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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七品芝麻官(上.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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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7:12
第八章

  關關到的時候,那名男子正在說話。

  「……楊寡婦剛搬來時,我和老婆心裡都想著,寡婦人家帶著兩個兒子,生活不容易,有需要的地方就多照顧幾分吧,我家婆娘便經常給她送菜、送針線,偶爾,我抓到魚也會送幾條過去,若有事進城,也會繞到隔壁去問問,要不要幫忙捎帶什麼東西,便是兩家的兒子也經常玩在一起。這事兒,村裡人都知道的。」

  縣太爺開口,「聽起來,你們兩家人感情很好。」

  瘦女人接話,「可不是嗎?她心裡頭苦,我便聽她發牢騷,她說婆家人見她家男人死了,把她趕走,我心裡同情,聽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直想找人到她婆家狠狠鬧上一場……民婦總想著,她家裡沒男人,能多幫襯就幫襯,誰想得到她竟是只白眼狼……」

  說到這裡,瘦女人掩住臉放聲大哭,男人既心疼又無奈,輕拍妻子的肩膀、低聲哄慰。

  關關見狀,忍不住蹙眉望去,心想,這楊寡婦怎麼半句話不吭,只會滿臉悲憤,拚命搖頭,她是啞巴?

  「她做了什麼事,破壞兩家交情?」縣太爺繼續問道。

  「我家婆娘回來說了楊寡婦被婆家欺負的事兒,我心想不對,就算她婆家不想要這個媳婦,至少會留下孩子,好歹是人家的骨血,那時我就直覺楊寡婦品性有問題,便讓我家婆娘少和她攪和一起,可她不聽,硬說楊寡婦很可憐。

  「果然沒多久,楊寡婦的婆家就找上門來,硬把孩子討要回去,哭鬧上好一陣,我們這才曉得,楊寡婦的男人本就身子不好,楊寡婦不但沒有好好照料,還天天逼他做辛苦活兒、賺錢養家,後來身子堪不住、臥病在床,她便與鄰居男人勾勾搭搭。

  「後來男人死了,她賣掉婆家祖產,偷偷卷走一大筆銀子,帶著兒子離開,若不是有人發現她的落腳處,她公婆根本沒辦法上門討要孫子。」

  瘦婦人接道:「知道這回事後,我便聽我家男人的話,不和楊寡婦一塊兒。可前段日子,村裡許多人家遭小偷,楊寡婦家裡那扇門搖搖晃晃的,根本擋不了賊人,雖然心裡不願意搭理她,可她兩個兒子年紀還小,萬一賊人上門怎麼辦?終歸是左右鄰居,就算她品性不端,也不能害了孩子呀。

  「我花好一番功夫,才說動我家男人去幫她修門扇,沒想到,我見他過去那麼久都沒回來,心裡頭按捺不住尋上門,竟發現我家男人躺在楊寡婦的床上,而她、她……她竟是脫衣服要勾引……」

  她捂著臉說不下去了,斷斷續續哭得昏天暗地。

  她一停話男人立刻跳出來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爺,是楊寡婦給我一杯水,我喝完就頭昏腦脹、昏昏沉沉,到底是怎麼躺到床上的,我自己也糊裡糊塗。」

  他說完,旁觀百姓不約而同倒抽一口氣,有人指指點點低聲罵楊寡婦不要臉,有人冷笑說,她家男人不會是受不了她太勇猛,才短命的吧?

  惡言惡語傳進楊寡婦耳裡,她絕望凄然,淚水卻是半滴都流不出來。

  「然後呢?」縣太爺問。

  「民婦氣不過,自然是要捶她幾下的,沒想到她醜事被發現,竟然心頭發狠,抓了把菜刀朝我砍過來,我嚇死了,本想逃,可我跑得沒她快,只好轉身和她扭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推推扯扯間,那把刀居然削到她的腿上,大人吶,冤枉吶,不是我想砍她,刀子是她的又握在她手上,說不定是她自己砍上自己的。她想告官,我才是那個想告的呢……」痩婦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夫妻倆演戲演得越發過癮。

  縣太爺發話問粗壯婦人,「你可有話說?」

  那婦人急出滿身汗,雙手在空中亂揮,急切中只擠出一句:「他、他……他們說、說謊。」

  關關這會兒明白了,粗壯婦人為什麼自始至終都不說話,原來是口吃,這樣的人在公堂上肯定吃虧。

  「我們哪裡說謊,村裡的叔叔伯伯大嬸大娘都可以證明,我們對你照顧有加,你婆婆來村裡時,我們還找了不少鄉親來替你助陣,是你自己行為不檢,大伙兒才會看不起,背後對你指指點點……」

  男人、婦人搶著指責她,而那壯婦卻只能反反復覆講他們說謊,縣太爺不耐煩,驚堂木一敲,讓他們全都閉嘴。

  之後,村民輪流出來回話,他們嘴裡全證實那對夫妻所言不差。

  縣太爺下了判決,判傷人的瘦婦人沒罪,在退堂前,他還義正詞嚴地申斥楊寡婦一頓。

  聽見這個判決,關關忍不住低罵一聲:「糊塗縣官。」

  「姑娘為什麼覺得縣官糊塗?」

  聲音自左後方傳來,關關掉過頭,眼睛掃過,發現是那個自己想告他誹謗的男人,不過依這個縣官的混蛋程度,也甭提告了。

  不由自主地,關關視線再度被粘住。

  什麼時候她化身蒼蠅,並且不論走到哪裡,都會撞上這張捕蠅紙?

  納悶、苦惱、皺柳眉,她拚命提醒自己別墜入美男陷阱。扳開臉,先把雙眼帶到安全地區,她假裝沒聽見對方的聲音,背過身、伸手入袖,准備進衙門辦事,突然間……

  臉色微變。

  她的荷包呢?她找完左袖、再翻右袖,完蛋,不會是在躲那些男人的時候掉了吧?

  該死,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弄丟?啊!她想尖叫。

  以前她老說什麼都可以丟,就是不能丟人,可現在,她寧願丟人也不願丟掉身契,愛情可貴、性命價高,但自由……那是她花幾十年肖想卻始終到不了手的東西,好不容易美夢將要成真,怎能在這時候成了人魚公主的泡沫?

  扯起苦瓜臉,她怨懣了,她痛恨穿越、更痛恨重生,如果重生的目的是讓她確定,別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麼……老天爺好心幫個忙,直接給她一盆孟婆湯,她願意喝個精光從頭來過,她不想帶著兩世記憶,尋尋覓覓自己欲求卻求不得的事情。

  狠狠甩頭,她繞過方雲青,想抓緊時間順著原路找回去。

  她不確定這是不是路不拾遺的時代,找回荷包的機率會不會大於零,她只期待拾獲荷包的人不認識字,單單拿走荷包和裡頭的銀兩,轉手把那張賣身契隨手丟棄。

  可……要是隨手丟掉……南開城這麼大,要找人都不容易了,何況是一張輕飄飄的紙?

  難不成烏鴉男一語成讖,她真要變成逃奴?

  見關關要離開,雲青連忙出手阻撓,他在關關身前站定,眉開眼笑。

  沒錯,相對於關關的沮喪,他快樂得無可言喻,還以為得耗點工夫才能把她給挖出來,沒想到老天爺親自把機會送來,所以他可不可以解釋,自己的「第二回合」,是為著接續兩人緣分?

  這個想法,教他心情大好,並且突然間感覺人生美妙。

  望著她的眉眼鼻唇,看著她臉上因懊惱微微透出的緋紅,他曾經做過許多利民利人的施政,曾經得到無數百姓的歌頌,但直到這一次,他方覺得自己是個解人危厄的大英雄。

  雲青從懷裡掏出她的荷包,在她面前輕晃。「敢問姑娘,你是在找這個嗎?」

  目光抬起,關關看見自己的東西,心情瞬間激蕩不已。

  原來是被他撿著?太好了,不必做逃奴,她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陽光下,再不必口口聲聲自稱奴婢,天曉得過去幾十年,自己有多痛恨這個詞彙。

  想也不想關關劈手就奪,但雲青動作比她更快,手一甩,把荷包藏到身後。

  看見他的動作,關關不解地揚起眉睫,怎麼回事,難不成大燕國也有「有受領權之人認領遺失物時,拾得人得請求報酬,但不得超過其物財產上價值十分之一」的律法?

  行!把荷包還她,她樂意慷慨大方,把裡面的銀子全贈予他。

  點頭,她就事論事道:「為答謝你幫我把失物送回來,荷包可以給你,裡頭的銀兩也歸你,我只要那張身契。」

  雲青緩緩搖頭,他不要荷包或銀兩,他的目標和她一致,只想要那張身契。

  「搖頭是什麼意思,你想據為己有?」她盯住他,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珠子像泡了蜜汁似地,看得他心情飛揚。

  「並不是。」

  雲青被她憤怒的眼睛吸引了注意,因怒氣而泛紅的臉頰,讓她美艷更甚。

  她不是那種一個姿態、兩分舉止就能撩撥得男人心癢的女子,她雖是奴婢,但氣質渾然天成,她落落大方、篤定自信,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驕傲,讓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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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7:31
第九章

  「既然不是,就還我!」她向他攤出掌心。

  他微哂,「沒問題,只要姑娘告訴在下,為何認定縣官糊塗?」

  「是不是我說出來,你就把荷包還我?」

  「行。」他期待她有過人言語。

  「君子一言……」她道。

  「快馬一鞭!」他飛快接話。

  關關點頭,娓娓道來,「那對夫妻很聰明,選擇從楊寡婦身上下手,先是詆毀楊寡婦品性,讓所有人都認定她性情有問題,再編造個完美的謊話,便輕易讓人相信,可惜再慎密的謊話都禁不起推敲。」

  謊話!雲青緩緩點頭,果然夠震撼,一開口就是這樣一句大破題,他笑容不止,問道:「姑娘怎麼看出那對夫妻說謊?」

  「第一,楊寡婦口吃,自己被砍傷,氣不過告上公堂,老半天才擠出一句:他們說謊。可見得平日裡就是個沉默寡言的,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對鄰居傾吐心事?第二,楊寡婦既然知道自己有口吃毛病,上官府卻沒請訟師,要嘛就是性情忠厚老實,以為自己受傷就會贏定官司,要嘛就是窮到請不起訟師,可那對夫妻不是說,她卷走一大筆銀子從婆家出逃嗎?這樣前後矛盾的說詞,自然是說謊。」

  凝睇侃侃而談的關關,雲青嘴角高高翹起,眼底流過一絲贊賞,這丫頭不一般吶,幾句話便挑出問題所在,如果能留下她……他的笑容更盛。

  「還有其三嗎?」

  「有,第三,楊寡婦要是真的事先在茶水裡下藥,那便叫作預謀,可她怎麼會知道對自己不友善的鄰居竟然突然上門,想幫自己修門板?又怎麼能事先預備下迷藥?第四,楊寡婦身材粗壯,看得出來平日裡是勞作的,她的腳受了刀傷還能跪得那樣穩當,而另一婦人身形纖細,才跪兩下,身子便搖搖晃晃,這樣的兩個人相互扭打,實力懸殊太大,怎麼想那刀子都不會砍在楊寡婦腿上,他們的說詞太匪夷所思。」

  講完長篇大論,關關滿足地吸大口氣,幾十年的謹慎言行後,突然能這樣大鳴大放,真是幸福吶!

  「可鄉親都是親眼所見,證詞也都對得起來。」

  「不是說了嗎?楊寡婦口吃,再加上沉默不善交際,便是聽見村裡有什麼閑言閑語,恐怕也不會去辯解,何況,那個瘦婦人難道不能自己放出風聲,說自己是如何對楊寡婦多方照顧的嗎?」

  「楊寡婦的婆家的確找來了。」雲青提醒。

  「那是另一個大疑點,既然婆家找上門鬧過一場,鬧得楊寡婦教人看不起、背後被人指指點點,再加上所有人的傳統想法,都認定楊寡婦的兒子該歸屬於婆家,可見得在當時,若是婆家人硬要把孩子討要回去,肯定不會有人阻止,既然如此,為什麼孩子還待在楊寡婦身邊?

  「他們大張旗鼓而來,只為著羞辱楊寡婦一頓?還是說……他們得了什麼好處,方肯離去,假使楊寡婦的婆家人是這等性情,他們講出來的話,大概要大打折扣吧。」

  雲青點點頭,暗贊這丫頭思慮縝密。

  他淡淡一笑道:「不管怎樣,判決已確立,事情落幕,就當楊寡婦倒楣白挨一刀,反正那種紛亂情況下,誰也說不准那一刀是誰劃的,她也只能受下委屈。以後兩家還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不能惹惱對方,日後更遭人排擠。」

  「不,事情不會就此完結。人都是有動機才會行事,好端端,那對夫妻就是再看楊寡婦不順眼,也沒必要折騰出這場禍事,至於那對夫妻為什麼要弄臭楊寡婦的名聲?只要動機沒有消除,還會有接二連三的後續。」

  「你的意思是……」

  「那個楊寡婦在村子裡待不下去了。」

  雲青擰眉道:「何以見得?」

  「只是直覺,不相信的話,公子去查查楊寡婦居處,三個月後再去看看,我敢保證到時候她肯定已經搬家。

  「再者,公子所言不對,那一刀是誰劃下的,很容易查出來,我方才注意了一下,楊寡婦和瘦婦人兩個都是慣用右手的,她們說話時,習慣使用右手來比劃動作。因此如果那刀是楊寡婦自己砍的,刀痕必定是右下往左上方向劃。」關關用手指在空中劃了一道斜線。「入刀處深、出刀處淺,相反地,若是站在對面的凶手持刀砍下,會是從右上劃到左下,同樣的右上處深、左下處淺。」她再用指頭劃出一道斜線。

  她的詳細解答令雲青很滿意,他遂將荷包遞還給關關。

  她飛快將荷包收回,一顆緊繃的心松開,自由就在前方不遠處等待!

  關關樂呵呵地打開荷包,想取出身契快點兒把事給辦好,沒想到她一看,不會吧,身契怎麼不見了?

  猛然抬頭,她怒眼瞪住男人,就算他長得很可口、就算他的笑很吸引人,但是非常對不起,在自由跟前,帥男的重要性強不過一張能還她自由的身契。

  「人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還以為公子是一諾千金之人,卻不知是個食言而肥的。」

  他不介意她的刻薄,依然笑得滿面桃花處處開。「姑娘不介意的話,在下姓方,名雲青。」

  她憋住氣,凝聲問道:「請教方公子,我的身契可是在公子手上?」

  「沒錯。」他點頭無半分隱瞞。

  她長得漂亮,眉彎眼俏,分明是生氣,可看起來卻像眼角含笑,她的鼻子很挺、嘴巴很小,鮮紅得像剛剛采下的鮮紅櫻桃,這樣的女子即便是穿上奴婢衣裳,也美得令人覬覦,沒有男人,她想要一個人在外頭平安過日子,可不容易。

  於是見義勇為、濟弱扶傾、俠義心腸的自己,決定要伸手助她一把。

  見過有人承認自己是小偷,還那樣得意洋洋的嗎?敢情他以為自己是楚留香?

  咬牙,她寒聲道:「不告而取謂之竊,公子可是梁上君子?」

  她狂怒的小模樣,像顆受氣包子,可愛得讓他想把大掌心往她頭上一壓,看會不會被自己給壓扁。

  他沒受她的憤怒影響,口氣還是一派的悠然自在。「我想與姑娘簽三年活契,一月五百錢,供吃供住,姑娘只要協助我處理一些文書即可。」

  五百錢?很少,但是……供吃供住很吸引她,她輕咬下唇,咽下怒氣,進行深入性思考。

  剛剛的案件和自己的遭遇讓她明白,獨身女子一個人生活有多不容易,被欺被羞辱還得被倒打一耙,但是……等等!

  「公子怎麼知道我會認字?」

  慣用電腦的她,別說毛筆字,就是用原子筆寫字,也經常多一橫、少一撇,有的字更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但上輩子她陪幾個孩子讀書,練就出一筆好書法。別說毛筆,就是繡花、做衣服、廚藝,也樣樣難不倒她,開玩笑,一個女人用幾十年光陰耗出來的東西,不會只是普通而已。

  重點是……這輩子她還沒有被訓練過,方雲青既然看過她的賣身契,就該明白她是個下九流的小奴婢,怎就認定她能幫他處理文書工作?

  若他用五百錢請她回去洗碗煮飯、灑掃庭院、打理家裡,她還能夠理解,處理文書?有鬼!

  雲青抿唇輕笑,能把孩子教成那樣的女人,怎麼可能連認字都不會?但這話可不能說。雲青續道:「姑娘思慮縝密、見識清晰,若是個文盲?說不過去。」

  哦哦,原來是才智外顯,而不是曝露身分。點個頭、安下心,下巴抬高四十五度,她笑盈盈問道:「我可以把這話當成誇獎嗎?」

  她一副「我要使壞」的表情,讓他大樂,他也回她一個笑容可掏的表情。「當然可以,如果這不是,什麼才是?」

  「我能夠認定這裡頭有幾分敬佩意思?」

  「我不反對這個說法,姑娘的確比許多人都聰慧得多。」

  「既然如此,你怎能要求一個值得崇拜敬佩的女人為奴為婢,還以握著死契強迫其簽下契約。」

  嘴巴上雖然這樣說,可她心底已經做好打算,有個供吃供住的HomeStay也不壞,就算曾經在古代待過幾十年,終究是被圈在圍籬內,若能多爭取一點時間,慢慢適應民間生活,對自己有好無壞。

  「姑娘想偏了,姑娘是幫忙在下,不是為奴為婢。」她這樣聰明,不簽契約他不放心啊。

  「對於一個幫助自己的人,你每個月就用五百錢打發?」

  雲青終於聽明白了,她不是不樂意,只是想討價還價。「所以呢?姑娘有更好的提議?」

  「月銀一兩,進出自由,一天做事不得超過四個時辰,活契只簽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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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8:18
第十章

  她不在乎銀錢,且依方雲青的打扮,他想慷慨大方也有限,提月銀的用意不是非要那個價,而是爭取更多的談判空間。

  雲青沉吟片刻,道:「月銀七百,進出自由,一天做事不超過四個時辰,活契簽兩年。」

  他的話出口,她理解針對進出自由和工作時數兩點,雙方都沒有異議,現在她要爭取的是活契的時間。

  「月銀五百,活契簽一年。」一年後,她應該能夠尋到新出路,對於等待這回事,她也有些不耐煩了。

  「月銀五百,活契一年半,每月休息兩天。」

  對哦,她怎麼忘記休假這回事兒,竟讓它成了人家的籌碼?都怪自己當了幾十年沒休假、沒福利的傻奴婢,給磨出奴性來了,不行,得改,這輩子,她要當良民、當可以大聲說話,不必時刻看人眼色、陪小心的自由人!

  嘆氣,她點點頭。「成交。」

  「走吧,我們進去把這件事情給辦了。」雲青滿意地朝她點點頭。

  關關乖乖跟在他身後,然後在短短的一盞茶工夫後……嚇到!

  他竟是新任的縣官?


  方雲青是新任縣官,所以關關的良民證辦得異常順利,並且連名字都改得輕輕松松、無人刁難。

  邵翠芳變成邵關關,後面那個是她真正的名字,從此刻起,她的穿越生涯走到一個新的裡程碑,她再不用背負別人的命運,再不做別人該做的事情,她要用雙手創造自己的人生,回歸她一流的世界!

  方雲青問:「為什麼想改名字?」

  她似真似假說道:「我有對黑心肝叔嬸,要是知道我被宋家放出來,恐怕又會找上門,要錢要銀不打緊,要是見我青春無敵、美貌無人及,說不定還要抬高價錢把我再賣一回。我離開叔嬸五年,容貌已與過去不相同,再把名字更改過來,應該可以避掉這層麻煩。」

  被賣一次,勉強可以說年幼無知,再被賣一回,那就是自找死路,盡管當不成洛晴川,找不到一堆阿哥在身邊圍繞,她也不必非把自己活得很悲催。

  他接受她的說詞,笑道:「姑娘深思熟慮。」

  她咧咧嘴角,皮笑肉不笑回答:「要是不夠深思熟慮,怎值方大人一個月花五百錢。」

  她在諷刺他,他理解。就雲青所知,宋家的大丫頭,每個月至少能領一、二兩銀子,五百錢對她而言,是寒酸了些。

  「為什麼取名叫關關。」

  因為她家老爹想她把悲傷、哀愁、病痛……全關在生命外面,誰曉得,關不住的。

  她換了句話,苦笑道:「因為我希望自己關關難過、關關過。」

  她挨過最難的一關——躲掉色胚老爺,然後安然從宋府走出來,緊接著還有多少關在前頭等待?她不知道,因為牆裡牆外,她已經替自己掙取到截然不同的人生,預知再不是她的優勢,她只希望未來,真能夠一關關平安度過。

  自從知道他是縣官後,關關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要自己的幫忙,她是在不知不覺間做了一場面試,若是往後每關都能像這樣順利,她肯定能創造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確定雲青的需要,她對他抹去戒心,增添幽默,話跟著多了起來。

  「你會的。」他半點考慮亦不曾,答得非常篤定,至於為什麼敢這般篤定,他不清楚、她也不確定。

  進府衙辦理好文件,關關才曉得上一任的縣老爺早就回京述職,剛剛坐在堂上的不是縣官,他只是個考不上科考,卻滿心想當官大人揚眉吐氣的杜主簿,難怪他能把案子辦成這副樣兒。

  知道新任縣太爺到了,杜主簿差點兒從那張很神氣的椅子上滾下來,要是方雲青存心追究,可是有罪的。

  逮著他的把柄,關關的文件辦理得飛快且毫無阻礙,事情辦完後,杜主簿還領著全體衙門上下恭恭敬敬把兩人給送出來。

  杜主簿猥瑣的模樣,讓關關忍不住損他幾句。

  「我還以為坐在明鏡高懸下頭的都是縣太爺呢,今兒個總算大開眼界,果然,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皇子,有可能是唐僧,帶翅膀的不一定是神仙,有可能是人面豬腦的鳥人。」

  雲青不知道什麼是鳥人,但肯定不是好話。他回答:「你也別罵他了,好歹杜主簿年紀已經一大把,況且他不過是兩件事不會。」

  她問:「哪兩件?問案、裝大人?」

  他搖頭,「不,他是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聞言關關大笑,接話:「我本想說他腦子有病,可想想不甚同意,腦子有病,好歹得先有個腦子是不?」

  果然,增進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個共同敵人,合力把敵人罵得灑狗血、拋狗頭,而他們之間,有杜主簿的舍己為人,以至於兩人的感情直線上升。

  關關和雲青一路說、一路聊,不多久便聊開,生疏的感覺淡去不少。

  雲青對南開城裡的富商,尤其是她的老東家宋懷恩很感興趣,問了不少關於宋府的事。

  關關笑道:「方大人探聽這麼清楚做什麼?反正過不了幾天,宋老爺大概就會上門請大人吃飯,屆時,他的人品、氣度如何,一目了然。」

  「這飯可不好吃吶。」雲青回答

  關關心有同感,吃得好,叫作聯絡感情、增進官民和諧關系,吃得不好,一不小心就會沾上貪賄罪名,這當中的拿捏,是門高深學問。

  但能夠不吃嗎?有種的話可以試一試,不理會人情世故的長官,易犯眾怒,到新地界不拜碼頭,是自負過度的傻瓜才會做的事。

  官難做,難做官,要是沒本事混得風生水起,當官還不如行商,至少後者還能看到實質利益。

  「不好吃,也得隨意夾上幾筷子。」她同情地望他一眼。

  雲青失笑道:「你倒是明白。」

  「魚幫水、水幫魚,方大人熱愛兩袖清風沒啥不對,但也得顧慮別人的想法,吃一頓飯,讓他們了解方大人的善意,確定方大人品性佳、性格低調,不會沒事尋人打擂台,他們才能放心的下,說不定日後大人也有需要他們相幫的地方,先安撫個幾下也非壞事。」

  「你多大的姑娘,連這等事都透徹明白,真不曉得宋府怎麼舍得放你出來?」她手上那張可是死契,主人家樂意的話,一路把她操到死都行。

  「藏拙嘍!珍珠混於魚目,黃金埋於沙礫,自然教人分辨不清。傻與不傻,聰不聰明,端看你裝模作樣的功夫。」

  「你這是在自誇嗎?」

  「不,本人是在陳述事實。」

  關關的驕傲惹得雲青仰頭大笑。「你是我見過最有自信的丫頭,讓你為我做事,當真委屈了。」

  「無所謂,人像一杯茶,會苦一陣子,不會苦一輩子。方大人若是不想我苦得厲害,就把糖霜給先備上。」她朝他伸出手。

  雲青凝視著她,有一點點明白,為何那年……會有那樣的話傳出來。

  衝動再起,他又想用掌心壓住她的頭頂心,這回不是想把包子壓扁,而是想壓一壓,裡頭還有多少奇思怪想。

  接著,他又說了過去幾年地方上任職的事兒,他施政有道,百姓對他亦是愛戴,但多年下來,他依舊是個七品縣令,品級始終沒往上調,看樣子做到死也就是這樣了,仕途有限。

  「唉,果然無人在朝、難為官。」關關替他不值,他那個囤田政策很不錯呢。

  「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做的都是熟門熟路的事兒,還能一回做得比一回順暢。」

  關關回望他,發現他並不是個長得好看的草包,他有思想、有丘壑,他有滿肚子夢想,這樣的他其實和自己……很像。

  他們都希望自我實現,都希望主導人生,都想要當一流的人,所以他們心思契麼口,說話投合。

  回到巷子裡,再走幾步就到家了,雲青聽見鄰居那兒傳來一陣號哭聲,他皺起眉頭,在鄰居家門前頓了頓腳,猶豫片刻後,還是領著關關先回自己家。

  「怎麼回事?」

  「大概是李爺爺沒了。他是個老好人,我們剛搬過來的時候,受李爺爺照顧頗多,沒想到前幾天摔跤,請了幾個大夫,都讓准備後事。」他在自家門前站定後,轉身同她說道。

  第一天進方家就遇上這等事,是喜還是憂?未來的一年半……她應該不會從一堵牆轉進另一堵牆吧?

  回答完,雲青打開門走進屋裡,關關還停在外頭、欣賞方家圍牆,那牆比宋家的矮一點,以她的身手,不需要大樹幫忙,只要一把椅子,翻牆、不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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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8:51
第十一章

  「怎麼不進來?」雲青走回門外,發現她一動不動地盯住自家圍牆,忍不住損她兩句。「想試試翻牆進屋?要不,我去幫你拿把凳子!」

  睨他一眼,她道:「我只是在想,這就是人生。」

  翻完一片牆還得再接再厲翻過下一片,爬過一座山後還得再爬另一座,不是不想放棄,只是習慣而已,習慣不滿意、習慣要更多、習慣把理想高高端著、習慣自以為可以創造不朽傳奇。

  「人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關關沒回答關於牆的那篇OS,選擇用俏皮話帶過去。她說:「生下來的時候,你在哭著,圍在旁邊看的人全都在笑,死的時候,你在笑著,圍在旁邊看的人全都在哭。偏偏在出生、死亡的時候,你都不能控制別人的表情。」

  關關的話逗出一陣大笑聲,她轉頭,尋向音源。

  「有意思,大哥,你從哪裡找來這樣一個有趣的妹子。」

  說話的是方雲豐,關關與他四目相對,又是一個高標帥男,未達頂標,但已經夠養眼,可她最喜歡的不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的豪邁。

  「哪裡有趣?我怎麼聽都是幸災樂禍,這話要是讓李大叔聽見,肯定會難過。」蕥兒抬起下巴,看著關關的眼光中充滿危機意識。

  雲青皺眉,想對關關說聲道歉,關關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搶先道:「沒事的,同一道菜在不同人嘴裡都會咀嚼出不同滋味了,何況是一句話?這位公子覺得有趣,我卻認為那叫豁達,而姑娘認為是幸災樂禍也不為過。」

  雲青介紹眾人:「這是我二弟方雲豐,十八歲了,你可以稱呼他一聲二哥,她是妹妹,叫方蕥兒,我們都喊她蕥兒。以後關關要住到我們家,大家要好好相處。」最後一句,他是特地對著蕥兒說的。

  「以後,多多指教!」關關望向雲豐,他的身子比雲青粗壯高大些,皮膚也略顯黝黑,是鍛煉過的肌肉男,他像陽光男孩,熱情、活潑、親切,令人很有好感。

  「別客氣,把這當成自己家。」雲豐拱手打過招呼後,立刻卷起袖子替關關張羅。一群人進到屋裡,關關四下觀察。

  方家很簡單,人口簡單、房子更簡單,一對弟妹、五間房,雲青、雲豐一起動手幫忙,把書房整理出來,再往庫房裡尋了張半舊不新的床。

  兩兄弟各自從自己屋裡分出一張被子給關關,質料中等,卻是干淨的,曬過陽光的被子,聞起來特別香。

  關關看著自己的新住處,有桌有櫃有床,和她當大丫頭時期住的差不多,她本就不挑剔,真缺什麼,日後再慢慢補齊就是。

  布置好屋子,時間卻是晚了。

  飯已煮下,菜還沒炒,關關看一眼臉色不大好的蕥兒,心裡有數,這丫頭有戀兄癖,把所有進方家的女人都當成假想敵。

  不過,蕥兒想太多了,當他們家哥哥是上好肋排嗎?就算是,她也不見得無肉不歡。

  雲青、雲豐以為三個人在忙的時候,蕥兒會乖覺地進廚房、把菜做好,沒想到……

  雲青頗為尷尬,向關關解釋:「我們剛搬過來不久,家裡還沒來得及雇人做飯,晚上就……」

  「大哥不是買丫頭回來了嗎?丫頭不做飯,難不成還讓主子伺候?」蕥兒刻意揚聲,目光朝關關貓去。

  「蕥兒,關關不是丫頭,她是來幫大哥處理公事的。」

  雲豐口氣有點硬,蕥兒聽見、紅了眼眶。關關、關關,才認識一天不到,就這麼熟了啊?好人家的姑娘會隨便同陌生男人回家的嗎?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貨!

  蕥兒一跺腳,怒道:「你們所有人全站到她那邊去了。」

  她這樣一吼,頓時冷了場面。

  關關在心中哀嘆,看起來都是十三、四歲的大姑娘了,怎會任性驕縱成這副模樣?

  她還真當五湖四海皆她娘,誰都得慣著她?

  雲青臉色鐵青,雲豐更是緊抿雙唇,半句話不說。

  關關搖頭,算了,人家命好,有哥哥寵著,傻一點、呆一點、人情世故少懂一點也沒什麼,只是……她難為啊!

  第一天走進方家巷弄,就遇見紅白事,跨進院子,又招惹主人怨怒,誰說出門可以不看農民歷的?老祖先的智慧啊,得尊著點兒!

  三個主子都憋著氣,當客人的只好跳出來打圓場,她揮揮手,笑道:「沒事兒,小孩子家鬧脾氣。」

  這話一出,雲豐失笑,真不知道她比人家大多少?

  關關瞄一眼蕥兒,雖然自找死路是不智之舉,但有兩塊盾牌在這裡,應該沒事吧!於是她勇敢地伸出爪子、拍拍蕥兒的肩說道:「蕥兒啊,姊姊告訴你,可不是站在同一邊都是好的,就像在船上,不想翻船的話,還是別挑同一邊站。」

  關關的輕松話讓兩個男的松了頰,於是膽子膨脹,她再接再厲。

  「說個笑話,有個懼內大臣,他事事只聽老婆的話。有一天,皇帝說:『怕老婆站在左邊,不怕老婆的站在右邊。』結果,所有大臣全老實巴交地站到皇帝左邊去了,只有懼內大臣孤伶伶地站右邊。皇帝覺得奇怪,他可是懼內出名的呢,便問:『你怎麼站右邊?』他畢恭畢敬回答:『老婆大人說了,不可以往人多的地方擠。』」

  噗哧!她的笑話博得滿堂彩,連憋著氣的蕥兒都忍不住笑出來。

  關關悄悄松口氣,容易嗎她?

  卷起袖子,關關說道:「廚房在哪兒,今兒個瞧我大顯身手!」

  關關本就會做菜,為著討好宋府的小少爺、小姑娘,她的手藝更見增長,因此方家廚房裡的糧食雖不多,她還是很有本事地做出好幾道菜。

  菜上桌,雲豐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炒青菜、炸茄酥、苦瓜鹹蛋、三杯雞和一盤拔絲地瓜,白的綠的黃的紫的全齊了,光是看就讓人口水分泌不停。

  拿起碗筷,雲青剛想動手,就聽見蕥兒不冷不熱說道:「你把整只雞都煮了,明天吃什麼?」

  他們家向來吃得簡單,如果不是二哥去祭拜母親,哪有雞肉可吃,那雞應該分成好幾餐才是,怎麼能全擺上桌?

  「食物要熱熱吃、新鮮吃,別擺到變質了才煮,對身子不好。」

  她不就是看見雞肉已經燙熟,這時代又沒有冰箱,關關才大手大腳,把整只雞都給剝了。

  「是啊、是啊,今天要慶祝關關搬到咱們家,吃好一點有什麼關系。」雲豐說完,筷子出、筷子回,一大塊雞肉就進入碗裡。

  咬一口,天啊……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蕥兒不滿,又道:「大哥才不吃苦瓜。」

  「是嗎?」關關不鹹不淡地朝雲青投去一眼,逼他給自己面子。「苦瓜對身體很好,可以提升免疫力,讓人不容易生病,嘗嘗吧。」然後強勢地往他碗裡夾兩筷子。

  雲青先是眉頭微微一皺,然後笑開,很久了……很久沒有人逼他吃苦瓜,關關的動作讓他想起母親。

  舉箸、勉強吃一口,訝異的是……抬頭,雲青道:「苦瓜半點都不苦。」更厲害的是,它和鹹蛋混在一起,居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只要把裡面那層膜去除干淨,苦瓜自然不苦。就像河豚的肝脾腎皮血……通通有毒,但如果處理得當,它的肉是人間最美的滋味。就像每個人,身上都有優缺點,只要把缺點改過來就會成為一個完人。」

  雲青問道:「你很喜歡說大道理?」

  可不是嗎?扶養那麼多小孩長大,為著擔心他們長歪,她想盡辦法從日常生活中顯擺出大道理,深入且根植於他們內心,確實剛開始有點困難,但日子久了,自然駕輕就熟、信手捻來。

  「人生嘛,處處都是道理。」她沒等蕥兒挑剔,指指那盤拔絲地瓜,說:「來,先吃這個,這真是要熱熱吃、快快好。」

  當著眾人的面,她夾起一塊地瓜,拉出長長的糖絲,迅速放進旁邊的大碗裡浸兩下,糖絲斷了,放進嘴裡,糖又香又脆,加上軟乎乎的地瓜一起在嘴裡翻攪,那個滋味……和上天堂差不多。

  雲青、雲豐有樣學樣,把地瓜放進嘴裡,他們沒說話,只是眼睛發亮,嘴裡那塊還沒吞下去,又貪心地夾起第二塊。

  看著哥哥們的表情,蕥兒不樂意,哪有那麼好吃,分明是他們誇張了。

  她故意不吃,光是扒著碗裡的白飯,雲青見狀,知道她又在鬧別扭,便作主替她夾一塊拔絲地瓜到碗裡。

  蕥兒抬起頭與雲青對望一眼,在他的注視下,她撅起嘴,勉強吃進去,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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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還可以,但根本沒有好到能把舌頭吞掉,就說他們誇張!

  她悶聲道:「你一口氣把我們家十天的糖全給用掉,接下來,我們要吃什麼?」

  關關來不及回答,雲豐已搶在前頭說道:「沒關系,我明兒個再上街買。」

  「照這種吃法,我們家遲早要吃垮。」

  雲青又蹙眉了,蕥兒對關關的敵意太嚴重,她到底不滿意關關什麼?

  他想開口訓斥,這回是關關搶先一步。「知道了,就這一餐,以後一定省吃儉用,方妹妹別心疼,趕快吃菜吧,再慢一點,只能啃雞骨頭。」她笑著夾一塊雞肉進蕥兒碗裡。

  討厭!她才不要關關夾的菜,夾起雞肉,想丟在桌上卻舍不得,想放到大哥、二哥的碗裡,可……憑什麼啊,憑什麼要邵關關夾菜給大哥二哥,想過半天,她還是低頭把雞肉給啃了。

  關關見狀,悄聲一笑,真是別扭小孩,果然荷爾蒙衝撞的青少年最難帶。

  吃過飯,雲青接手洗碗,雲豐想幫忙,卻被趕回房裡休息,他說:「不累的話,就讀點書吧,馬上就要會試了。」

  關關這才曉得,雲豐已是舉子,寒門苦讀啊,這對兄弟不容易,還得拉拔一個任性的妹妹,怎不辛苦。

  她本想也進廚房幫忙,卻被蕥兒擠開,她聳聳肩,把廚房讓給這對兄妹。

  走進院子,她尋了張小板凳坐下,仰頭看向滿布星子的夜空,點點燦亮,一顆圓圓的大月亮掛在天邊,幾聲蟲叫、幾句蛙鳴,這是個充滿野趣的時代。

  在二十一世紀,想置身這樣的環境,得到花蓮台東,尋一間昂貴的民宿,花個幾千塊、上萬元的,才能得到傳說中的壓力釋放。

  張開手臂,深吸沒有被污染過的空氣,讓肺葉得到充分的舒張,再緩緩把肺泡裡的氣體吐盡。

  唉……這天真長……但也在這一天,她翻轉了前世宿命,迎向新的挑戰,會過得好的,她想。

  「在想什麼?」雲青走到她身旁,關關轉頭,目光對上。

  「在想……堂堂一個縣太爺怎會窮得連糖都吃不起。」她隨口找句話來糊弄,這等哈拉本事,在成為一流人物的路上扮演著重要角色。

  「你不知道嗎,七品縣太爺是個窮官,能養得起弟弟、妹妹已經不容易。」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住官衙?卻要在外頭賃房子,那又是一筆花費。」既然窮,就得學著錙銖必較。

  「蕥兒馬上要議親,官衙裡常是幾戶人家同住,沒有獨立門庭,要是碰上別家有年輕男子……不大好。」

  「這麼迂?」

  「不是迂,是規矩,以前我們住過官衙,蕥兒足不出戶,成天關在屋子裡,悶得脾氣很糟,在外頭賃屋,至少可以在院子裡活動,我們有空也可以帶她到外頭走走。」

  原來是大小姐自持身分,不願意同別人交流?難怪人際關系這麼糟,見了人就像鬥雞見到貓。

  突然間,靈機一動,關關朝他勾勾手,壓低聲音問:「既然如此,你想不想多賺點銀子?」

  「怎麼賺?」

  「方法多得很,看你喜歡哪一種?」

  她想明白了,女人想賺錢,這時代的男人可不給機會,當當奶媽、做做奴婢還行,多的就別貪心了。

  因此她想做點與眾不同的,就得找個男人出頭,自己隱身做幕後。

  關關眼睛眨巴眨巴地等候他的回答,俏皮的模樣,引得他心情一陣激蕩。

  「說說你的方法,我參詳參詳。」

  「就我所知,大燕學風盛,凡家裡過得去的,都會讓孩子上學堂念書,便是女子亦然。」

  「沒錯。」這是皇上的德政,廣開書院,讓窮人家只要繳點小錢,就可以念書,否則他和雲豐無法有今日成就。

  「學堂這麼多,師傅備課肯定辛苦,碰上不願意付出辛苦、隨便教教的師傅,倒楣的就是學子,不但浪費時間精力,還學不到東西,如果我們出參考書,讓師傅有能夠依循的教材上課呢?」

  會受到熱烈歡迎的吧?人手一本課程綱要,就算教師程度差一點也不會差到哪裡,不會像過去那樣各教各的,也不會只造就出那幾位名師,學子們擠破頭,還得靠關系門路才擠得進去。

  「參考書是什麼東西?」他聽著聽著,聽出興味來。

  「是一種捜集各種知識內容的書本,師傅能照著書裡的內容上課,也能讓學子看著書、自學自讀,自己在家裡重復練習,增強能力與程度。」

  「有這樣的書?」

  有啊,在未來、每個孩子的書架上都會有幾十本。

  但她可沒敢這樣說,忽略掉雲青的疑問,她繼續往下說:「就我所知,科考的題目大約不出那些民生經濟、行政範圍,或從詩經、四書裡面挑出一句話,讓學子發揮。」

  「沒錯,所以師傅們會擬題、作題,並且讓學子們互相觀摩彼此的文章。」

  「假設我們擬二十道題目,每道題目前面都有注釋,閬明出自哪本書、哪個論點,而題目後頭附上數篇精練論述,並整理出各論述的精華及要點,最後面還有幾頁模擬科考卷子的考卷,讓學子在上頭練習文章,你覺得,這樣的書,可以賺錢嗎?」

  上輩子她在幗晟、幗容幾個孩子准備科考時,找來幾個學問不錯的老學究為他們編參考書,事實證明,效果還挺驚人的,可惜,書沒得外賣,受惠的只是宋家族學。

  聽完她的話,雲青眼底閃著光芒,一個激動、顧不得其他,他拉起她的手,樂陶陶地說道:「走,到我屋子裡,我有東西給你看。」

  關關也不扭捏,隨著他一起進到屋裡。

  雲青燃起燭火,從床下拉出一個大木箱,打開木箱,翻出幾大卷紙張,他抱著紙卷走到桌前,將它們攤在關關面前。

  「你看!」

  關關看一眼,立刻知道那是什麼。

  以前她雇過人,到京城謄抄上榜舉子的文章,那裡頭有幾道題目是她熟悉的。她不懂科舉,但她懂得分析,分析相似題目出現的機率,分析主考官喜歡的論點在哪裡?分析怎樣的文章才能得到考官的喜愛……透過分析,宋家孩子上榜的機率是百分之百,要不是沒開放女子赴考,她還真想試試宋家的小姐們能不能也全數上榜。

  「你怎麼有這個?」她還煩著呢,擔心自己的銀子不夠雇人抄錄知名文章,有這些資料……真真是口渴有人送可樂,肚子餓,肯德雞全家桶正在舉辦免費大方送,太棒了!

  見她笑得闔不攏嘴的模樣,他道:「學堂裡有個夫子專好搜集文章,他對我極好的,舍得借我謄抄。」

  關關飛快翻閱,越翻越是喜樂,這位夫子果真是佛心來著。

  「有它們,我一定可以編出天下無敵、舉世無雙的參考書。要是能把它們推廣到各個書院,肯定可以賣不少。」她咬牙握拳、眼底金光閃閃,耀眼得緊!

  這時候的夫子得自己擬題,讓學生做文章,文章好不好全靠夫子一張嘴,所以碰到好的夫子帶你上天堂、壞的夫子讓你住套房,寒窗十年不夠再十年,大半輩子就在四書五經中耗光了。

  「應該,有這樣輕省的書,夫子們不必花精神自己寫文讓學子們模仿。」最糟的是,還不見得每個夫子都能做出好文章。

  「你知道行情嗎?這樣一本參考書可以賣多少?」

  「看你打算怎麼賣?要自己印、自己賣,還是直接把編好的書賣給書商,讓他們去印賣。前者的利潤大,但需要的人手也多,後者,我們只要把書編出來就行。」

  「人手是我們現在最大的困境,對吧?」

  「嗯,如果我們這本先賣給書商,一本要價五百兩呢?」

  「五百兩?會不會太多?」他望住關關,是獅子大開口,以備討價還價嗎?他是領教她討價還價的功力的。

  「不多不多,一點都不多,你想想全國上下有多少學子,若一個人買」本,銷量會有多大?不過,你要是覺得拿五百兩太多,不如咱們抽版稅。」他太良心,坑人的事兒不做,可他不知道,參考書有多大市場。

  「抽版稅?」什麼東西?

  「就是書商先付一、二百兩給我們,然後賣超過三百本後,每多賣一本得給我五百錢或一兩。你覺得行得通嗎?」

  雲青認真想過半晌後,點頭。「可以試試。」

  「就這麼做吧。」握上雙拳,關關跳起來,邁向背一流的包、穿一流的衣服、睡一流的床的日子,她又往前跨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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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9:45
第十三章

  但她可沒被興奮衝昏頭,急道:「親兄弟明算帳,點子是我想的,書我會編,有困難之處,你也得幫幫手,而外頭尋書商、討價還價的事,得由你出頭。賺的錢,我們各占一半。」

  「聽起來,我比較吃虧。」

  「你吃虧?不會吧,整件事最難的不是編寫抄謄,不是尋書商、打交道。」

  「不然……難在哪裡?」

  「難在點子,如果沒有我,你這堆紙只能繼續鎖在箱籠裡不見天日。」

  「可我已經每個月付你五百錢。」

  「五百錢月銀辦五百錢的事兒,編書遠遠在那五百錢之外,且我是有職業道德與良知的,絕不會利用上差的四個時辰裡做這件事。」

  這是額外打工,而她的職業道德在業界,有口皆碑。

  「知道了。」

  雲青發覺自己很喜歡聽她說話,更喜歡她說話時灼烈的目光和眉飛色舞的表情,她很聰明,但聰明的女子多了去,只有她,她的話讓他想一聽再聽。

  「知道就好。」語畢,她伸出手掌心朝他。

  「做什麼?」

  「方大人不是很擅長寫契書嗎?」忍不住,她酸上他兩句。

  雲青聽明白,自動自發磨墨,提筆寫下一張新契書,他一面寫一面問:「除這些外,你還能編出其他的嗎?」

  多了,三字經填空、四書改錯、造詞造句、摘要論述、閱讀測驗……有這些輔助工具,夫子不必浪費時間讓學子輪流上來默書,考卷發下去、收回來,哪個學生有背、哪個學生沒背,短短一刻鐘,就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是她沒說,點子要一次給一點,給多了,一來少了新鮮,二來不值錢,最壞的狀況是,人家會當她是妖魔附身。

  反常必有妖,天才總是遭天妒,她不想一把火被人燒掉、也不想過度能干,被老天收掉,她要慢慢來,一口一口慢慢吃,雖然不想吃成大胖子,但,總得讓胃消化得了,是不?

  關關收斂驕傲,說道:「再想想嘍,總能想到新東西。」

  「聽起來似乎挺有趣。」

  「現在哪裡有趣,得等到銀子捧在掌心裡,才會覺得有趣。」

  這天,關關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累積兩世的經驗,想到將要替自己打造出一個參考書王國,心裡頭那個愉悅啊,筆墨難以形容。


  當了幾十年的丫頭,關關已經養成天未亮便起床的習慣。

  梳洗後走出房間,她意外發現方家三兄妹已經起床了,一個挑水、一個砍柴、一個進了廚房,都是勤奮青年!

  發現關關,雲豐笑道:「關關早。」

  「雲豐早。」

  「不喊二哥?」他抹去額頭汗水,向她走近。

  她聳聳肩,抹去胳臂上的雞皮疙瘩。「你別鬧我了。」

  說完,她笑他也笑,他們之間並沒有特意建立感情,但才多久時間,他們就像認識幾十年的老朋友,緣分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你要不要進廚房,幫幫蕥兒的忙?」他提議。

  事實上是雲豐為她的手藝著迷,昨兒個舌頭沒吞進去,今兒個想再吞一遍。

  「有什麼問題?」

  「會……為難嗎?」他問得客氣,哪個女子喜歡滿身沾染油煙味兒。

  「為難?不過是做飯,如果你讓我去打妖怪,我才會為難的跟你說謝謝再聯絡。」

  捋起衣袖,關關往廚房方向走去,可是沒走幾步,雲青便出聲喊住她。

  「關關,今兒個得上衙門。」

  「知道,可我沒男裝。」一個小女子在衙門裡進進出出,不方便吧。

  「我去向隔壁張大嬸借一套,他們家狗子身量和你差不多。」雲豐馬上說。

  「謝啦。」她學男子拱了拱手,便走進廚房。

  昨兒個她把祭拜的豬肉腌了,不過肉已經燙熟,只怕腌的效果不好,但就試試吧,打一個蛋、切一盤肉,再加兩道青菜和地瓜稀飯,美好的一天就此展開。

  走進廚房,蕥兒看見她,嘴角立刻往下掰,冷言冷語地說道:「你進來做什麼?」

  「雲豐讓我進來幫忙的。」關關假裝沒看見她的怒氣,旋身,打開鍋蓋,裡頭的米湯已經開始冒煙,她快手快腳找來幾條地瓜,去皮切絲,往裡頭一丟並拌兩下。

  「叫得那麼親熱做什麼?還有他是我二哥,不是你二哥。」

  「知道、知道,可就算我喊得再親熱,他還是你二哥啊,又不會變成我二哥,真不曉得你在擔心什麼?」

  「我哪有擔心?」她怒問。

  「沒擔心,就別豎起刺毛,會扎人的。」

  「你不要以為自己長得漂亮,就想到我家當狐狸精。」

  嘆氣、搖頭,她實在做不來和小丫頭拌嘴這種蠢事情,那會讓她分外看不起自己。

  但不反駁個幾句,萬一蕥兒以為她是池爛泥,愛怎麼掘、怎麼挖全憑本心,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於是她說:「多謝誇獎,可我娘教過我,做人得謙虛,與其長得漂亮,不如說話漂亮;行事漂亮,更不如活得漂亮。處處都漂亮了,才是真漂亮!」言下之意是,眼前這位離漂亮……實在遠得很。

  見關關不驚不怒,自己像一拳打上棉花似地,蕥兒揚起音調,氣道:「你當真以為我在誇獎你漂亮?不,我在說你是狐狸精。」

  「狐狸精?更好!精明、美麗又有法力,唉……你這樣誇我,我能不提心吊膽嗎?就怕你誇得不夠多、不夠好、不夠詳細……」

  女人戰爭,Parti,關關勝出!

  蕥兒被她堵得啞口無言,一把怒火越燒越旺,偏關關像無事人似地,切完地瓜再切菜,她剛進廚房時,發現後院有一畦小菜園,裡頭種了些蔥蒜,大約是前屋主留下來的,於是她走出廚房去拔蔥。

  她一離開,蕥兒松了口大氣,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關關討厭,總感覺她一出現自己就沒有地方可站。

  昨兒個她見大哥、二哥吃得津津有味,心裡不服氣,輾轉一整夜,決定早餐好好亮亮手藝,沒想到討厭鬼又來,而且好端端的一鍋粥,干麼把地瓜丟下去,這能吃嗎?

  可她才放松沒多久,關關又進門,手裡握著一把蔥。

  氣極了,蕥兒擋在廚房門口,指著她怒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山容不下二虎。」

  蕥兒的聲音很大、很脆也很響,怕是圍牆外的人都聽到了,正在挑水、砍柴的兩兄弟自然聽見了,兩人放下手邊工作走到廚房邊,想訓斥妹妹一頓,沒想到,話還沒出口呢,就聽見關關接話說:「沒錯,一山難容二虎,除非是一公一母。」

  這個回話讓他們一個沒忍住,噗地大笑出聲。

  蕥兒一張臉漲得通紅,指著她問:「所以你是公的嘍。」

  「目前還不是。」關關搖頭,搖得很痞、很欠揍。

  「那就請你出去,我不喜歡做菜時,有人在旁邊礙手礙腳。」

  關關聳聳肩,二話不說干脆道:「行,交給你。」

  順手把蔥遞出去,半分不留戀地走了出來,誰沒事會去留戀一個廚房?何況又沒有中央空調、德國廚具外加幾萬塊的食物料理機。

  兩兄弟跟在關關身後,雲青說道:「你別同蕥兒置氣,她……」

  「知道,小屁孩嘛,同她生氣是浪費體力。何況我又不是金、不是銀,怎麼可能讓人人都喜歡我。」

  兩句痞話,讓雲青放松心情,他很高興關關不是小眼睛、小鼻子的小心眼女人。

  「你不是金、不是銀,但我很喜歡你。」

  雲豐接話,「我也喜歡。」

  關關回頭覷他們一眼,道:「你們喜歡的是我做菜的手藝吧?」

  雲豐哈哈大笑,「你說話還真實誠。」

  關關誇張地嘆口氣:「可不是嗎?有時候我真痛恨自己的忠厚老實。」

  聽見這話,兩兄弟又樂得呵呵大笑,笑聲傳進廚房裡,嘔得蕥兒直跺腳,早知道就讓她待在廚房,自己去同哥哥們說笑了。

  脾氣一來,她狠狠抓一把鹽往菜裡丟,不多久後的餐桌上,關關挑了個時機回敬她昨晚的刻薄。

  她說:「你把家裡十天的鹽全給用掉,接下來,我們要吃什麼?」蕥兒被講得面紅耳赤,接不下話,關關才呵呵一笑,接道:「還不簡單,沒了鹽和糖,就吃醬唄。」

  這是後話。

  趁著蕥兒做菜,雲豐、雲青陪關關到隔壁張大嬸家借衣服。

  出門不久就發現昨兒個死了爺爺的李家外頭圍上一大圈人,而張大嬸也在那個圈圈內。

  三人互視一眼,不約而同走過去。

  那裡有個粗壯男子正拉著瘦巴巴的李二叔吵架,雲青拍拍張大嬸的肩,問了幾句,想知道這是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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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20:04
第十四章

  張大嬸說:「來鬧的是李家的長子和三子,李二叔排行老二,他們還沒有分家,但兩家人早早搬出去各過各的日子,撂開手把李奶奶和李爺爺丟給李二叔照顧,好幾年才舍得出現一次。」

  「既然如此,他們還來做什麼?」

  「是李二叔派兒子去報喪的吧,這不,還沒進屋見親爹最後一面呢,就吵吵嚷嚷著要分家,他們這是搶田、搶房子來了,可憐啊,李爺爺屍骨未寒呢。」

  旁邊有人聽見張大嬸說話,便插口言道:「當初李家長子出門的時候,李奶奶把自己的私房全給了他,聽說開了間米鋪,生意不錯。三子出門時,家裡沒有多余的錢,可是都給了老大本金做生意,總不能讓小兒子兩手空空出去,李爺爺只好賣掉一塊田湊足銀子,讓老三在城裡開了間布莊,聽說也賺不少,真是的,兩個人賺那麼多錢,干麼還心心念念這間老宅子和那幾畝薄田。」

  關關看向三人,李家老大、老三有點像,矮矮的、胖胖的,那肚子都能榨出幾斤油了,反觀李二叔竹竿子似的一個人,這些日子約莫是為著照顧昏迷不醒的李爺爺,臉上更見樵悴。

  關關看不下去,扯了扯雲青的衣袖問道:「你出手還是我出手?」

  「你先請。」他想聽聽她要說些什麼。

  「不要吧,大哥……」雲豐開口阻止。

  要是鬧得凶了,他怕關關的名聲不好聽,她比蕥兒大一歲,也該論親說媒,要是傳出潑辣名聲,往後讓她往哪裡去找好男人。

  「放心。」他拍拍雲豐的肩,排開人群,把關關帶到李二叔身邊。

  關關看了看李家長子、三子一眼,揚眉一笑,柔聲說道:「李大叔、李三叔今兒個是來談分家產的嗎?」

  李家長子、三子覷她一眼心想,哪裡來的丫頭片子,難不成還想幫他們分家?

  本想罵個幾聲的,可是他們見關關是個美麗女人,加上臉上笑盈盈的,無半點殺傷力,便哼了聲道:「不行嗎?」

  方才一堆鄰居指指點點的,聲音不大,可誰聽不出來是在暗罵他們?胸口早就憋了氣,這些人怎就這麼閑?看戲啊?沒別的事好做嗎?

  「誰說不行?樹大分枝、兒大分家,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何況李爺爺、李奶奶都過世了,三位叔叔本來就該平分家產的。」

  此話一出,旁的人立刻噤聲,有人瞠目結舌,有人蹙眉,不相信這個漂亮丫頭怎能說出這等沒良心的話?她不知道李家老二為照顧爹娘,日夜辛勤勞作、給爹娘看病尋醫,不知道夫婦倆省吃儉用,只想省一口肉給爹娘,可這些事兒,李家老大、老三都沒做過,人一死,反倒急急忙忙趕回來分家產。

  聽關關站在自己這邊,兩張板著的臉瞬間揚起笑容。「總算有個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就不信,這世道沒了天理。」

  「沒錯,就是這話兒——天理,當初兩位叔叔雖然搬出老家,可還沒有正式分家吧。」關關附和。

  「是,沒分家。」

  「既然如此,兩位叔叔當然有權利分這間宅子。」

  「還有祖先留下來的二十幾畝地。」李家老三搶著提醒。

  「有道理。可當初李大叔、李三叔出去做生意,用的本金是李奶奶的嫁妝和李爺爺賣一塊地得來的吧,所以那兩間鋪子,也該列在分家的財產裡頭,哦哦哦,還不只哦,還有李大叔、李三叔靠鋪子賺錢,買下的宅子、馬車以及錢莊裡存的銀子……等等,都得列進去,然後平分成三份,這樣才公平,對吧。」

  隨著關關的話漸漸出口,李家老大、老三的表情硬了,滿臉的笑容換上怒火。

  情勢瞬間逆轉,左鄰右舍這才吐了怨氣,連聲道:「有道理!」

  「就該這麼辦!」鄰居紛紛附和關關的話。

  李老大怒喝一聲道:「這是哪門子的歪道理,我們的生意是我們用心血去換來的,是老二自己不長進、不努力,才會落魄成這副景況,怨誰怪誰?憑什麼要我們把自己拚搏多年得來的財產交出去。」

  「這些年,我們在外頭辛苦工作,流血流汗才掙下家業,他啥事都沒干,憑什麼分我們的血汗錢?」李家老三說。

  「當初爹娘也說要給他一筆銀錢去做生意的,是他沒出息、沒能耐,不敢出去闖,現在卻要來分我們的辛苦錢,沒門兒。」李家老大接話。

  「話可不能這麼講,你們掙的銀子,拿來買房子、買車子,養老婆孩子再養出一顆大肚子,可李二叔面朝地、背朝天,賺回來的每分銀子,全拿來孝敬父母親。

  「這家嘛,講究的就是一個分工合作,你們負責累積財富,李二叔負責孝敬爹娘,如今爹娘去世,自然得將累積的財產分配清楚,何況,這分家不是你們提出來的嗎?又不是李二叔強要的。」

  關關說完,滿眼得意地覷了雲青一眼,眾人齊聲喝采。

  雲青笑著,這丫頭聰慧太過,幾句話就翻轉局面,這下子該有人害怕了。

  他排開人群、站到關關身邊,拱手對眾人說:「各位鄉親,稍安勿躁,我已請李家弟弟去衙門裡傳捕快過來,大伙兒再幫個忙,圍住李家老大和老三,別讓他們趁機跑回去,把銀錢財產給藏起來。

  「明兒個巳時,待本官調查清楚李家三房的財產總和之後,便出頭為李家主持分家事宜,屆時歡迎各位鄉親到衙門來聽判。」

  李家老大緊張,額頭冒出點點汗水,他和老三已經收買族長,在主持分家時替他們說話,把祖產一分為三,但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本官」?不會是……唬人的吧?

  「你是誰?憑什麼替咱們主持分家?」

  關關笑容可掏指著雲青說道:「小女子向各位鄉親介紹,這位是本縣新任的縣太爺——方雲青,方大人。

  「方大人是地方父母官,倡導風化、撫字黎氓、審查冤屈、躬親獄訟本是職責所在,李大叔,您說說,方大人有沒有權利為你們主持分家?」

  關關話出口,眾人紛紛驚叫起來:「縣老爺竟然和我們住在一條巷子?怎麼可能!」

  雲青很低調,搬進巷子十幾天,從未對人說道自己的身分。

  李老三比李老大沉穩,他板起老臉,打量眼前的青衣漢子,長相不差,的確有幾分氣度,但穿著打扮還不如自己,怎麼可能是縣太爺?他不信!

  「要說謊也打打草稿,縣太爺哪會住在這破巷子!」他輕嗤一聲。

  這話,一竿子打了所有人,大伙兒七嘴八舌、喧鬧起來,只見關關不疾不徐說道:「不能怪李三叔孤陋寡聞,你肯定沒見過愛民好官,沒看過不貪污、不收賄賂、不往百姓身上榨油的賢官,便認定所有的官和李三叔自己相同,都是一副腦滿腸肥、營養過剩的模樣,真的不能怪李三叔,都說物以類聚、什麼鍋配什麼蓋了,見識淺薄自然是有的。」

  她笑臉迎人,一句句不能怪,卻羞得李三叔想挖洞。

  李家老大和老三,眼見今兒個討不了好,灰頭土臉的轉身想逃,卻被眼尖的鄉親給團團圍住。

  雲青走到兩人跟前笑道:「李家大爺、三爺,不是質疑本官的身分嗎?再待一會兒,捕快自會領著你們去衙門坐坐,屆時你們便明白,本官是真大人還是假大人。」

  雲青話才說完,捕快已到,李大叔、李三叔在眾人的目光下,被押著前往府衙,關關因為方才的仗義直言成了女英雄,和雲青、雲豐被鄰居們簇擁誇贊著。

  心情真是幸福啊!不過幾句話的工夫,根本稱不得官司,但她卻重溫了一回前世打贏官司的光榮成就。

  之後雲青和關關並肩前往張大嬸家借衣服,這回他再忍不住了,大掌往她頭頂一拍。

  關關來不及躲,只能吊著眼,瞄那只不知道為啥落在自個兒頭頂上的大手,開口問:「請教這是……」

  「是懷疑。」

  「懷疑什麼?」

  「你一個女子,還是個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的小奴婢,為何會有這般的膽量與見識,幾句話便震懾了見多識廣的李家老大、老三?」

  他們可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奸商,剛才十幾個鄰居團團圍在李家大門,雖為李老二叫屈,卻怎麼都辯不過他們的理兒,只能急得跳腳、一籌莫展,而她幾句附和,竟就將局面給翻轉過來。

  雲青又道:「都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身為宋家小奴,我不認為你有這個機會。」

  呵呵……她干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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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他沒說錯,十五歲的邵翠芳沒有,但在二十一世紀長大的邵關關有,活過幾十年的老太君也有,兩世相加,她懂得的東西多得令人無法想像。

  可惜了,這秘密不能敲鑼打鼓四處去顯擺,只能在自個兒心底深埋,沒人可以分享的得意,少了那麼幾分樂趣。

  關關低頭,再揚眉時,她不答反問:「你有沒有見過早慧天才?你有沒有聽過天賦異秉?天生我才必不同,環境不同,自然造就出性情、腦力、膽識相異之人,沒道理別人家丫頭辦不到的事,我必辦不到吧?」

  她笑得眉彎眼別、笑得自信滿滿、笑得讓他做不出反駁,只能承認,她是天生英才。

  掌心又施上幾分力氣,她的腦袋感應到了,想動手拔下來,可他不允,關關鼓起腮幫子,「我可以將方大人此舉,解釋為嫉妒小女子的腦子清晰嗎?」

  「本官比較傾向於——想擠出你腦子裡,還有多少異於常人的東西。」

  他笑了,又是笑得令人別不開視線,關關忍不住看他、再看他,腦子裡響起老媽的歌聲: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的感覺像春天,浪漫的季節,醉人的詩篇……

  說實話,他的掌心暖暖的,在頭頂上,不感覺到壓力,只覺得……溫馨。

  究豆馬得!她說了溫馨?

  啊……瘋了、傻了、呆了,又不是拍偶像劇,溫馨個鬼啊,她離開宋家是為著爭取自由,可不是為了當灰姑娘。嫁給王子就真的好嗎?笨!灰姑娘沒有演續集,再演下去就會看見灰姑娘被王後修理、被王子劈腿、被小妾踢出門去。

  理智回籠,她用上力氣,硬把那股溫馨從自己的頭頂拔開。

  這回雲青沒有堅持,收回自己的手,但看著她的目光更增熱烈。

  能把她留在身邊,是真福氣,不光因為她的見解,不光因為她閃閃發光的表現,而是因為……她是有福之人,所有站在她身邊的人,都會沾上很多、很多福分。

  「異於常人?你當我是何方妖魔?」她被他的目光燒灼,猛地退開兩步,直到空氣裡的浪漫因子消除,紅色警戒恢復正常狀態。

  他沒有強行逼近,只是笑得又甜又膩,還上下不停打量關關。「天底下有這麼美麗的妖魔嗎?」

  關關聽了,用力點兩下頭,憋出一臉欠扁表情,深深嘆氣道:「也是啊,如果美麗可以當飯吃,那我的美可以讓幾百萬人給吃撐了。」

  大笑!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丫頭?

  多有趣的女人、多有趣的關關!關關難過、關關過,日後他再不害怕險阻難關,因為,他有關關。


  七品縣太爺只是名頭好聽,實際上勞役多、工作環境不佳、加班還不加價……如果寒窗苦讀多年,得到的是這個結果,說實話,關關比較傾向於出家當和尚,不僅門檻低、賺得多,混得好的,百姓會喊一聲大師並膜拜供養,雖然跪拜時,嘴裡喊的不是萬歲萬歲萬萬歲,但磕頭的那些人,誠意十足、無半分敷衍。

  她跟著雲青上工後,辦公室就一間小小的屋子,沒有空調、悶得緊,才四月份,就出現夏日的高溫,天氣熱得讓人想脫層皮,幸好院子裡有棵大樹,關關便把桌子往樹下一搬,挪個窩兒,和樹上的蟬一起上下班。

  幸好上司人不錯,不然連22K都沒有,只領著單薄0.5K的她,肯定頭綁白布條,上街要人權、搞罷工。

  關關的直屬長官是雲青,長官要她做什麼,她沒有推辭的理由,再苦再累也得干,老板讓她查舊案,她就查舊案,讓她歸整府衙文件,她就乖乖歸整,她是個有責任感的下人,絕對讓上司覺得物超所值。

  可這樣一來,她的工作就和杜主簿對壘了,整理舊文件,不就是嫌棄杜主簿做得很糟?查舊案,不就是批評舊縣官案子審得不好?清理帳務,不就是暗示杜主簿不干不淨、手腳有問題?

  她的存在就是雲青對杜主簿缺乏信任感的證明。

  伸懶腰,呼……關關吐了長氣,能夠把檔案弄得這麼沒秩序,杜老先生不是普通有能力,她花了將近十天、動員府衙十來個官差,好不容易將檔案按年份、月份分成十來迭,接下來,要將每一年的文件再按稅收、農田水利、刑案……等等分門別類,年代久遠的先不碰,她挑這兩年的文件先下手。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三跳,杜主簿和前任縣官的爛,簡直是爛進根骨裡了。

  楊寡婦的事情糊塗就算了,畢竟是眾口鑠金,可前頭的幾十個案子幾乎都是這樣的下場,叫被告與原告上堂說說話、聊聊天,然後罵幾聲、打兩板後退回去,弄到最後,件件全是誣告案。

  關關鄭重懷疑,前任縣官要不是收受凶手的賄賂,就是恐怖組織派來的臥底,專門破壞社會正義的。

  她一面做、一面搖頭嘆氣,這種案子再多看幾個,她大概會出口痛罵:大燕的法律全是屁!

  今兒個他家大人出門去,大人不在家,衙門裡就數杜主簿最大。杜主簿個子矮小,加上年紀大、骨架縮了點水,站起來和關關差不多,但他形容有些猥瑣,小眼睛、小鼻子,總愛抿唇斜瞪著人看,似乎人人欠他幾萬兩,整個散發出嚴重的刻薄形像。

  他不喜歡關關,當然關關也不喜歡他,他時常給她下絆子,而她的反應是一臉鄙夷,覺得對方既幼稚又可笑。

  關關的原則是事不過三,她允許他幼稚三次,第四次再出現同樣的事時,關關便滿臉冷靜地對他說:「杜主簿,你不必這麼辛苦,就算我失敗了,也不代表你成功,就算你把我擠出衙門,你也不見得可以在這個位置待得長久,有那個力氣盯我,不如用你那把羸弱的力氣做點事兒,好歹對得起朝廷給的俸祿。」

  她只是隨口嘲諷,杜主簿卻誤以為關關從文件裡頭察覺到什麼,心虛的人最可怕,反而更時不時用那兩只三角眼盯著她,害關關老以為自己沒穿衣服出門。

  關關相信,越是這樣,越代表他有問題,她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這人就是禁不得激,不把他犯下的罪行給樞出來,睡不著覺啊!

  樞出來了沒?當然是小菜一碟。再艱澀難懂的法律條文都能讓她給拉出來說文解字、打贏官司,相形之下,簡單到不需要用大腦就能抓到問題的文件,怎能隱瞞得了她的火眼金睛?杜主簿的把柄她多少有了掌握。

  她沒四處宣揚,給杜主簿一記下馬威,理由有三:一、罪證尚未齊全,有心整人就得往死裡整,免得留下對方一口氣、尋機反咬上自己。二、要不要把事情搞大,還得看方雲青的意願,他現在正忙著處理地方人際關系,此事可以再緩緩。三、杜主簿口口聲聲鄙薄女子,這層輕視,讓他只不過動動嘴皮、欺負她幾句,倒沒做出什麼大動作。

  既是如此,她何必七早八早讓他看清自己的手段,好讓他尋機會把她往死裡整呢?

  低調為上啊,她真的不想樹敵、不想為五百文錢拚命。

  「一個女人不好好待在家裡備嫁,拋頭露面算什麼?」

  杜主簿吃過飯,帶來一盞涼茶坐到樹下,蹺著二郎腿,著地的那只腳抖個不停,開始一日一挑釁。

  關關本來不想搭理他,因為工作多、因為累、因為知道他是無聊找碴,更因為她餓得有點厲害——厚,方雲青說要給她帶吃的回來,午時都過了,她還沒聞到飯菜香。但是同樣的話在十天裡頭聽見三十次,如果不反駁,豈不是代表認同對方觀點?

  拿起手邊茶水,關關也學他喝一口茶,笑彎眉眼,回道:「一個老人不好好待在家裡含始弄孫,屍位素餐算什麼?」

  狠狠刺他一下,然後、低頭繼續用功。

  杜主簿倏地瞠開單眼皮,怒目望向關關。

  她的話讓人很火大,讓人想跳起來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而且她撂了話後,立刻埋首卷宗,這、這是明明白白的瞧不起他啊!

  「這是什麼態度?竟敢和我頂嘴,你老子是怎麼教你的?知不知道,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不尊老敬上,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

  這回她連頭都沒抬,依舊專心於公文,只是嘴皮沒休戰打算,她淡淡說道:「杜主簿吃那麼鹹啊,大夫有沒有說你的腎不行啦?」這時代沒有洗腎機,更沒有換腎技術,高油高鹽可不行吶。

  杜主簿的醫學知識不足,聽見她的話便只往「腎虧」那個方向想,臉色陡然慘白,他、他……他確實是腎虧,前幾年就不行了……但,她怎麼會知道?很明顯嗎?從他的臉色就可以看出來?還是哪個人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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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越想越往陰謀裡頭鑽,他氣得全身發抖,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越是不舉的男人越需要女人誇獎,她不誇便罷,還直指他的毛病,氣啊惱啊火啊!

  他不可以就腎虧這個話題吵下去,可……不吼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堵在胸口那股子氣難平。

  找不到別的事可以削她,杜主簿只能一把扯掉關關手上的卷宗,胡說八道一通。

  「你別裝模作樣,是真看得懂還假看懂?有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問,不過……就算我給你說道分明,你也不見得懂。」

  東西被抽走,關關氣了,氣蒼蠅多到膩人,而那張「捕蠅紙」還不知道回來。

  放下筆,她與杜主簿對上,專心一意陪他打嘴仗,「主簿大人,你知道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男人在不懂的時候裝懂,而女人恰恰相反。」

  幾句嘲諷,令杜主簿氣得臉色泛紅,他用力拍上桌子,「給你臉你不要臉,別以為有方大人給你撐腰,就什麼話都敢說!」

  她托著下巴,一手揉揉耳朵,滿臉無辜地望著杜主簿說:「我自己有臉,不勞主簿大人給,如果拍桌子越大聲表示越有能力,那咱們大燕朝的龍椅,真該換杜主簿上去坐一坐。」

  「你、你……」他不敢置信地瞪住關關。「你連皇帝都敢編排,簡直是膽大包天,你的爹娘是怎麼教你的……」

  他罵人的話一句接過一句,如江水滔滔不絕,可他的話嚇不了她,只能惡心惡心她。

  關關搖頭,一臉無奈。「不就是『如果』嗎,怎麼會變成編排皇帝?唉,我娘說得沒錯,不能同傻瓜爭論,一不小心也會變成傻瓜。」

  「你罵我是傻瓜?你懂不懂得尊重長輩?你娘是怎麼教你的,居然把你教得如此目無尊長?我……如果方大人硬要留你下來,我、我就不干了,一山難容二虎!」

  關關再嘆,這時代怎麼人人都以為自己是老虎啊?

  衝著他,關關揚眉一笑,道:「我同意這話,可我從來沒把主簿大人當成老虎啊。」只拿他當只蟑螂,在腳邊跑來竄去,討厭、卻壞不了事。

  他想和她旗鼓相當?那得重生個兩回合才有機會。

  看她那副痞樣,杜主簿氣死了,她的話噎得他難受。

  「你目無尊長、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目無法紀……你把我當成什麼,居然敢這樣對我?你以為我當真拿你沒轍?信不信明兒個,我讓整個衙門的人都別上差,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厲害,能撐得下整個衙門……」他越喊越大聲、越講越激動。

  目字頭的成語懂得不少嘛,關關本想誇他幾句,可眼看他的臉色潮紅、指著她的手指激動得不斷發抖,連嘴角也略略出現歪斜跡像……不會吧,她把他氣得快中風?

  行了,暫時休戰,明兒個再來。

  關關連忙說道:「對不起,我道歉!我目無尊長、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目無法紀……您老還是別待在這裡同我閑嗑牙,到裡頭喝喝茶、哼哼歌兒吧。」要是有卡拉OK,快點一首「愛人仔恰恰」來松弛松弛緊張情緒。

  關關的讓步讓杜主簿松口氣。

  她也懂得害怕了?可不是嗎?如果他領人鬧上一場,架空縣太爺,他不信方雲青還會站到她那邊。他當了幾十年的主簿,建立起來的人脈可不容輕忽,強龍不壓地頭蛇,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他存心刁難,還沒啥困難。

  關關的低頭,讓杜主簿臉上越發得意,就不信她是真大膽,一個女人家出來混,就得多幾分眼色。

  他蹭鼻子上臉了,更加逮著她不放。「你以為道歉就沒事?我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你決定吧,要不自己去向方大人辭工,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要不我領著衙役放大假去,你自己盤算盤算。」

  恐嚇的話可以亂說,反正她不信,他也拿她無可奈何,可沒想到他得寸進尺,動完口又動手,猝不及防地,他拿起沒喝完的那盞茶往她身上一潑。

  關關身手矯健,雖然閃開大部分,衣角還是被潑上茶水。

  她咬牙,該死的老頭子,這件新衣才上身,是她熬了好幾天才做出來的男裝,他居然……給他三分顏色,可不是讓他開染坊用的。

  關關深吸氣,揚起笑臉輕聲道:「說對不起是真誠,說沒關系是風度,我付出真誠卻得不到你的風度,只能說明一件事——杜主簿,您老既無知又粗俗!」

  肚子餓的人脾氣本來就大,他沒事還來搞她,她不敢說他活得不耐煩,只能說他欠人扁!

  「你、你給我滾!」

  「行,我滾,但杜主簿手上那份文件是方大人要的,今天得完成,您好好歸整歸整,免得方大人責怪下來,杜主簿的差事不穩。」話一拋出,她瀟灑轉身便往衙門外頭走去。

  杜主簿打開文件一看,這、這……這得花多少工夫啊,他待會兒還要和同僚去喝酒呢,抬起頭,他後悔了,急急大聲吼道:「你給我回來!」

  關關頭也不回,抬起手朝後方揮一揮,「對不起,我滾遠了。」

  才走出辦公的院子,她打算回家歇歇,誰想到,右腳才踩出界兒,就看見雲青和一個年輕男人站在門後,怎麼?聽壁腳嗎?她和老頭子吵架,也吵出忠實粉絲了?

  關關下意識看一眼雲青的手,沒提食盒?!她的午餐呢?

  雲青仿佛沒發現她的臭臉,拉著關關朝院子走回去,他先拱手對杜主簿道:「杜主簿大人大量,別同個小丫頭較真。」

  「哼,大人要是非用上這死丫頭不可,老頭子就不在您跟前惹眼。」

  撂下話,他也給方雲青甩臉,方雲青再厲害也不過是初來乍到,哪鬥得過他這經營幾十年的老人?若方雲青真敢辭了他,他的人面廣,到時……難堪的是誰還不知道。

  他重重哼一聲,往地上唾了口痰,往衙裡走去。

  關關蹙眉。髒!炫耀他有肺結核嗎?

  年輕人見狀噗嗤一笑,道:「我還以為縣太爺很厲害,沒想到誰都可以給你甩臉。」

  「可不是嗎?就說有心當官,千萬別當七品官,要嘛,就做九品芝麻官,只要奉承上,不必巴結下,不然就做到一品大員,把下頭的一個個全給踩遍,像這樣不上不下的,難受啊。」雲青同他說笑。

  「知道了,下回我到皇帝跟前說說。」年輕人玩笑道。

  「謝了。」

  關關抬眉看向年輕男子,他的臉略方,有兩道英氣眉毛,唇薄薄的,容貌比不上偶像明星,但也稱得上高標男。

  他的年紀和雲青差不多,但勝在身上有股尊貴氣息,他的家境應該不差,不過「到皇帝跟前說說」這種話,關關不信,除非她依了穿越人定律,走到哪裡都會碰見皇子,然後一不小心被人家看上,包袱款款、進宮當娘娘去。

  不過,她很確定自己沒這等幸運,否則不會一口氣當了幾十年的小通房。

  方雲青笑著對關關說:「杜主簿說一山不容二虎時,我還以為你會回答:除非一公一母?」他沒忘記那天的笑話。

  關關在他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心頭不滿,他去喝酒泡妹妹,留她空著肚子在這裡和一堆公文奮戰,這也罷,還讓只惡心的癩蛤蟆在她耳邊呱呱叫,孰可忍、孰不可忍。

  「啥!」關關故意張大眼睛、嘴巴,擺出一臉不敢置信模樣,揚聲道:「杜主簿是公的?怎麼可能!」

  一個踉蹌,剛離開的杜主簿聽見了差點沒站穩,心潮起伏,他不斷對自己說: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知道他那話兒有毛病!

  老心肝接連顫了幾顫,他欲哭無淚。

  她的反應惹來兩人的哈哈大笑,雲青搖頭道:「你越來越刻薄了。」

  「我娘把我教得挺好的,無奈大環境是染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不想當朵白蓮花呀?」她一雙靈活的大眼睛把眼前的「大染缸」上上下下掃幾回。嫌棄她刻薄?冤枉吶,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雲青無奈搖頭,「別同老人家計較,今兒個忙,沒時間上食堂,我有給你帶兩張餅子回來,你先將就將就,我有話同你說。」

  他要向賀翔介紹關關,那本「參考書」正是她編出來的。

  雲青從懷裡掏出兩張餅遞給她,看見餅的當下,關關臉色瞬間變化。

  她就值兩張餅?!好啊好啊,她不同姓杜的計較,她就同姓方的計較,要是今天沒從他吝嗇的荷包裡掏出一頓海陸大餐,她隨他姓。

  「方大人,聽說這陣子皇帝肅貪,派著欽差大人四處尋訪貪官,如果我給您找兩個貪官,您說,您會不會升官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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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21:02
第十七章

  關關拋出誘餌,雲青臉上沒多大變化,但年輕男子瞬間眼睛發亮,兩顆閃閃發光的眼珠子,眩得她頭暈。

  依她看,這件事純屬皇帝發傻,天底下不想發財致富的有幾人,十年寒窗只為了換一頓竹筍飯,誰心甘情願?水至清則無魚啊,他這一攪,官員們憂心惶惶、無心辦差,到頭來損到誰?

  這不關雲青的事,欽差大人離他遠得很,因此他說起話來雲淡風輕。「那得看你逮到的官有多大。」

  「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故見像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我能逮著細枝末節,抓上幾只小毛蟲,難道大人不能順藤摸瓜?說不定就讓大人給摸出一窩子大青蛇。」

  「所以,真被你找到什麼?」

  雲青瞄一眼桌上文件,前幾日她直嚷不對,這個不對、那個不對,還說要不是衙門裡的官員太蠢,肯定有鬼,到底是哪只鬼,她也沒說清楚,可現在她講得這樣斬釘截鐵,莫非她查到了?

  「是。說說條件吧,升官算你的,賞賜算我的,你得名,我得利,行不?」

  「你這財迷,天天見你算計,那麼缺錢缺銀?」

  「人活著不就為一張嘴,要是有銀子,我何必對兩張薄餅將就?」她嘲諷地揚揚手中兩張單薄的小餅。

  這會兒,雲青聽明白了,有沒有查到鬼尚且難說,她只是想藉這個由頭,眶他一頓好吃好喝。

  關關進方家第一天就把他們十幾天的糖給用光,她餐餐都要魚、要肉、要蔬菜,嘴巴上說:營養均衡,說她還在長個兒,但說透了,她就是個吃貨。

  你能委屈她睡、她穿,就是不能委屈她的肚子。

  說好要給她帶午飯回來的,卻沒想到會遇見賀翔,兩人上一趟酒館,不料蹭到這麼晚,關關定是餓到滿肚子火氣了。

  賀翔也聽出她的諷刺,他拍拍雲青的肩膀道:「是我不對,我不該拉著雲青說話,把小丫頭的飯給落下,走,賀大哥請客。」

  他自來熟地對關關自稱一聲賀大哥,當然,逗出她笑容滿面的不是「賀大哥」而是「請客」,她望向賀翔的眉目多上幾分溫柔,在她眼裡,賀翔的帥度瞬間上升三成。

  她的笑,張揚、恣意、陽光、青春,可愛得讓人舍不得別開眼,見慣美女的賀翔心中一跳,對她的第一印像是——喜歡。

  鮑魚、干貝、海參、醬燒肘子、鹹酥蝦……天,她多久沒吃到這麼多好料了?就算在上輩子,也得等她順利當上老太君後才有的福利,要是能夠再加上一道黑胡椒菲力牛排,就真的是十全十美了。

  賀翔驚訝地看著關關,他沒見過胃口這麼好的女子,她吃的速度並不快,但筷子、嘴巴都沒停過,害得才剛吃飽的自己,誤以為這家的飯菜是天上美味,也舉箸跟著吃掉不少。

  雲青很無奈,關關和雲豐之所以要好,是因為他們對吃都有熱情,平日裡最常討論的話題就是吃。

  前幾天,兩個人還去跟張大嬸家要幾朵鮮花,回來裹上面粉用油給炸了。

  見兩個人坐在檐下吃得眉開眼笑,蕥兒心頭不滿,抱怨他們這樣吃下去,家裡遲早會被吃垮。不能怪蕥兒的憂患太深,實在是他每個月就那點俸給,吃垮還真不是誇張大話。

  吃飽的感覺像置身天堂,關關端起茶水,臉上盡是滿足笑靨。

  「酒足飯飽,關關可以說了嗎?」賀翔急道。

  「說啥?」她滿頭霧水。

  「你不是逮到貪官的證據?」

  見他那副抓心撓癢的模樣,雲青眉心擰起,不會吧,難道他是……

  賀翔急促的態度,也讓關關有了想法。難道他是傳言中的欽差大臣?未免太年輕了,皇帝是怎麼回事?這麼喜愛啟用年輕人,是因為年輕人拿的錢少、好指揮,還是因為年輕人長得比較養眼?

  賀翔的急迫讓關關有些遲疑,她朝雲青望去一眼,雲青點點頭開口問:「你整理那些檔案時,發現什麼?」

  所以他不介意賀翔知道此事?因為他們關系深厚嗎?

  不再考慮,反正她本就打算這兩天把事情給捅出來,「我發現裡正的稅收帳冊和衙門裡的對不上,和上繳朝廷的比對更有落差。」

  「什麼意思,說清楚?」

  「我找人把一百三十二位裡正那裡的繳稅帳冊謄抄一份送過來,把上繳的銀錢數相加,算出泉州去年征得的稅銀總共有十八萬六千多兩,可衙門裡記入帳冊的卻只有十七萬四千多兩,足足丟失一萬多兩。上回方大人交給我的上元二十四年全國稅款統計,發現咱們這裡交上去的卻是十二萬兩整,有五萬多兩銀子憑空消失,說說,這些錢落到誰的口袋裡去?

  「方大人是七品縣官,月銀十兩,養一對弟妹日子已過得苦巴巴,連房子都買不起。聽說杜主簿年輕時,家裡日子過得窘迫得很,爹娘把賺的錢全供他念書,可做了官之後,主簿月銀只有六兩,他卻養了一妻一妾、五子八媳和十幾個孫子孫女,不但各個養得肥壯,還請得起師傅在家裡教子孫讀書。

  「去年南開城裡最大的新聞是杜主簿買下一整條街,蓋上五處豪宅,送給兒子們,光是田產就有近兩千畝,更別計算他到底有幾處鋪子。

  「再說前任縣太爺趙大人,來的時候兩袖清風,箱籠一個,為官三年,走的時候馬車五輛、夫人八個、行李將近十大車,聽說城裡還有不少來不及脫手的鋪子,他不願降價求售,於是留了個老管事在這裡賣鋪子。」關關一口氣說完,等著他們的反應。

  查稅銀不難,難在把泉州的鋪子、田畝的持有人姓名一一翻出來,不翻不知道,一翻才曉得杜主簿富得很吶,那還只是掛在他名下的,她還沒查他兒子、孫子、兄弟、老婆名下有多少財產。

  一開始,知道關關找人到裡正家裡謄抄稅收帳目時,杜主簿尋了點事來她這裡鬧過一場,若不是他態度惡劣,她原打算把帳目先收著,待把刑名案件給整理過後再說,但禁不起挑釁的她硬是加班熬夜,把帳冊給結算出來。

  杜主簿親眼見她不會撥算盤,一個五加八,撥上老半天還不見得能算對,心裡頭想,如果她真要清算帳冊,定會讓人尋幾個帳房到衙門辦事,可是她遲遲未見動作,他還以為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不過裝模作樣。

  卻沒想到她珠算不行,阿拉伯數字筆算很流利,不過是把幾百個數目字加在一起,那是小學月考的題目,小時候一天都要算上幾十題呢。

  「碩鼠啊!」賀翔搖頭,朝廷養這麼多老鼠,任由他們在泥地下方鑽來鑽去,地基怎麼會穩固?

  「這麼大一筆銀子如果是杜主簿和趙大人獨吞,肯定早就被活逮,可為什麼多年來無風無雨,杜主簿安然了幾十年,趙大人還得個政績甲等,升官發財?

  「沒猜錯的話,前頭的一萬兩確實入了他們的口袋,至於後來那五萬兩得往上頭孝敬,官官相護、層層相挺,方能護得兩只碩鼠平安度日。關關說得對,順藤摸瓜,會摸出些許意外驚喜。」雲青盯著賀翔,意有所指道。

  兩人互視、眼神交流、深情款款……老實說還真是養眼,一個普通帥卻讓人別不開眼的方大人,一個帥氣升級、滿身貴氣的男人,如果兩人真有些什麼也說不定?嘻嘻嘻,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發現關關的目光曖昧,雲青連忙收回視線,伸手就往她頭上彈壓,揚聲問:「小丫頭,你是不是想歪了?」

  回過神糾正不良心態,她急忙說道:「哪能啊,我是想著,這是打哪兒來的卓爾不凡、俠肝義膽、高風亮節、惺惺相惜的兩位翩翩佳公子?」

  「諂媚、口蜜腹劍。」

  「不不不,我是敢言人所不敢言、思人所不敢思,坦蕩光明的磊落人物。」

  她發誓,這絕不是胡說,她確實講了別人說不出口的巴結話,想了人家不敢想的畫面。

  什麼畫面?啊就那個啥啥啥的呀,斷背山裡頭有,色戒裡面也有,只不過性別……

  呵呵呵……光是想像她就忍不住偷樂。

  明知道她說話不靠譜,雲青還是松開手,笑道:「你不去當狗頭軍師,還真是埋沒一身本領。」

  「我不就是大人的軍師嗎?」說她是狗頭?太小看她啦,她是集千百年智慧於腦子裡的鑽石頭軍師。

  賀翔笑道:「雲青,你可是得了個好幫手啊,日後要真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記關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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