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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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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 豆子惹的禍 】活色生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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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20:01: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四九章 進兵

八月十五,祝兄弟姐妹闔家歡樂、萬事如意!中秋快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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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燕國的狀況:北境前所未有的穩定,犬戎元氣大傷龜縮到草原深處,譚歸德叛軍被徹底剿滅、煙消雲散,兩場戰事讓北方再無後顧之憂,毫無疑問,這是景泰的功績;

西方大軍出擊深入高原,結果被回鶻人坑了一下子,整支部隊都陷入了被動。但也僅僅是被動而已,燕人的大軍仍在、戰力不容小覷,哪怕回鶻和附近藩主結成同盟,想要吞掉這支燕兵也不是件容易事情,何況藩主與來自軍隊勢不兩立。較真說起來,出兵高原只能算是景泰的一個失誤;

可是集結南境重兵,南下侵犯南理,就是個徹徹底底的錯誤了!遠征軍在南荒邊緣徹底傾滅不算,大燕南方的防務也無可避免地變得空虛了,當紅瑤門戶被南火廢掉,生番長驅直入,南境幾乎無力抵擋……

紅瑤淪陷後第七天,御書房,景泰駕前,四位大臣垂首肅立,戶、兵兩部尚書、武夷衛主官諸葛小玉和當朝中書令溫錦遷溫大人。

溫錦遷這幾天很忙,他和諸葛小玉合作,一頭不斷收集著有關生番的諸般消息、調查它們的數量,另一頭埋首書庫,翻閱故老典籍,查找以往生番作祟的記載,不久後他很是驚訝的得出了一個結論:就以現在了解到的生番規模來看,這一次來自南荒的浩劫,比著以往每次同樣的災難都要更可怕。

從數量和破壞力度上來看,三百年前那次浩劫只是小兒科了。

當戶部把生番造成的損失估計、兵部把南方的防務和戰鬥等事情一一呈報過後,溫錦遷也把他最近的發現稟於皇帝,不過說話是溫錦遷都沒注意到,自己一邊說著一邊還在不停搖頭…他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三百年前是地火衝冒,凶猛天災讓南荒深處的怪物感到恐慌;這次卻天地安穩,根本都沒有什麼災難或者異像發生,何以會驚動這麼多生番闖入人間。

景泰聽過也就算了,他才沒興趣去追究根由,如何應對這浩劫才是當務之急,當即問道:“眼下情形,有什麼想法?”

戶部、兵部兩位大人不開口,溫錦遷則直言,這是他的本份:“如今遭逢生番作亂的是南境,但真正堪憂的卻是中陸和東疆。”

燕南境被生番攻入,雖然當地駐軍奮力抵抗,可是不難預見的,南境被打穿是遲早之事,到時候大燕根基核心所在富饒中陸、東疆,便會暴露在生番巨大的威脅之下。

景泰沒應聲,轉目望向了兵部尚書,後者立刻開口作答,燕國的西征南討,基本都是從西、北兩地抽調、集結的兵力,對中、東影響不算太大,特別中陸是睛城的所在之處,衛戍更加堅固,以兵部尚書的意思,他們的實力足夠應付劫難,不必太擔心。

武夷衛大掌櫃諸葛小玉卻搖了搖頭,冷臉冷口:“我大燕南境中的生番,現在還不如南理國內的生番多,另外據探,如今南荒中還有怪物在陸陸續續地走出來,具體山中還藏了多少…不得而知。”

尚書聞言十足吃了一驚,失聲道:“怎會這麼多?”

進入燕國南境的生番,還只是前鋒罷了,按照現在的情勢發展下去,仍在山中、還在南理的生番遲早會湧入大燕,現在看來還算穩固的中陸、東疆,到時候是否還能安全依舊,可就不好說了。

聽到兵部尚書的驚呼,景泰對他冷曬道:“錦遷剛剛才說過,這次浩劫遠勝以往,生番規模驚人龐大,怎麼,你沒好好聽麼?”

尚書大人不敢應聲,溫錦遷及時另起話題,算是打了個圓場,燕國討伐草原的大軍主力已經回到國內,北境中兵力充足,為今之計當把這股力量盡快調遣過來,南疆算是沒得救了,不用在理會,只要加強中、東防衛,保證生番不會再進一步突破,燕國的根基就不會被動搖。待堅守上一陣子,等生番躁動平息,它們自然就會退走。

這些怪物吃人、殺人,但毀不掉沃土良田,也不會帶走金銀財富,只待它們撤走,到時候無論是南境還是南理,依舊還是大燕的。

溫錦遷的話依舊不好聽:“只憑北方軍隊,也不一定能擋住生番、保住中、東。”

兵部尚書接口道:“為求萬全,是不是把高原上的兵馬也撤下來?”

以西征燕軍所處的形式來看,大軍回撤肯定會被回鶻人追打,損失在所難免,但家國有難也實在顧不得太多了,沒什麼事情比著保住大燕的根基腹地更重要。

對兵部尚書的提議,御書房中其他幾人都點頭復議,可是景泰皇帝卻不置可否,低下頭開始自顧自地思索起來……

好半晌過去,景泰才重新抬頭,說的話卻和現在的局面不相干:“我原本的打算是,待平定南理之後,把那支大軍再派到高原上去,讓穆桐去增援周景,兩軍聯手,穩穩當當打破仁喀,之後再長驅直入、攻襲回鶻。至於北方撤回的兵馬,留於國內添做後備,隨時有事他們隨時都能出征。”

說到這裡,景泰問溫錦遷:“錦遷,我問你,回鶻在高原上的兵力,和他的國力比、和我們的兵力比,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萬歲的問題不怎麼清楚,但溫錦遷完全能明白,回答得仔仔細細:“回鶻打進高原的兵力,無論人數上還是實力上,比起陛下派去吐蕃的大軍還要遜色幾分,不過被他們占了個先機,才讓我們被動了些。”

“至於國力相較,也明白得很,回鶻打去高原的人馬,占去了大漠全疆快五成的兵力,我們的西方遠征兵馬,主力只是來自西疆本部駐軍,在我神州邦國的整體軍力中,充其量兩成多些。”

景泰笑了笑,略顯自豪:“我大燕的兩成多些,就是回鶻的快五成。”

溫錦遷點頭應是,景泰則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語氣飄忽稍帶貪婪:“高原上,有回鶻差不多半國之兵啊…要是能把它打垮了,回鶻的大半做天就塌了,我軍再長驅直入,擊破天關、進軍大漠…倒不是說一定就能活捉大可汗,但這一仗打下來,回鶻元氣大傷是免不了的。如此一來…南理亡了、吐蕃亂了、犬戎不足為患、回鶻也遭重創,中土大局初定…剩下來的就是細節功夫了,朕和大伙再努把力,我大燕定能制霸天下,再現中土世界大一統之盛景。朕與燕..與諸位一起留名青史,豈不快哉。”

喋喋不休,景泰把原先的好算計一股腦說了出來,跟著話鋒一轉,搖頭嘆道:“可惜啊!千思萬想,就沒能想到南荒裡的怪物跑出來攪局…派去南理的士兵全軍覆沒、怪物在我南境作亂、遲早還會殺到中陸和東疆,將來少不得一場曠日持久、血腥凶殘的惡戰,等怪物們退去後…大燕怕是也會傷得不輕吧!”

皇帝說的是實情,打仗會死人、打仗得花錢,以現在生番的數量就不難推斷未來惡戰的規模。

大燕富庶甲天下是沒錯的,但承擔下這麼一場大戰,傷筋動骨在所難免。

景泰說了不少話,小蟲子乖巧,及時捧上一杯藥茶獻與皇帝請他潤一潤喉嚨,景泰對小太監笑著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對待自己人的時候,他哪還是那個瘋狂皇帝,分明就是個周到親切的長輩。

喝了口水,景泰的目光重新望回兵部尚書:“國家有難,在外軍馬應立刻撤回來參與布防,這個說法是沒錯的,可是讓周景回來,便等若把高原拱手讓給了回鶻。我們和生番的惡戰…先按照兩年來算吧,惡戰持續兩年,生番退走、燕國千瘡百孔;回鶻卻在吐蕃享受勝果、慢慢把勝利變成實惠,不斷壯大……此消彼長,到那時我們還打得過回鶻兒麼?”

打仗會消耗國力,大燕和生番作戰更是只賠不賺的事情。而侵略戰、比如現在的回鶻打吐蕃,則是另外一回事,回鶻打贏了,哪怕死了不少戰士、花費了大筆軍費,將來也一定能賺得回來,但是這其中有個關鍵之處:時間。

不是說回鶻在吐蕃打了勝仗、占了土地,就會立刻變得強大富強,還需要一個過程、慢慢把勝利果實消化掉、從而變成自己的財富和實力。

現在、剛剛打下仁喀的回鶻,肯定比著他出兵高原前更虛弱;但假以時日,容他轉化勝果,兩年之後的回鶻一定會比原來更強大。

皇帝的說法沒有錯,兵部尚書無言以對。

並非尚書昏庸,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而是征西的大軍回不回來,本就是個兩難的選擇,要怪就只能怪那些天殺的生番。

皇帝已經大概說出了自己的意思,以他的脾氣,重臣們大都不敢再去勸,唯獨溫錦遷堅持著自己的本分,有話就要說,哪怕有悖於聖意:“西軍不回,等將來生番主力來襲,防務上怕是不牢固的。”

“不是不讓他們來,是晚回來些時候、等他們摧毀了回鶻主力再趕回來救國。”景泰搖著頭笑了起來:“你也說是‘等將來生番來襲’了,浩劫還在‘將來’,我們還有時間。”

溫錦遷先是一愣,以高原上的局勢,遠征軍想要自保或許還能勉強做到,想要在短時間裡打垮回鶻人,那是痴人說夢。

但到底是心腹臣子,溫錦遷很快就猜到了景泰的想法,愣住片刻後,臉色又猛地一變。

景泰還是那副表情,但語氣卻悄然加重了些:“朕在北方不是還有大軍麼?你們算一算,來不來的及。”

兩位尚書大人偷眼對望,目光中都有迷茫,算一算?算什麼?什麼來得及來不及?

溫錦遷也顯出少許迷惘,躬身問景泰:“陛下是要我們算…算一算燕北方的大軍,如果先殺上高原,助周景一部擊破仁喀的回鶻兒,然後在趕回來馳援國內,時間上是不是能來得及?是不是能趕在生番主力抵達前趕回來?”

景泰沒什麼表情,應了句:“不錯!”說完後,他忽地又笑了下,轉目望向兩位尚書:“還不謝謝溫大人,他是在自己裝糊塗,為了你們解惑。”

溫錦遷已經猜到了皇帝的想法,但是見兩位尚書仍自不解,他又不好當著皇帝的面直接去提點,干脆也就擺出一副不確定的模樣,表面上是向皇帝求證,實際裡則是在告訴同僚,皇帝到底讓他們去算什麼。

兵部尚書表情駭然,正想在說什麼,可景泰看得出他的想法,根本不容他開口,冷冷道:“朕讓你算,沒讓你勸,那些沒點味道更沒點用處的話,都給朕爛在肚子裡!”

皇帝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他要自己的大軍和生番搶時間。

並非昏庸,只是瘋狂吧。

之前景泰已經把道理說得很明白了,撤兵防御是中規中矩的法子,但燕在對抗生番時,回鶻在發展壯大,經此一劫後,燕之前占據的優勢便會蕩然無存,再不是中土最強大的國家,爭雄天下的夢想徹底破滅……這是景泰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是以皇帝想要兵行險招,浩劫無可避免,燕國損傷在所難免,但是在這之前,他要先重重打擊回鶻,讓他們在幾年之內都難以翻身!

若真能成功,滅掉了大漠人在高原的遠征軍,回鶻遭此重創,三年五載休想復原,待大燕這邊撐過浩劫,大燕仍是中土世上最強大的國家。

可是這個險冒得未免太大了!不僅不把西進的軍隊撤回來,還要把用來增強防御的北方大軍派出去,萬一兩支大軍沒能及時回來怎麼辦?戰場事情瞬息萬變,又怎麼可能提前計算出精確日期。

誰也不能保證,西、北兩路大軍會迅速擊垮回鶻的遠征軍、並搶在生番主力抵達燕中陸前及時回防到位;不過一模一樣的,誰也不能就此肯定這兩路大軍一定就完不成任務。是冒險,但也的確有機會……

畢竟現在生番只是前鋒抵達南境,距離它們主力彙聚、衝到大燕中、東要地還會有一段時間,且大燕的中、東地區本來就有精兵駐防,當浩劫席卷而來時,也能努力支持上一陣;

畢竟,當北方大軍進入高原、彙合友軍後,燕人就會形成明顯優勢,只要戰術運用得當,未必不能畢其功於一役、一舉擊破回鶻大軍。

強大帝國想要繼續崛起的勢頭、想要盡可能得贏取主動,有時候非得冒險不可。景泰心意已決,御書房中的商討很快有了定議,聖旨與軍令同時傳出,駐扎於北方的大軍即刻開拔,火速趕往高原支援周景。

軍令寫得明白,援軍急行,途中要避免一切能避免的戰鬥,出關前的南火、出關後的墨脫領地全不必理會,只求火速進軍、盡快抵達仁喀戰場、盡快發動會戰猛攻回鶻兒。

大軍要搶時間,那些小小的禍患實在無暇理會了。不過景泰不知道的是,之前藏身於西疆的南火,也不用他再去理會,差不多就在鄭轉帶人攻克紅瑤的時候,瓷娃娃擅自做主,帶著南火離開了大燕,又重新回到高原上,暫住於墨脫領地。

景泰從御書房中出來,臉上的神情看不出有什麼不妥,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心正嘭嘭嘭地跳得厲害:仔細想一想,‘北軍增援、先破回鶻再回援本國’是他登基以來,獨立做出的最重大的決定了。

皇帝要賭這一把,現在還無法看出輸贏,但是這種和老天爺鬥時間、搏氣運的感覺,當真再好不過了!

小蟲子緊跟在景泰身後,走著走著忽然一個踉蹌,左腳絆在右腳上,哇呀一聲摔了個狗啃泥。景泰被他嚇了一跳,停下腳步想去扶他,但小蟲子手腳麻利,不等萬歲彎腰自己就重新跳了起來。

景泰笑道:“平地都會摔跤,你腦子裡想啥了?”

小蟲子拍打著衣衫上的泥土,動作很小很輕,生怕灰塵會濺到萬歲身上,同時苦著臉應道:“沒想啥,是被萬歲的氣魄嚇到了。”

景泰挑了下眉峰:“怎麼,你怕我會輸?怕大軍趕不及回來?”

小蟲子趕忙搖頭:“不怕…一定趕得及…就是這件事太大了,我聽過後心思就不整齊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景泰再度笑了起來:“不用慌張,我都想清楚了…關鍵不在於兩路大軍能不能及時回來,而是他們得打贏仁喀那一仗!”說到這裡,他反問小蟲子:“國內劫難當頭,在外作戰的大軍會是怎麼樣的心思?”

問題簡單,小蟲子想都不想,立刻回答:“大伙肯定拼命打、玩命打,把回鶻兒打殘打死後好趕回來救國。”

“便是如此了,國內浩劫對在外兒郎,是一重大大的激勵。等打贏了回鶻,他們能及時趕回來自然最好不過,萬一趕不及也無妨,莫忘了我們手上還有六萬錦繡郎,大不了調出這支隊伍,由他們護送你我一起到吐蕃去彙合大軍。”

錦繡郎是燕軍中的精銳,早在燕太祖開國時威名就傳遍天下。

“能明白不?”景泰則繼續笑著:“高原上有我兩支大軍,只要他們擊敗了回鶻,再和朕的錦繡郎彙合後,放眼天下,還有哪一國能和這支兵馬抗衡?大不了我們就舍了東土大燕,立足高原,再重新把這天下打回來!”

“占下高原,足夠養活我們,再進擊大漠,回鶻兒哪還有能力抵擋?”

小蟲子長大了嘴巴,愣愣望著皇帝,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

皇帝只要軍隊,不要國家了?依舊是瘋子的念頭,但不得不說的是,景泰的想法很有可取之處……派兵上高原,若能趕回來則保住大燕;若敢不回來,至少高原上還有他的大軍,國內有錦繡郎在,皇帝脫困無虞。便如他所說:關鍵僅在於,西、北兩路的聯軍,能將回鶻遠征軍打敗,如此一來,哪怕大燕亡國,景泰依舊掌握了這天下最凶猛的武裝,無人能與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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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零章 入口


    從御書房回到寢宮,景泰落座,小蟲子為陛下奉上藥茶,欲言又止的樣子。

    景泰見狀笑問:“有什麼話要說麼?”

    小蟲子先是點點頭,跟著卻又搖了搖頭:“本想勸陛下莫動氣,可是又沒見您有生氣的徵兆。稍稍有點納悶。”

    景泰略顯好奇,沒急著回答小蟲子,而是反問:“我發怒前還有徵兆?是什麼?”

    “陛下動怒前夕,額頭會浮生有三道龍紋煞,烏中透金,彷彿天瓊墨雲內紫弧隱隱,便如老天爺……”

    “咳,就是額頭顯出煞紋吧,你說起來也不用那麼誇張!”不等說完景泰就笑著打斷,隨後又轉回小太監的問題:“生氣這種事情……就好像你給我沏了杯茶,我一喝,竟然是辣的,免不了立刻就會生氣,可如果我早就知道這杯茶的味道很糟糕,心裡有了準備,再喝到口中時,也就不會太生氣了。生氣這個東西,沒辦法忍的,不過可以'防',便是如此了。能明白?”

    小蟲子神情驚訝:“這麼說…萬歲早就預料到生番會作亂?”

    “胡說,要能預料到這場浩劫,我得昏庸成什麼樣才會派兵去打南理?去找倒霉麼?”景泰笑了:“浩劫無可預料,但能提前想到的是:要征服天下,一定會有數不清的困難和麻煩…心裡對此有了底,再出什麼麻煩也都不會太惱怒了。他走之前勸過我一句話:因為難所以才有趣、因為麻煩所以才來勁…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我聽進去了。”

    小蟲子沒能聽得太明白,不過只要萬歲不生氣就好,他也無意追究個沒完,另起了個話題:“不管怎麼說,南理這座蠻子國度總算是完了,恭喜萬歲。”

    說話時,小蟲子臉上堆滿笑容,其實在他心裡對南理根本就沒有太多概念,那座國家興旺發達他不會覺得歡喜、覆滅淪亡他也不覺難過。

    所以現在要說這樣的話、擺出一副高興的樣子,都是為了哄景泰開心。

    可景泰沒有一點歡喜之意,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一品擂後我恨南理入骨,但一直忍了幾年都不去對付它,你可知為什麼?”

    雖是問句但不等小蟲子開口,景泰就直接給出了答案:“之前不打南理,不是因為我覺得南理有多強,而是因為高原和草原的牽制。那座小國一直都不在我的眼中,我總以為南理算個屁……不過我錯了,南理能在中土存在百年,且越來越興旺強盛,並非沒有道理的。”

    小蟲子很是詫異,聽萬歲的意思,他現在這是在誇讚南理?以萬歲的性子和為人,他居然會誇南理?

    “論財力、論軍力、論國富民強,和中土四座強國比起來,南理不值一提,按照常理去猜度,無論是吐蕃侵襲還是我大燕南下,它都沒有還手之力、死得妥妥的。但是這兩場大戰打下來,你再看看後果:吐蕃大軍有去無回,南理人不僅毀掉了入境的番賊,還反攻高原去燒殺​​、報復;到我大燕雄師南下時,南理再沒翻盤的機會,竟真的敢引發浩劫,拉著大半天下給它陪葬!這是個什麼樣的國家?他們的人怎麼會這麼狠?”

    南荒生番衝進人間的原因還是未解之謎,不過到了現在景泰也大概能猜到,即便南理不是'始作俑者',至少他們也成功引誘了生番、加速了浩劫,否則怎麼可能那麼巧。

    “而番浩劫一起,我的大燕首當其中,南理的蠻兵蠻將蠻子王爺在九泉之下,應該正哈哈大笑吧!”說話的時候景泰有些激動,但與惱怒無關,只是心中激盪。他長長吸了一口氣,讓情緒平穩了些才對小蟲子繼續道:“到了現在,南理覆滅於我來說並沒什麼可歡喜快活的,在我心中只有一重僥倖和一重遺憾:幸虧南理地處偏隅,大環境擺在那裡,讓它發展不起來,若它也有了回鶻、吐蕃那樣的規模,天下還有誰能滅掉它、還有誰能不被它滅掉。”

    “至於遺憾…”說到這裡,景泰的眼中光彩迸現,瘋狂之態隱現:“可惜啊,我是大燕的皇帝,不是南理的雄主!若我生在南理皇室、坐上南理龍椅…統御著這整整一國的兇兵瘋民…哈哈,何其痛快!”

    正常話沒說幾句景泰就又發瘋了,從古至今,就只有別國王者羨慕東土皇帝的份,有哪個東土皇帝會去盼望去蠻荒地、韃虜國做王的。

    小蟲子不敢接口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口,乾脆再轉話題:“生番的事情,要不是通報師父?”

    剛剛沉入幻想的景泰被這句拉回了現世,琢磨了下搖頭道:“他在做重要事情,不容分心打擾,何況就算是他也攔不住生番浩劫,把消息通報過去,既沒有必要也沒有用處,還是算了。”

    景泰說的沒錯,國師此刻不容分心。而且就算景泰想要把消息告知,對方也收不到……燕頂和花小飛與世隔絕。

    真正的與世隔絕。

    不久前他趕到雪域山谷與花小飛匯合,因為事先準備充分,兩人聯手沒花費太長時間就打開了那扇門,但讓人失望的是,門後不是一間屋、一個窟,而是一條地路,陰暗潮濕、彎彎曲曲不知通往何處……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兩個人跨門而過、聯袂並肩走入地路。

    不出所料的,地路中滿佈禁制、步步機關,即便是天下第一、第二兩人聯手,也行進都異常艱難,現在他們兩個在地下緩緩前進,自然不可能收到外界的消息。

    所幸這裡的禁制大都是以毒為害,普通人進來有死無生,但燕頂和花小飛都是此道的大行家,相對而言危險減小了許多。不知不覺裡五天過去,回頭看一看,兩人竟然才走了不足兩里路,花小飛脾氣暴躁,忍不住破口大罵,照這樣下去,天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完這條路,而抵達盡頭後,不曉得是不是還會有什麼鬼門擋路。

    燕頂卻絲毫沒有著急的意思,在狹小地道中聽著花小飛罵街,他還呵呵呵地笑得挺開心。

    花小飛用牛眼等他:“為啥還會開心?”

    燕頂笑而搖頭:“越不好走就越靠譜。一步一個埋伏的路,不可能太長的。”

    在無人區裡修一條滿滿高深禁制的可怕道路豈是件容易事。洪太祖也不可能把無窮無盡的人力物力全都投入到這一件事中,是以腳下越凶險,也就越說明這條路不會太長。

    山谷入口有禁制、暗門上有機關,這兩重都是在'阻攔',暗道中的埋伏乾脆就是狙殺了,到了這個份上,有關保密、保險的手段已經用到了極致,最後這段路過去了,也差不多該到真相揭曉的地方了,是以燕頂不生氣,反而還挺高興。

    暫停腳步商量了一陣,兩人重返地面,不久後再返回,從營地中帶了大量食物和清水,這次做好了充分準備,兄弟倆又一頭扎入地路。

    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兩人一概不知,花小飛不曉得愛徒稻草已死、燕頂不曉得征南大軍覆滅、不曉得生番浩劫突起已經蔓延至燕南。

    當然他倆更不知道,宋陽正越行越近,帶著一隊精銳高手向他們撲來。

    ……

    瓷娃娃有些頭疼,神情虛弱面色蒼白,手捧著金碗,正在小口小口地喝著酥油茶,不時皺起眉頭。

    齊尚從邊上看著,目光不忍,試探著勸道:“小姐還是盡快回燕吧,你的身體不能在高原上久待。”

    瓷娃娃搖了搖頭,眉心依舊微蹙,顯然身體不適,但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清澈且平靜:“還不能走,等墨脫有了答復以後再說。”

    她率領南火從大燕撤出來,幾天前來到墨脫領地。大家算是合作關係,以前也有過先例,容南火駐在自己的地盤墨脫全無異議,可是瓷娃娃另外有提出了個離譜甚至無禮的要求:她要墨脫的兵。

    按照謝孜濯的盤算,浩劫席捲東土,生番已經自南理進入大燕,景泰勢必會調他在高原上的大軍回防本土,所以她打算打一場狙擊戰。

    墨脫領地靠近燕西關,大燕在高原上的遠征軍要回國,非得經過領地邊緣不可,謝孜濯就要在那裡設伏,哪怕不能消滅徹底敵人,也要狠狠咬他一口。

    設伏狙擊那樣一支大軍,只憑如今不到五萬人的南火力有未逮,還得請墨脫出兵。

    但墨脫幫她打仗仍不夠,她還要大權、要墨脫的軍權。

    這種事墨脫如何能夠答應,不過謝孜濯把事情講得很明白:現在大燕出事了,景泰無暇顧及其他,但是不難預料的,只要等他緩過這口氣,墨脫遲早還是要倒霉。如果真能攔住西軍回援,景泰的情勢就更惡劣了,說不定就沒了翻身的機會,她要打的這場仗,本就於墨脫休戚相關,他出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於要權,燕西軍急著回援,一旦遭遇阻攔他們就會拼命,這場仗不好打,聯軍非得配合融洽、統一聽令才好,軍無二主,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前前後後都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且謝孜濯言明,直到戰事結束前,她都不會離開墨脫府邸,乾脆就是個抵押的人質。

    即便如此墨脫仍是沒辦法立刻答應,只說容他考慮一陣。反正燕西軍一時半會也不會到,謝孜濯就沒再相逼,給墨脫一些時間去思量。

    轉眼幾天過去,墨脫還沒有回覆……

    一碗酥油茶只喝了幾口,謝孜濯放下了金碗,並非不好喝,是她身體不舒服,喝不下太多。就在這個時候墨脫來訪,大藩主終於下定決心,拿出三萬兵給謝孜濯。

    墨脫手上滿打滿算就有六萬武裝,一下子拿出來一半,的確夠意思了。

    瓷娃娃很開心,她早就算計過這場戰事,再有三萬番兵應該夠用了,她很是開心,但並沒太多表現,只是認認真真地謝過了墨脫。

    接下來便是兵馬調度,南火眾將和墨脫派來的大將齊聚一處,把戰事的諸多部署逐一落到實處,但七天之後,謝孜濯又接到了一封機密消息…從燕國傳來、帛先生親手加以封印的信箋:駐紮於燕北方的大軍開拔,他們的任務謝門走狗尚未完全探知,不過​​看他們行進的方向,應該是出西關、上高原。

    看過密函,再稍作思索,瓷娃娃忽地挑了下眉毛。

    景泰是個瘋子,謝孜濯不是神仙,之前她真沒想到景泰的打算,不過在得到北方燕軍的情報之後,憑著她的心思又怎麼會還猜不到,這次景泰是要孤注一擲,先遣大軍擊潰回鶻主力再回國抵擋浩劫。

    瘋子的想法出乎意料的,但也只是讓她挑了下眉毛而已。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吧,當沙民與回鶻打破犬戎時,謝孜濯不曾歡喜;當回鶻攻破仁喀、把主動搶在手中時,她微微一點頭;當得知鎮西王統御著南理本土最後的力量抵抗強敵、最終全軍覆沒時,她沒有絲毫動容;當生番衝進燕南,一直掌握絕大優勢的殺親仇人被鬧得手忙腳亂,瓷娃娃也從未有過真正的笑容……

    或許在她眼中,這偌大天地,不過就是張棋盤吧;

    或許在她眼中,景泰這不成功便成仁的亡命做法,不過是'跳馬'、'出車'、'拱卒',只是他走的一招棋吧!

    的確讓人意外,但說破大天也僅僅是一招棋呵,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現在該她走棋了…謝孜濯站起身,離開自己的大屋去拜訪藩主墨脫。

    差不多就在瓷娃娃去找墨脫的時候,宋陽一行終於抵達雪域。雖然他眼前這盤棋的格局比起謝孜濯要小得太多了,不過險惡之處卻遠遠勝出,因他要直擊要害、他在'將軍'。

    一路西行,路途並不順利,高原上兵荒馬亂,就算大夥走得再如何隱秘、小心,也難免遇到些意料之外的麻煩,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才剛剛趕到目的地。

    在到達雪域後,行程一下子就變得順暢起來。此間天寒地凍、終年為冰雪覆蓋,常人無法生存,是不折不扣的無人區,沒有了散兵游勇的打擾和各路藩主軍隊的盤查,世界自然清靜許多,而云頂'攻心振腦'的逼供也的確有效,按照稻草的口供描述,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隱秘山谷的入口。

    想進入山谷,就要走過一段長長地路。

    眾人站在入口處,顧昭君雙手對揣,問宋陽:“如何進?有什麼打算。”

    地路兩端,一是宏闊雪原、一是寬大山谷,由寬入窄再由窄出寬,稍有江湖經驗的人都明白,這一進一出之中是最容易遭遇伏擊的,即便明知對方不曉得自己一行人已經殺到,可這次對上的是國師,不容得大夥不小心。

    “早想好了。”宋陽肅容回應。

    顧昭君點頭:“你說,我們聽你調度。”

    宋陽把身後的龍雀解了下來:“我衝第一個,李逸風拿著箱子在我身後,你們跟上就行。”

    尤太醫師門擅器,留有驚人設計,燕頂傾半生時間與大燕之力,製造出兩件霸道機括。其中一件被尤太醫改裝成了馬車,另一件也被宋陽在燕子坪伏擊國師時繳獲,當時這件寶貝損壞無法再用,後來被南理十位奇士中的高木匠修復,由小捕、承郃將其帶入避難山坳,又由李逸風從南理一路背上了高原。

    跟宋陽一起來'將軍'的人都是了不起的高手,放到中土人間,隨便他們哪一個都有資格開山立派,可是當大夥對上燕頂、花小飛這對搭檔時…宋陽反倒是覺得這件冷冰冰的機括才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顧昭君愣了愣:“你想好的就是這個?”

    施蕭曉追問了句:“你衝在第一個?怎麼衝?”

    宋陽敲了敲自己的龍雀寶刀,噹噹的悅耳傾向,笑:“見人就砍!”四個字後又收斂笑容:“我要是被人砍了,李逸風就發動機括,削兔崽子。”

    “這二楞子。”同伴中不知哪個,小聲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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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章 盡頭


    戰力相較,今日宋陽和一品擂時已經判若兩人。

    拜琥珀所賜,宋陽在荒原上'死去活來'一次,內勁修為猛增,但真正讓他戰力激進的原因卻並非來自內勁,而是從他恢復記憶起就開始連綿不絕的殺戮。

    仔細想一想,從回鶻、沙民夾擊犬戎到他返回南理抵抗番兵,從青陽衛戍到他率領南火殺進吐蕃,從墨脫領地休戰潛伏到衝入大燕境內殺人放火,這長長的一段時間裡,宋陽除了趕路就是廝殺。

    真正的廝殺,不是高手對決那種三兩人打成一團的戰鬥,而是大軍衝陣、少則千餘眾多則十數万的混戰和屠殺,宋陽這一路走來,每一步踩下去都是無數人命墊腳,龍雀刀上纏繞的元魂多到陰差判官都數不清楚。

    殺中問道、殺中求進,日夜浴血換來的蛻變。

    如今宋陽的戰力究竟幾何,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沒有對手給他試過。

    心入魔、刀任性,宋陽一動就是全力出手,每一刀都是孤注一擲、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當他戰力猛增後,就連羅冠都不敢輕易給他試招,太容易拼成兩敗俱傷了。

    且宋陽很不願意對自己人發動魔性,哪怕只是試招。

    來時路上,幾位大宗師也湊到一評過他的武功,有關戰力並沒有特別具體的定論,但對於尤太醫傳給宋陽的龍雀殺法,雲頂、陳返和羅冠倒是給出了一致評語:邪門。

    中土武學源遠流長,門宗教派多如牛毛,無論哪門哪派的弟子,武功高低、戰力強若的基礎都是建立在內勁修為上,但'龍雀'毫無疑問是個異數,充其量剛剛乙字域的內勁,卻能爆發出連甲頂都不願面對的力量……這種情形有些類似兩個樵夫砍樹,宋樵夫一天至多砍三棵樹,羅樵夫則內勁悠長,一天能砍三十棵樹,是前者的十倍,比數量、比韌勁、比長久姓羅的贏定了。可是如果只比那砍前三棵樹的時間、質量,宋樵夫卻毫不遜色。

    會如此只因為龍雀的每一擊都是孤注一擲、都是全力以赴。

    對戰時也是一樣的道理,大宗師又怎樣,比宋陽能持久又如何,你擋不下宋陽的前三刀,就算身上還有無窮力量可供支配又有什麼用處呢。

    隨著戰力、戰意的精進,宋陽對龍雀殺法的領悟也越發透徹,現在的宋陽面對強敵,再不會像當年在別來禪院時那樣纏鬥良久,充其量不過幾刀就能分出勝負、分出生死。

    宋陽的戰力已經躋身一流高手之列,所以'二愣子'剛剛說的進密道的法子,的確是他反复考慮的結果:同行眾人中有資格走在最前面、打頭陣做先鋒的人選不過四個,雲頂、陳返、羅冠和宋陽自己。

    狙殺國師之事是由宋陽而起,大家都是奉他召喚趕來幫忙,斷斷沒有道理讓別人走在前面冒險。

    敵人只有兩個,可無論哪個都足夠強大、足夠致命,且人家佔了地利,所以拿著機括的人決不能走在第一個,否則被偷襲時一個應變不及就會被對頭搶走那件霸道利器,本來敵人就難以對付,月刃機括再落入敵手,大夥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所以宋陽要持刀走在最前,夥伴持機括跟隨身後,宋陽既是前鋒也是個緩衝…留給同伴發動機括的'緩衝'。

    若通過密道時真的發生激戰,以雙方的本領,肯定是瞬間之事,一旦宋陽倒下,身後同伴就要立刻發動機括摧毀強敵。密道狹小,月刃一起敵人必死無疑,但倒下去的宋陽肯定也留不下全屍。

    同行眾人就算再如何明白把握時機的重要性,在扳動機括的時候大都免不了會有剎那猶豫...雲頂、無魚和施蕭曉都是慈悲心腸;阿里漢以護衛宋陽為己任;帛夫人把宋陽當姑爺、琥珀把他當兒子、陳返把宋陽當成最親近的晚輩;顧昭君更不用說了,老東西兩隻手都長在袖子裡拿不出來,何談開動機括……唯獨李逸風,他和宋陽沒什麼交情、又是鐵血侍衛出身,性子孤冷堅毅,由他把持機括再合適不過。

    這個時候琥珀笑了。對宋陽的二楞子衝路辦法,她還挺讚賞…該生猛的時候宋陽一定會生猛,琥珀就喜歡兒子這股勁。不過當娘親的在,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孩兒在前面涉險的,而且琥珀的道理很充足:

    大家來得隱秘,敵人應該不會知道,是以燕頂、花小飛親自埋伏的可能性不大,但這不表示密道中會平安,很可能會藏有禁制陷阱,無論劇毒禁制還是機關陷阱,這方面的本領,一行人中琥珀為最,按道理就應該她走到最前。

    二愣子不同意,禁制機關不可掉以輕心,但敵人埋伏也不能不防,而琥珀現在武功不值一提,她走前面實在太危險。幾句爭執過後勉強達成一致,母子倆攜手並肩走在最前,李逸風隨後、餘眾再後。

    從'我不願你冒險'到'咱倆一塊冒險',既然不能減少你的危險,那我就把自己也搭上唄,母子倆的辦法可當真不怎麼高明。

    入谷秘道中,眾人走得小心翼翼,可一路上全無險情。

    當年洪太祖在此佈下的機括在三十多年前就被花小飛和燕頂破掉,不能再用;此處隱秘異常,燕頂從未想過除了他們之外還能有別人找來,沒再做新的佈置;此刻他們兩個人都在山谷另端地下,全不曉得敵人已經悄悄潛入,自然也不會過來埋伏、殺敵。宋陽等人在進入前做的安排、爭執全都白費了功夫。

    不過洪太祖的機關被燕頂兄弟破掉,只是不能再發動,機括本身並未消失,行路途中琥珀注意到這些設計,幾次停下腳步仔細研究,越看她的神情就越驚訝,轉頭望向雲頂:“刺客有沒說過,這裡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同樣的問題其他人早都問過雲頂不知多少次了,可惜老活佛也不清楚,稻草只供出了花小飛在此常駐,國師近期會趕來匯合,可這座山谷的來歷、兩個人的圖謀稻草都沒說。

    雲頂搖頭,琥珀皺眉,宋陽見她神情有異,輕聲問道:“怎了?”

    “以後再說。”琥珀暫時沒回答。

    不久後就抵達出口,琥珀宋陽少不了又是一番爭執,結果仍是有驚無險,眾人進入了洪太祖留下的山谷。老顧左看看、右看看,在確定平安無事後,揣著手聳肩膀,對宋陽笑道:“我怎麼有點覺得…沒埋伏也沒禁制,好像有點對不起你們娘倆似的。”

    宋陽壓低聲音,回答:“你不知道,這條路走得,可嚇死我了。”

    說話中大夥尋找隱秘處安身,隨後才仔細觀察山谷。穿過一段地路,就那麼突兀地從冰天雪地走進了溫暖山谷,身邊充盈著熏熏暖意、再無寒風呼號;眼前沒了刺眼雪光,滿目花紅草綠,各色小獸穿梭玩耍……即便明知強敵可能就在附近,但眾人無一例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兩下裡巨大的反差讓大家如墜夢中、彷若隔世。

    生機盎然、一望無際的巨大山谷。

    片刻後大家回過神來,不約而同目光都匯聚到雲頂身上。可惜,看了也白看,啟程之前云頂早都和同伴交代清楚了,從稻草口中逼問出的信息到此為止。

    這山谷來歷、內中情形、燕頂與花小飛的具體位置、他們在做什麼…...所有這些事情,稻草至死不曾吐露。可以說當宋陽等人走入密道後,就再沒有可以參考、利用的情報了。

    在來之前,眾人的盤算裡,潛入山谷後很快就會發現強仇、繼而激鬥、殺敵,可是任誰都不曾想到這座山谷竟然如此宏闊,比起當初蟬夜叉藏身的山坳還要大出不知多少倍,不客氣地說,此間乾脆就是一座小世界,想從這裡找人與大海撈針也不見得有太多區別,天知道燕頂和花小飛現在那棵樹上蹲著、或者那個洞裡坐著。

    能隨著宋陽一起到此的,沒有一個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宋陽更不見失望…原來只知仇人在世上,如今範圍從偌大天下縮小至這座山谷,這本就是個便宜了。

    沒什麼可說的,既然到了總要仔細找一找,除非對頭已經離開,否則便免不了那場惡戰!

    因為敵人太強,眾人沒有分散行動,寧可降低些效率也要保證安全,大家結做一隊開始仔細搜索山谷……

    雲頂與花小飛打開了那道隱秘暗門,正在地下艱難前進,而宋陽這邊,乾脆連那扇門都不知道,短時間裡又怎麼可能找到敵人?雙方共處於一座山谷中,卻都不知道對方的行跡,更無從碰面,但一模一樣的是,這山谷中的每個人,時時刻刻都調運著所有精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警惕、全力應付著眼前的危局。

    雖然沒能找到敵人、雖然神經緊繃全身修為一觸即發,不過宋陽等人的搜索並不乏味,這座山谷中讓人稀奇、值得玩味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一座座人工開鑿的巨大山洞,從古時的科技發明到農耕勞具再到兵家戰器、再到一窟窟經藏典籍……置身來自古時、規模如何龐大的博物館,莊嚴、神秘、詫異等等情緒隨時從心頭湧起,又怎麼可能乏味?

    山中日月淺,不知不覺里二十天過去,宋陽等人卻連山谷一隅都未能搜索完畢。隨時都可能出現的敵人,讓他們沒辦法快速行動。

    除了敵人的強大,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大大拖慢了搜索的進度:琥珀。

    那些陳列古物的石窟琥珀並不多看,但是對於存放古典書籍的石窟,她一定會駐足好一陣子,瀏覽書目、偶爾還會翻看其中幾本,她已經盡量迅速地去瀏覽了,可石窟中的書籍何其繁多,好歹看一看也得耽誤上大半天的時間……

    在又搜索過一座石窟後宋陽暫時止步,招呼著大夥坐下來。

    按照老顧的抱怨就是:以現在的速度、以山谷的龐大、以我的年紀,怕是等不到全部搜索清楚的那一天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宋陽想和同伴商量個辦法:既然不能搜敵人出來,是不是可以引誘敵人自己出來呢?

    而就在眾人開始討論誘敵辦法的時候,國師與花小飛也終於走到艱險路途的盡頭。

    一扇讓花小飛開了三十幾年的門後,一段不到十里、卻讓燕頂走了足足月餘的地路,盡頭處…死路!巨大岩石穩坐,截斷了道路。

    這就完了?什麼都沒有?洪太祖花費無數心血,到最後就是這半截地路?

    花小飛深吸一口氣,走到巨石跟前左右試探、尋找,但又哪找得到其他暗門或出口?

    中規中矩、方方正正的一塊大石頭,全無絲毫花俏,更不藏任何玄機,看上去就好像當初挖掘地路的工人發現巨石攔路、無法繼續開掘所以放棄了……花小飛一生心血幾乎都在於此,到頭來竟是塊大石頭?獅子般的老人快要氣瘋了,暴怒下內勁流轉,抬手一拳猛轟巨石!

    花小飛的修為何其精湛,一拳打出重如雷快如電,但他身邊人的動作更快,燕頂閃身上前跟著獨手一探,穩穩拿住了花小飛的拳頭,同時他還笑了起來。

    花小飛憋了一肚子氣,收回拳頭,但不肯罷休,又開始重新運力:“你笑個啥?躲開,待會石屑翻飛,小心濺你一臉。”

    燕頂從容搖頭,不躲:“這條密路中機關重重,我問你,是先有的密路、還是先有的機關?”

    花小飛應道:“當然是先挖路,再設禁制。”

    “這便是了,若是挖到巨石、無法深入而半途荒廢的密路,又何必再設下那麼多禁制,洪太祖很多人沒處用、很多錢沒處花麼?”

    花小飛不耐煩:“道理我自然明白,但到頭來就這麼一塊石頭,這又怎麼說?”

    在花小飛面前,燕頂聳了聳肩膀,語氣漫不經心:“是你學藝不精,石頭沒錯,但內藏玄機,師門器術中專門有這一項,喚作'石心玉',哦,我忘了,你是掛名弟子,沒學過這項本事。”

    花小飛瞪大了眼睛,不但沒消氣,反而更惱怒了:“你學過?那你看到這塊石頭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為何不早出聲告知,還看我忙上忙下,看我生氣發火?”

    “就是想看你生氣。”國師伸手抹下了遮臉鐵面:“你現在白眉老眼、老態龍鍾的太不好看,倒是生氣發怒時,還能從你臉上找到些小時候的模樣,我喜歡看,好像咱倆一起都變年輕了似的。”

    說話時,那張隨時都在腐爛的臉孔上顯出了開心;說話後,嘶啞漏風的嗓子裡冲起哈哈大笑,此刻他哪還是那個神秘國師、哪還是那個掌握千萬人生死的東土佛主、哪還是那個讓吐蕃傾覆讓中土陷入大亂的絕世梟雄。

    只是個心中還存了幾分童趣、故意引好兄弟發怒、藉以尋找少年回憶的普通老漢吧!

    大笑過後,燕頂遊身攀上巨石,開始去解洪太祖留下的最後一道機關:石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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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20:0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五二章 碎石


    看上去頑石一塊,其實內藏玄機,國師於巨石表面游上遊下、東敲西打。

    這件事花小飛幫不上忙,就看著燕頂一個人忙活,偶爾他還不甘寂寞的出些主意。燕頂不理他,他也無所謂,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渴了喝水餓了吃饃煩了就打個哈欠……

    機括複雜,燕頂的忙碌很久仍沒有結果,花小飛久坐無聊,起身活動活動,走到巨石跟前沒話找話,問國師:“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洪太祖是不是有些太神通廣大了些?”

    專心幹活時仍能分出一份精神照顧周圍,燕頂有這個本事,聞言反問:“你指那一處?”

    “就說這座山谷。中土天下歷代帝王無數,可沒見誰有過這樣的大手筆。”花小飛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的意思不是這樁工程如何浩大,而是山谷的選址,還有咱們遇到過的那些巧妙機括……”

    燕頂能明白花小飛的意思,不等說完他就應道:“洪太祖的確不普通,更難得是在他身邊,還有大把奇人相助,據我所知他在世時網羅了道家、奇門無數頂尖好手,多少不出山不問世事的門宗都甘心為之效命。”

    佛教盛行於中土是最近幾百年的事情,而東土漢境歷史源遠流長,幾千年的傳承裡不知有多少留下精華,所有這些寶貴知識、本事都被本土教門道家吸收、沉澱。再看洪太祖生平,痴迷方術篤信道術,曾耗費無數精力尋訪高人,得了能人指點找到這座山谷、又請出高手為止效命修建這裡的繁複機括,當真不算稀奇。

    若在拔出一個高度去看,燕頂的師門和精研時間的通判弟子都被洪太祖招致麾下,足見一斑了。

    花小飛本來就是沒話找話,扯題閒聊打發時間,聽過就算了。也不太當回事,又岔開話題:“石頭里會有什麼?不會是洪太祖的棺材吧?”

    這個問題現在沒人能回答,燕頂懶得理他,花小飛也不當回事,再問:“你說,這裡面會不會沒啥實際的東西,而是另一條線索,指引著咱又去找到一扇得開三十多年的門?”

    “你煩不煩?”燕頂停下手腳。人還趴在巨石上、轉回頭瞪兄弟。

    花小飛笑呵呵地搖頭:“我不煩,你煩了?”

    “我也不煩,”燕頂忽然笑了:“你問的那些討厭事情,打開石頭自然就知道。瞪大眼睛看好了!”說話時,獨手口中一塊石角用力一扳,旋即身體向後翻出、輕飄飄地落在花小飛身旁。

    花小飛一驚:“破了?”

    燕頂毫不隱瞞自己的喜悅,腐爛的臉孔揚起醜陋笑容,透出的卻是最最由衷的愉快:“破了!”

    與此同時,巨石猛地發出一陣咔咔悶響,肉眼可見的,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皮'剝落、摔在地面……

    好半晌過去,當機括發動完畢。所有石皮盡數散碎,地路上那塊頑石整整被'削'去一半,露出光滑內壁:有字有圖,來自七百多年前、中土天下第一人、大洪太祖陛下留給後世子孫的一封'信',盡於此壁。

    三十多年的辛苦,幾乎貫徹一生的圖謀,此刻終於有了結果。兄弟倆誰都無法按捺心中激動,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大吼,像笑也像哭,但笑聲沒有歡愉哭聲也不存悲慟,只有激動,就只剩激動。

    怪叫在密路中迴盪不落,激動過後真正的喜悅也終於轟湧而起,兩個人誰都不急著去看石壁。十足那一陣大笑,十足那一場爽快!直到兩個人笑得眼淚濺落、笑得聲音嘶啞、笑得肚子都開始隱隱作痛,他們才勉強恢復平靜,並肩站於石壁前去看石壁上記載的信息。

    ……

    燕頂'面壁'時,宋陽等人還在開會,從中午一直商量到天黑。大夥還是沒能找出一個有效果的誘敵辦法。

    能來到這座山谷中的無一庸才,個個都是心竅靈活、平均眨兩下眼睛能冒出三個主意的厲害角色,可是他們要對付敵人實在太兇猛,無論身手還是眼光都超出他們老大一截,不容得大夥不謹慎,稍有疏忽就會誘敵不成反遭厄運,想要設計出一個像樣的陷阱實在不是件容易事。說來說去,主意說了不少,卻沒有一個能靠得住的。

    宋陽少有的愁眉苦臉,雙手撐著腦袋冥思苦想,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裡的躊躇一掃而空,抬頭對同伴道:“要不…先吃飯?”

    先吃飯、先吃飯…顧昭君、阿里漢等人點頭附和,蠻開心的樣子。

    山谷中有的是肥美野味,但為防驚動強敵,大夥不敢生火,只能喝涼水就著乾巴巴的饃,本來大夥還準備不少鹹菜,但阿里漢口重得很,初入山谷時天天拿著鹹菜頭當饅頭啃,早早就吃光了。吃過飯,血液全跑到胃口裡去消化食物,腦子變得遲鈍了,自然就更想不出合適的主意,大夥也沒啥可說的,耗到漫天星斗時,放哨的放哨、打坐的打坐,沒輪班放哨也不用打坐功課的就躺下睡覺,轉眼又到黎明時分……

    山谷中曙光初透,地路中暗無天日。

    火把光芒跳躍不休,映在燕頂與花小飛的臉上,染出了幾分森然。

    兄弟倆終於看完了石壁,如他們所願,石壁上的記載,正是洪太祖為後世子孫復國而做的諸般準備,蟬夜叉、沙民、甚至東海外無名小島的事情都有記述,可是此刻花小飛與燕頂的臉上早都沒了喜悅,前者皺眉不語,後者目光平靜。

    良久過去,花小飛終於開口了:“就這些?”

    國師笑了笑:“也不是一無所獲,你覺得呢?”

    花小飛冷曬:“你說的,是石壁上記述的那場浩劫?”

    國師擺了擺手:“那是無稽之談,不用理會。”

    花小飛冷笑不停:“嗯,有用…有用的不過是兩支兵馬,南理山中的蟬夜叉,北地荒原的沙族,只要冒了大洪的名義就能調他們出來能幫我們打仗……大燕缺兵麼?有個屁用!”

    “你說錯了,差不多十年前我就派遣弟子找過北方荒原的沙民,這也算是和洪太祖不謀而合了吧。可惜就在要把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這支力量被別人搶走了。現在能找出來的,就只剩下那支蟬夜叉了。”

    花小飛語氣悻悻:“你莫忘記,七百多年了,就算這伙子人有傳承留下來,現在的夜叉孫子還能再遵守​​當年夜叉祖宗的遺命?說不定他們早都變成生番野人了,要找他們你自己去,我不跟著。”

    “當然要去找。為什麼不找?你也去,咱倆一起。”燕頂卻仍在笑:“有始有終,至少對自己得有個交代。”

    燕頂越笑,花小飛就越沒好氣:“你怎還能笑得出?你覺得洪太祖留下來的這套算計有用麼?害得咱們白費力氣。”

    “的確沒什麼用處。可是我也沒有把全副希望都壓在這件事上,洪太祖留給後世復國大計,我們能用上就最好,用不上又有什麼關係?他幫不上我們,我們就一拳一腳自己去打下這世界!”燕頂的笑聲愈發歡快了:“你怎麼會不明白呢?關鍵是這件事啊!你我終於找到了、挖掘出洪太祖的圖謀,解開了這道題。在你我心裡放了大半輩子的事情,撓得你我心肝發癢幾十年的事情,終於水落石出,不該歡喜麼?”

    花小飛都開始咬牙了:“敢情在山谷裡住了幾十年、對著一扇門恨不得想撞頭的那個人不是你!”

    燕頂乾脆大笑出聲:“別那麼不甘心。其實只要看到了這塊石壁,咱們就該心滿意足了。這就彷佛爬山,人人都道站在山巔就能飽覽無盡美景,等上去了才知道原來周遭一片霧濛濛,啥都看不見,自然會失望無比……可大家怎麼就不想想,就算沒有景觀可瞧。至少我們也置身山巔了,真正有趣的根本就不是去看一眼那景色,而是爬山這個過程、爬山裡的苦樂。山巔無景又有何妨?拿出小刀、找塊大石,刻上'燕頂與花小飛到此一遊',足夠快活啦! ”

    花小飛皺起了眉頭:“這麼說,你根本不在乎洪太祖留下的圖謀?”

    燕頂一愣,趕緊搖頭:“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當然在乎,我一直在乎。山巔如果有美景可供欣賞,自然比霧濛濛的什麼都看不見要更好。可天底下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結局差強人意時,至少還有'過程'可供追味。真正要緊的是:此事的結果是你我找到了結果……”

    花小飛苦笑搖頭,重複燕頂的話:“此事的結果是我們找到了結果?”

    燕頂獨臂張開、攬住了花小飛的肩膀。點著頭繼續笑道:“不論石壁上的記載能不能幫到我們,它都是洪太祖留給後世子孫的、有關復國的安排和計劃,這是絕頂機密,早都湮滅於時間中,再無人知曉,如今,便是你我把這樁大秘密又給重新挖掘出來。不覺得有趣麼?人這一輩子,再長不過百來年,能有多少機會讓你我做成這麼一件有趣事情。”

    就連花小飛都分不清,燕頂究竟真的那麼灑脫,還是為了安慰兄弟才故作輕鬆。不過事實就擺在面前,洪太祖留下的複國安排落在燕主眼中根本就是些沒用的東西,再怎麼不甘心也沒有辦法,花小飛長長呼出一口悶氣:“不管怎麼說,總算了卻一樁心願。”

    說話時,他撐開雙臂,大大地抻了個懶腰:“完事了!走吧。”

    燕頂卻大搖其頭:“就這麼走了?不成!還有一件事沒做。”說完,在花小飛疑惑目光下,燕頂伸手指了指那塊石壁:“這個秘密,不管它有用還是沒用,都是咱倆辛辛苦苦挖掘出來的,就把它留在這裡,我可不甘心。”

    花小飛啼笑皆非:“難不成,你還想把這麼大塊的石頭背回家去?”

    燕頂'咳'了一聲:“我可沒這麼想,我的意思是,這個秘密到此為止,以後就算再有後人查找到線索、來到這裡,在再休想找到洪太祖的設計…哈哈,不給他們那個機會,讓他們納悶去吧!老子找出來的秘密,以後誰也別想能知道。”

    說著,他走上了幾步,獨手按在巨石上,微微運力試探,很快就又笑道:“石頭內質很脆,憑著咱倆的力氣,還能轟得動它。”

    花小飛哈的一聲笑,終於露出了些開心模樣,二話不說雙拳蘊力,掛著隱隱風雷猛轟石壁!燕頂也在大笑聲中出手。

    中土世上武功排名第一、第二的兩個老頭子,現在就像兩個瘋伢子,對著石壁拳打腳踢,比著誰的破壞更大些,不時發出一陣笑聲,嘶啞中透著快活、響亮裡盡情發洩。

    ……

    打坐中的雲頂、沉睡中的宋陽、靜坐行功中的羅冠和陳返,進入山谷的眾多好手中五感最精強的四個人幾乎同時睜開了眼睛,神情警惕。

    羅冠與陳返異口同聲:“什麼聲音?”

    宋陽皺眉:“從山谷深處來。”

    雲頂聲音低沉:“應該是從地下傳出。”

    問答之間四個人起身走出棲息的石窟,舉目望向異響傳來的方向……聲響朦朧、震動輕微,就只有他們四個人才能勉強察覺,其他人懵然無知。

    此刻是李逸風和帛夫人當值,見四人異狀,帛夫人問道:“怎了?”

    “遠處有動靜。”宋陽應了一句,老頭子陳返則手挽長弓,眼角眉梢隱隱透出了興奮:“大夥過去吧!”

    沒什麼可遲疑的,大家此行的目的本就是為了誅滅強仇。眾人悉數起身,保持著隊形,向著聲音響起處迅速潛去。

    燕頂和花小飛根本不知道山谷中已經有敵人侵入,當然也不會想到自己敲岩碎石發出的巨響引起了宋陽等人的主意,兄弟倆又打了一陣子,直到諾大一片石壁皆盡散碎、沒有一個完整字跡存留才告停手,燕頂還意猶未盡,獨臂揮舞,鐵指鐫刻,在密道側壁上留下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花小飛、燕頂到此一遊。

    碎石、留字後兄弟倆相視大笑,再不耽擱什麼,並肩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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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三章 保佑

平心而論,宋陽一行進入雪原的時機很不錯,正趕上兩個強敵打開了那扇暗門、深入地下與世隔絕。如果宋陽等人了解到的信息能夠再多一些、能夠在暗門處設伏,憑著那處的地勢和他們手上的厲害機括,燕頂和花小飛凶多吉少。

可惜,稻草的心志遠勝常人,在雲頂的禁術逼問下,他仍守住了最重要的那個關鍵…宋陽等人不知那扇門的所在。

盲目的搜索和漫無目的的尋找,白白浪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也錯過了伏擊敵人的最好時機。

從宋陽的棲身地到那扇暗門足有數十裡之遙;暗門至石壁的地路充其量不過十裡長。

聽聞異響宋陽等人趕去查探,途中還要小心提防莫中了誘敵圈套,行進速度不敢太快;而暗門後的地路進去時困難,但出來時沿途所有機關早都被破掉,和普通地道無異。

所以宋陽一行還遠遠沒有趕到地方的時候,燕頂與花小飛就走出了地道。

時隔許久重建天日,加之剛剛了卻了一樁心願,燕頂與花小飛心中同時一暢。七百年前洪太祖留下的秘密已經被兩人破解,這座山谷也就再沒什麼吸引他們的地方了,兩人早有默契,不用多說什麼,並肩邁步向著谷外趕去,說說笑笑中,腳程絲毫不受影響,兄弟倆展開身形這邊要重返人間去。

山谷很大,地勢也較那種從頭直通末尾的小峽谷迥異,雖然在大模樣上這裡仍是長梭形狀,但此間地檁起伏凹凸不平,把谷中空間層層分割開來,說穿了吧,谷中有許多條路,宋陽一行與燕頂兄弟並不在一條路……

黃昏,宋陽一行終於接近到那扇暗門的時候,燕頂與花小飛早已離開了山谷,開始穿越高原准備返回大燕。

子夜,宋陽置身於地路盡頭,看著腳下的碎石和洞壁上的留字,很快就想到他們早上聽到的異響就是燕頂za石頭的聲音,同時心中又哪還會不明白…錯過了,雙方擦身而過。

真正的‘失之交臂’呵,繼燕子坪那次伏擊之後,最有希望誅殺大仇的機會,就這麼錯過去了,大家都白跑了這一趟!

人人沮喪,各有各的表現,阿裡漢大聲咒罵、陳返臉se鐵青、雲頂活佛垂目不語…倒是報仇心切、殺性濃重的宋陽,看上去並沒什麼懊惱,甚至還揚起龍雀刀,在國師留下的那行字下面補刻了八個字:

祝你好運,來日方長。

琥珀見狀問宋陽:“怎麼,真的一點也不郁郁?大好機會啊。”

“何止郁郁,簡直後悔得恨不得咬自己一口,”宋陽如實回答:“早知道就不該進這山谷來,直接在最外面的入口處設伏,真要是那樣的話,說不定現在已經報仇了。”

“可是‘早知道’有什麼用?大家從墨脫那裡啟程的時候,燕頂早就到高原上了,天知道你我抵達山谷時他還在不在山谷中、會不會早就離開了?只能進來搜搜看。能搜到敵人自然沒什麼可說的,就算搜不到,還能看看谷中的情形,說不定他們還會在回來、我們可以設伏等待,可惜……”滿是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旋即宋陽又笑了:“咱們用的是最可能成功的法子,不料適得其反。這可不是誰的過錯,純粹是老天爺不給面子,既然如此咱就別難為自己了,說破大天了不就是沒抓住一個機會麼,來日方長。”

說著,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刻下的八個字。

琥珀勾了勾嘴角,明媚如春的笑意,她倚著地路石壁坐了下來,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地面,示意宋陽也過來坐。

宋陽依言坐好,而琥珀再開口時,說的話有些古怪:“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自然也明白我這個人…是沒有心肝的。從來我都只曉得自己快活,對其他事情不理不睬,師門的背景來歷怎樣、是否還傳承了重要機密、甚至連大哥的死因…所有這些事情我都不曾多想,直到後來遇到你這娃娃,才漸漸弄清楚,師門與前朝洪帝一脈淵源深厚、大哥去世與燕頂有莫大關聯、尤離隱忍後半生矢志復仇。”

琥珀語氣飄忽,宋陽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用他來安慰,琥珀就另起話題:“進入這座山谷前,途徑密道,我留意到那些被前人破去的古老機關…隱隱有些熟悉,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仔細回憶過一陣才省起,我見過的不是機關,而是有關這些機括設計的圖紙…少年時、山門中見過,是門中機密。”

琥珀是掛名弟子,按道理說師門內的核心機密她根本沒資格去窺探;但她同時又是掌門人的親妹妹,當哥哥的寵溺妹子,琥珀翻翻看看也不會受到太多限制。

或許掌門不會對妹子主動去說什麼,可如果琥珀當初真的問起門宗典故,大哥應該也不會隱瞞的。不過琥珀天生就是個沒心肝的人,她根本不去關心那些事情,自然也就不曾問過。

至於她記憶中的機關圖紙也是一樣,那些圖紙都是掌門人書房中的秘藏,即便是入室弟子也見不到,除非經過嚴格考察、真正被賦予衣缽、成為門宗的繼承人才有資格去查看、學習。

少年調皮,琥珀也不例外,千辛萬苦從大哥書房中把秘藏圖紙找出來,但翻看了一陣後沒了興趣,她的天賦很好,但是對機巧設計這一項並不怎麼喜歡,所以她把圖紙偷出來一股腦給當時還在門中學藝的尤離送去了。

尤離差點沒嚇死,一眼都不敢看,趕緊讓小姑姑把圖紙都放回去了……

追憶少年往事,琥珀笑容清清,沉默了一陣才再度開口:“如今想來,燕頂雖然是哥哥的得意弟子,但他永遠不可能繼承門宗、更沒機會見到那些圖紙的。”

宋陽點了點頭。

琥珀、尤離的師門與大洪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斷斷不會把傳承落在一個大燕皇室子孫身上,充其量,燕頂也只是門中的一個弟子,他不會成為未來的掌門人。

“破除機關,有許多種辦法,憑著燕頂的本事就算沒有圖紙,想要打通入谷密道也不是做不到,但我仔細查探過那些機括,每一樣都是被從根上掐斷的,要做成這個樣子,就非得有圖紙在手不可了……本來不可能被燕頂掌握的圖紙,卻落在他手中。由此呵,事情就變得再明白不過了:燕頂害我哥哥的目的,多半就是這座山谷。”

“另外,大伙一起搜索山谷時,我特別留意了一下那些石窟中封存的典籍,找到了一本洪史記,但上面的記載僅止於洪太祖開國第九年,再就是,我沒能找到一本洪太祖之後的書典。”偌大山谷,無數石窟,封存下來的典籍千萬,琥珀自然不可能把所有書都翻看過來,但她提出的這兩點也足以成為重要佐證,山谷興建於洪太祖時。

琥珀淺淺地呼出一口氣,再次換了話題:“我對燕頂還算了解,看他的留字,大概能猜到他當時的心思:此地之事了解,他再不會回來了。”

說著,她從頭上拔了一跟頭發,捏在手中、擺於眼前:“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頭發都白了,不知不覺,大哥已經死掉三十多年了……這樣算來,燕頂也在山谷中斷斷續續探索了三十多年,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不再在意此處,究竟什麼樣的秘密,能讓他這樣的人物,執著這麼長時間始終不肯放棄?不難猜的、能確定的。”

答案昭然若揭。

到了現在宋陽哪還能不明白琥珀的意思……與燕頂從師門中探出機密不同的,宋陽、琥珀等人以前根本就不曉得這座山谷的來歷、更不曉得燕頂在這裡探索了幾十年。直到此刻,琥珀把先後因果梳理起來,一點點把事情串起來,才終於讓真相大白,再沒什麼可疑問的,此處便是洪太祖隱藏復國秘密的所在。

有關大洪復國安排的秘密,業已被燕頂、花小飛聯手毀掉了。不過這不重要,宋陽本來就不在意當年洪太祖有過什麼安排,能了解到最好,看不到也無妨,此刻宋陽的心思正順著這座山谷延伸開去、他在想另外一件事……時候不長,他的神情就變得古怪了,想笑、又有些無奈,更多的則是感慨和唏噓。

見他神情有異,琥珀問:“怎了?想到了什麼?”

“大概弄清了一件事”宋陽終於還是笑了笑,回答道:“我,尤太醫和蟬夜叉。”

琥珀饒有興趣:“想到尤離了?說來,我喜歡聽他的事情。”

宋陽伸手指向被毀掉的石壁殘骸:“這上面記載了洪太祖的復國大計,不論他的計劃有多復雜,其中必有一項:蟬夜叉。”

近萬精兵游離世外,代代潛伏等待召喚,且在他們身上還有‘藏寶圖’和有關高原戰略的‘後門’,不管怎麼看這支力量都是洪太祖復國計劃的重要依仗,在洪太祖留下的記述中,一定會提及他們。

“不難猜測的,等燕頂看過洪太祖的復國大計,多半是要去南理山中把這支武裝帶回到世上。”宋陽的語速很慢,邊說邊想:“而另個方面,尤離的師門可能不知道洪太祖的全盤計劃,但他們肯定對蟬夜叉的秘密有所了解。”

琥珀若有所思,能把毒術修煉到她這個層次,心思自然不會差,只看她是不是願意用心想了,果然,她的眼睛越來越亮,但是琥珀並沒有插話的意思,擺了擺手,示意兒子繼續講下去。

“想要啟動蟬夜叉,需吖要兩把鑰匙,一個是右心人煉出的血、另一個則是密使信物,我猜,舅舅和門中師長可能只知有其一,不知有其二吧……我覺得…我可能猜到舅舅為師父報仇的具體打算。”

“論心機、論本領、論實力,舅舅都不是燕頂的對手,想要報仇幾乎全無可能,但是在舅舅手中,還握有一個機會:燕頂破解山谷中所有的機關、了解到洪太祖的復國安排後,會前往南理深山,去把蟬夜叉調出來為己用。”

宋陽雙手抱膝,笑著,說著:“所以舅舅只要能搶先一步收服蟬夜叉,讓這支精兵聽命於他,然後也不用再做什麼,大家還在山坳裡住著,遲早有一天燕頂會自己送上門來,到時候舅舅只要一聲令下,那可是近萬精兵,地形又封閉,燕頂本領再大也只有被碎屍萬段的份,這個仇便報得圓圓滿滿了。”

這只是宋陽的猜測,可是再仔細想想,按照他的推斷,整件事情裡諸多細節全都能夠解釋得通了:

比如為何尤太醫傾盡心血,不惜耗費十八年時光,在宋陽身上施展煉血奇術;

比如尤離早就說過,事成之後大家分道揚鑣、他只要宋陽的幾滴血;

比如天大地大,為何尤太醫獨獨就選在毗鄰山區的燕子坪落戶;

再就是宋陽的血質與國師幾乎一樣,究其原因,當年‘大哥’為了救少年燕頂,用上了猛藥洗髓的霸道手段,後來‘大哥’又通過琥珀把他給燕頂治療時的行醫筆跡送給尤離…尤離施展在宋陽身上的煉血術,就是師父給燕頂洗髓救命的辦法。

那為何‘大哥’不選其他,就偏偏把這幾筆記送給尤離?表面看是贈書,實際裡卻是傳給他這項本領、傳給他啟動蟬夜叉的鑰匙、傳給他將來為師父報仇的法門。

煉血奇術源自大洪皇室,煉出的鮮血固然是蟬夜叉鑒別身份的信物,但這門奇術同樣也是強身、救命的法門。‘大哥’為了少年燕頂一命,動用了這項本事,當時未曾多想,可實際上也等若讓燕頂掌握了這件‘信物’,而為了救命的無心之舉,又何嘗不是留下了一個日後報仇的關鍵。

宋陽站起身來:“說來說去,也都是些猜測吧,舅舅不在了,這件事也無從確認,不過…我盼著我猜對了,老天保佑我猜對了!”

琥珀也站起身,笑容明皓,緩緩點頭,她用的語氣也很重:“老天保佑,你猜得一定對。”

只是一個猜測罷了,連尤離都已經死了,猜對或者猜錯還有什麼要緊,又何必請老天爺來保佑宋陽一定要猜對?

原因很簡單,從這座山谷的來歷到燕頂的圖謀再到尤太醫曾經的復仇計劃,如果一切真如宋陽和琥珀兩人所料想的那樣,宋陽就知道下一次埋伏國師、狙殺強仇的機會在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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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20:03: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四章 守株

“回蟬夜叉的棲身地去?”顧昭君問道。大家本都聚在一起,宋陽和琥珀的交談又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憑著在場眾人的心機,到現在哪還聽不出其中的味道。

大洪的復國部署與蟬夜叉休戚相關,燕頂已經獲知洪太祖留下的安排,他若有心再追查下去,多半是要到蟬夜叉的老巢走一趟……以宋陽的猜度,當年尤太醫報仇的計劃便是由此而來,如今這個局仍在,宋陽想報仇,回到南理山坳稍做布置,然後就等著燕頂自己一頭栽進來吧。

若真能如此預期,報仇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眾人心情大好,阿裡漢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對宋陽道:“到時候我要給燕頂講解一個漢家成語,叫:守株待兔。”

帛夫人插口笑了句:“還有‘自投羅網’。”

阿裡漢到底是個回鶻兒,對漢話一知半解,瞪大雙眼:“什麼網,啥意思?”

說說笑笑,眾人向外面走去,一邊走著帛夫人對宋陽道:“只待離開無人區,我便傳訊回去,要山坳中人小心戒備,說不定燕頂會趕在咱們前面。”

燕頂和花小飛現在正重返人間,宋陽對他們的行程一無所知,帛夫人就是怕他倆不回燕國而是直接取道南理去山中尋夜叉,以這兩人的腳程如果全力趕路,一定會趕在宋陽等人之前抵達山坳,此事不可不防,要立刻通知山坳中的同伴准備。

山坳裡現在只有一千多蟬夜叉,但還有大批到其中避難的山溪蠻、隨同小皇帝一起進山的數千精銳禁衛,憑著這樣的武裝,只要大家有所防備,燕頂去了就凶多吉少。

宋陽對帛夫人點點頭: “這是自然,消息要盡快傳回去,又要小狗們辛苦了。”

帛夫人擺了擺手示意宋陽不用客氣,跟著笑道:“最盼著的,還是燕頂先回燕國料理些閑雜事情,然後再去山坳送死,這一來便給了咱們些時間趕回去,讓你能親眼看著他死。”

曾經,這世上對宋陽最好、最親近的人就死在燕頂手中,為了報下這個仇,宋陽不惜血洗這座世界,若不能親眼看著仇人死在自己面前,對他而言無疑是個巨大遺憾。

可是沒想到的,聞言後宋陽卻搖了搖頭:“這趟回去,我應該不會在山坳裡多待…很快我會再啟程。”

不止帛夫人,幾乎所有人聞言後都是一愣,顧昭君最快,第一個追問:“什麼意思?你不打算守株待兔?不想看他燕頂死?”

“燕頂這次成了兔子,可是不止一根樹樁的,說不好他會撞哪根。”宋陽的回答乍一聽有些雲山霧罩,但只要稍加琢磨就能明白他的意思……有關洪太祖復國的部署,現在大伙知道了其中三項內容:一是蟬夜叉、二是北地荒原的沙民、三則是東海深處的孤僻小島。

沙民這一項不必多說了,他們和蟬夜叉不同,這一族對大洪完全沒概念,洪太祖要後世把他們收為己用的辦法也是欺騙加拉攏,此事已敗,就算國師頂了大洪密使的身份去找沙民,對方也指定不買賬,燕頂當然能明白這一重,犯不著去白費力氣。

至於剩下的兩項,國師究竟是會先去尋找蟬夜叉,還是會去海外小島上看通判弟子算出的結果?

兩根樹樁,兔子會去撞哪根?宋陽打算帶人出海,去守另一根樹樁子。

帛夫人皺眉:“舍近求遠,沒這個道理。”蟬夜叉的藏身之處再怎麼偏僻,畢竟還是在中土上,小島則孤懸海外,就算燕頂要把洪太祖的安排全部挖掘出來,按道理講也會先去找蟬夜叉,再去找通判弟子。

“從路途上看如你所說,沒錯的,但是從重要程度上看呢,”宋陽想事情的角度,和同伴差異很大:“蟬夜叉雖然精銳,但規模實在有限。燕國既不缺錢也不缺兵,蟬夜叉背負的任務,大燕精兵也能勝任;沙民能做的事情,燕軍更游刃有余,是以燕頂花了幾十年來偵查山谷,為的肯定不會是洪太祖留下來的軍兵力量,他真正看重的是洪太祖的設計。以燕的實力,若能再拿到這個設計,中土世界基本就落入景泰囊中了。”

“再說那座海島,十代通判弟子在獨處其間,日夜算計,不用問他們算出的那個‘柒伍三’,是洪太祖復國圖謀中的一環,但這一環丟了。洪太祖在世時通判弟子還沒能算出結果,再後來干脆連‘小島算計’這件事都被後世給丟失、遺忘了……洪太祖的復國部署,究竟是個多大、多復雜的計劃,咱們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是,少了那個‘柒伍三’,這計劃就是不完整的。”

“如此一來,燕頂就算了解了洪太祖的全盤部署,他得到的也仍是個殘缺的設計,想要補全它,燕頂就非得找到通判弟子計算的結果不可。”宋陽加重了語氣、給出結論:“由此我覺得,燕頂出海去小島的可能,會比著去蟬夜叉山谷更大些。”

說完,宋陽停頓了一陣,容同伴們思索過後他又放松了語氣:“再就是蟬夜叉山谷的埋伏,我全不擔心,燕頂如果要去收服蟬夜叉,他就得冒充大洪密使的身份,不可能帶著一支大軍過去,憑著我們在山坳中的人馬,只要他去了他就沒活路了;但小島上沒有我們的人,且島上的地形更復雜、戰場更開闊,怕是不好打,我得過去。”

宋陽要先回南理山坳沒錯,但他只是去彙合蘇杭,帶上船員穿越南荒,再度出海去……

帛夫人皺眉,宋陽的道理她完全明白了,但還是沉聲勸道:“這件事你要想好了,萬一燕頂沒去小島怎麼辦。”

遠航出海、去小島上蹲守燕頂,此事絕非兒戲……剛才宋陽的分析的確頭頭是道,但說到底這些事情都是他的猜測,誰都不能肯定燕頂一定就會去那座小島上。

小島孤懸於海外,與中土消息隔絕,就算謝門走狗本領在大也沒辦法在小島和大陸之間建立起一條信路。燕頂要沒去小島,宋陽可就該傻眼了,這一等,白費個三年五載的時間都是短的,就以現在中土的亂局而言,待宋陽再返回中土,說不定大燕都已經統一天下了。

而且這件事簡直不能仔細琢磨,越想就越覺得燕頂不會去海島:

一是船,燕國以前就有一條可以遠航深海的大船,被蘇杭給開跑了;

二是小島,通判弟子的‘遺落’可不在洪太祖的算計中,是後世子孫昏庸無能,辜負了太祖的囑托,所以在他留下的石壁上,有沒有那座小島的位置都未可知,就算燕頂想出海去找‘柒伍三’,不知小島在哪裡也白搭;

三則是燕頂本人,去小島上尋找通判弟子的計算結果,不是非得他本人去不可,隨便派個人去島上就是了……

果然是老江湖,短短片刻功夫,帛夫人就把‘守島待兔’的不利之處一一點明。不過,以宋陽前代今生、兩世為人積累下的心思,她說的這些他又哪會想不到。

聞言後宋陽笑了笑:“我還是想試試。”

天大的道理也勸不住人心中的執念。帛夫人沒話了……其實並非執念作祟,准確的說,應該是:態度。

對上強大到幾乎只能仰望的仇敵,機會不在的時候,宋陽不會灰心喪氣,便如他說過的‘來日方長’,未來不可知,關鍵在於自己不放棄,若非如此又何談報仇;但有契機出現的時候,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成功可能,也要綻放所有熱情、拿出全部精力去應對。須得記得:失望再大莫頹喪,希望再小莫放棄,不論身處哪一道輪回中,只要做足這十四個字,今生便應得上‘值得’兩字。

這就是宋陽的態度了。

或者,也可以把此事看成一場賭博,宋陽賭得是國師會親自出海去尋島。至於船、小島等等其他因素,宋陽對國師有信心,只要燕頂想去找‘柒伍三’,他就一定能找到。

帛夫人不吱聲了,無魚師太還有話說,對宋陽道:“或者…請帛先生他們再費心一些,監察大燕海港動靜,待確定燕頂乘船出海,你再和蘇莊主啟程?”

“要設伏就得先趕去,等確定國師出海他再走來不及。”顧昭君接口,跟著老頭子呵呵笑道:“你們都甭勸了,讓他去。他出海去小島,這一趟是穩賺不賠的。不管這次他能不能堵上燕頂,再回來的時候都不會兩手空空,必有所獲。”

這麼一說連宋陽都納悶了:“除了燕頂,還能有什麼收獲?”

“小二酥。”三個字,顧昭君答得斬釘截鐵。

宋陽要反應一下,才‘咳’了一聲,搖頭不已啼笑皆非。

顧昭君不依不饒,兩只手對揣在袖子裡對宋陽拱手,笑得一臉狡詐:“祝常春侯此行東海,和蘇莊主再添貴子、兒孫滿堂。”

在場眾人無論精修大德還是黃胡子的回鶻兒,全都笑嘻嘻地向宋陽點頭,共祝、同賀。

事情已成定議,大家不再廢話,走出密道離開山谷,穿越莽莽雪域,自無人區返回高原,而後向著南理方向趕去。

在山谷中宋陽又是猜測、又是賭博、又是執著不放棄,最終做出去海島堵截燕頂的決定……可惜他沒能聽到仇人在看過石壁後的交談;宋陽也更加想不到,燕頂和花小飛最終在看過石壁之後,根本就不再把洪太祖的設計放在心上了。

燕頂與花小飛約定還是要去找到蟬夜叉的山谷,但不是說現在就去找。連洪太祖的設計他們都不在意,對這支萬余人的武裝就更無所謂了,去找蟬夜叉也只是為了‘有始有終’,並不急在當下,待亂世平定後再去探谷,給自己這幾十年的探索一個最終交代便是了。

至於通判弟子所在的那座小島,燕頂壓根就沒有去尋找的念頭……但是,在他們重返人間之後,燕頂很快就改變了主意。

會如此只因一件事:生番作亂。

山谷與世隔絕,之前燕頂並不知道生番衝出南荒作亂人間的事情,待他出來才獲悉此事。

突聞噩耗,饒是以燕頂的沉穩,都忍不住深深抽了一口涼氣。花小飛還道他是在擔心生番對燕國的傷害,勸道:“不用太擔心,生番不會作祟太久,鬧一陣子就回山了,以往每次生番禍患都是如此。”

燕頂擺手:“我擔心的並非生番浩劫,而是它們為何會突然作亂。原因何在?”

花小飛不笨,一經提醒便恍然大悟:“你是覺得……”

燕頂緩緩點頭,但沒多說什麼,兄弟倆加快腳程,穿越高原返回大燕,一路風塵樸樸,直接返回睛城。

得小蟲子傳報獲知國師歸來,景泰大喜,立刻起身去往後宮秘殿相見,父子見面自有一番欣喜,跟著景泰把自己擬定的‘先破回鶻於高原、再撤兵回防大燕’的戰略仔細報於燕頂,四十多歲的皇帝了,在說起此事時的神態,卻隱隱透出了一份小娃娃向家長交功課時的模樣,帶了些得意、帶了些歡喜,還藏點忐忑。

如此冒險的計劃,國師聽後卻連連點頭,腹語欣慰聲音帶笑:“很好!”跟著他把話鋒一轉:“兩件事:一是海圖,我們所有海圖,我都要看,著人准備越快越好;另外,幫我准備一條船,我們現在有的、能供出海的、最大最堅固的船。”

景泰跳起來翻身跑出秘殿,按照國師的吩咐,讓臣下去立刻就去准備,命令傳下後才折返回來,問道:“您打算出海?做什麼?”

“洪太祖的復國部署裡,缺了一個數字,我想出海去找找看。”國師回答,跟著把他這一趟的經歷、包括石壁上洪太祖留下的記述,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景泰。

後者聽得異常認真,但是在國師說完後,皇帝的神情就和剛剛看過石壁後的花小飛一模一樣,苦笑道:“洪太祖留下的這些…對我們也不見得有什麼用處吧。”

“本來我和小飛也是這麼覺得,但生番浩劫來得規模驚人又莫名其妙,這倒像極了一個佐證…不可不防的。若真有此事的話,那個數字也就變得再重要不過,非得去找一找不可。”腹語的聲音還算輕松,但語氣中透出的堅定,絕不容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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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五章 今生

元帥脫隊了。

而且脫隊後還不打算再回去了。

無論放在哪朝哪代哪一國這都是頂破天的大罪,不止凌遲處死,還要株連九族……宋陽卻說走就走。

看看他的仇人,再看看他的兄弟朋友,任誰也就都能明白了:這天底下沒人管得了他。

其實一直以來,在南火經歷的戰事中,有關行動、部署或者後勤補給等大小事情,自有阿難金馬等良才處理,宋陽本就幫不上什麼,但是南火從青陽戰役開始收服失地後殺上高原,直到他們經由吐蕃入燕這一路走過來,是絕不可少了宋陽的,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常春侯是軍心所在、軍膽所在。

宋陽是南火的士氣,哪怕他什麼都不做,只要他在軍隊裡,南火就天不怕地不怕。

不過到了現在,生死歷練百戰重生,南火已經脫胎換骨、浴血成魔,宋陽再或者不在,對這支活著只為殺人、待死時才終告解脫、一了百了的猛鬼凶兵來說,都無關緊要了。用人命、慘嚎和噩夢淬煉出來的士氣,是永遠屬於南火士兵自己的士氣,與任何人無關。

莫說軍中瓷娃娃、金馬等人早就和兒郎們講明白‘常春侯另有要務在身,離軍是為了更狠辣地重創仇敵’,就算宋陽慘死在大伙面前,南火也也就是南火,不會再有絲毫改變。

……

宋陽抵達南理,見到了他的兒子。

早在幾個月前,宋陽人還在大燕西疆的時候,就接到過南理傳書,知道蘇杭平安歸來,同時還帶回來一個‘小小酥’。得知自己居然有了個兒子的時候,宋陽驚訝有之、歡喜有之、一下子變為人父的忐忑也有之,跟著重要事情接連發生,先是南火策劃突襲紅瑤,隨後有遠赴高原雪域狙擊燕頂,他實在無法抽身,否則早就趕回去看兒子了。而在這段時間裡,宋陽每想到‘兒子’,都會忍不住咧開嘴巴笑上一陣。

驚訝也好、歡喜也罷,無論是什麼樣的心情,都是正常情緒。有兒子是個意外,不過想到兒子時宋陽心中的種種感覺都再正常不過,就和書上寫得一樣、就和所有父親一樣。可是等他回到山坳,真正見到小小酥:把小手所在袖子裡、不自覺地有些聳肩膀、不哭也不鬧,只是怯生生地望著自己,好像有點陌生、好像有點害怕、想邁步跑過來討個擁抱喊聲阿爹卻又有些猶豫和不敢。

而此時此刻,從眼中直直落入宋陽心底的,又豈止單單那一個小小酥,還有娃娃頭頂上的藍天白鳥、腳下的青草野花、身後的山巒綠樹,甚至他身邊的風、他身周的光……那明明白白就是一個世界啊。

那麼點的一個小人兒,愣愣的、呆呆的、唇兒扁啊扁的、眼睛眨啊眨的,不動不搖不出聲,卻帶給宋陽一座嶄新天地!

於見到兒子的剎那裡,宋陽真就覺得,這座世界真的一下子變得明亮了……

花、草、樹、木,山、水、天、地,一切都沒變,只是在宋陽看來,所有一切都在瞬間裡模糊了一下,旋即又復清晰。但就是那瞬間的模糊,讓宋陽有了一種仿佛從夢中突然驚醒的感覺,由此,這座世界也從夢境中的虛幻、從舞台上的布景、從幕布上的投影,變成了真實的天地。

眼前這份真實感受,源自心中更深處的另一種感覺:歸屬感。

就是如此了,歸屬感。

宋陽在前生無牽無掛,所以他不像蘇杭那麼執拗、那麼頑固地抵抗著今生。可是他不去抵擋並不代表他就真正認同了,他真正在乎的只是此間那幾個人罷了,如果沒有尤離、小捕、初榕他們這些人,這座天地在宋陽眼裡干脆就什麼都不是。

如果真要把前生和今世、這兩座截然不同的天地來做一個比較,在宋陽心底的真實答案:前生是命、今世是夢,僅此而已。

可是當小小酥來了,當兒子站在面前時,以前的那個天地悄然退散了,如今的世界卻迅速真實起來……以前不知道,現在才明白,這種感覺居然很不錯。歸屬感,讓他很踏實。

宋陽還是宋陽,世界還是世界,只是不再模糊,拜那個小家伙所賜。

所以宋陽笑了,俯身望著小小酥:“喊爸爸!”

“阿爹。”小小酥的語氣,很有點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味道。

堂堂宗師修為,被一聲‘阿爹’喊得骨頭都酥了,宋陽把小家伙抱在了懷裡。

應該是為了迎接宋陽,小小酥剛剛洗過澡,白白淨淨,身上香噴噴地好聞,宋陽把他抱起來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小小酥想用巧克力換自由,宋陽把巧克力吃了,但沒撒手兒子。

閑雜人等早都退開了,除了一對父子就只有三個年輕女子,蘇杭、小捕、初榕。

她們都在微笑,站在幾步外,靜靜望著父子兩個。

小捕笑得尤其美麗,她早已打定主意,在宋陽回來的時候不要泄露心事,她也是努力這樣去做的。可是良久過去,當宋陽放下小小酥舉目想她們往來、當兩個人視線接觸的時候,任小捕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就是那麼不爭氣呵,還是哭了。

父王與兄弟皆盡戰死,那麼欣欣向榮的一座王府,從上到下數百人丁,剩下的親人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國破家亡了。

如今她最親近的那個人、最依靠的那個人終於回來了,小捕不是因為小小酥委屈,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小捕不想煞風景,可是沒辦法不哭。

宋陽走上前,伸手給她擦眼淚。

眼淚是很混蛋的東西,越不要它流,它就流淌得越凶猛。

忍著、忍著、越是要忍就越忍不住,小捕終於‘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脫口而出的卻是早在心裡轉了三百六十次,精心准備好、用來衝淡大家見面時尷尬的話題:“小小酥還沒起名字……”

身旁傳來‘咕咚’一聲,小小酥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小娃心中滿滿驚駭,這才知道原來是我把筱拂姑姑給氣哭了。

小小酥坐在地上,小臉上盡是慌張:“我不要名字了。”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筱拂有點哭不下去了。

任初榕邁步上前,把小娃抱起來的同時,不著痕跡地抹去眼中淚水,接著話題對宋陽笑道:“就是,小娃一直沒有大名,等你回來拿主意呢。”

“禮。”宋陽直接給出答案。

小小酥等他起名字這事,胡大人早在信上告知了宋陽,這些天裡宋陽不知琢磨了多少遍,始終沒能想到一個滿意的,直到此刻,竟然想都不想脫口而出。又哪還用想,小娃干脆就是老天爺送給他的禮物,不叫宋禮叫什麼?

禮?”任初榕腦筋轉得很快,一下子就明白了宋陽的想法,點了點頭:“還不錯。”

小捕還在抽搭著,但也投入其中,她沒去追究宋陽給兒子以‘禮’字定名的本意,只是連起父姓咀嚼著:“宋禮…宋禮…是挺好聽,但又好像有點怪。”

“恩,宋禮。”蘇杭忽然笑了:“姓宋名禮字腦白金。”

宋陽啊了一聲,之前還真沒想到,名字連上姓,可就跑到諧音上去了,現在再琢磨琢磨,小娃的名字果然還挺‘客氣’的。小捕不明所以,轉頭問初榕:“腦白金是啥?”

小小酥從初榕懷中跳回地上,拉起嗓子,得意洋洋地給兩位姑姑唱出了一個調子:“今年過節不收禮啊……收禮只收腦白金。”

不用問,這是跟他娘親學的,有一陣子蘇杭哄兒子睡覺時就哼這歌來著。

公主郡主全都傻眼了,宋陽則哈哈大笑,搖頭道:“不成了,再想新的,不能叫送禮。”

小小酥還想再唱兩遍繼續出洋相,結果被蘇杭給按住了,同時蘇杭對宋陽道:“小小酥的名字,我不久前想到一個。”

宋陽饒有興趣:“說來聽。”

蘇杭並沒急著說名字,而是轉目望向了公主和郡主:“但是這個名字,不知會不會和中土禮法有衝突,這些我不是很懂的……”

宋陽還記得她是學英語的,聞言笑著插口:“不是宋理查德吧。”

蘇杭歪頭看宋陽,一笑。一如當年,兩人在那座木匠搭起的游樂場中相見時的模樣。蘇杭還是蘇杭,面對宋陽這個唯一的同類時,目光裡滿滿的歡喜與珍惜,只是她沒有表現得太充分,為了照顧筱拂和初榕的心情。

一笑過後,朱唇輕啟,蘇杭說出了兩個字:“宋闕。”

筱拂和初榕都愣住了。

‘闕’,來自另個人的名字,老人、亡人,南理鎮西王。

戰前與兒郎們約定見了閻羅不磕頭、死前大笑傳令全軍‘不理生番、殺燕賊’的鎮西王,任闋

蘇杭笑了笑:“他的事跡,他最後一戰的種種,我聽過,所以……”來自千年之後的年輕女子,蘇杭藐視這整座世界,但她並非鐵石心腸,南理在平州的最後一戰讓她動容,鎮西王這個老人讓她動容。

這世上,能讓蘇杭動容的人,實在很有限。

任初榕很用力的點頭:“這個名字,很好聽。”

筱拂把小小酥接到了自己手中,軟軟暖暖的、叫做宋闕的小家伙,抱在懷裡,又讓她忍不住流淚。

宋陽望向蘇杭,兩人相視,不用多說什麼的,彼此送給對方一個笑容。

但很快,宋陽又想起另一件事:“平州一戰,還有人幸存?”

若非有人生還,蘇杭也不會知道那場大戰的細節,又何談動容?

不等蘇杭回答,小捕就擦掉眼淚,努力笑著回答:“有一個人回來,傷得亂七八糟,但總算還活著…他說,或許是自己長得實在太醜,生番都不稀得吃他!”

宋陽哈的一聲大笑,但眼眶泛紅,也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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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六章 覺悟

秦錐竟然還活著,真正是出乎意料。

平州一戰鎮西王以死明志,不論生番來不來他都要舍身報國、只求黃泉路上見到故人無愧。以宋陽對秦錐的了解,鎮西王若求死醜漢子也絕不會獨活。事實也的確如此,那場惡戰裡,秦錐始終追隨大帥左右,直到殺得脫力,摔倒在戰場上沉沉昏厥過去。

待秦錐蘇醒過來,惡戰早已結束,生番散去不見,在他身邊只有屍山血海,死一般的沉寂。秦錐沒能找到鎮西王的屍體,一路掙扎著勉強進入深山,此刻傷勢未愈,正在山坳中修養。

天大喜訊。

宋陽抱過小小酥笑道:“預備好巧克力,跟爸爸送禮去!”隨即邁步走進山坳深處去探望秦錐。

秦錐回到山坳的時候,琥珀等人已經趕赴高原了,山坳中雖然也有名醫,但他本就有一身舊傷,這次新傷引發舊患,病症著實不輕,現在還遠遠沒有痊愈,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他根本不知道宋陽回來了,是以見到宋陽時,醜漢子臉上略顯迷茫。

盯住宋陽看了片刻,秦錐才回過神來,問道:“你不是在大燕?”說著,他露出個醜陋笑容:“我還想著等傷好了就投南火幫你打仗去,沒想到你倒先回來了。”

笑聲虛弱,但那份豪氣不改,一如當年青陽選賢時,他置身高台向城中百姓展示一身傷疤、解說西關戰事時的威風。

宋陽把兒子放下來,暫時沒話說,拉開被子替秦錐檢查傷勢。小小酥以前從未見過秦錐,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麼醜陋可怕的人,小臉駭得煞白,不過他倒是還記得阿爹的‘送禮’吩咐,堅持著摸出塊巧克力放在病床上,這才一溜煙地跑回到娘親身邊,嘴裡一個勁地小聲念叨著‘嚇死我了’。

宋陽這邊則喃喃咒罵著庸醫誤診……尤太醫的傳承,豈是其他的大夫能夠比擬的,其實之前大夫對秦錐傷勢的處理,已經算得是上乘手段了。

把秦錐身上的繃布一一撕去,宋陽親自動手打來清水幫他洗掉原來的藥物,又配上了新的藥物,好一陣忙活之後,宋陽拍了拍手,端詳著秦錐的臉,長長出了一口氣:“身上傷得不輕,不過幸好臉上沒傷,總算沒破相。”

秦錐被他氣樂了,旋即氣息岔走,開始劇烈咳嗽。

宋陽不理會,徑自向下說:“南火的戰事我暫時不管了,你要還想打仗…有個埋伏燕頂的機會,你跟我走不?”

秦錐一聽眼睛都亮了,努力止住咳嗽,費力問道:“好像上一次那樣?”

上次在燕子坪伏擊燕頂,就是秦錐幫他設計的埋伏圈,宋陽眉飛色舞:“差不多。”

秦錐哈的一聲笑…就笑了一聲又開始咳嗽:“算、算、算…”

宋陽笑:“算了,你不去了?”

“算我一個!”秦錐咳著,笑著……劫後重生、劫後重逢,秦錐與宋陽不提劫數,只說殺人。

山坳眾人還不知道宋陽的計劃,現在提到了此事,宋陽著人把豐隆、左丞相、杜大人都請來,原原本本說出自己的打算。

說完後,宋陽望向蘇杭:“大船能帶多少人過去?”

“除了我的船員,至多能容你再帶一百五十人。”蘇杭對自己的船了若指掌,想都不想直接回答,又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越快越好,能今天夜裡走就不等明天黎明。”

蘇杭點點頭:“需要不少東西,你等一等。”隨即她去找心腹船員商議出海事情,不到一個時辰就轉了回來,遞給宋陽一張單子,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事物,都是遠航必備的輜重補給。

宋陽直接把單子轉遞給左丞相,胡大人早就把司庫喊來等候在一旁了,很快就確認這些輜重基本都是現成的,一兩天功夫就能准備好。

沒什麼可說的,之前隨同宋陽趕赴雪原的那群同伴繼續隨他出海,另外再從山坳中選出八十位好手組成一支精銳戰隊,配硬弩軟件。

明明能帶上一百五十人去,宋陽卻並未湊足數量,因為蘇杭給他提了個建議。帶得人少些,輜重也就少了些,船上便能騰出部分空間,用來裝載禮物——給島上土著的禮物。

蘇杭和島上土著有過接觸,覺得想要收買他們不難。國師如果也去了島上,誰也不知道他會帶多少人同行,要是燕頂身邊也跟了一群好手,只憑著一百幾十人的伏擊怕是不好使,但若土人肯幫忙,那就真正成了燕子坪好戲重演了。

另外山坳中還駐扎了一千五百蟬夜叉,這隊精兵與宋陽一起出征,但他們不出海,只負責押運輜重穿越蠻荒、送行至大船所在的海邊即止。

如今生番作亂,可怕怪物四處作亂,這個時候要穿行南荒無疑異常凶險,不過有蟬夜叉護送、再加上隊伍中有大群好手壓陣,只要小心避開大規模的生番軍團,安全倒是無虞。

事情基本定下來,小捕卻皺了下眉頭,對宋陽道:“這麼快就走…秦大哥的傷勢遠未痊愈,怕有不妥。”

秦錐不是普通奴僕侍衛,鎮西王還在時,府中小一輩的貴人,無論公主郡主還是王爺世子,都對他以大哥相稱、以家人相待,如今紅波府蕩然無存,剩下來的不過寥寥幾人,由此大家也更親近了些,何況秦錐一度曾是公主親衛,小捕當真有些擔心他。

宋陽伸手一拍秦錐的肩膀:“你去得了不?”

秦錐試著動了動身體,疼出了滿頭大汗,應道:“我動不了,但我去的了。”

小捕不明所以,宋陽卻了解他的意思,對他道:“得了,不就是讓我背你麼,沒問題。”

路上有宋陽、琥珀兩大‘妖醫’照顧,秦錐就是傷得再重也沒問題,這一趟遠行光路上就得幾個月的光景,等到了地方秦錐早就痊愈了,還是生龍活虎的一條漢子,對這一重宋陽有把握。

小捕點了點頭,可神情並未釋然,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了一陣子,才又小聲道:“還有…還有就是……”

不等她說出還有什麼,宋陽忽然笑了:“還有就是,一起去吧,大家一起去。”一邊說,一邊對小捕、對初榕點了點頭。

一直以來,小捕都很乖。宋陽跑出去大殺四方、冒險搏命,她從來都不會跟隨,當然不是不擔心,恰恰相反的,她擔心得要死,甚至有過一兩次,險險就真的擔心得死掉了,可她從未提出來要跟隨,只因怕他分心、怕自己會拖累。

不過這一次她沒能再忍住……家已經不在了,親人所剩無幾,孤零零的小捕,離不開他了。

任初榕又何嘗不是如此。

宋陽怎麼可能不明白這種感覺,還在路上時他就拿定注意了,這次遠行要帶上身邊人一起:看看海、散散心、最好再殺一個人。

接下來兩天宋陽沒什麼事情,暫時拋開一切,把全副心思都用來陪兒子,小小酥也好糊弄,很快就變成了宋陽的小尾巴,阿爹去哪他去哪。

至於出航、啟程前的所有准備功夫,都落在了蘇杭身上,她才是中土世界上真正意義的大航海家,宋陽這次報仇的計劃,全都要靠著她幫忙了。

從宋陽回來算起,短短三天之後,大隊人馬離開山坳,日夜兼程趕赴大船的停泊之處。

山坳和海島都是‘待兔的那根株’,任誰也不能確認國師就一定會去海島而不來山坳,不過這邊有關設伏、等待敵人的事情不用宋陽擔心什麼,左丞相、杜尚書手下自有能人,只要國師敢來便再也休想回去了。

此外左丞相身上還擔負著一個重任:照顧小小酥。

不管怎麼說,這次出海也是趟冒險,大人們去就是了,無論如何也不舍得再讓小娃娃參與其中,小小酥不依也不成,從開始到結束一共哭鬧了七聲,正想扯著嗓子哭第八聲的時候,蘇杭說再給他帶一船巧克力回來,他就不哭了。

小捕從一旁看得忍不住笑,小聲對宋陽道:“這小子真好哄。”說著,又想了想,補充道:“這點像我。”

……

國師也托了蘇杭的福。

中土漢家認為天圓地方海無量,自然沒有經標緯刻這些度量標准,洪太祖在石壁上說到了通判弟子所在的小島,但有關位置也只是稍作提及、一帶而過,留下來的線索著實有限,燕頂現在想去找這座小島,直接一頭扎進大海肯定沒希望,所以他要調閱大洪皇家所有海圖,以求找到與石壁記載相符或類似之處再做打算。

結果在大批海圖中翻來翻去,國師終於找到了一張真正有用的——蘇杭第一次出海後,帶回來的海圖。

蘇杭出海,每到一處都會著船員做圖,回航後小圖聚攏成大圖,她曾到過那座小島,那她留下的圖紙上自然有所記載。

可以說,如果沒有蘇杭,國師這輩子也休想找到那座島。

海圖與石壁記載相印證,燕頂如獲至寶。

不久之後船只的消息也得以確認,蘇杭那樣的大船天下僅此一條,國師就不用指望了,不過大燕手上還有些比較堅固的中型船只,算過航程和承載量後,勉強能夠應付得下來,由此燕頂也不再多等,即刻啟程趕赴海邊,隨行的除了花小飛之外,還有二十多名大雷音寺殘存下來的好手。

確認海圖和航船這兩件事,前前後後讓燕頂耽誤了快兩個月的時間,這期間他們已經得知,花小飛的愛徒稻草刺殺墨脫未回,花小飛還專門跑了一趟,西行出關趕去墨脫領地,但是等他到了地方才發現,墨脫早就棄城而逃,想來這位藩主明白大燕不會放過他,提前就匿藏起來了。

安嘉城中的要緊人物逃散得干干淨淨,稻草的下落自然也無處打探,花小飛無功而返。

在花小飛回到睛城,把事情經過大概和燕頂說過後,他又嘆了口氣:“怕是凶多吉少了。”

“稻草不是一般的孩子,應該不會有事的。”腹語柔和,國師安慰著這世上他唯一的朋友:“或者…這趟出海你不用去了,留下來尋找稻草吧,待我回來,若還沒有結果,我再幫你一起找。”

花小飛卻搖了搖頭:“沒地方去找,不必白費力氣…不必掛懷的,他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行當,就算…他早有覺悟的。”

國師沉默了片刻,應道:“我們回航時,他若還不見蹤影,我著景泰奉你為父。”

花小飛笑了起來,仍是搖頭:“不用,稻草只是我的弟子,又不是我的兒子…我也不想有兒子,稻草都有的覺悟,你道我沒有麼?”

覺悟是什麼?

遲早要還的。

稻草殺人無數,難免有摔倒的那一天。

花小飛性情豪放,為人耿直,藝成後幾十年都在山谷中開那扇門,生平並無大惡,唯獨一件事:愧對師門。

忠孝不能兩全,花小飛當初義無反顧選擇了幫燕頂,對於忤逆師門,他從不後悔,但這件事也讓他早就有了‘覺悟’。遲早要還的。

花小飛不娶妻、不生子,他等著還。

花小飛不怕報應,只求今生業、今生報。

……

論起陸上的行程,國師比起宋陽要近得太多了。所以雖然晚出發了快兩個月,但燕頂從大燕東港登船時,宋陽一行還在南荒中辛苦跋涉。

幾乎就在燕頂登船的時候,坐鎮燕宮的景泰接連收到兩份戰報,第一封沒什麼稀奇,老調長談,生番在他的大燕南境越聚越多,南境處處戰火,無數軍民淪為生番口中的美食,幾成煉獄,而生番的前鋒已經抵達燕中,因為雄關依仗,怪物們暫時還沒進一步突破。

但憑著燕國現在的軍力,他們能守住多久?兩個月、三個月還是四個月?沒人說得准。

第二封戰報就讓人振奮得多了,從燕北調去草原的大軍已經接近仁喀城,即將和先前的西征軍彙合……要知道,消息往來也是需要時間的,景泰大概算了下,現在這個時候,自己在草原上的兩路大軍差不多已經見過了面,應該正擺開陣勢,鉗制仁喀、准備大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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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20:03: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七章 守土


    泥爐上的水開了,黑乎乎的汁液沸騰起來,不知名的樹葉隨著水泡翻滾,咕嘟咕嘟的輕響裡,一股酸澀的怪味瀰漫在屋子裡。

    比著熬魚腥草還要更難聞的味道,來自回鶻特產的茶葉,羅布茶。

    不僅聞起來不舒服,喝到口中更人難以接受,酸中帶苦不算,還帶著一股濃濃的鹹味。沒辦法,鹽鹼地裡長出的野草茶,能有這樣的味道就不錯了。何況在高原上燒水看上去沸騰的厲害,實際卻永遠沒辦法達到沏茶需要的溫度,本來就難喝的羅布茶葉,再配上溫溫吞吞的水,口感自然也就更差了。

    不過謝木謝爾就喜歡喝家鄉的茶。

    帶兵打仗總會遇到些艱苦情況,他可以不喝酒、可以把肉脯讓給兒郎們自己只吃乾糧,但絕不能沒有羅布茶。所以每次遠徵,貼身親衛都會為他帶上滿滿分量的野茶葉。

    回鶻兒的名字古里古怪,什麼古力阿古力、買買提、麥迪江的,在漢人聽來都很彆扭、甚至有些可笑,其實只是語言和文化的差異罷了,每一個回鶻人的名字,都有著自己的解釋,比如天上的星、比如伊犁的花等等。而此外,也有些回鶻名字除了字面上的解釋,還另外還有一重特殊含義,比如:謝木謝爾。

    傳說中的寶刀。誕生於烈烈聖火、殺滅了四方惡魔,帶給大漠安寧與祥和的寶刀。

    不是隨便哪個回鶻人都能以這柄傳說中的寶刀為名,除非他的家族前輩有過輝煌的戰功。謝木謝爾就是如此,出身於大漠豪族,家族代代都出現過出色的將領,統領雄兵為大可汗忠心效命、平定四方……

    謝木謝爾也沒有愧對自己的名字,良好的傳承、刻苦的訓練以及身體中流淌著的先祖熱血,讓他漸漸成長為大漠上最勇敢的武士、成為大可汗麾下最出色的將軍。

    領兵攻破天關、一路打通高原北境、最終奪下吐蕃首都仁喀樹川的威猛戰士,回鶻南征大軍統帥,謝木謝爾。

    羅布茶煮好了。

    謝木謝爾將其捧在手中,抿著家鄉的味道,嘴裡輕輕呼出一口長氣,心中卻在反复琢磨著三個字:一年半。

    又有誰能想得到,只是十八個月,卻真真正正顛覆了中土世界百多年的和平與安寧。

    原來天下也如人命一般。前一刻看上去還健健康康精神百倍,下一刻或許就重疾爆發一病不起了。

    脆弱。

    什麼天下,什麼人命,都不比戈壁上低矮的野草更強大。

    這段時間裡,發生太多事情了。回鶻與沙民大破犬戎西關;大燕重創狼王於草原南疆;柴措答塔派去討伐鳳凰城的雄兵還未打通南理西疆便全軍覆沒;回鶻先破吐蕃天關,又長驅直入攻占仁喀,掌握主動陷遠道而來、打算佔便宜的燕人大軍於被動中;燕人滅掉南理,忽遭生番反噬,還有……燕皇帝景泰的瘋子做法!

    自從攻克仁喀,謝木謝爾的大軍就佔盡了上風。

    雖然高原上還有不少藩主,在他們手中掌握著或多或少的武力,但已經變成一盤散沙不足為慮,至於來自大燕的遠徵軍就更加狼狽了,為了自保不僅捨去前鋒拖住回鶻人,還被迫去和附近藩主搶地盤。這樣好的局面謝木謝爾當然不會放過,大軍頻頻出動,努力保持打擊,壓得燕人緩不過氣來,同時回鶻人努力尋找機會逼迫燕人拉出隊伍來決戰。

    不過燕軍的元帥周景也不同凡響,對自家陷落的小股隊伍甚至不聞不問,始終保存著主力,不和回鶻人做正面接觸……直到此刻,燕人援軍抵達。

    優劣之勢轉眼逆轉。

    不知不覺裡,滿滿一碗羅布茶被喝得只剩碗底,謝木謝爾一仰頭,連殘汁待茶葉一股腦倒進嘴巴裡,咀嚼著滿嘴苦澀,他放下金碗,抬眼望向屋中分列兩旁的眾將:“有什麼想法,說來聽。”

    回鶻人禮法簡單,說話就是說話,不隱瞞、不措辭、也沒有下屬對上級那些虛禮,左列首將直接開口:“不要打,我們跑,現在還來得及,第一路燕人軍一直被我們打壓、第二路燕人軍剛剛才到立足未穩,想要咬我們的屁股不是件容易事。”

    不等謝木謝爾開口,右列首將就搖頭反駁:“走不得。此間是高原。”

    左首將眉頭大皺:“你說的啥意思?”

    吐蕃話說得很流利,可右列首將的長相卻帶有明顯的漢人特徵,不用問,他和阿夏一樣,是土生土長的回鶻兒沒錯,但家族中混有漢人血統。所以此人說話也比著普通回鶻兒要講究些:“我軍便如神鷹,前後兩路燕軍彷若黑雕,若在其他地方,我們遭遇這兩頭惡鳥,或可考慮暫作撤退以圖後算,憑它們現在的狀況想追我們很難。可是莫忘了,我們這頭神鷹現在不是翱翔在自己的天空,而是闖進了烏鴉的地盤。”

    “附近的藩主,就是大大小小的烏鴉,以前不足為慮,它們沒了頭鳥,不敢和我們作對,更不敢來主動襲擊我們。但是如今,兩頭黑雕來了,烏鴉們也就開始躁動了,此刻它們應該還不敢做什麼,但所有的烏鴉都在拭目以待,等著我們爭鬥、也等著落井下石。”

    “現在我們若走,不止黑雕會追,烏鴉們也會立刻群起而攻……我們不怕烏鴉,但烏鴉的的確確會拖慢我們撤退的速度,會被黑貂追上來。之前第一路燕軍陷入被動卻不撤軍,固然是我們準備充分、讓他們不敢回頭逃走,但其中也有烏鴉的原因在內。”

    大軍到時,藩主不足為慮;大軍撤退時,藩主多半會跳出來找麻煩、佔便宜了。

    又是鷹又是雕又是烏鴉的,各種鳥彷彿從右首將的話裡飛了出來,繞著眾將眼前亂轉,還好道理比較簡單,大家暈則暈矣,不過總算還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主張撤退的左首將還有話說,對方的意見明確,他又何嘗沒有自己的道理,燕人的援軍是北方兵,剛剛打過草原戰役,既是精兵且士氣正旺,何況燕人兩路雄兵加在一起,規模遠勝回鶻大軍,以現在的狀況真要擺出架勢開戰,回鶻人幾乎沒有勝算。

    眼下盤踞在仁喀附近的回鶻遠徵軍,差不多是大漠全境的五成兵力,國內剩下的兵力維持地方都吃力,幾乎沒有再增援的可能了。而他們真要是被燕軍剿滅了,回鶻也會根基動搖、距離亡國不遠了。

    各有各的主張,回鶻兒的爭論很快就變成了罵罵咧咧的爭吵,直到謝木謝爾敲了敲桌子,眾人才收聲閉嘴,把目光投向主帥。

    謝木謝爾慢條斯理:“我有兩個道理,你們聽一聽。一在國家大義,這座聖城、這附近的疆域,是我們大漠戰士用性命打下來的,既然打下來了,它就是回鶻人的地盤、是大可汗的疆土。”

    說著,他伸手向著外面一指,仁喀城中,他手指方向是回鶻人剛剛建立不久的聖火祭壇,其中熊熊火焰翻捲升騰日夜不息,這是回鶻人佔地的象徵之一,火焰到處便是他們的土地。

    “軍人守土有責,將士護持聖火有責,”謝木謝爾表明了態度:“回鶻的地盤,誰想要誰就得死。大漠的聖火,誰想撲滅,我們就殺誰。”

    “另外一個道理則在我個人,大可汗恩封我為征伐吐蕃的元帥,若只是來打一打,形勢不好的時候就要撤走的話,我根本就不領這個元帥來當,哪怕大可汗殺我的頭;既然我做了元帥,也不外兩條路,要么威風凱旋,要么戰死疆場。”

    說著,謝木謝爾望的目光從左首將和其他主張撤軍的將領臉上掃過:“明白了?”

    左首將嘿嘿笑:“明不明白不打緊,你是元帥你說了算!我們跟著你,你眼前就兩條路,我們也沒有第三條路。”

    元帥說什麼就是什麼,能坐在屋中的眾將都跟隨他多年了,無一不是生死相託、生死相隨,大元帥要找死大夥勸不住,那就跟著一起唄。倒是之前說不退兵的右首將,又把眉頭皺起來問謝木謝爾:“你這樣想不對,你以前也不是這樣……”

    左首將煩他煩得不行,粗聲罵道:“剛才說不能退的是你,現在元帥說不退你又廢話,堂堂男子漢怎麼長了條娘們舌頭,出爾反爾的。”

    右首將對他怒目而視:“我說不能撤是局勢所限,不是我不想撤!元帥是壓根不想撤,意思不一樣,這都不懂,腦子裡被駱駝拉過糞麼?”

    左首將愣了愣,問:“你這是…罵我是駱駝?”

    右首將也愣了:“你還真笨。”

    謝木謝爾笑了起來,再次敲了敲桌子,打斷了兩位大將的爭吵:“廢話不要,說說怎麼打吧。”這次他沒在徵詢眾將的意見,而是繼續道: “這幾個月我們想和燕人決戰始終都能沒到機會,從你們到兒郎怕是都挺憋屈的,亮陣,讓崽子們先沖上一場。”

    左首將看上去是個莽漢,但是在戰事上絕對有些心思,聽到這裡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元帥的意思,哈的一聲大笑,連連道:“好、好、好!正應該如此!”

    片刻,信雀從聖城中四散飛去;一個時辰後,嗚嗚的號角聲響徹天地,以聖城為中心,周遭回鶻各個大營、各支駐軍都聞號而動,大軍迅速集結……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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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20:03: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八章 煉獄

  天無二日、軍無二主。如今高原上有兩支燕人大軍,想要協同作戰配合默契、完成短時間內殲滅回鶻強敵的艱巨任務,自然不能同時存在兩位元帥,隨著援軍而來的還有景泰的聖旨與兵部的大令,有關高原所有戰事,仍有之前的征西大元帥周景統領指揮。
  
  景泰或許瘋狂,但他在用人一項絕不糊塗。論行軍打仗,大將周景的本領毋庸置疑,在燕國諸多名將中穩居前列,之前他率領的第一路西征軍陷入被動,其實與他這個元帥的關系並不大。嚴格的說,這責任在朝廷身上,看錯時機、被回鶻人給坑了一回。而西征燕軍在回鶻重壓、後援不暢的情形下還能堅持幾個月,穩穩保住主力、一直等到援軍來彙合,正是周景指揮恰當、用兵出色的證明。
  
  最最艱苦的時候終於過去了,大批援軍抵達,一掃之前的頹勢,立刻從被動化作主動,可是還不等燕人對聖城展開攻勢,回鶻兒竟盡啟大軍,舍棄了仁喀的高牆厚城,向著燕軍前鋒逆襲而來!
  
  隨即便是轟轟烈烈的一場惡戰……
  
  大漠戰士名揚天下,與草原狼卒並稱為世上最強大的騎兵,可實際上,在人數相近時,狼卒遭遇回鶻騎士大都會選擇退避。單打獨頭、比拼馬術與戰技,回鶻兒技高一籌,兩者齊名只是因為狼卒的總數更多些。
  
  當回鶻兒集結成軍,無數騎兵散開陣勢,鋪天蓋地向著燕軍撲來時,他們口中的呼號席卷四方、手中彎刀光芒映襯得天空幾近透明,僅只大地那無可抑制的顫抖,沒有經過訓練的普通人怕是都站不穩!
  
  但燕軍前鋒也不是泥巴捏的。燕兩支大軍成功彙合,隨即展開聯合行動,能被周景委以重任、充當先鋒的大軍,全都是真正的精銳。面對回鶻人那幾乎湮滅陰陽、踩翻世界的進攻,他們的防守穩健結實、他們的反擊犀利可怕,完全不落下風,一點一點把這場大戰拖延下來。
  
  燕人先鋒主將明白得很,拖得越久對自己就越有利,主帥那邊收到消息,肯定再派精銳輕裝簡行、火速奔襲此刻衛戍空虛的仁喀。只要能把回鶻兒拖在這裡兩天…不、一天半,聖城就會落入燕軍手中。到時候就算回鶻人贏下此這場戰役也沒有絲毫用處了,他們失去堅城依仗,就只有被剿滅的下場了!
  
  將軍的盤算很好,戰事也正是如他所願的那樣。幾個時辰過去,燕軍陣勢穩固、死死抗下了強敵掀起的驚濤巨浪,直到黃昏時分,回鶻陣中傳來那刺耳的號角聲……
  
  不同於回鶻普通軍號的蒼涼、厚重,新的號角聲很尖銳,甚至有些像中土樂器嗩吶的聲音,但遠比嗩吶更響亮、更吵鬧。隨即正在衝陣的回鶻騎兵,如潮水般向著兩旁翻卷開去……
  
  回鶻人自西向東而來,燕前鋒大軍面對西方而戰。就是因為所在的方向。以至於正在苦守陣勢的燕卒眼中產生了一個可怕的錯覺:仿佛尖銳的號角刺破了蒼穹,讓天際那被夕陽染得血紅的晚霞‘流淌’、‘蔓延’到了地面上:回鶻騎兵陣【中】央、燕軍主陣前方,一支火紅色的大軍!
  
  回鶻人之所以能成就這世上最強大的騎兵,最重要的原因莫過於他們盛產強壯大馬。回鶻兒的軍馬膘肥體壯,比著燕馬要足足高出一頭,無論衝刺、耐力、負重還是性子都遠遠勝出,據說回鶻的好戰馬都暗藏凶心。若訓練得當,在作戰時上它們甚至能夠揚踢踩踏、低頭頂撞,不用主人號令就去主動傷害敵人。
  
  而紅色大軍中的馬匹,比起回鶻的普通戰馬,身形還要足足大出兩成有余,周身批滿紅色的鱗葉鎖甲。它們身上的騎士更仿若金鐵浮屠,全身都籠罩於厚厚的鐵甲之內,除了眼睛外不存一絲縫隙。
  
  連甲胄帶騎士、在加上騎士手中的丈八鴻矛。駿馬的負重最少也要三百五十斤開外,可它們再衝鋒之際,非但不顯笨重,反而比著之前的回鶻俊騎衝得更快。
  
  從旗幟到鎧甲再到手中鴻矛,全被染成了紅色,不用於南理紅波衛的那種血色味道。這支回鶻重騎的顏色鮮艷且明浩,是那種刺眼的明亮之紅,單獨一騎看上去就仿佛一簇跳動的火焰,當千軍萬馬集結到一起時,何異於大地開裂、自幽冥中擁簇的浩浩惡炎。

  當這支騎兵轟轟蕩蕩衝近時,燕卒駭然發現,這馬的眼睛和奔跑中、透過鱗甲滴落在地上的汗水竟也都是紅的,如血更如火!
  
  這支騎兵的名字喚作:煉獄。
  
  回鶻的殺手锏,精銳中的精銳,傾大漠之力、積累百年光陰才辛苦培養出來的煉獄重騎!
  
  大漠上,三匹馬中才能有一匹戰馬,十匹戰馬中才能挑出一匹好馬,供長官、將軍坐乘,但百匹好馬的駒子裡,也未必能有一頭紅色眼睛的凶馬。
  
  赤眸血汗,這種名駒被回鶻人喚作‘火燒雲’。
  
  本來是可遇不可求的異種,但回鶻建國後,大可汗看中了這馬的本事,征兆此道能人通過雜交刻意育種,最終大獲成功。不過因人為干預,這種馬匹雖然能夠被培育出來,但存活率很低,且即便存活下來,有最好的飼料和專人照顧,它們的壽命也只有普通馬匹的一半,力量和速度也都遜於真正的火燒雲,不過比起普通戰馬要強得多了。
  
  因為這些原因,火燒雲無法裝備全軍,如今日出東方手上,滿打滿算也不過四萬煉獄奇兵,這次南征他直接調了半數給謝木謝爾,作為遠征軍壓箱底的本錢。自從謝木謝爾領兵出征以來,這支隊伍從未被用到過,大元帥把他們捂得死死的,吐蕃人不知道、燕人更不曉得。
  
  兩萬煉獄,數量上不值一提,在這場浩大會戰中不過滄海一粟,但是在戰力上…足夠了。
  
  重甲、鴻矛、騎士和馬匹自重,再加上風一般的奔跑速度,每一頭‘煉獄’衝入敵陣時的力量何其凶猛;從騎兵頭頂直到馬匹四蹄都披著的厚重鐵甲。讓‘煉獄’完全無視弓箭、刀槍這些常規的狙擊手段;最可怕的卻不是它們的力量和速度,而是這樣的負重、狂奔中,駿馬依舊能良好地保持著靈活。
  
  ‘煉獄’並不比普通的回鶻騎兵笨拙,奔跑之際四蹄縱躍,輕松跨過地上的障礙……
  
  凶猛的力量、一座座風馳電掣般的鐵塔彙聚成的金鋼洪流,燕人拿什麼去抵擋。
  
  在對衝戰陣中,對付煉獄重器最好的辦法僅在於在地面上做文章,挖陷阱、設拒攔。可大戰開啟突兀、又已經打了大半個白天,就算燕軍在之前倉促布置了些地面功夫,也早都被之前大規模的輕騎衝陣給趟平了。謝木謝爾等到這個時候才把殺手锏派上陣去,不是沒有道理的。
  
  由此兩萬煉獄重騎的衝鋒。變得全無懸念,轟轟鐵蹄聲中,燕人的陣勢被狠狠豁開了一道口子,沒多久功夫,烈焰似的鐵騎就打穿了燕陣,但煉獄不停,隨著長官號令,他們調轉馬頭,又復折衝回來。
  
  拉鋸般衝陣。幾個來回之後大燕軍陣被他們衝得支離破碎。跟著,回鶻主陣中的衝鋒號與催戰鼓同時響起,來自大漠的輕騎戰士齊聲嘶嗥,排山倒海、殺向敵陣!
  
  月上中天時,燕軍完全潰敗了,撇下數不清的屍體倉皇逃去。謝木謝爾再度傳令,回鶻人不做追殺、甚至不去清理戰場搜刮戰利。大軍立刻掉轉馬頭趕回仁喀。他們返回聖城時,周景派出的劫城距離城池不過三十裡之遙……
  
  回鶻人勝得酣暢淋漓,但也勝得危險無比。主力棄城而出遠擊強敵,勢必導致城防空虛,燕人會派兵趁虛來襲。說到底兩軍拼的就是時間,若是那場大戰進展不順、回鶻大軍被燕前鋒拖住的時候稍長,聖城很可能就丟了,到那時回鶻人的下場不堪設想。
  
  不是謝木謝爾莽撞貪功。明知是冒險還要帶兵出城去仗,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自從他們攻克仁喀以來,在高原戰場上回鶻人就掌握了主動,但是他們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剿滅燕人,如今情勢驟變,回鶻人被迫要由攻轉守。這個突兀變化對軍心、士氣都會產生重大影響。
  
  另外,對於燕國現在正經歷的生番浩劫,謝木謝爾了解得很清楚,自然也能明白面前這兩路燕人大軍會不計代價發動猛攻,以求盡快結束此間戰事、趕回去救國救主。
  
  不難想像,不久之後的攻城戰役會何其慘烈。

  為了即將到來的艱苦戰鬥、為了能把聖城堅守都更長久些,謝木謝爾非得先提振大軍士氣不可。在正式轉入防守之前,回鶻人需要一場大勝,哪怕是強求、哪怕是冒險。
  
  不過話再說回來,如果不是因為手上還藏了兩萬煉獄,心中有了較大的勝算,謝木謝爾也未必會去打這一仗。
  
  謝木謝爾成功摧毀了燕軍前鋒,但短短三天之後,燕軍便卷土重來,沒有任何戰前交涉,燕軍直接發動攻城。
  
  這一戰從開始之後,就再沒有片刻停歇。
  
  晝夜不息,城外燕軍各部輪流罔替,發瘋般猛攻城池。
  
  洪太祖留下的攻城密道在不久前被堵死了,這條路本來還能被守軍利用,但是宋陽從雪原下來後,曾托謝門走狗給回鶻人傳訊,燕頂已經獲知了洪太祖留下的布置,雖然不知道他具體了解到什麼信息,但是誰也不能保證石壁上到底有沒有記載聖城下的密道,為策萬全,回鶻人還是把它徹底封死了。
  
  城中,神山柴措答塔前,本來供信徒禮拜的巨大空地變成了焚屍場,層層烈焰翻卷,把陣亡的將士屍體化作灰燼,時時刻刻都有屍體從四城送來,黑煙自從升起後就再不曾散去,濃濃滾滾風吹不動。回鶻人拜火,死後屍體火化,靈魂回歸火神懷抱。
  
  城外,四牆下,有些地方燕人的屍體甚至已經堆積得和城牆差不多高矮了,周景沒有時間,他不敢片刻耽誤,甚至顧不得傳統上對亡人的尊敬,傳令大軍只攻城、不收屍!高原上的天氣漸漸寒冷,屍體腐爛很慢,短時間裡不虞會有瘟疫爆發,燕人士兵就踩著前面同僚的屍體,向著城頭奮力攀登、廝殺,不久之後他們也變成戰友攻城的墊腳石。
  
  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燕人都在強攻,回鶻都在苦守,人命變成了雲煙、一陣風吹過就倒下一批屍體;士兵也變成了機械,他們就只做兩件事:廝殺、休息。
  
  城內城外,所有人都變得麻木了。
  
  前陣子打燕前鋒的大捷帶來的士氣已經消散了。
  
  回鶻戰士見識了燕人的攻勢,明白了敵人必克此城的決心,由此也清楚了自己的下場:城破人亡。雖然大帥已經宣布援軍將至,但是大伙心裡都曉得,這不過是激勵士氣的說辭罷了,又怎麼可能再有援軍……其實也不用編這樣的蹩腳借口,如今早就不用再動員或者激勵,當死亡變成身邊的風、隨時都會流過身體防無可防時,死戰到底就變成了在生者唯一的執念了。
  
  為護持聖火而死,是靈魂升入天國、從此沐浴聖光永得歡樂祥和的最直接的途徑,信仰讓人變得堅強,若今生注定此刻消亡,我還有來世可依、可求。
  
  轉眼一個月過去,城中守軍傷亡慘重,謝木謝爾剛從城頭上下來,身上血跡斑斑,散發著刺鼻腥氣,軍中幾位重要將領分列兩旁,逐一報上自己負責的防務,之前曾主張撤退的那位左列首將最後開口:“要想再守下去,給我人,我要沙蟹旗!”
  
  沙蟹旗是回鶻兒軍中的一支番號,總共六萬之眾,如果沒有‘煉獄’的話,他們就是謝木謝爾麾下核心的戰力,不過這六萬精銳是清一色的騎兵。
  
  最出色的騎兵,要在馬背上才能發揮全部的威力,如今讓他們下馬去做普通守卒,無疑舍長取短、是巨大的浪費。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守軍傷亡太大,普通騎兵早都下馬、被調上了城頭,如今人手再度不足,想要繼續固守聖城非得調用他們不可。又何止沙蟹旗,按照現在的樣子,用不了多久,怕是那兩萬煉獄也要舍棄駿馬、脫掉重甲登城衛戍了。
  
  左列首將話說完,情不自禁模棱起眼睛,去望對面的右首將,兩個人同在謝爾木耳麾下十幾年,幾乎見面就吵,從來都沒和睦過,一向是你開口我反對、我說話你駁斥……可惜,這一次等他望向對方的時候才恍然醒悟:死了、換人了。
  
  老對頭,家裡有漢人血統的右首將,前幾天已經戰死在城頭了。
  
  左首將目光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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