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黑明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蔡東藩]南北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15-10-19 09:1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     上淫下烝丑傳宮掖 內應外合刃及殿庭



  卻說齊嗣主昭業,即位逾年,改元隆昌。自思從前不得任意,至此得了大位,權由己出,樂得尋歡取樂,快活逍遙,每日在後宮廝混,不論尊卑長幼,一味兒頑皮涎臉,恣為笑謔。世祖時穆妃早亡,不立皇后,後宮只有羊貴嬪、范貴妃、荀昭華等,已值中年,尚沒有甚麼苟且事情。獨昭業父文惠太子宮內,尚有幾個寵姬,多半是年貌韶秀,華色未衰。不過貞淫有別,品性不同。就中有一霍家碧玉,年齡最稚,體態風騷,當文惠太子在日,也因她柔情善媚,格外見憐,此時嫠居寂寞,感物傷懷,含著無限淒楚,偏昭業知情識趣,眉去眼來,一個是不衫不履,自得風流,一個是若即若離,巧為迎合,你有情,我有意,漸漸的勾搭上手,還有甚麼禮義廉恥。更有宦官徐龍駒,替兩人作撮合山,從旁慫慂,密為安排。好一個牽頭。於是雲房月窟,暗裡綢繆,海誓山盟,居然伉儷,說不盡的鸞顛鳳倒,描不完的蝶浪蜂狂。龍駒又想出一法,只說度霍氏為尼,轉向皇太后王氏前,婉言稟聞。王太后哪識姦情,便令將霍氏引去,龍駒竟導至西宮,令與昭業徹夜交歡,恣情行樂,並改霍氏姓為徐氏,省得宮廷私議,貽笑鶉奔。此外又選入許多麗姝,充為妾媵,就是兩宮中的侍女,也採擇多人。不過霍氏是文惠幸姬,格外著名,昭業更格外寵愛,所以齊宮丑史,亦格外播揚。
  更可丑的是皇后何氏,也是一個淫婦班頭。她在西州時候,因昭業入宮侍奉,耐不住孤帳獨眠,便引入侍書馬澄,與他私通。及迎入為後,與昭業雖仍恩愛,但昭業是見一個,愛一個,見兩個,愛一雙,仍使何後獨宿中宮,擔受那孤眠滋味。她前時既已失節,此時何必完貞。可巧昭業左右楊珉,生得面白唇紅,丰姿楚楚,由何後窺入眼中,便暗令宮女導入,賜宴調情。楊珉原是個篾片朋友,既承皇后這般厚待,還有甚麼不依,數杯酒罷,攜手入幃,為雨為雲,不消細說。那時昭業上烝庶母,何後下私倖臣,爾為爾,我為我,兩下裡各自圖歡,倒也無嫌無疑,免得爭論。卻是公平交易。
  昭業不特漁色,並好佚游,每與左右微服出宮,馳騁市裡,或至乃父崇安隧中,擲涂賭跳,作諸鄙戲,興至時濫加賞賜,百萬不吝,嘗握錢與語道:「我從前欲用汝一枚,尚不可得,今日須任我使用了!」錢神有知,應答語道:快用快用,明年又輪不著用了!
  先是世祖賾生平好儉,庫中積錢五億萬,齋庫亦積錢三億萬,金銀布帛,不可勝計。昭業更得任情揮霍,視若泥沙,祖宗為守財奴,子孫往往如此。嘗挈何後及寵姬,入主衣庫,取出各種寶器,令相投擊,砰磞砰磞的好幾聲,悉數破碎,昭業反狂笑不置。或令閹人豎子,隨意搬取,頃刻垂盡。中書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閣將軍曹道剛、周奉叔,各得寵眷。珍之內事諂媚,外恣威權,所有宮廷要職,必須先賂珍之,論定價值,然後由珍之列入薦牘。一經保奏,無不允行。珍之任事才旬月,家累巨萬。往往不俟詔旨,擅取官物,及濫調役使,有司輒相語云:「寧拒至尊敕,難違舍人命!」
  宦官徐龍駒得受命為後閣舍人,常居含章殿,戴黃綸帽,披黑貂裘,南面向案,代主畫敕,左右侍直與御坐前無異。這是做牽頭的好處。衛尉蕭諶,為世祖賾族子,世祖嘗引為宿衛,使參機密。征南諮議蕭坦之,與諶同族,曾充東宮直閣,昭業因二人同為親舊,亦加信任。諶或出宿,昭業常通宵不寐,直待諶還直宮中,方得安心。坦之出入後宮,每當昭業游宴,必令隨侍。昭業醉後忘情,脫衣裸體,坦之扶持規諫,略見信從﹔但後來故態復萌,依然如故。何皇后私通楊珉,恐事發得罪,所以對著昭業,比前尤昵,曲意承歡。昭業喜不自勝,迎後親戚入宮,使居耀靈殿,齋閣洞開,徹夜不閉,內外淆雜,無複分別,好似那混沌世界,草昧乾坤。想是子業轉世來亡齊祚。
  當時惱動了一位宰輔,屢次上疏,規戒主惡。怎奈言不見聽,杳無復諭,自欲入宮面奏,又常被周奉叔阻住禁門,不准放入。情急智生,由懮生憤,遂欲仿行伊、霍故事,想出那廢立的計謀。這人為誰?就是尚書令西昌侯蕭鸞,特筆提敘,喝起下文。鸞擁立昭業,得邀重任,政無大小,多歸裁決。武陵王曅,雖亦見倚賴,但政治經驗,未能及鸞,所以遇事推讓。竟陵王子良已被嫌疑,只好鉗口不言,免滋他禍。
  鸞專握朝綱,見嗣主縱欲怙非,不肯從諫,乃引前鎮西諮議參軍蕭衍,與謀廢立。衍勸鸞待時而動,不疾不徐。鸞悵然道:「我觀世祖諸子,多半庸弱,惟隨王子隆,世祖第八子。頗具文才,現今出鎮荊州,據住上游,今宜預先召入,免滋後患。惟他或不肯應召,卻也可懮。」衍答道:「隨王徒有美名,實是庸碌,部下並無智士,只有司馬垣歷生,太守卞白龍,作為爪牙,二人唯利是圖,若給他顯職,無有不來!隨王處但費一函,便足邀他入都了。」鸞撫掌稱善,即征歷生為太子左衛率,白龍為游擊將軍。果然兩人聞信,喜躍前來。再召子隆為撫軍將軍,子隆亦至。鸞又恐豫州刺史崔慧景,歷事高、武二朝,未免反抗,因即遣蕭衍為寧朔將軍,往戍壽陽,慧景還道是意外得罪,白服出迎,由衍好言宣慰,偕入城中。那蕭鸞既撫定荊、豫,釋去外懮,便好下手宮廷,專除內患。
  蕭坦之、蕭諶兩人本系昭業心腹,因見昭業怙惡不悛,也恐禍生不測。鸞乘間運動,把兩蕭引誘過來,曉以禍福利害,使他俯首帖耳,樂為己用,然後使坦之入奏,請誅楊珉。昭業轉告何後,何後大駭,流涕滿面道:「楊郎直呼楊郎曾否知羞?年少無罪,何可枉殺!」昭業出見坦之,也將何後所說,複述一遍,坦之請屏左右,密語昭業道:「楊珉與皇后有情,中外共知,不可不誅!」昭業愕然道:「有這般事麼?快去捕誅便了。」坦之領命,忙去拿下楊珉,牽出行刑。何皇后聞報,急至昭業前跪求,哭得似淚人兒一般。昭業也覺不忍,便命左右傳出赦詔。甘作元緒公。哪知坦之早已料到此著,一經推出楊珉,便即處決。至赦文傳到,珉已早頭顱落地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詔使返報昭業,昭業倒也擱起,獨何後記念情郎,不肯忘懷,一行一行的淚珠兒,幾不知滴了多少。
  坦之慮為所譖,向鸞問計。鸞正欲誅徐龍駒,便囑坦之賄通內侍,轉白何後,但言楊珉得罪,統是龍駒一人唆使。坦之依計而行,何後不知真假,便深恨龍駒,請昭業速誅此人,昭業尚未肯應允,再經鸞一本彈章,令坦之遞呈進去,內外夾迫,教龍駒如何逃生!刑書一下,當然畢命。
  楊、徐既除,要輪到直閤將軍周奉叔了,奉叔恃勇挾勢,陵轢公卿,嘗令二十人帶著單刀,擁護出入,門衛不敢訶,大臣不敢犯。嘗嘵嘵語人道:「周郎刀,不識君!」鸞亦親遭嫚侮,所以決計翦除。當下囑使二蕭,勸昭業調出奉叔,令為外鎮。昭業耳皮最軟,遂出奉叔為青州刺史。奉叔乞封千戶侯,亦邀俞允。獨蕭鸞上書諫阻,乃止封奉叔為曲江縣男,食邑三百戶。奉叔大怒,持刀出閤,與鸞評理。鸞不慌不忙,從容曉諭,反把奉叔怒氣,挫去了一大半,沒奈何受命啟行。部曲先發,自入宮面辭昭業,退整行裝,跨馬欲走。鸞與蕭諶矯敕召奉叔入尚書省,俟奉叔趨入省門,兩旁突出壯士,你一錘,我一撾,擊得奉叔腦漿迸流,死於非命。鸞始入奏,托言奉叔侮蔑朝廷,應就大戮。昭業拗不過蕭鸞,且聞奉叔已死,也只好批答下來,准如所請。只能欺祖考,不能欺蕭鸞。溧陽令杜文謙嘗為南郡王侍讀,至是語綦母珍之道:「天下事已可知了!灰盡粉滅,便在旦夕,不早為計,將無噍類呢!」珍之道:「計將安出?」文謙道:「先帝舊人,多見擯斥,一旦號召,誰不應命?公內殺蕭諶,文謙願外誅蕭令,就是不成而死,也還有名有望,若遲疑不斷,恐偽敕復來,公賜死,父母為殉,便在眼前了!」珍之聞言,猶豫未決。不到旬日,果為鸞所捕,責他謀反,立即斬首。連杜文謙也一並拘住,駢首市曹。
  武陵王曅忽爾病終,年只二十八。竟陵王子良時已懮悶成病,力疾弔喪,一場哀慟,益致困頓。既而形銷骨立,病入膏肓,便召語左右道:「我將死了!門外應有異征。」左右出門瞭望,見淮中魚約萬數,浮出水上,齊向城門。不禁驚訝異常,慌忙回報,子良已痰喘交作,奄然而逝了,年三十有五。
  子良為當時賢王,廣交名士,天下文才,萃集一門。又有劉瓛兄弟,素具清操,無心干進,子良欲延瓛為記室,瓛終不就。繼除步兵校尉,又復固辭。京師文士,多往從學,世祖且為瓛立館,撥宅營居,生徒皆賀。瓛歎道:「室美反足為災,如此華宇,奈何作宅!幸奉詔可作講堂,尚恐不能免害呢!」子良折節往謁,瓛與談禮學,不及朝政。年四十餘,尚未婚娶,歷事祖母及母,深得歡心。母孔氏很是嚴明,嘗呼瓛小字,指語親戚道:「阿稱阿瓛小字。便是今世曾子呢。」後奉朝命,娶王氏女。王女鑿壁掛履,土落孔氏牀上,孔氏不悅,瓛即出妻。年五十六病終。子良移廚至瓛宅,囑瓛徒劉繪花縝等,代為營齋。後世為瓛立碑,追諡貞簡先生。
  瓛弟璡亦甚方正,與瓛同居,瓛至夜間,隔壁呼進共語,璡下牀著衣,然後應瓛。瓛問為何因?璡答道:「向尚未曾束帶,所以遲遲。」又嘗與友人孔澈同舟,澈目注岸上女子,璡即與他隔席,不復同坐。子良為他延譽,由文惠太子召入東宮,遇事必諮,璡每上書,輒焚削草稿。尋署璡為中兵兼記室參軍,病歿任所。劉瓛兄弟,系叔季名士,故特筆帶敘。
  及子良逝世,士類同聲悲悼,獨昭業素有戒心,至是很覺欣慰,不過形式上表示褒崇,賻贈加厚,算作飾終盡禮罷了。看官聽說!這武陵王鞍,與竟陵王子良,本是高武以後著名的哲嗣,位高望重,民具爾瞻,此次迭傳耗問,失去了兩個柱石,頓使齊廷闃寂,所有軍國重權,一古腦兒歸屬蕭鸞。昭業雖進庐陵王子卿世祖第三子。為衛將軍,鄱陽王鏘高帝第七子。為驃騎將軍,究竟兩人資望尚淺,比蕭鸞要遜一籌。鸞又得加官中書監,進號鎮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自是權勢益隆,陰謀益急,廢立兩字的聲浪,漸漸傳到昭業耳中。昭業嘗私問鄱陽王鏘道:「公可知鸞有異謀否?」鏘素和謹,應聲答道:「鸞在宗戚中,年齒最長,並受先帝重托,諒無他意。臣等少不更事,朝廷所賴,惟鸞一人,還請陛下推誠相待,勿啟猜疑!」昭業默然不答。過了數日,又商諸中書令何胤。胤系何後從叔,後嘗呼胤為三父,使直殿省。昭業與謀誅鸞,胤不敢承認,但勸昭業耐心待時。
  昭業乃欲出鸞至西州,且由中敕用事,不復向鸞關白。鸞知昭業忌己,急謀諸左僕射王晏,及丹陽尹徐孝嗣,乞為臂助,兩人亦情願附鸞。會由尼媼入宮,傳達異聞,昭業又召問蕭坦之道:「鎮軍與王晏蕭諶,意欲廢我,傳聞藉藉,似非虛誣,卿果有所聞否?」偏偏問著此人,真是昭業快死。坦之變色道:變色二字,甚妙。「天下寧有此事!好好一個天子,誰樂廢立?朝貴亦不應造此訛言,想是諸尼媼挑撥是非,淆惑陛下,陛下切勿輕信!況無故除此三人,何人還能自保呢?」昭業似信非信,復商諸直閤將軍曹道剛。道剛為昭業心腹,即密與朱隆之等設法除鸞。尚未舉行,鸞已有所聞,急告坦之。坦之轉白蕭諶,諶答道:「始興內史蕭季敞,南陽太守蕭穎基,已奉調東都,我正待他到來,共同舉事,較易成功。」坦之道:「曹道剛、朱隆之等,已有密謀,我不除他,他將害我,衛尉若明日不舉,恐事已無及了!弟有百歲老母,怎能坐聽禍敗?只好另作他計呢。」諶被他一嚇,不由的惶遽起來,亟向坦之問計。坦之與他附耳數語,諶連聲稱善。當即約定次日起事,連夜部署,準備出發。
  一宵易過,轉瞬天明,諶令兵士早餐,食畢入宮,正與曹道剛相遇。道剛驚問來由,才說一語,刃已入胸,倒斃地上,腸已流出。諶麾眾再進,又碰著朱隆之,亂刀直上,揮作數段。直後將軍徐僧亮怒氣直衝,揚聲號召道:「我等受主厚恩,今日應該死報!」說著,即拔刀來鬥,究竟寡不敵眾,也被蕭諶殺死。蕭鸞繼入雲龍門,內著戎服,外被朱衣,踉蹌趨進,急至三次失履。王晏、徐孝嗣、蕭坦之、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等,一並隨入,宮中大擾。昭業在壽昌殿,聞有急變,忙使內侍閉住殿門。門甫闔就,外面已喊聲大震,蕭諶引著數百人,斬關直入。昭業駭極,奔入徐姬房,與姬訣別,徐姬也抖作一團,涕泗滂沱。這便是先笑後號咷。
  兩人正無法可施,偏喊聲又復四集,昭業遽起,拔劍出鞘,吞聲飲恨道:「他……他不過要我性命,我就自了罷!」說著,用劍自刺,急得徐姬搶前來救,將昭業抱住,連呼陛下動不得動不得。何不前日作此語?昭業見徐姬滿面淚容,淒聲欲絕,禁不住心軟手顫,墜劍落地。俄而蕭諶馳入,逼昭業出殿庭,昭業自用帛纏頸,隨諶出延德殿。宿衛將士,皆隸諶麾下,作壁上觀。昭業也竟無一言,被諶引入西齋,就昭業頸上纏帛,把他勒斃,年止二十一歲。遂輿屍出殯徐龍駒故宅,一面奉蕭鸞命,收捕嬖幸,並及改姓無恥的徐姬,盡行牽出,一刀一個,了結殘生。絕妙徐娘,又好與昭業作地下鴛鴦了。鸞顧語大眾道:「廢君立君,目下應屬何人?」已有自立意。徐孝嗣應聲道:「看來只好立新安王!」鸞微笑道:「我意也是如此,但必須作太后令,卿可急速起草。」孝嗣道:「已早繕就了。」說著,即從袖中取出一紙,遞呈與鸞。鸞略閱一周,便道:「就是這樣罷。」當下將令文宣佈,大略說是:
  自我皇歷啟基,受終於宋,睿聖繼軌,三葉重光。太祖以神武創業,草昧區夏,武皇以英明提極,經緯天人,文帝以上哲之資,體元良之重,雖功未被物,而德已在民。三靈之眷方永,七百之基已固。嗣主特鍾沴氣,爰表弱齡,險戾著於綠車,愚固彰於崇正,狗馬是好,酒色方湎,所務唯鄙事,所嫉唯善人。世祖慈愛曲深,每加容掩,冀年志稍改,立守神器。自入纂鴻業,長惡滋甚。居喪無一日之哀,縗絰為歡宴之服,昏酣長夜,萬機斯壅,發號施令,莫知所從。閹豎徐龍駒專總樞密,奉叔珍之,互執權柄。自以為任得其人,表裡緝穆,邁蕭、曹而愈信布,倚泰山而坐平原。於是恣情肆意,罔顧天顯,二帝姬嬪,並充寵御,二宮遺服,皆納玩府,內外混漫,男女無別。丹屏之北,為酤鬻之所,青蒲之上,開桑中之肆。又微服潛行,信次忘返,端委以朝虛位,交戰而守空宮。宰輔忠賢,盡誠奉主,誅鋤群小,冀能悛革,曾無克己,更深怨憾。公卿股肱,以異己置戮,文武昭穆,以德譽見猜,放肆丑言,將行屠膾,社稷危殆,有過綴旒。昔太宗克光於漢世,簡文代興於晉氏,前事之不忘,後人之師也。鎮軍居正體道,家國是賴,伊霍之舉,實寄淵謨,便可詳依舊典,以禮廢黜。新安王體自文皇,睿哲天秀,宜入嗣鴻業,永寧四海,即當以禮奉迎,使正大位。未亡人屬此多難,投筆增慨,不盡欲言!
  看官閱過前回,應知新安王就是昭文,系文惠太子第二子。當時曾任中軍將軍,領揚州刺史,年方十五。由蕭鸞等迎入登台,授鸞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兼領揚州刺史,晉封宣城郡公。頒詔大赦,改隆昌元年為延興元年。復奉太后命令,追廢故主昭業為鬱林王,何皇后為王妃。總計昭業在位,僅得一年。小子有詩歎道:

  到底歡娛只一年,兩齋斃命亦堪憐﹔
  早知如此遭奇禍,應悔當初惡未悛!
  昭文即位,朝局粗定,除蕭鸞晉爵外,還有一番封賞。欲知底細,須待下回表明。
  宋有子業,齊有昭業,好似天生對偶,名相似而跡亦略同。且子業時代,有會稽公主謝貴嬪之淫亂,昭業時代,有霍寵姬何皇后之淫污,男女宣淫,又若後先一轍﹔其稍有不同者,則子業好殺,昭業尚不如也。宋湘東王彧,屢瀕於危,不得已而圖一逞,死中求生,情尚可原。齊西昌侯蕭鸞,權傾中外,誅楊珉、徐龍駒,殺周奉叔、綦母珍之,一舉即成,不煩智力。假使有伊尹之志,放昭業於崇安隧中,用正人以輔導之,亦未始不可為太甲,乃必謀廢立,殺主西齋,為將來篡逆之先聲,以視湘東王彧之所為,毋乃過甚!本回演述大意,始則歸咎昭業,繼則歸罪蕭鸞,蓋與二十一回之文法,隱判異同,明眼人自能灼見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15-10-20 07:3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殺諸王宣城肆毒 篡宗祚海陵沉冤



  卻說新安王昭文嗣位,封賞各王公大臣,進鄱陽王鏘為司徒,隨王子隆為中軍大將軍,衛尉蕭諶為中領軍,司空王敬則為太尉,車騎大將軍陳顯達為司空,尚書左僕射王晏為尚書令,西安將軍王玄邈為中護軍。此外親戚勛舊,各有遷調,不及細表。獨蕭鸞從子遙光遙欣,本沒有甚麼大功,不過遙欣為始安王道生長孫,得襲封爵。此次復為鸞效力,因特授南郡太守,不令蒞鎮,仍留為參謀。遙光除兗州刺史,嗣又命遙欣弟遙昌,出為郢州刺史。鸞已有心篡立,所以將從子三人,佈置內外,樹作黨援。
  鄱陽王鏘,隨王子隆,年齡俱未及壯,但高武嗣子,半即凋零,要算鏘與子隆,名位最崇,資望亦最著。蕭鸞陰實忌他,外面卻佯表忠誠,每與鏘談論國事,聲隨淚下。鏘不知有詐,還道他是心口相同,本無歹意﹔實則朝廷內外,統已看透蕭鸞詭秘,時有戒心。
  制局監謝粲,私勸鏘及子隆道:「蕭令跋扈,人人共知,蕭鸞已進錄尚書事,粲尚呼為蕭令,是沿襲舊稱。此時不除,後將無及!二位殿下,但乘油壁車入宮,奉天子御殿,夾輔號令,粲等閉城上仗,誰敢不從?東府中人,當共縛送蕭令,去大害如反掌了」恐也未必。子隆頗欲依議,鏘獨搖首道:「現在上台兵力,盡集東府,鸞為東府鎮守,坐擁強兵,倘或反抗,禍且不測,這恐非萬全計策呢!」我亦云然,但此外豈竟無良策麼?已而馬隊長劉巨復屏人語鏘,叩頭苦勸。鏘為所慫慂,命駕入宮。轉念吉凶難卜,有母在堂,須先稟訣為是。乃復折回私第,入白生母陸太妃。陸太妃究係女流,聽著這般大事,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出言諭止,累得鏘遲疑莫決,只在家中繞行。盤旋了好半日,天色已晚,尚未出門。事為典簽所聞,典簽官名,即記室之類。竟馳往東府告鸞。鸞立遣精兵二千人,圍攻鏘第。鏘毫無預備,只好束手就死。謝粲、劉巨,俱為所殺。
  子隆方待鏘入宮,日暮未聞啟行,黃昏又無消息。正擬就寢,忽聞有人入報,鄱陽王居第已被東府兵圍住了。子隆料知有變,但也沒法自防,不得不聽天由命。統是沒用人物。過了片刻,那東府兵已蜂擁前來,排牆直入,子隆無從逃匿,坐被亂兵殺死。兩家眷屬,並皆遇害,財產抄沒。鏘年才二十六,子隆年只二十一,一叔一姪,攜手入鬼門關去了。
  江州刺史晉安王子懋,系子隆第七兄,聞二王罹禍,意甚不平,遂欲起兵赴難。自思生母阮氏,尚居建康,應先事往迎,免得受害,乃密遣人入都,迎母東行。偏阮氏臨行時,使人報知舅子於瑤之,令自為計,傳文作兄子瑤之,疑有誤。瑤之反馳白蕭鸞。自為計則得矣,如親誼何!鸞即奏稱子懋謀反,自假黃鉞督軍,內外戒嚴,立派中護軍王玄邈,率兵往討子懋。一面遣軍將裴叔業,與於瑤之逕襲尋陽。
  子懋與防閤軍將陸超之、董僧慧商議,以湓城為尋陽要岸,恐都軍沂流掩擊,即撥參軍樂賁率兵三百人往守。裴叔業等乘船西上,駛至湓城,見城上有兵守著,便不動聲色,但揚言奉朝廷命,往郢州行司馬事。當下懸帆直上,掉頭自去。城中兵見他駛過,當然放心,夜間統去熟睡。不意到了三更,竟有外兵扒城進來,一聲喧噪,殺入署中。樂賁倉皇驚醒,披衣急走,才出署門,兜頭碰著裴叔業,大呼速降免死!賁知不可脫,沒奈何伏地乞降。叔業收納樂賁,據住湓城。因聞子懋部曲,多雍州人,驍悍善戰,不易攻取,乃更使於瑤之詣尋陽城,往賺子懋。
  子懋因湓城失陷,正在著忙,召集府州將吏,登城捍御。忽見瑤之叩門,還疑是戚誼相關,前來相助,便命開城迎入。瑤之視了子懋,行過了禮,便開口說道:「殿下單靠一座孤城,如何久持!不若舍仗還朝,自明心跡,就使不能復職,也可在都下作一散官,仍得保全富貴,決無他慮!」子懋被他一說,禁不住心動起來。尋陽參軍於琳之,系瑤之親兄,此時也從旁閃出,與乃兄一唱一和,說得子懋越加移情。琳之復勸子懋重賂叔業,使他代為申請,洗刷前愆。子懋已為所迷,遂取出金帛,使琳之隨兄同往。琳之見了叔業,非但不為子懋說情,反教叔業掩取子懋。叔業即遣裨將徐玄慶,率四百人隨著琳之,馳入州城。
  子懋正坐齋室中,靜待琳之歸報,驀聞門外有蹴踏聲,驚起出視,只見琳之帶著外兵,各執著亮晃晃的寶刀,踴躍而來。不由的大駭道:「汝從何處招來兵士?」琳之瞋目道:「奉朝廷命,特來誅汝!」子懋乃怒叱道:「刁詐小人,甘心賣主,天良何在!」言未已,琳之已趨至面前。子懋退入齋中,被琳之搶步追入,撳住子懋,用袖障面,外邊跟進徐玄慶,順手一刀,頭隨刀落,年只二十三。死由自取,不得為枉。
  琳之取首出齋,徇示大眾,那時府中僚佐,早已逃避一空,剩得幾個僕役,怎能反抗!此外有若干兵民,統是顧命要緊,樂得隨風披靡,順從了事。可巧王玄邈大軍亦到,見城門洞開,領兵直入。琳之、玄慶等接著,報明情形,玄邈大喜,複分兵搜捕餘黨。
  兵士捕到董僧慧,僧慧慨然道:「晉安舉兵,僕實預謀,今為主死義,尚復何恨!但主人屍骸暴露,僕正擬買棺收殮,一俟殮畢,即當來就鼎鑊!」玄邈歎道:「好一個義士!由汝自便。我且當牒報蕭公,貸汝死罪!」僧慧也不言謝,自去殮葬子懋。子懋子昭基,年方九歲,被系獄中,用寸絹為書,賄通獄卒,使達僧慧。僧慧顧視道:「這是郎君手書,我不能援救,負我主人!」遂號慟數次,嘔血而亡!
  還有陸超之靜坐寓中,並不避匿。於琳之素與超之友善,特使人通信,勸他逃亡。超之道:「人皆有死,死何足懼!我若逃亡,既負晉安王厚眷,且恐田橫客笑人!」田橫齊人,事見漢史。玄邈擬拘住超之,囚解入都,聽候發落。偏超之有門生某,妄圖重賞,佯謁超之,覷隙閃入超之背後,拔刀奮砍,頭已墜下,身尚不僵。超之非羿,其徒恰似逄蒙。遂攜首往報玄邈。玄邈頗恨門生無禮,但一時不便詰責,仍令他攜首合屍,厚加殯殮。大殮已畢,門生助舉棺木,棺忽斜墜,巧巧壓在門生頭上。一聲脆響,頸骨已斷,待至旁人把棺扛起,急救門生,已是暈倒地上,氣絕身亡!莫謂義士無靈!玄邈聞報,也不禁歎息,惟受了蕭鸞差遣,只好將昭基等械送入都,眼見是不能生活了。
  鸞復遣平西將軍王廣之,往襲南兗州刺史安陸王子敬。系武帝第五子。廣之命部將陳伯之為先驅,佯說是入城宣敕。子敬親自出迎,被伯之手起刀落,砍倒馬下。後面即由廣之馳到,城中吏民,頓時駭散。經廣之揭張告示,謂罪止子敬,無預他人,於是吏民復集,稍稍安堵。廣之飛使報鸞,鸞更遙飭徐玄慶,順道西上,往害荊州刺史臨海王昭秀。
  玄慶輕車簡從,馳抵江陵,矯傳詔命,立召昭秀同歸。荊州長史何昌寓,料有他變,獨出見玄慶道:「僕受朝廷重寄,翼輔外藩,今殿下未有過失,君以一介使來,即促殿下同去,殊出不情!若朝廷必須殿下入朝,亦當由殿下啟聞,再聽後命。」玄慶見他理直氣壯,倒也不好發作,乃告辭而去。嗣由正式詔使,征昭秀為車騎將軍,別命昭秀弟昭粲繼任,昭秀乃得安然還都。
  蕭鸞續命吳興太守孔琇之,行郢州事,且囑使殺害晉熙王銶。高帝第十八子。琇之不肯受命,絕粒自盡。乃改遣裴叔業西行,翦除上流諸王。叔業自尋陽至湘州,湘州刺史南平王銳,擬迎納叔業。防閣將軍周伯玉朗聲道:「這豈出自天子意?為今日計,宜收斬叔業,舉兵匡扶社稷,名正言順,何人不依!」快人快語。銳年才十九,沒甚主見,典簽在旁,呵叱伯玉,竟勒令下獄。待叔業入城,矯詔殺銳,又將伯玉殺死。叔業再趨向郢州,也是依法泡制,銶年十六,更加懦弱,服毒了命。更由叔業馳往南豫州。豫州刺史宜都王鏗,高帝第十六子。也不過十八歲,驚惶失措,也被叔業勒斃。
  上游諸王,已經盡殲,叔業欣然東還,復告蕭鸞。蕭鸞遂自為太傅,領揚州牧,進爵宣城王,引用當時名士,與商大計,指日篡位。侍中謝朏不願附逆,求出為吳興太守,得請赴郡。用酒數斛,貽送吏部尚書謝瀹,且附書道:「可力飲此,勿預人事!」統做好好先生,自然亂賊接踵。原來瀹系朏弟,朏恐他好事惹禍,故有此囑。宣城王鸞,尚恐人情未服,不免加懮。驃騎諮議參軍江悰面請道:「大王兩胛上生有赤志,便是肩擎日月。何不出示眾人,俾知瑞異!」鸞點首無言。適晉壽太守王洪范,入都謁鸞,鸞便袒臂相示,且故意密語道:「人言此是日月相,願卿勿泄!」洪范道:「公有日月在軀,如何可隱?當為公極力宣揚!」鸞佯為失色,洪范退後,卻暗暗喜歡,欣慰不置。桂陽王鑠,高帝第八子。與鄱陽王鏘齊名,鏘好文章,鑠好名理,時稱鄱桂。鄱陽王遇害,鑠由前將軍遷任中軍將軍,並開府儀同三司。他本來流連詩酒,不願與聞政事。此時勉強接任,明知鸞不懷好意,也因沒法推辭,虛與周旋。一日往東府見鸞,坐談片刻,還語侍讀山悰道:「我日前往見宣城王,王對我嗚咽,即夕害死鄱陽、隨郡二王,今日宣城見我,又復流涕,且面有愧色,恐我等也要受害哩!」自知頗明,惜不能先幾遠引。是夕心驚肉跳,很覺不安。果然到了夜半,有東府兵斬關突入,把鑠殺斃,年只二十四。
  鑠以下諸弟,便是始興王鑒,高帝第十子。曾為秘書監,領石頭戍事,時已去世﹔又次為江夏王鋒,鋒有才行,並有武力,任驍騎將軍。至是貽書責鸞,說他殘虐宗族,忍心害理,鸞引為深恨。只因他勇武過人,不敢遣兵入第,但使他出祀太廟,就廟中埋伏甲士,俟鋒登車前來,突出害鋒。鋒從車上躍下,揮拳四擊,前至數人,皆被擊倒,怎奈來兵甚眾,四面攢毆,且手中盡執刀械,繞身攢刺,任你江夏王如何驍悍,畢竟赤手空拳,寡不敵眾,身上受了數十創,大吼而亡,年只二十。
  鸞又遣典簽何令孫,往殺建安王子真。武帝第九子。子真方十九歲,膽子甚小,走匿牀下。令孫追入,一把抓住,嚇得子真渾身發抖,伏地叩首,哀乞為奴,冀免一死。偏令孫不肯容情,拔劍一揮,嗚呼畢命!
  鸞殺死數王,意尚未足,更令中書舍人茹法亮,往殺巴陵王子倫。武帝第十三子。子倫閱年十六,頗有英名,時正為南蘭陵太守,鎮治瑯琊,聞得法亮到來,即從容不迫,整肅衣冠,出受詔命。法亮讀過偽敕,並遞過毒酒一杯,逼令速飲。子倫唏噓道:「聖人有言,鳥死鳴哀,人死言善,先朝前滅劉氏,幾無遺類,今子孫遭禍,也是理數循環,不足深怨。惟君是我家舊人,獨奉使到此,想是事不得已,此酒何勞勸酬,我拚著一死罷了!」此子頗覺明白,可惜為鸞所殺。法亮懷慚不答,但看他酒已畢飲,當即趨退。不到片時,子倫已毒發歸天。法亮又入內殯殮,也為淚下。假惺惺何為?
  隨即返報蕭鸞,鸞並殺死衡陽王鈞。鈞系高帝十一子,過繼衡陽王道度為嗣,曾任秘書監,好學有文名,生年二十二歲,也為蕭鸞所害。看官!你道是冤不冤,慘不慘呢!出爾反爾,盍讀子倫遺言。
  鸞逞情殺戮,無一敢違,正好趁勢做去,把高、武兩帝傳下的寶座,篡奪了來。齊主昭文,本來是個殿中傀儡,一切政事,聽命蕭鸞,就是一飲一食,也必經蕭鸞允給,方由御廚供俸。一日思食蒸魚菜,飭廚官進陳,廚官答稱無宣城命,竟不上供。似這無權無力的小皇帝,要他推位讓國,真是容易得很。況且宗親懿戚,已害死了一大半,朝上一班元老,又統是朝秦暮楚,沒甚廉恥,但得保全富貴,管甚麼帝祚旁移!因此延興元年十月終旬,竟頒出一道太后敕令,廢齊主昭文為海陵王,命宣城王鸞入登大位。令云:
  夫明晦迭來,屯平代有,上靈所以眷命,億兆所以歸懷。自皇家淳耀,列聖繼軌,諸侯官方,百神受職,而殷懮時啟,多難薦臻。隆昌失德,特紊人思,非徒四海解體,乃亦九鼎將移。賴天縱英輔,大匡社稷,崩基重造,墜典再興。嗣主幼衝,庶政多昧,且早嬰尩疾,弗克負荷﹔所以宗正內侮,戚藩外叛,覘天視地,人各有心。雖三祖之德在民,而七廟之危行及,自非樹以長君,鎮以淵器,未允天人之望,寧息姦宄之謀!太傅宣城王,胤體宣皇,鍾慈太祖,識冠生民,功高造物,符表夙著,謳頌有在。宜入承寶命,式寧宗溳。帝可降封海陵王,吾當歸老別館。昔宣帝中興漢室,簡文重延晉祀,庶我鴻基,於茲永固。言念國家,感慶載懷。
  這令一下,昭文當然出宮,別居私第。還有昭文妃王氏,方冊為皇后,不到旬月,仍降為海陵王妃。就是太后王氏,本居養宣德宮,至鸞入嗣位,也只好讓出宮外,另就鄱陽王故第,略加修葺,沿襲舊號,仍稱為宣德宮。那太傅領大將軍揚州牧宣城王蕭鸞,還且三揖三讓,待至群臣三請,然後入殿登基。愈形其丑。當即改元建武,頒詔大赦。自謂入承太祖,列作第三子。要篡就篡,何必強詞附會!加授太尉王敬則為大司馬,司空陳顯達為太尉,尚書令王晏為驃騎大將軍,左僕射徐孝嗣為中軍大將軍,中領軍蕭諶為領軍將軍,兼南徐州刺史,中護軍王玄邈為南兗州刺史,平北將軍王廣之為江州刺史,晉壽太守王洪范為青、冀二州刺史。所有揚州刺史要缺,特委任長子寶義。寶義少有廢疾,不堪外鎮,乃更改命始安王遙光代任。遙光弟遙欣鎮荊州,遙昌鎮豫州,三人與鸞最親,更有佐命功勛,所以特委重任,倚若長城。為後文伏筆。
  度支尚書虞悰獨自稱病重,不肯入朝。王晏奉新主命,慰諭虞悰,令他出佐新朝,悰慨然道:「主上聖明,公卿戮力,自能安邦定國,還須老朽何用?悰實不敢聞命!」說至此,慟哭不已。惹得王晏無可再說,只得入朝復旨,朝議即欲具奏劾悰,徐孝嗣獨進言道:「這也是古來遺直呢!」想亦自覺靦顏。朝臣聞孝嗣言,方才罷議。
  過了數日,追尊生父始安王道生為景皇帝,生母江氏為景皇后,贈故兄鳳為侍中驃騎將軍,封始安王弟緬為侍中司徒,封安陸王。鳳仕宋為郎官,宋季已經病故,嗣子就是遙光兄弟。緬在齊太祖時,受爵安陸侯,世祖永明九年病歿,嗣子寶晊襲爵,出為湘州刺史。寶晊弟寶覽封江陵公,寶宏封汝南公。冊故妃劉氏為皇后,追諡曰敬。劉後去世,差不多有六七年,遺下四子,長寶卷,次寶玄,次寶夤,又次為寶融。尚有庶出諸子,最長的就是寶義,次寶源,次寶攸,次寶嵩,最幼為寶貞。鸞既為帝,欲立儲貳,因寶義雖為長子,究是庶出,且有廢疾,因特立寶卷為太子,封寶義為晉安王,寶玄為江夏王,寶源為庐陵王,寶夤為建安王,寶融為隨王,寶攸為南平王,寶嵩為晉熙王,寶貞為桂陽王。
  又對著廢主昭文,佯加優待,命依漢東海王疆漢光武子。故事,給虎賁旄頭畫輪車,設鐘虡宮懸,一切供養,俱從隆厚。到了十一月間,忽稱海陵王有疾,屢遣御醫診視,哪知進藥數劑,反把他斷送性命。形式上卻下了一道哀詔,命大鴻臚監護喪事,殮用袞冕,葬給轀輬車,儀仗用黃屋左纛,前後羽葆鼓吹,輓歌二部,予諡為恭。可憐十五歲的廢主,徒博得一副葬儀,還算比高武文惠諸男,外觀較美呢。小子有詩歎道:

  鬱林廢去海陵來,半載蹉跎受劫灰。
  幼主未曾聞失德,徒遭篡弒令人哀!
  齊主鸞正心滿意足,如願以償,偏外人仗義執言,竟爾聲罪致討,興動干戈。欲知何人討鸞,且看下回再詳。
  高武文惠諸男,不可謂少,乃蕭鸞圖逆,恣意殺戮,未敢有違﹔惟鄱陽王鏘,隨王子隆,晉安王子懋本欲先發制鸞,顧皆為鸞所害。三王之死,皆一疑字誤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古語誠不虛也。夫以諸王之內居外守,竟不能監束一鸞,毋乃所謂景升之子,皆豚犬耶!昭文嗣位,未及一年,飲食起居,皆待鸞命,捽而去之,猶反手耳。然昭文不足亡國,而亡國者實為昭業,鸞之篡位,昭業使之也。但前有鬱林,後有東昏,悖入悖出,兩兩相稱,鸞猶殘戮諸王,為後嗣計,毒若蛇蠍,愚若犬彘,讀此回而不歎恨者,未之有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15-10-20 07:3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回     假仁襲義兵達江淮 易後廢儲釁傳河洛



  卻說魏主宏遷都洛陽,經營粗定,應二十九回。聞得南齊廢立,蕭鸞為帝,意欲乘機出兵,托詞問罪。可巧邊將奏報,謂齊雍州刺史曹虎,有乞降意。魏主大喜,即遣鎮南將軍薛真度出攻襄陽,大將軍劉昶、平南將軍王肅出攻義陽,徐州刺史拓跋衍出攻鐘離,平南將軍劉藻出攻南鄭,四路並進。又特派尚書僕射盧淵,督襄陽前鋒諸軍,淵不願受命,托言未習軍事。魏主不許,淵歎息道:「我非不願盡力,但恐曹虎有詐,將為周魴,奈何!」周魴三國時人。相州刺史高閭上表,略稱洛陽草創,曹虎並未遣質,必非誠心,不應輕舉。魏主仍然不從,再召公卿會議,欲自往督師。鎮南將軍李衝,及任城王澄,同聲勸阻,獨司空穆亮,主張親征。公卿等多半模稜,澄瞋目語亮道:「公等平居議論,俱未嘗贊成南征,何得面對大廷,即行變議!事涉欺佞,豈是純臣所為?萬一傾危,試問咎歸何人?」李衝從旁插入道:「任城王所言,確是效忠社稷!」魏主宏怫然道:「任城以從朕為佞,不從朕為忠,朕聞小忠為大忠之賊,任城可也曉得否?」澄復道:「澄質愚暗,雖似小忠,要是竭忠報國,但不知陛下所謂大忠,究有何據?」魏主宏無詞可答,但氣得目瞪口呆,坐了半晌,拂袖還宮。越日竟傳出敕命,令季弟北海王詳為尚書僕射,留掌國事,李衝為副,同守洛都,又命皇弟趙郡王乾,始平王勰,分統禁軍宿衛左右,自率大軍南下。
  行至懸瓠,連促曹虎會兵,虎終不至。魏主宏仍不肯罷兵,警報傳達齊廷,齊遣鎮南將軍王廣之、右衛將軍蕭坦之,尚書右僕射沈文季,分督司、徐、豫三州兵馬,抵禦魏軍。魏將拓跋衍攻鐘離,由齊徐州刺史蕭惠休乘城拒守,且用奇兵出襲魏營,擊敗拓跋衍。劉昶、王肅攻義陽,由齊司州刺史蕭誕抗御,誕出戰不利,閉城自守,城外居民,多半降魏,統計約萬餘人。
  魏主宏渡淮東行,直抵壽陽,眾號三十萬,鐵騎滿野。適春雨連宵,魏主自登八公山,覽勝賦詩,並命撤去麾蓋,冒雨巡行,示與士卒共同甘苦。見有軍士抱病,輒親加撫慰。一面呼城中人答話,豫州刺史蕭遙昌,使參軍崔慶遠出見魏主,且問何故興師?魏主宏道:「卿問我何故興師,我且問汝主何故廢立?」慶遠道:「廢昏立明,古今通例,何勞疑問!」魏主又道:「齊武子孫,今皆何在?」慶遠道:「周公大聖,尚誅管蔡,今七王同惡,不得不誅。此外二十餘王,或內列清要,或外典方牧,並沒有意外禍變。」魏主復道:「汝主若不忘忠義,何故不立近親,與周公輔成王相類,為什麼自行篡取呢?」慶遠道:「成王有守成美德,所以周公可輔,今近親皆不若成王,故不可立。漢霍光嘗舍武帝近親,迎立宣帝,便是擇賢為主的意思。」魏主笑道:「霍光何以不自立?」慶遠道:「霍光異姓,故不自立,主上同宗,正與漢宣帝相似。且從前武王伐紂,不立微子,難道也是貪圖天下麼?」虧他善辯,好似宋張暢之答魏尚書。魏主被他駁倒,幾乎理屈詞窮,便強作大笑道:「朕本前來問罪,如卿所言,卻似有理,朕也未便顯斥了。」慶遠便接口道:「見可而進,知難而退,便不愧為王師!」前駁後諛,正好口才。魏主道:「據卿意見,欲朕與汝國和親麼?」慶遠道:「南北和親,兩國交歡,便是生民大幸。否則彼此交惡,生靈塗炭,這在聖衷自擇,不必外臣多言!」
  魏主不禁點首,便賞慶遠宴飲,並賞給衣服,遣令還城。自移軍轉趨鐘離。齊復遣左衛將軍崔慧景,寧朔將軍裴叔業,至鐘離援蕭惠休。平北將軍王廣之與黃門侍郎蕭衍,太子右衛率蕭誄等,至義陽援蕭誕。誕為蕭謀兄,誄為蕭誕弟,此次救兄情急,從廣之往救義陽,恨不得即日馳到。偏廣之行至中途,距義陽城百餘里,探得魏兵甚盛,未敢遽進。誄急白蕭衍,請催廣之進兵,衍乃轉告廣之。廣之尚在遲疑,經衍自請先驅,願與誄間道赴援。廣之乃分兵撥給,令他二人前去。
  二人領兵夜發,銜枚疾走,直達賢首山,去魏軍僅隔數里,滿山上插起旗幟,鼓角齊鳴。魏劉昶、王肅等,正塹柵三重,並力攻義陽城,驀聞鼓角聲從後傳至,不禁驚異,回首探望,隱約見有無數旌旗,飄揚山上,幾不辨齊軍多少,未敢派兵往攻。轉眼天明,城中亦望見援軍,由長史王伯瑜帶領守兵,出攻魏柵,因風縱火,煙燄薰天。蕭衍等從高瞧著,急驅軍下山,從外夾擊,一番混戰,魏軍支持不住,解圍遁去。蕭誕復會師追擊,俘獲至數千人。
  魏主時在鐘離城下,尚未接義陽敗耗,擬乘銳渡江,掩齊不備,乃自督輕騎南行。司徒馮誕病不能從,魏主與他訣別,忍淚出發。約行五十里,即接得鐘離急報,報稱誕已逝世,不由的涕淚俱下。又聞齊將崔慧景等來援鐘離,相去不遠,乃只好夤夜趨還。到了鐘離城下,撫馮誕屍,哭泣不休,達旦猶聞哭聲。誕與魏主宏同年,幼同硯席,並尚魏主妹樂安公主,平素雖無甚才名,但資性卻是淳厚,所以魏主格外含哀,賻殮儀制,特別加厚。待誕櫬發回安葬,魏主尚無歸志,又遣使臨江,傳達檄文,曆數齊主鸞罪狀,應該有此。自督兵圍攻鐘離。
  鐘離城守蕭惠休,本來有些智勇,那崔慧景、裴叔業等,又復馳至,紮營城外,與城中相應。內守外攻,與魏兵相持旬日,魏兵不得便宜,反戰死了許多士卒。魏主宏乃至邵陽,就洲上築起三城,柵斷水路,為久駐計,被裴叔業率兵攻破,計不得逞。更欲置戍淮南,招撫新附,會魏相州刺史高閭,及尚書令陸叡,先後上書,勸魏主退歸洛陽,魏主乃渡淮北去。兵未渡完,忽有齊兵飛艦前來,據住中渚,截擊魏人。魏主宏亟懸賞購募,謂能擊破中渚兵,當立擢為直閤將軍。軍弁奚康生應募奮出,縛筏積薪,引著壯士數百名,駛至中渚,因風縱火,毀齊戰艦,趁著煙霧迷濛的時候,持刀直進,亂斲亂砍,逼得齊兵倉皇失措,四散逃去。魏主大喜,即命康生為直閤將軍,各軍依次畢濟。
  惟將軍楊播,領著步卒三千,騎兵五百,作為殿軍,尚未涉淮。偏齊兵又復大至,戰艦塞川,截住楊播歸路。播結陣自固,齊兵上岸圍攻,由播猛力搏戰,相拒至兩晝夜,兀自守住。只苦軍中食盡,不能枵腹從戎。魏主宏在北岸遙望,屢思越淮救播,可奈春水方漲,船隻未備,急切不便徒涉,無從施救。惟有相對欹■。幸而淮水漸退,播自陣中殺出,引得精騎三百名,至齊艦旁大呼道:「我等便要渡江,有人能戰,快來接仗,休得誤過!」一面說,一面躍馬入水,向北逕渡。齊兵見他勇悍,也不敢追逼,由他游泳自去。越不怕死,越不會死。
  魏主宏見播到來,很是喜慰,便引兵回洛去了。惟邵陽洲上,尚留魏兵萬人,也欲北歸,因被崔慧景等阻住,無法退還,不得已遣使求和,願輸良馬五百匹,借一歸路。慧景未許,副將張欣泰道:「歸寇勿遏,不如縱使北去。否則困獸猶鬥,彼若拚死來爭,就使我得倖勝,亦不為武,不勝反隳棄前功,豈不可惜!」慧景乃縱令北還。嗣被蕭坦之劾奏,二人皆不得賞,未免怏怏,後文另有交代。
  惟魏兵出發,本由四路進兵。鐘離、義陽兩路,已經退歸。還有襄陽一路,是魏將薛真度為帥,到了南陽為齊太守房伯玉殺敗,無功而還。南鄭一路,軍帥乃是劉藻,行至中途,適梁州刺史拓跋英,也引兵來會,便合軍進擊漢中。齊梁州刺史蕭懿,遣部將尹紹祖、梁季群等,率兵二萬,據險扼守,設立五柵,防禦敵兵。拓跋英偵得消息,便囂然道:「齊帥皆賤,不能統一,我但挑選精卒,攻他一營,彼必不肯相救﹔一營得破,四營不戰自溃了。」說著,便自統精騎數千人,急攻一營。營中守將正是梁季群,驀聞魏兵到來,便開柵逆戰。拓跋英持槊當先,與季群大戰數合。季群力怯,戰不過拓跋英,正思勒馬退走,不防拓跋英乘隙刺來,慌忙閃避,被英橫槊一掠,跌了一個倒栽蔥,即由魏兵擒去。齊兵失了主將,當然棄柵逃散。尹紹祖聞季群遭擒,嚇得魂膽飛揚,把四柵一並棄去,狼狽奔回。拓跋英乘勝長驅,進逼南鄭。蕭懿又遣他將姜修擊英,途次遇著伏兵,俱為所俘,竟至片甲不回,遂直達南鄭城下,四面圍住。懿登陴固守,約曆數十日,城中糧食將盡,兵中恟懼異常。參軍庾域,卻想了一計,封題空倉數十,指示將士道:「倉中粟米皆滿,足支二年,但能努力堅守,怕甚麼強虜呢!」大眾聽了此語,方得少安。懿復遣人煽誘仇池諸氏,使起兵斷英運道,英乃不能久持。適魏主有敕頒到,召還劉藻,並令英還鎮,英乃撤圍西返,使老弱先行,自率精兵斷後,且仰呼城中,與懿告別。懿恐有詐謀,不敢遽追,過了兩日,方遣將倍道追去。英見有追兵,下馬待戰,故示從容,懿兵又不敢進逼,重複折回。英始取道斜谷,返入仇池,沿途遇著叛氏,且戰且前,流矢射中英頰,英督戰如故,終得將叛氏殺平,安抵仇池。敘清兩路,繳足上文。
  又有魏城陽王拓跋鸞,攻齊赭陽,也不能拔,齊遣右衛率垣歷生赴援,鸞恐眾寡不敵,下令退兵,偏部將李佐,留兵逆戰,吃了一個大敗仗,方匆匆走還。督軍盧淵,本是勉強受命,至此歸心愈急,早已棄師還洛。魏主轉趨魯城,親祀孔子,拜孔氏二人,顏氏二人為官,且選孔氏宗子一人,封崇聖侯。奉孔子祀,重修園墓,更建碑銘,饒有尊聖明經的意思。既而還都,特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選了幾個耆年碩彥,充做國老庶老,賜宴華林園,各給鳩杖衣裳,求遺書,正度量,制禮作樂,黼黻太平。
  越年,又下詔易姓,稱為元氏。魏人嘗自稱為黃帝子昌意後裔,昌意少子,受封北國,有大鮮卑山,遂以為號。黃帝以土德王。北俗謂土為拓,後為跋,所以叫作拓跋氏,魏主宏謂土屬黃色,是萬物原始,此次變禮從華,不宜仍襲北語,因特改姓為元,凡諸功臣舊族,姓或重複,悉令改更,就是內外文牘,及普通語言,均不得再仍舊俗。又仿南朝制度,一切選調,推重門族。尚書僕射李衝進言道:「陛下選用官吏,如何專取門品,不拔才能?」魏主道:「世家子弟,就使才具平常,德性要自純篤,朕故就此錄用。」衝又道:「傅說版築,呂望釣叟,何嘗出自世家?」魏主道:「非常人物,古今只有一、二人,怎得拘為成例?」中尉李彪亦插嘴道:「魯有三卿,如何孔門四科?」魏主道:「如有高明特達,出類拔萃,朕亦自當重用,不拘一格呢。」兩李方才無言,相繼告退。南朝雅重門望,實是敝制,如何魏亦仿此?看官!你道魏主宏變夷從夏,好似一個有道明君,哪知他釣名沽譽,諸多粉飾,連宮闈裡面,尚是偏聽不明。對著六七個嗣子,亦未聞有義方教訓,是不能齊家,焉能治國!名為尊崇孔聖,實與孔子遺言,簡直是大不相符呢。
  從前魏主終喪,曾納太師馮熙二女,長為昭儀,次為皇后,當時因長女庶出,所以妹尊姊卑,小子於前文二十八回中,曾已略敘,但皇后頗有德操,昭儀獨工姿媚,魏主宏初尚重後,後來覺得中宮坦率,總不及愛妾多情,而且玉貌花容,妹不及姊,好德不如好色,魏主宏正犯此病,遷都以後,姊妹花同入洛陽,馮昭儀尤邀寵幸。魏主除視朝聽政外,日夕在昭儀宮內,同餐同宿,形影不離。昭儀更獻出百般慇懃,籠絡魏主,直把那魏主愛情,盡移到一人身上,不但後宮無從望幸,就是中宮皇后,也幾同寂寂長門。馮皇后雖非妒婦,也不免自嗟命薄,私怨鴒原。昭儀本自恃年長,不肯遵循妾禮,又況寵極專房,更視阿妹如眼中釘。每當枕席私談,無非說皇后壞處,惹得魏主怒上加怒,竟把皇后廢去,貶入冷宮。無以妾為妻,魏主曾聞古語否?後乞出居瑤光寺,情願為尼,總算得魏主允許,遂以練行尼終身。看到後文,乃姊應自愧弗如。朝臣進諫不從,惟暫將立後問題,擱起了三五月。
  冤冤相湊,又惹出廢儲一案,遂致夫婦不終,父子亦不終。魏主長子名恂,系故妃林氏所出。見第二十八回。太和十七年,恂年十一,立為皇太子。既而行加冠禮,魏主為他取字,叫作元道。且召令入見,誡以冠義,並面囑道:「字汝元道,所寄不輕,汝當顧名思義,勉從吾旨。」及改姓元氏,又改字宣道。適太師馮熙,病死平城,魏主遣恂弔喪,臨行囑咐道:「朕位居皇極,不便輕行,欲使汝展哀舅氏,並順便拜謁山陵及汝母墓前。在途往返,當溫讀經籍,勿違朕言」馮熙之死,就此帶過。恂雖允諾而去,但素性懶惰,不甚好學,體又肥壯,每苦河洛暑熱,不願南居,此時奉命北去,樂得假公濟私,偷圖安逸。偏是乃父性急,相離不過兩三月,竟下了數道詔旨,促使南歸。恂無法推諉,只好硬著頭皮,還洛復命。魏主訓責數語,又令在東宮勤學,不得佚居。恂陽奉陰違,且有怨詞,中庶子高道悅,屢次苦諫,恂不惟不從,反引為深恨。
  會魏主巡幸嵩岳,留恂居守金墉城,恂欲輕騎北去,為道悅所阻,頓時觸動恂怒,拔劍一揮,殺死道悅。幸領軍元徽,勒兵守門,不使恂得擅越﹔一面遣報魏主。魏主駭惋,亟自汴口折還,召恂責問,親加笞杖。皇弟咸陽王禧等入內勸解,魏主反令禧代杖百下。禧雖未下重手,究竟是金枝玉葉,從未經過這般捶楚,宛轉呻吟,不能起立。魏主叱令左右,把恂扶曳出外,幽錮城西別館。恂臥牀不起,竟至月餘。魏主怒尚未息,至清徽堂召見群臣,議即廢恂,司空兼太子太傅穆亮,僕射太子少保李衝,並免冠頓首,代為哀請。魏主勃然道:「古人有言:大義滅親,此兒今日不除,必為國家大禍。南朝永嘉亂事,可為借鑒,奈何好姑息養奸哩!」遂即下詔,廢恂為庶人,移置河陽無辟城,所供服食,僅免饑寒。
  適恒州刺史穆泰,定州刺史陸叡,不樂移徙,共謀作亂。魏主聞報,急使任城王澄,掩捕二人,拘系平城獄中。魏主又親往審鞫,誅穆泰,賜陸叡自盡。還至長安,接得中尉李彪密報,謂廢太子恂,將與左右謀逆,恐是蜚言。乃使咸陽王禧,與中書侍郎邢巒,奉詔齎鴆,迫令取飲。恂飲畢即死,年才十五。用粗棺常服為殮,槀葬河陽城。另立次子恪為太子。恪母高氏,為將軍高肇妹,幼時夢為日所逐,避匿牀下,日化為龍,繞身數匝,大驚而寤。時已目為奇征,年十三歲入掖庭,婉豔動人,由魏主召幸數次,得孕生恪。嗣又生子名懷,恪為太子,懷亦受封廣平王,至馮昭儀得寵,高氏亦為魏主所疏。昭儀無出,聞高氏幼有異夢,料將來應在恪身,乃欲養恪為子,竟將高氏毒斃。恪年尚幼,遂歸馮昭儀撫養,每日必親視櫛沐,慈愛有加。魏主還嘉她撫恪有恩,不啻己出,其實她是慕效姑母,想做第二個文明太后,蓄志正不小呢!計策固佳,可惜無文明太后福命!
  東陽王拓跋丕,前曾勸阻遷都,及魏主詔改衣冠,丕仍著舊服,諸多忤旨,降封為新興公。丕子隆及弟超,又與穆泰密謀為亂,經魏主宏窮治泰黨,隆超皆連坐伏誅。丕本不預謀,亦被斥為民。當時北魏宗室,丕年最高,資望亦為最隆,歷事六朝,垂七十年,驟然奪職,還為庶人,朝野皆為歎惜。魏在兩拓跋丕,一為太武之弟,封樂平王,已經早歿,此拓跋丕為代王翳槐玄孫,非道武嫡裔,閱者幸勿混視。魏主宏還特別加恩,免不死罪。未幾,即立馮昭儀為繼後,疏斥老成,專寵豔妃,一位守文中主,損德實不少呢。小子有詩歎道:

  無辜棄婦先傷義,有意誅兒又害慈﹔
  盡說孝文魏主宏歿後諡法。能復古,如何恩義兩乖離!
  魏主遠賢近色,好大喜功,聞得南朝屢殺大臣,眾心不服,復乘隙起兵,進攻南陽。欲知勝負如何,下回再行詳敘。
  本回所敘,專指魏事,齊事第連類帶敘而已。當魏主之決計南伐也,名非不正,乃屈於崔慶遠之數言,即致氣沮,已見其用志之不專。蕭鸞橫逆,敢弒二君,據事駁斥,彼將何辭?乃以蕭衍之戰勝,馮誕之病死,即引軍還洛,僅遣使臨江,數罪而去,言不顧行,多辭奚益?要之一味意氣用事,徒假虛名以欺人世耳。至若皇后無過,乃以寵妾之讒構,遽黜為尼,太子恂少年寡識,未始不可教之為善,乃始則廢徙,繼則賜死。觀夫李彪之密表,及次子恪之歸養昭儀,竟得奪嫡,其暗中之讒間播弄,不問可知。魏主宏甘為所蔽,以致夫婦失道,父子賊恩,家不齊則國不治,是而謂為守文令主也,誰其信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15-10-20 07:4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回     兩國交兵齊師屢挫 十王駢戮蕭氏相殘



  卻說齊主鸞篡位時,第一個佐命功臣,要算中領軍蕭諶,鸞曾許他遷鎮揚州,及事後食言,但命他兼刺南徐,別授蕭遙光為揚州刺史。諶怏怏失望,嘗語友人道:「炊飯已熟,便給別人。」尚書令王晏,得聞諶言,卻暗中冷笑道:「何人再為諶作甌等!大家得過且過罷了。」鸞性本好猜,即位後更密遣親幸,隨處偵察。應是賊膽心虛。凡諶平時言動,多經偵役報明,遂致疑忌。可巧魏主侵齊,諶兄誕力守司州,與魏相拒,誕弟誄更從軍援誕,昆季二人,為國效勞,鸞只好暫從含忍,遷延未發。諶不管死活,尚且恃功干政,遇有選用,竊援引私黨,囑使尚書錄奏,因此益遭主忌,釀禍尤深。會魏兵已退,鸞召大臣入宴華林園,諶亦與坐,暢飲盡歡,至夜才撤席散去。諶亦退居尚書省。忽由御前親吏莫智明,齎敕到來,向諶宣讀道:「隆昌時事,非卿原不得今日,今一門二州,兄弟三封,朝廷相報,不為不優,卿乃屢生怨望,乃雲炊飯已熟,合甑與人,究是何意?今特賜卿死!」諶聽畢敕語,當然惶駭,轉思事已至此,無法求免,遂顧語智明道:「天人相去不遠,我與至尊殺高、武諸王,都由君傳達往來,今令我死,君未嘗出言相救,我將申訴天廷,冤冤相報,莫謂地下無靈呢!」鬱林、誨陵干卿甚事,何故助桀為虐?此次賜死,難道不是天道麼?語至此,即服毒自殺。
  智明入內報鸞,鸞更遣使至司州,誅誕及誄,復將西陽王子明,世祖第十子。南海王子罕,世祖第十一子。邵陵王子貞,世祖第十四子。亦一並牽連進去,概賜自盡。子明、子罕,年僅十七,子貞年僅十五,少不更事,有何謀慮?此次為蕭諶一案,緣同連坐,顯見得是冤誣致死哩。揭破鸞謀,不肯滑過。尚書令王晏,因蕭諶已死,乘勢專權,又為嗣主鸞所忌。始安王蕭遙光,前已勸鸞誅晏,鸞曾遲疑道:「晏與我有功,且未得罪,如何就誅?」遙光道:「晏嘗蒙武帝寵任,手敕至三百餘紙,與商國事,彼尚不肯為武帝盡忠,怎肯為陛下效力呢!」一語足死王晏。鸞不禁變色。已而親吏陳世范,報稱晏嘗屏人私語,恐有異謀。鸞愈加戒備,更命世范悉心偵伺。好容易至建武四年,世范又復告密,謂晏將俟主上南郊,糾集世祖親舊,竊發道中。鸞聞言益懼,竟召晏入華林省,敕令誅死,並殺晏弟廣州刺史詡及晏子德元、德和。
  鸞兩次廢立,晏皆與謀,從弟思遠諫晏道:「兄荷世祖厚恩,今一旦叛德助逆,後來將如何自立!若及此引決,還可保全門戶,不失後名。」晏微笑道:「我方啖粥,未暇此事。」及超拜驃騎將軍,顧語子弟道:「隆昌末年,阿戎思遠小字。嘗勸保自裁,我若依他,何有今日!」思遠遽應聲道:「如阿戎所見,今尚為未晚哩。」晏仍然未悟,瀕死前十日,思遠又語晏道:「時事可慮,兄亦自覺不凡,但當局易昧,旁觀乃清,請兄早自為計!」晏默然不答,思遠乃出。晏且歎且笑道:「世上有勸人覓死,真是出人意外!」哪知過了旬日,便即遭誅。
  晏外弟阮孝緒,亦知晏必罹禍,輒避不見面。晏贈醬甚美,孝緒未覺,食醬時亦稱為異味。嗣聞由晏家送來,立即吐出,傾覆水中。至晏既受誅,孝緒親友,恐他連坐,代為加懮,孝緒怡然道:「親而不黨,何畏何疑!」果然王晏獄起,孝緒不聞連累,就是思遠亦得免罪。趨炎附勢者其聽之!不過蕭諶死後,莫智明果遇祟暴亡。王晏為陳世范所害,世范卻安然如故,幽明路隔,無從查悉原因。小子但依事演述罷了。補出莫智明死狀,回應蕭諶遺言。
  齊主鸞授蕭坦之為領軍將軍,徐孝嗣為尚書令,宣撫中外,粗定人心。那魏主宏謂有隙可乘,大發冀、定、瀛、相、濟五州丁壯,得二十萬,親自督領,出發洛陽。留吏部尚書任城王澄居守,中尉李彪,僕射李衝為輔。授彭城王勰為中軍大將軍,都督行營事宜,勰面辭道:「親疏並用,方合古道,臣叨附懿親,不應屢邀寵授。」魏主不從,命勰調軍後隨,自引兵逕詣襄陽。
  先是鎮南將軍薛真度,勸魏主先取樊鄧,魏主命他往攻南陽,竟被齊太守房伯玉擊退。至是為報復計,先向南陽進發。眾號百萬,各用齒吹唇,作鷹隼聲,響徹遠近。
  既至南陽城下,一鼓作氣,攻克外郛,房伯玉入守內城,誓眾抵禦。魏主遣中書舍人孫延景,傳語伯玉道:「我今欲蕩平六合,不似前次南征,冬來春去,如或未克,終不還北。卿此城當我首衝,不容不取,遠期一載,近止一月,封侯梟首,就在此舉!且卿有三罪,今特一一曉示:卿先事武帝,不能效忠,反靦顏助逆,這就是第一大罪。近年薛真度來,卿乃傷我偏師,這就是第二大罪。今鑾輅親臨,尚不聞面縛出降,這就是第三大罪。若再怙惡不悛,恐死在目前,我雖好生,不能輕貸!」三大罪中,只有第一條還算中肯。伯玉亦遣副將樂稚柔答語道:「大駕南侵,期在必克,外臣職守卑微,得抗君威,與城存亡,死且得所!從前蒙武帝彩拔,怎敢妄思?只因嗣主失德,今上光紹大宗,不特遠近愜望,就是武皇遺靈,亦所深慰,所以區區盡節,不敢貳心!即如前次北師深入,寇擾邊民,外臣職守所關,唯力是視﹔難道北朝政府,反導人不忠麼?」語頗近理,可惜不能堅持!延景返白魏主,魏主自逼城外吊橋,躍馬逕上。不意橋下卻突出壯士,戴虎頭帽,身服斑衣,來擊魏主,魏主人馬皆驚,幸有魏將原靈度隨著,拈弓搭箭,發無不中,連斃南陽壯士數人,方將魏主救脫。魏主乃留咸陽王禧攻南陽,自引軍趨新野。
  新野太守劉思忌憑城守禦,魏主屢攻不克,四築長圍,並遣人呼守卒道:「房伯玉已降,汝何為獨取糜碎?」思忌亦遣人應聲道:「城中兵食尚多,未暇從汝小虜命令﹔彼此各努力便了!」魏主倒也沒法,但命將圍攻,連日不休。
  齊主鸞聞魏兵壓境,曾遣直閤將軍胡鬆,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保守赭陽,義陽太守黃瑤起保守舞陰。又因雍州關係重要,遣豫州刺史裴叔業往援,叔業謂北人不樂遠行,專喜抄掠,若侵入虜境,虜主自然回顧,司、雍便可無虞。齊主鸞以為奇計,許他便宜行事,叔業遂引兵攻魏虹城,俘得男女四千餘人。一面令別將魯康祚、趙公政等,率兵萬人,往攻太倉口。
  魏豫州刺史王肅,使長史傅永,率甲士三千人,堵塞太倉,與齊軍夾淮列陣。永語左右道:「南人專喜斲營,夜間必來劫我寨,近日乃是下弦,夜色蒼茫,我料他越淮前來,當在淮中置火,記明淺處,以便還涉。我正可將計就計,殲敵立功,就在今日了!」遂分部兵為二隊,埋伏營外,又使人用瓠貯火,密渡南岸,至水深處置火,囑待夜間火起,悉數燃著,不得有誤。各士卒依言去訖,永設著空營,厲兵以待。到了夜靜更深,果有齊兵殺到。魯康祚、趙公政,並馬入營,見營中虛設燈火,不留一人,料知中計,急忙麾兵退還。驀聞一聲胡哨,伏兵從左右殺出,夾擊齊軍。魯、趙兩將,拚命衝突,也顧不得行列步伐,霎時間人馬散亂,弄得七零八落。趙公政策馬飛奔,兜頭遇著一將,正是傅永,一時不及措手,被永伸手過來,活活擒去。魯康祚見公政就擒,慌忙脫去甲冑,從斜刺裡奔至水濱,躍馬急渡,偏偏南岸信火,散作數處,辯不出甚麼淺深,那時情急亂涉,失足滅頂,竟致溺死。部下兵士,一半為魏人所殺,還有一半渡淮南奔,也因深淺難辨,溺斃無數。只有幾個壽命延長的,奔報叔業。
  永械住趙公政,復撈得魯康祚屍首,奏凱而歸。王肅大喜,遣使向魏主處報述永功。嗣聞叔業進薄楚王戍,仍令永率三千人赴援。永先遣心腹將弁,倍道馳告戍軍,令急填塞外塹,就城外埋伏千人,俟援軍馳至,鳴炮為號,兩路夾攻,戍軍當然遵行。既而叔業進兵戍所,正擬部分將士,下令猛攻,不防號炮一響,前有伏兵殺出,後有永兵掩至,害得叔業心慌意亂,奪路奔逃,連一切傘扇鼓幕,一並棄去,兵士甲仗,喪失無算。也是魯趙一流人物。永也不躡擊,但收拾所得兵械,整軍欲歸。左右尚勸永急進,永喟然道:「吾弱卒不過三千人,彼精甲猶盛,並非力屈,不過墮我計中,倉猝遁去。我但俘獲此數,已足使彼喪膽,還要追他做甚麼?」乃馳還報捷。
  肅更為奏聞,魏主即拜永為安遠將軍,兼汝南太守,封貝邱縣男。永有勇力,好學能文,魏主嘗歎道:「上馬擊賊,下馬作露布,唯傅修期一人。」修期便是永字。魏主呼字不呼名,正是器重傅永的意思。原是能手。
  一面命統軍李佐,急攻新野,劉思忌堵守不住,竟被攻入,且因巷戰力竭,為佐所縛。獻至魏主駕前,魏主笑問道:「今可降否?」思忌朗聲道:「寧作南朝鬼,不為北虜臣!」可為硬漢。乃推出斬首。魏主遂南循淝水,淝北大震。赭陽戍將成公期,舞陽戍將黃瑤起,相繼南遁。瑤起曾害死王奂,魏主欲為王肅報仇,飭兵追捕,竟得擒住。當下縛送與肅,肅見是殺父仇人,便擺起香案,破瑤起心,哭祭父靈。再將瑤起臠割烹食,聊泄舊恨。王奂被殺,王肅投魏事,見前文二十九回中。魏主又移攻南陽,房伯玉勢孤援絕,不得已面縛出降。有愧劉思忌。伯玉見從弟思安,曾仕魏為中統軍,屢為伯玉泣請,魏主乃特命貸死,留居營中。
  齊主鸞聞新野南陽,相繼陷沒,復遣太子中庶子蕭衍,度支尚書崔慧業,帶領軍將劉山陽、傅法憲等,共將士五千餘人,出救襄陽。進詣彭城,忽見魏兵數萬騎,蹀躞前來,氣勢甚盛,慧景忙斂眾入城,為守禦計。蕭衍檢閱城中,無糧無械,禁不住一把冷汗,便顧語慧景道:「我軍遠來,蓐食輕行,已有饑色﹔若見城中糧備空虛,勢必溃變,如何保守得住!不若仗著銳氣,衝擊一陣,倘能殺退虜兵,士氣尚可振作,不致為變呢。」慧景支吾道:「我看虜眾多是游騎,日暮自當退去,盡可無慮。」既而天色將晚,魏兵越來越多,勢且憑城。慧景竟潛開南門,帶著自己部曲,向南遁去,餘眾當然大嘩,相繼皆遁。蕭衍亦不能禁遏,只好令山陽、法憲二將,率兵斷後,且戰且行。
  魏兵自北門殺入,見齊軍已經盡遁,便長驅追趕。齊軍聞有追兵,都想急奔,適前面有一闊溝,上架木橋,被崔慧景前隊過去,急不暇擇,已將橋樑踏斷。那後隊無橋可渡,擠做一堆,驚惶的了不得。魏兵煞是厲害,用著強弓硬箭,夾道射來,傅法憲中箭落馬,一呼而亡。士卒拚死逾溝,多半墜沒。虧得劉山陽遇急生智,忙令軍士捨去甲仗,填塞溝中,逃兵始得半沉半浮,褰裳過去。山陽亦越溝南還,趨至淝城,已值黃昏,後面鼓聲大震,魏主自率大兵馳至,山陽急入城閉門。幸城中備有矢石,陸續運至城上,或射或擲,傷斃魏兵前隊數十人,魏主乃退。轉趨樊城,城上守禦頗嚴,雍州刺史曹虎,正在此堵截魏軍。魏主料知難下,轉向懸瓠城去了。魏又一勝,齊又一挫。獨鎮南將軍王肅,進攻義陽。
  齊豫州刺史裴叔業,自楚王戍敗歸,搜卒補乘,得五萬人,聞義陽被攻,又用了一條圍魏救趙的計策,不救義陽,直攻渦陽。仍然是老法兒。魏南兗州刺史孟表,為渦陽城守,無糧可因,但食草木皮葉,飛使至懸瓠乞援。魏主使安遠將軍傅永,征虜將軍劉藻,輔國將軍高聰等,並救渦陽,統歸王肅節制。高聰為前鋒,劉藻繼進,被裴叔業迎頭痛擊,殺得人仰馬翻,東逃西散。傅永從後接應,也為前軍所衝,不能成列,沒奈何收軍徐退。傅將軍也沒法了。叔業驅軍再進,聰與藻都棄師逃竄。單剩傅永一軍,抵當叔業。部下都無鬥志,勉強戰了幾合,便即溃走。永亦只得奔還,這次算是齊軍大捷,斬首萬級,活捉三千餘人,所得器械雜畜財物,不可勝計。
  魏主聞敗,命鎖三將至懸瓠,聰與藻流戍平州,永亦奪官,連王肅亦坐降為平南將軍。肅請再遣軍救渦陽,魏主復諭道:「卿何不自救渦陽,乃徒向朕絮聒,更乞派兵?朕處若分兵太少,不足制敵,太多轉不足扈蹕,卿當為朕熟籌!義陽可取乃取,不可取即舍,若失去渦陽,卿不得為無罪哩!」肅得了此諭,乃撤義陽圍,轉救渦陽,步騎共十餘萬,叔業見魏兵勢盛,不敢抵敵,夤夜退兵。翌晨被魏兵追及,殺傷甚眾,匆匆的走保義陽。王肅亦收軍而回。齊兵又敗。
  齊主鸞連得敗耗,頗懷懮懼,漸漸的積懮成疾,不能視朝。宗室諸王,都入內問安。鸞歎道:「我及司徒諸兒,多未長成,司徒指安陸王緬,見三十一回。獨高、武子孫,日見壯盛,將來終恐為我患呢!」既而太尉陳顯達進謁,鸞述及己意,顯達道:「這等小王,何足介意!」鸞閉目不答。及顯達退出,遙光入見,鸞復與議及,正中遙光下懷,便竭力攛掇,勸鸞盡殲高、武子孫。原來遙光素有躄疾,每乘肩輿入殿,輒與鸞屏人密談,鸞即向左右索取香火,供爇案上,自己嗚咽流涕。到了次日,必殺戮同宗,遙光非常快意。他的存心,並非為蕭鸞子孫計,實欲借鸞逞凶,滅盡高、武後裔。等到鸞死,卻好把鸞子鸞孫,再加翦滅,將來的齊室江山,容易占住,也得安然為帝。鸞未曾察覺,還道是遙光愛己,惟言是從,遙光遂乘鸞有疾,矯制收捕高、武子孫,共得十王,一律殺死。
  欲知十王為誰,由小子表明如下:
  河東王鉉。高帝第十九子,時年十九。臨賀王子岳。武帝第十六子,時年十四。西陽王子文。武帝第十七子,年亦十四。衡陽王子峻。武帝第十八子,年亦十四。南康王子琳。武帝第十九子,年亦十四。永陽王子岷。武帝第二十子,出繼衡陽王道度為孫,時年亦十四。湘東王子建。武帝第二十一子,時年十三。南郡王子夏。武帝第二十三子,年僅七歲。巴陵王昭秀。由臨海王改封,系文惠太子第三子,時年十六。桂陽王昭粲。文惠太子第四子,年才八歲。
  自這十王被殺後,高、武子孫,得封王爵諸人,無一留遺,煞是可歎!從前齊世祖武帝在日,嘗夢見一金翅鳥,突下殿廷,搏食小龍無數,始飛上天空。文惠太子長懋,亦嘗語竟陵王子良道:「我每見鸞,輒懷噁心,若非彼福德太薄,必與我子孫不利!」至是皆驗。遙光既殺死諸王,乃使公卿誣構十王罪狀,請正典刑。鸞尚有詔不許,俟再奏後,方才允議,且進遙光為大將軍,並改建武五年為永泰元年。
  大司馬王敬則,出任會稽太守,因見蕭諶、王晏,依次受誅,未免動了兔死狐悲的觀感。至此復聞高、武子孫,悉數盡殲,又加了一層疑懼。自思為高、武舊將,終且被嫌,日夜籌畫,尚苦無自全計策。齊主鸞卻也相疑,不過因他年已七十,並居內地,所以稍稍放心,未曾誅夷。敬則長子仲雄,留侍殿廷,雅善彈琴,宮中留有蔡邕漢人。焦尾琴一具,由鸞給仲雄鼓彈,仲雄操懊儂曲,曲中有歌詞云:「常歎負情儂,郎今果行許。」又有語云:「君行不淨心,哪得惡人題!」鸞聞琴聲,愈加猜愧。及寢疾日篤,特命張瓌為平東將軍兼吳郡太守,防備敬則。敬則大驚道:「東無寇患,用甚麼平東將軍?
  大約是欲平我呢。我豈甘心受鴆麼?」
  徐州行事謝朓,系敬則女婿,敬則第五子幼隆,曾為太子洗馬,與朓密書往來,約同舉事。朓竟執住來使徐岳,奏報朝廷,於是鸞決計加討,指日遣兵。消息傳到會稽,敬則從子公林,曾為五官掾,勸敬則急速上表,請誅幼隆,自乘單舸還都謝罪。敬則不應,竟舉兵造反,揚言奉南康侯子恪為主,將入都廢鸞。子恪系豫章王嶷次子。為這一番傳聞,遂令大將軍始安王遙光,馳入白鸞,請將高、武餘裔,無論長幼,悉召入宮,一體就誅。鸞已病劇,模糊答應,遙光遂召集高、武諸孫,置諸西省,所有襁褓嬰兒,亦令與乳母並入,令太醫速煮椒二斛,都水監辦棺材數十具,俟至三更天氣,好將高、武諸孫,盡行毒斃。小子有詩歎道:
  忍心竟欲滅同宗,狼子咆哮亦太凶﹔
  待到東城匍伏日,問他曾否得乘龍!事見下文。
  畢竟高、武諸孫,是否同盡?容至下回說明。
  魏主宏二次出師,再攻襄鄧,實是忿兵,忿兵必敗。其所以幸勝者,由齊君臣之互相猜忌,所遣將吏,未肯為主盡力耳。蕭諶誅矣,王晏死矣,兩人有佐命大功,結果如此,彼如裴叔業、崔慧景、蕭衍諸人,能不寒心!心一寒而氣即餒,欲其殺敵致果,談何容易!然魏兵且有渦陽之敗,以屢勝之傅永,亦致狼狽奔還,忿兵必敗之言,非其明證歟?齊主鸞不能外攘,專事內殘,遙光得乘間而入,屠戮十王。前用鸞者為蕭道成,後用遙光者為蕭鸞,卒之皆授人以柄,自取覆亡。遙光後雖誅死,而東昏已成孤立,齊祚之不永也有以夫!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15-10-20 07:4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回     齊嗣主臨喪笑禿鶖 魏淫後流涕陳巫盅



  卻說南康侯子恪,本不與敬則通謀。他曾為吳郡太守,因朝廷改任張瓌,卸職還都。驀聞都下有此謠傳,不禁大駭。起初是避匿郊外,嗣得宮中消息,謂將盡殺高、武諸孫,乃拚死還闕,徒跣自陳。到了建陽門,時已二更三點了,中書舍人沈徽孚,與內廷直閤單景俊,正密談遙光殘忍,無法救解。適蕭鸞睡熟,擬將三更時刻,暫從緩報。可巧子恪叩門,遞入訴狀,景俊大喜,忙至寢殿中白鸞。鸞亦醒寤,令景俊照讀狀詞,待至讀畢,不禁撫牀長歎道:「遙光幾誤人事!」乃命景俊傳諭,不准妄殺一人,並賜高、武子孫供饌,詰旦悉遣還第,授子恪為太子中庶子。
  嗣聞敬則出發浙江,張瓌遁去,叛眾多至十萬人,已達武進陵口,高、武諸陵,俱在武進。乃亟詔前軍司馬左興盛,後軍將軍崔恭祖,輔國將軍劉山陽,龍驤將軍胡鬆等,共赴曲阿,築壘長岡。又命右僕射沈文季都督各軍,出屯湖頭,備京口路。敬則驅眾直進,猛撲興盛、山陽二壘。興盛、山陽,竭力抵禦,尚不能敵,意欲棄壘退師,又苦四面被圍,無隙可鑽,不得已督兵死戰。胡鬆引著騎兵,來救二壘,從敬則後面殺入。敬則部眾雖多,大都烏合,頓時駭散。興盛、山陽趁勢殺出,與胡鬆並力合攻,敬則大敗。崔恭祖又傾寨前來,正值敬則返奔,便挺槍亂刺,適中敬則馬首,敬則忙躍落馬下,大呼左右易馬,怎奈左右俱已溃亂,倉猝不及改乘,那崔恭祖的槍尖,又刺入敬則左脅。敬則忍痛不住,竟致僕地,興盛部將袁文曠,剛剛殺到,順手一刀,結果性命。餘眾或死或逃,一個不留。當下傳首建康,報稱叛黨掃平。
  時齊主鸞已經病篤,太子寶卷,急裝欲走,都下人士,惶急異常。至捷報傳到,方得安定。所有敬則諸子,悉數捕誅,家產籍沒,宅舍為墟。敬則母嘗為女巫,生敬則時,胞衣色紫,母語人道:「此兒有鼓角相。」及年齡稍長,兩腋下生乳,各長數寸,又夢騎五色獅子,侈然自負。善騎射,習拳術,蕭氏得國,實出彼力,因此官居極品,父子顯榮。只是天道昭彰,善惡有報,似敬則的逼死蒼梧,助成篡逆,若令他富貴終身,子孫長守,豈不是惠迪反凶,從逆反吉嗎!至理名言。
  左興盛、崔恭祖、劉山陽、胡鬆四人,平敬則有功,並得封男。謝朓先期告變,亦得擢遷吏部郎,朓三讓不許。惟朓妻王氏,常懷刃衣中,欲刺朓謝父,朓不敢相見。同僚沈昭略嘗嘲朓道:「君為主滅親,應該超擢,但恨今日刑於寡妻!」朓無言可答,惟赧顏相對罷了。為當日計,卻亦難乎為朓!
  是年七月,齊主鸞病歿正福殿,年四十七。遺詔命徐孝嗣為尚書令,沈文季、江祏為僕射,江祀為侍中,劉暄為衛尉﹔軍事委陳太尉顯達,內外庶務,委徐孝嗣、蕭遙光、蕭坦之、江祏﹔遇有要議,使江祀、劉暄恊商﹔至若腹心重任,委劉悛、蕭惠休、崔惠景三人。此外無甚要言,但面囑太子寶卷道:「作事不可落人後,汝宜謹記勿忘!」看官聽著!為了這句遺囑,遂令寶卷委任群小,任情誅戮,攪亂的了不得,終弄得身亡國滅呢。是謂天道。
  寶卷即位,諡鸞為明皇帝,廟號高宗。鸞在位只五年,改元二次,殘刻寡恩,事多過慮,平時深居簡出,連郊天大典,都屢次延約,始終不行。又嘗迷信巫覡,每出必先占利害,東出雲西,西出雲北,及疾已大漸,尚不許左右傳聞。無非推己及人,防他變亂,但如此為帝,有何趣味!且因巫覡進言,謂後湖水經過宮內,不利主上,乃欲堵塞後湖,作為厭勝。其實宮中取飲,全仗此湖,鸞為療疾起見,至欲因噎廢食,虧得早死數日,事乃得寢。史家稱他起居儉約,宮禁肅清,罷新林苑,廢鍾山樓館,斥賣東田園囿,輿輦舟乘,剔去金銀,後宮服飾,概尚樸素,御食時有裹蒸一大枚,嘗令剖作四塊,食半留半,充作晚餐,從前高、武儉德,亦不過如是。哪知聖帝明王,德量寬廣,不在區區小節﹔若徒從儉省一事,傳作美談,豈非是不虞之譽,未足憑信麼?評論精嚴。
  這且不必絮談,且說太子寶卷,素性好弄,不喜書學,乃父亦未嘗斥責,但命盡家人禮。寶卷求每日入朝,有詔不許,但使三日一朝。夜間無事,輒捕鼠達旦,恣情笑樂。至入承大統,不願諮詢國事,但與宦官宮妾等,終日嬉戲,徹夜流連。梓宮殯太極殿中,才經數日,即欲速葬。徐孝嗣入內固爭,始延宕了一月,出葬興安陵。寶卷臨喪不哀,每哭輒托雲喉痛。大中大夫羊闡入臨,號慟俯仰,脫幘墜地,露首無髮,好似禿頭一般。寶卷瞧著,忍不住狂笑起來,且笑且語道:「禿鶖啼來了!」左右聞言,亦笑不可抑,統做了掩口葫蘆。到了奉靈安葬,寶卷越無哀思,從此歡天喜地,縱樂不休。左右嬖幸,捉刀隨侍,俱得希旨下敕,時人遂有刀敕的稱呼。揚州刺史始安王蕭遙光,尚書令徐孝嗣,右僕射江溳,右將軍蕭坦之,侍中江祀,衛尉劉暄,更番入直,分日帖敕,朝三暮四,無所適從。眼見是紀綱日紊,為禍不遠了。暫作一結。
  魏主宏聞齊主病殂,卻下了一道詔敕,證經引禮,不伐鄰喪,說得有條有脊,居然似仁至義盡,效法前賢。哪知他卻有三種隱情,不得不歸,樂得賣個好名,引兵北去。極寫魏主心術。看官聽我敘來,便可知曉。魏主南下,留任城王澄,及李彪、李衝居守。見上回。彪家世孤微,賴衝汲引,超拜太尉,此次共掌留務,偏與衝兩不相容,事多專恣。衝氣憤填胸,歷舉彪過,請置重辟。魏主但令除名。衝餘恨未平,竟病肝裂,旬日畢命。好去重會文明太后了。洛陽留守,三人中少了二人,魏主不免擔懮,遂動歸志。這是第一層。還有高車國在魏北方,服魏多年,此次魏主南侵,調發高車兵從行,高車兵不願遠役,推奉袁紇樹者為主,抗拒魏命。魏主遣將軍宇文福往討,大敗奔還。更命將軍江陽王元繼,再出北征,繼主張招撫,一時不能平亂。魏主未免心焦,擬自往北伐,所以不能不歸。這是第二層。最可恨的是宮闈失德,貽丑中冓,累得魏主躁忿異常,不得不馳還洛都,詳訊一切。魏主好名,偏遇豔妻出丑,哪得不恨!
  原來馮昭儀讒謀得逞,正位中宮,本來是魚水諧歡,無夕不共,偏偏魏主連歲南下,害得這位馮皇后,淒涼寂寞,悶守孤幃。適有中官高菩薩,名為閹宦,實是頂替進來,仍與常人無二,而且容貌頎皙,資性聰明,每日入侍宮幃,善解人意。馮皇后很加愛寵。他竟巧為挑逗,引起馮後慾火,把他侍寢,權充一對假鴛鴦。誰知他陽道依然,發硎一試,久戰不疲,馮後是久旱逢甘,得此奇緣,喜出望外。真是一個救苦救難的大菩薩。嗣是朝歡暮樂,我我卿卿,又得閹豎雙蒙等,作為腹心,內外瞞蔽,真個是洞天花月,暗地春宵。但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馮皇后雖買通侍役,代為掩飾,終不免漏泄出去,使人聞知。會魏主女彭城公主,曾為劉昶子婦,年少嫠居,馮後欲令她改嫁,即為親弟北平公馮夙求婚,請命魏主,魏主卻也允許。偏是公主不願,將近婚期,竟潛挈婢僕十數人,乘輕車,冒霖雨,直達懸瓠,進謁魏主,跪陳本意,且言後與高菩薩私亂情形。魏主將信將疑,又驚又愕,只好暫守秘密,還鞫實情。這是第三層。途次懮憤交並,竟致成疾。
  彭城王勰築壇汝濱,禱告天地祖宗,自乞身代,果然神祖有靈,勰仍無恙,魏主卻漸漸告痊。行至鄴城,接得江陽王繼來表,招撫高車,已有成效,樹者雖亡入柔然,但也有出降意,盡可無懮。魏主稍稍放心,休養旬月,就在鄴城過冬。越年為魏主太和二十三年,就是齊主寶卷永元元年,年序不便常混,故本編屢次點清。正月初旬,魏主即自鄴還洛,一入宮廷,便拿下高菩薩、雙蒙,當面審問。二人初尚狡賴,一經刑訊,才覺熬受不住,據實招供,並說出馮後厭禳情事。
  先是彭城公主南赴懸瓠,馮後恐公主訐發陰私,漸生懮慮,召母常氏入宮,求托女巫禳厭,使魏主速死,自得援文明太后故例,另立少主,臨朝稱制。又嘗取三牲入宮,托詞祈福,陰實為厭禳計。常氏或自詣宮中,或遣婢入宮,與相報答。偏迅雷不及掩耳,那高菩薩、雙蒙等,已被魏主訊得確供,水落石出。馮皇后原是驚惶,魏主亦氣得發昏,舊疾復作,入臥含溫室中。
  到了夜間,令菩薩等械系室外,召後問狀,後不敢不來,入室有遽色。魏主令宮女搜檢後身,得一小匕首,長三寸許,便喝令斬後。後慌忙跪伏,叩頭無數,涕泣謝罪。魏主乃命她起來,賜坐東楹,隔御寢約二丈餘,先令菩薩等陳狀,菩薩等不敢翻供,仍照前言陳明。魏主瞋目視後道:「汝聽見否?汝有妖術,可一一道來。」後欲言不言,經魏主一再催迫,方乞屏去左右,自願密陳。魏主使中宮侍女,一概出室,唯留長秋卿白整在側,且起取佩刀,指示後面,令她速言。後尚不肯語,但含著一雙淚眼,注視白整。魏主會意,用棉塞整兩耳,再呼整名,整已無所聞,寂然不應,乃叱後從實供來。後無可抵賴,只得嗚嗚咽咽,略述大概。虧她老臉自陳。魏主大憤,直唾後面。且召彭城王勰,北海王祥入室,囑令旁坐。二人請過了安,見後亦在座,未免侷促不安。魏主指語道:「前是汝嫂,今是他人,汝等盡管坐下。」二人方才謝坐。魏主又語道:「這老嫗欲挾刃刺我,可惡已極,汝等可窮問本末,不必畏難!」二人見魏主盛怒,只好略略勸解,魏主道:「汝等謂馮家女不應再廢麼?彼既如此不法,且令寂處中宮,總有就死的一日,汝等勿謂我尚有餘情呢!」二王趨退,魏主即命中官等送後入宮,後再拜而出。
  過了數日,魏主有事問後,令中官轉詢,後又擺起架子,向中官叱罵道:「我是天子婦,應該面對,怎得令汝傳述呢?」中官轉白魏主,魏主大怒,即召後母常氏入宮,詳述後罪,並責常氏教女不嚴,縱使淫妒。常氏未免心虛,恐為厭禳事連坐致刑,不得已撻後百下,佯示無私。魏主尚顧念文明太后舊恩,不忍將後廢死,但敕誅高菩薩、雙蒙二人,並囑內侍等不得縱後,略加管束,就是廢後敕書,亦遲久不下。所有六宮嬪妾,仍令照常敬奉,唯太子恪不得朝謁,示與後絕,這真算是特別加恩了。未免有情。
  會聞齊太尉陳顯達,督領將軍崔慧景,規復雍州諸郡,魏將軍元英迎戰,屢為所敗,被齊軍奪去馬圈、南鄉兩城,魏主病已少痊,力疾赴敵,並命廣陽王拓跋嘉,從間道繞出均口,邀截齊軍歸路。齊軍前後受敵,殺得大敗虧輸,顯達南走,慧景亦還。魏主雖然欣慰,但跋涉奔波,終不免有一番勞頓,病骨支離,禁受不起,又復病上加病,奄臥行轅。彭城王勰,旁侍醫藥,晝夜不離,飲食必先嘗後進,甚至蓬首垢面,衣不解帶。好兄弟,好君臣。魏主命勰都督中外諸軍事,勰面辭道:「臣侍疾無暇,怎可治軍?願另派一王,使總軍務。」魏主道:「我正恐不起,所以命汝主持,安六軍,保社稷,除汝外尚有何人?幸勿再辭!」勰乃勉強受命。
  既而魏主疾亟,乘臥輿北歸,行次谷塘原,病勢益甚,顧語彭城王勰道:「我已不濟事了,天下未平,嗣子幼弱,倚托親賢,所望惟汝!」勰泣答道:「布衣下士,尚為知己盡力,況臣托靈先皇,理應效命股肱,竭力將事。但臣出入喉膂,久參機要,若進任首輔,益足震主,聖如周旦,尚且遁逃,賢如成王,尚且疑惑,臣非矯情乞免,實恐將來取罪,上累陛下聖明,下令愚臣辱戮呢!」勰非不知遠慮!後來仍難免禍,功高震主之嫌,非上智其能免乎!魏主沈吟半晌,方徐答道:「汝言亦頗有理,可取過紙筆來。」勰依言取奉紙筆,由魏主強起倚案,握筆疾書,但見上面寫著:
  汝第六叔父勰,清規懋賞,與白雲俱潔,厭榮舍紱,以松竹為心。吾少與綢繆,提攜道趣,每請朝纓,恬真邱壑。吾以長兄之重,未忍離遠,何容仍屈素業,長嬰世網?吾百年之後,其聽勰辭蟬舍冕,遂其衝挹之性也!
  書至此,手已連顫,不能再寫,乃擲筆語勰道:「汝可將此諭付與太子,愜汝素懷。」勰見魏主困憊,扶令安臥。魏主喘吁多時,又命勰草詔,進授侍中北海王詳為司空,平南將軍王肅為尚書令,鎮南大將軍廣陽王嘉,為尚書左僕射,尚書宋弁為吏部尚書,令與太尉咸陽王禧,尚書右僕射任城王澄,並受遺命,恊同輔政,隨即口述己意,命勰另書道:
  諭爾太尉、司空、尚書令、左右僕射、吏部尚書:惟我太祖丕不之業,與四象齊茂,累聖重明,屬鳴歷於寡昧,兢兢業業,思纂乃聖之遺蹤,遷都嵩極,定鼎河瀍,庶南蕩甌吳,復禮萬國,以仰光七廟,俯濟蒼生,天未假年,不永乃志。公卿其善毗繼子,隆我魏室,不亦善歟!可不勉之!
  勰俱書就,呈與魏主閱過,魏主始點首無言。是時惟任城王澄,廣陽王嘉從軍,嘉為太武帝燾孫,澄為景穆太子晃孫,年序最長,齒爵並崇,當由魏主召入,略述數語。二王奉命退出,勰仍留侍。越二日,魏主彌留,複語彭城王勰道:「後宮久乖陰德,自尋死路,我死後可賜她自盡,葬用後禮,庶足掩馮門大過,卿可為我書敕罷!」勰復依言書敕,書畢呈閱,魏主已不省人事,頃刻告終。年三十有三。
  魏主宏雅好讀書,手不釋卷,所有經史百家,無不賅覽,善談莊老,尤精釋義,才藻富贍,好為文章詩賦銘頌,自太和十年以後詔冊,俱親加口授,不勞屬草,平居愛奇好士,禮賢任能,嘗謂人君能推誠接物,胡越亦可相親,如同兄弟。又嘗誡史官道:「直書時事,無諱國惡,人主威福自擅,若史復不書,尚復何懼!」至若郊廟祭祀,未有不親,宮室必待敝始修,衣冠迭經浣濯,猶然被服。在位二十三年,稱為一時令主。惟寵幸馮昭儀,以致廢後易儲,有乖倫紀,漸且釀成宮闈醜事,飲恨而終,這可見色為禍原,常人且不宜好色,況系一國的主子呢。大聲疾呼。
  彭城王勰,與任城王澄等計議,因齊兵尚未去遠,且恐麾下有變,只得秘不發喪,仍用安車載著魏主,趲程前進。沿途視疾問安,仍如常時,一面飛使齎敕,征太子恪至魯陽,及兩下會晤,才將魏主棺殮,發喪成服,奉恪即位。咸陽王禧,是魏主宏長弟,自洛陽奔喪,疑勰為變,至魯陽城外,先探消息,良久乃入。與勰相語道:「汝非但辛勤,亦危險至極!」勰答道:「兄識高年長,故防危險,弟握蛇騎虎,不覺艱難。」禧微笑道:「想汝恨我後至哩。」此外東宮官屬,亦多疑勰有異志,密加戒備。勰推誠盡禮,無纖芥嫌。俟恪即位,即跪奉遺敕數紙。恪起座接受,一一遵行。當下令北海王詳,及長秋卿白整等,齎著遺敕,並持藥入宮,賜馮後死。馮後尚不肯引決,駭走悲號,整指揮內侍,把後牽住,強令灌下。小子有詩歎道:

  尤物從來是禍苗,一經專寵便成驕﹔
  別宮賜死猶嫌晚,穢史留貽恫北朝!
  欲知馮後曾否服毒,且俟下回再表。
  蕭鸞一生凶詐,而獨有狂愚之嗣子,拓跋宏一生英敏,而獨有淫惡之豔妻。先賢有言,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鸞之不德,宜有是兒。魏主好文稽古,兼長武事,顧乃不能制一婦人,菩薩為祟,厭禳繼興,巫盅不足,甚且挾刃圖逞天下。好妒之婦人,未有不淫,好淫之婦人,未有不悍。魏主宏為色所迷,已乖倫紀,身為元緒公,險作刀頭鬼,猶沾沾於文明太后之私恩,不聲罪以誅之。夫文明太后,有殺父之大仇,尚不知報,何怪淫後之膽大妄為,效尤益甚!其得安殂谷塘原,保全首領以歿,亦幸矣哉!然後知凶詐者固不足貽謀,英敏者亦非真能制治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15-10-20 07:4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回     泄密謀二江授首 遭主忌六貴洊誅



  卻說魏馮後見了毒藥,尚不肯飲,且走且呼道:「官家哪有此事,無非由諸王恨我,乃欲殺我呢!」嗣經內侍把她扯住,無法脫身,沒奈何飲毒自盡。白整等馳報嗣主,咸陽王禧等,歡顏相語道:「若無遺詔,我兄弟亦當設法除去,怎得令失行婦人,宰制天下,擅殺我輩呢!」魏主恪遵照遺言,尚用後禮喪葬,諡為幽皇后。仍命彭城王勰為司徒,攝行冢宰,委任國事,一面奉梓宮還洛陽。守制月餘,乃出葬長陵,追諡皇考為孝文皇帝,廟號高祖,並尊皇妣高氏為文昭皇后,配饗高廟。高氏見三十二回。封後兄肇為平原公,顯為澄城公。從前馮氏盛時,馮熙為文明太后兄,尚公主,官太師,生有三女,二女相繼為後,還有一女亦納入掖廷,得封昭儀。子誕為司徒,修為侍中,聿為黃門郎。侍中崔光嘗語聿道:「君家富貴太盛,終必衰敗。」聿變色道:「君何為無故詛我?」光答道:「物盛必衰,天地常理,我非敢詛咒君家,實欲君家預先戒慎,方保無虞。」聿轉白父熙,熙不能從。過了年餘,修獲罪黜,熙與誕先後謝世,幽後廢死,聿亦擯棄,馮氏遽衰。述此以諷豪門。高氏遂得繼起,一門二公,富貴赫奕,幾與馮氏顯盛時,相去不遠了。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齊主蕭寶卷,嗣位以前,曾簡蕭懿為益州刺史,蕭衍為雍州刺史。衍聞寶捲入嗣,蕭遙光等六人輔政,遂語從舅參軍張弘策道:「一國三公,尚且不可,今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了。避禍圖福,無如此州,所慮諸弟在都,未免遭禍,只好與益州共圖良策呢!」弘策亦以為然。懿為衍兄,衍所說益州二字,便是指懿。嗣是密修武備,多伐竹木,招聚驍勇,數約萬計。中兵參軍呂僧珍,陰承衍旨,亦私具橹數千張。
  已而懿罷刺益州,改行郢州事,衍即使弘策說懿道:「今六貴比肩,人自畫敕,爭權奪勢,必致相殘。嗣主素無令譽,狎比群小,慓輕忍虛,怎肯委政諸公,虛坐主諾!嫌疑久積,必且大行誅戮。始安欲為趙王倫。晉八王之一。形跡已露,但性褊量狹,徒作禍階,蕭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聽人穿鼻,江祏無斷,劉暄闇弱,一朝禍發,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藩,宜為身計。及今猜嫌未啟,當悉召諸弟西來,過了此時,恐即拔足無路了。況郢州控帶荊湘,雍州士馬精強,世治乃竭忠本朝,世亂可自行匡濟,因時制宜,方保萬全﹔若不早圖,後悔將無及呢!」懿默然不應,惟搖首示意。弘策又自勸懿道:「如君兄弟,英武無敵,今據郢、雍二州,為百姓請命,廢昏立明,易如反掌,願勿為豎子所欺,貽笑身後!雍州揣摩已熟,所以特來陳請,君奈何不亟為身計!」懿勃然道:「我只知忠君,不知有他!」語非不是,但未免迂愚。弘策返報,衍很為歎息。自遣屬吏入都,迎驃騎外兵參軍蕭偉及西中郎外兵蕭憺,並至襄陽,靜待朝廷消息。
  果然永元改元,甫閱半年,即有二江被誅事。江祏、江祀,是同胞兄弟,系景皇后從子,與齊主鸞為中表親。景皇后系鸞生母,見三十一回。鸞篡帝祚,祏與祀並皆佐命。所以格外信任,顧命時亦特別注意。衛尉劉暄,乃是敬皇后弟,敬皇后系鸞故妃,亦見三十一回。與二江同受遺敕,夾輔嗣君。當時寶卷不道,屢欲妄行,徐孝嗣不敢諫阻,蕭坦之依違兩可,獨祏常有諫諍,堅持到底,致為寶卷所恨。寶卷平日,最寵任茹法珍、梅蟲兒二人,祏又屢加裁抑,法珍等亦視若仇讎。徐孝嗣常語祏道:「主上稍有異同,可依則依,不宜一律反對。」祏答道:
  「但教事事見委,定可無懮。」專欲難成。
  寶卷失德益甚,祏欲廢去寶卷,改立江夏王寶玄,獨劉暄與他異議,擬推戴建安王寶夤。寶玄寶夤並系鸞子,見三十一回。原來暄前為郢州行事,佐助寶玄,有人獻馬,寶玄意欲取觀,暄答道:「馬是常物,看他甚麼?」寶玄妃徐氏,命廚下燔炙豚肉,暄又不許,且語廚人道:「朝已煮鵝,奈何再欲燔豚?」為此二事,寶玄嘗恚恨道:「舅太無渭陽情。」暄聞言亦滋不悅。至是入秉政權,當然不願立寶玄。祏因暄異議,乃轉商諸蕭遙光。看官閱過上文,應知遙光本意,早圖自取。此時正想下手,怎肯贊同祏意,推立寶玄!惟又不便與祏明言,只好旁敲側擊,托言為社稷計,應立長君。祏知他言中寓意,出白弟祀,祀亦謂少主難保,不如竟立遙光,累得祏惶惑不定,大費躊躇。如此大事,怎得胸無主宰!
  蕭坦之正丁母懮,起復為領軍將軍,祏乘便與商,謂將擁立遙光。坦之怫然道:「明帝起自旁支,入正帝位,天下至今不服,若復為此舉,恐四方瓦解,我卻不敢與聞呢!」祏乃趨退。坦之恐為祏所累,仍還宅守喪。
  吏部郎謝朓,素有才望,祏與祀引為臂助。召朓入語道:「嗣主不德,我等擬改立江夏王,但江夏年少,倘再不堪負荷,難道再廢立不成!始安王年長資深,乘時推立,當不致大乖物望。我等為國家計,因有此意,並非欲要求富貴呢!」朓未以為然,不過支吾對答。說了數語,便即辭歸。可巧丹陽丞劉渢,奉遙光密遣,致意與朓,囑使為助。朓又隨口敷衍,似允非允。渢返報遙光,遙光竟命渢兼知衛尉事。朓驟得顯要,反有懼心,即轉將渢祀密謀,轉告太子右衛率左興盛。興盛卻不敢多言。朓又說劉暄道:「始安王一旦南面,恐劉渢等將入參重要,公將無從托足呢!」暄佯作驚惶,俟朓去後,即馳報遙光及祏。遙光道:「他既不願相從,便可令他出外,現在東陽郡守,正當出缺,令他繼任便了!」祏獨入阻道:「朓若外出,適足煽惑眾人,必於我輩不利,請早日翦除為是!」比遙光更凶。遙光乃矯制召朓,收付廷尉,然後與徐孝嗣、江祏、劉暄三人,聯名具奏,誣朓妄貶乘輿,竊論宮禁,私謗親賢,輕議朝宰,種種不法,宜與臣等參議,肅正刑書等語。寶卷游狎不遑,無心查究,便令他數人定讞,當即論死,勒令獄中自盡。朓入獄後,還想告訐遙光等陰謀,意圖自脫,偏獄吏不容傳書,無從訐發,乃流涕歎息道:「我雖不殺王公,王公由我而死!指前回王敬則事。今日罹禍,不足為冤,我死罷了!」
  遂解帶自經。
  遙光即欲發難,不料劉暄又復變計。看官道是何因?他想遙光得位,自己把元舅資望,憑空失去,轉致求榮反辱,所以變易初心。蕭衍謂劉暄闇弱,尚非定評,暄實一反覆小人,不止闇弱而已。祏與祀見暄有異,也不敢從速舉事。遙光察悉情狀,恨暄切齒,潛遣家將黃曇慶刺暄。暄正出過青溪橋,護隊頗多,曇慶憚不敢出,留匿橋下。偏暄馬驚躍而過,惹動暄疑,仔細偵察,方知由遙光暗算,幸得免刺。由驚生懼,由懼生怒,竟想出一條釜底抽薪的計策,密呈一本,報稱江祏兄弟罪狀。寶卷仰承遺訓,不肯落後,即傳敕召祏,並即收祀。祀正入值內殿,略得風聲,忙遣使報祏道:「劉暄似有異謀,應如何防備?」祏尚不以為意,但說出鎮靜二字。有頃由敕使馳至,召祏入見,暫憩中書省候宣。忽有一人持刀入省,用刀環擊祏心胸,張目叱祏道:「汝尚能奪我封賞麼?」祏倉皇辨認,乃是直閤袁文曠,不由的顫動起來。文曠前斬王敬則,論功當封,祏堅執不與。文曠因此挾嫌,乘勢報復,先將祏擊傷,然後用械鎖祏。俄而又來敕使,傳敕處斬,文曠即將祏牽出,交與刑官。祏至市曹,祀亦被人牽至,兩人相對下淚,喉噎難言。只聽得一聲號令,魂靈兒已馳入重泉,連殺頭的痛苦,也無從知覺了。兄弟同死,卻免鴒原遺恨。
  寶卷既除江祏,無人強諫,好似拔去眼中釘,樂得逍遙自在,日夜與左右嬖幸,鼓吹戲馬。每至五更始寢,日晡乃起,台閣案奏,閱數十日乃得報聞,或且被宦官包裹魚肉,持還家中,連奏牘都不見著落。一日乘馬出遊,顧語左右道:「江祏常禁我乘馬,此奴尚在,我怎得有此快活呢!」左右統是面諛,盛稱陛下英明,乃得除害,寶卷又問江祏親屬,有無留存,左右答道:「尚有族人江祥,拘系東冶,未曾處決。」寶卷道:「快取紙筆來。」左右奉呈紙筆,就從馬上書敕,賜祥自盡,令人傳往東冶。東冶乃是獄名,祥本以疏親論免,至此被誅。此外江祏家屬,不問可知,小子也毋庸細述了。
  蕭遙光雖未連坐,心下很是不安,季弟遙昌,領豫州刺史,已病終任所,只有次弟遙欣,尚鎮荊州,他遂與遙欣通書,密謀起事,據住東府,使遙欣自江陵東下,作為外援。事尚未發,遙欣偏又病亡,弟兄三人,死了一雙,弄得遙光孤立無助,懊悵異常,寶卷亦陰加防備,嘗召遙光入議,提及江祏兄弟罪案,遙光益懼,佯狂稱疾,不問朝事。
  會遙欣喪還,停留東府前渚,荊州士卒,送葬甚多,寶卷恐他為變,擬撤他揚州刺史職銜,還任司徒,令他就第。當下召令入朝,面諭意旨,遙光恐蹈祏覆轍,不敢應召。一面收集二弟舊部,用了丹陽丞劉渢,及參軍劉晏計議,托詞討劉暄罪,夜遣數百人,破東冶出囚,入尚方取仗,並召驍騎將軍垣歷生,統領兵馬,往劫蕭坦之、沈文季二人。坦之、文季,已聞變入台,免被劫去。歷生遂勸遙光夜攻台城,遙光狐疑不決,待至黎明,始戎服出廳,令部曲登城自衛。歷生復勸他出兵,遙光道:「台中自將內溃,不必勞我兵役。」歷生出歎道:「先聲乃能奪人﹔今遲疑若此,怎能成事呢!」蕭坦之、沈文季兩人入台告變,眾情恟懼。俟至天曉,方有詔敕傳出,召徐孝嗣入衛,人心少定。左將軍沈約,也馳入西掖門,於是宮廷內外,稍得部署。遙光若從歷生計議,早可入台,然如遙光所為,若使成事,是無天理了。徐孝嗣屯衛宮城,蕭坦之率台軍討遙光,出屯湘宮寺,右衛率左興盛屯東籬門,鎮軍司馬曹虎屯青溪橋,三路兵馬,進圍東府。遙光遣垣歷生出戰,屢敗台軍,陣斬軍將桑天受。坦之等未免心慌。忽由東府參軍蕭暢,及長史沈昭略,自拔來歸,報稱東府空虛,力攻必克。坦之大喜,便督諸軍猛攻。東府中失去蕭、沈兩人,當然氣沮,蕭暢系豫州刺史蕭衍弟,沈昭略系僕射沈文季從子,兩人俱系貴閥,所以有關人望。垣歷生見兩人已去,益起貳心,遙光命他出擊曹虎,他一出南門,便棄槊奔降虎軍。虎責他臨危求免,心術不忠,竟喝令梟首。遙光聞歷生叛命,從牀上躍起,使人殺歷生二子,父子三人,統死得無名無望,恰也不必細說。
  垣之等攻城至暮,用火箭射上,毀去東北角城樓,城中大嘩,守兵盡溃。遙光走還小齋,秉燭危坐,令左右閉住齋閤,在內拒守。左右皆逾垣遁去,外軍殺入城中,收捕遙光。破齋閤門,遙光吹滅燭燄,匍伏牀下。外軍暗地索尋,就牀下用槊刺入。遙光受傷,禁不住有呼痛聲,當被軍人一把拖出,牽至閤外,稟明蕭坦之等,便即飲刀。死有餘辜。軍人復縱火燒屋,齋閤俱盡,遙光眷屬,多死火中。劉渢、劉晏,亦遭駢戮。一場亂事,化作煙消。
  坦之等還朝復命,有詔擢徐孝嗣為司空,加沈文季為鎮南將軍,進蕭坦之為尚書右僕射,劉暄為領將軍,曹虎為散騎常侍右衛將軍。坦之恃功驕恣,又為茹法珍等所嫌,日夕進讒。寶卷亟遣衛帥黃文濟,率兵圍坦之宅,逼令自殺。
  坦之有從兄翼宗,方簡授海陵太守,未曾出都,坦之呼語文濟道:「我奉君命,不妨就死,只從兄素來廉靜,家無餘資,還望代為奏聞,乞恩加宥!」文濟問翼宗宅在何處,坦之以告,經文濟允諾,乃仰藥畢命。文濟返報寶卷,並述及翼宗事,寶卷仍遣文濟往捕,查抄翼宗家資,一貧如洗,只有質帖錢數百。想即錢券之類。持還復命,寶卷乃貸他死罪,仍系尚方。坦之子秘書郎蕭賞,坐罪遭誅。茹法珍等尚未滿意,復入譖劉暄。寶卷道:「暄是我舅,怎有異心!」彼也有一隙之明耶?直閤徐世標道:「明帝為武帝猶子,備受恩遇,尚滅武帝子孫,元舅豈即可恃麼?」讒口可畏。寶卷被他一激,便命將暄拿下,殺死了事。嗣後因曹虎多財,積錢五千萬,他物值錢,亦與相等,一道密敕,把虎收斬,所有家產,悉數搬入內庫。蕭翼宗因貧免死,曹虎因富遭誅,世人何苦要錢,自速其死!統計三人處死,距遙光死期,不到一月。就是新除官爵,俱未及拜,已落得身家誅滅,門閥為墟!富貴如浮雲。
  惟徐孝嗣以文士起家,與人無忤,所以名位雖重,尚得久存。中郎將許准,為孝嗣陳說事機,勸行廢立。孝嗣謂以亂止亂,決無是理,必不得已行廢立事,亦須俟少主出遊,閉城集議,方可取決。准慮非良策,再加苦勸,無如孝嗣不從。沈文季自托老疾,不預朝權,從子昭略,已升任侍中,嘗語文季道:「叔父行年六十,官居僕射,欲以老疾求免,恐不可必得呢!」文季但付諸微笑,不答一詞。
  過了月餘,有敕召文季叔姪,入華林省議事。文季登車,顧語家人道:「我此行恐不復返了!」及趨入華林省,見孝嗣亦奉召到來,兩人相見,正在疑議,未知所召何因。忽由茹法珍趨至,手持藥酒,宣敕賜三人死。昭略憤起,痛詈孝嗣道:「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今日!」說至此,取酒飲訖,用甌擲孝嗣面道:「使作破面鬼!」言訖便僵臥地上,奄然就斃。文季亦飲藥而盡。孝嗣善飲,服至鬥餘,方得絕命。子演尚武康公主,況尚山陰公主,統皆坐誅。女為江夏王寶玄妃,亦勒令離婚。昭略弟昭光,聞難欲逃,因不忍別母,持母悲號,被收見殺。昭光兄子曇亮,已經逃脫,聞昭光死,且慟且歎道:「家門屠滅,留我何為!」也絕吭自盡。
  未免太迂。
  嗣是同朝六貴,只剩太尉陳顯達一人,顯達為高、武舊將,當明帝鸞在位時,已恐得罪,深自貶抑,每出必乘敝車,隨從只十數人,非老即弱,嘗蒙明帝賜宴,酒酣起奏道:「臣年衰老,富貴已足,唯欠一枕,還乞陛下賜臣,令臣得安枕而死!」明帝失色道:「公已醉了,奈何出此語!」既而顯達又上書告老,仍不見許,及預受遺敕,出師攻魏,為魏所敗,狼狽奔還。見前回。御史中丞范岫,劾他喪師失律,應即免官,顯達亦請解職,寶卷獨優詔慰答,不肯罷免。尋且命顯達都督江州軍事,領江州刺史,仍守本官。顯達得了此詔,好似跳出陷坑,非常快慰。至朝中屢誅權貴,且有謠言傳出,謂將遣兵襲江州,顯達遂與長史庾弘遠,司馬徐虎龍計議,擬奉建安王寶夤為主,即日起兵。小子有詩歎道:

  尋陽一鼓起三軍,主德昏時亂自紛,
  我有紫陽書法在,半歸臣子半歸君。
  師期已定,又令庾弘遠等出名,致書朝貴,頗寫得淋漓痛快,可泣可歌。欲知書中詳情,容待下回錄敘。
  六貴同朝,人自畫敕,此最足以致亂,蕭衍之說韙矣。但平心論之,六人優劣,亦有不同。蕭遙光慫慂蕭鸞,殘害骨肉,其心最毒,其策最狡。江祏、江祀,密圖廢立,乃欲奉戴遙光,黨惡助虐,繩以國法,遙光固為罪首,二江其次焉者也。劉暄反覆靡常,亦不得為無罪。蕭坦之、徐孝嗣、沈文季三人,討平遙光,非特無辜,抑且有功。就令坦之恃功驕恣,而罪狀未明,烏得妄殺!孝嗣、文季,更無罪之可言。故遙光可誅,江祏、江祀可誅,劉暄亦可誅,坦之、孝嗣、文季,實無可誅之罪,誅之適見其誣枉耳!人徒謂寶卷濫殺大臣,因致亡亂,不知無罪者固不應誅,有罪者亦非真不可誅也。彼寶卷之亡國,猶在彼不在此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15-10-20 07:4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     江夏王通叛亡身 潘貴妃入宮專寵



  卻說陳顯達決計起兵,將攻建康,先令長史庾弘遠、司馬徐虎龍,致書朝貴,大略說是:
  諸公足下:我太祖高皇帝,睿哲自天,超人作聖,屬彼宋季,綱紀自紊,應禪從民,構此基業。世祖武皇帝,昭略通遠,克纂洪嗣,四關罷險,三河靜塵。鬱林、海陵,頓孤負荷。明帝英聖,紹建中興。至乎後主,行悖三才,琴橫由席,繡積麻筵,淫犯先宮,穢興閨闥,皇陛為市廛之所,雕房起戰爭之門,任非華尚,寵必寒廝。江僕射兄弟,忠言屢進,正諫繁興,覆族之誅,於斯而至。故乃犴噬之刑,四剽於海路,家門之釁,一起於中都。蕭、劉二領軍,擁升御座,共秉遺詔,宗戚之苦,諒不足談,渭陽之悲,何辜至此!徐司空累葉忠榮,清簡流世,匡翼之功未著,傾宗之罰已彰。沈僕射年在懸車,將念幾杖,歡歌園藪,絕影朝門,忽招陵上之罰,何萬古之傷哉!遂使紫台之路,絕廛紳之儔,纓組之閤,罷金張之胤。悲起蟬冕,為賤寵之服﹔嗚呼皇陛,列劫豎之坐。且天人同怨,乾象變錯,往者三州流血,今者五地自動,咎征迭著,昏德未悛,此而未廢,孰不可興!諸公多先朝遺舊,志在名節,並列丹書,要同義舉。建安殿下,秀德衝遠,實允神器。昏明之舉,往聖留言,今忝役戎驅,亟請乞路,須京塵一靜,西迎大駕,歌舞太平,不亦佳哉!我太尉體道合聖,仗德修文,神武橫於七伐,雄略震於九綱,是乃仗義興師,還抗社稷。本欲鳴笳振鐸,無勞戈刃,但忠讜有心,節義難遣,信次之間,森然十萬,飛旍咽於九派,列艦迷於三川,此蓋捧海澆螢,列火消凍耳。吾子其擇善而從之!毋令竹帛無名,空為後人笑也!
  朝臣得了此書,當即報知寶卷。寶卷令護軍崔慧景為平南將軍,督兵往擊顯達,後軍將軍胡鬆,驍軍將軍李叔獻,率水軍屯梁山,左衛將軍左興盛,督前鋒屯杜姥宅。陳顯達出發尋陽,沿流東下,道出彩石,適遇胡鬆截住,兩下交鋒,約歷半日有餘,胡鬆敗走。再進兵至新林,左興盛麾軍堵御,彼此未經大戰,顯達卻虛設屯火,絆住興盛,自率輕舸夜渡,潛襲都城。偏偏遇著逆風,至曉方達,捨舟登落星岡。守衛諸軍,不意顯達猝至,急忙閉城設守。顯達手橫長槊,匹馬當先,隨後有勇士數百人,鼓噪攻城。城中出兵與戰,擋不住顯達長槊。顯達年已七十三,尚是精神矍鑠,奮勇無前。戰至數十回合,十蕩十決,刺死守衛軍百餘人。俄而槊竟折斷,一時掉不出順手兵器,只好仗劍督戰。會左興盛各軍,回救都門,顯達寡不敵眾,沒奈何退至西州。後騎官趙潭注,率兵力追,搶步至顯達馬後,用槊猛刺。顯達不及預防,竟被刺落馬下,再加一槊,已是血流滿地,不能動彈了。諸子皆被執伏誅。庾弘遠亦為所獲。臨刑索帽,顧語刑官道:「子路結纓,吾不可以不冠。」及帽既取戴,復慨然道:「我非亂賊,乃是義兵,來此為諸君請命。陳公太覺輕事,我曾諫他持重,若用我言,人民當免致塗炭呢。」也恐未必。弘遠有子子曜,年才十四,抱父乞代,並為所殺。父愚子亦愚。各軍將入城報功,當又有一番封賞,不消瑣述。
  豫州刺史裴叔業聞朝廷屢誅大臣,很是危懼,朝廷亦防他有變,調鎮南兗州,令他內徙。叔業愈覺不願,未肯啟行,他有兄子裴植,曾為殿中直閤,至是亦懼奔壽陽,謂朝廷必相掩襲,宜早為計。叔業遣親人馬文范,潛赴襄陽,問蕭衍道:「天下大勢,已是可知﹔但我輩不能自存,現擬回面向北,尚不失為河南公,公意以為何如?」衍使文范返報道:「群小用事,怎能慮遠?若果疑公,暫宜送家還都,作為質信,萬一意外相迫,可勒馬步軍,直出橫江,斷他後路,天下事一舉可定。今欲北向,恐彼必遣人相代,別以河北一州處公,河南公尚可復得麼?」智慮卻是過人。
  叔業乃遣子芬之入質建康。芬之已去,又欲北向投魏,特向魏豫州刺史薛真度處,致書探問,略表己意。真度勸令早降,復書有云:若至事迫始來,反致功微賞薄,事貴從速,不必多疑。叔業意終未決,不過與真度屢通書信,往來不絕。都中人士,已漸有風聞,咸傳叔業外叛,芬之恐被收捕,溜出都門,竟返壽陽。叔業竟遣芬之奉表降魏,魏主宏令彭城王勰出鎮壽陽,封叔業為蘭陵郡公,仍領豫州刺史。齊廷聞報,不得不發兵加討,特遣平西將軍崔慧景,帶領水軍,出討叔業。寶卷親出送行,戎服坐瑯琊城上,召慧景單騎入城,略問數語,慧景即拜辭而去。寶卷還宮,復下詔命蕭懿為豫州刺史,助慧景西討壽陽。
  慧景此次出行,已蓄異圖,曾與子覺密約,令他隔宿出都,馳赴軍前。覺曾為直閤將軍,得了父命,即於次日單騎出走,行抵廣陵,始與慧景相會。慧景過廣陵十餘里,召會各軍將弁,涕泣曉諭道:「我受三帝厚恩,愧無以報,今幼主昏狂,朝廷濁亂,持危扶傾,莫如今日,願與諸君還立大功,共立社稷,未知眾意若何?」眾皆應聲聽令。慧景遂還向廣陵,司馬崔恭祖守廣陵城,開門迎入。慧景停廣陵二日,將集眾渡江,因遣人馳見江夏王寶玄,願奉他為主。寶玄喝斬來使,發兵守城,並飛報諸中。寶卷亟派馬軍將戚平,外監黃林夫,出助寶玄,鎮守京口。總道他是長城可靠,不生變端,哪知寶玄是陽絕慧景,陰實勾通。他與妃子徐氏,本來伉儷情深,只因孝嗣被殺,迫令離婚,心中好生不樂。此次斬使請命,實欲引誘台軍,自增勢力。
  戚平、黃林夫,到了京口,寶玄即引與密商,探他意見。二人語多未合,惱動寶玄,呼令左右,劚二人首。司馬孔矜,典簽呂承緒,不禁大呼道:「殿下造反了!」寶玄更怒不可遏,殺死二人。好殺不祥。更派長史沈佚之,諮議柳澄,分統部眾,專待慧景到來。
  慧景自廣陵東返,順抵京口,由寶玄開城納入,即令慧景為先驅,自乘翠輿,手執絳麾幡,督軍繼進。都中大震,亟遣驍騎將軍張佛護,直閤將軍徐元稱等,出屯竹裡,堵截叛軍。慧景前鋒將崔恭祖,帶著百戰不疲的壯士,與佛護等一場鏖鬥,佛護等敗入城中。恭祖乘勝攻入,斬佛護,降元稱,進迫查硎。中領軍王瑩,奉寶卷命,都督水陸各軍,據住湖頭,築壘蔣山西岩,屯甲數萬,恭祖不能前進。及慧景繼至,亦無法可施,懸賞求計。
  竹塘人萬副兒獻議道:「今平路皆有重兵堵住,不可議進,最好從蔣山背後,躡登山頂,從上臨下,出其不意,方可得志。」慧景依計而行,遂分遣壯士千名,繞出山後,魚貫而上。俟至夜半,突起鼓角,由西岩馳下,各戍壘聞聲大駭,不知所為,一齊棄壘遁去。慧景得追至都下,攻撲各門,右衛將軍左興盛,率台軍三萬人,就北籬門扼守,軍中望風溃散,興盛亦遁。東府、石頭、白下、新亭諸城,統皆駭走,興盛無路可奔,逃匿淮渚荻舫中,被慧景部兵搜獲,立即殺斃。慧景突入外城,駐樂游苑,崔恭祖率騎兵千餘,攻北掖門,將要陷入,為宮中衛兵所拒,仍復折回,宮門皆閉。慧景引眾圍攻,又毀去蘭陵府署,作為戰場。宮中危急萬分,幸得衛尉蕭暢,屯守南掖門,處分城內,多方應拒,眾心稍定。慧景捏傳宣德太后命令,宣德太后見三十一回。廢齊主寶卷為吳王,卻把推立寶玄的問題,反擱置起來,未曾提及。又生變計。原來竟陵王子良子昭冑,曾封巴陵王,永泰元年,十王被戮,昭冑與弟昭款,避難出奔,至江西圂跡為道人。慧景舉兵入都,昭冑兄弟,又奔投慧景,慧景與談甚歡,更欲擁立昭冑,心如轆轤,未能遽定。子覺又與恭祖爭功,竹裡一捷,功出恭祖,覺但主糧運,偏說是功與相侔。慧景舐犢情深,不免袒覺,遂致恭祖失望。恭祖又進獻一計,請用火箭攻北掖樓,慧景道:「大事垂定,何必多毀,免得將來更造,多費財力。」恭祖怏怏而退。慧景素好佛學,善談釋義,自樂游苑移居法輪寺,整日閒坐,對客高談。恭祖竊歎道:「今日何日,難道是參禪時麼!」想是要求往西方去了。
  驀聞豫州刺史蕭懿,自彩石渡江,來援都城,恭祖忙至法輪寺中,自請擊懿。慧景道:「汝且留此,不如叫我子前去罷。」恭祖趨出,大為怫意,還顧寺門道:「看汝父子能成事麼?蕭豫州豈是好惹的人!」慧景全然未悟,竟遣覺率精兵數千,往拒蕭懿去了。
  懿本奉命西討,出屯小峴,聞得裴叔業病死,正擬乘虛往擊,忽由都中遣到密使,促令勤王。懿方就食,投箸起座,即率軍將胡鬆、李居士等數千人,從彩石渡江東行,舉火示城中。台城居人,歡呼稱慶。懿軍已達南岸,崔覺才領軍趨至,與懿接仗。懿下令軍中,前進有賞,後退即斬﹔於是人人致死,個個拚生。
  崔覺本非戰將,驟遇勁敵,教他如何抵當!戰不多時,即大敗奔還,部下傷斃至二千餘人。覺率敗眾逃還都中,正值恭祖抄掠東宮,取得女使數人,饒有姿色。覺不禁垂涎,竟把他攔住,將女妓劫為己有。強盜碰著強盜。恭祖已怨恨慧景,又經此一激,不由的忿火中燒,竟與驍將劉靈運,夜降台軍。慧景部下,見崔覺敗還,恭祖引去,料知不能成事,多半離散。慧景亦立足不住,潛引心腹數人,自往北渡。餘眾尚未曾聞知,留住城下。那蕭暢卻麾兵殺出,擊斃數百人,眾始散走。
  慧景留都歷十二日,一敗塗地,匆匆奔至江濱,被蕭懿麾下的巡兵,驅逐一程,隨從都不知去向。只有慧景一人一騎,逃至蟹浦,浦口有漁人會集,見他形跡可疑,仔細盤問,知是崔慧景。漁人已聞他是叛首,樂得殺叛徼賞,呼眾奮斲,立將慧景砍死,梟了首級,納入魚籃,擔送建康。覺亡命為道人,嗣被捕誅。崔恭祖雖然投順,朝議以他窮蹙始降,不能貸罪,仍拘系尚方,未幾亦處斬如律。寶玄逃匿數日,因都中大索,無人容納,沒奈何自出投首。寶卷召入後堂,四面用幛圍裹,令群小數十人,鳴鼓而攻。且使人傳語道:「汝近日圍我,與此相類,我亦令汝一嘗此味呢!」彷彿兒戲。已而牽出,賜藥勒斃。
  軍將搜得叛人黨冊,內列姓氏甚多,朝士亦或參入,寶卷並不察閱,但令左右取毀,且慨然道:「江夏尚且如此,還問別人做甚?」尋又頒詔大赦,所有叛徒餘孽,悉令自新,不復窮治。這卻是寶卷即位以後,絕無僅有的美政!卻是難得。偏一班僉任宵小,不依詔書,查有家道殷實的人民,概誣為賊黨,屠門借資,充入私囊。若本系貧窮,就使前時從賊,也置諸不問。或語中書舍人王咺之道:「赦書無信,物議沸騰。」咺之道:「會當復有赦書。」已而赦書又下,群小橫行如故。寶卷日事嬉游,無心顧問,但任他所為罷了。統計宮中嬖幸左右侍從,凡三十一人,黃門十人。
  直閤驍騎將軍徐世■,得委重權,一切刑戮,都由他一人主持。世■亦知寶卷昏縱,密語同黨茹法珍、梅蟲兒道:「何世天子無要人,可惜我主太惡,恐未能長保呢!」法珍等本陰忌世■,得此一言,便轉告寶卷。寶卷怒起,即令法珍督領禁兵,往殺世■。世■拒戰不勝,終遭殺斃。法珍、蟲兒,得並為外監,口稱詔敕。王■之專掌文翰,朋比為奸。及慧景亂平,法珍且受封餘乾縣男,蟲兒亦得封竟陵縣男。寶卷以權貴悉除,益加驕縱,或間日一出,或一日一出,既無定時,亦無定所,東西南北,無處不游。朝夕旦暮,在所不計,所經道路,必先屏逐居民,有人犯禁,格殺勿論。自萬春門至郊外,周圍數十百里,皆空家盡室,巷陌懸幔為高幛,置使人防守,號為屏除,亦稱長圍。嘗游至沈公城,有一婦臨產不去,即命剖腹驗胎,辨視男女。商紂遺風。又嘗至定林寺,有僧老病不能行,藏匿草間,偏為寶卷所見,命左右射僧,百箭俱發,集身如蝟。寶卷亦自發數矢,貫入僧腦,自誇絕技。置射雉場二百九十六處,每出射雉,必先令尉司擊鼓,鼓聲一傳,當役諸人,立命奔走,甚至不暇衣履。嘗在夜中三四更間,駕出蹋圍,鼓聲四起,火光燭天,幡戟橫路,士民喧走,相隨老小,無不震驚,啼號遍道,寶卷反自鳴得意。他本膂力過人,能挽三斛五斗的重弓,又能在齒上駕運白虎幢,高可七丈五尺,甚至折齒不倦。
  他在東宮時,納妃褚氏,即位後冊為皇后。妾黃氏生子名誦,立為太子,黃氏得封淑媛。褚氏本故相褚淵姪女,姿貌平庸,寶卷不甚垂愛。黃淑媛略有姿色,不幸早亡。茹法珍、梅蟲兒等格外效勞,代主彩豔,選了美女數十名,充入後宮。就中翹楚,要算餘、吳兩姬為最美,寶卷封餘氏為妃,吳氏為淑媛,後來得了一個潘家女,是王敬則營妓,流落都中,真乃天生尤物,妖冶絕倫。體態風流,如春後梨雲冉冉,腰肢柔媚,似風前柳帶纖纖﹔一雙眼秋水低橫,兩道眉春山長畫,膚成白雪,異樣鮮妍,發等烏雲,倍增光澤,更有一種銷魂妙處,便是裙下雙鉤,不盈一握。銷魂處,恐尚不止此。寶捲得了此女,好似天女下凡,見所未見。一宵歡會,五體酥麻,越日即冊封為妃,又越月餘,復冊為貴妃。所有潘氏服御,極選珍寶,無論如何價值,但得潘氏歡心,千萬亦所不惜。相傳一琥珀釧,值價百七十萬。就是潘氏宮中的器皿,亦純用金銀。內庫所貯,不夠取用,更向民間收買,金銀寶物,價昂數倍,並令京邑酒租,折錢輸金。那潘氏既邀特寵,也任情揮霍,一些兒不知節省,今日索某寶,明日彩某珍,供使絡繹,不絕道中。每當寶卷出遊,必窮極華裝,與駕同出。寶卷卻令她乘輿先驅,自跨駿馬後隨。天子為隨奴,潘妃亦大出風頭。急裝縛袴,不避寒暑,馳騁至渴,輯下馬解取腰邊蠡器,酌茗為飲,或且親至潘妃輿前,持茗給妃,然後還登馬上,仍然馳去。日暮尚未言歸,輒往親幸家留宴。
  潘父寶慶,因妃得寵,賜第都中,寶卷呼他為阿丈。就是對著茹法珍,亦以丈相呼。茹家無女,何亦呼他為丈!呼梅蟲兒為阿兄。營兵俞靈韻,素善騎馬,寶卷向他學馳,故亦呼他為兄。一淘兒遊戲,即一淘兒至寶慶家,妃為調羹,躬自汲水。安排既就,便與潘妃並坐取飲,法珍、蟲兒等依次列席,不分男女上下,恣為歡謔。還有閹人王寶孫,年僅十餘,生得眉目清揚,不啻處女,寶卷號為倀子,非常寵愛。就是潘妃亦青眼相看,寶孫巧小玲瓏,常坐潘妃膝上,一同飲酒。倀子何幸,得親薌澤,可惜少一東西。至夜深還宮,得在御榻旁留寢,因此恃寵生驕,漸得干政。甚且移易詔敕,控制大臣,如梅蟲兒、王咺之等,尚有懼意。有時騎馬入殿,詆訶天子,寶卷不以為意,日夕留侍,備極寵憐。
  從前世祖賾築興光樓,上施青漆,寶卷謂武帝未巧,何不純用瑠璃!誰意永光二年八月間,寶卷挈潘妃等夜遊,尚未還宮,祝融氏忽入臨宮禁,大肆威燄,毀去房屋三千餘間。宮門夜閉,外人非奉敕令,不敢擅開,至寶卷聞火馳歸,傳諭開門,宮內已付諸一燼。侍女小豎,燒死無數,寶卷也不禁歎息。
  當時宮中嬖幸,皆號為鬼,有趙鬼能讀西京賦,向寶卷進言道:「柏梁既災,建章是營。」寶卷乃大起芳樂玉壽等殿,用麝涂壁,刻為裝飾,窮工極巧。此番想可純用瑠璃了。工匠徹夜動作,尚苦不及,因搜剔佛寺剎殿,見有玉石獅象,便運入新屋,充作點綴。且鑿金為蓮花,遍貼地面,命潘妃徐行而過,花隨步動,步逐花嬌。寶卷從旁稱羨道:「這真是步步生蓮花呢!」小子有詩歎道:

  纖足風開自六朝,蓮花生步不勝嬌﹔
  美人未必能傾國,禍水都從闇主招。
  古人有言,樂不可極,極樂必亡,似寶卷這種淫樂,怎得不自速危亡!欲知後事,試看下回。
  陳顯達一舉即敗。崔慧景已入外都,殆將成事,乃以多疑而亦敗。此由寶卷之惡貫未盈,故陳、崔皆無所成耳。綱目於二人起事,未嘗書叛,及其死也,又不書誅,非為二人恕,嫉寶卷不得不恕二人。江夏王寶玄,無拳無勇,徒欲依慧景以覬天位,多見其不知量耳。裴叔業之叛齊降魏,其居心之卑鄙,更出陳、崔二人下,宜其為蕭衍所齒冷也。寶卷不道,惡不勝紀,而獨歸咎於潘貴妃,非一婦人即足亡國﹔蓋盅惑主聰,亂必及之。桀紂之亡,史家必兼咎妹妲,蓋亦此物此志也夫。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15-10-20 07:4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回     殺山陽據城傳檄 立寶融廢主進兵



  卻說蕭懿入援,得平崔慧景,寶卷留懿在都,超拜尚書令。懿弟暢為衛尉,職掌管籥,雍州刺史蕭衍,系懿次弟,即遣親吏虞安福,入都語懿道:「兄一舉平賊,功高震主,就使遭際清時,尚或難免,況在亂世,怎能自全!計不如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卻是萬世一時的機會。否則仍表請還鎮,托名拒虜,內畏外懷,誰敢不從!若放棄兵權,徒縻厚爵,高而無民,必生後悔!」懿搖首不答,長史徐曜甫從旁苦勸,又不見從。茹法珍、王咺之等,憚懿威權,密語寶卷道:「懿將行隆昌故事,恐陛下命在旦夕。」寶卷矍然起座,即命法珍等設法除懿。
  徐曜甫得知消息,慌忙具舟江渚,勸懿出奔襄陽。懿慨然道:「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麼?」懿有弟九人,除衍、暢外,長為蕭敷,餘為融、宏、偉、秀、咺、恢。偉與憺已入襄陽。見三十五回。敷、融等統尚在都,預備逃匿。法珍等恐懿為變,伺懿在尚書省,即持敕賜藥。懿毫不流連,惟向中使慨語道:「家弟在雍,很為朝廷擔懮哩。」既有衍將為變,不如先立賢君,尚得保全齊祚。說畢,即飲藥自盡。懿弟姪統皆亡去,惟融為所捕,亦被處死。一面遣直後將軍鄭植,往刺蕭衍。
  植弟紹叔曾為衍寧蠻長史,法珍等遣植往刺,囑令聯絡紹叔,乘間行事。紹叔既與植會談,即將乃兄來意,據實告衍。衍特備辦酒宴,令擔至紹叔家,為植接風。自己亦備駕前往。賓主會席,飲至半酣,衍笑語道:「朝廷遣卿圖我,今日閒宴,我特戴頭前來,何勿急取!」植亦大笑道:「且待明日取公,今且飲酒罷。」及酒闌席散,衍又令植遍閱城隍府庫,與士馬器械舟艦。植既閱畢,退語紹叔道:「雍州實力,確是堅強,未易規取。」紹叔道:「兄還都後,不妨實告天子,若欲取雍州,紹叔願率眾力戰,一決雌雄。」植住了兩日,便告辭而行。紹叔送至南峴,握手流涕,欷■別去。
  植出都時,懿尚未死,所以植未提及。至是耗問已至,衍東向慟哭,到了夜間,便召參軍張弘策、呂僧珍,長史王茂,別駕劉慶遠,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議。翌晨出廳視事,召集僚佐與語道:「昏主暴虐,惡逾桀紂,當與卿等入都,廢昏立明,共扶社稷!」眾皆許諾。當下建牙集眾,得甲士萬餘人,馬千餘匹,船三千艘,出從前所貯竹木,補葺船隻,事皆立辦。諸將又復索橹,呂僧珍有橹數百張,搬將出來,每船付與二橹,適足敷用。
  正擬整軍出發,聞朝廷遣輔國將軍劉山陽,到了荊州,會合荊州長史蕭穎冑,將襲襄陽。衍遂遣參軍王天虎馳赴江陵,沿途與州府書,聲言山陽西上,並襲荊、雍。又與穎冑兄弟各一函,約他同時起義,共入建康。穎冑是齊祖蕭道成族姪,父名赤斧,曾為太子詹事,見二十七回子良疏中。歿後由穎冑襲蔭,累佐諸王出鎮。此時南康王寶融,明帝第八子。都督荊州,命穎冑為冠軍將軍西中郎長史,行荊州府州事。既得衍書,懷疑未決。穎冑弟穎達,亦在南康王幕中,覽書後與兄密議,也一時不能定謀。
  山陽行至巴陵,逗留十餘日,徘徊不進。穎冑已遣還天虎,天虎復奉蕭衍命,傳書穎冑,指示方略。穎冑乃呼參軍席闡文,及諮議柳忱,閉齋密議。闡文道:「蕭雍州蓄養士馬,非復一日,江陵人素畏襄陽,又眾寡不敵,萬難相制。就使幸能制服,朝廷反多疑忌,不肯包容。今若誘殺山陽,與雍州共事,改立天子,號令諸侯,未始非一時霸業呢!」忱亦接入道:「朝廷狂悖已甚,京師貴人,莫不重足屏息。君等幸在遠鎮,尚能自安。今乃命山陽前來,假我圖雍,這明明是卞莊刺虎的計策。君獨不聞蕭令君麼?率精兵數千,破崔氏十萬眾,尚為群邪所陷,竟至殺身。況蕭雍州雄略蓋世,必非山陽所能敵。山陽被破,朝廷轉歸罪荊州,謂我不能相助,進退兩難,何不早從席參軍言,別籌良計。」蕭穎達聞二人言,亦奮然道:「二君言是,阿兄不可不依!」穎冑道:「席參軍勸我誘殺山陽,計將安出?」闡文道:「山陽遲疑不進,明是疑我﹔我只好斬天虎首,送與山陽,山陽必歡然前來,我得乘便下手了。」穎冑道:「如殺天虎,蕭雍州能不疑我麼?」闡文道:「這也不難!可先復書與他,說明誘殺山陽,不得不爾。以一天虎易山陽,想蕭雍州亦必諒我呢!」計固甚善,可惜太毒!
  穎冑依議,遂遣使報達蕭衍,自召天虎入室,愀然與語道:「卿與劉輔國相識,今只得權借卿頭。」頭可借得麼?天虎駭極,方欲答言,已由穎達趨入,從背後拔出佩劍,劈死天虎。當即梟首送與山陽,一面征發車牛,揚言將起兵討雍。山陽得天虎首,即單車白服,只帶左右數十人,來見穎冑。穎冑使前汶陽太守劉孝慶等,伏兵城內,自率數人出迎。待山陽入城,一聲暗號,伏兵齊出,就使山陽三頭六臂,至此也不能抵敵,立即斃命。山陽副將李元履,聞山陽被殺,不得已挈眾請降。
  穎冑恐司馬夏侯詳,未肯從議,商諸柳忱。忱答道:「這也容易,近日詳子求婚,尚未允諾,今欲舉大事,何惜一女呢!」遂以女字詳子夔,約同起事。詳當然允洽。乃即奉南康王寶融為主,下教戒嚴。寶融年只十三,有何大略,凡事俱由穎冑主張,不過假他為名。令蕭衍都督前鋒諸軍事,自為都督行留諸軍事,加夏侯詳為征虜將軍,遣寧朔將軍王法度,出徇巴陵。一面使人送山陽首至雍州,約期來年二月,進兵建康。
  衍遣王天虎齎書時,曾語張弘策道:「兵法以攻心為上,天虎往荊州,人皆有書,獨於南康部下,只有兩函,與行事兄弟,外人必謂行事另有隱謀,行事無以自明,不得不姿心就我,是兩空函足定一州了。」蕭衍隱謀,借他口中自述。及穎冑計誘山陽,馳書說明殺天虎事,衍不加可否,無詞答復。便是默許。至山陽首傳到,謂須延期進兵,衍問何因?來使言年月未利,所以延期。衍勃然道:「行軍全仗銳氣,事事趕先,尚恐疑怠,若頓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太白星已現西方,仗義興師,有何不利!從前週武伐紂,行逆太歲,並未聞展年待月,終得成功。今處分已定,事難中止,還要遷延做甚!」言之有理。遂遣還來使,自上南康王箋,請稱尊號,即日舉義進兵。
  南康王寶融,一時未敢稱尊,但使蕭穎冑、夏侯詳二人出名,檄告京邑百官,及諸州郡牧守。檄云:
  夫運不嘗夷,有時而陂,數無恒剝,否極則亨。昔我太祖高皇帝德范生民,功極天地,仰緯彤雲,俯臨紫極。世祖嗣興,增光前業,雲雨之所沾被,日月之所出入,莫不舉踵來王,交臂納貢。鬱林昏迷,顛覆厥序,俾我大齊之祚,翦焉將墜。高宗明皇帝建道德之盛軌,垂仁義之至蹤,紹二祖之鴻基,繼三五之絕業。昧旦丕顯,不明求衣,故奇士盈朝,異人幅輳。嗣主不綱,窮肆陵暴,十愆畢行,三風咸襲,喪初而無哀貌,在戚而有喜容,酣酒嗜音,罔懲其侮,讒賊狂邪,是與比周,遂令親賢嬰荼毒之謀,宰輔受葅醢之戮。江僕射、蕭劉領軍、徐司空、沈僕射、曹右衛,或外戚懿親,或皇室令德,或時宗民望,或國之虎臣,並勛彰中興,功比周召,秉鈞贊契,受遺先朝。咸以名重見疑,正直貽斃。害加黨族,虐及嬰孺。曾無渭陽追遠之情,不顧本支殲落之痛,信必見疑,忠而獲罪,百姓業業,罔知攸暨。崔慧景內逼淫刑,外不堪命,驅土崩之民,為免死之計,倒戈回刃,還指宮闕,城無完守,人有異圖。賴蕭令君勛濟宗祏,業拯蒼氓,四海蒙一匡之德,億兆憑再造之功。江夏王拘迫威強,牽制巨力,跡屈當時,心猶可亮,竟不能內恕探情,顯加鴆毒。蕭令君自以親惟族長,任實宗臣,至誡苦言,朝夕獻入,讒丑交構,漸見疏疑,浸潤成災,奄罹冤酷。用人之功以寧社稷,刈人之身以騁淫濫,台輔既誅,奸小兢用。梅蟲兒、茹法珍妖忍愚戾,窮縱醜惡,販鬻主威,以為家勢,營惑嗣主,恣其妖虐。宮女千餘,裸服宣淫,孽臣數十,袒裼相逐。帳飲闤肆之間,宵遊街陌之上。劉山陽潛受凶旨,規肆狂逆,天誘其衷,既就梟翦。夫天生蒸民,樹之以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豈有尊臨寓縣,毒遍黔首,絕親戚之恩,無君臣之義,功重者先誅,勛高者速斃!九族內離,四夷外叛,封境日蹙,戎馬交馳,帑藏已空,百姓已竭,不恤不懮,慢游是好。民怨於下,天懲於上,故熒惑襲月,孽火燒宮,妖水表災,震蝕告沴。七廟阽危,三才莫紀,大懼我四海之命,永淪於地。南康殿下,體自高宗,天挺英懿,食葉之征,著於弱年,當璧之祥,兆乎綺歲,億兆顒顒,咸思戴奉。且勢居上游,任總連帥,懮深責重,誓清時艱。今特命冠軍將軍楊公則等,振旅三萬,逕造秣陵,冠軍將軍蔡道恭等,被甲二萬,直指建業。即建康。輔國將軍鄧元起等,鐵騎一萬,分趨白下,寧朔將軍柳忱等,組甲五萬,絡繹繼發。雄劍高揮,則五星從流,長戟遠指,則雲虹變色。天地為之矞皇,山淵以之崩沸。幕府親貫甲冑,授律中權,董率熊羆之士十有五萬,征鼓紛沓,雷動荊南。寧朔將軍南康王友蕭穎達,領虎旅三萬,抗威後拒。蕭雍州勛業蓋世,謀猷淵肅,既痛家禍,兼憤國難,泣血枕戈,誓雪冤酷。精卒十萬,已出漢川。張郢州見上文。節義慷慨,悉力齊奮。江州邵陵王,即寶攸。湘州張行事,王司州並見下文。遠近懸契,不謀而同,並勒驍猛,指景風驅,舟艦魚麗,車騎雲屯,平原霧塞。以同心之士,伐倒戈之眾,盛德之師,救危亡之國,何征而不服,何誅而不克哉!今兵之所指,唯在梅蟲兒、茹法珍二人而已。諸君德載累世,勛著先朝,屬無妄之時,居道消之運,受迫群豎,念有危懼。大軍近次,當各思拔跡,來赴軍門。檄到之日,有能斬送蟲兒、法珍首者封二千戶,開國縣侯!若迷惑凶黨,敢拒軍鋒,刑茲無赦,戮及宗族!賞罰之信,有如皦日!江水在此,誓不食言!
  是時寧朔將軍王法度,延宕不進,勒令免官。改遣冠軍將軍楊公則進拔巴陵,直向湘州,又定輔國將軍鄧元起,進兵夏口,適夏侯詳子驍騎將軍亶,自建康逃至江陵,穎冑遂授以密計,教他托稱宣德太后敕令,謂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宮,未即大號,可封十郡為宣城王,相國荊州牧,加黃鉞,選百官,領西中郎府南康國如故。凡遇軍次,近路軍主,宜詳依舊典,備駕奉迎等語。時將年暮,寶融擬俟新歲受命,但將太后敕頒示四方。
  蕭衍部署軍馬,即擬啟行。竟陵太守曹景宗,勸衍迎寶融至襄陽,建都正位,然後進軍。衍置諸不答。已有帝制自為之意。長史王茂語張弘策道:「今使南康王置人手中,彼挾天子令諸侯,節下前進,受人指使,這豈他日的長計麼?」弘策依言白衍,衍微笑道:「若前途大事不捷,勢且蘭芝同焚﹔幸而得克,方且威震四海,怎敢不從!豈長是碌碌因人,聽他處分麼?」志意畢露。
  先是陳、崔發難,人心不安,上庸太守韋睿道:「陳雖舊將,非命世才,崔頗歷練,庸懦不武,怎能成事?欲平天下,必在我州將呢!」乃遣二子結識蕭衍。衍既起兵,睿率精兵二千,倍道詣襄陽,華山太守康絢,亦率三千人往會,汋均口戍弁馮道根,方居母喪,亦率鄉人子弟依衍。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即柳忱兄,亦起兵相應。
  衍在淝南立新野郡,安置新附,候令調遣。都中已備聞消息,下詔討荊、雍二州。命冠軍長史劉澮為雍州刺史,遣驍騎將軍薛元嗣,制局監暨榮伯,帶領兵士,並運糧百四十餘艘,送交郢州刺史張沖,使拒西師。元嗣等得江陵檄文,有張郢州悉力齊奮一語,未免生疑,且懲劉山陽覆轍,益有懼心。乃停住夏口浦,不敢入郢。嗣聞西師將至,張沖亦未通江陵,乃輸糧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卸職還都,途次接得朝敕,令留守魯山,除拜驍騎將軍。張沖與他結盟,更遣軍將孫樂祖,率數千人助守。蕭穎冑與鄧元起,寄書張沖,勸令歸附,沖竟不從。楊公則兵至湘州,湘州行事張寶積迎降,公則馳入長沙,揭示安民。湘州遂定。
  越年為永光三年,南康王寶融,始稱相國,頒令大赦,唯梅蟲兒、茹法珍不在赦例。命蕭穎冑為左長史,號鎮軍將軍,蕭衍為征東將軍,楊公則為湘州刺史。衍自襄陽出兵,積雪開霽,眾皆歡躍,留弟偉總府州事,憺守壘城。魏興太守裴師仁,齊興太守顏僧都,不受衍命,反舉兵襲襄陽,幸偉憺發兵邀擊,大破二軍。裴、顏等遁去,雍州乃安,衍得無後顧懮。
  行次竟陵,命長史王茂,太守曹景宗為前軍,留中兵參軍張法安守城。諸將共白蕭衍,請用正軍圍郢,偏軍襲西陽武昌,衍搖首道:「房僧寄固守魯山,與郢城為犄角,我若悉眾前進,僧寄必來絕我後,悔無可及!今遣王曹諸軍渡江,與荊州軍合,共逼郢城,我自圍魯山,通道淝漢,使郢城、竟陵濟粟,江陵、湘中濟兵,兵多食足,何懮兩城不拔!天下事正可坐定呢。」成算在胸。乃使王茂等率眾濟江。
  進次九里,正值郢州參軍陳光靜,前來搦戰。由茂等一鼓殺退,光靜身受重傷,還城即死。張沖閉城自守,茂與景宗,遂進拔石橋浦。荊州將鄧元起、王世興、田安之,率數千人來會雍州兵,湘州刺史楊公則,亦悉眾至夏口,蕭穎冑命荊州諸軍,皆受公則節度,另派參軍劉坦為長沙太守,行湘州事。坦先嘗任職湘州,素得民心,至是下車,民多歡迎。坦遂發民運糧,得三十餘萬斛,助荊雍軍,兵食才免匱乏。衍築漢口城阻住魯山,且命水軍將張惠紹游弋江中,斷絕郢魯二城往來。張沖恚憤成疾,便即逝世。驍騎將軍薛元嗣,與沖子孜,及征虜長史程茂共守郢城。
  兩軍尚相持未下,南康王寶融,已由蕭穎冑等勸進,即位江陵,改元中興。就南北郊設立宗廟,宮府悉依建康舊制。立皇后王氏,授蕭穎冑為尚書令,兼守本官,蕭衍為左僕射,都督征討諸軍,夏侯詳為中領軍,晉安王寶義明帝長子。為司空,庐陵王寶源明帝第五子。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建安王寶夤明帝第六子。為徐州刺史,將軍蕭偉為雍州刺史,廢主寶卷為涪陵王,大赦天下。梅蟲兒、茹法珍仍不准赦。且遣御史中丞宗夬至夏口,慰勞衍軍。寧朔將軍庾域,隸衍部下,為衍語夬道:「黃鉞未加,不便總率侯伯,君何不代為請命?」夬應諾而還。未幾即由冠軍將軍蕭穎達,來助衍軍,乘便傳敕,假衍黃鉞。衍欣然領命。小子有詩歎道:

  未經建績已懷奸,黃鉞秉承始上壇﹔
  千古梟雄同一例,果然名器假人難!
  衍既受黃鉞,即道出淝江,命王茂、蕭穎達進逼郢城。欲知郢城攻守如何,容待下回再敘。
  蕭穎冑之起事江陵,實由蕭衍誘成之,是穎冑之才智,已非衍敵。寶融固一傀儡耳,穎冑亦一蕭衍之傀儡也。曹景宗反勸衍奉迎寶融,安知衍之本意?衍豈甘居人下者!彼為衍效力諸軍將,皆傀儡中之傀儡耳。觀其初出夏口,即欲假黃鉞,其居心已可概見。宋齊開國之主,何一不自假鉞始耶!檄文一篇,卻寫得聲容並壯,是南朝時代一篇好文字,故特錄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15-10-20 07:4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回     張欣泰敗謀罹重辟 王珍國懼禍弒昏君



  卻說蕭衍出淝,命王茂、蕭穎達等進逼郢城,薛元嗣不敢出戰,但閉城嚴守,並遣使至建康乞援。寶卷已命豫州刺史陳伯之,移鎮江州,西擊荊、雍,至是復令軍將吳子陽、陳虎牙等,率十三軍往救郢州,進屯巴口。
  蕭穎冑令席闡文至軍前語蕭衍道:「今頓兵兩岸,不並軍圍郢,定西陽、武昌,轉取江州,似已失計,不如向魏通好,乞師為助,尚是上策。」衍笑語道:「漢口路通荊、雍,控引秦、梁,糧運資儲,四面可達,所以兵壓漢口,連結數州。今若並軍圍郢,又分兵前進,魯山必截我後路,糧道不通,如何持久?西陽、武昌,非不可取,但取得二城,應該分兵把守,最少須有萬人,糧餉相等,倘使東軍西來,用萬人攻兩城,我若再分軍應援,首尾俱弱,否則孤城必陷,一城失守,全局土崩,天下事從此去了!今若得拔郢城,西陽、武昌,自然風靡,何必先分兵散眾,自取禍患呢!大丈夫舉事,欲清天步,擁數州兵入誅群小,譬如懸河注火,一撲即滅,怎得北面事虜,求援戎狄?彼未信我,我已足羞,這是下計,何謂上策?卿為我還白鎮軍,即指穎冑。前途攻取,不妨悉委,事在目中,無慮不捷,但仗鎮軍靜鎮便了!」料得著,說得透。闡文唯唯而去。衍命軍將梁天惠等屯漁湖城,唐修期等屯白陽壘,夾岸相對,專待東軍到來。
  吳子陽進至加湖,距郢城約三十里,見西師沿路設屯,不敢前敵,但倚山帶水,築寨自固。會值春水暴漲,衍使王茂等率領自師,夜襲加湖,子陽未曾預備,驟聞西軍大至,戰鼓喧天,急得心慌意亂,不遑部署。那王茂等已登岸攻寨,殺進帳中,子陽上馬急奔,倉皇走脫,將士溺死殺死,不可勝計。茂等俘得餘眾,回營報功。郢、魯二城,聞子陽敗去,相率奪氣。魯山守將房僧寄,又遭病死,眾推助防將孫樂祖為主,仍復拒守。無如糧食已罄,所有軍士,只在磯頭捕魚供食。
  衍探悉情形,恐他出走,特遣偏軍截住去路,一面致書勸降。孫樂祖窘迫無計,只好依了衍書,舉城歸順。
  郢城被圍已經數月,士卒十死七八,守將薛元嗣、鄧茂,日坐圍城,惶急萬狀。衍令孫樂祖作書招降,元嗣等以魯山失守,孤城萬難保全,不得已令張孜復書,情願投誠。張沖故吏房長瑜語孜道:「前使君忠貫昊天,郎君亦當坐守畫一,負荷析薪﹔若天命已去,惟有幅巾待命,下從使君,奈何靦顏出降呢!」孜不能從,與薛、鄧等迎納衍軍。衍即令韋睿為江夏太守,行郢府事,恤死撫生,郢人大安。
  諸將欲休兵夏口,緩日進行,衍叱道:「此時不乘勝長驅,直搗建康,尚待何時!」張弘策、庾域等亦以為然,乃整軍出發,陸續東行。
  可笑那齊主寶卷,尚在都中撤閱武堂,改造芳樂苑,恣意奢淫。苑中山石,概涂五彩,聞民家有好樹美石,概毀牆撤屋,徙置苑間。傍池築榭,疊石成樓,復壁邃房,俱繪著裸體男女,作猥褻狀。又就苑中設立店肆,使宦官宮妾,共為稗販,命潘妃為市令,自為市吏錄事。遇有爭鬥等情,概就潘妃判斷,應罰應笞,一由妃意。寶卷自有小過,妃輒上座審訊,或罰寶卷長跪,甚且加杖,寶卷樂受如飴。後世之跪踏板者,想是受教東昏。復開渠立埭,躬自引船,埭上設店,入坐屠肉。都下有歌謠云:「閱武堂,種楊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寶卷聞歌,愈覺得意,待遇潘妃,不啻孝子。潘妃生女,百日夭殤,他卻自服衰絰,內衣亦悉著粗布,積旬不聽音樂。群小來弔,盤旋坐地,舉手受執蔬膳。後經倀子王寶孫等,並營肴饈,云為天子解菜,方食葷腥。潘妃無福,不能早死,若此時病歿,倒有一個大孝子,應比潘妃女哀毀十倍。
  潘妃父寶慶,與諸小共逞奸毒,富人悉誣為罪犯,籍資歸己,又輾轉牽連,一家被陷,禍及親鄰,寶卷概不過問。惟素性好淫,雖然畏憚潘妃,尚引諸姊妹游苑,覷隙交歡。或為潘妃所聞,輒召入杖責,乃敕侍臣不得進荊荻,期免凌辱。古今無此愚主。又偏信蔣侯神,即蔣子文。迎入宮中,尊為靈帝,晝夜祈禱。嬖臣朱光尚,自言能見鬼神,日引巫覡,哄誘寶卷。寶卷迷信益深,博士范雲語光尚道:「君是天子要人,當思為萬全計。」光尚道:「至尊不可諫正,當托鬼神達意便了。」既而寶卷出遊,人馬忽驚,便顧問光尚,光尚詭詞道:「向見先帝大瞋,不許屢出。」寶卷大怒道:「鬼在何處?汝快導我前去,殺死了他!」遂拔刀促行。光尚無法,只得領他尋鬼,盤旋了好幾次,方言鬼已遁去,因縛菰為明帝形,北向梟首,懸諸苑門。可恨可笑。
  先是昭冑兄弟,奔投崔慧景,慧景敗死,昭冑等倖免株連,仍得以王侯還第,唯心中總不自安。前為竟陵王防閤將軍桑偃,至是入宮,為梅蟲兒軍副,因感子良舊恩,謀立昭冑。子良即昭冑父,見三十六回。故巴西太守蕭寅,與桑偃友善,亦與同謀。昭冑預許寅為尚書左僕射護軍,復遣人誘說新亭戍將胡鬆,約言寶卷出遊,即閉城行廢立事。若寶卷奔至新亭,幸勿納入,鬆亦許諾。適寶卷新造芳樂苑,經月不出,偃等擬募健兒百餘人,從萬春門入刺寶卷,昭冑謂非良策,偃黨山沙慮事久無成,轉告御刀徐僧重,謀遂被泄。昭冑兄弟,與桑偃等皆為所捕,同時伏誅。
  胡鬆聞昭冑事敗,隱懷危懼。會新除雍州刺史張欣泰,與弟欣時,遞給密書,將與前南譙太守王靈秀,直閤將軍鴻選等,奉立建安王寶夤,廢去寶卷,誅諸嬖幸,乞鬆為助。鬆當然復書贊成。寶卷方遣中書舍人馮元嗣,往援郢州,茹法珍、梅蟲兒,及太子右衛率李居士,制局監楊明泰,送元嗣至新亭。欣泰使人懷刃,隨著元嗣,俟法珍等入座餞別,突起斲元嗣頭,墜入盤中。明泰慌忙救護,也被刺倒,剖腹流腸,蟲兒亦受傷數處,手指皆墮,忍痛逃出。法珍、居士,搶先急走,馳還台城,王靈秀趨至石頭,迎入建安王寶夤,百姓數千人,皆空手相隨,欣泰亦馳馬入宮。
  說時遲,那時快,法珍等知有變禍,飛馬奔還,先至禁中,閉門上仗,禁止出入。欣泰不得進去,鴻選亦不敢發,寶夤入憩杜姥宅,待至日暮,並沒有喜信傳到,從人漸漸溃散。寶夤再欲出城,城門已閉,城上有人守著,用箭射下,自知不能脫走,仍然折回,向隱僻處躲避三日。城中大索罪人,欣泰等次第見收,統遭死罪,連胡鬆亦俱收誅。寶夤索性出來,戎服詣草市尉,自請處分。還是此著。尉報寶卷,寶卷召寶夤入宮,問明原委,寶夤泣答道:「臣在石頭,不知內情,偏有人逼使上車,令入台城,左右皆有人監制,不許自由。今左右皆去,臣始得出詣廷尉,自行請罪。」虧他善誑,暫得保全性命。寶卷不禁冷笑,再經寶夤哀請,始令仍復爵位。寶卷還能顧全兄弟,不似乃父殘忍。
  嗣又命寶夤為荊州刺史,冠軍將軍王珍國為雍州刺史,輔國將軍申冑監郢州事,龍驤將軍馬仙璝監豫州事,驍騎將軍徐元稱監徐州事,特簡太子右衛率李居士,總督西討諸軍事,屯新亭城。旋聞江州刺史陳伯之降附衍軍,乃更令居士兼領江州刺史。
  伯之初鎮江州,為吳子揚等聲援,子揚敗去,郢、魯二城,俱為衍有。衍語諸將道:「用兵非必需實力,但教威聲奪人,已足使遠近喪膽。尋陽不必勞兵,一經傳檄,自可立定了。」乃命查檢俘囚,得伯之舊部蘇隆之,厚加賞賜,令招伯之,且仍許伯之為江州刺史。過了數日,隆之返報,果得伯之降書,但雲大軍不應遽下。衍笑道:「伯之雖雲歸附,還是首鼠兩端,我軍今宜往逼,使他計無所出,方肯誠心來降。」乃命鄧元起引兵先驅,自率楊公則等從後繼進。伯之退保湖口,留陳虎牙守湓城,虎牙即伯之子,至衍軍進薄尋陽,伯之只好迎降。
  新蔡太守席謙,從伯之鎮尋陽,乃父恭祖,曾為鎮西司馬,被魚復侯子響殺死。子響事見二十八回。謙聞衍東下,語伯之道:「我家世忠貞,有死無二。」伯之遂拔刀殺謙,出城迎衍,束甲待罪。衍托寶融命令,授伯之為江州刺史。虎牙為徐州刺史。汝南民胡文超,亦起兵遙應。司州刺史王僧景,遣子貞孫請降。衍遂留驍騎將軍鄭紹叔守尋陽,與伯之引兵東下。臨行語紹叔道:「卿是我蕭何、寇恂呢!隱以漢高、光武自居,怎肯受制寶融。事若不捷,我應任咎,糧運不繼,責專在卿。」紹叔流涕應命,衍得無後顧懮,專向建康。
  忽由江陵馳到急使,報稱巴西太守魯休烈,巴東太守蕭惠子璝,出兵峽口,東擊江陵,將軍劉孝慶敗走,任漾之戰死,江陵危急,請即遣還楊公則,顧救根本。衍復答道:「公則已經東向,若令他折回江陵,就使兼程趨至,亦恐不及。休烈等系是烏合,不能久持,但教鎮軍少須持重,便足退敵。必欲急需兵力,兩弟在雍,盡可調遣,較易入援,請鎮軍酌奪!」來使還報穎冑,穎冑自遣軍將蔡道恭,出屯上明,抵禦巴軍。衍驅兵東進,直指江寧,寶卷以前次亂事,不久即平,此次亦視若尋常,僅備百日芻糧,且顧語茹法珍道:「待叛眾來至白門,當與一決!」嗣聞衍軍已抵近郊,乃聚兵議守,特赦二尚方二冶囚徒,充配軍役,惟已經論死,不得再活,即牽至朱雀門外,斬決了案。總督軍士李居士,自新亭出屯江寧,西軍先鋒曹景宗,率兵至江寧城下,未曾列營,居士即出兵邀擊,鼓噪而前,景宗麾軍迎戰,勁氣直進,大破居士。居士遁還新亭,景宗乘勝進逼,王茂、鄧元起、呂僧珍,依次繼進。新亭城主江道林,引兵出戰,被各軍左右夾攻,悉數擒歸。於是景宗據皂橋,王茂據越城,鄧元起據道士墩,陳伯之據籬門。李居士偵得僧珍兵少,復率銳卒萬人,薄僧珍壘。僧珍道:「我兵不多,未可逆戰,須俟他入塹,並力向前,方可獲勝。」俄而居士兵皆越塹拔柵,僧珍分兵上城,矢石俱發,自率馬、步三百人,繞出居士後面,城上人復下城出擊,號炮一聲,內外齊奮,殺得居士膽戰心寒,撥馬奔回,又喪失了許多甲械。寶卷再遣征虜將軍王珍國,及軍將胡虎牙,率精兵十餘萬,列陣朱雀航南。宦官王寶孫,持白虎幡督戰,開航背水,自絕歸路,示與西軍拚命。兩軍初交,東軍卻是厲害,並力衝擊,西軍稍稍卻退。王茂奮然下馬,單刀直前,茂甥韋欣慶,手執鐵纏矟,翼茂繼進,曹景宗復麾兵直上,專向東軍中堅,冒死突入,東軍也抵死招架。鼓聲鼕鼕,殺氣騰騰,幾乎天昏地暗,寒日無光。適遇西風驟起,飛石揚沙,呂僧珍乘風縱火,焚撲東營,珍國等不禁駭亂,紛紛退走。王寶孫持幡大罵,斥辱諸將。直閤將軍席豪,發憤西向,突入西軍陣內,西軍已經得勢,就使生龍活虎,也要食肉寢皮,何況是區區一個席豪,當下將豪圍住,你刀我槊,把豪槊成幾個窟窿,眼見是不能活了。豪系著名驍將,一經戰歿,全軍瓦解,赴淮溺死,數不勝計,積屍與航等。寶孫亦棄幡逃回。
  只有這般膽力,何必信口罵人!
  衍軍追至宣陽門,都中恟懼,寧朔將軍徐元瑜,舉東府城出降。青、冀二州刺史恒和,奉召入援,見衍軍勢盛,也率眾請降。光祿大夫張瓌,棄去石頭,奔還宮中。李居士孤守新亭,也窮蹙乞降。衍入石頭城,令諸軍圍攻六門。寶卷命燒門內營署,驅兵民盡入宮城,閉門自守。外軍築起長圍,把他困住,都人謂寶卷出遊,隨處障幔,叫作長圍,見三十六回。便是預讖。衍家弟姪,前遭懿難,逃匿各處,至此俱出赴軍前,衍令他曉諭各戍,勸令從順。於是京口屯將左僧慶,廣陵屯將常僧景,瓜步屯將李叔獻,破墩屯將申冑,相繼奉書,願歸麾下。衍遣弟秀鎮京口,恢鎮破墩,各權授輔國將軍,從弟景鎮廣陵,權授寧朔將軍。
  嗣接中領軍夏侯詳密函,報稱穎冑病歿,因恐巴東西兩軍,乘隙進逼,所以秘不發喪。衍作書答詳,令亟向雍州徵兵,自在軍中,亦絕口不談穎冑死事。詳遂向雍徵兵,留守蕭偉,遣弟憺赴援。巴東西軍,聞建康已危,且有援軍來攻,相率駭散。蕭璝、魯休烈,不得已投降寶融。江陵乃為穎冑發喪,追贈丞相,封巴東公,予諡獻武。速死為幸,否則和帝廢死,穎冑亦恐難倖免了。
  自穎冑死後,眾望盡屬蕭衍。衍已得寶融詔敕,便宜從事,此時中外歸心,更覺大權在握,可以任所欲為了。
  寶卷為衍所困,城中軍事,悉委王珍國,兗州刺史張稷入衛,受命為珍國副手,兵甲尚有七萬人。寶卷與黃門刀敕,及後宮健婦,習鬥華光殿,佯作敗狀,僕地僵臥,令宮人用板舁去,號為厭勝。又嘗跨馬出入,用金銀為鎧冑,飾以孔翠,晝眠夜起,仍如平時。倒也虧他鎮定。或聞外面鼓噪聲,便自被大紅袍,登景樓屋上,遙望外兵,流矢幾及足脛,卻也不甚畏懼,從容下樓,但遣朱光尚禱蔣侯神,求福禳災。茹法珍發兵出戰,一再敗還,乃請諸寶卷,乞發庫銀犒軍,振作士心。寶卷道:「賊來豈獨取我麼?何故向我求物!」愚鄙可笑。後堂貯數百具大木,法珍等欲移作城防,寶卷謂留此造殿,不得妄移,並飭工匠雕鏤雜物,務求速成。豈已自知要死,速成玩物,以圖一快耶?抑恃有蔣侯神默禱耶?眾情無不怨怠,惟待早亡,但無人敢為首難。
  梅蟲兒又邀同法珍,入白寶卷道:「大臣不忠,使長圍不解,陛下宜誅罪伸威,方得軍人效命!」寶卷遲疑未決,那消息已傳達軍中。王珍國、張稷,當然懮懼,即密遣親吏出城,齎一明鏡,獻與蕭衍,衍亦斷金為報。各寓隱情。珍國遂與稷定謀,令兗州參軍馮翌、張齊,入弒寶卷,並約後閤舍人錢強,御刀豐勇之為內應。
  時已殘冬,寶卷在含德殿中,與潘妃等夜飲,仍然是笙歌雜奏,環珮成圍。只此半夕了。錢強潛開雲龍門,放入張齊、馮翌等人,自為前導,直趨含德殿,寶卷已經撤宴,潘妃等均返後宮。只寶卷饒有醉意,暫就殿中寢榻,為休息計。突聞兵入,即趨出北戶,欲還後宮,宮門已閉,宦官黃泰平用刀刺寶卷膝,痛極僕地,外兵已經馳入,張齊執刀先驅,見寶卷僕地呼號,便手起刀落,劈作兩段。寶卷年才十九,在位三年。
  珍國與稷,也引兵入殿,召尚書右僕射王亮等,列坐殿前,令百僚署箋,並用黃紬裹寶卷首,遣博士范雲等,送詣石頭。右衛將軍王志歎道:「冠雖敝不能加足,奈何倒行逆施呢!」遂佯作癡呆,不肯署名。雲等既至石頭城,蕭衍大喜。且因與雲有舊,留參帷幄,使張弘策等先入清宮,封府庫及圖籍。城中珍寶委積,由弘策禁勒部曲,秋毫無犯。楊公則率兵入東掖門,衛送公卿士民出城,俱使安歸,毫不侵掠。惟拿下茹法珍、梅蟲兒、王寶孫、王咺之等四十一人,及妖豔淫靡的潘貴妃,拘系獄中,聽候蕭衍發落。衍乃入屯閱武堂,用宣德太后令,追廢涪陵王寶卷為東昏侯,褚後及太子誦為庶人。小子因有詩歎道:

  到底淫荒足殺身,為君在位僅三春。
  孽妃受戮原同罪,但累妻孥作庶人!
  欲知太后令中,如何措詞,請看官續閱下回。
  寶卷即位三年,變亂四起,至於荊、雍舉事,已失上游,非陳顯達之僅恃江州,崔慧景之專依京口,所得而比。乃猶撤閱武堂,築芳樂苑,窮奢極欲,恣意荒淫,其致亡也必矣。蕭昭冑意圖自立,無兵可恃,張欣泰欲擁立寶夤,其失與昭冑等。假使外應荊、雍,伏甲以待,則他日成事,亦不失王侯之賞﹔乃自便私圖,僥倖求逞,故寶卷可亡,而二人不能亡寶卷,反致速死。及西軍長驅入都,宮廷被圍,王珍國等謀貳於內,不煩兵戈,而昏主授首。蕭衍無弒主之名,坐收討亂之實,雖其智力過人,亦未始非乘勢待時之利也。然舉兵之始,即以天子自居,彼心目中固已無寶融矣。蕭鸞殘害骨肉,卒不能保全子嗣,終為疏族所篡奪,猜忍者果何益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15-10-20 07:4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回     諫遠色王茂得嬌娃 竊大寶蕭衍行弒逆



  卻說蕭衍入屯閱武堂,即稱奉宣德太后命令,曉示官民。
  大略說是:
  皇室受終,祖宗齊聖,太祖高皇帝肇基駿命,膺箓受圖﹔世祖武皇帝系明下武,高宗明皇帝重隆景業,咸降年不永,宮車早晏。皇祚之重,允屬儲元,而稟質凶愚,發於稚齒。爰自保姆,迄至成童,忍戾昏頑,觸途必著。高宗留心正嫡,立嫡惟長,輔以群才,間以賢戚,內外扶持,冀免多難。未及期稔,便逞屠戮,密戚近親,元勛良輔,覆族殲門,旬月相系。凡所任杖,盡慝窮奸,皆營伍屠販,容狀險丑,身秉朝權,手斷國命,誅戮無辜,納其財產,睚眥之間,屠覆比屋。身居元首,好是賤事,危冠短服,坐臥以之。晨出夜返,無復已極,驅斥氓庶,巷無居人,老幼奔皇,置身無所。東邁西屏,北出南驅,負疾輿屍,填街塞陌。興築繕造,日夜不窮,晨構夕毀,朝穿暮塞,絡以隨珠,方斯已陋,飾以璧璫,曾何足道。時暑赫曦,流金鑠石,移竹蓺果,匪日伊夜,根未及植,葉已先枯,畚鍤紛紜,動倦無已。散費國儲,專事浮飾,逼奪民財,自近及遠,兆庶恟恟,流竄道路,工商稗販,行號道法。屈此萬乘,躬事角橦,昂首翹肩,逞能暠木,觀者如堵,曾無作容。芳樂華林,並立闤銶,踞肆鼓刀,手操輕重,干戈鼓操,昏曉靡息,無戎而城,豈足雲譬。至於居喪淫宴之愆,三年載弄之丑,反道違常之釁,牝雞晨鳴之慝,於事已細,尚可得而略也。罄楚、越之竹,未足以言,校辛、癸之君,豈或能匹!征東將軍忠武奮發,投袂萬里,光奉明聖,翌成中興,乘勝席捲,掃清京邑。而群小靡識,嬰城自固,緩戮稽誅,倏逾旬月。宜速剿定,寧我邦家。乃潛遣間介,密宣此旨,忠勇齊奮,遄加蕩樸,放斥昏凶,衛送外第。未亡人不幸遭此百罹,感念存歿,心焉如割。令依漢海昏侯即昌邑王賀。故事,寶卷降封為東昏侯,寶卷後褚氏及太子誦並為庶人。肅清宮掖,重見昇平,未亡人亦與有幸焉。
  看官!你想此時的宣德太后,出居鄱陽王故第,來管甚麼朝事?也輪不著管。蕭衍不欲自居廢立,因借太后為名,這也是古今廢立的常例。又托太后命令,進衍為大司馬,錄尚書事,兼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封建安郡公,承制行事,百僚致敬。王亮出見蕭衍,衍與語道:「顛而不扶,焉用彼相!」亮答道:「若果可扶,明公亦不得有今日!」衍不禁大笑,即授亮為長史,以司徒揚州刺史晉安王寶義為太尉,仍領司徒,改封建安王寶夤為鄱陽王。衍弟宏得拜中護軍。誅茹法珍、梅蟲兒、王寶孫、王咺之等四十一人。潘貴妃尚在獄中,衍不忍加戮,意欲留侍巾櫛,特商諸領軍王茂。茂答道:「亡齊乃是此物!若留居宮中,必招外議。」衍不得已勒令縊死。威福已享盡了。當下頒發敕文,蠲除敝制,放宮女二千人出宮,分賜將士。惟佘妃、吳淑媛,華色未衰,衍早聞豔名,便即入鎮殿中,據住二美。還有宮人阮氏,系始安王遙光妾媵,遙光敗後,沒入掖庭,也生得身材嬝娜,體態輕盈。衍亦納為采女,隨意諧歡。均為後文伏線。自古英雄多好色,這也不足深怪。
  當時遠近州郡,均望風納款,獨豫州刺史馬仙璝,吳興太守袁昂,不肯受命。衍使仙璝故人姚仲賓招降,仙璝設筵相待,至仲賓述及衍意,被仙璝叱出,梟示軍門。駕部郎江革,為衍致書袁昂,書中略云:「根本既傾,枝葉安附?況竭力昏主,未足為忠,家門屠戮,非所謂孝,何苦幡然改圖,自招多福。」昂復書婉拒,大致謂既食人祿,不便遽忘,請示含容,毋責後至等語。衍乃復命李元履為豫州刺史,出撫東土,令勿以兵威從事。元履至吳興,昂仍然不降,但開門撤備,由他拘去。及轉招仙璝,仙璝泣語將士道:「我受人任寄,義不容降,君等皆有父母,不應令家屬坐誅,我為忠臣,君等為孝子,兩無所憾了!」乃悉遣將士出降,尚剩壯士數十人,閉門獨守。俄而元履兵入,仙璝令壯士持弓相待,兵不敢逼。到了日暮,仙璝始投弓道:「諸君但來見取,我義不降!」兵士始執住仙璝,檻送建康。衍見馬、袁兩人送至,親為釋縛,且語左右道:「令天下見二義士。」兩人感衍厚意,始皆歸降。仍然降順,前時何必做作!
  衍前在竟陵王西邸,曾與范雲、沈約、任等,同處賓僚。見二十七回。至是懷念故交,引范云為諮議,沈約為司馬,任北為記室。又征前吳興太守謝朏,國子祭酒何胤,二人不至,衍迎宣德太后王氏入宮,即於中興二年正月,奉後稱制,自撤承制二字,餘官如故。沈約入語衍道:「齊祚已終,明公當入承帝運,雖欲自守謙光,恐不可復得了。」衍沈吟道:「此事可行得麼?」約又道:「天人相應,何不可行!」衍復囁嚅道:「且待三思。」約慨答道:「公初建牙樊淝,應該三思,今王業已成,何容疑慮!若不早定大業,將來天子入都,公卿在位,君臣分定,無復異心﹔果使君明臣忠,難道尚有他人助公作賊麼!」極力慫慂,好個梁初走狗。衍始點首。
  約既趨出,復召范雲入議。雲所對亦如沈言,衍欣然道:「智士所見略同,卿明早與休文更來。」雲出語約,約答道:「明晨須要待我,同見大司馬。」雲笑道:「休文何必多慮,當然相待。」遂拱手別去。休文是約表字。詰旦雲仍趨入,未見約至,待了多時,仍然沒有到來。問明殿中衛士,方知約已早入,不禁驚詫異常。本欲闖將進去,又恐未奉傳宣,不便遽入,乃徘徊壽光閣下,連呼咄咄怪事!攀龍附鳳,應走先著,雲自己落後,被人愚弄,何怪之有!既而見約出來,慌忙迎問道:「何以處我?」約舉手向左,雲始解頤道:「幸不失望!」看官道是何因?原來沈約左指,便是令云為左僕射的意思。雲已經解意,所以轉驚為喜,即得開顏。熱中如此,可歎可鄙!
  未幾由衍召入,取出數紙,折遞與雲。雲接入手中,約略瞧視,一紙是加九錫文,一紙是封梁王文,還有一紙,竟是內禪詔書,不由的失聲道:「好快筆墨!」從范雲目中看出,筆法不平。衍歎道:「休文才智,當今無匹。我起兵至今,已歷三年,諸將同心輔助,各有功勞,但造成帝業,惟卿與休文二人!」
  雲欣然稱謝。
  越數日,即詔進大司馬衍位相國,總百揆,領揚州牧,封十郡為梁公,備九錫禮。又越數日,復詔梁公增封十郡,進爵為王。所有梁國要職,悉依天朝成制。於是授沈約為吏部尚書,兼右僕射,范云為侍中。雲前為約誑,致落人後。此時日夕留心,恨不把梁王衍即刻抬上,便好做個開國元勛。自二月間衍封梁王,遷遲旬月,尚不聞準備受禪,連衍亦未曾提及,不禁格外心焦。常思乘間進言,偏衍深居簡出,除出殿視事對眾裁決外,整日裡在內休養。有時雲入啟事,且往往謝絕,不得見面。仔細探聽,方知衍為女色所迷,竟將大事擱起。
  衍妻郗氏為故太子舍人郗曄女,幼即明慧,善隸書,通史傳,女工女容,無不嫻熟。宋後廢帝昱欲納女為後,事不果行,齊初安陸王緬,又欲娶女為妃,郗家托詞女疾,婚議復寢。建元末年,竟嫁衍為妻,伉儷甚諧。衍出為雍州刺史,郗氏隨行,病歿襄陽官廨中,惟郗氏在日,性多妒忌,禁衍置妾。衍只有一妾丁氏,嘗遭郗氏虐待,每日使舂米五斛。幸丁氏是一村女,不甚懦弱,卻還吃苦得起,按日照舂。若有神助,從未違限,亦無怨言。郗氏迭生三女,不得一男,丁又遭忌,鮮得當夕。及郗氏病死,丁氏始得懷北+,產下一男,取名為統,就是後來的昭明太子。統生月餘,衍起師圍郢,丁氏母子,當然是不便隨行,留居雍城。帶敘蕭衍妻妾,貫穿前後。
  及衍既入建康,已做了兩年曠夫,驟得餘、吳兩姬,趨承左右,朝擁暮偎,歡樂可知。惟吳淑媛已經有娠,未便常侍枕席,遂令佘妃專寵,日夕相親。這位多才多智的梁王衍,也被那色魔擾住,幾乎似醉似癡,沈湎不治。色之害人大矣哉!雲既洞悉情由,遂屢次求見。衍不好屢卻,或許進謁,雲請屏去左右,衍但說左右俱是心腹,有事不妨盡言。究竟投鼠忌器,屬耳須防,雲恐為左右泄語,未敢直諫,只得隱約陳情,勸衍戒色。衍雖然面允,耽樂如故。雲乃想出一計,特邀領軍王茂,一同進諫。茂佐衍起兵,戰必先驅,推為功首,初為雍州長史,超遷至領軍將軍,衍格外優待,言聽計從。雲得茂為幫手,便放膽進去,排闥入見。衍驚問何因?雲朗聲道:「昔漢高祖居山東,貪財好色,及入關定秦,財帛無所取,婦女無所幸,范增畏他志大,後來終得成功。今明公始定建康,海內方想望風聲,奈何為色所迷,取亡國女子,自累盛德呢!」衍默然不答,茂即下拜道:「范雲言是!公以天下為念,不宜留此亡國婦。」
  衍被二人纏住,勉強答說道:「我便當放她出去。」雲趁勢進言道:「公既採納愚言,便應速行。前時放出宮人二千名,分賞將士,獨王領軍尚無所得,王領軍為公效力,忠勇過人,何為獨令向隅?今願將餘、吳二姬,擇一為賜!」衍遽答道:「吳氏已有娠了。」雲復道:「吳既有娠,請出佘氏賚茂罷。」說至此,以目視茂,茂即頓首拜謝。衍心實不願,轉思大事將成,不能為一女子,違忤功臣,反滋眾怨,因慨然語茂道:「我便將佘氏賚卿!」說著,顧令左右,召出佘氏,竟命王茂領去。佘妃不防有此一著,急得蛾眉緊蹙,珠淚欲垂,當即拜倒衍前,嚶嚶泣語。衍不待啟口,便拂袖起座道:「汝去罷!不必多說了。」又顧王茂道:「卿須善待此婦,勿負我言!」一面說,一面走入內室去了。有此決心,故得為帝四十餘年。佘氏不好再留,只得起身收淚,隨茂出門,上輿赴茂私第。從此又另是一番情緣,毋庸細表。倒便宜了王茂。
  且說衍既放出佘妃,復賜雲、茂錢各百萬。是霸王權術。於是決計篡齊,準備參禪。湘東王寶暱,系安陸王緬嗣子,素好文學,為衍所忌,誣他謀反,立即捕誅。寶暱弟寶覽、寶宏,一並受戮。還有邵陵王寶攸,晉熙王寶嵩,桂陽王寶貞,年齡都不過十歲上下,都緣寶暱連坐,悉令自盡。庐陵王寶玄懮死,鄱陽王寶夤,穿牆夜出,逃匿山澗,晝伏夜行,得抵壽陽東城,投降北魏。明帝諸子,只剩了晉安王寶義及江陵嗣主寶融。衍乃奉表江陵,佯請寶融東歸,入都為帝。寶融帶領百官,便即啟行,留蕭憺為荊州刺史,都督荊、湘軍事。
  那邊馬首東瞻,這邊已攀龍附鳳,自行勸進。接連是上陳符瑞,迭報禎祥,或稱景星見,或稱甘露降,或稱鳳凰至,或稱騶虞興,種種奇異,不知他是真是假,統說是上天應命,百獸率儀。沈約、范雲等,又貽書夏侯詳,教他迫主禪位,不得遲延。夏侯詳見風使帆,樂得做個人情,同佐新朝景運。及寶融到了姑熟,便遣使入都,與范雲、沈約等接洽,定受禪儀。應用詔書,已由沈約草就,便即頒發出來。語云:
  夫五德更始,三正迭興,馭物資賢,登庸啟聖。故帝跡所以代昌,王度所以改耀,革晦以明,由來尚矣。齊德淪微,危亡洊襲,隆昌凶虐,實違天地,永元昏暴,取紊神人。三光再沈,七廟如綴,鼎業幾移,含識知泯。我高明之祚,眇焉將墜,永惟屯難,冰谷載懷。相國梁王,天誕睿哲,神縱靈武,德格玄祗,功均造物,止宗社之橫流,及生民之塗炭,扶傾頹構之下,拯溺逝川之中,九區重緝,四維更紐,絕禮還紀,崩樂復張,文館盈紳,戎亭息警,浹海隅以馳風,罄輪裳而稟朔,八表呈祥,五靈效祉,豈止鱗羽禎奇,星雲瑞色而已哉!勛茂於百王,道昭乎萬代,固已明配上天,光華日月者也。河岳表革命之符,圖讖紀代終之運,樂推之心,幽顯共積,歌頌之誠,華裔同著。昔水政既微,木德升緒,天之曆數,實有攸歸,握鏡璇樞,允集明哲。朕雖庸蔽,闇於大道,永鑒崇替,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義,神人之至願乎!今便敬禪於梁,即安姑熟,一依唐、虞、晉、宋故事,王其毋辭!
  這詔傳出,那宣德太后王氏,當然是不能安居,也由沈約等代下一令道:
  西詔至,帝憲章前代,敬禪神器於梁。可臨軒遣使,恭授璽綬,未亡人便歸別宮,如令施行。
  中興二年四月壬戌日,宣德太后遣尚書令王亮等,奉璽綬詣梁宮,又有一兩篇大文章。其璽書云:
  夫生者天地之大德,人者含生之通稱,並首同本,未知所以異也。而稟靈造化,賢愚之情不一,托性五常,強柔之分或舛。群後靡一,爭犯交興,是故建君立長,用相司牧,非謂尊驕在上,以天下為私者也。兼以三正迭改,五運相遷,綠文赤字,徵文表洛。在昔勛華,深達茲義,眷求明哲,授以蒸人。遷虞事夏,本因心於百姓,化殷為周,實受命於蒼昊。爰自漢、魏,罔不率由,降及晉、宋,亦遵斯典。我高皇所以格文祖而撫歸運,畏上天而恭寶歷者也。至於季世,禍亂洊臻,王度紛糾,奸回熾積。億兆夷人,刀俎為命,已然之逼,若線之危,天柈地,逃形無所,群凶挾煽,志逞殘戮,將欲先殄衣冠,次移龜鼎,衡保周召,並列宵人,巢幕纍卵,方此非切。自非英聖遠圖,仁為己任,則鴟梟厲吻,翦焉已及。惟王崇高則天,博厚儀地,熔鑄六合,陶甄萬有。鋒旛交馳,振靈武以遐略,雲雷方扇,鞠義旅以勤王。揚旍旆於遠路,戮姦宄於魏闕,德冠往初,功無與二,弘濟艱難,緝熙敬止。待旦同乎殷後,日昃過於周文,風化肅穆,禮樂交暢。加以赦過宥罪,神武不殺,盛德昭於景緯,至義感於鬼神。若夫納彼大麓,膺此歸運,烈風不迷,樂推攸在,治五韙於已亂,重九鼎於既輕,自聲教所及,車書所至,革面回首,謳吟德澤。九山滅祲,四瀆安流,祥風扇起,淫雨靜息,玄甲游於芳荃,素文馴於郊苑,躍九川於清溪,鳴六象於高崗,靈瑞雜沓,玄符昭著。《書》云:天監厥德,用集大命。《詩》云:文王在上,於昭於天。所以二儀乃眷,幽明永葉,豈惟宅是萬邦,緝茲謳訟而已哉!朕用是擁璇沈首,屬懷聖哲。昔水行告厭,我太祖既受命,代終在日,天祿永謝,亦以木德而傳於梁。遠尋前典,降惟近代,百辟遐邇,莫違朕心。今遣使兼太保侍中中書監尚書令王亮,兼太尉散騎常侍中書令王志,奉皇帝璽紱,受終之禮,一依唐、虞故事,王其陟茲元後,君臨萬方,式傳洪烈,以答上天之休命!
  衍既得璽書,躊躇滿志,只形式上未便遽受,不得不抗表陳讓,佯作謙恭。又要抄老文章了。齊百官豫章王元琳等八百十九人,及梁侍中范雲等一百十七人。此次由范雲列首,也算如願以償。再上書稱臣,乞請踐阼,衍尚謙讓不受。太史令蔣道秀陳天文符讖六十四條,事皆明著,虧他掇拾。范雲等又復固請,乃擇期丙寅日,即位南郊,祭告天地,登壇受百官朝賀。改齊中興二年為梁天監元年,大赦天下。廢齊主寶融為巴陵王,暫居姑熟,宣德太后為齊文帝妃,遷住別宮。皇后王氏為巴陵王妃,齊世王侯封爵,悉從降省。惟宋汝陰王不在降例,追尊父順之為文皇帝,廟號太祖,母張氏為獻皇后,追諡故妃郗氏為德皇后,追贈兄太傅懿為長沙王,予諡曰宣,弟融為桂陽王,予諡曰簡﹔又因弟敷、暢並歿,贈敷為永陽王,予諡曰昭,暢為衡陽王,予諡曰宣。封拜文武夏侯詳為公侯,食邑有差。
  還宮以後,復召入沈約、范雲等密商,擬改南海郡為巴陵國,徙居寶融。雲未及答,約忙說道:「不可慕虛名,受實禍。」梁主頷首,過了一日,即遣親吏鄭伯禽,馳赴姑熟,用生金進巴陵王。巴陵王寶融歎道:「我死不須金,醇醪亦足了。」乃取酒令飲,飲至沉醉,就將他拉斃榻上,年才十五。伯禽返報。衍卻托稱暴亡,偽為哀慟,且追尊為齊和帝,葬恭安陵。先是文惠太子與才人共賦七言詩句,輒雲愁和帝,至此方驗。總計齊自太祖蕭道成篡宋,至和帝亡國,凡七主,共二十三年。當時獨有一個齊末忠臣,不食數日,為齊殉節。小子有詩贊道:
  新朝佐命盡彈冠,獨有孤臣大節完,
  勁草疾風知不改,首陽遺石好重刊。
  畢竟何人殉節,且至下回敘明。
  沈約、范雲,同贊逆謀,而約尤為狡黠。與雲同約,即負雲先入,但慕榮利,不顧小信,其心跡尤為可鄙。且雲尚知諫衍,請出佘妃,一節可取,而約獨無聞。約第知勸衍受禪,迫寶融傳位。即如寶暱等之受戮,亦安知非由約之參謀,不過史未之詳耳。且衍廢寶融,尚欲全其生命,而約獨嗾使加弒,為衍弭禍,即為己固寵。范雲之所不敢為者,約皆悍然為之,是衍之篡逆,實約一人首導之也。不然,衍因范雲、王茂之直諫,能舉佘妃而急出之,未始非可與有為之主,假令輔佐得人,亦寧不能為唐高、宋太耶!篡即未免,弒或不為,略跡論心,不能不深惡痛嫉於沈休文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7 09:0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