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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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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南北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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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07:43: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蕭寶夤乞師伏虜闕 魏邢巒遣將奪梁州



  卻說齊和帝被弒,有一位殉節忠臣,絕粒而死。看官欲問他姓名,乃是瑯琊人顏見遠。他本為荊州參軍,及寶融稱帝,進官御史中丞,至是獨為齊死節。備書爵裡,法本紫陽。梁主衍聞報,慨然說道:「我自應天順人,何預天下士大夫事?不意顏見遠乃竟至此!」因命蕭寶義為巴陵王,使奉齊祀。寶義幼有廢疾,喑不能言,獨不中時忌,得終天年。宣德太后遜居外宮,本來是個庸嫗,任人播弄,故亦得壽終。後來祔葬崇安陵,由梁廷諡為安皇后。這也不必瑣敘。了過齊朝。
  梁主衍南面垂裳,大封勛戚,命弟宏為臨川王,領揚州刺史,秀為安成王,領南徐州刺史,偉為建安王,領雍州刺史,恢為鄱陽王,授左衛將軍,憺為始興王,領荊州刺史。加領軍中軍王茂為鎮軍將軍,中書監王亮為尚書令,左長史王瑩為中書監,吏部尚書沈約為尚書右僕射,侍中范云為尚書左僕射。立子統為皇太子。置謗木,設肺石,各附一函。凡布衣處士,欲陳清議,可投謗木函中。功臣材士,欲伸屈抑,可投肺石函中。御用衣飾,概從樸素,常膳只備菜蔬。每簡長史,務選廉平,皆召見前殿,勛以政道。小縣令有能,遷大縣,大縣令有能,遷二千石,廉能知勸,吏治少清。惟尚有東昏餘孽,隱懷反側,推孫文明為首,密謀作亂。
  五月初旬,天適陰雨,夜昏如墨。孫文明竟糾眾起事,毀神虎門入總章觀。衛尉張弘策,直宿觀中,被他殺斃。復燒尚書省及雲龍門,軍司馬呂僧珍,亟召集衛兵,出御亂黨。因天昏不辨咫尺,雖有火炬,總難用力奮鬥。沒奈何保住殿省,分堵各門。那亂黨呼喊連天,聲徹宮禁。梁主衍身著戎服,出御殿前,鎮定眾心,且語左右道:「賊從夜間作亂,人必不多,待曉便散走了。汝等可傳諭巡士,速擊五鼓!」畢竟有智。左右領命出去,不到片刻,即聞更鼓五下,音響且清。這更聲傳達門外,亂黨疑是將曉,果然散去。偏遇鎮軍王茂,引兵入衛,把亂黨攔住,或殺或捉,所有孫文明以下諸悍目,悉數擒住。詰旦駢誅,宮禁乃安。
  才閱數日,接得豫章太守鄭伯倫急報,內稱江州刺史陳伯之造反,侵及豫章,請速發兵討逆云云。原來伯之從梁主入都,受禪事定,令復原鎮。伯之目不識書,一切予奪,俱取決幕僚。別駕鄧繕,參軍褚緭、朱龍符,樂得乘間舞弊,恣為奸利。梁主聞知弊竇,乃請人代繕,伯之不肯受命。繕且勸伯之造反,緭亦一律贊成,便詐為齊建安王寶夤書,使伯之取示僚佐。伯之更對眾泣語道:「我受明帝厚恩,應誓死報德!」當下部勒兵士,移檄州郡。豫章太守鄭伯倫,整軍為備,一面飛報朝廷。梁主覽奏,便命鎮軍將軍王茂兼領江州刺史,率兵討叛。伯之正進攻豫章,與伯倫相持不下,偏王茂引軍趨至,來攻伯之。城中守兵,又由伯倫督領,殺將出來。伯之內外受敵,不能招架,只好挈了親屬,奪路北走,繞出間道,渡江奔魏。
  魏任城王澄,方受任為鎮南大將軍,迎納齊建安王寶夤,寶夤奔魏見前回。優禮相待。寶夤為故主持喪,自服衰絰,居處一庐,澄率官僚赴弔,寶夤拜伏地上,泣請復仇。澄乃令自謁魏主,護送入洛。可巧伯之亦至,也擬請兵伐梁,遂由澄一並送行,隨寶夤同赴洛都。
  先是齊和帝即位江陵,魏鎮南將軍元英,曾上書魏主,乞乘隙南侵。車騎大將軍源懷,也與元英同意,相繼請命。魏主乃命任城王澄,為鎮南大將軍,領揚州刺史,經略江東。澄既受命,將欲出師,偏又接到魏主敕命,令他慎重,不應輕進。魏主不乘隙南下,實是失機。
  此次齊寶夤到了魏廷,終日伏闕,定要乞師南伐,雖遇暴風大雨,終不暫移。好似一個申包胥。陳伯之亦請兵自效,誠懇異常,魏主恪乃召入寶夤,賜令旁坐。寶夤年只十七,與魏主相問答,語語嗚咽,字字淒涼,說得魏主也為動容,遂允請發兵。過了兩日,即授寶夤為鎮東將軍,加封齊王,都督東陽等三州軍事,給兵萬人屯東城。伯之為平南將軍,仍任江州刺史,都督淮南諸軍事,率舊部出屯陽石,俟秋冬交季,大舉伐梁。寶夤聞命,尚通宵慟哭,達旦即詣闕拜命。真耶假耶!魏主見他慘形悴色,愈覺垂憐,又聽寶夤自募四方壯勇,補充隊伍。
  寶夤叩首辭行,沿途募得壯士數千人,拔顏文智、華文榮等六人為軍將,使統新軍,且屢致書任城王澄,乞他上書提早師期。澄乃表聞魏主,略言蕭衍堵塞東關,欲令巢湖泛濫,灌我淮南諸戍,且灌且掠,淮南地恐非我有。壽陽去江五百餘里,眾庶惶惶,並懼水害,若因民願望,攻敵空虛,預集諸州士馬,首秋大舉,應機經略,就使不能混一,江西定可無虞了。魏主乃發冀、定、瀛、相、並、濟六州兵馬,得兵二萬人,馬千五百匹,令至仲秋中澣,畢會淮南。並壽陽屯兵三萬,俱歸任城王澄調度。就是蕭寶夤、陳伯之兩軍,亦皆受澄節制。嗣復令鎮南將軍元英,督征義陽諸軍事,與任城王澄同時舉兵。
  梁同州刺史蔡道恭,聞魏軍將至,亟遣將軍楊由,收集城外居民,屯保賢首山,列為三柵。梁天監二年秋季,元英麾軍至賢首山,圍攻三柵,楊由督厲兵民,且戰且守。約歷旬月,兵民傷亡不少。由用法過峻,為民所怨,土豪任馬駒斬由出降。
  任城王澄,命統軍黨法宗、傅豎眼、王神念等,分攻東關、大峴、淮陵、九山,高祖珍率三千騎為游軍,澄自為後應。魏軍連拔關要、潁川、大峴三城,白塔、牽城、清溪諸梁戍,望風奔溃。梁徐州司馬明素,率兵三千救九山,徐州長史潘法鄰率兵二千救淮陵,寧朔將軍王夑保焦城。魏將黨法宗等,長驅直進,銳不可當。一戰拔焦城,王夑敗溃,再戰破九山,明素受擒,三戰入淮陵,潘法鄰被殺,勢如破竹,直趨阜陵。
  阜陵由南梁太守馮道根居守,道根先期月餘,已修城隍,嚴斥堠,儼臨大敵。僚佐笑為多事,道根道:「諸君不聞怯防勇戰麼?若俟寇逼城下,何暇及此!」是謂有備無虞。已而城工粗竣,黨法宗等有眾二萬,果然掩至,眾皆失色,道根命大開城門,緩服登城,但遣精騎二百人,出城衝陣,東蕩西突,撞倒魏軍前隊數百人,殺斃數十,從容退還。魏兵見所未見,又仰望城上高坐的馮道根,笑容可掬,毫無懼色,總道是城中設伏,不敢進去,便引兵卻退。彷彿空城計。道根復遣百騎掩擊高祖珍,亦得勝仗,且揚言將襲魏糧,黨法宗等正恐糧運不繼,慌忙引還。阜陵解嚴,道根因功超擢,得拜豫州刺史。越年二月,任城王澄,復舉兵攻鍾離,梁將軍姜慶真,乘虛襲壽陽,魏長史韋纘,倉皇失措,急忙調兵抵禦,已是不及,被梁兵攻入外郛。任城王太妃孟氏,素有乾才,勒眾據守內城,激厲文武,撫慰新舊,又親披戎服,晝夜巡城,不避矢石,嚴定賞罰,因此人人爭奮,守備遂堅。蕭寶夤引兵來援,與州將合擊慶真,慶真敗走。孟太妃乃遣使報澄,令他安心進攻,澄遂把鍾離圍住。梁遣將軍張惠紹等,輸糧至鍾離,為澄將劉思祖所邀,大戰邵陽,梁兵敗績,殺虜幾盡,惠紹等俱被擒去。思祖因功論賞,應封千戶侯。侍中元暉,向思祖索求二婢,思祖不與,元暉遂從中抑制,不令封侯,由是軍心未服,不免懈體。
  既而霪雨連旬,淮水暴漲,澄乃引還壽陽。一經退軍,行伍自亂,由梁軍追躡數里,俘斬至四千餘人。澄坐降三階。梁主命將所俘將士,向魏易還張惠紹等,得澄允許,彼此俘虜,各得生還。
  魏鎮南將軍元英,聞澄無功還鎮,不禁憤懑起來,遂投袂奮起,督兵圍攻義陽。義陽城中,守兵不滿五千人,糧食僅支半載,魏兵晝夜猛撲,聲勢甚銳。幸司州刺史蔡道恭,隨方抗拒,相持至百餘日,魏兵無從攻入,反喪亡了許多人馬,竟欲卷甲退還。
  會道恭積勞成疾,竟致不起,呼從弟驍騎將軍靈恩,兄子尚書郎僧勰,及部下將佐,至榻前面囑道:「我受國厚恩,不能殺退虜眾,愧憤交並!今疾苦纏身,萬不可支,但望汝等效死守節,勿使我歿有遺恨!」靈恩等涕泣受命,道恭不久即歿。
  靈恩攝掌州事,代守城池。梁主遣平西將軍曹景宗,及後軍將軍王僧炳,分領步騎三萬,往救義陽。僧炳率二萬人先進,行次鑿峴,適魏冠軍將軍元逞等,奉元英軍令,趨至樊城,來截僧炳。僧炳上前搦戰,見來兵不多,未免藐視,哪知鼓聲一響,敵騎踴躍前來,衝突入陣,前隊各軍,統皆披靡,後隊亦被牽動。僧炳彈壓不住,只得返奔,失去四千餘人。曹景宗趨至鑿峴,正值僧炳奔還,不覺大驚,遂頓兵不進。統是酒囊飯袋。
  義陽因喪了道恭,將士奪氣。魏兵本欲引退,得此消息,反麾兵急攻。靈恩飛使求救,梁廷再遣寧朔將軍馬仙璝,統兵赴急。仙璝轉戰而前,兵勢頗銳,元英派將堵截,俱被擊退。乃自至士雅山,結寨立柵,分命諸將埋伏四隅﹔掩旗示弱。仙璝恃勝生驕,直迫英營。英親出挑戰,才鬥數合,即回馬佯奔,誘至伏中,縱令伏兵四出,合攻仙璝。仙璝已知中計,但事已至此,不得不驅兵鏖鬥。猛見敵軍中有一老將,擐甲執槊,衝將過來,便命軍士放箭,一箭正中老將左股。那老將不慌不忙,拔去箭鏃,流血及趾,仍然猛力馳入,握槊四刺,槊斃梁兵多人,連仙璝子亦死槊下。仙璝不勝悲愕,引兵亟走。這老將便是魏統軍傅永。永見仙璝敗去,尚躍馬前追,元英急向前攔阻道:「公已受傷了,請還營休養,待我督兵追擊罷!」永答道:「昔漢祖受傷捫足,不令人知,下官雖微,也是國家一將,傷未及死,怎得畏縮呢!」說畢,仍然力追,俘獲梁兵多名,及暮始返。永時年已七十三,全軍皆為敬服。老當益壯。
  仙璝輸了一陣,再收集餘眾,尚得萬人,復與元英決戰。三戰三敗,陣亡大將陳秀之,餘軍不能再振,狼狽奔還。義陽城內的蔡靈恩,勢窮援絕,只為了貪生怕死四字,竟違背兄言,舉城降魏。千古艱難惟一死。平靖、武陽、黃峴三關,所有梁朝戍將,亦棄關南遁。魏封元英為中山王,傅永以下,俱得加賞,士馬歡騰,不消細說。
  惟梁廷連接敗報,當然驚惶,御史中丞任,奏彈曹景宗擁兵不救,應即加譴。梁主因他佐命有功,置諸不問,但令就南義陽建置司州,移鎮關南,用衛尉鄭紹叔為刺史。紹叔立城隍,繕器械,廣田積穀,招集流亡,兵民安堵,復成重鎮。魏人卻也不敢進逼,惟據住義陽,扼要設戍罷了。
  已而梁漢中太守夏侯道遷,復舉漢中降魏。魏令邢巒為鎮西將軍,西略梁州,所向摧破。白馬戍將尹天寶,景壽太守王景胤,都向益州告急。益州刺史鄧元起,觀望不前。天寶戰死,景胤敗走,巴西太守龐景民,又為郡民嚴玄思所殺,舉地附魏。梁遣將軍孔陵等,率兵西援,一面招誘仇池軍將,令他叛魏歸梁,夾擊魏軍。
  仇池自楊文德歸宋,楊難當降魏後,彼此分事南北。見前文。文德弟文度,據有葭蘆,自立為武興王,被魏擊死。文度弟文弘,奉表魏廷,謝罪稱藩,魏乃除文弘為南秦州刺史,授武興王封爵,兼拜征西將軍西戎校尉。文弘傳姪後起,後起傳子集始,集始又傳子紹先,並受魏封。紹先年幼,委事二叔集起、集義。兩人聞漢中入魏,恐仇池不免翦夷,又經梁人招誘,遂鼓動群氐,推紹先為帝,出截魏人糧道。
  魏鎮西將軍邢巒,撥兵邀擊,得將氐眾殺退。敘仇池事,簡而不漏。又遣統軍王足,帶領萬騎,抵敵梁將孔陵,連戰皆捷。陵退保梓潼。足攻入劍閣,趁勢略地,凡梁州十四郡,盡為魏有,益州大震。梁假鄧元起都督征討諸軍事,出援梁州,另授西昌侯蕭淵藻代為刺史。
  淵藻蒞鎮,見糧儲器械,悉被元起取去,免不得憤恨交乘,遂入元起營,乞撥還良馬百匹。元起勃然道:「年少郎君,要良馬做甚?」淵藻愈憤,忍氣而出。越宿邀元起過宴,托詞餞行,更迭行觴,灌使爛醉。淵藻拔劍遽起,把他殺死。且指揮左右,盡戮元起隨員,然後閉城自固。元起部曲,立營城外,聞元起被戮,便即圍城,呼問元起罪狀。淵藻登城朗聲道:「天子有詔,命誅元起,汝等無罪,速宜斂甲歸營,毋得取咎!」眾乃散歸。惟元起故吏羅研,詣闕訟冤,梁主以淵藻為兄懿次子,不忍加譴,但遣使責讓,貶淵藻為冠軍將軍,恤贈元起,賜諡曰忠。未免失刑。
  淵藻年未弱冠,頗有膽識,會益州亂民焦僧護,糾眾起事,淵藻共乘肩輿,巡行賊壘,亂黨聚弓亂射,箭如飛蝗,淵藻左右,忙舉楯為蔽,淵藻叱令撤去,大呼道:「汝等多是良民,奈何從賊!能射速射,不能射速降!」賊眾聞言,俱為咋舌。又見所發各箭,統從淵藻身旁飛過,毫不受傷,更疑為神助。不是神助,實由亂黨烏合,未能射著。淵藻從容退歸,賊竟夜遁,由淵藻發兵進剿,斬首數千級,僧護竄死,餘黨蕩平。淵藻得進號信威將軍。
  魏將王足,進圍涪城,邢巒且一再上表,請即大舉入蜀,魏主獨敕令從緩,但令王足行益州刺史,相機進兵。不識何意?不到數日,又命梁州軍司羊祉代足,足很是怏怏。時魏主恪委政權幸,疏忌親屬,足恐遭讒被禍,即背魏歸案。
  邢巒失一驍將,歎息不置。自在梁州駐節,恩威並著,原是撫馭有方,大得眾心。但一身不能分鎮,所得巴西郡城,只好遣軍將李仲遷往守。仲遷好酒漁色,既蒞任後,廣彩美姬,得了一個張法養女,妖淫善媚,寵愛異常,郡中公事,悉任屬吏辦理。就是邢巒有事,遣人往商,亦不得見他一面。使人返報邢巒,巒當然痛恨,正擬把他撤調,偏巴西已經變亂,仲遷被戕,首級獻與梁人,一座城池,得而復失,又為梁人佔據去了。
  巒且恨且悔,更聞楊集義等圍攻陽平關,因使建武將軍傅豎眼,領兵往討,兼程前進。到了關下,大破氐眾,集義遁走。豎眼乘勝逐北,掩入仇池,執住楊紹先,送入洛陽。集起、集義,奔匿數日,窮無所歸,也只得出降魏軍。仇池自晉惠帝時,氐王楊茂搜始據此地,至是乃滅。改稱武興鎮,尋又改為東益州,這是梁天監五年,魏正始三年間事。
  那時梁主衍因失去司梁,無從泄恨,既得王足等投降,報稱魏廷內容,才知魏政腐敗,如咸陽王禧,北海王詳等,均已受誅,外戚高肇,寵臣茹皓,內外弄權,讒害勛舊,正是有隙可乘的時候,遂命揚州刺史臨川王蕭宏,都督北討諸軍事,尚書右僕射柳惔為副,出次洛口,調兵北進。宏系皇室介弟,位雖隆重,材實平庸,驟然間手握兵符,身為統帥,看官試想,能勝任不勝任呢!小子有詩歎道:

  兵為兇器戰尤危,庸豎何堪使帥師!
  梁室初年綱已紊,輸人一著是縈私。
  宏既出師,魏人怎肯退縮,當然遣兵派將,來抗梁師。但魏主恪委政權幸,上文未曾詳敘,須待下回說明,看官少安毋躁,請閱下回便知。
  蕭寶夤避難奔魏,乞師魏闕,效申包胥秦庭之哭,似乎忠臣孝子之所為﹔然觀後來之叛魏稱帝,則無非借忠孝之名,覬一時之富貴耳。史稱其伏闕終日,風雨不移,拜命前夕,慟哭達旦,過期尚悴色麄衣,未嘗嬉笑者,皆偽態也。自寶夤乞師南下,而魏任城王澄,及鎮南將軍元英,分兵內擾,據有司州,鎮西將軍邢巒,又遣王足等奪據巴西,兵鋒直達涪城。梁人東西奔命,應接不遑。雖蕭衍以篡弒得國,不足深惜﹔然百姓何辜,遭此蹂躪,是豈非由寶夤之挾私圖逞,貽害生靈乎?後人猶有以逡巡觀望,為魏主咎者。夫欲咎魏主,即歸美寶夤,一孔之見,實屬大謬。論人者當就其終身行事,以下定評,豈可徒以一節稱之?況第為聲音笑貌云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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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弟子輿屍溃師洛口 將帥恊力戰勝鍾離



  卻說魏主恪即位時,改元景明,年僅十六,未能親決大政,曾授皇叔彭城王勰為司徒,錄尚書事。勰志在恬退,未幾辭職歸第,太尉咸陽王禧,進位太保司空,北海王詳進位大將軍,兩王俱系魏主叔父,所以倚畀俱隆。魏主尊生母高貴人為太后,高氏為馮幽後毒斃,見三十二回。兄肇在朝,由魏主推類錫恩,特封為平原公,也得專政。見三十五回。還有太尉於烈,兼充領軍,烈弟勁有女端好,得冊為後,因此烈、勁並預朝權。政出多門,已成亂兆,再加倖臣茹皓、王仲興、趙修、趙邕、寇猛等,居中用事,更覺庶政叢脞,泯泯棼棼。
  咸陽王禧因權為所奪,致蓄異圖,竟欲廢帝自立,謀泄被誅。諸子削籍,家產分給高肇、趙修二家,及內外百官。禧家財帛,不可勝計,百官所得分賜,每人得帛百匹,或數十匹,最少亦有十匹。宮人常作歌道:「可憐咸陽王,奈何作事誤!金牀玉幾不能眠,夜蹋霜與露﹔洛水湛湛彌岸長,行人哪得度!」歌辭惋切,流傳江表。
  北海王詳,嘗訐禧陰謀,至是得進位太傅,兼領司徒。高肇得官尚書令,茹皓任冠軍將軍。皓娶高肇從妹為妻,妻姊為安定王元夑妃。夑為詳從父,詳常出入夑家,見夑妃容貌妖冶,未免垂涎。夑妃高氏,亦見詳丰姿秀美,遠出夑上,兩人眉去眼來,也不顧嬸姪名分,竟做成了苟且的事情。嗣是與茹皓益相親狎。皓雖聞詳奸通妻姊,但因詳權勢方隆,亦樂得依附,引作黨援。皓獨不怕做元緒公麼?直閤將軍劉冑,系詳所引薦,與殿中將軍常季賢、陳掃靜等,皆黨同詳、皓,招權納賄,無所不至。
  高肇系出高麗,為詳、皓等所輕視,偏魏主恪為母尊舅,格外優禮,事必與商。肇遂欲與詳、皓爭權,輒相讒構。肇兄偃生有一女,貌美色嬌,得入為貴嬪,他即暗受肇囑,與肇表裡為奸,誣稱詳、皓有謀逆情事。魏主恪方寵高貴嬪,當然信為真言,遂於正始元年四月,魏景明五年,改元正始。召中尉崔亮入禁中,使劾詳貪淫驕縱,及茹皓、劉冑、常季賢、陳掃靜四人,專恣不法,謀為不軌等情。亮依旨上奏,當夜收捕皓等,拘系南台。更遣虎賁百人,圍守詳第。詰旦賜皓等死,廢詳為庶人,錮居太府寺。詳母高太妃,妻劉氏,仍居舊第,令五日得一視詳。
  高太妃家法素嚴,詳有微罪,輒用絮裹杖,親加笞罰,所以詳平日貪淫,不敢白母。至此高太妃始悉淫烝事,向詳怒叱道:「汝自有妻妾侍婢,皆年少如花,何故與高麗婢犯奸?今致此罪,我若見高麗婢,當生啖彼肉!」說著,攜杖去絮,撻詳百下。詳不勝痛楚,杖痕纍纍,皆至創膿。高太妃又指詳妻劉氏道:「汝亦大家女,門戶匹敵,何畏何疑,乃不規諫夫婿?」劉微笑不答,跪伏姑前,亦被杖數十。劉氏即宋王劉昶女,姿色尋常,為詳所憎,她獨不談夫惡,情願受杖,卻是一位賢婦。
  未幾詳即暴死,想是由魏主遣使暗害,但佯下詔敕,令得還喪故宅。所有諸王宗室,仍使奔賵,母妻等依然給餼,當時以詳雖貪淫,罪不至死,共為驚歎不置。魏主復起彭城王勰為太師,勰固辭不獲,乃遵敕就職。但高肇益得弄權,且勸魏主分撥衛隊,監守諸王宅第。勰切諫不從,從此外戚有權,宗室反無權了。隱伏下文。
  且說魏主聞梁師大舉,已出洛口,乃授中山王元英為征南將軍,都督揚、徐諸軍事,率眾十萬,抵敵梁軍,又使鎮西將軍邢巒,都督東討諸軍事,發定、冀、瀛、相、並、肆六州人馬,約十餘萬,接濟元英,魏兵尚未到齊,梁軍已經先出。江州刺史王茂,侵魏荊州,誘魏邊民及諸蠻,更立宛州,隨遣所署宛州刺史雷豹狼等,襲取河南城。太子右衛率張惠紹,侵魏徐州,攻入宿預城,擒住守將馬成龍。北徐州刺史昌義之,也得拔魏梁城。迭寫梁軍勝仗,反襯下文。
  豫州刺史韋睿,遣長史王超等攻小峴,日久未下。睿親往行營,巡閱圍柵,魏兵亦出數百人,列陣門外。睿即欲下令攻擊,部將叩馬進諫道:「今日隨駕來此,未具戰備,請還鎮授甲,方可進戰。」睿駁說道:「魏城中有二三千人,尚能固守,今無故出城列陣,必自恃驍勇,藐視我軍,我若敗他一陣,使他知懼,然後守卒寒心,此城可不攻自破了!」眾尚面面相覷,各有難色,睿張目四顧,握節出示道:「朝廷授我此節,並非徒飾外觀,諸君相從有年,難道還未知韋睿軍法麼?」大眾見他動惱,方才應令,乃並力向前,猛擊魏兵。魏兵果自恃驍悍,齊來爭鋒,哪禁得睿軍拚死,一當十,十當百,竟把魏兵擊退。便乘勢攻城,果然城中內溃,經宿即下。遂乘勝進薄合肥,就淝水設了一堰,令水彙集城旁,使通舟艦。
  魏將楊靈胤率眾五萬,來救合肥,梁將恐眾寡不敵,請睿奏請添兵。睿笑道:「強虜當前,再求添兵,還來得及麼?況我求添兵,彼亦添兵,何時得了?兵貴出奇,雖多何益!」說著,即列陣以待。至靈胤驅軍過來,便衝殺前去。靈胤未曾防著,恰被睿馳突一場,折損了許多人馬,退至數里下寨。睿本遣軍將王懷靜,築壘堰旁,令他守堰。靈胤夜遣銳卒,攻破懷靜營壘,復掩至堤下,兵容甚盛。睿眾又欲退守巢湖,或擬還保三汊,睿變色道:「哪有此理!」遂命取大纛旗矗立堤下,並下令道:「堤存與存,堤亡與亡,妄動即斬!」既而魏人俱來鑿堤,睿督眾與爭,擐弓攢射,箭傷魏兵多名,魏兵怯走。睿即沿堤築壘,約高數仞,並將鬥艦架起壘上,與城相齊,然後鳴鼓督攻。城中人失去憑借,個個慌張,駭極而哭。守將杜元倫登城督戰,中箭倒斃,蛇無頭不行,兵無主自亂,就在夜間開城遁去。睿一面入城,一面發兵追逐,斬俘萬餘級,獲牛馬亦萬數。
  睿素來體弱,未嘗跨馬,每戰輒乘白板輿,督厲將士,勇氣無敵。平時與士卒同甘苦,極意拊循,所以令出必行,無戰不勝。平時待下有恩,戰時始可用威,否則士不用命,威亦何益,這是本段著眼處。靈胤亦聞風退走。叡率將士至東陵,有詔令他班師,乃悉遣輜重前行,自乘小輿殿後,從容還至合肥。魏人服睿威名,不敢追躡。睿就把豫州官府,俱遷入合肥城,即以合肥為豫州治所。庐江太守裴邃,也有能名,連拔魏羊石、霍邱二城,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又克魏朐山及固城。
  梁廷屢得捷書,盈廷相慶,哪知勝負靡常,得失無定!王茂到了河南城,被魏平南將軍楊大眼,一鼓殺敗,茂棄甲遁還,楊豹狼亦棄城逃走,河南城復為魏有了。張惠紹自宿預進發,北攻彭城,遣署徐州刺史宋黑,往圍高塚,又被魏武魏將軍奚康生,率兵來援,黑竟戰死。惠紹繼戰亦敗,仍退保宿預城。魏中山王元英,及將軍邢巒,先後繼進,連戰皆捷。再加魏平南將軍安樂王元詮,亦督後軍隨赴淮南,梁軍都望風生畏,節節退還。桓和保不住固城,張惠紹保不住宿預,俱隳棄前功,倉猝南奔。前敘勝,後敘敗,兔起鶻落,筆勢不平。那時臨川王宏尚逗留洛口,擁兵不進。聞魏軍進逼梁城,不禁生懼,亟召諸將會議,意欲旋師。呂僧珍首先開口道:「知難而退,也是行軍要訣。」宏即答道:「我意也作是想。」柳惔接入道:「我軍出境,連克名城,怎得謂難?何必遽退!」裴邃亦說道:「此次出師,原為殺敵而來,明知非易,奈何畏難?」馬仙璝朗聲道:「王奈何自墮志節,甘取敗亡!試想天子舉全國將士,悉數付王,有前死一尺,無卻生一寸!」昌義之更怒氣勃勃,鬚髮盡張,面唾僧珍道:「呂僧珍直可斬首,豈有百萬大兵,出未遇敵,便望風遽退!似此庸奴,尚有面目還見聖主麼?」朱僧勇、胡辛生拔劍趨出道:「欲退自退,下官當前向取死!」諸將亦含怒欲出,僧珍乃謝諸將道:「殿下昨來風動,意不在軍,深恐大致沮喪,故欲全軍速返。」裴邃尚欲有言,見僧珍以目示意,乃含忍不發。俟大眾盡退,宏亦入內,因復問僧珍道:「公系佐命元勛,今為何自怯若此?」僧珍即附耳低語道:「王不但全無謀略,且很是膽怯,我與王屢言軍事,俱格不相入,看此情勢,怎能成功!故不如見機退兵,還得保全大眾。」邃始歎息而出。
  宏因眾情違沮,未便遽退,卻亦未敢遽進。魏人知他不武,以巾幗相遺,宏雖不免懷慚,始終畏縮不前。當時魏人有歌謠云:「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韋虎是指韋睿,蕭娘指宏,呂姥指僧珍。僧珍聽得此謠,越加愧歎,請遣裴邃分軍取壽陽,宏終不從。
  魏將奚康生,遣楊大眼請命元英,略言梁軍屯留不進,畏我無疑,王若進軍洛口,彼自奔敗云云。英答說道:「蕭臨川雖然庸呆,部下卻有良將,韋、裴諸人,皆未可輕視,汝等且靜觀形勢,勿與交鋒!」元英亦未免自沮,然用兵不可無良將,於此益見。
  未幾已值深秋,洛口暴風大作,繼以驟雨,梁軍相率驚嘩。臨川王宏,竟潛率數騎夜遁,將士求宏不得,頓時四散,棄甲拋戈,填滿水陸。宏乘小船渡江,趨至白石壘,天尚未明,便叩城求入。臨汝侯蕭淵猷系衡陽王蕭懿第三子,據守壘城,便登城問為何人?宏以實對。淵猷答道:「百萬雄師,一朝鳥散,國家前途,可危孰甚!倘或奸人乘間圖變,如何支持?此城地當衝要,不便夜開,且俟至天明罷。」宏亦無法,唯向淵猷求食,淵猷乃縋食饋宏,待旦方才納入。淵猷頗不愧官守。
  昌義之尚駐守梁城,聞洛口軍溃,與張惠紹引兵退還。此次梁廷出師,傾國大舉,器械統是精利,甲仗亦很整齊,出次半年,只招降了一個反覆無常的陳伯之,與梁廷沒甚利益。伯之亦旋即病歿。此外勞師糜餉,損失甚多,兵士溃散,及老弱死亡,差不多有五萬人,這都由任將非人,徇私廢公,所以遭此一跌呢。語意謹嚴。
  魏主恪傳詔各軍,乘勝平南,中山王英,進陷馬頭城,奪得城中積粟,悉數運去。梁主聞宏溃歸,急命添戍鍾離。或謂魏兵運糧北歸,當不致南下,梁主衍道:「這真是狡虜詐計,怎得不防!」此時還算明白。遂飭昌義之速入鍾離城,繕垣濬濠,嚴兵守著。不到數日,魏兵前隊,已到鍾離城下,虧得昌義之先已防備,毫不倉皇,一攻一守,相持多日。
  魏主復令邢巒引兵會攻,巒上疏道:「南軍雖不善野戰,卻善城守,今盡銳往攻鍾離,實為失策。鍾離遠處淮南,就使束手歸順,尚恐無糧可守,況頓兵城下,血薄與爭呢!國家有事南方,轉瞬經年,士卒勞敝,不問可知。愚意謂不如斂兵北返,修復舊戍,撫循諸州,徐圖後舉。」魏主不從,反促令進兵。巒復申奏道:「今中山王進軍鍾離,臣實未解。若專圖南略,不顧萬全,亦不如直襲廣陵,或可掩他不備。乃徒載八十日芻糧,欲取鍾離城,談何容易!鍾離天險,城塹水深,非可填塞,彼堅守不戰,我師當然坐老﹔若遣臣接應,從何致糧?臣部下只帶袷衣,未齎冬服,倘遇冰雪,又從何取濟?臣寧受責逗撓,不願同遭敗損。陛下果信臣言,乞賜臣免職﹔若謂臣憚行求還,臣願將所率部曲,盡付中山王,任他處分!臣不妨孑身單騎,聽令驅策。倘知難不言,非但負將士,並且負陛下了!」頗有遠識。魏主乃召巒還,另遣鎮東將軍蕭寶夤助攻鍾離。
  鍾離守將昌義之,守備有餘,因恐魏兵日增,不得不奉表求援。梁主因遣右衛將軍曹景宗,督兵二十萬,往救鍾離,且令暫留道人洲,候諸軍到齊,然後進發。景宗請先據邵陽洲尾,奉詔不許,他卻違詔前進。途次適遇暴風,淹死數百人,乃還守先頓。梁主衍聞報,反有喜色道:「景宗不能獨進,是天意教我破賊了!若孤軍得行,猝遇大敵,必至狼狽,大將溃走,他有何望呢?」景宗靜待各軍,過了殘冬,尚未能啟行。
  越年為梁天監六年,魏中山王英,與平東將軍楊大眼等,率眾數十萬,進圍鍾離。城北沮住淮水,不便合圍,英特就邵陽洲上,築橋跨淮,樹柵為壘,屯兵攻城。英據南岸,大眼據北岸,督眾猛撲,不捨晝夜。城中守卒才三千人,昌義之激厲將士,隨方抵禦。魏人負土填塹,復用嚴騎迫蹙,人未及返,土又隨壓,連人帶泥,疊入塹中。俄而塹滿,即用衝車撞城,城土屢墮。義之用泥補城,隨壞隨補,終得堵住。魏人緣梯登城,更番相代,前仆後繼,不少退卻,經義之率領守兵,用著長刀大戟,刈人如草,但見魏兵隨升隨墮,始終不得登城。一日戰數十合,前後殺傷萬計,屍與城平,城仍未下。魏主因頓兵日久,召英使還,英不肯退兵,但請寬假時日。魏主又遣步兵校尉范紹,馳抵英營,相視形勢。紹見鍾離城堅固難下,亦勸英還,英仍不從。非敗不歸。
  那時梁統帥曹景宗已經啟行。豫州刺史韋睿,亦受命會師,歸曹景宗節度。睿自合肥出發,取便道赴鍾離,所過陰陵大澤,道多澗谷,隨駕飛橋,立即濟師。或慮魏兵勢盛,請睿緩行,睿毅然道:「鍾離兵民,鑿穴而處,負戶而汲,不勝困憊,我等急往赴難,還恐不及,難道尚可延宕麼?魏人已墮我腹中,願卿等勿懮!」於是星夜前進。到了邵陽洲,才閱旬日,曹景宗亦即馳至。兩下相見,似漆投膠,很是歡洽。景宗本來好勝,動輒陵人,惟韋睿年高望重,頗為景宗所敬禮,故毫無嫌疑,和衷辦理。梁主衍也恐景宗使氣,先給密敕道:「韋睿老成,與卿有關鄉望,卿宜厚待為是!」及聞景宗見叡,持禮甚謹,便欣然道:「二將和衷,無不濟事了!」想亦懲宏覆轍,故格外小心。
  睿自率部眾,夜逼魏營,塹洲設壘,通宵趕築。南梁太守馮道根,為睿前驅,能走馬步地,按步計功,才至天明,壘已成立。魏中山王英,總道他無此迅速,所以夜間不加防備。天明出望,梁營已經屹立,距本寨僅百餘步,不禁大驚,用杖擊地道:「是何神速至此!」魏將見梁營聯接,橫亙洲旁,旗幟器械,煥然一新,也相顧奪氣。
  楊大眼系楊難當孫,勇冠諸軍,逕率萬餘騎攻睿。睿結車為陣,按兵不動,俟大眼麾騎圍繞,乃發出梆聲。一聲怪響,萬弩齊發,洞甲穿胸,射得魏兵個個倒躲,連大眼右臂,也中數矢,只好退去。可惜只射中右臂,不能射他兩目。
  翌晨,英自督眾來戰,睿乘木輿,執白角如意,麾軍對敵。殺了數十回合,英不能勝,悵然回營。過了兩日,魏人復猛攻睿壘,飛矢如雨,睿登壘督守,絕不畏避。睿子黯請下壘避箭,及將士有怯噪聲,統由睿厲聲呵止,靜鎮不亂,仍然得安。
  楊大眼臂創少愈,復遣兵四出,斷截梁兵芻牧。曹景宗募得勇士千餘人,竟至大眼營前,築壘堵住,不令出掠。大眼一再來爭,均被梁兵殺退,及壘既築就,使別將趙草扼守,草內護外拒,芻牧無懮,因呼為趙草城。可謂勁草。
  已而有朝敕到來,授他方略,乃是火攻計,令景宗與睿,各攻一橋。兩將依敕待行,光陰易過,又是春暮,淮水暴漲六七尺,睿遣前鋒馮道根,與庐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钊等,各乘鬥艦,奮擊洲上魏兵,一戰盡殪。別用小船載草,沃以膏油,縱火焚橋,風烈火熾,煙塵繚亂。道根等皆親自搏戰,麾動銳卒,拔柵斲橋。橋樑柵木,半被毀去,半入淮流,頃刻俱盡。曹景宗因使眾軍鼓噪,奮突魏營,彷彿似川鳴谷應,海嘯山崩。魏中山王英,棄營亟走,楊大眼亦毀營竄去,諸壘依次土崩,拋戈棄甲,爭投淮水中,多半溺斃,淮水為之不流。睿遣報昌義之,義之且悲且喜,不暇答語,但呼道:「更生!更生!」當下部署殘軍,也出城追虜。景宗與睿,遣各軍並力逐北,至濊水上。沿途盡情殺掠,伏屍四十里,生擒五萬人,收穫軍糧器械,牛馬驢騾,不可勝計。景宗與諸將爭先告捷,睿獨居後。及義之邀諸軍入城,置酒犒宴,請景宗與睿共席。酒酣興至,擲骰為戲,設二十萬錢為博注。景宗一擲得雉,睿徐擲得盧,他卻忙取一子,翻將轉來,情願作塞,且連稱異事。景宗一笑而罷。小子有詩詠韋睿道:

  不貪名利不爭功,德愈謙時望愈隆﹔
  為問蕭梁諸將士,阿誰能學韋公風?
  景宗等既獻捷報功,當由梁主下詔,命班師還朝。欲知凱旋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梁室諸將,莫如韋睿,次為裴邃。當時欲出師北伐,何不用睿為帥,邃為將,專閫得人,奏功自易事耳。不此之審,乃獨用一無才無勇之臨川王宏,宏雖介弟,未足統軍,不戰而逃,原意中事。假令當日無韋、裴二將,為敵所忌,魏中山王英等,直迫洛口,吾恐宏且南走之不暇,而全軍且盡覆沒矣!異哉蕭衍,明知韋睿之為時望,而不能重用,幾陷乃弟於死地。乃弟可死,如全軍何!及鐘離一役,又未嘗專任韋睿,而獨任曹景宗,令睿歸景宗節制。幸睿素負重名,為景宗所敬禮,始得和衷共濟,大破魏軍。否則,景宗嘗違詔進軍矣﹔雖有密敕,令彼敬睿,亦烏足恃!然後知蕭衍之智,不過尋常,無怪其老且益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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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08:12: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誣通叛魏宗屈死 圖規復梁將無功



  卻說曹景宗奉詔班師,還朝飲至,盈廷大臣,統皆列席。當時左僕射范雲已早病逝,另用尚書左丞徐勉,及右衛將軍周捨,同參國政。左僕射沈約有志台司,終不見用。惟才華富瞻,兼長詩文,梁主衍有所製作,必令約屬草,倚馬萬言。至是與宴華光殿中,遵敕賦詩,誇張戰績。曹景宗亦擅詩才,不得與賦,意甚不平,遂起求賦詩。梁主衍道:「卿技能甚多,何必吟詠?」景宗求作不已,梁主衍見約所作,賦韻將盡,只剩得競病二字,便笑語景宗道:「卿能賦此二字否?」景宗索筆成書,立就四語,呈與梁主。但見紙上寫著:
  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路旁人,何如霍去病!梁主瞧畢,擊節歎賞道:「卿文武兼全,陳思王即魏曹植。不能專美了!」景宗頓首謝獎。及宴畢散座,梁主還宮,即頒發詔敕,進景宗為領軍將軍,加封竟陵公。韋叡為右衛將軍,加封永昌侯。昌義之為征虜將軍,移督青、冀二州軍事,兼領刺史。餘如馮道根以下,各受賞有差。越年出景宗為江州刺史,病歿道中,追贈征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予諡曰壯。是年尚書右僕射夏侯詳,亦老病謝世。這且慢表。
  且說魏中山王英,及鎮東將軍蕭寶夤,敗奔梁城,魏廷言官,當然上章彈劾,請誅英及寶夤。魏主恪減等議罪,奪去二人官爵,除名為民。楊大眼亦坐徙營州。別簡中護軍李崇為征南將軍,兼揚州刺史。崇深沉寬厚,頗得士心,出鎮壽陽,遠近畏服,所以鍾離雖挫,淮右尚安堵如常。獨魏主恪外寵高肇,內惑高貴嬪,疏忌宗室,迷信桑門,一切軍國大事,未嘗親理。彭城王勰,雖起任太師,有位無權。勰兄廣陵王羽,受職司空,好酒漁色,嘗與員外郎馮俊興妻私通。俊興恚恨,伺羽夜遊,驟出狙擊,致受重傷,未幾即死。羽弟高陽王雍,繼任司空,學識短淺,無善可稱。還有廣陵王嘉,系太武帝拓跋燾庶孫,齒爵並尊,但好容飾。雍由司空擢太尉,嘉得進位司空,旅進旅退,備員全身。就是魏主四弟,如京兆王愉,清河王懌,廣平王懷,汝南王悅等,資望皆輕,未足參政,所以北朝政令,幾全出高氏手中。總敘魏主宗室,俱為後文伏案。
  皇后於氏,本為魏主所寵愛,自納高貴嬪後,寵遇漸衰。正始四年,後忽暴疾,半日即殂。宮禁內外,明知由高氏加毒,但怕她勢大,不敢顯言。魏主已移情高氏,也沒甚悲悼,惟依禮喪葬,諡為順皇后,算作了事。於後有子名昌,年只二歲,越年三月,昌復得病,侍御師王顯,不加療治,由他啼號,才閱兩日,一命嗚呼。魏主僅得此子,忽然夭逝,當然比於後歿時,較為哀痛。嗣因高貴嬪從旁勸慰,仗著三寸慧舌,挽回一片哀腸,遂令魏主境過情遷,竟將於後母子二人,撇諸腦後。就是王顯失醫等情,亦絕不問及。看官不必疑猜,便可知是高氏陰謀,巧為蒙蔽了。
  於後世父於烈,出鎮恒州,父於勁,雖留仕魏都,究竟孤掌難鳴,未敢奏訐。高氏得逍遙法外,任所欲為。
  過了數月,高貴嬪即受冊為後,太師彭城王勰,上書諫阻,那魏主已墮入迷團,任他如何苦口忠言,統已逆耳不受,反令勰得罪高氏,視若仇家。高肇恃勢益驕,權傾中外,妄改先朝成制,削封秩,黜勛臣,怨聲盈路,朝野側目。度支尚書元匡,獨與肇抗衡,先自造棺,置諸廳間,擬輿棺詣闕,詳劾肇罪,然後自殺,隱寓屍諫的意思。忠而近愚。事尚未行,適奉詔議權量事,與太常卿劉芳互有齟齬。高肇主張芳議,匡不直肇,便據理力爭,且表稱肇指鹿為馬,必為國害。魏主尚未批答,偏奏斥元匡的彈章,相繼呈入,署名為誰,就是前充侍御師,後升中尉的王顯。可見前次失醫皇子,明是高氏授意。當下將兩奏盡行頒出,命有司論奏,有司皆趨承高肇,統復稱元匡誣謗宰相,應處死刑。還算魏主加恩寬免,但降匡為光祿大夫。
  權豪跋扈,禍變猝來,魏主弟京兆王愉,忽自信都起兵構亂,也居然稱帝改元,托言高肇謀逆,魏主被弒,不得不從權繼立,入討亂臣。看官聽著!高肇雖然專橫,究竟尚未弒逆,如何京兆王憑空捏造,驟敢作亂?說將起來,也有一段隱情。
  先是魏主恪頗知友愛,嘗令諸弟出入宮掖,寢處與共,不異家人。愉由護軍將軍遷授中書監,入直殿閤,更成常事。魏主為娶於後妹為妃,於氏貌不動人,未得愉歡。愉另納妾楊氏,能歌善媚,寵擅專房。只因楊氏出身微賤,特令拜中郎將李恃顯為養父,冒姓為李。產下一子,取名寶月。於妃未免妒恨,屢入宮訴告乃姊,於後因召李入宮,親加斥責,且勒令為尼,把寶月歸妃撫養,愉雖不能抗命,心中總繫念寵妾,日夕不忘,乃托人請求後父,乞為轉圜。時於後尚未產男,後父於勁,也勸後格外包容,使魏主得廣納嬪御。又因愉屢次請托,樂得替他說情,仍將李氏歸愉。於後本來柔淑,遂勉承父命,遣還李氏。碧玉重歸,情好益篤。自高肇用事,高貴嬪得立為繼後,魏主信任外戚,擯斥宗親,待遇諸弟,迥異從前。愉又喜引賓客,崇奉佛道,用度浩繁,常患不足,漸漸的納賄營私,致有不法情事。高肇害死於後,常恐於氏報復。愉為於婿,適中肇忌,所以日陳愉短,譖毀多端。魏主恪召愉入宮,面數罪惡,杖愉五十,出為冀州刺史。
  愉既蒞任,憤無所泄,乃欲乘間構難,冒險求逞,長史羊靈,抗詞諫諍,竟為所殺。司馬李遵,畏死相從,遂詐稱得清河王懌密函,說是高肇弒逆,應該繼統討罪。當下築壇城南,自稱皇帝,改元建平,偽詔大赦。又把這嬌嬌滴滴的愛妾,抬舉起來,立為皇后。以妾為妻,第一著便鑄成大錯,怎得濟事?法曹參軍崔伯驥,不肯從命,又為所殺。且逼令長樂太守潘僧固一同起事。僧固系彭城王勰母舅,為此一隙,遂令一代賢王,也陷入案中,平白地做了一個枉死鬼魂。
  高貴嬪得為繼後,勰嘗諫阻,高氏恨勰甚深,只苦無隙可乘,不能置諸死地。可巧僧固附逆,被高肇吹毛求疵,抵隙下石。一面請遣尚書李平,督軍討愉,一面誣奏彭城王勰,說他與愉通謀,縱舅助逆,應速除內應,才戢外奸。魏主恪尚稱明白,把遣發李平一奏,立即允議,獨將彭城王一案,暫從擱置。
  高肇怎肯罷手,嗾使侍中元暉,申疏論勰,暉不肯從。乃更囑郎中令魏偃,前防閤高祖珍,交章讒構,證成勰罪。魏主方才動疑,召問元暉,暉力白冤誣。暉亦一小人,此時獨持正論,故特揭之。魏主乃更問高肇,肇又引魏偃、高祖珍,共陳勰有通謀實情,說得魏主不能不信。再加那豔後從中煽惑,遂決計殺勰,竟與高肇等定謀,征令入宴,秘密行誅。
  越宿即遣出中使,召勰及高陽王雍,廣陽王嘉,清河王懌,廣平王懷,入宴禁中,肇亦與宴。勰妃李氏方產,固辭不赴,中使一再敦促,不得已與妃訣別,乘牛車入東掖門。將度小橋,牛不肯進,牛果能則知耶!由中使解去牛纜,挽車馳入。彼此列席宴飲,直至黃昏,尚無他變。大家都有酒意,各起至別室休息。
  才閱須臾,忽由衛軍元珍,引著武士,齎鴆前來,逼勰使飲。勰瞿然道:「我有何罪?願一見至尊,雖死無恨!」元珍道:「至尊不能再見!」勰復道:「至尊聖明,不應無罪殺我,誣告何人,願與一對曲直!」元珍不應,但目視武士。武士用習環擊勰三下,勰抗聲道:「冤哉皇天!忠乃見殺。」武士再用刀擊勰,勰乃取鴆飲訖。毒尚未發,又被武士刺死。翌晨用褥裹屍,載歸故第,詐雲因醉致死。李妃聞報,向天大號道:「高肇枉理殺人,天道有靈,怎得善終!」魏主佯為舉哀,賻贈從厚,賜諡武宣。及舉柩出葬,行路士女,統望柩流涕道:「高肇小人,枉殺如此賢王!」嗣是中外輿情,益恨肇不休。莫謂直道無存!
  那李平督領各軍,進攻信都,愉出城拒戰,屢戰屢敗,乃閉門靜守。李平分兵圍城,連日攻撲,鬧得城中晝夜不安,各生貳心。再加河北各州,已由定州刺史安樂王詮,檄稱魏主無恙,休信叛王訛言,遂致鬼蜮伎倆,俱被瞧破,沒一人信從偽主。愉情勢兩窮,沒法擺佈,只好挈了偽後,及愛子四人,並左右數十騎,溜出後門,命偽冀州牧韋超,居守信都。李平聞愉出走,亟遣統軍叔孫頭追捕,自督將士登城,即日攻入,殺死韋超,揭榜安民,全城復定。叔孫頭也將愉等拿到,不漏一人,便由平奉表告捷。
  高肇等請就地誅愉,魏主不許,但命械送洛陽,責以家法。平乃派將送愉,及愉妾李氏子四人,乘驛解往。愉每止宿亭,必與李氏握手言情,備極私昵,一切飲食,悉如平日,毫無怍容。行至野王,由高肇傳到密令,迫愉自殺。愉服毒待盡,且語人道:「我雖不死,亦無面目見至尊。」又與李氏永訣,悲不自勝,俄而氣絕,年只二十一。李氏與四子至洛,魏主赦免四子,惟擬置李氏極刑。中書令崔光諫道:「李氏方娠,刑至刳胎,乃桀、紂所為,嚴酷非法,須俟產畢,然後行刑。」魏主依議,按功行賞,加李平散騎常侍,即令還朝。平入信都,從參軍高顥言,宥脅從,禁殺掠,子女玉帛,一無所取,還都以後,中尉王顯,索賂不得,遂劾平隱沒官口,亂黨子女,應沒入宮廷,叫作官口。顯有情弊。高肇亦恨他毫無饋遺,奏除平名,有功反罪,國事更可知了。不亂不止。
  梁天監七年,魏郢州司馬彭珍等,叛魏降梁,潛引梁兵趨義陽。三關即平靖、武陽、武勝三關,並見前文。戍將侯登,亦向梁請降。魏懸瓠軍將白早生,又殺死豫州刺史司馬悅,自號平北將軍,致書梁司州刺史馬仙湬,乞發援師。仙湬上書奏聞,梁主衍令仙湬往援早生,且授早生司州刺史。仙湬進屯楚王城,但遣副將齊苟兒,率兵二千,助守懸瓠,魏復起中山王英,都督南征諸軍事,出援郢州。再命尚書邢巒,行豫州事,領兵擊白早生。巒尚未發,先遣中書舍人董紹,撫慰懸瓠,早生執紹送建康。巒聞紹被執,忙率騎士八百,倍道兼行。五日至鮑口,早生遣將胡孝智,領兵七千,出城二百里逆戰,為巒所破,遁還懸瓠。巒進至汝水,早生自往截擊,又復敗還。巒遂渡水圍城。魏宿預守將嚴仲賢,因鄰境被兵,正擬戒嚴,參軍成景雋,刺死仲賢,竟舉城降梁。於是魏郢、豫二州屬境,自懸瓠以南,直至安陸,均為梁有。唯義陽一城,為魏堅守。
  中山王英,慮兵不敷用,求請添兵。魏主但遣安東將軍楊椿,率兵四萬,進攻宿預。命英就邢巒軍,同攻懸瓠。懸瓠城已經危急,復見英軍助攻,越加恟懼。白早生尚欲死守,偏自司州遣來的齊苟兒,遽開城出降。苟兒應改名狗兒,故願乞憐外族。魏兵一擁入城,擒斬早生,及餘黨數十人。英乃引兵赴義陽。
  義陽太守辛祥,與郢州刺史婁悅,嬰城共守。梁將軍胡武城、陶平虜,引兵進逼,祥與悅共議戰守事宜。悅但主守,俟英來援,祥獨主戰,夜率壯士掩襲梁營。梁人果然中計,胡武城倉猝逃還,陶平虜略慢一步,被辛祥活捉了去。義陽得安。悅恥功出祥下,奉書高肇,掩沒祥功,賞竟不行。
  中山王英,到了義陽,梁兵早已敗去,乃欲規取三關。先與眾將計議道:「三關相須,如左右手,若攻克一關,兩關可不戰自下。攻難不如攻易,應先攻東關為宜。」東關即武陽關。眾將自無異言。英又使長史李華,引兵赴西關,即平靖關。牽制梁軍,自督諸軍向東關。六日而下,虜得守將馬廣、彭甕生、徐元季,再移兵攻廣峴。守將李元履遁去,又攻西關,梁將馬仙湬亦遁。
  梁主亟遣韋睿往援仙湬,行至安陸,聞三關已經失守,忙入城為備,增築城垣二丈餘,更開大塹,起高樓,收集溃卒,嚴加防堵。部將或以怯敵為疑,睿笑道:「為將當有怯時,怎可徒恃勇氣!」馬仙湬等陸續退還,魏中山王英,乘勝急追,欲復邵陽舊恥,及聞睿復出守安陸,不免生畏,便即退師。
  梁主以連歲用兵,師勞力竭,特釋魏中書舍人董紹,召入面諭道:「兩國戰爭,連年不息,民物塗炭,彼此同懮,吾今釋卿歸國,願修和好,卿宜備申朕意。若果罷戰息民,我願將宿預還魏,魏亦當還我漢中。」紹唯唯遵諭,辭還洛都,即將梁主意旨,詳報魏主。魏主不從,南北失好如故。
  已而魏荊州刺史元志,率兵七萬攻潺溝,驅迫群蠻,群蠻皆渡過漢水,乞降雍州。梁雍州刺史侯易,收納群蠻,使司馬朱思遠部勒蠻眾,往擊魏軍。蠻眾積忿競鬥,大破元志,斬首萬餘級,元志走還。
  過了兩年,天監十年。瑯琊土豪王萬壽,糾眾戕官,據住朐山,密召魏兵。魏徐州刺史盧昶,遣戍將傅文驥赴援,青、冀二州刺史張稷,發兵往剿,與戰失利。文驥入據朐山,梁廷遣馬仙湬往攻,把朐山城圍住,困得水泄不通。朐山無糧可因,樵汲復斷,文驥無法可施,沒奈何開城出降。盧昶不諳軍事,倉猝往援,途次接得朐山敗報,回馬就逃,部眾皆溃。時值大雪,凍斃甚多,又經仙湬追擊,十死七八,糧畜器械,喪失無數。
  惟張稷還兵鬱洲,青、冀二州,宋時已被魏陷沒,南朝借鬱洲地僑置青、冀州治,事見前文。自愧無功,心益鬱悶。他嘗仕齊為侍中,東昏被廢,稷曾與謀。梁主衍因他有功,遷任左衛將軍。稷自謂功大賞薄,每當侍宴,辭色怏怏。梁主衍瞧透情形,便向他嘲笑道:「卿與殺君主,有何名稱?」稷答道:「臣原無美名,不過對著陛下,未為無功。況東昏暴虐,義師一起,天下歸心,豈止臣一人響應麼?」梁主掀髯微哂道:「張公真足畏人!」語帶忌刻。乃命他為安北將軍,領青、冀二州刺史。稷仍未愜望,蒞鎮後懶治政事,寬弛失防。朐山一役,無功而歸,僚吏益多輕視,樂得暗地營私。
  好容易過了二年,鬱洲人徐道角,招集亡命,及許多怨民,夤夜襲入州城,闖進官廨,懷刃害稷。稷長女楚瑗,為會稽孔氏婦,無子歸宗,隨稷在任。至此挺然出來,以身蔽父。亂黨見人便斲,管甚麼孝女烈婦,第一刀殺死楚瑗,第二刀將稷剁斃。不沒楚瑗,意在闡幽。索性梟稷頭顱,函送北朝,作為贄獻禮物。魏主調兵收降,偏被梁北兗州刺史康絢,走了先著,引兵掩入鬱洲,捕誅亂黨。及魏兵東下,徐道角早已伏辜,鬱洲平定如恒。那魏兵也只得斂甲告歸。
  梁主本不滿張稷,追論稷病民致亂,削奪官爵。稷固無狀,稷女何不旌揚!嗣復與沈約談及,尚覺不平。約答道:「已往事不必復論。」梁主陡然憶起,知約與稷嘗聯婚誼,不由的憤憤道:「卿作此語,好算得忠臣麼?」語畢入內。約驟遭詰責,不覺驚惶,連梁主入室時,都似未見,仍然呆坐。經左右呼令趨退,方惘惘還第。未曾至牀,卻懸空睡將下去,跌了一交,幾乎中風。家人忙扶他入寢,延醫服藥,稍得免痛。到了夜間,忽大叫道:「阿喲!不好了!不好了!舌被割去了!」
  小子有詩歎道:

  為慕虛榮不顧名,與謀篡弒得公卿﹔
  可知夜氣銷難盡,妖夢都從膽怯生。
  究竟何人割舌,待至下回報明。
  先聖有言,女子小人為難養,養且不可,況寵信乎!高肇小人也,高貴嬪為女子,更無庸言。魏主恪委任高肇,使握朝綱,嬖寵高貴嬪,使攘後位,內有豔妻,外有豪戚,女子小人,表裡用事,毒於後,害皇子昌,譖京兆王愉,誣彭城王勰,陰賊險狠,莫此為甚。愉迫於私忿,遽敢稱戈,野王之戮,尚其自取。勰為中外屬望之賢王,乃冤誣致死,妨賢病國,高氏寧能長存乎?顧魏政不綱,朝野解體,降梁者日益眾,梁出師圖復郢、豫,旋得旋失,終歸敗挫,非魏將之勇略過人,實梁無良將之所致也。梁有一韋睿而不能重用,何怪其屢出無功乎!朐山、鬱洲之平亂,其猶為幸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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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08:12: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回     充華產子嗣統承基 母后臨朝窮奢極欲



  卻說沈約夜臥牀中,精神恍惚,似覺舌被割去,痛不可耐,乃拚命呼救。待家人把他喚醒,尚覺舌有餘痛。細憶起來,乃是南柯一夢。夢中見齊和帝入室,手執一劍,把自己舌根截去。於是越想越慌,囑家人召入一巫,令他詳夢。巫不待說明,便道是齊和帝作祟,乃即挽巫禱禳,日夕懺醮。並自撰赤章,焚訴天廷,內稱禪代情事,統是梁主衍一人所為,與己無涉。人且不可欺,天可欺乎?湊巧梁主遣御醫徐奘,往視約疾,得見赤章,問明原由,才知夢狀。當下還宮復命,據實具陳。梁主不禁怒起,立遣中使責約,略言禪讓草詔,皆約所為,怎得諉諸朕躬!約愈加惶急,既畏主譴,又懼冥誅,兩懮相迫,便即斃命,壽已七十三歲了。不死何為?
  梁主還算有情,仍贈本官,賻錢五萬,布百匹。朝議請賜諡為文,梁主燭改一隱字。頗合沈約行誼。約以文名著世,所撰晉書百一十卷,宋書百卷,齊紀二十卷,宋文章志三十卷,文集百卷。又制四聲譜,自謂窮神入妙。梁主衍不以為奇,且問參政周捨道:「何謂四聲?」捨舉「天子聖哲」四字,表明平上去入的四聲。梁主淡淡的答道:「這也有甚麼奇怪呢?」遂將韻譜擱起,不復遵用。後來卻流傳人世,推為巨制。
  當時與約齊名,尚有江淹、任北等人。淹字文通,仕齊為秘書監,梁主起兵,卻微服往投。嗣遷金紫光祿大夫,封醴陵侯。天監四年逝世,予諡曰憲。淹少年好學,嘗夢神人授以五色筆,遂擅文才。晚年又夢神人將筆索還,從此遂無妙句,時人歎為江郎才盡。平生著作百餘篇,及齊史十志,並傳後世。
  字彥升,雅善屬文,尤長載筆,起草即成,不加點竄。母裴氏嘗晝寢,夢見一彩旗蓋,四角懸鈴,從天墜下,一鈴落入懷中,驚動有娠,遂得生北。在齊末,亦官司徒右長史。梁主入都,召為驃騎記室參軍,尋拜黃門侍郎,遷吏部郎中。天監六年,出為寧朔將軍,領新安太守,為政清約,輒曳杖徒行,為民決訟視事。期年病歿官舍,百姓懷德不忘,就城南設一祠堂,歲時祭奠。梁主亦聞訃舉哀,追贈太常卿,予諡曰敬。留有雜傳二百四十七卷,地記二百五十二卷,文章三十三卷,亦傳誦士林,歷久不磨。
  此外尚有前侍中謝朏,亦素有文名,齊季歸隱田裡,屢征不起。梁初又征朏為侍中,朏仍不至。嗣忽自乘輕舟,詣闕陳詞,有詔命為侍中司徒尚書令,朏表稱足疾,不堪拜謁,但戴角巾,坐肩輿,詣雲龍門謝詔。梁主召見華林園,又乘小車就席,翌日梁主又親至朏宅,宴語盡歡,朏固陳本志,未邀俞允,因請還裡迎母,為梁主所允准,賦詩送別。尋奉母至京師,雖奉詔受職,不治官事,未幾即丁母懮,仍令攝職。服闋後改授中書監司徒,旋即病死。追贈侍中司徒,諡曰靖孝。著有文章書籍,亦廣流傳,不過晚節不終,跡近矯詐,免不得貽譏公論呢。類舉文士,亦寓重才之意。這且不必細表。
  且說魏主恪寵信高貴嬪,立為繼後。後貌美性妒,所有後宮嬪御,不令當夕。生下一子一女,子偏早殤。魏主年已將壯,尚未有嗣,不免心焦。可巧宮中有一胡充華,為司徒胡國珍女,容色殊麗,秀外慧中。相傳胡女生日,紅光四繞,術士趙胡,嘗由國珍召問,謂此女後必大貴,當為天地母。實是一個禍水。魏主恪略有所聞,特召入掖庭,冊封充華。高後見她纖麗動人,當然加忌,偏胡充華巧言令色,顰笑皆妍,能使這位貌美性妒的高皇后,也覺得楚楚可憐,另眼相待。魏主恪乘間召入,與胡充華演了一出鸞鳳緣,天子多情,美人有幸,竟暗結珠胎,懷成六甲。
  先是六宮嬪御,相與祈禱,但願生諸王公主,不願生太子,獨胡充華慨然道:「國家舊制,子為儲君,母應賜死,這原是特別的苛條﹔但妾卻不怕一死,寧可令皇家育一冢嗣,不願為貪生計,貽誤宗祧!」語似有理,志已不凡。
  及懷姙後,同列或勸她服藥墮胎,胡充華不從,夜間焚香,仰天私誓道:「但得產下男兒,排行居長,就使子生身死,亦所不辭!」已而分娩,竟生一男,魏主取名為詡,且恐皇后妒忌,致生不測,特另擇乳保,取育別宮,不但皇后不得過問,就是胡充華也不使撫視。
  過了三年,詡已三齡,魏主欲立詡為太子,下詔改元,號永平五年為延昌元年,加尚書令高肇為司徒,清河王懌為司空,廣平王懷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到了孟冬,便立皇子詡為太子,此次冊立皇儲,竟變易舊制,不令胡充華自盡。高後與高肇,很是不服,勸魏主仍遵故事,魏主始終不從,反進胡充華為貴嬪,高後越加憤恚,欲暗下毒手,置胡死地。胡向中給事劉騰求救,騰轉告左庶子侯剛,剛又轉告侍中領軍將軍於忠。忠系領軍於烈子,嗣父襲爵,因於後暴亡事,憾及高後,當下借公報私,即向太子少傅崔光處問計。光與忠附耳數語,忠大喜照行,僅閱兩日,即由魏主下一內敕,命將胡貴嬪遷居別宮,飭令親軍嚴加守衛,不得妄通一人。為這一策,竟使高氏無從施毒,胡貴嬪得安居無恐,保養天年。死期未至,故得救星。
  清河王懌懲彭城覆轍,常有戒心。一夕與高肇等侍宴禁中,酒酣語肇道:「天子兄弟,尚有幾人,公何故翦滅殆盡?從前王莽頭禿,借渭陽勢力,遂篡漢室,今君身曲,恐終成亂階,不可不慎!」肇不禁驚愕,掃興趨出。會天遇大旱,肇擅錄囚徒,宥死頗多。懌復入白魏主道:「臣聞名器不可以假人,昔李氏旅泰山,孔子引為深戒,這無非為天尊地卑,君臣有別,事貴防微,不應加瀆呢!今欲減膳錄囚,應歸陛下所為,司徒究是人臣,奈何擅敢僭越,下陵上替,禍且不遠了!」魏主恪向他微笑,不發一言。已是會意。
  越年,魏恒、肆二州,地震山鳴,人民壓死甚眾。魏主懮心天變,益防高氏。又越年冬季,梁涪人李苗,及校尉淳於誕奔魏,上書魏闕,請即取蜀。魏主乃即命高肇為大將軍,率步騎十萬,攻益州。侍中游肇進諫道:「今國家連年水旱,不宜勞役。蜀地險隘,鎮戍無隙,怎可輕信浮言,遽動大眾!
  事不慎始,恐後悔轉無及了。」魏主又默然不應。
  倏忽間已是歲闌,度過殘冬,便是魏延昌四年正月。高肇西去,尚無捷音,那魏主恪卻生成重疾,醫藥無靈,才經三日,便已歸天。侍中領軍將軍於忠,侍中中書監崔光,詹事王顯,庶子侯剛,即至東宮迎太子詡,趨入內殿,夤夜嗣位。王顯系高氏心腹,謂翌日登基,也不為遲。崔光道:「天位不可暫曠,何可待至明日?」顯又道:「太子即位,亦須奏達中宮。」光又道:「皇帝駕崩,太子繼立,這乃是國家常典,何須中宮命令!」進請太子入立東序,由於忠扶住太子,西向舉哀。哭至十餘聲,便令止哭。光攝太尉,奉冊進璽綬,太子跪受冊璽,被服袞冕,御太極殿,即皇帝位。光等與夜直群臣,伏殿朝賀,稽首呼萬歲。翌日大赦天下,征還西討東防諸軍,尊諡先帝恪為宣武皇帝,廟號世宗。皇后高氏為皇太后,胡貴嬪為皇太妃。
  於忠與門下省侍中等官,會議國事,大略以嗣主衝幼,未能親政,宜使高陽王雍裁決庶事。又因任城王澄,為肇所忌,久居閒散,此時肇西出未歸,正好起用老成,使總國事。當下奏白太后,請即教授。王顯意欲弄權,不願二王秉政,獨矯太后命,令高肇錄尚書事,自與肇兄子猛,同為侍中。於忠等先發制人,即乘顯入殿,喝令拿下,責他侍療無效,傳旨削職。顯臨執呼冤,被直閤將軍用刀環擊傷腋下,牽送右衛府,一宿即死。遂下詔令太保高陽王雍入居西柏堂,任城王澄錄尚書事。百官總已聽命二王,中外卻也悅服。
  高肇西至函谷關,所乘戎車,忽然折軸,已是隱懷疑慮。至此接到嗣主哀書,且召令入朝,益恐內廷有變,於己不利,急得朝夕哭泣,神槁形枯。賊膽心虛。匆匆東歸,途次由家人相迎,亦不與見,即星夜跑至闕下,格外小心,已是無及。滿身穿著衰服,入臨太極殿,慟哭盡哀。高陽王雍,與領軍於忠密議,擬即誅死高肇,斷絕後患。當下令衛士邢豹等,潛伏中書省中,俟肇哭畢,由於忠引他入省,托名議事。甫經入門,忠忽大呼道:「衛士何在?」邢豹等應聲突出,把肇執住。肇欲開口鳴冤,偏被豹用手叉喉,不令出聲。兩手又為衛士所縛,不得動彈。才過片時,喉噎氣塞,再由豹用力一扼,但見他目出舌伸,立即斃命。威燄到何處去了?當有一道敕書,數肇過惡,說他畏罪自盡。此外親黨悉無所問,但褫肇官爵,葬用士禮。到了黃昏,從廁門出屍,送歸肇家。
  肇既伏誅,高太后當然不安,再加這位胡太妃乘勢報怨,竟與於忠等商議,勒令高太后為尼,徙居瑤光寺,非大節慶,不得入宮。這叫做打落水狗。嗣是於忠內結宮闈,外總宿衛,又為門下省領袖,專攬朝政,權傾一時。尚書裴植,僕射郭祚,恨忠專橫,密白高陽王,勸令黜忠。雍尚未發,忠已先聞,即令有司誣構二人,證成罪狀,矯詔賜他自盡。甚至欲殺高陽王,還是侍中崔光,從旁力阻,乃出雍歸第,不令執政。尋且尊胡太妃為皇太后,居崇訓宮,進於忠為尚書令,崔光為車騎大將軍,劉騰為太僕,侯剛為侍中。這四人都有功胡氏,所以加官進爵,同日酬勛。
  太后父胡國珍得封安定公,兼職侍中,還有太后妹胡氏,適江陽王繼子爰為妻。江陽王繼,系道武帝珪曾孫,襲封江陽王,宣武時為青州刺史,取良家女為奴婢,坐罪奪爵。胡太后為妹加恩,復繼本封,進位太保,授爰為通直散騎侍郎,爰妻為新平君,拜女侍中。於忠、崔光等,且奏請太后臨政,太后當即允議,垂簾稱制。她本是個聰明伶俐的女釵裙,喜讀書,善屬文,內外政事,均親自裁決,隨手批答。又素嫻騎射,發矢能中針孔,有此種種技藝,故指揮如意,游刃有餘。哲婦傾城。聽政經旬,即引門下侍官,入問於忠聲望。群臣揣摩迎合,料太后不慊於忠,因俱言未能稱職。太后頷首,遂出忠為征北大將軍,領冀州刺史。忠既外出,雍乃上表自劾,謂「臣初入柏堂,每見於忠專恣,欲加裁抑,忠反欲矯詔殺臣,幸由同僚堅拒,始得免死。自思忝官屍祿,辜負恩私,願返私門,伏聽司敗」等語。胡太后不忍罪忠,但優詔慰雍,起為太師,領司州牧。加清河王懌為太傅,兼官太尉,廣平王懷為太保,兼官司徒,任城王澄為司空,兼官驃騎大將軍。澄希承意旨,奏清安定公宜出入禁中,參諮大務,胡太后當然樂從。
  太后初臨朝時,尚稱令行事,群臣上書稱殿下,旋即改令為詔,居然稱朕,群臣亦改稱陛下。到了冬季十二月,大饗宗廟,太后因嗣主年幼,未能親祭,擬仿周禮君與夫人交獻古制,代行祭禮,禮官均以為未可,乃轉問侍中崔光。光獨曲意逢迎,竟引據漢和熹鄧後漢和帝皇后。薦祭故事,陳將上去,適中胡太后心坎,便將光語援作鐵證,飭侍衛備齊全副儀仗,親至宗廟,攝行祭祀。又飭造申訟車,隨時駕御,出雲龍門,進千秋門,遇有吏民訴訟,當即審判,有所未決,乃付有司。凡州郡薦舉孝廉秀才,及一切計吏,也由胡太后親御朝堂,臨軒發策,且自覽試卷,評定甲乙,頗洽輿情。
  一日與幼主幸華林園,就都亭曲水旁,宴集群臣,令王公以下各賦七言詩。太后自為首唱,隨口說道:「化光造物含氣貞,」次語令幼主詡續下,詡年方七歲,卻也有些聰慧,思索半晌,乃續詠道:「恭己無為仰慈英。」太后面有喜容,又合心坎。即歎賞道:「七齡幼主,有此續句,也好算是難得了。」群臣齊呼萬歲。太后乃令群臣賡續,你一語,我一句,湊成一片古風,無非是頌揚母德,敷奏昇平。太后大喜,命左右取出貯帛,頒賞有差。
  越年改元熙平。是梁天監十五年。侍中侯剛,掠殺羽林軍,為中尉元匡所劾,詔付廷尉議處。廷尉謂殺人抵死,應處大辟,胡太后記念前功,偏說剛因公掠人,邂逅致死,不得坐罪。嗣經少卿袁翻,力為辯駁,始削剛封邑三百戶,撤去嚐食典御職使。剛以善烹調得倖,嘗主御食,充使垂三十年,至此始被撤銷,但仍得出入宮禁,與聞朝政。有時且隨從太后,遊幸宗戚勛舊各家,往往宴至夜半,方才還宮。侍中崔光,援經據史,諫止游宴。太后可主祭祀,為何不可遊幸!
  看官,你想胡太后到了此時,已是蕩逸飛揚,從心所欲,哪裡還肯聽信崔光,深居簡出呢?而且歷朝婦女,多信佛事,胡太后有一姑母,曾作女冠子,好談釋教,太后自幼相依,耳熟能詳,至此特命在崇訓宮側,建造一永寧寺,又在伊闕口建石窟寺。兩寺皆備極華麗,永寧寺尤覺輝煌,內設九層浮圖,高九十丈,浮圖上柱,復高十丈,四面懸著鈴鐸。每當夜靜,鈴鐸為風所激,清音泠泠,聲聞十里。此外佛殿僧房,盡是珠玉錦繡,炫飾而成,真個是五光十色,駭人心目。自從佛法傳入中國,寺剎巍峨,得未曾有。落成時候,太后率領王公夫婦等,自往拈香,凡京內外僧尼士女,俱得入寺瞻仰,絡繹奔赴,不下十萬人。揚州刺史李崇,謂宜裁省寺塔糜費,移葺明堂太學,一再上表,好似石沉大海,毫無轉音。到了熙平三年,有人獻一異龜,當作神奇看待,遂改稱神龜元年,恐怕是個死烏龜,要應在宣武身上。頒詔大赦,慶宴群臣。
  忽報稱征北大將軍靈壽公於忠身死,大眾頗稱快意,獨太后優詔褒榮,賜諡武敬,並贈厚賻。又越數日,司徒安定公胡國珍又死。國珍系胡太后父,飾終典禮,格外從隆,追贈相國太師,兼假黃鉞,加號太上秦公,並迎太后母皇甫氏靈柩,同墓合葬,稱為太上秦孝穆君。當時有一個諫議大夫張普惠,還想斟情酌理,竭力奏諫,說是太上名稱,不能施諸人臣。同朝統說他不識時務,從旁譏笑,普惠卻應機辯析,駁得朝臣啞口無言。但終是空費唇舌,不聞收回成命,徒博得一個直臣名目罷了。
  過了數月,天象告變,月食幾盡,胡太后恐自己當禍,特想出一件替身符來,密令心腹內侍,齎毒至瑤光寺中,藥死故太后高氏,佯說是得病暴亡,棺殮俱用尼禮,草草治喪,即令舁柩至北邙山,埋葬了事。高氏該有此結局,胡氏狠毒尤甚,怪不得後來沉河。內外百官,毫無異議。胡太后越無顧忌,索性任情縱欲,引入一位皇叔,自薦枕席,作成了一段叔嫂奇緣。小子有詩歎道:

  雉鳴求牡已增羞,叔嫂何堪結鳳儔!
  才識婦人須尚德,飛揚蕩逸總貽懮。
  欲問皇叔為誰,待小子下回申敘。
  北魏故例,後宮生男,立為太子,即賜母自盡,此為夷狄之敝俗,不足為訓。但胡氏不死,後竟臨朝稱制。恣為威福,窮極奢淫。論者或歸咎魏主恪,謂其不遵古制,致貽後患,實則未然。北魏之宮闈不正,非自胡氏始﹔就使胡氏已死,而貌美心狠之高皇后,安知其不與胡氏相等耶!高氏專橫已甚,天特假手胡氏,令其翦滅。胡氏不懲前轍,尤而效之,罪又甚焉﹔故其後日之結果,亦較高氏為尤甚。蓋天下未有驕淫蕩佚之婦人,而能長此不亡者也。故聖王起化,始自閨門,刑於之大本先端,自可無懮女禍。彼留子殺母之故事,豈真足為治平之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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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築淮堰梁皇失計 害清河胡後被幽



  卻說胡太后引入皇叔,自薦枕席。這位皇叔為誰?就是清河王懌。懌為孝文諸子中,最美丰儀,胡太后看上了他,授以重位,事必與商。且嘗至懌第夜宴,目逗眉挑,已非一日。懌卻不願盜嫂,虛與周旋,未嘗沾染。偏胡太后慾火上炎,忍耐不住。一夕召入寢宮,托名議事,懌只好奉詔進去,哪知她與懌相見,開口敘談,便是牀頭兵法。懌始知中計,但已無法脫身,不得不通變達權,將順了事。嗣是出入宮闈,幾成慣習,漸漸的穢聲騰播,貽謗都中。只因懌素有才望,好賢下士,輔政後亦多所裨益,所以毀不掩譽,一時尚能免害。但日長時久,總不免為人所乘,翩翩佳公子,恐跳不出後來一著呢。色上有刀。小子因胡後聽政時,有梁、魏爭奪淮堰一事,不得不將魏廷內政,暫從緩表,且將淮堰事敘明。
  梁天監十二年,魏壽陽城為水所渰,漂沒庐舍。鎮帥李崇,勒兵泊城上,天雨不止,水漲未已,城垣僅露二版。將佐皆勸崇棄去壽陽,往保北山,崇喟然道:「我忝守藩岳,德薄致災,淮南萬里,系諸我身,我一動足,百姓瓦解,此城恐非我有了!但士民無辜,不忍令他同死,可結筏隨高,各使自脫,決與此城俱沒,幸勿多言!」治中裴絢,率城南民數千家,泛舟南走,避水高原。因水勢迭漲,還道崇必北歸,乃自稱豫州刺史,送款梁將馬仙湬,情願投誠。崇聞絢叛,未測虛實,特遣僚吏韓方興單舸召絢,絢且驚且悔,轉思勢成騎虎,已是難下,乃遣方興返報道:「適因大水迷漫,為眾所推,不得已便宜從事。今民非公民,吏非公吏,願公早行,無犯將士!」崇得報始憤,即遣從弟李神等,率領舟師討絢。絢戰敗竄匿,被村民執住,械送壽陽。絢至中途,對湖長歎道:「我有何面目再見李公!」因投水自盡。馬仙湬調兵救絢,不及而還。
  壽陽水勢漸退,居民復安。為這一番水溢,遂由梁降將王足,獻策梁廷,請堰淮水以灌壽陽。王足降梁見四十回。梁主衍,稱為良策,便遣材官將軍祖暅,水工陳承伯等,相地築堰,大發淮、揚兵民,充當工役。命太子右衛率康絢,權督淮上各軍,看護堰作。這次築堰,為梁廷特別巨工,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培土,合脊中流,役夫需二十萬眾,兵士不足,取派人民,每二十戶令出五丁,並力合作,自天監十三年仲冬為始,直至次年孟夏,草草告成。不料一宵風雨,水勢暴漲,澎湃奔騰,竟將辛苦築成的堤堰,衝散幾盡。當時輿論紛紜,早有人謂淮岸聚沙,地質未固,恐難成功,梁主不以為然,決擬興作,及經此一溃,仍然不肯中阻,再接再厲。實是多事。或謂蛟龍為祟,能乘風雨破堰,唯性最畏鐵,可用鐵冶入水中,免致衝損,於是彩運東西冶鐵,得數千萬斤,沉諸水濱,仍不能合。蛟龍畏鐵,不知出自何典?乃改用他法,伐樹為井槀,填以巨石,上加厚土,沿淮百里內,木石無論巨細,悉數取至。兵民朝夕負擔,肩上皆穿,更且夏日薰蒸,蠅蚋攢集,釀成一股疫氣,不堪觸鼻。可憐充當巨役的苦工,迭受驅迫,無法求免,沒奈何拚去性命,與天時相搏戰。究竟人不勝天,死亡相踵。好容易到了秋天,暑氣已退,乘流增築,尚堪耐勞,奈轉眼間又是寒冬,淮、泗盡凍,朔風凜冽,勞役諸人,手足俱僵。天公也故意肆虐,雨雪連宵,比往年更增冷度,浮山堰中的兵民,十死七八,真可謂一大巨劫了。為誰致之?孰令聽之?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那淮堰尚未竣工,魏已復起楊大眼為平南將軍,督諸軍屯荊山,來爭淮堰。梁主衍意圖先發,亟派左游擊將軍趙祖悅,襲據魏境西硤石,進逼壽陽。魏假定州刺史崔亮旌節,命充鎮南將軍,出攻硤石。又起蕭寶夤為鎮東將軍,進次淮堰。梁將趙祖悅聞崔亮到來,出城迎擊,為亮所敗,退歸拒守。亮竟率兵圍城,並約壽陽鎮帥李崇,水陸並進。崇屢次愆約,遂致亮圍攻硤石,隔年未下。
  魏胡太后聞崔亮無功,料知諸將不一,特簡吏部尚書李平,任鎮軍大將軍,兼尚書右僕射,率步騎二千,馳抵壽陽,別為行台,節度諸軍,准令軍法從事。平至壽陽,督諭李崇,令即調發水陸各軍,助攻硤石,一面促蕭寶夤進攻淮堰。寶夤遣部將劉智文等,渡淮攻破三壘,又在淮北擊敗梁將垣孟孫。梁使左衛將軍昌義之,率兵救浮山。義之未至,護淮軍使康絢,已麾兵殺退蕭寶夤軍。義之在途奉敕,與直閤將軍王神念,溯淮往救硤石。魏將崔亮,遣將軍崔延伯守下蔡,延伯與別將伊甕生,夾淮為營,取車輪去輞,削銳輪輻,兩兩接對,揉竹為巉,互相連貫,穿成十餘道,橫木為橋,兩頭施火轆轤,隨意收放,不使燒斲。既斷趙祖悅走路,又得堵截梁援。義之、神念,不能前進,只得暫駐梁城。李平自至硤石,督令水陸各軍,奮力猛撲,攻克外城。趙祖悅勢窮出降,為平所斬,餘眾盡為魏俘。平復進攻浮山堰。崔亮以前日李崇愆期,隱懷宿憾,平又為崇從弟,更不願受他節制,遂托疾請歸,帶領部曲,竟自返洛。平奏請處亮死刑,胡太后意在袒亮,但詔許立功補過,平不免怏怏,索性全軍退還。崇前守壽陽,頗見忠誠,不知他何故愆期?平不責從兄,專咎崔亮,亦屬未是。魏廷論功加封,進李崇為驃騎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李平為尚書右僕射,崔亮亦進號鎮北將軍。平在殿前爭論亮罪,亮亦斥平挾私排異,由胡太后曲為調解,改亮為殿中尚書。蕭寶夤尚在淮北,梁主衍致書招降,令襲彭城。寶夤將來書陳報魏廷,胡太后下詔嘉獎,令他靜守邊防。楊大眼亦斂兵不出,但在荊山駐守。
  梁人得專力築堰。至天監十五年四月,淮堰始成,長約九里,上闊四十五丈,下闊一百四十丈,高二十丈,雜種杞柳,間設軍壘。有人獻議康絢道:「淮列四瀆,天所以節宣水氣,不宜久塞﹔若鑿湬同湫。東注,使它波流紆緩,這堰可長久不壞了。」說近無稽。絢又開湬東注,又使人縱反間計,往語蕭寶夤道:「梁人但懼開湬,不畏野戰。」寶夤正患水漲,遂為所誑,乃開湬北注,水勢日夜分流,尚不少減。李崇就硤石戍間,築橋通水,又在八公山即北山。東南,築魏昌城,作為壽陽城保障。居民多散處岡壟,舊有庐舍塜墓,多被浸沒,此嗟彼怨,不得寧居。李崇隨處撫慰,大眾益仇恨梁人,誓死守境,各無叛心。
  梁徐州刺史張豹子,自謂築堰監工,必歸己任。偏梁廷簡派康絢,並飭豹子受絢節制。豹子慚憤交迫,多方讒構,誣絢與魏有交通情事。梁主衍雖然未信,但因築堰事畢,召絢還朝,絢既奉詔入都,淮堰歸豹子管轄。豹子不復加修,堰受水激,不免鬆動。惟魏廷以壽陽被水,引為大患,更授任城王澄為上將軍,都督南討諸軍事,將東下徐州,大舉攻堰,僕射李平進言道:「淮堰不久必壞,何須兵力!」乃敕任城王暫從緩進,靜待秋汛。
  忽由東益州刺史元法僧,呈入警報,乃是葭萌亂民任令宗,擅殺晉壽太守,舉城降梁。梁益州刺史鄱陽王恢,遣太守張齊迎納令宗,據住葭萌。法僧遣子景隆拒齊,連戰皆敗,齊更進圍武興,全境岌岌,速請濟師等語。魏遂授傅豎眼為益州刺史,引兵赴援,倍道入益州境。轉戰三日,行二百餘里,連獲勝仗,解武興圍。張齊退保白水,嗣復出兵侵葭萌關。關城守將,為梓潼太守苟金龍,時適患疾,不能督戰,妻劉氏率厲兵民,登關守禦。副戍高景謀叛,由劉氏察覺,拿下斬首。嗣因水道為梁兵所據,守卒乏飲,幸值天雨,劉氏出公私布絹,及所有衣服,懸諸空中,絞取雨水,儲以雜器,於是飲水不竭,人心乃固。特敘劉氏為巾幗勸。豎眼復移師往救,擊退張齊,齊乃引還,葭萌復為魏有。魏封金龍子為平昌縣子,旌劉氏功。應該加旌。
  已而時值季秋,淮水盛漲,梁堰崩溃,聲如雷吼,震動三百里左右。沿淮城戍及村落兵民約十餘萬口,一古腦兒漂入海中,連屍骸都無著落。胡太后聞報大喜,優賞李平,停止任城王進兵。惟梁主衍懊悵終日,空耗了許多財帛,死了若干生命,終弄到前功盡棄,毫無效益,漸漸的自怨自艾,迷信佛教。詔罷宗廟牲牢,薦祭只用蔬果,朝野詫為奇聞,統說宗廟去牲,乃是不復血食。再由廷臣參議,擬用大脯代牛。偏梁主決意舍牲,但命用面捏成牲像,以餅代脯,這真叫做舍大就小,輕人重畜哩。越弄越錯。
  臨川王宏自洛逃歸,未嘗加罰,仍令為揚州刺史,加官司徒。宏好內愛酒,沈湎聲色,侍女數百人,皆極綺麗,妾吳氏更擅國色,寵冠後庭。有弟法壽,性璪且悍,恃勢殺人,屍家指名申訴,怎奈法壽匿宏府中,有司不能搜捕。旋為梁主所聞,始令宏繳出法壽,即日伏法。南台御史,請並罪宏,罷免官爵。梁主揮涕批答道:「愛宏是兄弟私情,免宏是朝廷王法,准如所議!」罷宏歸第。未幾復以宏為司徒,宏淫侈如故。
  天監十七年,梁主將幸光宅寺,忽聞都下有謀變情事,乃從各航中搜索,得一刺客,訊知為宏所使。乃召宏入,涕泣與語道:「我人才勝汝百倍,幸居天位,時恐顛墜,汝奈何尚作妄想?我非不能為周公、漢文,周公誅管蔡,漢文廢死濟北、淮南二王。為汝愚昧,特加憐憫,汝反不知感,真太無人心了!」宏頓首道:「無是!無是!」梁主因再免宏官,勒令回第。嗣又有人密報梁主,謂宏私藏鎧仗,包藏禍心。梁主乃送盛饌與宏,且親往就飲。酒至半酣,逕入宏後堂檢視。列屋約三十餘間,各有色紙標封。旁顧及宏,面色沮喪,益疑是所報非虛,便命隨從校尉邱佗卿,啟封查閱,每屋多貯制錢,百萬為一聚,標用黃簽,千萬為一庫,標用紫簽,梁主與佗卿屈指計算,凡三十餘間屋內,約得現錢三億餘萬﹔尚有旁屋數所,各貯布絹絲棉漆蜜紵蠟朱紗黃屑雜貨等,滿室堆砌,不知多少。宏恐梁主見斥,越加慌張,哪知梁主反露笑容,溫顏與語道:「阿六,宏排行第六。汝生計大佳!」民膏民脂,豈容斂積,如何梁主反為得意!遂返座暢飲,至夜方還。自經此次檢查,料宏徒知私積,當無大志,乃更使復原職。
  梁主次子豫章王綜,仿晉王褒《錢神論》,戲作《錢愚論》譏宏,梁主猶命綜速毀,但已流傳都中。宏引為愧恨,稍自斂束,不久復萌故態,更闖出一樁逆倫傷化的重案。這也由梁主姑息養奸,為私忘公,一誤再誤,貽患實不淺呢。事且慢表。
  且說魏胡太后稱制五年,奢淫無度,一擲千萬,毫不吝惜,賞賜左右,不可勝計。又命內外添築寺塔,競尚崇閎,特派使臣宋雲,與比邱僧徒別稱。慧生等,往西域求佛經,西行約四千里,度過赤巔,乃出魏境。再西行歷二年,至乾羅國,始得佛書百七十部而還。其時交通不便,所以有此困難。胡太后分供佛寺,設會施僧,又糜費了無數金銀。諸王貴人,宦官羽林軍,迎合意旨,各在洛陽建寺,所費不資。且因奢風傳播,習成豪侈。高陽王雍,富甲全國。河間王琛,系文成帝濬孫。與他鬥富,廄畜駿馬十餘匹,俱用銀為槽,窗戶上裝璜精美,相傳為金龍吐旆,玉鳳銜鈴。宴會酒器,有水精峰、瑪瑙碗、赤玉卮等,統是絕無僅有的珍品。嘗誇語僚友道:「我不恨不見石崇,晉人。但恨石崇不見我。」當時傳為異談。
  看官,試想宇宙間所出財產,地方上所供賦稅,本有一定數目,不能憑空增添,虧得北魏歷朝皇帝,按時節省,代有餘積,熙平、神龜年間,府庫頗稱盈溢。偏經這位胡太后臨朝,視若糞土,浪用一空。他如宗室權幸,雖由祖宗積蓄,朝廷賞賚,博得若干財帛,但為數也屬不多,要想爭奢鬥靡,免不得貪贓納賄,橫取吏民。一班熱中干進的下僚,蠅營狗苟,恨不得指日高升,榮膺爵祿,所以仕途愈雜,流品益淆。
  小說中有此大議論,益增光彩。
  征西將軍張彝子仲瑀,獨上封事,請量削選格,排抑武人。羽林虎賁各軍士,得此消息,立集千人,至尚書省詬罵。省門急閉,亂眾拋瓦擲石,鬧了片時,便趨詣張宅,把張彝父子拖出,拳打腳踢,幾無完膚。一面縱火焚宅,仲瑀兄始均叩頭乞恕,被亂黨提擲火中,燒得烏焦巴弓。仲瑀奄臥地上,賊疑為已死,不加防守,他得忍痛走免。彝氣息僅屬,再宿即死。胡太后聞變,慌忙派官宣撫,但收捕亂首八人,斬首伏辜,餘皆不問。且下詔大赦,並令武人得依資入選。適懷朔鎮函使高歡至洛陽,函使謂函奏往來之使。見張彝死狀,還家散財,結交賓佐,或問為何意?歡答道:「宿衛軍將,焚殺大臣,朝廷不敢窮究,政事可知,私產怎能守呢?」亂世梟雄,類具特識。歡系渤海蓨縣人,字賀六渾,曾祖湖為燕郡太守,奔投魏國。祖謐為魏御史,坐法徙懷朔鎮,因世居北邊。歡執役平城,有富人婁氏女,見他狀貌魁梧,願嫁為婦,乃得資購馬,報效鎮將,充做函使。後來便是北齊始祖,事見下文。志北齊之所自始。
  魏尚書崔亮遷掌吏部,因官不勝選,特創立停年格,不問賢否,只論年限,雖為杜絕幸進起見,未始非權宜計策﹔但賢能或因此負屈,庸才反循例超升,選舉失人,實自此始。洛陽令薛琡,一再辨謬,終不見從,就是亮甥劉景安,貽書勸阻,亮亦不從。尋且以國用不足,減損百官俸祿,四成中短少一成。任城王澄,謂不如節省浮費,較全大體,胡太后置諸不理,恣肆依然。
  宦官劉騰恃功怙寵,由太僕遷官侍中,兼右光祿大夫,干預朝政,賣官鬻爵。胡太后不加禁止,反擢騰為衛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唯清河王懌,用法相繩,不肯容情。吏部請授騰弟為郡守,懌擱置不提,還有散騎侍郎元爰,超擢至侍中領軍將軍,驕恣不法,亦為懌所裁抑。爰與騰共嫉懌如仇,陰圖報復。
  龍驤府長史宋維,由懌薦為通直郎,浮薄無行,懌常加戒飭。爰乘隙召維,用利相■,使告懌有謀反情事。胡太后與懌通姦,更兼懌實無反情,一經案驗,全出冤誣。懌當然無罪,維照例反坐。爰亟入白太后道:「今若誅維,他日果有人真反,何人敢告!」胡太后聽了爰言,也覺有理,乃止黜維為昌平郡守。爰與騰更日夜密謀,料知懌為太后所幸,非用釜底抽薪的計策,斷不能獨除一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太后幽禁,方好任所欲為。當下使主食胡定,進白魏主,偽言懌將進毒,賄臣下手,臣不敢為逆,故即自首。魏主年方十一,究是兒童性質,容易被欺,遂囑定轉告元爰,速圖去害。
  是年為魏神龜三年,序值新秋,爰魏主御顯陽殿,騰閉住永巷門,杜絕太后出路,爰獨召懌入見。懌至含章殿後,又為爰所阻,不令懌入。懌大聲道:「汝欲造反麼?」亦怒叱道:「爰不敢反,特欲縛汝反賊。」懌再欲抗辯,已由爰指揮宗士,牽住衣袖,迫入含章東省,令人監守。騰稱詔召集公卿,論懌大逆,擬置死刑。群臣畏他勢力,莫敢抗議,獨僕射游肇,出言相阻。爰、騰毫不理睬,竟入白魏主,謂公卿同議誅懌。魏主有何主見,含糊許可,當即將懌處死,並詐為太后詔敕,自稱有疾,歸政嗣君。遂將太后幽錮北宮,宮門晝夜長閉,內外斷絕。騰自執管鑰,連魏主都不得入省,只許按時進餐。太后不免饑寒,私自泣歎道:「養虎遭噬,便是我今日所處了!」
  此時尚非真苦。
  是時任城王澄已歿,爰與太師高陽王雍等,同掌朝政,改元正光,爰為外御,騰作內防,魏主呼爰為姨父,政由爰出。高陽王雍等亦只能隨聲附和,不敢相違。游肇憤悒而終。朝野聞懌被殺,統皆喪氣,胡人為懌剺面,計數百人。小子獨有詩譏懌道:

  含章受刃似冤誣,筆伐難逃古董狐﹔
  自古人生終有死,為何被脅作淫夫?
  已而由相州遞入急奏,請誅元爰、劉騰,且將起兵討罪。
  究竟相州是何人主持,待至下回表明。
  梁主用降人王足計,命築淮堰,無論其勞民費財,實為厲階,即令淮堰易成,成且經久,亦豈遽足奪壽陽!果使壽陽歸梁,於魏亦無一損,仁者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猶且不為,況喪民無數,以鄰為壑,必欲爭此一城,果何為者?甚矣哉梁武之不仁也!夫欲築淮堰,不惜民命,薦祭宗廟,乃欲廢牲,甚至如宏之一再謀亂,一再姑息,子弟可愛,百姓獨不必愛乎?犧牲可惜,人民獨不足惜乎?愚謬若此,真出意外。若夫胡太后之驕奢淫佚,原足致亂,即無元爰、劉騰,亦豈能長治久安?清河王懌之罹害,不無冤累,但未能預為防閒,反甘受牝後之淫逼,宮闈之樂事未終,而釜鑕已臨於頸上,畏死者仍歸一死,亦何若拒淫死義之為愈乎!吾於懌無所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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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宣光殿省母啟爭端 沃野鎮弄兵開禍亂



  卻說魏相州刺史元熙,系中山王元英長子,英自攻克三關後,三關事見三十二回。還朝病故,由熙襲封。熙頗好學,具有文才,惟輕躁浮動,常為英懮。英欲立熙弟略為世子,略固辭乃止。熙妻為於忠女,借忠威權,驟擢為相州刺史,又與清河王懌素稱友善,通問不絕。
  熙蒞任時,時方初秋,忽遇狂風驟雨,釀成奇寒,凍死驢馬數十匹,隨卒數人。嗣復有蛆生庭中。熙嘗夜寢,見有一人與語道:「任城王當死,死後三日外,君亦不免﹔如或不信,但看任城王家。」熙恍惚相隨,趨至任城王家前,果見四面牆坍,不遺一堵。正在驚歎,驀被雞聲喚醒,方知是夢。回憶夢境,恐兆不祥,告諸親友,大都從旁勸解,說是夢不足憑。及聞懌被誣受戮,不禁怒從中來,便欲起兵討罪。熙妃於氏,援夢諫阻,熙已忿不可遏,不從妻言,遽稱兵鄴上,聲討爰騰。
  黃門侍郎元略,司徒祭酒元纂,俱系熙弟,由洛陽奔至鄴城,助兄舉兵。長史柳元章等佯為從命,暗中卻嗾動部眾,鼓噪入府,殺熙左右,即將熙、纂二人拿住,錮置高樓。一面飛報都中,元爰立派尚書左丞盧同,齎詔至鄴,監斬熙、纂及熙諸子。熙將死時,貽僚友書道:「我與弟並蒙太后知遇,兄據大州,弟得入侍,垂訓慇懃,恩同慈母。今太后見廢北宮,清河王橫遭屠酷,主上幼年,不能自主,君親若此,臣子奚安?所以督厲兵民,誓建大義,不幸智力淺短,遽見囚執,上慚朝廷,下愧知交,流腸碎首,亦復何言!凡百君子,各敬爾身,為國為家,善勖名節!」元熙發難,雖若可原,但始謀不慎,徒死何裨?至熙首傳至洛陽,親舊莫敢過視,惟前驍騎將軍刁整,竟為收埋,時共稱為義友。
  熙弟元略獨得倖脫,走匿西河太守刁雙家,約歷年餘。因內外索捕甚急,別雙奔梁,梁封為中山王,領宣城太守。魏元爰聞略受梁封,特遣使至建康,與梁通好。梁亦知魏深意,虛與應酬,即日遣歸罷了。
  魏主詡久疏定省,意欲朝母,向爰陳明,爰乃允諾。太后在西林園,由魏主帶領文武百官,朝見太后。並即開宴,魏主與群臣侍飲。飲至半酣,武臣起舞為歡。右衛將軍奚康生獨為力士舞,階下盤旋,每顧視太后,舉手蹈足,作執殺罪人形狀。太后窺透微意,暗闇心喜,但一時未敢遽言。看官聽著!康生與爰,本是轉灣親戚,康生子難當,娶侯剛女為妻,剛子為元爰妹婿,所以爰幽太后,康生亦曾與謀。但康生素性粗武,與爰同值禁中,往往因詞氣高下,致有齟齬,積久遂成嫌隙。也是一個小人。此時借著舞勢,示殺爰意。胡太后畢竟聰明,默視良久,待至日色將暮,即命魏主留宿北宮。侯剛在旁道:「至尊已經朝訖,何必在此留宿?」康生道:「至尊為太后陛下親兒,太后有命,至尊不可不遵。」胡太后乘勢起座,即攜住魏主臂,下堂逕去。
  既入宣光殿,在北宮中。太后挈魏主上坐,左右侍臣,分立階下。康生仗著酒膽,即欲傳詔執爰,不意爰已防著急變,指令軍士,闖入殿中,七手八腳,把康生牽去。兩階侍臣當然嘩亂,胡太后見此情形,也覺慌張,光祿勛賈粲,入白太后道:「侍臣惶恐不安,請陛下出殿撫慰。」胡太后便即起身,甫出殿階,粲即扶魏主下座,就東序趨出,至顯陽殿。太后回顧,已失魏主所在,自知為粲所紿,復入殿徘徊。聰明人,又著了道兒。那賈粲又偕劉騰等人,進脅太后,仍居北宮。所有宮殿各門,照舊關鎖去了。
  奚康生被牽至門下省,由侍中黃門僕射尚書等十餘人,私承爰囑,當夜審訊,模糊定讞,康生擬斬,子難當擬絞。草案呈入,爰在內矯詔處決,康生死罪,如群臣議,難當恕死,坐流安州。時已昏暮,刑官即驅康生赴市,依讞處斬。難當哭辭乃父,康生獨慨然道:「我無反狀,乃為賊臣陷害,一死何辭!汝亦不必多哭了!」遂伸頸就刑。前時何故附爰?難當收屍埋葬,又得留家百餘日,始往流所。這是元爰顧全侯剛面目,暫時買情。及難當去後,密遣人致書行台,叫他刺死難當。難當仍不得生,一道羈魂往冥府中去尋死父,自不消說。
  劉騰得進任司空,刑餘腐豎,位列三公,實為北魏創例。八座九卿,嘗旦造騰宅,伺候顏色,既得騰命,然後各赴省府,依言辦事。公私請托,專視貨賄多少,決定可否。歲入以巨萬計,寡廉鮮恥的下吏,輒投拜門下,願為義兒,權燄薰天,遠近側目。車騎大將軍崔光,隨班進退,無所補救,時人比為漢張禹、胡廣,至此得升授司徒。江陽王繼,為元爰父,已徙封京兆王,本領司徒重職,繼恐父子權位太盛,願以司徒讓崔光。元爰聽從父意,請命魏主,魏主雖將司徒授光,仍改官繼為太保,名異實同,不過掩飾耳目罷了。
  未幾又有元爰貪金,用兵柔然事。柔然前為魏所逐,逃居漠北,後來復屢入寇邊,終被魏戍兵擊退,魏宣武帝正始元年,柔然庫者可汗復遣兵寇魏沃野,及懷朔鎮,魏遣車騎大將軍源懷,出巡北邊,增築九城,設兵防守,柔然始不敢入窺。庫者可汗死,子佗汗可汗嗣。佗汗可汗屢向魏乞和,魏廷勿許。既而佗汗為高車所殺,子伏跋可汗繼立,勇悍有武略,為父復仇,擊破高車,擒殺酋長彌俄突,漆頭為溺器,復掃滅叛國,轉弱為強。伏跋有幼子祖惠,忽然亡去,四覓勿得。適有女巫地萬,入見伏跋,謂祖惠現在天上,我能召還。乃即就大澤中量地張幄,禱祀天神,地萬喃喃誦尩,約歷晝夜,果見祖惠自帳中出來,自言為天神所攝,今始遣歸。伏跋大喜,號地萬為聖女。地萬出入帳中,姿態妖淫,善盅人主。伏跋初頗尊敬,繼與狎褻,竟得地萬順從,枕席風光,遠過妾婦,喜得伏跋似遇天仙,當即冊為可敦,地萬所望在此,胡人稱主為可汗,後為可敦。大加愛寵。
  已而祖惠濅長,與母私語道:「我系人身,怎得上天?地萬留我在家,教我誑言。」母聞祖惠言,便轉告伏跋,伏跋已為地萬所迷,搖首答說道:「地萬能前知未然,汝等何必讒妒呢!」地萬且喜且懼,譖殺祖惠。祖惠母怎肯干休,泣訴伏跋母侯呂陵氏。侯呂陵氏乘伏跋出畋,竟把地萬拘住,遣大臣具列等,絞死地萬。及伏跋聞變馳歸,地萬已死,他不勝悲憤,欲誅具列等人。適值鄰國阿至羅入寇,由伏跋率兵邀擊,失利奔還。侯呂陵氏意會同群臣,殺死伏跋,立伏跋弟阿那瓌為可汗。
  甫經匝旬,伏跋族兄示發舉兵擊阿那瓌。阿那瓌戰敗,與弟乙居伐奔魏。魏使京兆王繼等迎入,賜勞甚厚,引見置宴,封為朔方公蠕蠕王。阿那瓌乞請援師,回國討叛,朝議經久未決。阿那瓌居洛數月,得知元瓌用事,賂金百斤,元瓌乃調發近郡兵萬五千人,使懷朔鎮將楊鈞為將,送阿那瓌返國。尚書右丞張普惠上書諫阻,謂蠕蠕久為邊患,今天亡丑虜,使彼自亂,阿那瓌束身歸命,正好令為內屬,戢彼野心,奈何發兵送還,自增勞擾?這一書奏將進去,那元瓌全然不睬。但令楊鈞從速部署,指日北行。無非為了百斤黃金。阿那瓌入辭北堂,特賜給軍器衣被雜米糧畜,悉從優厚,阿那瓌拜謝而去。
  時柔然為示發所破,殺死阿那瓌祖母侯呂陵氏及他親弟二人。偏又有從兄婆羅門,糾眾逐示發,示發奔往地豆乾。地豆乾把他殺斃,國人推立婆羅門為可汗。楊鈞入柔然境,恐柔然出兵抗拒,再乞濟師。魏遣使臣諜雲具仁,先往宣諭。婆羅門驕倨不遜,經具仁與他抗辯,始令大臣邱升頭等,隨具仁迎阿那瓌。具仁輕騎還報,阿那瓌又懼不敢進,情願還洛。會高車王彌俄突弟伊匐,乞師嚈噠,收拾餘眾,來擊柔然,報復兄仇,大破婆羅門。婆羅門窘急,也率十部落詣涼州,向魏乞降。
  柔然無主,國人願迎奉阿那瓌,阿那瓌又復請歸。魏涼州刺史袁翻,上言蠕蠕二主,並宜撫存,可令東西各居,分馭部落,也是一條安邊保塞的至計。朝議頗以為然,乃命阿那瓌居懷朔北方,地名吐若奚泉,婆羅門居涼州北境,就是西海故郡。
  哪知戎狄豺狼,野性難測。婆羅門卻陰懷異志,僑居逾年,走歸嚈噠,幸由魏平西長史費穆,引兵往討,用埋伏計誘婆羅門,一鼓掩獲,送至洛陽,好容易瘦死獄中。阿那瓌先求粟種,魏輸給萬石,繼復因年穀不登,突入魏境,表求賑給,魏令尚書右丞元孚,持節撫勞,反被阿那瓌拘留,引眾南侵,所過剽掠,直至平城附近。聞魏遣尚書令李崇等大舉北征,始將元孚釋回,驅民北遁。李崇追躡三千里,不及乃還。這都由元爰貪賂縱奸,釀成戎禍,漸漸的尾大不掉,反為夷狄所制呢。暗伏後文。
  元爰為惡不悛,取民無度。乃父京兆王繼性亦貪縱,專受賂遺。平時請屬有司,無敢違慢,牧令守長,哪個肯毀家報效?當然是竭澤而漁,上供欲壑,於是朔方叛亂,相繼迭起。又開生面。
  先是魏都平城,曾在四鄰置設六鎮,一武川,二撫冥,三懷朔,四懷荒,五柔玄,六御夷,皆在長城北面,用備藩衛,素來資給從厚。至孝文南遷,漠然相待,將士漸有怨言。尚書令李崇,出擊阿那瓌,長史魏蘭根語崇道:「從前沿邊置鎮,地廣人稀,所遣將士,或系強宗子弟,或系國家爪牙。晚近以來,有司號為府戶,役同廝養。厚內薄外,適足滋怨,怨久必亂,不可不防。今宜改鎮立州,分置郡縣,凡屬府戶,悉免為民,入官次敘,一准舊制,文武兼用,威愛並施,庶幾人心歸向,可無北顧懮了。」此語若行,何致生亂?崇頗以為然,依議奏聞。權貴只識金錢,曉得甚麼後慮,便將崇奏擱起不提。
  懷荒鎮將於景,系故尚書令於忠弟,為元彧所忌,出就外鎮。阿那瓌入寇時,鎮民求餉,景不肯給,激動眾怒,竟將於景殺死。亂尚未了,那六鎮以外的沃野鎮,復有豪民破六韓拔陵,聚眾造反,攻殺鎮將,據境稱王。遣黨徒衛可孤,圍武川鎮,又分兵攻懷朔鎮。懷朔鎮將楊鈞,擢尖山人賀拔度拔為統軍。度拔有三子,長名允,次名勝,幼名岳,皆有材力,隨父從軍,分任隊長。據守經年,外援不至,楊鈞遣賀拔勝突圍而出,至臨淮王元彧處告急,且語彧道:「懷朔一陷,武川亦危,雖有良、平,張良、陳平皆漢人。不能為計了。」彧許為出師,並即表聞。魏命彧都督北討軍事,往征破六韓拔陵。彧遣勝先歸,會武川失守,楊鈞棄城南遁,留勝父子居守,衛可孤乘隙攻入,勝父子巷戰力屈,俱為所擒。及彧至五原,兩鎮早陷,破六韓拔陵,麾眾邀擊,盡銳衝突,彧不能抵敵,大敗退歸。
  魏主聞耗,亟召群臣問計,吏部尚書元修義,請遣重臣督軍,出鎮恒朔,捍御叛寇。魏主欲任用李崇,崇已早還朝,時亦在列,便自陳衰老,請另擇賢才。魏主不許,即加崇開府儀同三司,領北討大都督事,所有撫軍將軍崔暹,及鎮軍將軍廣陽王元淵以下,淵或作深,系太武帝曾孫。皆受崇節度,陸續北行。
  是時西北一帶,寇盜蠭起,響應拔陵。敕勒酋長胡琛,涼州幢帥於菩提,營州民就德輿等,群起為亂。還有朔方汾州諸胡,亦乘時蠭起,騷擾邊境。各州刺史,就近征剿,倏出倏沒,未得蕩平。秦州刺史李彥,政刑殘虐,群下生怨,部將薛珍等突入殺彥,推黨人莫折大提為秦王。南秦州民張長命韓祖香孫掩等,亦戕刺史崔游,舉城應大提。大提襲入高平,殺害鎮將赫連略及行台高元榮。既而大提病死,子念生居然稱帝,自號天建元年。魏命雍州刺史元志為征西都督,往討念生。念生弟天生,率眾下隴,志連戰連敗,退保岐州。天生乘勝進逼,四面登城,志竟被殺,岐州陷沒。
  說也奇怪,元志方戰歿岐州,李崇也敗退雲中。崇本遣崔暹出北道,教他不得浪戰,但牽制拔陵兵力,自從東道進兵,直搗沃野。暹違崇將令,竟轉鬥而前,被拔陵誘入伏中,殺得全軍覆沒,只剩了一人一騎,狼狽走還。拔陵得並力攻崇,崇抵擋不住,沒奈何退守雲中,與寇相持。魏正遣尚書元修義為西道行台,規復岐州,偏又接得李崇敗報,宮廷相率驚惶。廣陽王淵申崇前說,仍請改鎮為州。魏主不省,惟召還崔暹,命系廷尉。暹忙將良田美妓,獻納元爰,爰替他解免,竟得宥罪。
  未幾東西鐵敕部,統皆叛命,歸附破六韓拔陵,魏主乃思李崇及元淵言,下詔改鎮為州,遣黃門侍郎酈道元為大使,撫慰六鎮兵民。哪知六鎮已皆叛魏,道元去亦無益,仍折回都中。南秀容人乞伏莫於,又復起反,總算出了一個酋長爾朱榮,集眾討平。當下奉表魏廷,詳報平賊情事,魏封榮為博陵郡公。榮高祖羽健,初封秀容川,父名新興,善事畜牧,牛羊馬駝,辨色為群,嘗瀰漫山谷間。魏有事北方,新興輒獻牲畜助軍。至榮討平叛亂,進爵為公,方陰蓄大志,擬乘四方變亂的時候,發憤為雄。所有畜牧資財,悉數取出,散給勇士,結交豪傑。於是侯景、司馬子如、賈顯、段榮、竇泰等,先後趨附,整日裡練兵儲械,待時出發。這乃是北魏一大隱患,不比那四方草寇,剽掠無定,尚容易處置呢。俱為下文寫照。
  且說梁主蕭衍,聞魏亂方盛,欲趁勢經略中原。當時南朝良將,為韋睿、裴邃二人,睿於普通元年病逝,隨筆帶過韋睿。只裴邃尚存。乃授邃為信武將軍,領豫州刺史,出鎮合肥。適臨川王宏第三子正德,背梁奔魏,魏已起蕭寶夤為尚書僕射,謂正德無故來投,情不可測,不若拘戮為是。魏主雖然不從,但亦未嘗禮待,正德因復逃歸。前時梁主無子,曾取正德為養兒。及太子統生,仍使正德還本,賜爵西豐侯。正德以不得立儲,銜恨多年,乃覷隙奔魏。既不得志,南行還梁,恐遭梁主詰責,不得不捏造誑言。當詣闕謝罪,托言北偵虜情,確是有亂可乘,請速出師等語。梁主亦瞧透三分,詰問數語,正德具陣魏亂,似覺詳明,乃仍複本封,並促裴邃出兵北略。
  邃因率騎襲壽陽,掩入外郛。魏揚州刺史長孫稚,奮力抵禦,一日九戰,殺傷相當。邃因後軍不至,引軍暫歸。嗣復取魏建陵、曲木,及狄城、甓城、司吾城。徐州刺史成景嚈拔雎陵,將軍彭寶孫拔瑯琊,曹世宗拔曲陽、秦墟,李國興且進拔三關。魏徐州刺史元法僧,又遣子景仲至梁,奉表輸誠。梁即授降王元略為大都督,與將軍陳慶之等,率兵接應,為魏安樂王元鑒擊敗。法僧卻乘鑒驕怠,殺將過去,得了一個大勝仗。梁授法僧為司空,封始安郡公,復命西昌侯蕭淵藻及豫章王蕭綜等,相繼進兵,接濟裴邃。
  邃攻下新蔡郡,進克鄭城、汝穎一帶,所在響應,魏河間王元琛及壽陽守將長孫稚,率眾五萬,前來截擊,邃暗設四伏,誘稚入阱,四面相迫,好似網中捕魚,甕中捉鱉。還算長孫稚有些勇力,拚命衝突,奪路奔逃。再加元琛從後援應,方得將長孫稚救回壽陽,但已喪斃了一、二萬人。邃威名大振,將乘勝蕩平淮甸,再圖河洛,偏偏天不假年,竟爾一病不起,告歿軍中。身後贈典,比韋睿更優。睿得贈侍中,給諡曰嚴﹔邃亦得贈侍中,且進爵為侯,予諡曰烈。淮、淝軍民,感念邃恩,莫不流涕。再與韋睿相較,是不忘良將之意。小子有詩歎道:

  北征大將肅軍威,萬眾全憑隻手揮﹔
  功業未成身已殞,蕭梁氣運兆衰微。
  邃既死事,後任為中護軍夏侯斮。亶雖有才名,究竟不及韋、裴兩人,因此斂兵不進,南北粗安,那魏人得專力北方。欲知後事,且看下回敘明。
  元爰、劉騰,為北魏之禍首,而胡後實縱成之。奚康生久預軍機,始不能誅鋤權戚,乃反甘作爪牙,與謀幽後。後固自取,而康生之黨惡濟奸,未始非爰騰之流亞也。及西林省母,漸有轉機。康生如有悔心,亦惟導後以慈,勗主以孝,內聯母子,外正君臣,則苦志彌縫,安身即以安國。計不出此,乃徒以舞勢示意,挑撥胡後,宣光殿之被執,門下省之受誅,雖死何補,適見其好亂取禍耳!沃野之亂,不特為六鎮之引線,並且為亡魏之禍階,一蟻溃穴,全隄皆動,亂之不可以使長也,有如此者。然不有內亂,安有外亂?胡後導於先,又騰踵於後,讀史者可以知所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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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08:14: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回     誅元爰再逞牝威 拒葛榮輕罹賊網



  卻說魏尚書元修義,出討莫折念生,中途遇著風疾,不能治軍,乃命蕭寶夤代任,並命崔延伯為岐州刺史,兼西道都督,與寶夤俱出屯馬嵬。莫折天生方列營黑水,由延伯前往挑戰,天生開營追逐,延伯徐徐引還,行伍整齊,步伐不亂,反將賊眾驚退。越日復勒兵出戰,延伯當先突進,將士盡銳長驅,大破天生,俘斬十餘萬,追奔小隴山,岐、雍及隴東皆平。魏京兆王繼正受命為大都督,出統西道各軍。既得岐、雍捷報,乃詔令班師。
  時宦官劉騰已死,司徒崔光亦卒,元爰耽酒好色,淫宴自如,無論姑姊婦女,稍有姿色,即與宣淫。嗣是常留家不出,或出遊忘返,無暇防衛宮廷。
  胡太后察悉情形,轉懮為喜,乘爰他出,即召魏主與群臣入見,當面宣諭道:「元爰隔絕我母子,不聽往來,還復留我何用?我當削髮出家,修道嵩山,閒居寺院,聊盡餘生罷了。」說著,淚下不止。一派偽態。魏主見太后容色,免不得天良發現,即叩頭勸阻,群臣亦跪伏哀求。胡太后置諸不理,反令侍女覓取快剪,立即削髮。魏主越加惶急,禁住侍女,再三苦勸,太后尚未肯依。越裝越象。群臣乃請魏主伴宿,夜間母子敘情,談至夜半,無非說元爰不法,必將為亂。左右且從旁報密,謂爰嘗遣從弟洪業與武州人姬庫根,潛買馬匹,預備起事。魏主年已十六,已有知覺,也恐帝位被奪,頓起疑心,遂與太后密謀黜爰。及爰還朝入直,魏主但與言太后意見,將往嵩山修道。爰巴不得太后出家,便勸魏主順承母旨,魏主含糊應允。
  看官!試想這胡太后年將四十,尚是華裝豔服,盛鬋丰容,哪裡肯出家為尼,除絕六欲?她不過借此為名,計愚元爰。爰卻竟為所愚,還道太后無顏問政,不必防閒。太后遂得屢御外殿,不似從前幽錮。有時且偕魏主出遊,無人阻礙。爰舉元法僧為徐州刺史,法僧叛魏奔梁,太后屢以為言,爰頗自愧悔。高陽王雍雖位居爰上,權力不能及爰,所以暗加畏忌。會魏主奉太后出遊,往幸雒水,雍邀兩宮至私第中,開宴暢飲。飲至日晡,太后與魏主起座,偕雍同入內室,談了許多時刻,方才出來。從官皆不得與聞,惟由太后傳令還駕,始皆奉蹕還宮。
  過了數日,雍從魏主入朝太后,奏稱元爰父子,權位太重,致多疑謗,太后乃召爰入語道:「元郎若果效忠朝廷,何故不辭去領軍,以他官輔政?」爰乃免冠拜伏,求解領軍職銜。當由兩宮允准,授爰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兼尚書令,仍守侍中等官。改用侯剛為領軍將軍,暫安爰意。爰因剛為同黨,果然不疑。
  魏主立太后姪女胡氏為後,不甚愛寵。想是姿貌平庸。尋納一潘氏女為充華,名叫外憐,色擅傾城,容能媚主,最得魏主歡心。南有潘貴妃,北有潘充華,何潘家多美女乎?閹豎張景嵩、劉思逸等與爰未恊,屢白潘充華,謂爰有害潘意。潘充華乃泣訴魏主道:「元爰心存叵測,嘗欲殺妾,並將不利陛下,請陛下早為留意!」魏主既受教慈闈,又牽情帷闥,遂視元爰為眼中釘,恨不把他即日捽去。侍中穆紹,又勸胡太后即速除爰。太后以爰黨尚盛,未便遽發,先出侯剛為冀州刺史,去了元爰一條左臂,又遷賈粲為濟州刺史,把元爰右臂亦復除去,然後安排黜爰。
  正光六年四月朔,胡太后復臨朝攝政,下詔罪元爰、劉騰,黜元爰為庶人,追削劉騰官爵。清河國郎中令韓子熙,乘間上書,為清河王懌訟冤,乞誅元爰,並戮劉騰屍。太后乃命發劉騰墓,劈棺散骨,盡殺騰養子,籍沒家資。遣使追殺賈粲,降侯剛為征虜將軍,奪刺史官。剛還家病死。石子熙為中書舍人,又征齊州刺史元順還朝,授職侍中。順為任城王澄子,前為黃門侍郎,直言忤爰,因致外遷。此次還都受職,頗邀寵眷。他本與爰未恊,因見爰尚未伏誅,不免懷懮。
  一日入朝內殿,由太后賜令旁坐,順拜謝畢,顧視太后右側,坐一中年婦人,乃是太后親妹,即元爰妻房。當下用手指示道:「陛下奈何眷念一妹,不正元爰罪名,使天下不得大伸冤憤!」太后默然不答。爰妻己潸然淚下,順乃趨出。先是咸陽王禧,謀逆見誅,諸子多南奔入梁。咸陽王事見前文。一子名樹,受梁封為鄴王。樹貽魏公卿書,暴爰罪惡,大略說是:
  爰本名夜叉,弟羅實名羅剎,兩鬼食人,非遇黑風,事同飄墮。嗚呼魏境!罹此二災。惡木盜泉,不息不飲,勝名梟稱,不入不為﹔況昆季此名,表能噬物,暴露久矣,今始信之。
  魏公卿得了此書,也即進呈,胡太后因妹乞恩,尚不忍誅爰。至此顧語侍臣道:「劉騰、元爰,前向朕索求鐵券,冀得不死,朕幸未照給。」舍人韓子熙接入道:「事關生殺,不計賜券,況陛下前尚未給,今何故知罪不誅?」太后憮然無言。
  是謂婦人之仁。
  已而有人訐爰陰謀,將與弟瓜招誘六鎮降戶,謀變定州,太后尚遲疑未決。群臣固請誅爰,魏主亦以為然,乃賜爰及弟瓜自盡。爰既伏誅,猶贈爰原官。京兆王繼亦被廢歸家,未幾即死。獨爰妻居家守喪,寂寂寡歡。爰弟羅未曾連坐,有心盜嫂,日夕勾引,竟得上手,即與爰妻結不解緣,情同伉儷。胡氏姊妹淫行相同,這乃不脫夷狄舊俗哩。中國亦未必不爾。
  胡太后兩次臨朝,改元孝昌,把前日被幽苦況,撇諸腦後,依然是放縱無度,飽暖思淫。乃父胡國珍有參軍鄭儼,容儀秀美,不亞清河,當即引為中書舍人,與同枕席。儼又引入徐紇、李神軌,皆為舍人,輪流侍寢,徹夜交歡。太后愈老愈淫,多多益善,惟心目中最愛鄭儼,儼有時歸家,太后必令內侍隨去,只許儼與妻同言,不准留宿。儼亦無法,只好勉從慈命。淫婦必妒,盍觀胡氏。太后又屢出遊幸,裝束甚麗,侍中元順面諫道:「古禮有言,婦人無夫,自稱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文飾。陛下母儀天下,年垂不惑,修飾過甚,如何能儀型後世呢?」太后慚不能答。及還宮後,召順詰責道:「千里相征,豈欲眾中見辱?」順又抗聲道:「陛下不畏天下恥笑,乃獨恨臣一言,臣亦未解!」卻是個硬頭子。太后駁他不倒,一笑而罷,但心中也未免怨順。城陽王元徽與中書舍人徐紇,窺承意旨,屢加讒毀,太后始尚含容,後竟徙順為太常卿。順拜命時,見徐紇侍側,戟指詬詈道:「此人便是魏國的宰嚭,魏國不亡,此人不死,想也是氣數使然呢!」紇面有愧容,脅肩而去。順復叱語道:「爾系刀筆小才,只應充當書吏,奈何污辱門下,壞我彝倫!」實不止污辱門下,順尚言之未盡。紇踉蹌避去,太后佯作不聞,順亦自出。
  忽聞豫章王綜自徐州來歸,胡太后喜他投誠,囑令魏主優禮相待。魏主乃召綜入殿,溫言接見,特授職侍中,封丹陽王。綜系梁主衍次子,母為吳淑媛,本系齊東昏侯寵妃,衍入建康,據為己有。七月生綜,宮中多說是東昏遺胎。吳淑媛事見前文。既而吳氏年暮色衰,漸次失寵。綜已濅長,年約十餘。嘗夢見一肥壯少年,撫摩綜首,綜私自驚訝,密語生母吳淑媛。淑媛問及夢中少年,如何形狀,由綜約略陳述,正與東昏侯相似,便不禁泣下道:「我本齊宮嬪御,為今上所迫,七月生汝,汝怎得比諸皇子?但汝為太子次弟,幸保富貴,切勿泄言。」綜聽了此語,抱母而泣。嗣復將信將疑,暗思人間俗語,用生人血滴死人骨,滲入乃為父子,此次正可仿行,試驗真偽。遂密引心腹數人,微行至東昏侯墓前,私下發掘,剖棺出骨。瀝血試驗,果然滲入。返至家中,有次子才生月餘,竟將他一把撳死。槀葬數日,日夜遣人發取兒骨,再行滴血,滲入如初。遂自信為東昏遺子。每日在靜室中,私祭齊氏祖宗,一面求經略邊境。
  梁主始尚未許,會魏元法僧降梁,元略、陳慶之接應法僧,為魏所敗,見前回。乃命綜出督諸軍,鎮守彭城,並攝徐州府事。召法僧入都授職,法僧應召詣建康,魏調臨淮王彧為東道行台,率兵逼彭城,梁主又恐綜未慣戰,促令引還,出爾反爾,究屬何因?綜竟輸款魏營,夜投彧軍。城中失了主帥,隔宿大溃,魏人陷入彭城,擄去長史江革,及司馬祖暅,令隨綜入洛陽。綜得受魏封,遂為東昏侯舉哀,服斬衰三年,改名為贊。一作纘。
  梁主聞報,大為駭愕,有司奏削綜爵土,撤除屬籍。有詔准議,並廢吳淑媛為庶人,尋且賜死。已而魏遣還江革祖暅,交換元略,梁主乃禮遣略歸。略還魏闕,魏已給復乃父中山王熙官爵,並拜略為侍中,賜爵東平王,遷尚書令,格外寵任。但徐鄭用事,略亦不能有為,只好隨俗浮沉罷了。梁主衍既遣歸元略,召問江革祖暅,問明綜奔魏情形,江革祖暅,據實奏陳。梁主以綜顧本支,頗有孝思,且追憶吳淑媛舊情,又復生悔。蕭衍晚年誤事,便由胸無主宰。乃賜復綜爵,仍令入籍,並復吳淑媛品秩,予諡曰敬。封綜子直為永新侯,令主吳淑媛喪葬事宜。
  還有一件曖昧的事情,說將起來,尤覺可丑可笑。梁主衍有數女,臨安、安吉、長城三公主,並有文才,獨永興公主,頑而且淫,竟與叔父臨川王宏通姦。宏與謀篡逆,約事成後立為皇后。回應四十四回。梁主嘗為三日齋,與諸公主並入齋室。永興公主使二僮行刺,喬扮女裝,隨入室中。僮閤閾失履,為真閤將軍所疑,密白丁貴嬪。貴嬪欲轉告梁主,因恐梁主未信,特使真閤加防。真閤令輿衛八人,整裝立幕下。及齋座將散,永興公主果上前面陳,請敘機密。梁主屏去左右,令主密談,那二僮竟趨至梁主背後,擬從懷中取刃。輿衛八人,立即突出,擒住二僮。梁主驚墜地上,幸由衛士扶起,坐訊二僮逆跡,二僮初尚抵賴,一經搜檢,取出利刃二柄,且系假充女婢,水落石出,無從諱言,只得供明逆情,說是為宏所使。梁主不欲詳詰,但命將二僮斬訖,用漆車載著公主,攆逐出外。公主也覺無顏,便即暴卒。臨川王宏懮懼成疾,梁主猶七次臨視,未幾告終,尚追贈侍中大將軍揚州牧,並假黃鉞,給羽葆鼓吹一部,增班劍六十人,賜諡曰靖。傲弟逆女,如此不法,尚欲多方掩飾,不忍行誅,甚且特別優待,這真叫做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了。
  那北魏的禍亂也是日盛一日,不可收拾。莫折天生雖然敗去,敕勒酋長胡琛,卻自稱高平王,遣部將萬俟丑奴,寇魏涇州。蕭寶夤、崔延伯移師往援,與丑奴會戰安定。丑奴狡猾得很,屢次詐敗,引誘延伯。延伯恃勝輕進,至為丑奴所乘,殺傷至二萬人。寶夤入城自保,延伯再戰再敗,中矢而亡。賊勢益盛,魏廷大震。
  時北道都督李崇病歿,廣陽王淵進兵五原,賀拔度拔父子,正襲殺拔陵將衛可孤,西拒鐵勒。度拔戰死,子勝等奔至五原,投入廣陽王淵麾下。淵愛他驍勇,引為親將,適破六韓拔陵,糾眾大至,把五原城四面圍住。勝募健卒二百人,開東門出戰,斬賊百餘人,賊漸引卻。淵乃拔軍赴朔州。即懷朔鎮。參軍於謹,能通諸番言語,招降西鐵勒部酋長乜列河,並結合蠕蠕主阿那珪,大破拔陵,收降叛眾二十萬。拔陵窮蹙,奔還沃野,阿那瓌出兵進擊,連戰皆捷,擒斬拔陵,獻捷魏廷。拔陵了。魏主遣中書舍人馮雋,前往宣勞,犒賞從優。阿那瓌送歸馮使,遂自稱頭兵可汗,蟠踞塞外,擁眾稱雄。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沃野告平,魏已去一亂首,只有莫折念生、胡琛兩路,尚未撲滅,不能不分頭征剿,靜俟澄清。哪知二寇未殲,復又生出二寇,遂致亂禍益熾,勢等燎原。看官聽說!一路是柔玄鎮亂民社洛周,起反上谷,改元真王﹔一路是五原降戶鮮於修禮,起反定州,改元魯興。警報與雪片相似,傳達魏廷,魏命幽州刺史常景,為行台征虜將軍,與幽州都督元譚,往討洛周。揚州刺史長孫稚,為驃騎將軍,都督北討軍事,與都督河間王琛,往討鮮於修禮。兩兩寫來,有條不紊。彼此戰爭數月,元譚軍溃,用別將李琚相代,琚復戰死,更換了一個於榮。榮頗善戰,軍務始有起色。河間王琛與長孫稚未恊,稚兵至滹沱河,被修禮伏兵邀擊,傷亡甚多。琛觀望不救,稚大敗南奔,兩人互相奏訐,俱坐罪除名。改用廣陽王淵為大都督,以章武王元融,及將軍裴衍為副,出擊修禮。淵為太武帝曾孫,與城陽王元徽,系是從祖兄弟。徽妻於氏,與淵相奸,徽不能防閒於氏,惟恨淵甚深。淵既出征,徽上白胡太后,謂淵心不可測,恐有異圖。胡太后乃密敕章武王融,令他潛加防備,融卻持密敕示淵。淵乃上表訐徽,論徽過惡,說他讒害功臣,並及己身,請調徽出外,然後得免牽掣,方可效死擊賊。胡太后擱置不理。徽時為尚書令,與鄭儼等朋比為奸,外似柔謹,內實忌克,賞罰任情,魏政益亂。淵聞朝廷不用己言,越加疑懼,事無大小,不敢自決,因此沿途逗撓。會賊將元洪業,殺斃鮮於修禮,向淵請降。鮮於修禮了。淵正擬遣將招撫,偏修禮部下葛榮,替主復仇,刺死洪業,自為賊帥。旋且僭稱皇帝,立國號齊,居然下詔改元,稱為廣安元年,率眾趨瀛州。魏廷促淵進討,淵遣章武王融,前往擊榮,兵敗戰死。淵外畏賊勢,內慮讒言,越弄得進退徬徨,自悲歧路。你要奸通人妻,應該受此折磨。城陽王徽,樂得下阱投石,囑令侍中元晏,劾淵盤桓不進,坐圖不軌。參軍於謹,實主淵謀,胡太后因詔牓省門,懸賞緝謹。謹既有所聞,乘使語淵道:「今女主臨朝,信用讒佞,殿下跡被嫌疑。若無人代為表明,恐遭奇禍!謹願束身歸罪,寧可誣謹,不可誣殿下!」淵乃與謹泣別,謹星夜入都,自投牓下。有司以聞,胡太后立即召入,厲聲責謹。謹從容奏對,為淵辯誣,且備陳按兵情由,說得胡太后亦為動容,不由的怒氣潛消,釋謹不問。
  徽計不得逞,又致書定州刺史楊津,囑使圖淵。淵因葛榮勢盛,退保定州,津遣都督毛謐等,夜襲淵舍,淵只率左右數人,倉皇走脫。行至博陵郡界,正值葛榮游騎,把他截住,劫往見榮。賊黨欲奉淵為主,榮已自稱天子,勢不兩立,便將淵殺死了事。城陽王徽,即誣淵降賊,拘淵妻孥。莫非欲污辱淵妻麼?還是廣陽府佐宋游道,替淵訴理,具報淵遇害實情,乃赦淵家屬,不復論罪。即授楊津為北道都督,使拒葛榮。並因朔方擾亂,特授博陵郡公爾朱榮為安北將軍,都督恒、朔二州軍事。榮過肆州,刺史尉慶賓閉城不納,惹動榮怒,引眾登城,執慶賓還秀容,擅署從叔羽生為刺史。嗣是兵威漸盛,魏不能制。小子有詩歎道:

  一麾出督便稱雄,梟桀何曾肯效忠?
  試看肆州輕易吏,咆哮已自藐皇風。
  賀拔勝兄弟,也投奔爾朱榮。榮得勝大喜,署為軍將。欲知後事如何,待至下回再敘。
  元爰可誅,而牝後不宜再出,胡氏之重複臨朝,魏之亂亡也必矣。高陽王雍等,卑鄙無能,原不足道,元順剛直敢言,何不力請胡後,歸政魏主,乃徒諫畢飾,斥倖臣,不揣其本而齊其末,詎得謂之社稷臣乎?元略奔梁,蕭綜奔魏,當時南北二朝,喜納亡人,幾成習慣,略之逃亡也有名,綜之叛亡也亦未始無名,但為梁主計,則綜實亂賊,似難曲恕。彼既削綜籍,旋即賜復,朝令暮改,憧憧往來,無非由內省多疚耳!淫弟逆女猶可恕,於綜果何尤耶?魏既召還元略,賜爵東平,而略仍不能匡救時艱,猶之一高陽王雍也。盜賊■於外,嬖幸蟠於內,庸臣旅進旅退,毫無干濟。廣陽王淵,雖遭讒罹禍,飲刃賊巢,然常則思淫,變則思避,天下有如是之取巧乎?甚致死也,誰曰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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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蕭寶夤稱尊叛命 爾朱榮抗表興師



  卻說爾朱榮在肆州,得了賀拔勝兄弟,不禁大喜,撫勝背道:「卿兄弟肯來從我,天下便容易平靖了。」遂署為軍將,行止進退,隨時與議。勝等亦樂為效力。看官閱榮詞色,已可知他拔扈飛揚,名為魏廷御亂,實是後來一大厲階。那魏廷正亂勢紛紛,只懮兵將不足,想靠榮做北方長城,眼前事且不暇顧,怎能顧到日後呢!
  古人有言:外寧必有內懮,這魏國是內懮交迫,外亦未寧,正是內外搖動的時候,梁豫州刺史夏侯亶,趁著淮水盛漲,攻魏壽陽。魏揚州刺史李憲,待援不至,只好舉城降梁。亶令將軍陳慶之入城安民,收降男女七萬五千人,復稱壽陽為豫州,改合肥為南豫州,二州俱歸亶管轄。嗣復由梁將湛僧智,及司州刺史夏侯夔,會師武陽關,圍魏廣陵。魏嘗稱廣陵為東豫州,刺史元慶和,保守不住,外城被陷。魏將陳顯伯,率兵赴援,又為僧智所破。慶和無法可施,不得已投降梁軍,顯伯夜遁。梁軍追擊至十里外,斬獲萬計。僧智受命鎮廣陵,夏侯夔鎮安陽。
  已而梁主復遣將軍陳慶之,與領軍曹仲宗等,攻魏渦陽,尋陽太守韋放,亦引軍往會。途次與魏將元昭等相遇,不及列營,部下皆有懼色。元昭麾下,步騎共五萬人,分隊夾進,聲勢銳甚。放系睿子,夙受家傳,至此仍不慌不忙,免冑下馬,自坐胡牀,誓眾迎戰。於是士卒皆奮,踴躍直前,一當十,十當百,竟得殺退魏兵。不略韋放,仍為韋睿生色。乃徐徐收軍,趨晤慶之。慶之不肯落後,也率麾下二百騎,馳往奮擊,斲死魏兵前隊百餘人,因勒騎還營,與諸軍並進。元昭分設十三壘,抵禦梁軍,兩下相持,互有殺傷。差不多過了一年,仲宗因欲班師,慶之獨杖節軍門,誓死不退,遂簡選銳卒,銜枚夜出,直搗魏營,魏人積勞致倦,倉猝不能抵敵,溃去四壘。慶之俘馘多名,陳列渦陽城下,指示守將王緯,緯乃乞降。魏兵尚有九壘,又由慶之移示俘馘,鼓噪進攻,嚇得魏兵四散奔逃。元昭亦顧命要緊,棄壘遁去。慶之上前追躡,殺斃無數,渦陽為屍血所積,幾乎膠淺不流。自宋季被魏南侵,淮北為魏所據,齊末又由魏兵渡淮,陷入淮南,至此梁乘魏亂,攻克兩淮城鎮。
  魏人失地頗多,無力與爭,已是懊悵得很。敘入南北交涉,是按時銷納文字。再加那北方亂事,日急一日,真個是寇氛遍地,烽火連天。杜洛周寇掠薊南,轉趨范陽,屢為行台常景所破。景所恃唯一於榮,榮忽病歿,景遂失勢。幽州民甘心從亂,竟開門迎納洛周,景被擄去,幽州當然陷沒了。葛榮守瀛州南趨,進逼殷州。殷州由定、相二州分出,領有四郡,刺史崔楷,甫經到任,城內無備,由楷召集兵民,諭以忠義,與賊黨徒手相搏。連戰半旬,終因力竭城崩,被賊殺入,楷不屈遇害。榮復轉圍冀州,刺史元孚,督厲將士,晝夜拒守,自春及冬,糧儲告罄,外無救兵,尚且據城死戰。及城已被陷,孚與兄溳俱為所擒,兄弟各自引咎,願為國死。都督潘紹等,亦向榮叩請,願代死以活使君,榮歎為忠臣義士,統皆赦免。
  強盜發善心。連敘崔楷元孚,意在教忠。
  但殷、冀二州,俱為賊有,還有西道行台大都督蕭寶夤,出兵累年,糜餉添兵,不知凡幾,始終沒有成效。特提蕭寶夤,為本回前半截主腦。莫折念生,與胡琛不和,兩賊自相攻殺。念生屢挫,乃輸款寶夤。寶夤使行台左丞崔士和,往收秦州。不意念生復反,擒殺士和,秦州再陷。寶夤出師涇陽,親討念生,一場交戰﹔全軍敗績,退屯逍遙園東。汧城岐州,相繼降賊,豳州刺史畢祖暉,又復戰沒。西道都督北海王元顥,亦被殺敗,關中大擾。雍州刺史楊椿,急忙募兵拒守,得士卒七千餘人,登陴力御,才獲保全。魏加椿為侍中,領行台統帥,節制關西諸將。念生遣弟天生,大舉攻雍州,蕭寶夤令部將羊侃,往助楊椿。侃隱身塹中,伺天生近城,一箭射去,應弦而斃。椿乘勢殺出,賊眾大溃,斬首數千級,雍州解嚴。念生方進據潼關,聞天生已死,乃棄關西去。
  魏主因寶夤敗退,褫奪官爵,免為庶人。一面下詔西征,整備兵馬。既得潼關捷音,復說將北討葛榮。詔書中很是誇張,彷彿有鑾蹕親臨,滅此朝食的氣象,其實統是紙上談兵,唯日在銷金帳中,與潘嬪等練習肉戰,有甚麼行軍思想。那胡太后亦縱情行樂,宮闈裡面,通宵狎褻,笑語時聞,任他警報頻來,且管目前肉慾,毫不加懮。死在目前,樂得縱歡。一切軍事,都委城陽王徽及二三嬖臣,隨便處置。
  可奈賊勢未靖,宿將漸凋,雍州行台楊椿,又復上書報病,請人相代。魏廷無將可遣,只得復任蕭寶夤,都督淮涇等四州軍事,兼領雍州刺史。椿交卸還鄉,因子顯將適洛陽,特囑昱轉奏兩宮,謂寶夤非不勝任,但恐有異志,須慎選心膂為輔,方可戢彼野心。昱奉命至洛,面啟魏主母子,兩宮已是晨昏顛倒,神志迷離,哪裡肯如言施行。
  會聞葛榮進圍信都,乃命金紫光祿大夫源子邕,為北討大都督,率兵赴援。子邕方發,又接相州急報,刺史樂安王元鑒,文成帝孫。據鄴叛魏,通款葛榮。因再命舍人李神軌,出會子邕,並召同將軍裴衍,先討鄴城。才算一舉得手,入鄴誅鑒,傳首洛陽。神軌還都,詔除子邕為冀州刺史,使討葛榮。裴衍亦表請同行,奉敕允議。子邕獨上書自陳,謂兩人不宜同往,衍行臣請留,臣行請留衍,若逼使同行,必致敗衄。有詔不許,子邕不得已偕衍北進。行至漳水,突遇賊十萬眾,蜂擁前來。兩將本不同心,號令不一,猝遭大敵,兵士駭散,子邕及衍,相繼陣亡。葛榮盡銳攻相州,還虧刺史李神,悉眾固守,恊力致死,才得不陷。可見用兵之道,全恃一心。偏雍州行台蕭寶夤,竟殺死關右大使酈道元,居然造起反來。果如楊椿所料。
  寶夤西討莫折念生,前次敗績遭譴,已不自安,後來雖得起復,終懷疑懼。莫折念生返至秦州,由州民杜粲糾眾發難,擊死念生,粲自掌州事。南秦州城民辛琛,亦自行州事,各遣使至蕭寶夤處乞降。莫折念生亦了。寶夤表聞魏廷,魏主盡復寶夤舊封,仍爵齊王兼尚書令。
  中尉酈道元,素號嚴猛,不避權戚。司州牧汝南王元悅,寵信小吏邱念,弄權不法。道元收念付獄,擬處重刑。悅亟白胡太后,請赦念罪。太后敕令赦念,偏道元不待赦至,先已殺念,復劾悅縱奸枉法諸罪狀,太后不理。悅深恨道元,想出一法,請調道元為關右大使。關右為蕭寶夤勢力範圍,遣使鎮壓,明明是悅的詭計,使他激怒寶夤,好借刀殺死道元。魏廷哪裡知曉,即派道元西行。果然寶夤聞知,由疑生畏,由畏生忿,特商諸僚佐柳楷。楷答道:「大王為齊明帝子,天下屬望,何必定居人下!況近有謠言:鸞生十子,九子毈,音斷,卵壞也。一子不毈,關中亂。亂訓為治,大王當治關中,已無疑義。」寶夤乃決計叛魏,密遣部將郭子恢,潛伏陰盤驛,俟道元過境時,突出攔阻。把他刺死。佯言為賊所害,命人收殯,詭詞奏聞。魏責寶夤捕凶正法,寶夤當然不理,即欲稱帝關中。
  行台郎中蘇湛,人品端方,素為寶夤所重,時正抱病在家。寶夤使他姨弟姜儉與商,湛不待說畢,便放聲大哭。奇哉!儉驚問何因?湛且泣且語道:「我家百口,今將屠滅,怎得不哭!」又哭至數十聲,乃徐語儉道:「為我白齊王!王本似窮鳥投人,賴朝廷假王羽翼,榮寵至此,奈何無端背德!且魏德雖衰,天命未改,齊王恩信,未洽民情,乃欲率羸惰兵卒,守關問鼎,怎能有成?湛不能舉家同盡,願乞骸骨歸還鄉里,使得病死,下見先人。」儉返報寶夤,寶夤知湛不為己用,聽令還裡。
  長史毛遐,與弟鴻賓,奔往馬祗柵,召集氐羌,抗拒寶夤。寶夤遣將軍盧祖遷擊遐,一面自稱齊帝,改元隆緒,置百官都督,公然被服袞冕,出祀南郊,行即位禮。偽官呼嵩未畢,忽有敗報傳來,祖遷敗死,禁不住神色倉皇,匆匆入城。別派部將侯終德,往擊毛遐兄弟,並派重兵據守潼關。
  正平民薛鳳賢、薛修義等,亦聚眾河東,分據鹽池,圍攻蒲阪,東西連結,響應寶夤。魏命尚書僕射長孫稚,為行台統帥,往討寶夤,遣都督宗正珍孫,往討二薛。
  長孫稚馳至恒農,聞寶夤圍攻馮翊,尚未陷入,乃與將佐會議所向。行台左丞楊侃獻計道:「賊據潼關,守禦已固,未易攻入,不如北取蒲坂,渡河西行,直搗心腹。賊回顧巢穴,馮翊必當解圍,就是潼關守兵,亦必卻顧而走,支節既解,長安自可坐取了。若以為愚計可行,願效前驅!」長孫稚皺眉道:「汝計甚善,但薛修義方圍河東,薛鳳賢復據安邑,近聞宗正珍孫,軍至虞坂,不能前進,我軍如何可往?」侃微笑道:「珍孫一行陣匹夫,怎知行軍?二薛黨羽,統是烏合,只能欺嚇珍孫,不能欺嚇別人。」虜在目中。稚乃使長男子彥,隨著楊侃,帶領騎兵,自恒農北渡,進據石锥壁。侃揚言道:「我軍今且停此,暫待步軍。為念沿途村民,無知受脅,情實可憐,今先告父老百姓,速送降名,各自還村,俟我軍舉起三烽,也當舉烽相應,我軍誓不相犯﹔若無人應烽,定系賊黨,當進屠村落,奪取子女玉帛,犒賞我軍。」誑賊足矣。村民聞了此言,轉相告語,多遞降名。一俟官軍舉烽,無論已降未降,皆舉烽相應,火光徹數百里。薛修義等圍住河東,遙見烽火齊紅,不覺大駭,當即遁還,與鳳賢同約來降。潼關守兵,果然返顧,相率卻走,侃即飛報長孫稚。稚見潼關空虛,已率全軍入關,進至河東,與侃相會。侃更長驅直進,寶夤遣將郭子恢截擊,連戰皆敗。那往擊毛遐的侯終德,竟與遐等聯絡,還襲寶夤。
  寶夤連忙出敵,軍無鬥志,未戰先逃,慌得寶夤驅馬奔回,挈領妻孥,自後門出奔,逕投萬俟丑奴,丑奴為胡琛部將,琛被拔陵餘黨費律,誘至高平,將他殺死。胡琛了。餘眾並歸丑奴,再據高平,翦滅拔陵餘黨。既得寶夤投奔,引為謀主,授官太傅,自稱天子,僭置官屬。適波斯國獻獅至魏,被丑奴截留,作為符瑞,自稱神獸元年。奴可為帝,獸足表年,擾亂時代,應該有此奇聞呢!語極冷雋。
  且說魏主詡年已濅長,知識日開,胡太后帷薄不修,時懷疑忌。通直散騎常侍谷士恢,得邀上寵,日在魏主左右,胡太后恐他傳聞穢事,誣以他罪,勒令自盡。尚有密多道人,能作胡語,亦嘗出入殿廷,為魏主所親信。太后又使人伺他蹤跡,刺死城南,佯為懸賞購賊。此外如魏主寵臣,多被太后遷黜。魏主當然恚恨,遂致母子生嫌。
  是時葛榮、杜洛周,互相吞噬,洛周被葛榮擊死,杜洛周了。餘黨降榮。榮凶燄益盛,南趨鄴城。安北將軍爾朱榮,因葛榮南逼,表請自發騎兵,東援相州,並不見報。惟納女入宮,得冊為嬪。魏主詡所愛唯此。進封爾朱榮為驃騎將軍,都督並、肆、汾、廣、恒、雲六州軍事,尋復進位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懷朔鎮函使高歡,初與段榮、尉景、蔡雋先等,投入杜洛周,嗣見洛周不能成事,轉奔葛榮,旋復亡歸爾朱榮。榮見歡形容顦顇,不以為奇,但安置帳下,作為隨卒。會歡從榮入馬廄,廄有悍馬,專喜踶齧,榮命歡修翦馬鬣。歡不加羈絆,執刀徐翦,馬竟不動。翦畢,語榮道:「御惡人也如是呢!」榮暗暗點首,即引歡入室,屏去左右,訪問時事。歡抵掌道:「今天子闇弱,太后淫亂,嬖孽擅命,朝政不行,如公雄才大略,乘時奮發,入討鄭儼、徐紇等,廓清君側,霸業可一舉即成了。」榮大喜道:「得卿言,似夢初醒哩。」遂復與歡促膝密談,自日中至夜半,歡才趨出。嗣後遇有軍事,必與歡謀。
  並州刺史元天穆,系元魏宗室,與爾朱榮很是投契,榮復與他密謀入洛,天穆亦甚贊成。帳下都督賀拔岳,又從旁慫慂,榮遂部署兵馬,聚集義勇,北捍馬邑,東塞井陘,將南向入都。適接到魏主密敕,召榮入除徐、鄭,榮愈覺有名,即日出師,用高歡為前鋒,浩浩蕩蕩,向南出發。此是高歡發軔之始。
  行次上黨,忽又有密敕頒到,止榮入都。榮不禁躊躇,歡又語榮通:「明公今日,騎虎難下,有進無退,何必多疑!」榮乃復擬進行。越日由都中發出哀詔,說是魏主暴崩,立嗣子為皇帝。又越數日,傳到太后詔令,謂嗣子非男,實係皇女,今決立臨洪王世子钊,入纂正統,大赦天下。這種迷離恍惚的詔書,頓時觸怒爾朱榮,當即抗表道:
  伏承大行皇帝,背棄萬方,奉諱號踴,五內摧剝。仰承詔旨,實用驚惋。今海內草草,異口一言,昔雲大行皇帝鴆毒致禍,臣等外聽訟言,內自追測,去月二十五日,聖體康怡,隔宿即奄忽升遐,即事觀望,實有所惑。且天子寢疾,侍臣不離左右,親貴名醫,瞻仰患狀,面奉音旨,親承顧托,豈容不豫初,不召醫,崩棄曾無親奉,欲使天下不為怪愕,四海不為喪氣,豈可得乎?是以皇女為儲兩,虛行慶宥,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已乃選君於孩提之中,使奸豎專朝,賊臣亂紀,惟欲指影以行權,假形而弄詔,此何異掩眼捕雀,塞耳盜鐘!今秦隴塵飛,趙魏霧合,丑奴勢逼幽雍,葛榮憑陵河海,楚兵吳卒,密邇在郊,古人有言:邦之不臧,鄰之福也。一旦聞此,誰不闚■?竊惟大行皇帝,聖德馭宇,斷體正君,猶邊烽迭舉,妖寇不滅。況今從佞臣之計,隨親戚之談,舉潘嬪之女以誑百姓,奉未言之兒而臨四海,欲使海內安爰,實所未聞!伏願留聖善之慈,回須臾之慮,鑒臣忠誠,錄臣至款,聽臣赴闕,參預大議,問侍臣帝崩之由,訪禁衛不知之狀,以徐、鄭之徒,付之司敗,雪同天之恥,謝遠近之怨,然後更召宗親,推其年號,聲副遐邇,改承寶祚,則四海更蘇,百姓幸甚!
  看官聽說!這魏主詡年才十九,素無疾病,如何忽然暴崩?原來鄭儼、徐紇,因爾朱榮引兵南向,情甚惶急,陰與胡太后商議,謀鴆魏主。太后已與魏主有嫌,樂得依從,遂將魏主鴆死,立偽皇子為帝。先是潘嬪生女,托稱皇子,慶赦並行,改元武泰。及魏主被鴆,權立皇女,後且據實聲明,改立臨洮王世子钊。從前京兆王愉,叛命削籍,見四十二回。胡太后卻追愉為臨洪王,令子寶月襲爵。魏書明帝紀作寶暉。钊即寶月子,年甫三歲,太后利他年幼,因即迎立。偏爾朱榮出來反對,抗表上聞。胡太后接覽榮表,很是驚心,亟擬故主詡尊諡,稱為孝明皇帝,廟號肅宗,喪葬禮儀,概從隆備。一面遣榮從弟世隆,賚敕慰榮,勸令還鎮。小子有詩歎道:

  淫牝怎得屢司晨,況復戕君滅大倫!
  當日爾朱猶假義,出師還算魏忠臣。
  究竟爾朱榮曾否依敕,且至下回再詳。
  蕭寶夤事魏已久,封王爵,拜尚書令,魏之待寶夤也,不為不優。即一再免官,亦由寶夤之喪師致罪,非魏之過事苛求也。況旋黜旋用,寵眷不衰,彼乃妄思稱尊,搆兵叛魏,其視杜洛周、葛榮、萬俟丑奴輩,固不可同日語矣。杜葛等未受魏恩,揭竿為亂,史筆不得謂之非賊,況寶夤乎!本回歷敘戰事,獨提寶夤為主腦,誅其心也。胡太后以母害子,綱目直書曰弒。君主時代,尊無二上,不得以太后恕之﹔況其為淫亂不法,毫無母德耶!爾朱榮抗表問罪,義正詞嚴,假使他日入洛,清宮掖,肅紀綱,則功績豈出伊霍下?故以事跡論,則爾朱興師之日,尚非肆逆之時。應貶則貶,應褒則褒,論史者固具有苦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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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喪君有君強臣謝罪 因敵攻敵叛王入都



  卻說爾朱世隆,齎著魏廷詔敕,行至晉陽,適與爾朱榮相遇。兄弟敘談,當然有一番情話。榮覽敕後,語世隆道:「這事我不便依從,弟亦無須回朝。」世隆道:「朝廷疑兄,故遣世隆到此,今留世隆,反使朝廷得以預防,亦屬非計。」榮乃遣還世隆,自與元天穆商議,謂彭城王勰夙有忠勛,名傳身後,第三子子攸,近封長樂王,亦有令望,不如將他擁立,較孚眾望云云。天穆亦以為然,榮因令從子天光等,往見長樂王子攸,具述榮意。子攸便即允議。皇帝是人人喜做的。天光等返至晉陽,向榮報命,榮又不免疑惑起來。從前魏國立後,必范銅為像,像成方得冊立,否則目為不祥,應即罷議。榮援例卜吉,也將顯祖獻文帝即魏主弘。子孫,一一鑄像,多半未就。惟長樂正獨成,乃即起兵發晉陽。
  世隆還都後,模糊復旨,及聞榮南下,潛逃出都,逕投榮軍。胡太后得了軍報,很覺徬徨,悉召王公大臣等入議。大眾都不直太后,莫肯發言。獨徐紇出對道:「爾朱榮乃是小胡,擅敢稱兵向闕!據現在文武宿衛,出外控制,已是有餘。今但分守險要,以逸待勞,臣料彼千里遠來,士馬疲敝,不出數月,包管能剿滅呢。」不容你算奈何?胡太后乃授黃門侍郎李神軌為大都督,率眾拒榮。另遣他將鄭先護、鄭季明等往守河橋,武衛將軍費穆屯小平津。
  榮行至河內,遣使至洛,密迎子攸。子攸即與兄彭城王劭,弟霸城公子正,潛自高清渡河,至河陽會榮。將士見子攸到來,爭呼萬歲,子攸即引著榮軍,復濟河南行,在途稱帝,築壇受朝。也未免太急。進兄劭為無上王,子正為始平王,爾朱榮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兼尚書令領軍將軍,封太原王。當即傳詔遠近,諭令效順。
  鄭先護素善子攸,與鄭季明開城相迎,費穆亦奉表通誠。李神軌狼狽夜遁。徐紇聞報,料知大勢已去,也不暇顧及胡太后,竟捏稱詔敕,夜開殿門,取御廄中良馬十匹,挈領眷屬,東奔兗州。鄭儼也照樣施行,逃回鄉里。統是薄倖郎。胡太后失去二嬖,好似沒有手足一般,急得不知所措。躊躇多時,想出一著無聊的方法,盡召肅宗後妃,迫令出家,自己亦執著銀剪,把頭上的玲瓏寶髻,一刀除去。煩惱青絲,已剪得太遲了。她以為做了道姑,總可免罪,省得爾朱氏追究。哪知爾朱榮不肯放鬆,一面召百官出迎新主,一面派騎士入宮,擄了太后及幼主,同至河陰。百官奉召,急急的奉了璽綬,備著法駕,至河橋恭迎新主子攸。胡太后見了爾朱榮,尚帶泣帶語,自言為嬖幸所誤,請榮鑒原。幼主钊一味啼哭,曉得甚麼好歹,惹得榮拂衣起座,顧令左右,立把太后幼主驅出,沉入河中。河伯如欲娶婦,倒還可以將就。
  費穆入見爾朱榮,附耳密語道:「公士馬不出萬人,今長驅向洛,兵不血刃,成功太速,威力無聞。京中文武官吏,不下數百,兵民更不可勝計,若知公虛實,必致輕視。今日非大行誅罰,更植親黨,恐公他日北還,未逾太行山,內變便要發作了。」導人好殺,怎得令終!榮一再點首,轉告親將慕容紹宗,紹宗道:「胡太后荒淫失道,嬖幸弄權,淆亂四海,所以公得興兵問罪,入清宮廷,今無故殲戮多士,不分忠佞,恐天下失望,反與公有不利,請公三思!」
  榮不肯從,佯請新主子攸,就陶渚引見百官,只說是即日祭天。俟百官趨集,卻下了一聲軍令,縱騎兜圍,把百官困住垓心,然後申辭指斥。說是國家喪亂,肅宗暴崩,統由朝臣貪虐,未能匡弼,應該聲罪行誅,不使稽戮云云。這語一傳,王公大臣等,才知為榮所賺,各嚇得魂馳魄散,面色倉皇。那爾朱榮確是厲害,即遣騎士入圍捕戮,拿一個,殺一個,也不問有罪無罪,一古腦兒割下首級,自丞相高陽王雍,司空巨平公欽,儀同三司東平王略,以及廣平王悌,常山王邵,北平王超,任城王彝,趙郡王敏,中山王叔仁,齊郡王溫等,凡元氏宗室,在朝任職,悉數畢命。就是直聲卓著的元順,時已為左僕射,亦為所殺。不忘遺直。公卿以下,遇害至二千人,尚有朝士百餘,遲到數刻,亦被胡騎圍住。榮又下令道:「有人能作禪位文,便即免死!」言未畢,即有侍御史趙元則,應聲如響。是一個好差使,哪得不上前速應?當下釋出元則,令他草詔,餘多戮斃。榮復謂元氏當滅,爾朱氏當興,囑軍士同聲附和,共稱萬歲。乃遣將弁數十人,持刀入行宮,剁斃彭城王劭,始平王子正,迫子攸徙居河橋,錮置幕下。比董卓、朱溫還要凶狠。
  子攸懮憤交並,使人向榮達意道:「帝王迭興,盛衰無常。今四方瓦解,將軍投袂起師,所向無前,這是天意,原非人力所能致此!我生不辰,遭際衰亂,本不敢妄覬天位,只因將軍見逼,勉強承統。若天命已歸將軍,不妨早正位號。就使推讓不居,存魏社稷,亦當更擇親賢,善為輔弼。我但求保全生命,不必多疑!」榮聽了此言,再與將佐熟商。都督高歡,勸榮即日稱帝。獨將軍賀拔岳進言道:「將軍首建義兵,志除奸逆,大勛未立,遽有此謀,恐未必邀福,反足速禍呢!」榮忐忑不定,自鑄銅為像,四次不成。又令功曹參軍劉靈助,卜筮吉凶,靈助亦言未吉。榮沉吟良久,方語靈助道:「我若不吉,天穆何如?」靈助道:「天穆亦不應推立,只有長樂王方應吉征。」榮素信靈助言,不由的慚懼起來,自傍晚至夜半,不食不寢。但在室中繞行,且自言自語道:「爾朱爾朱,為何這般弄錯?只好一死塞責,報謝朝廷!」賀拔岳乘間入言,請殺高歡謝天下。榮亦被他激動,意欲殺歡,經左右代歡解免,方才罷議。
  時已四更,榮匹馬出營,直詣河陽幕下,拜謁子攸,叩頭請死。何前倨而後恭。子攸不得已慰勉數語,扶令起身,榮即自為前導,引子攸入宿營中。詰旦即擬奉主入都,部眾以濫殺朝士,積成怨憤,將來必有報復情事,不如遷都北方,可避後患。榮至此又不免起疑。好聽人言,怎能有成?武衛將軍訊禮,從旁力諫,乃將遷都計議,仍復打消。於是安排儀仗,簇擁嗣主子攸,輿駕入洛陽城,下詔大赦,改元建義。
  京中官吏,已十死八九,剩了幾個散員末秩,也是逃避一空,不敢出頭。宿衛空虛,官守廢曠,只有散騎常侍山偉,詣闕謝赦,叩首山呼。爾朱榮瞧這形狀,也覺淒寂得很,便上書陳請道:
  臣世荷藩寄,征討累年,奉忠王室,志存效死。直以太后淫亂,孝明暴崩,遂率義兵,扶立社稷。陛下登祚之始,人情未安,大兵交際,難可齊一。諸王朝貴,橫死者眾,臣今粉軀,不足塞往責以謝亡者。然追榮褒德,謂之不朽,乞降天慈,微申私責:無上王請追尊帝號,諸王刺史,乞贈三司,其位班三品,請贈令僕,五品之官,各贈方伯,六品以下,贈以鎮郡。諸死者無後聽繼,即授封爵,均其高下,節級別科,使恩洽存亡,有慰生死,或尚足少贖臣愆,謹拜表以聞!
  魏主子攸當然允議,先尊皇考彭城王勰為文穆皇帝,皇妣李氏為文穆皇后,遷神主至太廟,號為肅祖。然後尊皇兄劭為孝宣皇帝,皇嫂李氏為文恭皇后﹔從子韶竄匿民家,遣人訪獲,令還朝襲封彭城王。他如皇伯父高陽王雍,皇弟始平王子正等,悉予尊諡。其餘死難諸臣,亦如榮言賜恤。榮又請遣使勞問舊臣,文官加二階,武官加三階,百姓復租役三年,都下吏民,始得少安。舊臣亦相繼赴闕,多仍原職。榮部下諸將士,因從龍有功,普加五階。
  諸將士尚防有後患,勸榮請魏主徙都,榮復為所動,入白魏主子攸,主張北遷,都官尚書元諶,獨出來反對,與榮力爭。榮怒叱道:「遷都事與君無關,何必爭執?且河陰一役,君曾聞知否?」諶亦抗聲道:「天下事當與天下公論,奈何舉河陰毒虐,來嚇元謀!謀系國家宗室,位居常伯,生既無益,死亦何損,就使今日碎首流腸,也不足畏呢!」元氏猶有此人,好算難得。這一席話,惹得榮氣衝牛鬥,即欲加諶死罪。爾朱世隆在旁力勸,諶得不死。盈廷無不震慴,諶仍神色不變,徐徐引退。
  過了數日,魏主子攸偕榮登高,俯視宮闕壯麗,列樹成行。榮歎息道:「前日愚昧,有北遷意,今見皇居壯盛,方信元尚書言,確有至理,無怪他抵死不從呢。」魏主亦好言撫諭,榮乃絕口不談遷都。惟鄭儼、徐紇、李神軌三人,在逃未獲,檄令地方有司,搜捕治罪。儼遁歸鄉里,與從兄滎陽太守仲明,謀據郡起兵,為部下所殺。紇奔至泰山郡,投依太守羊侃,嗣聞朝廷嚴捕,乃與侃南奔降梁。神軌不知下落,想已是竄死了。汝南王悅,臨淮王彧,北海王顥,前已避難南奔,彧因魏主定位,訪求宗室,乃上書梁廷,乞求放歸。梁主頗惜彧才,但不便強留,准令北還。魏主授彧尚書令,兼大司馬,彧遇事敢言,頗有直聲。
  已而魏主欲冊立皇后,爾朱榮囑使朝臣,擬將前時納充嬪御的孀女,改配魏主,好乘時正位中宮。看官,試想榮女曾為肅宗嬪,肅宗詡系子攸從姪,名分攸關,怎得將姪婦充做御妻?子攸不便依榮,又未敢違榮,當然是懷疑未決。黃門侍郎祖瑩進議道:「從前春秋時候,晉文在秦,懷嬴入侍,事貴從權。幸陛下勿疑!」卻是一條正比例,但懷嬴止為晉文妾,榮女卻為子攸後,是尚不能強同。子攸不得已如祖瑩言。小子上文曾敘及肅宗後妃,被胡太后迫令出家,及爾朱榮入都,榮女正在瑤光寺,由榮迎回。此時祖瑩為榮申請,既得魏主允准,趕即報榮。榮不禁大喜,即令孀女釋服改裝,打扮得與娥姮相似,乘輿入宮。魏主子攸,見她炫服華容,倒也可愛,樂得將錯便錯,同赴高唐。一連三宿,訂定立後禮儀,御殿受冊。這位爾朱嬪丰神綽約,環瓐雍容,居然被服珮衣,統掌六宮事宜,好做那北朝國母了。魏加爾朱榮為北道大行台,巡方黜陟,先行後聞。
  榮乃欲還鎮晉陽,入闕白主,申謝河橋罪過,誓言後無貳心。魏主起座扶榮,也與他握手設誓,彼此不貳。榮很是喜慰,求酒暢飲,喝得酩酊大醉,由魏主召令左右,掖入牀輿。聽他鼾聲大作,不由的記憶前恨,惹起殺心。當下取刀在手,擬即殺榮,左右慌忙諫阻,各說是投鼠忌器,萬不可行。乃命將牀輿舁入中常侍省,榮尚一睡未醒,直至夜半,方才驚寤。漸聞魏主有下刃意,心不自安,遂辭行北去。特薦元天穆為侍中,錄尚書事,領京畿大都督,兼領軍將軍。行台郎中桑乾、朱瑞為黃門侍郎,兼中書舍人,內外勾通,腹心密布,仍然與在朝無異,不肯放寬一著。魏主亦只好得過且過,付諸緩圖。
  會葛榮引兵圍鄴,眾號百萬,魏主將親往討,命大都督上黨王元天穆,總眾八萬為前軍,大將軍太原王爾朱榮,帶甲十萬為左軍,司徒楊椿,勒兵十萬為右軍,司空穆紹,統卒八萬為後軍。榮奉到詔敕,亟自率精騎七千名,倍道兼行,用侯景為前驅,東出滏口。葛榮橫行河朔,所過殘破,聞爾朱榮孤軍前來,侈然語眾道:「區區一軍,怎能敵我!爾等可各辦長繩,來一個,縛一個,不得有誤!」如此驕盈,不敗何待?便令列陣數十里,西向待著。
  爾朱榮潛軍山谷,分騎士為數隊,每隊約數百騎,揚塵鼓噪,使賊眾不辨虛實,自率健騎繞出葛榮陣後,預約夾攻。葛榮只管前面,不管後面,但聽得嘩聲大至,急忙備御。等了許久,並無來軍,正擬解甲休息,又覺得喊聲四起,塵頭滾滾。好多時不見到來,轉使葛榮且驚且疑。既而自笑道:「這是爾朱榮的疑兵計,毫無實力,徒亂我心,我適受彼賺,不如大眾靜坐,休養銳氣為是!」這才中計。遂令部眾靜守,不必他顧。部眾各散伍小憩,不意陣前陣後,胡哨迭吹,霎時突入鐵騎,攪亂賊陣。葛榮倉猝上馬,尚只督眾向前,為抵敵計,忽背後馳到一大將,手起槊落,竟將葛榮打倒馬下,一聲呼喝,已由好幾個健卒,跳躍而至,立把葛榮縛住。賊眾見渠魁受擒,無不膽落,那大將又復傳令,降者免死,於是賊眾一齊投戈,匍匐乞降。大將又宣諭道:「爾等都有父母妻孥,奈何從賊尋死!我但拿問首逆,不問脅從,願留者聽,願歸者亦聽。」這諭傳出,大眾多半願歸,泥首拜謝,歡躍而去。冀、定、滄、瀛、殷五州,自是肅清。看官欲問大將為誰?無非是個爾朱榮。
  榮既遣散賊眾,尚有若干賊目,無家可歸,亦量能錄用,不使失所。可巧賊目中有一少年,虎背猿軀,與眾不同,問他姓名,叫做宇文泰。乃父名肱,隨鮮於修禮戰死,泰轉投葛榮,至此為爾朱榮所愛,擢為軍將。宇文泰始此。隨將葛榮檻送入洛,梟斬都市。葛榮了。魏主加榮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並封榮諸子為王。一面撤回元天穆各軍,進司徒楊椿為太保,城陽王徽為司徒。
  是時梁將軍曹義宗,圍魏荊州,已歷三年,守將王羆,百計拒守,幸得不陷。魏廷因朔方多難,不遑南顧,至是始遣中軍將軍費穆,都督南征各軍,往援荊州。梁軍久頓城下,已經疲敝,不料費穆猝至,闖入梁營,曹義宗不及措手,竟被擒去,荊州解圍。梁主衍聞義宗被擄,當然不肯干休,索性想出因敵攻敵的計策,封降王元顥為魏王,派將軍陳慶之引軍納顥。顥南奔梁見上文。顥遂北行,得拔滎城,擒住魏行台統帥濟陰王元暉,自稱魏帝,改元孝基。
  魏大都督元天穆方出略河間,往討偽漢王邪杲,杲前為幽州主薄,也想乘亂為王,招集河北流民,占踞北海,騷擾青州。天穆奉敕東征,一軍不能兩顧,魏主令他熟籌緩急。他決計先滅邢杲,然後討顥。卻喜東征得手,不到數月,便將杲擒送洛陽,斬首了事。乃移軍南趨,在途迭聞警耗,系是元顥導著梁軍,乘虛深入,取梁國,拔滎陽。當下驅軍急進,直至滎陽城下,偏被陳慶之殺將出來,急切不能阻攔,竟至敗北。慶之乘勢追擊,復陷虎牢。虎牢為洛陽要塞,一經失守,洛都當然大震。
  魏主子攸急欲避難,未知所向,因召群臣會議。或勸魏主赴長安,中書舍人高道穆進言道:「關中荒殘,不宜再往。顥乘虛深入,將士不多,若陛下親率衛士,背城一戰,臣等亦誓盡死力,不難破顥。倘謂勝負難料,不若暫時渡河,徵召大丞相爾朱榮,與大將軍天穆,犄角進討,不出旬月,定可成功。這乃是萬全之計呢!」魏主子攸,遂帶領數騎,夜走河內。都中無主,便即大亂。臨淮王彧,安豐王延明,倡議迎顥,遂封府庫,備法駕,率百僚迎顥入城。
  顥入洛陽宮,改元建武,也循例施赦,授陳慶之為侍中,領車騎大將軍。元天穆收集敗卒,得四萬人,掩入大梁,再分兵二萬,使費穆為將,往攻虎牢。顥亟遣慶之擊穆,穆正力攻虎牢,聞慶之將至,已有畏心。嗣又得天穆北去消息,只剩得自己孤軍,越覺彷徨失措,一俟慶之到來,即望塵迎降。慶之送穆至洛,顥責他趨奉爾朱,濫殺王公,即令推出梟首。該殺。一面命黃門侍郎祖瑩,作書貽子攸道:「朕泣請梁朝,誓在復恥,但欲問罪爾朱,出卿虎口,卿與我肯同心戮力,皇魏或可再興,否則爾朱得福,卿益得禍。卿宜三復斯言,庶富貴可共保哩。」
  書去後杳無複音,唯河南州郡,陸續輸誠。再遣使四出,招諭官民。齊州刺史沛郡王元欣,意欲受詔,軍司崔光韶抗言道:「元顥受制南朝,引寇兵覆宗國,乃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誅,不但大王家事,所應切齒,就是下官等亦夙受國恩,未敢仰從!」長史崔景茂等,亦齊聲道:「軍司言是!」欣乃斬顥使,示與決絕。還有襄州刺史賈思同,廣州刺史鄭先護,南兗州刺史元暹,俱不受顥命。冀州刺史元孚,自葛榮受誅後,仍復原職。顥令為東道行台,封彭城郡王,孚將顥書轉獻魏主子攸,表明誠意。平陽王元敬先,起兵討顥,不克而死。
  顥入洛城時,適遇暴風,緩轡至閶闔門,馬忽驚躍,不肯入城,當由左右代為執轡,驅策數次,才得馳入。顥頗有戒心,所以入城申諭,禁止侵掠,內自宮掖,外及民舍,統皆安堵如恒。過了一二旬,漸漸的驕怠起來,所有賓客近習,統皆寵待,自己日夕縱酒,不恤兵民。所從南兵,陵轢市裡,不復加禁,因此朝野失望,公私不安。恒農人楊曇華私語親友道:「顥必無成,假兗冕不過六十日。」諫議大夫元昭業,亦竊議道:「從前更始即新莽時之劉玄。自洛西行,初發馬驚,奔觸北宮鐵柱,三馬皆死,後卒無成。援古證今,相去亦不遠呢。」高道穆兄子儒,自洛陽出從子攸,子攸問洛中事,子儒答道:「顥敗在旦夕,不足深慮!」子攸才得少安。小子有詩歎道:

  休言成敗屬穹蒼,一得生驕定不長﹔
  閶闔門前驚坐馬,區區未足驗災祥。
  顥既驕恣,復欲叛梁。欲知後來情形,俟至下回再表。
  爾朱榮入清君側,本屬有名,前回中已經評及。及觀本回所敘之事實,乃知榮之心術,比莽、操為尤凶。胡後有罪,亦應上告宗廟,妥定刑名,幼主何辜,竟同赴洪流,慘遭溺斃。如此處置,已覺過甚,復誤信費穆奸言,屠戮王公大臣,多至二千餘人,長樂二弟,亦遭駢戮,是可忍,孰不可忍乎?天奪其魄,始迎新主入都,乃復有納女為後一事。女為嫠婦,使之改適,一不可也﹔以姪婦而再醮叔翁,逆倫傷化,二不可也。倒行逆施,一至於此,魏豈尚有國法乎?葛榮惡貫滿盈,天然假諸榮手,非榮之果能殲賊也。彼元顥導敵覆宗,亦不足道,彭城王勰,有功枉死,其子子攸,尚為人所屬望。北海王詳,貪淫不法,死不足惜,顥徒借梁軍以圖一逞,誤矣。況一得自豪,即萌驕態,此而不亡,不特無天道,並且無人道矣。貶抑之以儆效尤,所以示天下亂賊之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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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設伏甲定謀除惡 縱輕騎入闕行兇



  卻說元顥自銍縣出發,轉戰入洛,共取三十二城,大小四十七戰,無不獲勝,這都出之陳慶之的功勞。哪知他忘恩負義,潛生貳心,私與臨淮王彧,安豐王延明,密謀背梁﹔因此待遇慶之,亦漸不如前。慶之已微察隱情,預為戒備,且入朝語顥道:「我軍不滿萬人,遠來至此,幸得成功,人情尚未盡服。彼若知我虛實,調兵四合,如何抵禦?不如速啟南朝,更請濟師。如北方有南人陷沒,應敕諸州送入都中,兵多勢厚,方可無虞。」顥支吾對付,轉告安豐王延明。延明道:「慶之兵不過七千,已是難制,今若更添兵力,怎肯再為我用?大權一去,事事仰人鼻息,恐元氏宗社,要自此顛覆了。」顥乃遣使上表梁廷,但言河北河南,同時戡定,只有爾朱榮一部,尚敢跋扈,臣與慶之自能擒討,不煩添兵勞民云云。慶之副將馬佛念,密白慶之道:「將軍威行河洛,聲震中原,功高勢重,為魏所疑,一旦變生不測,禍且及身,不如乘他無備,殺顥據洛,倒是千載一時的機會,將軍幸勿錯過。」為慶之計,確是良謀。慶之搖首道:「此計太險,恐不可行。」
  嗣來了河北急報,爾朱榮自晉陽發兵,與天穆相會,護送子攸南還,前驅已到河上了。慶之亟往見顥,顥令慶之出守北中城,自據南岸,抵遏北軍。慶之引兵直前,與北軍相持三月,接仗至十一次,殺傷甚眾,未嘗敗衂。安豐王延明等,沿河固守,北軍泛舟可渡,亦不能亟進。爾朱榮意欲退師,再圖後舉,黃門侍郎楊侃語榮道:「勝負本兵家常事,裹創血戰,古今屢聞,況今並未大損,怎可中道折還,自阻銳氣?今四方顒顒,視公此舉,遽復引歸,民情失望。如慮乏舟渡河,何勿多為桴筏,參用舟楫,沿河數百里間,皆為渡勢,使顥防不勝防,一或得渡,必立大功。」高道穆亦進言道:「今乘輿飄蕩,主懮臣辱,大王擁百萬雄兵,奉主南歸,若分兵造筏,沿河散渡,指掌可克,奈何無端退卻,使顥復得完聚?這所謂養虺成蛇,悔將無及了。」榮已為感動,詢及劉靈助,靈助亦謂不出十日,河南必平。適伏波將軍楊檦族人,居住馬渚,自言有小船數艘,願為嚮導,榮乃命從子車騎將軍爾朱兆,與都督賀拔勝,縛木為筏,自馬渚夜渡,襲擊顥軍。顥不及預備,倉猝應敵,至為北軍所乘。領軍將軍冠受,系顥愛子,竟被擒去。顥大驚遁還,安豐王延明等亦皆溃退。陳慶之孤軍失倚,忙收眾結陣,匆匆引歸。會值嵩高水漲,不便徒涉,那爾朱榮卻自督大軍,從後追來。慶之部眾,急不擇路,或投河溺斃,或緣河逃散,單剩得數十百騎,隨著慶之。慶之急令從騎下馬易服,自把鬚髮薙去,圂充沙門,從間道逃至汝陰,始得奔歸建康。
  顥由轘轅南出臨潁,從騎四竄,臨潁縣卒江豐,誘顥入室,取刀殺顥,傳首洛陽。魏主子攸,早至北邙,由中軍大都督楊津,灑掃宮禁,召集百僚,出迎子攸,涕泣謝罪。子攸慰勞已畢,遂入居華林園,頒詔大赦。加爾朱榮為天柱大將軍,爾朱兆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元天穆為太宰。凡北來軍士,及隨駕文武諸臣,各加五級,出宮人三百名,繒錦雜彩數萬匹,班賜有差。臨淮王彧,仍詣闕請罪,有詔不問。安豐王延明自覺無顏,挈妻子南奔梁朝,後來病死江南。
  爾朱榮留都數日,仍辭歸晉陽,遣都督賀拔勝,出鎮中山,復使統軍侯淵,討滅葛榮餘黨韓樓。越年再使從子驃騎將軍爾朱天光,與左都督賀拔岳,右都督侯莫陳悅,率兵往討萬俟丑奴。丑奴出沒關中,屢為民患,時正往攻岐州,令黨徒尉遲菩薩等,自武功南渡渭水,撲城攻柵。賀拔岳引著千騎,倍道赴援,菩薩已拔柵收兵。嶽前往挑戰,誘菩薩至渭南,依山設伏,俟菩薩輕騎追來,發伏齊起,得將菩薩捉住,名為菩薩,奈何毫無神力?收降賊眾萬餘。
  丑奴聞菩薩陷沒,退保安定。岳與天光會師岐州,揚言夏令將至,不便行師,應俟秋涼再進。丑奴信為實言,散眾歸耕,據險立柵。天光遂與岳悅二都督,乘夜發兵,攻入大柵。所得俘囚,悉數縱還,諸柵聞風皆降。天光長驅直進,逕達安定,丑奴無兵可守,棄城出走,賀拔岳等從後追躡,趕至平涼,圍住丑奴。裨將侯莫陳崇,單騎突入,與丑奴交手,不到三合,便把丑奴活捉了來,大呼出陣,賊皆披靡。乘勝進逼高平,蕭寶夤為丑奴太傅,尚欲拒守,天光將丑奴推至城下,指示守卒,諭令速降。守卒立即應命,執住寶夤,送入大營,關中悉平。丑奴寶夤,械送都中,縛至閶闔門外,示眾三日,方將寶夤賜死,丑奴處斬。丑奴了,寶夤亦了。
  宇文泰曾隨軍討顥,因功封寧都子,至此復從賀拔岳入關,討平丑奴,魏主子攸,擢泰為征西將軍,行原州事。泰安撫關隴,待民有恩,民皆感悅,互相告語道:「早遇宇文君,我等怎肯從亂呢!」為北周開國張本。
  這且慢表。且說爾朱榮迭平叛亂,勛爵愈隆,威勢亦愈盛,雖居外藩,遙制朝政,宮廷內外,遍布心腹,伺察魏主動靜。魏主有心振作,勤政不怠,常與吏部尚書李神雋,議清治選部,榮奏補曲陽縣令,資格未合,為神雋所擱置。榮當即怒起,擅自調補,神雋惶恐辭職,榮即使從弟僕射爾朱世隆,代理吏部,欲調北人鎮河南諸州,魏主未許。太宰元天穆,出鎮並州,竟為榮上奏道:「天柱立有大功,為國宰相,若請變易全國官吏,陛下亦不得遽違,況止調數人為州吏,如何不即允許哩。」魏主復諭道:「天柱若不為人臣,朕亦須聽他命令﹔如猶存臣節,怎得黜陟百官!」天穆轉告爾朱榮,榮當然生恨。爾朱後性又妒忌,稍有不平,便忿然道:「天子由我家置立,怎得自專?我父原擬自為,何不早自決計呢!」爾父若為天子,爾只能做個公主,怎能總制六宮?世隆亦謂兄不為帝,自己未得封王,陰生觖望。惟魏主外制強臣,內迫悍後,居常愀然不樂。城陽王徽妃,系魏主舅女,侍中李彧,是魏主姊婿,魏主因她戚誼相關,格外親信。二人欲得權寵,嘗恨爾朱氏牽制,所以日夕毀榮,勸主除害。侍中楊侃,膠東侯李侃晞,僕射元羅等,亦曾與謀。魏主亦時思除榮,只一時未敢猝發。榮好遊獵,寒暑不輟,輒繪縛虎圖進呈,謂臣不忘武功,實欲北掃汾胡,南平江淮,為天子作統一計。又稱參軍許周,勸臣取九錫禮,臣未立大功,怎得叨受殊榮,已將許周斥去等語。魏主見他詞意驕倨,益有戒心,唯璽書褒答,申獎忠誠。無非以假應假。
  會爾朱後懷妊九月,將要分娩,榮表請入朝,欲乘便視後。城陽王徽等謂榮果詣闕,正好伏兵刺斃。李侃晞獨言榮必設備,恐未可圖,不如先殺榮黨,發兵拒榮為是。兩議俱屬未妥。魏主尚是未決,都下已頗泄秘謀。中書侍郎邢子才等多畏禍東去。爾朱世隆亦有所聞,自為匿名書,黏貼門上,有天子欲殺天柱一語。旋即揭紙寄榮,榮自恃盛強,不以為意。且扯書擲地道:「世隆膽怯,孰敢生心!看我單騎入朝,有人能撓我毛髮麼?」榮妻亦勸榮不行,榮終不聽。即率將士等南下,妻亦隨行,直抵洛陽。
  魏主本即欲殺榮,因恐天穆在並州,必為後患,乃虛與周旋,優禮相待。榮入宮待宴,醉後奏陳,謂外人屢言陛下疑臣,意欲加誅。魏主不待說畢,便接口道:「人亦有言王欲害我,謠說無憑,怎可輕信!」榮歡顏稱謝。嗣是入謁,從人不過數名,又皆不持兵仗,魏主見榮尚無反意,擬取消前議,城陽王徽慫慂道:「就使榮果不反,亦不可耐﹔況未必可保呢。」魏主乃征天穆入朝,欲一並除去。榮全未察覺。再加朝士隨員,向榮獻諛,或說是將加九錫,或說是將下禪文,或說是長星入中台,為除舊布新的預兆,或說是並州城上有紫氣,不日當有應驗,哄得爾朱榮心花怒開,揚揚自得。
  榮有小女,適魏主兄子陳留王寬,榮嘗指寬示人道:「我終當得此婿力。」這種詞態,傳入宮廷,越令魏主生嫌。魏主又夢中取刀,自割十指,醒後很覺驚懼。問諸徽及楊侃,徽答道:「蝮蛇螫手,壯士斷腕,夢中割指,亦是此類。陛下若臨機立斷,可保吉征。」魏主意乃決定。
  可巧天穆奉召入都,由魏主邀同爾朱榮,迎入西林園,擺酒接風。榮請令群臣校射,且面奏道:「近來侍臣多不習武,陛下宜率五百騎出獵,振勵武功。」魏主含糊許可,但心中愈覺動疑。越日召入中書舍人溫子升,問漢殺董卓事,魏主道:「王允若赦涼州人,必不至死。」良久複語子升道:「如朕心理,卿亦應知,死猶欲為,況未必死呢!若戮及渠魁,曲赦餘黨,想不至有意外禍端!」子升唯唯應命。魏主囑他預作赦文,指日誅惡,子升受命退去。
  詰旦即召榮與天穆,入宴明光殿,令楊侃等伏甲以待。榮與天穆入座,宴飲未畢,便即起出。侃等從東階入殿,見榮等已至中庭,不便動手,乃任他自去。既而榮詣陳留王家飲酒,大醉而歸,因自稱病發,連日不入。
  魏主恐密謀漏泄,寢饋不安,城陽王徽入白道:「事不宜遲,何不托言後生太子,召榮入朝,就此斃榮?」魏主道:「後懷孕只及九月,怎得即言生子?」徽又道:「婦人不及產期,便是生兒,也是常事,彼必不疑。」魏主乃再伏兵明光殿,聲言皇子已生,遣徽馳告榮及天穆。榮正與天穆坐博,徽即脫去榮帽,歡舞盤旋。忽又由殿中文武,傳聲促入,榮信以為真,遂與天穆一同入賀。兩人應該同死,所以連屬。
  魏主聞榮等進來,不覺失色,溫子升趨入道:「陛下色變,速請飲酒壯膽。」魏主因索酒連飲,漸覺心膽少豪。子升袖出赦文,正要呈覽,遙見榮已登殿,料知不及再閱,便取文趨出。巧巧與榮相遇,榮問是何文書?子升只說一敕字。榮見他神色自若,也不欲取視,惘然竟入。魏主在東序下西向坐著,榮與天穆,至御榻西北入席。尚未開談,李侃晞等持刀進來。榮料知有異,起趨御座,魏主已橫刀膝下,順手取出,向榮力斲,榮即僕地。侃晞追上一刀,嗚呼畢命!天穆亦被砍死。榮長子菩提等,共三十人,隨榮入宮,俱為伏兵所殺。
  內外歡噪,聲滿都城。
  魏主即登閶闔門,飭溫子升宣詔大赦,並遣武衛將軍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淵,率兵鎮北中城。爾朱世隆,聞變夜出,奉榮妻及榮部曲,走屯河陰。榮黨田怡等,欲進攻宮門,賀拔勝謂內必有備,不如出城,再圖他計。怡乃隨世隆出走,勝獨不往。黃門侍郎朱瑞,雖為榮所委,卻能委曲將事,頗得主眷。故雖從世隆出城,半途逃回。金紫光祿大夫司馬子如,素為爾朱氏死黨,棄家奔世隆。世隆即欲北還,子如道:「兵不厭詐,今天下汹汹,唯強是視,君若北走,反示人以弱,不如分兵據守河橋,還襲京師,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子如實是戎首。世隆依議,即夜攻河橋,擒殺將軍奚毅等人,據北中城。
  魏主大懼,遣前華陽太守段育慰諭,竟被世隆殺死。先是散騎常侍高乾,與弟敖曹避難奔齊,受葛榮官爵,聚民為亂。魏主招令反正,授乾為給事黃門侍郎,敖曹為通直散騎侍郎。爾朱榮奏請黜乾兄弟,謂叛人不宜再用,乃聽解職還鄉。敖曹復行抄掠,由榮誘拘晉陽,榮入都時,恐他生變,獨令隨行,禁居駝牛署。榮已誅死,魏主釋令入侍,授官直閤將軍。高乾亦自冀州至洛都,魏主命為河北大使,使與敖曹偕歸,招集鄉曲,作為外援。乾兄弟臨行時,魏主親送出城,舉酒指河道:「卿兄弟本冀部豪傑,能令士卒致死﹔倘京都有變,可為朕至河上,耀眾揚塵。」乾垂涕受諭,敖曹拔劍起舞,誓以必死,待魏主回城,始相偕引去。
  世隆遣族人爾朱拂律歸,率胡騎千人,白衣至郭下,索太原王屍。魏主自登大夏門眺望,且令從臣牛法尚俯語道:「太原王立功不終,陰圖叛逆,王法無親,已正刑書。罪止榮身,餘皆不問。」拂律歸應聲道:「臣等隨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歸,願得太原王屍,生死無恨!」言已大哭,群胡相率舉哀,聲震京邑。魏主亦覺悵然,便遣朱瑞齎著鐵券,往賜世隆。世隆道:「太原王尚不得生,兩行鐵字,何足為憑!」說著,舉券投地。瑞拾券還報,魏主乃募敢死士討世隆。三日得萬人,出御拂律歸,究竟士系新募,未習戰陣,屢戰不克。會皇子誕生,下詔大赦。慶賀既畢,復議討叛,群臣皆面面相覷,不發一言。只能放火,不能收火,此等人有何用處?獨散騎常侍李苗挺身道:「小賊敢橫逆如此!臣雖不武,願率一旅出戰,為陛下逕毀河橋!」魏主大喜,即假平西將軍職銜,率數百人出城,由馬渚上流,乘船夜下,縱火焚河橋。爾朱兵頓時大亂,從南岸爭橋北渡,俄而橋絕,溺斃甚眾。苗還泊小渚,守待南援,哪知官兵一個不至,敵兵卻陸續趨擊。苗拚死力戰,終因寡不敵眾,部下盡殲,苗亦投水自盡。魏主聞報,很是痛惜,追封河陽侯,予諡忠烈。何不預發援兵?爾朱世隆經此一嚇,卻召回拂律歸,向北遁去。
  魏主詔行台都督源子恭出西道,楊吳出東道,各率兵萬人,追討世隆。子恭至太行丹谷,築壘設防,控遏晉陽。時爾朱兆為汾州刺史,已發兵至晉陽城,擬即南向犯闕。適值世隆北返,兩下會談,議先奉太原太守行並州事長廣王曄為主,然後進攻洛陽。曄系前中山王英從子,輕躁有力,既得爾朱氏推戴,便欣然稱帝,改元建明。命世隆為尚書令,兆為大將軍,皆封王爵,世隆從兄衛將軍度律為太尉,天柱長史彥伯為侍中,徐州刺史仲遠為車騎大將軍,兼尚書左僕射,領徐州大行台。仲遠遂起兵遙應,約共入洛。
  驃騎大將軍爾朱天光,正與賀拔岳、侯莫陳悅,西循關隴,聞榮死耗,亦下隴南行,擬向洛陽。魏主使朱瑞往撫,進天光為侍中,儀同三司,兼領雍州刺史。天光與賀拔岳謀,欲令魏主外奔,更立宗室。乃使瑞歸報云:「臣無異心,但欲仰奉天顏,再申宗門罪狀。」又令僚屬佯為奏聞,謂天光暗蓄異圖,願思勝算以防微意。狡哉天光。魏主兩得奏報,不免懷疑,只好加封天光為廣宗王,曲示羈縻。那長廣王曄,亦封天光為隴西王。天光隱持兩端,觀望成敗。
  爾朱兆引眾向洛,先召晉州刺史高歡,願與偕行。兆素驍勇善戰,獨爾朱榮未死時,謂兆非歡匹,終當為彼穿鼻。至是歡接兆書,慨然歎道:「兆狂愚如是,敢為悖逆,我不能長事爾朱了!」遂托言山蜀未平,不肯應召。
  兆自督眾南行,到了丹谷,與源子恭相持。爾朱仲遠亦自徐州北向,陷西兗州,擒去刺史王衍。魏主亟命城陽王徽,兼大司馬,錄尚書事,總統內外,使車騎將軍鄭先護為大都督,與右衛將軍賀拔勝共討仲遠。先護疑勝曾附爾朱,揮置營外,勝已心懷怨望。及行次滑台東境,與仲遠相遇,交鋒數次,先護並不出援,竟至敗卻。勝挾恨益深,遂潛奔仲遠,返攻先護。先護狼狽奔走,後且投順梁朝。南路失敗,北路亦溃,源子恭部將崔伯鳳陣亡,史仵龍開壁降兆。子恭慌忙奔回,還算幸全性命,洛陽大怖。
  城陽王徽,毫無韜略,但惜財吝賞,失將士心。魏主與他商議,一味敷衍,謂小賊無慮不平。魏主亦以大河深廣,兆等未能即來,誰知永安三年十一月間,河水淺涸,暴風揚塵,兆竟輕騎南來,渡河入都,守城將士,倉猝四溃,及兆縱騎叩宮,宿衛方才驚覺,立即駭散。魏主倉皇出走,步行至雲龍門外,適遇城陽王徽,跨馬急奔,連呼數聲,並不見應。及徽已去遠,卻來了胡騎數十名,順手把魏主牽住,往報爾朱兆去了。小子有詩歎道:

  叛臣入闕始驚奔,失勢何人認至尊?
  天子窮途猶若此,才知處士貴爭存。
  未知魏主性命如何,容待下回再詳。
  平葛榮,滅元顥,誅萬俟丑奴,擒蕭寶夤,爾朱榮之功,不可謂不高。功高者本易震主,況如爾朱榮之有心篡逆,遙制朝政,而能不遭主忌耶!魏主子攸,定謀闕下,伏甲除奸,梁冀死而鐘簴不驚,董卓誅而宮廷無恙,不可謂非一時快事。惜平所用非人,滿廷闒茸,城陽王徽,貪佞無能,而任為統帥﹔源子恭、鄭先護輩,皆等諸自鄶以下,不足譏焉。忠憤如李苗,挺身出戰,冒險焚橋,乃不為後援,任其戰死,雖欲不亡,寧可得乎?逆兆入宮,始得聞知,狼狽出走,立遭牽縶,識者有以知子攸之自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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