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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七品芝麻官(上.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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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34:25
第一章

  谷嘉華……前世無緣得見的女子,傳言中她溫婉良善,賢德寬容,她多才多藝、能詩擅畫,她還得了個專一男子,是所有女子都羨慕的對像。

  關關靜靜望著兩人之間的親昵,心裡頭滿是雜亂無章的情緒,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頭衝撞似地,而每個撞擊,一下一下的痛,都教她承受不起。

  原來心痛就是千百頭莽牛在胸口奔騰,她深吸口氣,微微轉開視線,目光所至,她看見蕥兒眉間的酸澀,她也俯首稱臣了嗎?那麼驕傲任性的女子,也在谷嘉華面前自卑?可……誰能不在這樣美麗雍容的女子面前自卑?

  笑容撐不住了,下垮的嘴角領著沉默,宣告心傷。

  雲青、雲豐把谷嘉華扶下馬車,抬起頭,看見站在門口的蕥兒和關關,回家的感覺在此刻變得真實,離家數月,心心念念的全是這一畝三分地,小小的,卻是溫馨。

  他們揚起笑臉,雲豐提著包袱、扛著箱籠,雲青扶著弱柳似的羸弱女子走進家門,他們身後還有一男一女,只不過這時候,誰也沒注意到他們。

  關關覺得這彷佛是漫畫裡的分格場景,畫面裡的人物一格格放大,他們筆直走至關關眼前,猝不及防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對准她的腦袋,轟地一槍斃命!

  打中關關腦袋的不是子彈,而是真相。

  凝視著谷嘉華貼在雲青胸口的小臉,臉上洋溢著甜美笑容,那是靠在心愛男子身前才會有的笑臉。

  她一直知道谷嘉華的存在,只是刻意忽略。她欺騙自己,重來一遭自會有若干改變,他再不是上輩子的他,身邊沒有一個谷嘉華,沒有對她情深意重、沒有寧願忍受無子嗣香火,也不願另尋女子傷害她的心情……雲青身邊是她—— 邵關關。

  當她正感到洋洋得意時,谷嘉華就這樣華麗麗地登場了,然後帶著滿臉笑容,順手送她兩顆子彈,狠狠地把她的愛情打爛!

  哈,她不知道該對老天爺再次感到深刻的佩服與贊嘆,還是把「人定勝天」四個字從頭到尾痛罵一頓。

  她現在是不是應該推論出:天命是無法否認、無法扭轉的?既然真命天女正式登場,那她呢?該不戰而降還是負隅頑抗?

  視線往上略略抬起,雲青的溫柔、小心全在臉上,無半分遺漏,只見他望一眼懷裡的谷嘉華,眼底帶上愛憐之意,哎……江山如此多嬌,可惜世間男子獨愛美貌,視覺型動物總是占據物種大半數。

  她的腦漿像被人拿木棒攪成碎濃湯,不敢大口呼吸,怕一個用力,腦袋裂成兩半,心肺炸成碎片,所以她比雲青更加小心翼翼,不說話、不移動,就這樣緊緊抓住蕥兒的手,定定站在門口。

  眼角下垂,視線從雲青身上落到谷嘉華臉上,那張絕美的笑臉再次狠狠地嘲笑了她一回,她終於理解,為什麼喜歡林志玲的男人那麼多,不喜歡林志玲的女生更多。

  關關苦笑同時,捕捉到谷嘉華隱藏在笑臉下對她的不豫,谷嘉華不喜歡她?

  無所謂,她一樣不喜歡對方。

  女人天生有強烈的第六感,能夠在一群人當中,迅速分辨誰是朋友誰是敵人,而她和谷嘉華要當閨蜜的機率是零,關關承認,理由是自己的嫉妒心,與旁人無關。

  關關看著谷嘉華,雲青卻望向關關,一瞬不瞬。

  他有著說也說不完的歡喜,離開那麼久,直到進了家門,方才發現思念深重,方才理解過去幾個月,為何胸口總是空蕩蕩的,像被誰刨去一塊似的。

  原來遠離家門,再多的榮耀無人可談、可說、可分享,便是少了快樂得意,現在關關就在自己跟前,積了滿肚子的話,終於找到宣泄出口。

  他想告訴她:「方雲青升官發財了,他從七品縣令變成五品知府,大燕開國以來,找不出幾個人像他這般厲害,這麼厲害的方雲青,關關愛上了嗎?」

  他想告訴她:「我在皇上跟前說的每句話,全是我和你一回回做過的沙盤推演,我能得皇帝欣賞,這份功勞,我占五分、你占五分,我們是最好的合作夥伴。誰都不能缺了誰。」

  他還想將她抱在胸口,揉揉她的頭,一次兩次、無數次地對她說:「關關,你做的真好,救災濟貧、建築雲湖商業區、處理衙門事務、辦起幼稚園……你是我最大的福星。」

  當然,他最想說的是:「關關,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愛你,很愛、很愛,請你履行承諾,嫁我為妻吧!」

  喝下兩大桶補藥似地,雲青激動不已,不自覺地,他松開扶在谷嘉華腰背的手,他想騰出手,將關關緊緊擁入懷中,對了,他還帶了女兒的嫁妝回來……說到這個,以後說不定他們會有好幾個女兒,嫁妝累積速度得加快。

  谷嘉華發現他即將松開的手臂,一個男人這副表情,她並非未經世事的小女子,怎能不清楚,雲青和眼前那個女人之間暗潮洶湧?

  太晚了嗎?他心裡已經有別的女人,當年的任性,害她錯過人生良緣?

  望一眼雲青,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稚氣、缺乏閱歷的男子,現在的他頂天立地、有謀有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體態軒昂、英挺偉岸,他是配得上自己的男人……也只有他,才有辦法讓自己再次重返京城的貴婦圈。

  所以放手?不、她不能,雲青是她最後一根稻草,她要靠他維系驕傲與自尊,她要他,絕不放手。

  腳步一個踉蹌,她軟倒在雲青身上。

  雲青驚覺不對,松開的手再次支撐谷嘉華,他低下頭,懷中女子美眸微閉,嬌弱不堪,慘白的臉上滲出汗水……是路途遙遠,身子撐不住、病了嗎?

  他蹙眉,將谷嘉華打橫抱起,他對蕥兒道:「蕥兒,讓谷娘子在你房裡歇下吧。」

  蕥兒冷笑一聲,這女人示威的行徑這樣明顯,早不昏、晚不昏,偏偏在這時候昏倒?怎地,是擔心方家不留人?傻啊!都把她帶進方家大門了,怎可能不留?

  蕥兒討厭谷嘉華的小動作,從自卑轉為討厭,眨眼不到的時間。

  關關也發現了,谷嘉華的戲演得不大好,可惜男人只看得見女人的容貌,看不見女人的小動作,只要長得夠美,男人不介意被蒙騙,所以網路騙子橫行,所以男人樂意對著一張暴露照片掏錢,卻不肯對糟糠之妻多付出一點,何況,不管在什麼時代,小白花永遠有勝算。

  蕥兒低頭淺笑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床小,怎擠得下兩個人?」過去她老計較床比關關小,現在卻慶幸自己的床夠小,她不想和谷嘉華擠在同一張床上。

  雲青無法,只好轉頭向關關求救。

  需要她的床、她的房間嗎?沒問題,她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大方。

  心頭分明苦澀,關關臉上卻笑得明媚風光,她點點頭接著蕥兒的話說:「這宅子是小了點,又不能把大廳改成房間,讓谷娘子住進去,不如送到我屋子裡歇下吧。」

  話撂下,她瞄一眼雲青懷裡的小可憐,她的眼皮微微顫著、心口起伏太激烈,著實不夠專業,假昏也昏得真一點嘛,若在現代導演會喊卡的!

  聽見此話,雲青瞬間揚起濃眉,就曉得他家關關心胸開闊。

  轉過身子,他抱起谷嘉華往關關屋子走去,關關卻抬手攔下,口氣輕飄飄地說道:「別急,屋子裡有重要的東西呢,我先收拾收拾往幼稚園送去,再讓谷娘子搬進去。」

  她這個轉身,轉得俐落飛快、不留余地。

  若關關的話語表達得不夠明顯,那麼動作就夠清楚了,她擺明不讓雲青包吃包住了、擺明兩人之間的契約結束,更加擺明蕥兒不愛的事她也不愛。

  兄弟交換一眼,雲豐急急搶到關關面前阻止,「你別忙,我屋子最大,大哥搬過去同我一處,空出來的屋子給谷娘子住吧,你那裡太小,谷娘子還有貼身丫鬟在呢,著實不便。」

  關關覷雲豐一眼,輕扯嘴角,二話不說,轉回自己屋子。

  心憋著、笑容撐著,關關想對自己說聲沒關系,但是……好難。

  她終於明白重生的壞處在哪裡,誰說未蔔先知是好事情?如果她不曉得前世因果,或許還會拚搏一場,可穿越又重生,無能為力的狀況經歷多了,她豈能不知道老天爺的勢力有多強大?

  和人拚,拚智慧、拚耐力,總拚得出幾分勝算,可她的對手不是谷嘉華,而是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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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35:14
第二章

  望著關關頹然垮下的雙肩,雲青心頭發緊,關關肯定誤解了,可谷嘉華還抱在手上,人又昏迷不醒,他、他、他……他急得手足無措。

  蕥兒看一眼大哥的慌心、二哥的焦慮和谷嘉華輕顫不停的睫毛,她很得意嗎?自以為攻下一城嗎?哼,未必!

  蕥兒旋身往自己屋裡走,方家院子就這麼大,幾個箱籠再加上幾個人,幾乎就塞滿了,有個丫頭阻擋她的道路,她便用一雙寒冽目光橫掃,那丫頭不敵,乖乖垂首讓道。

  至於那個男人,她上前幾步,他卻沒有讓路的意圖,哼,他姓木名樁嗎,杵在那裡就動不了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多高大健壯,身材像鐵塔一般,擠得院子都顯得逼仄。

  「你是谷娘子的保鏢?」她臭著臉、抬高下巴,滿臉驕傲得讓人很想拍她。

  但壯士不想拍她,反倒覺得她高傲得很有意思,於是他眉眼一彎,黧黑冷硬如古銅的臉龐,格外生動起來。「回姑娘,不是。」

  不是?不是就好,蕥兒臉色稍霽,也不問他何方人氏、幾歲、做啥干啥、沒事在她家院子干什麼,她只是繞開鐵塔、往自己屋子方向走。

  另一邊,雲青加快動作把「昏迷不醒」的谷嘉華抱進屋裡,安頓好後,吩咐丫鬟幾句,急急忙忙想走出門外去找關關,偏偏天底下就是有這麼湊巧的事情,昏的時機湊巧、醒的時刻更湊巧,谷嘉華「悠悠醒轉」,她反手拽住雲青的衣角,柔聲道:「方公子……」

  見她醒來,雲青強行壓下心頭急迫,低聲說道:「谷娘子先歇歇,我出去讓人尋大夫。」

  「我沒事,不必尋大夫,不過是這一路上有些累了,花隱,你下去煮些熱水。」

  「是。」名為花隱的丫鬟應聲出門,屋子裡剩下孤男寡女、不多不少正好兩個人。

  「沒事的話,你再休息一會兒,有什麼需要讓丫鬟去尋雲豐,他會幫著張羅的。」

  雲青的敷衍她全看在眼裡,那個女人於他如此重要?她沒有機會反敗為勝?焦慮浮上心頭,眼眶瞬地泛紅。

  「方公子,我給你惹麻煩了是嗎?」

  明明是試探,她卻表現出一副傷心欲絕,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態度自若地拂袖而去?雲青沒辦法,因此即便心急火燎,也只能耐下性子,好好對她說:「沒這回事,你多心了。」

  「那位姑娘是方公子的妻子嗎?」

  這是明知故問,谷嘉華早從雲豐口裡套出消息—— 雲青至今尚未婚配。

  確定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壓不住滿腹欣喜若狂,主觀認定雲青對自己的感情不曾停歇,因此這一路上,她逮著機會便與他話當年,卻沒想著,來到泉州,才發現有這樣一個女人存在。

  「我與關關尚未成親,但我們已經約定好,等我從京城回來,便行婚禮。」他坦白回答。

  谷嘉華心中飛快盤算,尚未成親便住到男子家裡,可見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至少娘家肯定沒什麼助力,既然如此,她便大有可為,至少她還有父親留下的人脈、家產。

  三下兩下,她分析出自己的優勢。

  「真的嗎?那就太好了,我一直擔心方公子因當年之事耿耿於懷……身邊無人可以照顧。」她頓了頓,抬眸微望,欲語還休。

  她很清楚這樣的表情最吸引人,每每她這樣望向沈習玉,他一顆心便會受自己牽動,至於雲青……拿下他,不過是時日早晚的問題。

  即便再嫁婦不能成為嫡妻又如何?那個關關喜怒全表現在臉上,男人怎會心喜?未進門前,嚐著鮮兒還有幾分樂趣,一旦進了門,她那個脾氣怎會是自己的對手?想至此,她再添信心。

  谷嘉華的話令雲青有些尷尬,卻無法不往下接。「谷娘子切莫多心,過去的事在下從未掛心。」

  若關關在,她會在心底OS:小白花姑娘,你想太多,愛情的保鮮期沒有你想得那麼久。

  但關關不在,雲青更不懂小白花的心理,只是一門心思急著想離開,但花隱尚未進門,他不好將病人丟下,於是視線頻頻望向門口。

  「關關姑娘似乎不太喜歡我,方公子,如果嘉華有做不好的地方,萬望包容,我會……想盡辦法,讓關關姑娘不討厭,終究是寄人籬下,嘉華懂事的。」

  言未竟、語凝噎,豆大的淚水滾下臉頰,落在棉被上頭,暈出一圈水色。

  這會兒更走不了了,雲青嘆口氣,在床邊坐下,安慰道:「谷娘子別胡思亂想,關關是很好相處的姑娘,待熟悉,你會慢慢知道。」

  連蕥兒那個臭脾氣都能忍得下,要說關關不好相處,就真是過分了。

  見他為關關說話,她眉心微蹙,輕咬下唇,心裡不爽快,卻柔弱無助的說道:「那就好,自家中遭遇那等事,嘉華心裡頭就沒底,總是慌著懼著,怕自己不夠好,哪日,方公子就要撂下我了。」

  她輕輕拽住他的衣袖,臉上無限嬌羞。

  「谷娘子放心,我承諾恩師好生照顧你,絕不會違背諾言。」輕輕地,他不動聲色地將袖子自她手中抽出。

  聽見雲青這話,她心頭暫定,夠了,今天就做到這裡,之後要興風作浪,看准時機再說。

  「我明白了,方公子同關關姑娘好好解說分明吧,千萬別教她誤會了什麼才好,方才我見她,似乎神色不好。」她抓緊時機,不輕不重地往關關身上潑盆髒水,男人嘛,誰喜歡使性子、愛嫉妒的。

  「別擔心,她體貼知禮,是個再講理不過的性子,你好好歇歇。」

  「好。」輕點頭,谷嘉華抬起微紅小臉,嬌俏道:「方公子可要替我在關關姑娘面前說幾句好話。」

  嘴上這樣說,可雲青要是真的跑到關關面前講自己好話,事情就有得瞧,同為女人,自然比誰都了解女人。她眉開眼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放心吧,我會的。」

  這時花隱「適時」出現,雲青松口氣,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谷嘉華臉上的笑容瞬間拉下,她沉重嘆氣,那個關關在他心裡分量不輕吶。

  微微閉上雙眼,她靜靜回想過往。

  那年,滿城赴京趕考的舉子,父親獨獨看上方雲青,他沒有家世背景,有的只是一份力爭上游的骨氣,父親多方襄助,引薦他認識京中有名儒士,助他順利考上進士。

  父親是以對女婿的心態待他的。

  那年初見,她便看得出雲青對自己有情,屢次發現他偷眼覷著自己,她心裡頭自然是萬分得意,卻並不上心,因為那年看上自己的男子多了去。

  對自己而言,雖同為十五歲,她總覺得他太年輕、無法倚仗,比起那些京中權貴子弟、比起已經闖下名號的官紳,雲青遠遠不及。

  但父親竟然沒經過自己的同意,在雲青考中二甲進士後幾天,便向他提及親事。

  這樁婚事令她氣急敗壞,甚至鬧上絕食,女子本該高嫁,父親是尚書大人啊,她怎麼能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的芝麻小官,何況他能順利就任,說不定還得靠父親的助力。

  她在這廂憤憤不平、祭出激狂手段,卻沒想到,那廂,雲青居然會拒絕自己。

  她不樂意嫁給他,但他的拒絕卻深深地刺傷她的自尊心。

  她是誰?是谷尚書之女谷嘉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皇親貴戚上門求娶的女子,要不是父親心疼,舍不得她嫁進高門大戶受婆婆的苦,寧願女兒低嫁,求得一世平安幸福,有多少好親事在等著她呢,而他,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竟敢拒絕?

  於是,她恨上他了!

  然父親贊他有肩膀、肯負責,為手足弟妹甘願放棄到手的好機會,有這樣品性的男子不可多得。

  聽見這話,她嗤之以鼻、冷笑相對。

  父親說:「不如咱們把雲豐、蕥兒都接回府吧,讓他們兄弟聚在一起,說不准他會同意這門親事。」

  她擰緊雙眉,冷言問:「爹爹認定我嫁不出去嗎?低嫁已是委屈,還要我做小伏低,連他的弟妹一並伺候下去?這種事,我不做!」

  當初開出條件,不讓他與弟弟妹妹住在一塊的是她,並非父親,她都不肯受婆婆的氣了,怎會願意受小姑、小叔的氣?

  父親勸道:「你信爹爹一回,爹閱人無數,敢保證此子定非長困淺灘之物,他定會一飛衝天讓所有人都看見,而這樣的男子才能保你一世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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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35:29
第三章

  她不相信父親的預言,每年多少人考中進士,沒有家族背景支持,能混到四品大員的就算到頭了,哪能什麼一飛衝天?若他是個武將、在戰場上用性命換榮耀,還有可能爬得更高一些,而他一介文官,憑什麼?

  於是,她口齒伶俐地反駁了父親的話。

  她說:「除非朝中有人,否則到最後沒沒無聞的進士多了,他那態度,不過是以退為進,想與父親取得更多籌碼罷了。」

  當時,她看不起雲青,除了因為他拒絕婚事之外,還因為她心裡有人,雲青不稀罕她,她又哪裡稀罕他?

  隔年,她順利嫁給沈相的獨生子沈習玉,他是京裡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家大業大、貌比潘安,能詩善賦、一派風流。

  他的母親早死,家裡幾個姨娘皆無出,他是沈家唯一的兒子,他日沈相的一切,唯有他能繼承,這樣的條件,便足夠令多少名門女子想攀上這門親事,更何況,他還有滿腹才情,曾經布下棋局令京城最有名的正覺和尚苦思不得其解,皇上亦曾贊他—— 棋中諸葛。

  她慕戀於他,卻怎麼都想不到,最後這樁好姻緣竟是落在自己頭上。

  是的,她從十一歲起,就暗暗戀著沈習玉,盼著心想事成、花開並蒂,於是拚命練字、作詩,讓自己的才女名聲四處傳揚、讓他能夠知道自己。

  知道沈家上門求娶那日,她快樂得幾乎要哭出來,她寫了十首詩,每一首都以琴瑟和鳴、白首終老為結語,她相信會與沈習玉吟詩誦詞、夫唱婦隨、一世幸福,卻沒想到……事與願違。

  婚後三年,膝下空虛,身為獨子的沈習玉耐不住公公的要求,納進幾個姨娘。

  她苦、她怨、她恨!她豈能容許那些下作女子生下良人的孩子?

  後院手段多得是,不過是幾碗藥功夫,算不得什麼,她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夜路走多,終究遇到鬼。

  有了新人忘舊人,似乎是婚姻裡不變的定律,年輕的、貌美的、有才的、有床上功夫的……隨著公公的心急,無數女子一個個往後院抬,有了大魚大肉,沈習玉再不依戀她這盤清淡小菜。

  丈夫對她益發冷淡,甚至幾度為那些卑賤女子同她發作,她幡然醒悟,深愛多年的男子竟是這副樣貌,她的心墜入阿鼻地獄,從此在痛苦深淵中,一次次沉淪。

  他每一次在她心上刻下傷痕,她的心就結上一層厚繭,漸漸地,她的心變硬變狠,她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把江姨娘懷胎六月的孩子弄掉,她可以讓李姨娘的孩子剛下地,活不過三天,也可以讓剛剛懷上的王姨娘,囂張話尚未來得及講,就生下一團血肉模糊。

  太多次的成功經驗讓她得意忘形,一不小心留下證據被人發現,為此,沈家鬧著休妻。

  父親被請到婆家,聽聞此事,父親氣得指著她大罵糊塗,然後……一口氣喘不過來暈過去了。

  她真的不知道,離家不過短短五年光陰,父親的身子竟壞到這等程度。

  此事鬧出來時,京城裡外正到處傳著雲青受皇帝青睞,破格拔擢的消息。

  聽聞此事,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懊悔,父親果然會相人,知道此人必會飛黃騰達,也知道自己這副驕傲心性,只能嫁給願意把她高高捧著的男人,她怨恨、後悔,可惜事過境遷,再回不到從前。

  因為父親的病,沈家暫緩休妻之舉。

  但父親彌留之際,她心一橫,命人通知還待在京城的方家兄弟,她賭他們的善良,賭他們會念在過往恩情,來見父親最後一面,也賭自己的一個機會。

  她賭贏了,雲青、雲豐來到父親病床前,她用眼淚催軟他們的心,用哀愁令他們願意負擔自己的未來。

  那時父親已經無法開口,只好由她哽咽地把事情全盤帶出。

  她說:「爹爹念念不忘方公子,他滿心後悔,當年不該提那個嚴苛條件,斷卻兩家姻緣,他想將女兒托付故人,卻又羞愧難當……」

  她哭訴沈習玉貪戀美色、迎進多房妾室,以至於膝下無子,卻怪她不賢無德,要將她休棄,父親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一口氣接不上,倒了下來……

  然後,在父親閉上眼睛那刻,她終於取得雲青的承諾,他在病榻前向父親起誓,會照顧她一世。

  這讓她松了口氣。

  辦喪事期間,谷嘉華與沈家談條件,她願意離開沈家,但要求和離而非休棄,沈家見谷尚書因此事而殞命自覺理虧,何況他們只想把谷嘉華請出家門迎進新人,好讓沈家有後,並不貪心她的嫁妝,便同意讓沈習玉與谷嘉華和離。

  京城於她,是無法立足了,人都是自私的,父親剛死,沈家現在因理虧不會聲張,但日後沈習玉娶新妻,必會將和離真相傳出去,她現在能做的,是緊緊攢住雲青這根稻草,讓自己從棄婦搖身一變,成為五品官員的妻子。

  即使有個女人在眼前礙事,她也不會讓對方阻撓自己,她想做到的事,一定會做到!

  抿緊雙唇,她慘白著小臉對自己發誓,也對天上的父親立誓。

  假使能夠順利嫁入方家,這回她會當個好女兒,聽從父親的話,把那些齷齪的、肮髒的過往全數丟掉,當個良家婦女,竭盡心力、侍奉夫婿。

  「小姐。」花隱的低喚,將她的神志拉回。

  「怎樣,探聽到什麼?」

  「蕥兒姑娘正在和方二公子吵架,那個口氣……她似乎有意於方大人,且她與方大人並無血緣關系,奴婢見她與關關姑娘交好,也許她們之間已經有默契,誰為妾、誰作妻。」

  什麼,方蕥兒不是雲青的親妹妹 什麼默契?難不成她們還要齊心合力對付自己?

  哼,她害怕嗎?不怕!這些年見過的風風雨雨多了,不至於連兩條小蝦米都收拾不起。

  方蕥兒是嗎?她有印像,不過是個驕縱任性、被寵壞的笨丫頭,既然如此,她就先挑個小的來練練手,好教那個邵關關知道,自己並不軟弱!

  雲青和關關在房門前對峙。

  關關寒著臉,指指貼在門上的幾個字—— 謝絕訪客。

  「我不是訪客,是自己人。」他的臉龐貼滿暖暖的笑意,他相信自己的笑容很有力量,能推開她文風不動的雙腳。

  自己人 她揚揚眉梢,「你之所以遲遲不返家門,是因為谷嘉華?」

  他猶豫著該不該說實話,而她笑望著他的猶豫道:「想說謊的話,就別講,免得掉了自己的價兒。」

  他嘆氣,是啊……這種事怎麼瞞得過她?他點頭。同時輕喊:「關關。」

  他眼笑、臉笑、嘴也笑,連喊人的聲音都帶著笑意。

  他怎麼能夠不笑?他已經想她,想了那麼久、那麼深,好不容易關關終於站在眼前,要他控制臉部表情,談何容易?

  她不應聲,依舊板著臉孔,活像被人倒了八百億。

  「關關。」他又喚。

  這回加上動作,他扯扯她的衣袖、她甩開,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她避開,他耍賴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施了力氣,不允許她把自己推開。

  她很無奈,心底暗罵,他這是神經線太大條還是真覺得沒關系?在他眼裡,所有女人都這般寬宏大量,可以忍受自己的男人抱著別家女人到處跑?

  「關關,我在京城的幾個月裡,老是夢見你。」他的聲音摻進糖水,甜得膩人。

  這會兒,她被糖水給嗆著了,想繼續裝啞巴的念頭被他滿口滿眼的甜給消滅,橫過眼,她淡聲問:「沒事夢見我做啥,不知道我忙嗎?」

  見她出聲,他松開緊繃的笑臉,雲青打從心底笑出來。

  肯說話就好,就怕她一口氣堵在那裡,傷了身體。

  他把她的身子緊緊攬進懷裡,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嗅著她發間淡淡的香氣,她是個好淨的,每天都要燒水洗澡洗頭。

  「都知道的,知道你多忙、做多少事,也曉得不該在夢裡還要打擾你,但是沒辦法,心不肯受控制,它就是有事沒事去招惹思念,讓思念折磨得我體無完膚。」

  無賴!她癟嘴。「方雲青,放開我。」

  「不放!想那麼久、念那麼久,怎麼能夠輕易放手?」對於說這些甜人心的言語,他越見精練。

  關關嘆氣,這叫不叫各人造業各人擔?是她一手教會他如何為愛情而努力,是她教會他,女人對怎樣的行為無法免疫,現在他把這套全用在自己身上,她卻無法出口大喊冤屈。

  她認輸,火氣發到這裡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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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35:52
第四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臭?」她莫可奈何道。

  「知道,我三天沒洗澡,全身都是汗臭味。但是忍耐一下,抱夠了你,我馬上去洗。」

  她翻翻白眼,說:「錯,不是汗臭是脂粉味。」

  人工化學香,弄得她鼻子過敏、心髒過敏,連腦袋都過敏得厲害。

  「我可不可以解釋成,你這個行為代表吃醋?」

  他笑著推開她,看一眼她的表情,又飛快將她收納入懷,她是他最重要的寶物,不能讓她離得太遠。

  「這麼簡單的事還需要解釋?沒錯,我是在吃醋。」她沒好氣橫他一眼,下回她倒在別的男人懷裡,看他是吃糖還是吃醋?

  「谷娘子沒說錯,你果然誤會了。」

  誤會?真輕省的說詞。

  不過,這話是由谷嘉華嘴裡說出來的?

  關關冷笑,冷意一陣接著一陣,所以已經分派好角色,谷嘉華扮演解語小白花、邵關關演心胸狹隘的妒婦惡女?

  還真是抱歉吶,她對演戲不感興趣,對於配合別人的意願更是不高。

  「方雲青,放開我!」心情不爽、口氣強硬,她不配合谷小花、更不想配合方笨蛋。

  「行,那你讓我進屋去說話。」

  他不想退,就怕這一退,再也回不到她跟前,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又惱火,但很確定,她確實在生氣。

  「我可以解釋你這種行為叫作耍無賴嗎?」

  「這麼簡單的事情還需要解釋?沒錯,我是在耍無賴。」他笑咪咪地衝著她說,然後趁著她不注意,把她拉進屋裡。

  她皺起眉心,冷眼望他,酷酷的臉上寫滿生人勿近,但他不給冷場,急著捧起熱臉給貼上。

  「關關,我回來了,有一肚子話要對你說。」

  她沒回答,只是退開兩步,雙手橫胸,避掉他又想貼上來的溫情。

  「你得有耐心聽。」

  她沒回答,但心裡說話了—— 本姑娘是沒耐心的人嗎?對不起,她都可以花幾十年當個乖奴婢,敢說她沒耐心?

  「我知道你很不耐煩。」

  對,她就是不耐煩,從看見谷小花弱到必須靠在他懷裡才能支撐得住的同時,她就不耐煩到極點。

  背過身,往桌前一坐,她倒杯水給自己,卻沒給他倒。

  雲青沒因此而氣惱,反而氣定神閑地坐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不顧她的掙扎,硬將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裡。

  「就從我上路開始說起吧,越往北邊、天氣越冷,我們凍得手腳不能動,幸而炭火准備得夠充足,每個晚上進了店,我便熬一碗濃濃的姜湯,和雲豐一起灌下肚。記不記得你在我衣服裡頭縫上兩百兩銀子,幸好你預作准備,否則我們定要遭殃……上路第三天我遇見吳衛,他就是跟我回來的那人,他受托幫人送東西到京城,他走南闖北、見識廣闊,我們同他相談甚歡,便約定一起上路,誰料想得到,會在半路上遇見攔路大盜……」

  他娓娓說起不相干的故事,關關只想問:說吧,怎麼會兩個人出門,五個人回家,不過是幾個月工夫,要是給他個幾年時間,會不會重返家門時帶回子孫滿堂?

  但自從聽到他們與吳衛遇到劫匪那段之後,關關整個人就陷入故事情節裡了,武藝高強的吳衛、臨危不亂的雲豐、對盜匪起憐憫之情的雲青……怒氣消除、理智回籠,她在腦中分析——

  治安還算不差的大燕,怎會有攔路匪徒?而兩個文弱書生,怎膽敢與惡匪對抗?

  一段奇遇,結識一位異人,她對吳衛心生崇拜,他和葉問是同款人嗎?而雲青和雲豐竟是錢財散盡,試圖教化身負武藝的匪類?

  「……北方乾旱,南方卻是澇災,地方官員非但沒及時往上報,還隱下此事,就怕自己官位不保,可眼睜睜看著百姓一天天死去,他們的心不慌嗎?」雲青嘆道。

  「這叫官逼民反,昏庸縣官、糊塗知府,造反都是從他們手下開的頭,後來秦老大帶領的那些人拿了錢就跑嗎?」

  「沒有。本以為進京和吳衛告別後,就不會再見面,卻沒料到竟是有緣,回程時又碰上,他告訴我們,秦老大已經進入他門下。」

  「門下?什麼意思?」

  「為安置他們,吳衛在京城開設了一間鏢局。」

  「吳衛是個鏢師?」

  「應該不是,他有一身好功夫,這些年走闖江湖南北、行俠仗義,做出不少好事,我們邀吳衛到泉州走走,本打算留他住下,但家裡……吳衛說沒關系,他先到附近賃一間宅子,定下住處,再同我們聯絡。」

  關關知道他沒說完的話,如果她肯和蕥兒擠,騰出屋子給谷嘉華,他就搬去和雲豐同住,把房間留給吳衛,問題是,她們兩個都排外得很,只好犧牲這位武俠奇人。

  緊接著,雲青說起皇帝召見、雲豐下場考試,說京裡的各種見聞,以及關關最關心的議題——

  「……當時要不是谷尚書的舉薦和贊賞,憑我一個沒有背景、家世的進士,怎能這樣快等到官職?六年地方任期,碰過無數麻煩,明面上,谷尚書雖未替我謀劃仕途,但對於我的書信求助,他都樂於指點。

  「谷尚書是我的恩師,當年拒絕谷家婚事,我已羞愧於心,如今恩師遭遇如此大事,我無法做壁上觀。谷娘子遇人不淑,遭夫家離棄,我豈能眼睜睜放任她一個弱女子在外受人欺凌,所以我把她帶回來。

  「於我而言,她和蕥兒一樣,只是個妹妹,再無其他情感,待三年過後,她守滿孝期,我會為她覓得良緣,將她送嫁出門。關關,你別生氣,別為她與我生分,那麼我會難過,而她也會無地自容。」

  他盡所有可能,細細解釋自己和谷嘉華之間的情分,他不想關關誤解,更不要令兩人之間有任何疙瘩產生。

  「所以你同她說清楚了?說明使君有婦,排隊趁早,青春像小鳥一去不回頭,錯過的不會再回頭?」

  關關的說法讓他大笑。「沒錯,我告訴她,我和你很快就會成親。」

  「你能夠確定她對你,除兄長情誼外,沒有其他想頭?」

  雲青失笑。「什麼想頭?你真以為我是唐僧,天下女人都想沾一口?」

  「不是天下女人,是天下蜘蛛精,誰讓你道行高強,咬一口便能長生不老。」

  他捋起袖子,把手臂貼到她嘴邊,說道:「真有這麼好嗎?來,咬一口,我要你長生不老。」

  關關推開他的手。「你不過是百年道行,我是千年修練的,不稀罕。」

  見她能夠開玩笑了,雲青松展眉毛,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圈住她的腰,貼著她的頰,他輕輕搖晃她的身子。「既然你比我強,就要好好守護我,別教蜘蛛精有機可趁。」

  「你以為我是孫猴子?」她往他胸前蹭了蹭,深吸一口熟悉的氣味,心隨著他放松的眉毛松下。

  換言之,他對谷嘉華的情分是感恩?前世的他之所以不納妾,並非情深而是恩重?

  她狹隘了,明知道計量感情多寡沒有意義,她卻阻止不了自己的幼稚,是不是因為陷入愛情的人,荷爾蒙會自動將腦力稀釋?不知道,但她就是很難不計較。

  望住他的眉眼,她希望自己有足夠功力,可以望進他內心,把他的想法一條條、一縷縷抓出來細說分明。

  他勾起她的下巴,輕輕地在她唇間烙下一吻,他的嘴唇對她的耳朵親昵吐息,他說:「如果你是,你就是天底下最美麗的猴子。」

  關關笑開,「這話是贊美嗎?」

  「貨真價實。」他也笑開。

  他望她,她也望他,兩人笑看彼此,濃濃的情感自眼底溢出。

  滿了心,甜了知覺,他喜歡她在身邊、樂意她在身邊,光是她的氣息在,就能教他心安。

  「關關。」

  「嗯?」

  「此生,絕不負你!」這話不只是承諾而是誓言,是他將用一生來維護的誓約。

  回眼望他,許久,關關點頭,信了他。「我把你的話收下,不允許你反悔。」

  「反悔這種事我沒經驗,更不會傻得讓自己反悔。」他亦點頭。

  她加重口氣。「把醜話挑在前頭說,你若敢尋花,我便有本事問柳,你知道我的。」

  「不必嚇我,我能不知道你有多大本事?」

  這明明不是好話,不是賢德婦人該講的話,但他真是喜歡……喜歡她恐嚇自己的小模樣,喜歡她吃酸捻醋的小氣,這樣的她既可親又可愛,讓他想一直一直收納。

  那回,他同關關說起李老板家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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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李老板走到哪邊都喜歡誇耀自家媳婦多乖巧溫柔,可這樣的媳婦卻讓他時不時動手逞威風,打得鼻青臉腫,直到有一陣子,李老板臉上、身上時常帶傷出門,有人私下探問,才曉得他看上一只母老虎,用了手段硬將人給娶回去當小妾,而母老虎心裡氣忿,動不動就對他拳打腳踢,李老板卻是甘之如飴。

  關關聽聞,搖頭嘆道:「男人喜歡聽話的女人,但如果碰上喜歡的女人,就一定會聽她的話。」

  他笑問:「你的意思是男人心賤?」

  她回答:「我是在形容愛情的力量有多偉大,也多可怕,如果碰見愛情卻不想惹麻煩的話,你就該懂得繞道跑。」

  他的回答是緊緊盯著她,緩聲說道:「來不及了,我已經一頭撞上。」

  是啊,他已經一頭撞上,不打算後悔、不想回頭,只想與她手牽手、一路向前,走過人生。

  她不需要擔心,毋庸誤解,谷嘉華不會是她的對手,見過好山好水的自己,怎能將就小小的一畝田地?

  勾起她的下巴,他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神避了開去。

  「關關,今天晚上有空嗎?」他在她耳邊喃語。

  「做什麼?」

  「我想夢見你,希望不會太打擾。」

  噗哧一聲,關關大笑,這家伙在學會談情說愛之後,也學會耍嘴皮了,她把自己丟進那個有脂粉味的懷裡,用力吸一口氣,決定把別的女人氣味吸光,留下自己的馨香。

  「我說太打擾了,你就不夢嗎?」

  「不能,誰教你上了賊船。」

  她輕咬牙道:「既然上了賊船,我就要當賊王,誰都別想在我的船上分得一杯羹湯。」

  「好,整鍋端去,誰也不給嘗半分味道。」他附和她,附和得毫不猶豫。

  這天晚上,他們分別睡在兩個房間內,卻不約而同地,在夢裡打擾了對方。

  【第十八章 谷嘉華的手段】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管在哪個朝代時空,都是不變定律。

  因為谷嘉華,關關和蕥兒這兩個「黑心貨」結成同盟國,當然,起因是受了委屈,是被谷氏小白花苦苦進逼。

  話說谷嘉華完完整整地把嫁妝從沈家抬回谷家,而谷尚書過世後留下來的財富也不單薄,因此從上算到下,住在方家的幾個人裡,最有錢的自然是她。

  搬進方家的第二天,她開始撒錢買人心,第一棵牆頭草姓鄭名大嬸,她把頭往谷氏方向搖一搖、點一點、笑一笑,為她,特地殺掉一只與蕥兒感情深厚的老母雞,給小白花施肥。

  於是蕥兒小姑娘搬出當初對付關關那套,在餐桌上冷言冷語,「照這個吃法,大哥、二哥不多掙點銀子,哪養得飽一屋子人。」

  注意聽,雲青、雲豐、蕥兒加關關叫作一家人,多個谷氏小白花,就成了個一屋子人,擁擠到連空氣都不夠吸。

  身為中間人,關關認為這件事不能怪蕥兒,早餐喝雞湯確實有些太過。

  但雲青已被谷嘉華告知自己楚楚可憐、百般委屈的寄人籬下心態,再加上一聞言,淚水立馬飆下的高明落淚術,身為扶弱濟貧的知府大人,怎能不直覺皺起雙眉。

  蕥兒立刻被斥責,雲青罵道:「越來越沒有大姑娘的款兒,這樣尖酸,日後怎麼說親?」

  關關嘆息,這種話聽在被維護的人耳裡肯定是爽上加爽,但被指責的那方,只會難堪得更加憎恨對方。

  男人處理女人事很粗糙,這樣一來,谷小花的處境不會變好、只會更糟,因此當初她被蕥兒刻薄了,她二話不說、搶在前頭,把事情給圓了過去,不讓男人的好意變成惡意,現在……

  關關悄悄地掃谷小花一眼,發現她嘴角不自覺流露的笑意,帶著些許邪惡氣息。

  這位才女姑娘企圖攪得他們家宅不寧?

  她知道蕥兒不是雲青的正經妹妹?她想將二號敵人先行除去,再來與她面對面、戰鬥到底?

  眼看蕥兒要發作,關關不言不語,伸過手在桌子底下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蕥兒詫異的抬眼望她,關關輕輕搖了搖頭,她乖乖閉上嘴巴,吞下怒氣不再說話。

  關關很滿意她的懂事,轉移話題道:「蕥兒,等我從幼稚園回來,我們一起去新鋪子看看,已經有幾位老板開始裝潢鋪面,要是我們動作太慢,怕到時候大家擠在一堆,要尋訪好工匠就不容易。」

  她和張誠有交情,能托他替自己找到好匠人,關關寧可先做起來放著,也不要因為大家忙著搶人,造成匠人們急著工作,裝潢粗糙。

  「好啊,我有些想法,已經先畫了圖樣,想與你討論。」蕥兒道。

  「到馬車上說。」

  「你們要合開鋪子?」雲青被成功轉移注意力。

  關關淺淺笑著,意有所指的朝谷嘉華望去一眼,說:「是啊,這年頭總不能只依賴男人吧,倘若遇人不淑,難不成就不活了?總不能想盡辦法,去依附別人家的男人,別說臉上掛不住、名譽不好聽,也沒那個道理呀。何況靠山、山會崩,靠人、人會倒,靠來靠去還是靠自己最好。」

  到目前為止是好意勸言,勸誡小白花別一心挖別人家的牆角,就算她手段做盡、替自己爭得一席之地又如何,女人活一輩子,難道真能夠滿足那一點點的立足地?

  何況……別唬她,谷小花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良善、不貪心的。

  所有人都聽出來關關的言下之意,包括雲青、雲豐。

  這種話從好的角度去想,自然是有心勸諫,希望谷嘉華自立自強,但從另外角度去解讀……怕是谷嘉華認定關關想將她趕出方家。

  雲青覷一眼谷嘉華,果然見她雙眼飛快泛紅。

  唉,找個時間和關關說說吧,他承諾過恩師的,何況谷嘉華碰到那樣的婆家,心裡受傷難免,就算要勸勉,現在也不是好時機。

  蕥兒拋個笑臉給關關,關關假裝沒看見,她可不想讓雲青、雲豐認定,她們合擊孤苦無依的谷小花,她很清楚,男人對小白花永遠缺乏免疫力,否則「真善美」那部電影怎能享譽國際?

  但想挑事的谷嘉華不等雲青找到時間同關關講,淚水瞬地從眼角滑下,哽咽道:「關關姑娘說得是,我明白自己依附方公子沒道理,名譽上也不好聽,只是爹爹臨終囑咐……」語不成句,她哭成淚人兒。

  見鬼了,她不惹事日子難過是吧?行啊,她只是不想惹,不是惹不起。

  關關吸口氣,啪地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擺,皮笑肉不笑道:「谷娘子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不過和蕥兒在聊自己的新店鋪,這也礙著了?請問,我是指名道姓說你賴在別人家裡沒道理?還是說你強占旁人屋子不名譽?沒有的事兒,你為啥非要往自己頭上扣?

  「照你這般會聯想,我們聊起趙大嬸家閨女被休,你要不要同是天涯淪落人、狠狠哭悼一場?我們提及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你要不要哭斷兩根腸子來瞧瞧?若是往後我們說個什麼,你都要聯想到自己,這個家要怎麼待下去?是不是拿根針把嘴巴給縫了才行?或是……給谷娘子找個好地方搬出去,免得老是觸言傷情、聞語傷心,您勞累眼睛,我們勞心。」

  雲青、雲豐想插話,卻被關關用目光給掃回去,她態度表明——我是認真的,你敢開口,我馬上搬。

  女人的戰爭,男人最好別插手,否則會越弄越擰,不會有好結局。

  在被她諷刺過幾句後,谷小花乖乖閉上嘴巴,抹干眼淚,突然間變得很堅強。是吧,沒有觀眾的掌聲和喝采,誰會沒事掉眼淚,很傷身的好不?

  谷嘉華低下頭,扒了兩口飯,自我表白——本人吃得不多,純屬好養品種,證明蕥兒的那句挑釁是無稽之談。

  而沾沾自喜,很滿意她的自知之明。

  關關卻無奈搖頭:傻子,人家這是在用弱勢族群的力量抗議咱們這個強勢團體,對方已經把網子張開等著呢,她還樂呵呵地往下跳。

  關關本想多勸她兩句,但雲豐早她一步,板著臉孔把蕥兒叫進屋子裡。

  也好,有的人輕輕一點就會通透,有的人非得拿棒子大聲斥喝,蕥兒就是那種需要被揍一頓才會清醒的傻瓜。

  等她被收拾過,自己再來勸說,自會效果加倍。

  關關收拾好後,准備乘坐馬車到幼稚園去,馬車是新買的,發生過汪文同那件事後,關關正視起兩個單身女子的出入安全,但方家院子實在太小,只好把馬車寄養在隔壁李二叔家裡,她還一個月花三百錢雇李小虎當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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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關關走到大門口,把方才的爭執全丟到腦後,她對自己說:「打起精神,忙碌的一天開始了,加油加油!」

  微笑,踏出家門,卻沒想到旋身關大門時,看見谷小花正垂著白晰的頸項,與雲青說話。

  是在表訴自己的哀傷?是在爭取男人的同情?還是企圖贏得雲青更多的注意力?

  搖頭,就算她是又如何,要衝上前把對方痛罵一頓,挑些肮髒下賤無恥卑鄙的字眼,狠狠傷對方一回?

  不必!男人要變心,九頭牛也拉不住;男人不變心,硬是把男人的頭壓進女人堆裡,也逼不來他喝進一口干冽香醇,情感的變遷,重點是男人的心思,不是女人的手段。

  她對愛情太消極?

  也許,但把一顆心全耗在爭奪男人這件事情上,就算她會贏得最後勝利,但也會同時替自己贏得無知、膚淺以及殘忍。她不想因為一個男人,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何況,這樣就真的能夠贏?試問,搶來的愛情有多長的保存期?

  當然,她之所以輕松的最大理由是——

  她相信。相信雲青不會變,相信他對谷嘉華只有報恩之心,相信他那樣聰明的男人不會被愚蠢手段所騙,也相信……自己對男人的判斷力。

  於是關關出門,這天她很開心,幼稚園裡進來兩個新同學,是貧窮家庭的孩子,家長不求孩子學會讀書認字,只想找人帶孩子,免得綁手綁腳,家裡還得浪費一份人力去帶小孩。

  盡管幼稚園依舊處於虧錢階段,但她不擔心,不光因為她現在手頭寬裕,更因為孩子們已經教出些許成績。

  幼兒的記憶力比大人更好,只要把握時間短、次數多、方法多變有趣這三個要點,就能讓孩子把東西記進腦子裡。

  現在園裡已經有孩子能背十幾首詩,認近百個文字,唱歌、跳舞、做體操,又吃得好、運動適當,身子比剛剛送來時要好得多。

  再給她一點時間,待貞節牌坊立好、商業區的店家紛紛開張,她會挪出時間來辦場幼稚園發表會。

  有知府大人和縣太爺的請帖,必能請得動貴婦臨門,到時讓這些孩子做出與眾不同的表現,肯定能夠說服貴婦們買書買教材,所以她得再訓練幾個口才伶俐的幼教專員!

  巡視過幼稚園,和呂文華討論過新的練習本後,關關返回家門。

  車行至家門口時已經接近中午,雲青、雲豐已經到府衙辦差,兩人要忙的事多著呢,沒猜錯的話,雲青大概要對杜主簿動手了,衙門有過之前的一番整頓,雲豐接手,應該不至於太困難。

  至於雲青這個皇帝親口御封的五品知府,大概能得到不少禮遇,再不會有人敢存心刁難,公家的事不需要關關幫忙,她自然可以騰出手,好好豐富家庭經濟。

  廳裡,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湯是早上剩下的雞湯,三個菜都是現炒的,這不奇怪,鄭大嬸向來勤奮,做菜的量也都算得精准,奇怪的是蕥兒竟然不在餐桌邊,廳裡只有谷嘉華和鄭大嬸。

  關關走近,聽見鄭大嬸在勸慰谷小花。

  「……蕥兒姑娘就是這副性子的,谷娘子,你別同姑娘計較,就當她年紀輕、不懂事。」

  「我怎會同她計較,問大嬸這些事兒,不過是想多了解了解家裡人的性子,以便好好同大家相處……換句話講,關關姑娘被蕥兒這般排擠,心裡肯定不喜歡她嘍?」前面是客套,後面才是重點問話。

  「關關姑娘倒是個好脾氣的,從沒和蕥兒姑娘紅臉過,也常挑著話與蕥兒姑娘說,這陣子大少爺、二少爺不在,兩位姑娘感情好像更好似地。」

  谷嘉華輕淺一笑,邵關關果然是個心機深沉的,居然連情敵也想收服,也是啊,若不是裝模作樣,擺出寬和氣度,雲青怎會被她迷成那樣?

  不過是個丫頭出身的賤貨,如何能得到雲青諸多信任?她的表面功夫肯定做得夠好,不過自己還是不相信,邵關關與方蕥兒之間沒有矛盾。

  眉頭緊蹙,最後卻是凝出一朵笑花,她對鄭大嬸說道:「大嬸,我去勸蕥兒妹妹出來吃飯吧。」

  「別別別,蕥兒姑娘心情不順時,誰都別去招惹她,關關姑娘就是這樣做的,總說等她想通就好了。」

  「這樣啊……那大嬸,你可不可以幫幫忙,陪我吃頓飯吧,我一個人吃飯挺寂寞的。」

  谷娘子的口氣溫和、態度謙卑,半點不像尚書府的千金小姐,見她對自己這般態度,鄭大嬸感動得頻頻幫她夾菜。「好,谷娘子你多吃一點啊,喜歡什麼菜,告訴我,明兒個我給你張羅去。」

  「鄭大嬸,是誰告訴你,關關姑娘是丫頭出身,她那模樣氣度分明不像啊,你不講的話,我倒還覺得她像個大家千金似的,比我在京城裡認識的名門閨秀半點不差。」谷嘉華繼續套話。

  「是蕥兒姑娘講的,那次約莫又與關關姑娘對上了,才說出滿肚子氣話,聽說她是宋家的大丫頭,一年前才放出來的。」

  「要不是犯了什麼錯,大戶人家是不會隨便把丫頭給放出來,好端端的,不會是犯了什麼大事吧!天!關關姑娘會不會是逃奴?如果是的話,她會連累到方公子的。」

  「別急、別急。」鄭大嬸忙著安慰驚慌失措的谷嘉華。「不是的,聽說關關姑娘初初遇見大少爺時……」

  關關嘆息,這朵花沒把方家清水給攪得一團混沌,肯定是不甘心了,但渾水就能摸到魚嗎?這主意可打得不好吶。

  關關不想聽了,再聽下去也沒多大意思,谷小花的目的就那麼一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問題是谷小花對「百勝」有再強烈的欲/望都沒用,因為她不想打沒意思的戰爭。

  關關往蕥兒屋裡走去,走到門前輕敲兩下,裡頭沒有回應。

  不在家?不可能,她們約法三章,沒有馬車哪裡都不能去,而李小虎整個早上都跟著她跑,所以……她再敲一次,接著推開門。

  蕥兒果然在!

  她抬頭望一眼關關,然後迅速把頭垂下,關關苦笑,這傻丫頭又吃虧了嗎?

  搖頭,她倒來兩杯水,坐到床邊,遞給蕥兒一杯,自個兒先把水給喝了。

  蕥兒端著水,把水杯在掌心間轉過一圈一圈,她很悶,她想等關關的開解,但是等上老半天,始終沒等到關關的聲音,蕥兒抬起頭,不滿的說:「你怎麼不問?」

  「你想讓我知道的話,自然會告訴我。」若不想講,她也逼不出真話,浪費時間去聽一大篇謊言,關關沒這個閑情逸致。

  「我被二哥罵了。」撅起小嘴,眼睛酸酸的,她真討厭泉州,以前在別的地方多好,大哥、二哥從沒罵過她。

  「你是該罵。」關關看她那模樣,笑了。

  「你說我該罵?!」蕥兒火大,還以為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原來他們通通都一樣!

  扭過頭,她不樂意看關關。

  關關嘆氣,把她的身子扳過來,眼睛對上她的,認真說道:「笨瓜,你這叫自亂陣腳,你越是生氣囂張,就越彰顯出她的無助可憐,大蟒蛇和小青蛙對陣,如果是你,你會偏幫哪個?」

  她實在不想把好好的單純姑娘給教出一副黑心肝,可她老是這樣一面倒的挨打,卻還搞不清楚原由,實在是教人情何以堪。算了,就當做職前教育,教教她小白花的妙用與療法,以後還可以拿來治治男人。

  「可……我就是生氣啊!」

  「你以為谷嘉華不生氣嗎?氣著呢,比你更氣!氣你一個小孤女可以在方家頤指氣使,她一個堂堂的尚書千金卻要被你言語輕賤,這叫龍困淺灘遭你這只小蝦米戲弄,心裡頭委屈得緊。

  「可人家高竿,生氣卻不為自己出頭,反做出一番楚楚可憐相,讓旁人替她心疼,而你卻輕易泄露心情,把憤怒、氣焰表現得淋漓盡致,信不信,日後再有爭執,任誰都要認定她對、你錯,是你在欺負人。」

  「可碰到這等事,你還讓我別生氣?」

  「我明白,碰到這等糟心事,教你不生氣是為難人,但傻瓜氣在臉上,聰明人氣在心底,傻瓜當場發泄怒氣,自以為贏了,殊不知早已失去人心,聰明人選擇把氣憋在心裡,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場子要回來,既解了氣,又得到旁人一致稱贊,這叫一舉兩得。」

  「所以那個鐲子是她在找回場子?」

  「什麼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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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會吧,她才出門不到兩個時辰,谷小花又鬧出新鮮事?看來方家以後想要和和美美過日子,有很大的難度。

  「你出門後不久,谷嘉華拿一對鐲子送給我,說以後要住在這裡,希望我能多多照顧。」

  「你收了?」

  「給我十個膽都不敢。我才被二哥叫進房裡罵一頓呢!二哥罵我小心眼,說當初在京城我們受到谷尚書諸多照顧,我怎能計較一碗雞湯,二哥還說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好歹我是讀過書的……

  「天,我哪裡是計較那碗湯,難道大哥、二哥看不出谷嘉華那副惺惺作態的虛偽模樣嗎?」她越講越氣,話題轉了彎還不自知。

  關關握住她亂揮個不停的手,讓她先把杯裡的水喝掉,緩過氣,才慢慢說道:「相信我,男人天生就是沒有這份敏感,何況樹多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家大哥、二哥並沒有比較特殊。」

  她沒出口罵雲青、雲豐,卻一句句把蕥兒心中的怒氣給卸掉。

  噗地一聲,蕥兒笑出聲,好半晌,才鼓起腮幫子委委屈屈說道:「二哥越罵越琅琅上口,好像我真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過。」

  「別和傻子較真,人家會誤以為你也是傻子。先告訴我,你有沒有收下鐲子?」關關硬把話題給繞回來。

  「都說不敢了,要真收下,大哥能不痛責我一頓?可是谷嘉華強拉住我的手,非要我收不可,你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嗎?」

  「什麼事?她陰你?」

  「對,她沒把鐲子往我手上放,她故意把鐲子往地上摔,就這樣硬生生把一對昂貴的鐲子給摔壞!呵!你說神不神,大哥、二哥好死不死就站在門外面,『看見』我把她的鐲子給摔壞!」

  「你怎麼確定她是故意的?」

  「她刻意背過身,擋住門口大哥、二哥的目光,當她把鐲子往地上摔的時候,我看見她嘴邊咧出一絲冷笑,那個動作再加上笑容,我要是再看不出她的故意,我就是貨真價實的笨蛋。」她憤憤不平地捶了好幾下棉被,直把被子當成谷嘉華的臉。

  換言之,谷小花習慣在做壞事時不自覺露出冷笑?很好,這是一項很好的指標!

  關關嘆道:「於是雲青、雲豐衝進屋裡,又責罵你一頓?」

  「能不罵嗎?她哭得梨花帶淚,說那是她娘留下的遺物,見鬼了,那麼寶貴的東西她不好好藏著,拿出來外面摔?這是欺負誰啊?」

  「傻子,自然是欺負你啊,不然還有誰?」她忍不住戳上蕥兒的額頭,這丫頭既任性又直Q,她不吃虧誰吃虧?

  「不管,我要報仇。」她跳起來,大有衝鋒陷陣的氣勢。

  關關拉住她的手臂,強逼她坐下。「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一天到晚。你想當君子還是小人?」

  「她當君子我便做君子,如果對手是小人,你難道要我吞忍?」忍忍忍,她要是有本事忍過三年,她的頭隨人砍。

  「這話沒錯,聽起來有點不公平,可既然要報仇,總得深思熟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已經夠笨,哪像你,殺敵三十自損三萬,你是在報仇還是自虐?」

  「所以呢,我應該怎麼做?」

  「打蛇打七寸,你得耐心一點,小事不提,積成大事一舉成擒,才能得到效果。要演小可憐,你不會嗎?就算不會演,你至少會繞道走吧?讓谷嘉華想下手陰你,也逮不到機會,一次兩次三次下來,雲青、雲豐又不是真傻子,他們難道不會起疑心,難道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力?日久見人心,事情不會總看表面。」

  「就算懷疑又怎樣?二哥說過,谷尚書去世之前,大哥親口承諾會照顧谷嘉華一輩子,她是賴定咱們家了。」

  「那就替她找個好男人嫁掉,當她的娘家總比當她的婆家好。」

  「要是她誰都不要,只想嫁給大哥呢?當年谷尚書曾經向大哥提過親事的。」她怎麼看,谷嘉華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當時雲青怎麼沒答應?」說到這個,她倒是挺感興趣的,這麼好的條件,雲青怎不應允?

  「谷家的條件是讓大哥住進去,日後生的第一個兒子姓谷。」

  「哦,是要招贅啊?」關關點頭,古代傳宗接代想法重,把獨生女嫁給雲青,還能替谷家留個後代,要是女兒高嫁,谷家就只能到這一代為止,可既然如此,到最後谷尚書怎又把谷嘉華許給沈相爺家?她搖頭,弄不清裡頭究竟。

  「不算。」蕥兒直覺否認,但沒多久便低下頭,低聲道:「其實,也相差不多,谷尚書怕女兒受小叔小姑的氣,不肯讓我們跟在大哥身邊,大哥不是貪慕富貴之人,怎麼肯為一個女人,把弟妹擺在旁邊。」說到後來,她挺直腰背,臉上又是一副對雲青滿滿的崇拜敬佩。

  關關微笑,這丫頭對雲青的偶像崇拜,一輩子都不會改變了。

  拍拍蕥兒的肩膀,她笑得寬懷。「既然如此,你還怕啥?當年的黃花大閨女,雲青都沒看上眼,如今她成了昨日黃花才來將就,你以為雲青有喜歡古董的特殊癖好嗎?」

  「那可不一定,當年谷嘉華高高在上,看不起咱們家,現在她變成棄婦,說不定就覺得大哥配得上她了,難道你不怕大哥被谷嘉華搶走?」蕥兒著急,比起谷嘉華,她更樂意將就關關。

  現在倒是肯替她想了,當時是誰最想拆散他們?關關覷她一眼,人果然是比較級動物,非要吃過大虧,才曉得前任敵人有多善良仁慈。

  「你希望我怎麼做?大聲對谷嘉華說——是我的,你別動,不是我的,你也給我擱在那裡。」

  關關說得雄糾糾、氣昂昂,卻惹得蕥兒噗哧大笑。

  「說什麼呢,大哥又不是東西,愛擱哪兒就擱哪兒。」

  她推關關一把,推得關關笑倒在床被裡面,蕥兒覷她一眼,當真沒見過這種女人,要是換成別人,肯定急得連覺都睡不好,她還能拿來說笑。

  關關把手支在腦後,仰躺在蕥兒床上,蕥兒見狀也跟著躺在她身邊,把手掌壓在腦後。

  側過臉,關關認真道:「蕥兒,試金可以用火,試女人可以用金,試男人可以用女人。如果雲青逃不過谷嘉華的試練,我還要他做什麼?」

  「你莫不是說大話吧,忘記了嗎?你曾經說過,只要女人肯出手,沒有男人逃得走,你說強扭的瓜不甜,可是強扭的人有瓜吃。」

  蕥兒被自己的話給困住了?關關搖頭,凝聲道:「是啊,可那是一般男人,不是方雲青、不是教我真心喜歡上的那個男子,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愛我的那個男人不會三心兩意。

  「說得出的委屈算不得委屈,搶得走的愛人不算愛人,如果雲青連一個再嫁婦的魅力都抵擋不住,日後怎麼辦?

  「成親之後,我會越來越老,他的官會越做越大、越來越多的女人會對他感興趣,到時,難道我要練就十八般武藝,拿把大刀不允許那些女人進門?不,我做不來這種事,只有他願意自己當門神,才能把魑魅魍魎給擋在門外。」

  蕥兒對她的話深感同意。「是啊,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女人怎麼就這麼倒楣?」

  「不是女人倒楣,而是女人沒有遇到正確的男人,如果哪天有個男人願意為了你,對其他女人不屑一顧,那麼你的一生不會倒楣,只會幸福。」

  「會有這樣的男人嗎?」

  「會!有個傳說,說人是被叫作上帝的神創造出來的,上帝先造男人,再取下他的肋骨造出女人,當正確的肋骨遇到正確的男人,便能一世和諧,就算那根肋骨曾經斷裂或不夠完美,但只要是取自男人身上,他便會愛她護她一輩子。」

  蕥兒望著關關平和寧謐的臉龐,第一次,打從心底服了她。

  「所以呢?接下來我要怎麼做?」

  「把咱們的店鋪看好,賺進大筆銀子,吃好穿好住好,令自己身心舒暢,女人越開心、越美麗、越自信,越能吸引異性,越憤怒、生氣、埋怨,只會讓自己變得越猙獰,你要先把自己愛得透徹,才能讓別人愛上你。」

  蕥兒紅了紅臉,道:「我哪裡是在問你這個,我是在問,咱們就不管谷嘉華了嗎?」

  「如果這是一場硬仗,那麼該身披盔甲、策馬拔劍的是雲青,不是我。」

  「如果大哥打輸了呢?」

  「那就是他的命不好,得不到我能與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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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蕥兒長聲嘆息,道:「關關,你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

  「羨慕嗎?」

  「是啊,又羨慕又嫉妒,真希望我也能像你這樣。」

  她伸過手,攬住蕥兒的肩膀,像死黨好姊妹那樣。「知道嗎?每個女人都是天上的仙子,當她們喜歡上一個男人後,便會折斷翅膀、墜落凡塵,所以她們不該被辜負,因為她們已經沒有翅膀可以飛回天堂。

  「谷嘉華是被辜負的那個,但她被沈習玉辜負之後,又辜負了自己,她丟棄高潔的性子、丟棄女子的純良,她在折斷翅膀後,又把自己變成醜陋的庸脂俗粉。」

  「是,以前的她沒這樣邪惡,雖然有些高高在上,有著瞧不起人的驕傲,至少不虛偽作假,喜歡、不喜歡,清楚分明,是個真性情女子,可現在她的手段讓人厭煩,才短短幾年,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記得大哥拒絕這門親事時,谷嘉華曾經冷笑道:「不過是個小小進士,說不定就是一輩子的七品芝麻官呢,還當自己是寶了,他想娶,也得看看本小姐想不想嫁。」

  這話她是對貼身丫鬟說的,但當時自己就站在花棚底下,把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而發現她時,谷嘉華只是揚揚嘴角旋身離去,半聲解釋不給。

  何等高傲的女子,當時的她肯定不屑演戲作假吧!

  「沒有女人願意面目可憎,若非男人給的傷害太多,誰肯扭曲自己的真性情?」

  「你覺得她可憐?」

  「是,但她的可憐都是自找的。」

  「矛盾,你剛剛才說傷害是男人給的。」

  「傻!」關關賞她一個栗爆。「人家給你就乖乖受啊,不會跑、不會逃,不會自己找個舒心的地方待著?」

  蕥兒急了,一個彈身,順勢把關關拉起來。

  「胡扯,怎麼逃?都嫁人了,丈夫待咱們不好,女人只能想盡辦法把他的心給攏回來,若是攏不回來,就得深刻反省,自己哪裡做錯……」

  「等等,這個是誰教你的?」又不是恐龍時期,怎麼能夠有這種恐龍想法,但……關關回過神,這裡離侏羅紀好像還不太久。

  蕥兒對她的驚訝才更驚訝。「你沒讀過《婦德》、《婦誡》嗎?你娘是怎麼教你的啊,以後嫁人你這性子可怎麼辦才好?」

  蕥兒急得脫口大喊,惹得關關嗤笑不已,什麼叫真性情女子?這個才是。

  「我讀的是另一本、我娘教的是另一套。那書上的道理是:如果用熱臉貼男人的冷屁股,女人卻還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那麼在女人看來是愛,在男人看來是煩,在外人看來是賤。我娘說:『我拚了九死一生把你生下來,可不是讓男人作踐的。』」

  「你、你娘真的這樣教?」她瞠大杏眼,不敢相信世間有這樣子絕品的娘。

  關關摸摸她嬌憨的小臉,笑道:「走吧,還不餓嗎?都快過午時了。」

  「我才不與那女人同桌吃飯。」撅起嘴,她把關關的話記進腦袋裡,演不了小可憐,繞道走還不成?

  「誰讓你與她同桌吃飯?我請你上館子。」

  「你這人,這時候還有心情上館子?」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別管發生什麼事,飯照吃、覺照睡,身體養好才能卯足勁兒做想做的事,否則一切都是白想。走!我請你去上品堂吃飯。」

  上品堂?那裡每道菜都要一兩銀子以上……「你發財啦?」

  「當然,你大哥的身家都攢在我兜裡呢,請你吃上幾頓大餐還行。」

  「大哥真信任你,把錢全往你手上送。」嘴上酸溜溜的,可蕥兒清楚得很,大哥為什麼獨獨信任關關,要不是她的謀劃,直到現在,他們依然是過得苦哈哈,為存下幾十兩銀子東樞西省的清廉官家。

  「又嫉妒?唉,我也是千百個無奈呀,誰讓我天生英才,一個不仔細就招人妒恨,不過請放心,我會努力做到對得起你的嫉妒。」關關拍拍她的肩膀,滿臉的欠扁模樣,恨得蕥兒咬牙。

  「你夠了哦!」蕥兒戳上她的臉頰。

  關關笑笑,抓下她的手指頭,走到架子旁,擰了濕帕子遞給蕥兒。

  蕥兒抹去淚痕,心中但願自己能夠活得像關關這般豁達。「走吧,這會兒,我真餓了。」

  「嗯。」關關起身走到門前,門拉開,冷不防看見谷嘉華站在門邊發呆,貼身丫鬟花隱靜靜站在一旁,垂著頭,看不清楚她臉上神色。

  是在偷聽嗎?還帶領丫鬟一起偷聽?還真是大方無懼啊,不過無所謂,反正自己也偷聽過她一回。「有事嗎?谷娘子。」她問得客氣疏離。

  谷嘉華沒回話,兩道目光卻是像毒蛇般攫住關關不放。

  關關無畏,清淺一笑,說道:「既然沒事,恕不奉陪。」

  她拉起蕥兒自谷嘉華身邊走過,她不想蕥兒衝動惹事,小白花一天哭兩場,戲分已經太多,再演下去觀眾會膩味的。

  卻不料方與之錯身三五步,便聽見谷小花幽幽聲音傳來,「邵關關,你相信運氣嗎?」過去她受運氣背叛,現在不會重蹈覆轍了,谷嘉華對自己發誓。

  關關定住腳步,背著她說道:「什麼叫作運氣?就是機會碰巧撞上你的努力。」只不過感情有費洛蒙的參與,努力不再是絕對的致勝關鍵。

  「上次我的運氣不好,與雲青擦肩而過,這一次,我再不會放任機會從手中溜走。」她眼底滿滿地都是堅決。

  喲哦,下戰帖嗎?!

  很可惜,她邵關關不想對戰,早說過了,該拿槍拿盾擋在前頭的是雲青,不是她。

  不過對於被挑釁,還是教關關心生不爽,雲青不是已經告訴過谷小花兩人之間的關系,她還這般說話,擺明橫刀奪愛勢在必行。

  關關旋身,與谷嘉華面對面,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什麼是緣分?缺緣少分的兩個人,就算把肩膀給擦破,也擦不出半點火花。」

  「對不起,我不相信那種東西,我只相信,凡我想要的,就一定會落入我手裡。」

  谷嘉華仰起下巴,將那張完美的容顏呈現於金黃色的陽光下。

  風光明媚、艷光四射,她很清楚,自己這樣一張臉會教男人心動,讓女人自慚形穢。

  關關不自卑,反倒輕輕一笑,說道:「了解,所以與沈家和離,也是你想要的結局。」一句話、一根針,狠狠錐進谷嘉華心裡,她刺人刺得毫不手軟,於是兩人就此撕破臉。

  谷嘉華咬牙,本想對關關好些,先解除她的戒心,待雲青娶自己為妾之後,再慢慢介入兩人、試圖將她剔除,可這丫頭不是個好相與的,那雙眼睛賊精賊精的,自己怎生遮掩,也瞞不過她的打量,既然如此,不如鑼對鑼、鼓對鼓,拚一場聲勢。

  「邵關關!」想至此,她的聲音頓時尖銳起來。

  關關依然一臉的和顏悅色,回應道:「有何指教?谷娘子。」

  「我不會輸給你的,一個低三下四的賤婢,怎配得上堂堂五品知府?」沒有男人在現場,她選擇不偽裝。

  「所以呢?一個棄婦才配得上五品知府嗎?」關關還是笑,嘴角微微上揚,口頭罵人,情緒卻無半分激昂,比起谷小花,她的功力略勝一籌。

  「我的父親是尚書,是雲青哥哥的恩師。」

  「所以呢,打算對雲青挾恩圖報?可這是讓雲青報恩好呢還是報仇?娶一個不愛的女子,是該疼她愛她還是恨她?蕥兒,如果你嫁給一個討厭的男人會怎麼做?」最後一句,她望向蕥兒,連看都不看谷小花半眼。

  「我會打他捶他罵他恨他,時不時在枕頭底下藏把刀子,伺機結束他!」

  蕥兒接下話,她咬牙切齒,好像真有把刀子在手上,而谷嘉華是等待被結束的優質主角。

  「我和你想的差不多,不過雲青那個人心機重、城府深,手段肯定比我們高竿得多。」關關忍不住比個大拇指,這動作沒人見過,但搭配話語,約略可猜出意思。

  蕥兒與她一搭一唱,問道:「你這是在替谷娘子操心嗎?不必,你沒瞧見人家勝券在握呢。」

  「我是勝券在握!」谷嘉華搶過話,之後,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極其緩慢卻也張揚囂張。「一個沒知識、沒腦袋的女子,我還沒放在眼裡。」

  關關飛快接話道:「是啊是啊,千萬別把我放在眼裡,直接放在心上就行,因為我早晚會成為你心頭那把割肉刀,我的幸福會讓你眼紅,我的快樂會教你疼痛,我的喜悅會讓你氣到想跳樓……我也不樂意的,但自從你選擇拿我當對手那刻,我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你的痛苦上,谷嘉華,你真的挑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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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關關說得暢快淋漓,蕥兒聽得愉悅舒心,沒錯,對付谷嘉華這種人,就是不能手軟o

  「很好,希望你能笑到最後。」谷嘉華氣得全身發抖、額間浮上青筋,美麗到讓人自慚形穢的面容瞬間變得醜惡猙獰。

  「謝謝你的祝福,我會的。」關關還是一派輕松自在。

  關關拉起蕥兒再度朝大門走去,不理會身後那道緊緊追隨著自己背影的惡毒目光。

  出了門,蕥兒忍不住手舞足蹈。「關關,你太厲害了,我太崇拜你了。你一定會贏的對不對?你一定不會讓大哥被谷嘉華搶走的對不對?」

  關關望著興高采烈的蕥兒,嘆氣說道:「不對,我半點把握都沒有。」

  因為通往成功的道路向來都在施工中,她樂觀卻不天真,她開朗卻也明白天地間有許多事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完成,她能倚仗的不過是對雲青的信任,但願……但願他不會辜負她的相信。

  「可你剛剛、剛剛明明就……」

  「我是在說大話。總不能輸了男人、輸了愛情,連氣勢也一並輸去吧?」她笑笑回答。

  聽關關這樣講,蕥兒的氣勢頓時弱下。

  見蕥兒整個人蔫了,關關忍不住笑道:「怕什麼,沒有男人可供快活,就拿銀子來讓自己快活啊,沒那麼嚴重的,人生短短,快活最重要。」

  蕥兒瞪她一眼,心中暗恨她沒出息。「說什麼話吶?」

  「什麼話?真話啊,走!咱們先去飽餐一頓,再去看看咱們的發財鋪子。」她打起精神,引開蕥兒的注意力,她是不讓自己處於低潮期太久的女子。

  「說到這個……你不是留很多間鋪子嗎?除了賣包包這間外,其他的,你打算做什麼?」

  「我選兩間相連的鋪面再開一間『育才幼教社』,剩下的全賃出去,每個月能有幾百兩銀子收入。」

  「這麼多?」

  「不錯吧,當地主的感覺……」


  行雲樓裡,宋懷恩與王氏對面坐著,一盞熱茶漸漸失去溫度,廳裡安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婢僕們均守在外頭,無人召喚不敢進門。

  經過好半晌的猶豫後,王氏低聲問:「老爺,你說二弟、三弟肯重返宋家大門嗎?」

  如今的王氏再不是一年前那個只會爭風吃醋的後宅婦人,經過多方努力後,她成為宋懷恩打心底看重的嫡妻、為他所倚仗,王氏不但插手鋪子經營,宋懷恩有解決不來的事,也會尋她商量。

  王氏看開了,有舍、有得,就算不願將老爺推出去,他也不見得肯留在自己身旁,她已經人老珠黃,再抓不住男人貪鮮的心,只能退而求其次,握住權柄、握住財富,握住老爺願意托付的一切。

  「不知道,也許心底還記恨著。」宋懷恩沉吟須臾,回言道。

  那年他做錯了,為著替母親長年的奪夫之恨出氣,他羅織出莫須有的罪名冠在方姨娘頭上,將他們母子三人趕出宋家大門,以至於方姨娘抑郁早逝,懷青、懷豐年幼失怙,他們能不把方姨娘的死怪在他頭上?

  如果換成他,他絕對會怨怪的!

  方姨娘的貞節牌坊開始修建那天,方雲青、方雲豐的身世揭開,京裡傳來消息,兄弟兩人得皇帝看重、親自拔擢,前途似錦、燦爛光明,緊接在這些消息之後,許多流言紛至沓來,有人預言兩兄弟將對宋懷恩下手、為母親討回公道,有人猜測宋家將就此敗落,所以……真的會嗎?

  「我常聽百姓滿口誇贊二弟、三弟,說他們是愛民如子的好官,這樣的人不至於胸襟狹窄,何況當年的事又不是老爺的錯,百善孝為先,那個時候老爺也是左右為難,一邊是手足兄弟、一邊是有生養之恩的母親,老爺能怎麼選擇?」

  言下之意,王氏將所有責任全推給婆婆,反正婆婆已經長眠地底,總不會跳出來為自己申冤,何況這樣一推,上一代的恩怨自然不能算在宋懷恩的身上,他也是「無辜」、也是「身不由己」。

  「他們會相信這番說詞?」宋懷恩嘆息,連他自己都很難說服啊。

  「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二弟、三弟聰明得很,他們會明白,與其翻出過去的仇恨,鬧得所有人臉上都不好看,不如給咱們機會f過去的錯誤。何況當年公公待二弟、三弟很好,光是念在這點血緣關系,他們就不該同老爺翻臉,當官的不是最注重名聲嗎?與其追根究底、緊咬不放,還不如博一個寬恕手足、有容乃大的好聲譽。」

  「可當初……」

  「老爺切莫再提當初,當初老爺不過是無法違抗長輩心意。」王氏死咬住這點。

  「可他們能不記恨?!」

  「逝者已矣,難不成還要追究過往、把人挖出來鞭撻?何況婆婆是小叔們的嫡母,本該敬著、順著,便是長輩有失,又怎能心念計較?」

  她嘆道:「老爺別擔心太多,小叔們都是一片純孝之人,他們既會砸大錢買地鑿湖,千方百計為方姨娘求得誥封、立貞節牌坊,定也希望方姨娘能入宋家宗祠,享有宋家後代子孫一捧香火,如今,咱們把這機會送上門,他們就算不感激,肯定不會拒絕。

  「何況婆婆過世後,老爺四處尋訪小叔們的下落,是他們更名改姓,才讓老爺遍尋不著兩位兄弟,否則早早就將他們迎回家裡。」

  王氏睜眼說瞎話,宋懷恩後悔是有的,但也僅僅止於後悔,從沒想過把懷青、懷豐找回來與自己分家產,即使隱約聽說他們考上進士、當了官,也並未積極尋訪,如今後悔已遲,只能求一個亡羊補牢。

  見宋懷恩滿眼猶豫,王氏加重口吻道:「是的,老爺四處尋訪小叔未果,心頭也沉重得緊。」

  這謊話得說的夠真,否則說服不了自己,又豈能說服旁人?

  宋懷恩長嘆,真能不恨?若不恨,為何到泉州上任一年,懷青始終不願意見宋氏族人一面?

  之前不明白,為什麼老是湊巧每回宋家人出現的筵席,縣太爺就臨時有事,難不成他們與新任縣太爺無緣?而今方才理解,懷青是在避著自己。

  望住丈夫陰晴不定的面容,王氏心頭微沉,她怎不知道人家會如何想像自己,只是……得硬著脖子死撐啊,就算小叔不肯原諒,還是得把臉給送上去,被賞幾個耳刮子也得認下,誰教當年宋懷恩絕情絕義?

  「老爺,不能想得太多,為了幗晟幾個孩子的前程,就算被削顏面,咱們也得做,誰不想抬頭挺胸過日子?倘若老爺為難,我這個當嫂嫂的去求見他們吧!」聽見妻子願意為孩子做這等沒臉皮的事兒,宋懷恩倏地抬起臉、滿眼感激,王氏這幾年來改變太多,多到讓人安慰。

  見丈夫這副神情,王氏明白自己講對話了,溫柔一笑,續道:「老爺,過往不計,從現在起,咱們得好好對待兩位小叔。我可是在老爺面前立下重誓的,要好好栽培幾個孩子,助他們往仕途上走,現在他們有叔叔能幫襯,面子再重要,咱們也得為孩子低頭。」

  這篇話說得夠漂亮,不提擔心、不講害怕,不說憂心懷青兄弟騰出手來對付自家老爺、欲報當年仇恨,卻是口口聲聲說未來、提兒子,全是一片慈愛心情。

  宋懷恩終於下定決心道:「你說的對,幗晟幾個要入仕途,得靠叔叔提攜,再糾結於過去之事無益。」

  「老爺能想通就好。」

  王氏松口氣,自從確定知府大人和縣太爺是宋家二爺、三爺後,鋪子裡的老管事們憂心忡忡,自古民不與官鬥,倘若二爺、三爺挾怨報仇,宋家多年經營將轉眼成空,眼下能做、該做的,是讓自家老爺先低頭,向兩個弟弟俯首認錯。

  宋懷恩下定決心後,腦子飛快轉動,他是商人,通達世情,一下子便訂出章程。

  「我想就算重入宋家宗祠,他們也不會搬回來住,你從城裡挑一處宅子吧,用點心思好好布置,撥些下人過去服侍。」

  「老爺,咱們泉州的幾處宅子離府衙都有些距離,不如我托人牙子,在雲湖和府衙之間尋處好屋宅,至於下人還是買新的吧,等他們搬過去後,就把身契連同房契一起送上,千萬別從咱們府裡撥人,免得小叔們多心。」

  要是誤以為他們想伸長手,可就不美了,現在的懷青、懷豐再不是當年可以隨意擺布的小孩。

  「夫人想得仔細,就照你說的辦。」

  「老爺,既然要示好,不如就做得徹底些,都說樹大分枝,公公、婆婆已經不在人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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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38:36
第十章

  王氏有些吞吐,這一年,她在外頭跑的次數多了,眼皮子不像過去那樣淺,她打心裡明白,有時候非得失點血,才能保住根本。

  宋懷恩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頭不舍,要把經營多年的家業分兩份出去,誰不心疼?但王氏考慮得周全,事情既然要辦,就得辦得漂亮精彩,做得不干不脆,不如別做。

  「我去尋叔伯們商量一下分家事宜,該弟弟們的,一分也不能少給,但也不能做得太過,以免有阿諛奉承之嫌。」

  夫婦商量時,派出去的小廝回來了,那小廝姓馬,叫馬二,是家生子,他被派往方家送帖子,邀請知府大人、縣太爺一聚。

  馬二甫進門,宋懷恩便急急問:「怎樣,對方接下帖子了嗎?」

  「回老爺,知府大人和縣太爺不在府裡,但家裡的女眷把帖子給接下,雖沒給個准信,但……」

  「但什麼?說話別拖拖拉拉。」宋懷恩瞪他一眼,要他少吊人胃口,這些天他已經被吊夠了。

  「老爺、夫人,我在方府遇見一位老熟人。」

  「熟人?誰?」

  「過去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翠芳。」

  「翠芳?」王氏驚呼。

  「是,奴才覺得翠芳姑娘在方大人府裡似乎挺說得上話。」

  想起翠芳,王氏就想起娘親,娘說的每句話都實現了,生下幗懷後,秋姨娘難產死亡,幗懷的身子確實瘦弱,讓人操碎心;張姨娘在幗晟落水後不久又懷上,生下老四幗堂;而李姨娘在幗容之後也懷上,大夫把脈,說是個丫頭……娘提醒過,那丫頭是個有福氣的,最後會嫁給高高在上的王爺。

  至於氣勢最囂張、最令人厭煩的江姨娘,生下的女兒弱不禁風,天天都用昂貴的藥材吊著,但她慷慨,江姨娘還不領情呢,不過是個丫頭片子,結果江姨娘自己伺候膩了,居然想把女兒往她屋裡塞。

  幸而娘早早提醒,若孩子有個不好,自己逃不了責任。

  因此她對老爺說:「這孩子老是病著,要是帶到我這裡養,萬一把病氣過給其他孩子,可怎麼辦才好?何況瘦弱的孩子更需要親娘的疼惜,還是養在江姨娘身邊吧。」

  這話說得句句在理,於是老爺開口,阻了對方的心機。

  娘還說過,翠芳丫頭是有福氣的,她的緣法不在府裡……難道她命中注定是二房、三房的人?

  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送還她的身契、與她結下善緣,對於舊主,她應當心懷感激吧!

  揚起喜色,王氏握上丈夫的手,滿臉笑意說道:「趁小叔子不在,我去見見翠芳丫頭吧,主僕一場,我再明白她不過,那丫頭是個心慈的,肯定會記掛當時恩情。」

  「好,她要是真能在二弟、三弟面前說得上話,就太好了。」

  兩夫妻合議後,王氏匆匆進屋換上衣服,備妥禮物出門,而這回宋懷恩竟沒像平日那樣,老妻不在便往姨娘院子裡蹭去。

  他有些心急,不停在廳裡來回踱步,一次次翻攪著兒時記憶。

  故計重施?

  上一次當是傻子,上兩次當就叫瘋子了,還是以自虐為樂的瘋子。

  因此隔幾天谷嘉華又可憐巴巴地給蕥兒送簪子時,關關插手笑著把簪子接過,像是沒見過此等好物的土包子似,不但拿在手上把玩老半天,還把簪子湊到蕥兒跟前說道:「你瞧瞧,這可是昂貴東西,上好的藍田白玉呢,谷娘子身家厚,出手真慷慨。」

  聞言,谷嘉華心頭一沉,揉碎滿張笑臉。

  心中暗恨,又沒邵關關的事,她摻和什麼?

  這根簪子是有故事的,方蕥兒一接,她便有本事讓對方推不開手,她估准幾日前的悶虧,會讓方蕥兒易弦改轍,暗地收下簪子不四處張揚,卻沒想到邵關關從外頭進來橫插一手。

  她氣得不想接話,但關關都這樣說了,她再恨,也只能腆著笑回道:「關關姑娘見笑了,這是爹爹為我置辦的嫁妝。」

  「所以沈家把嫁妝全數還給谷娘子?」她一面問,一面再次低頭,細細觀察那根簪子,那是柄雕著竹子的玉簪。

  「我與沈家是和離並非休棄,嫁妝自然是要悉數歸還的。」

  「谷娘子是谷尚書的獨生女,想來當年谷娘子出嫁,定是十裡紅妝,羨煞多少女子。」關關刻意流露出羨慕神情,這讓谷嘉華心頭好受些許。

  「那自然。」

  忍不住地,她揚起驕傲笑臉,當年谷家嫁女兒的排場,京城裡頭沒有幾個人能及得上,即使三、兩年之後,還有人提及當時盛況,只不過那時……沈習玉身邊早已陸續出現通房、姨娘。

  「聽說京城人嫁女兒,除頭面、衣料、金銀財寶……把日常生活所需全備齊,還得附上鋪子田莊?」

  谷嘉華不明白關關干麼頻頻追問自己的嫁妝?難不成她還想同自己較量?別想了,憑一個卑賤奴才,把她打回娘胎重新生個十次,還攢不齊自己的一成嫁妝。

  淡淡一笑,她的姿態高傲,回道:「自然是。」

  「那谷娘子到泉州定居後,打算把那些鋪子、田莊全賣掉嗎?」

  問得這樣仔細,她打算做什麼?盤查她的身家?

  難不成她想同自己要求房租、食宿費?好啊,邵關關敢要、她就敢給!這點錢她還不看在眼裡,還可以藉此在雲青跟前上眼藥,好教他明白,這等粗鄙、眼皮子淺的女子,遠遠及不上自己。

  「沒有,鋪子、田莊都在。」

  「那怎麼成?是租了人嗎?月租多少?鋪面地點如何,生意好不好做?」

  一連串的問題讓谷嘉華越發摸不透關關的心思?突然間,她想起那回關關和蕥兒關起門來討論的鋪子,莫非邵關關想拋頭露面到京城營生?

  此番探問,莫非她企圖要自己出讓鋪面?

  「鋪子有管事照看著,他們都是父親留下來的老人,經營上頭有他們盡力,我倒是不必費心思。」

  一句句套,關關終於套出想要的訊息,她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既是有可靠的管事可以照顧鋪子,怎就不能把谷娘子給一並照顧,卻讓谷娘子千裡迢迢、隨兩個陌生男子來到泉州,難道不擔心主子名譽受損嗎?或者說……谷娘子名譽早已受損,留在京城只會受流言所傷?」

  關關純粹胡扯,存心教谷嘉華不痛快,卻沒想到歪打正著,恰恰說中她的困境。

  瞬地,谷嘉華臉色數度翻變,緊握拳頭,指甲刺入掌心,她的眉頭再度出現凌厲之氣,嘴角笑得無比僵硬。「奉勸關關姑娘口下積德,姑娘還沒出嫁呢,誰曉得往後處境會不會比我更不堪。」

  臉皮扯破,蕥兒趕緊跳出來插話。「我可沒聽見關關哪裡不積德,她不過提出正常人都有的疑問,倒是你,口口聲聲詛咒人不堪,才真要積德。」

  短短幾天,蕥兒也學會不在大哥、二哥面前發作,但暗地裡愛怎麼刺就怎麼刺,反正刻薄人又不花錢。

  她本來擔心谷嘉華會到哥哥面前告狀,關關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安心,狀告多了,只會讓男人感覺厭煩,何況她不是想裝溫厚賢良嗎,賢良人怎麼能隨便告狀?」

  「要是把她給逼急,對咱們暗使手段呢?」

  「你以為我們從現在開始待她好,她就不會對付我們?」關關反問。

  蕥兒認真想想,鄭重搖頭。

  既然早晚都要被她下暗手,眼下能賺一票是一票,於是她安心當起刺蜻,反正雙方早已撕破臉,假來假去也假不出幾分真滋味。

  谷嘉華被兩個口舌伶俐的女人圍剿,這回倒不是做戲,她是真的紅了眼眶。

  她怒斥:「你們就這麼憎惡我,非要把我趕出家門?」

  「冤枉啊大人,這屋子是方大人的,我不過是個被包吃包住的小伙計,哪有權力趕誰出門?」

  關關那副表情讓人又氣又恨,但看在蕥兒眼裡卻覺得她好可愛,可愛得想給她捏捏揉揉,像捏張大嬸家裡那只小花狗。

  蕥兒獨自發難的話,功力不夠,易屈居下風,但有人帶頭的話,她落井下石的本領還稱得上高強,因此她接話,並且接得陰陽怪氣。

  「這可不是冤枉死人了嗎?關關不過是羨慕谷姊姊嫁妝豐厚,才多說上幾句,怎就發展成要趕你出門啊?如果谷姊姊不愛被人羨慕,就別把嫁妝拿出來顯擺唄。」

  這、這……分明是信口雌黃,谷嘉華又氣又急,怒道:「我哪有顯擺的意思,要不是你們問,我怎會回答?」

  關關笑著接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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