仍可攬權。當即隨聲附和,下了懿旨。欽天監遵旨擇吉,定於次年正月二十六日舉行,禮部衙門又要敬謹籌備起來。部曹不患沒飯吃。事有湊巧,皇上親政的日子,甫行頒布,雲南督撫的捷報,陸續奏聞。是時雲貴總督勞崇光,在任病歿,以前任滇撫劉岳昭升任總督,與巡撫岑毓英合剿回匪。岳昭坐鎮省中,仍委岑毓英出省剿辦。回酋杜文秀,占踞大理府城,僭擬王制,附近各郡縣,多被吞並。岑毓英既撫回酋馬如龍,薦任提督,令他招降群回,又聯結雲南苗酋,恊攻杜文秀。文秀漸漸窮蹙,所裾各郡縣,次第失去,只剩大理一城,孤危得很。岑軍復四面兜圍,百計攻撲,文秀自知無辜,把子女分寄大司衡楊榮,大經略蔡廷棟家中,托他照顧,自己與妻妾數人,服毒自盡。部下見他將死,舁出城外,投降岑軍。毓英先驗明杜酋正身,梟首示眾,隨問城中情形,知回眾尚有數萬,恐他後來反覆,傳令三日內齊繳軍械,回眾以半年為期,毓英佯為應諾,密令部將楊玉科,選死士數百,同太和縣官入城受降。城外恰嚴布重兵,掘了大坑,專等回眾出迎,玉科入城後,驅回眾出城,可憐回眾無知無識,個個陷入重圍,跌下坑內,被岑軍活活埋死。毓英彷彿李鴻章,玉科彷彿程學啟。楊榮、蔡廷棟,統由岑軍擒住,一律磔死。只有文秀女兒秋娘,與母何氏,逃出城外,孤身隻影,流落天涯,就使有志報讎,究竟是一個女孩子,哪個肯去幫助?延了數年,老母何氏先死,秋娘也玉碎香沈,同歸於盡。只留有一封書信,相傳是秋娘遺墨,小子還約略記得其詞云:

  妾,家亡國破之人也。先君子早年,恫滿人之虐,因眾志,倡義旗,保固一方,以待清宴。外抗邊夷,內靜狂寇,比於竇融張軌,豈遑多讓?妾生長深宮,略諳詩禮,亦儼然金枝玉葉也。昊天不弔,苗賊助凶,四十萬人,一齊解甲。先君既抱恨臬路,弱女遂零落天涯。嗟乎!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所含辛茹苦,苟且偷生者,希冀手屠苗賊之脰,以復不共之仇也。不意薄命人,命薄於紙,輾轉風塵,所遭輒不如意,豈以平生志節猶存,不甘屈下之故耶?秣陵倉猝,滬瀆流離,蹉跎之痛,遂及老母。閒關來粤,乃復逢君。欲述苦衷,難於傾吐。疇昔一夕話,君憶之否?蓋改弦易轍之志,於此決矣。果也雛兒淺躁,入我彀中,不幸詬起禧閨,事機不遂,老賊狡猾,遂動猜疑。記先君子方盛之時,苗賊親來納款,當時妾侍於側,賊遽以奏簫為請,先君愛妾,不欲委之虎口,以少長相遠為詞。彼乃憤怒,中夜斬關而出。釁起於妾,遂致覆祀滅宗。嗟乎!此恥則西江不濯,此恨則萬世不復,哀哉!天下丈夫,惟君尚能垂憐薄命,用敢略述腹心,使君知區區清白身,非甘心作河間婦者也。計書達時,妾魂當散為輕塵,淹為蟲沙久矣。天長地久,蒙恥飲恨,痛如之何!

  魂與筆銷,無多贅述!

  據這書看來,秋娘的大讎,實是苗酋。苗酋本與杜文秀相聯,因欲求秋娘為妾,被文秀所拒,遂降服岑毓英,滅了文秀。秋娘逃出後,委身柳巷,留意英雄,得了一個如意郎君,仍不能替她報讎,秋娘自己亦不能成事,終至齎志以歿,其間曲折,苦無信史可據,只剩了一鱗一爪,遺傳後世,說來也甚可憐。惟清廷得這捷音,說聖天子洪福齊天,才擬親政,就有雲南肅清的好消息,兩宮太后也非常歡悅。轉瞬間過了殘臘,又是新年,八方昇平,四海無事,宮廷內外,喜氣洋洋,免不得照例慶賀,又有一番忙碌。到了二十日外,又降了上諭數行道:

  欽奉慈安端裕皇太后、慈禧端佑皇太后諭旨:皇帝寅紹丕基,於今十有二載,春秋鼎盛,典學有成,茲於本月二十六日,躬親大政。欣慰之餘,倍深兢惕。因念我朝列聖相承,無不以敬天法祖之心,為勤政愛民之治。況數年來東南各省,雖經底定,民生尚未乂安。滇隴邊境,及西北路軍用未藏,國用不足,時事方艱。皇帝日理萬機,敬念惟天惟祖宗所以托付一人者,至重且巨。祇承家法,夕惕朝乾,於一切用人行政,孳孳講求,不敢稍涉怠忽。視朝之暇,仍略討論經史,深求古今治亂之源。克儉克勤,勵精圖治,此則垂簾聽政之初心,所夙夜跂望而不能或釋者也。在廷王大臣等,允宜公忠共矢,勿避怨嫌,本日召見時,業已諄諄面諭。其餘中外大小臣工,亦當恪恭盡職,痛戒因循,宏濟艱難,弼成上理,有厚望焉。欽此。

  到了二十六日,兩宮撤簾,同治帝親政,王大臣們,又有一番歌功頌德的賀表。看似挖苦,實是真相。兩宮太后,又加上徽號。東太后加了康慶二字,西太后加了康頤二字。親政數月,陝甘總督左宗棠,又收降靖邊縣土匪董福祥,迭復各城,逐陝回叛酋白彥虎,擒甘回叛酋馬化隆,奏報關內肅清,有旨賞給左宗棠一等輕車都尉世職。將軍金順,提督徐占彪以下,俱邀升敘。並飭左宗棠督師出關,征撫西域,當下龍心大悅,遂想出及時行樂的念頭來。正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時際承平逸欲多。

  未知同治帝如何行樂,請看下回便知。


  本回敘事,以立後歸政為大綱。有清十數傳,立後事多矣,是書獨於順治立後,同治立後,敘述較詳,因順治後無故被廢,同治後不得令終故也。悲於終,不得不詳於始。治國之道,本自齊家,家不齊,國能治乎?至若歸政之舉,所以志兩宮垂簾,初次告蕆。慈安太后秉性沖和,倡言歸政,無可譏議﹔慈禧太后猶在試驗之期,一切用人行政,皆幾經審慎,故稱頌者多而毀謗者少。訓政十年,東南戡定,西北漸平,兩宮之力居多焉。然曾侯歿而清廷少一偉人,已有人亡政息之慨,左岑效績邊陲,反以釀九重之縱欲,外寧必有內懮,朕兆其已見乎?故本回事略,作清廷之過渡時代觀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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