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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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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東西

      「是嗎!」郭老夫人隨口應著,拿起那幾顆金鋼鑽仔細看著,道,「年紀大的老太太誰沒有幾件傳世之寶?我戴出去也沒什麼稀罕的。倒是我三個孫女,兩個孫子,還有兩個兒媳婦……嗯,小兒子雖然沒有成親,可該他得的也不能空過他,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四郎!」郭夫人說著抬起頭來,卻發現原本坐在自己身邊的程池卻不見了蹤影。

  她心中一急,伸長了脖子張望,看見了站在周少瑾身邊的程池。

  郭老太太微微地笑,只見程池從周少瑾挑出來的琉璃簪釵中拿起一朵珠花打量了幾眼,道:「這珠子碧綠清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翡翠,你眼光不錯。」

  周少瑾面色微紅,道:「我也只是覺得好罷了。」

  程池笑著點了點頭,對在一旁服侍的伙計道:「你們店裡好一點的琉璃簪釵都在這裡了嗎?」

  那伙計還以為程池嫌棄成色不好,忙道:「這琉璃雖是西洋的東西,可現在大內也能造得出來,好些夫人太太戴它也不過是圖個新鮮,今天戴了,說不定明天就賞了人。我們店裡也就以款式為主,要說大個的,還是以百寶為主。我們店裡前幾天得了尊紅珊瑚,因樣子不好,沒辦法做成盆景,就請了永福盛的大師傅過來幫著雕了兩對簪子,四對珠花,四對耳環,一副十八子的佛珠,一副一百零八子的佛珠。作為酬勞,永福盛拿走了兩對珠花,兩對耳朵和那副十八子的佛珠,客官您要不要看看。那十百零八子的佛珠個頂個有黃豆大小……」

  程池笑著打斷了那伙計的話,道:「這麼說來,永福盛拿的那副十八子的佛珠最少也有蓮子米大小了?」

  伙計尷尬地笑,道:「客官真厲害,我這才漏了風就讓你猜了個正著。不過,我們留下的這串一百零八子的佛珠珠子全都一樣大小,我沒有任何的瑕疵……」

  程池再次打斷了伙計的話,道:「那你把那幾副紅珊瑚首飾都拿出來我看看。」

  伙計忙吩吩身邊的學徒去給管庫房的二掌櫃傳話。

  不一會,學徒就托著個黑漆鋪著白色漳絨的盤子進來,上面放著兩對簪子,兩對珠花,兩對耳朵和一副一百零八子的佛珠。

  周少瑾的目光立刻被那一百零八子的佛珠吸引過去。

  那串佛珠雖然不大,但光澤艷麗,濕潤可人,讓人看了就想去摸一摸。

  她忍不住想,傳說中的相思豆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

  程池見了對周少瑾道:「這串佛珠好看。不過老夫人有了春秋,這佛珠雖好顆粒卻太小了,不太適合老夫人。周小姐,我看你戴就正好……你不如買了它。這樣的成色,這樣的價格都很少見,買回去了當傳家寶都不遜色。」

  周少瑾信佛,本就喜歡佛珠,更何況是用這種很罕見的紅珊瑚雕成的。

  她笑道:「聽池舅舅這口氣,在這裡買這種珠子比在金陵便宜很多嗎?」

  女人是不是天生就很會說話。

  瞧這口氣,不直接問這珠子多少錢——那樣顯得小家子氣;也不問這珠子是不是很便宜——這會讓店裡的伙計覺得你是冤大頭,出個很高的價;而是拿這裡的價格和金陵的比,這樣設了個門檻,伙計想把這珠子推銷出去,就只能按照金陵城的標準往下壓了。

  可是那伙計沒等程池說話已急急地道:「金陵城也好,杭州城也好,大多都是我們供的物,自然比金陵城的便宜很多。」

  周少瑾也不問價,笑望著那伙計,一副等你說完的樣子。

  那伙計就道:「這樣好的珠子,金陵城怎麼也得賣兩百兩銀子一串,在我們這裡,最多也就賣一百二十兩銀子……」

  還好自己帶了兩百兩銀子。

  周少瑾在心裡盤算著。

  一百二十兩銀子買串佛珠,還剩下八十兩,足夠買些琉珠的簪釵回去了。

  她笑問道:「我帶的是銀票,你們店子收不收?」

  「收啊!」那伙計生怕那銀票飛了似的,急急地道,「我們還可以幫客人兌換金子。」

  周少瑾放收下心來,就見程池旁邊盤托上的琉璃簪釵一撥,她辛辛苦苦選了半天的簪釵全都混在了一起。

  「池舅舅!」周少瑾嗔道。

  程池看也沒看她一眼,對那伙計道:「找你們大掌櫃的要幾個福袋,把這些琉璃知簪釵全都裝起來,我們都要了。」

  這怎麼能行?

  讓她自己付賬,她暫時付不起。讓池舅舅幫她付賬……郭老夫人和池舅舅已經很善她了,她不能得付進尺。

  周少瑾跳了起來。

  誰知道程池手腕一轉,指了剩下的那幾件珊瑚首飾,道:「這個我們也都要了。」

  周少瑾張口結舌。

  程池笑道:「我知道那些琉璃簪釵有些你不中意,成色不好的你可以用來打發那些粗使的婆子。」

  自己又不是為這個……

  周少瑾沮喪地想。

  算了,池舅舅已經說了這些都買了,她若有不同的意義豈不是駁了池舅舅的面子?

  銀子就先讓池舅舅幫著墊付好了,等她回到票號再向集螢借些銀子一併還給池舅舅就是了。

  等到周少瑾見秦子平為自己面前的這堆東西付了四百多兩銀子的時候,人就更不好了。以至於之後她幹什麼都無精打采的。

  程池看了不由摸了摸下頜。

  這次真把這丫頭惹著了,她若是這麼一直都不高興,豈不是白來了一趟富源街?

  他帶她們去了買西洋玩意的商舖。

  金碧輝煌的箔金器皿,色澤艷麗的地毯,琳瑯滿目的珠串,還有夾雜在期間繪著金髮碧眼的裸肩美人的鼻煙盒,讓周少瑾等人目不暇接,很快就把在銀樓的不快拋到了腦後,就是郭老夫人也忍不住拿了個西洋的木偶看。

  看來女子不管多大年紀都喜歡買東西啊!

  程池放下心來。

  有兩個胡女走了進來。

  程池低聲對一心一意地選著珠串的周少瑾道:「你看!胡姬。」

  周少瑾忙轉過身來,就看見兩個穿著華麗的沙麗,帶著面沙,露出如波斯貓般的碧綠的眼睛的女子朝她走了過來。

  她嚇了一大跳,不由緊緊地捏住了程池的衣袖,悄聲道:「她們的眼睛,是,是綠色!」

  程池見她臉都白了,不免有些後悔。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胡人的長樣的。

  「別怕。」他只好安慰她,「你看那鼻煙盒上的西洋美人,還長著金色的頭髮呢!蠻夷之地的人,通常都長得很奇怪。」

  兩個女子有很奇怪的語言和店鋪老闆低聲說著話,她們身上濃烈的香氣讓周少瑾打了個噴嚏,可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非視毋視的教養讓她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再盯著兩個女子看。

  她低聲地對程池道:「我之前也見過畫著西洋美人的鼻煙盒,可我一直覺得那是別人胡思亂想出來的……沒想到真有這樣的人!」

  「何止!」程池笑道,「我小的時候曾經跟著我父親去過他的一位摯友家,他養了個歌姬,就是西洋人,長著紅色的頭髮,碧綠的眼睛,很是嚇人,可父親的那位摯友卻十分的喜歡,還誇她是絕世美人呢!」

  周少瑾抿了嘴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抓著池舅舅的衣袖。

  她忙鬆了手,赫然地指了那些珠串道:「池舅舅,這些都是什麼做的?有的只幾文錢,有的卻要幾十文錢。」

  想以此轉移程池的視線,希望他沒有發現自己抓他衣袖的事。

  程池面色如常,看了那些珠串幾眼,泰然地道:「有些是松綠石,還有些是苗銀,都挺便宜的,你不妨買些回去打發人。」

  還買!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

  既然如此,那剛才在銀樓的時候池舅舅幹嘛還讓自己買啊!

  相比琉璃簪釵,這些西洋人的珠串更適合她買回去打發人。

  可琉璃簪釵已經買了……這些珠串又這麼便宜……

  周少瑾陷入兩難的境地!

  程池看著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咬唇,心裡快笑翻了。

  但他決定還是別為難這小姑娘了,指著那些珠串朝著懷山使了個眼色,然後和顏悅色地道:「是不是不太滿意這些珠串?那我們到了杭州府再說好了。那邊的東西也很多,不過泊來的貨比寧波貴一點而已。到時候我帶你去逛寶善橋,那邊很多買東西的,全是比這還小的鋪子,東西卻很齊全,上至簪環,下至鞋襪,只要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你不是要跟你姐姐和大舅母帶東西嗎?那裡最合適不過了。」

  周少瑾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還好程池話風一轉,道:「我看你還挺信佛的,到時候還可以去錢塘門看看。那邊望江樓後面有個昭慶寺,香火如雲。甚至因為常有香客從錢塘門去昭慶寺,竟然有了個『錢塘門外香籃兒』的說法。」

  周少瑾聽著眼睛一亮。

  她現在最怕聽到的就是買東西了!

  「我們在杭州城待幾天啊?」周少瑾問程池,「我聽說那裡有個靈隱寺,很靈驗的,我們到時候會去那裡敬香嗎?」

  程池笑道:「我們要在杭州待到八月十二四日才啟程。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和老夫人商量,到時候我差了人送你們去。」

  周少瑾注意到程池說的是「差」而不是「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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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禮品

      周少瑾不由道:「池舅舅,您有事不能陪著我們嗎?」

  程池笑道:「鄭四和方鑫同還像尾巴似的跟著我們,我總不能讓他們一直跟著我們回金陵吧?」

  這倒也是。

  周少瑾沒再多問。

  郭老夫人卻目光微閃。

  他這個兒子做事是從來不向別人解釋。這樣向別人解釋,只有一種可能——他有什麼事要瞞著她們,所以拿了鄭四和方鑫同做藉口。

  她笑咪咪地朝著周少瑾招手,柔聲地道:「少瑾,我要給你外祖母選樣東西,你過來幫我看看選什麼合適?」

  周少瑾應了一聲,過去虛扶了郭老夫人。

  程池眼角的餘光則看見懷山走了進來,雙手籠袖,安靜地選了個角落站定。

  他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

  懷山輕聲道:「四爺,查清楚了,蕭海山是來找蔣沁的。」

  蔣沁是漕幫三大當家之一,常年駐守在杭州府。

  程池微微頷首。

  懷山又悄無聲息地出了雜貨舖。

  在富源樓用過午膳,郭老夫人決定再逛逛。

  下午,周少瑾她們又買了一堆小東西,總共花了不到十兩銀子,隨行的小廝、小鬟卻個個肩背手捧的,好像把整條街都搬回來了似的。

  郭老夫人看著呵呵地笑,摧著程池去富源樓宴客,自己則帶著周少瑾回了泰裕票號寧波分號。

  票號的晚膳依舊擺在了桂花樹下,滿滿一桌,可周少瑾幾個下午卻在買小點心的時候嘗吃了不少,大家都還飽著,每樣菜只是嚐了嘗就放了筷子。

  郭老夫人笑道:「等會你們都陪著我在院子裡走走,消消食。不然晚上肯定有人要鬧肚子疼了。」

  珍珠得了程池的方子,在普陀山的時候又在岸上住了兩天,如今恢復如初,更是看重這養生之​​道,聽了郭老夫人的話,她忙笑道:「老夫人,二表小姐,我給您​​們沏壺老君眉吧?那養清淡,飯後飲最好不過了。」

  「行啊!」郭老夫人笑道,「喝過了茶,我們就在後院走動走動。」

  眾人笑著應是,或沏茶或收拾桌子,七手八腳的,卻也笑語盈盈,氣氛歡快。

  集螢就打著哈欠從廂房裡走了出來。

  碧玉眼尖,第一個看見,忙笑著打了聲招呼。

  集螢剛起床,正迷迷糊糊的,回過神來卻看見滿院子的人,而且郭老夫人也在場。她不免有些窘然,尷尬地笑著上前給郭老夫人行禮。

  周少瑾在寒碧山房待了些日子,知道郭老夫人待身邊的人最和善不過,卻也很重規矩,只要你守規矩,犯了什麼小錯也不過是教訓一頓;若你不守規矩,就是再機敏能幹,那也是容不得的。像集螢這樣日睡三竿,出了門來還頭髮凌亂,是郭老夫人的大忌。

  她忙為集螢打著圓場,道:「我早上派人邀你去逛街,你說你身體有些不適,現在好些了嗎?我們都不在家,你中午用過午膳了沒有?怎麼你屋裡沒有服侍的小丫鬟嗎?一起床就跑了出來,是要水還是要茶?」

  在程家,體面的大丫鬟身邊都會有幾個不入等的小丫鬟服侍著,一來是可以趁機把小丫鬟調教出來,以後去服侍主子的時候就輕車熟路不會出什麼錯了;二來是可以分擔些大丫鬟的事務,讓大丫鬟有更多的時間服侍主子。

  集螢卻一時沒有回味過來。

  春晚的確派人來邀過她一起去逛街,她當時答的是「沒興趣,你們自己去好了」,可到了周少瑾嘴裡說出來的又是另一番話。

  她不由面露愕然。

  郭老夫人看著忍俊不禁起來,親切地對集螢道:「你睡好了沒有?我聽四郎說這幾天女眷這邊都是你帶著幾個粗使的婆子巡夜,辛苦你了。我在富源街買了些小東西,等會讓呂嬤嬤給你送去……」

  周少瑾忙閉了嘴。

  好吧!

  她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露了餡!

  不過,池舅舅為什麼要安排集螢帶著粗使的婆子巡夜呢?

  周少瑾想到了集螢閨房牆上掛得那柄劍還有她第一次見到集螢時的情景。

  難道集螢會武技?

  她看集螢的目光不禁一亮,思忖著得找個機會問問集螢。她還沒有見過會武技的女子呢!

  周少瑾的那點小把戲卻瞞不過郭老夫人,可郭老夫人卻覺得周少瑾這樣很好。

  丫鬟僕婦雖是下人,可也是她們最親近的人,如果連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對你都敬而遠之或是心生憎恨,又怎麼可能讓她們忠心耿耿地為你辦事呢?

  周少瑾性雖然弱,卻也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

  只要大事上不含糊,小事上的容忍反而會讓人覺得她心底純善,好相處。

  回到屋裡,郭老夫人就只留了周少瑾一個人說話。

  她遞給周少瑾一個小小的檀香木匣子,笑道:「原本想回去之後給你的,可你也知道,我回去之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我,我就提前把這東西給你,你好生收著,以後出嫁的時候當作陪嫁,好歹也是添了件首飾。」

  原本這種事都是推搡一番之後勉為其地難收,回到屋裡再看是什麼東西的,可郭老夫人的話讓周少瑾突然想到今天在銀樓郭老夫人買的那些金鋼鑽,她記得當時銀樓的伙計報了八千兩銀子的價……就算是之後有所折讓,可也是筆很大的數目!

  周少瑾道:「您送了我什麼東西?若是金鋼鑽,我可不能要!您待我已經夠好了,我再接您這些東西,我會心生不安的!東西我不能要。」

  「傻孩子,」郭老夫人笑道,「這是我給你的,你只管拿著就好。我到了這個年紀,就想有人惦記著我。以後你拿出來戴的時候,就會到這東西是我送你的,等你的閨女出嫁兒子娶媳婦,你拿出賞人的時候,不也要想起我來,也要跟他們說起我……收著吧!我呀,一心想生個女兒,結果卻生了三個兒子。父教子,母教女。前兩個兒子小小年紀就跟他爹似的,一本正經連開個玩笑都不會,好不容易生了你池舅舅,我就想,這個兒子又不用支應門庭,又不用當家作主,我來養好了!準知道……」她說著,猛地打住了話題,眼眶剎那間就紅了起來。

  周少瑾忙掏了帕子給郭老夫人擦眼淚。

  郭老夫人接過帕子,擦了擦眼角,笑道:「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只要記住了,我給你的東西,你就好生收著。以後若是想到了我的好,就帶著兒女去給我去上炷香,燒幾張紙錢……」像交待遺言似的。

  周少瑾莫名的心中一酸,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道:「您不會有事的,你肯定會長命百歲的!池舅舅還沒有成親,你還得幫池舅舅帶孫子呢!」

  郭老夫人見她哭得真切,眼睛忍不住又紅了起來,拉著她的手輕輕地嘆了口氣。

  ※

  泰裕是程池一手做起來的,現在的這些大掌櫃當年都曾和程池一起共過事,程池這兩年雖然不管事了,把泰裕的事務多交給了蔚字號李家的三爺,可他說話依然是一言九鼎,沒人敢駁。他又向來不喝花酒,寧波分號的人在他面前自然是戰戰兢兢,不敢越矩,這酒宴也就喝得規規矩矩,很快就結束了。

  商婆子告訴他:「老夫人不知道和二表小姐說了些什麼,二表小姐從老夫人屋裡出來的時候手裡拿了個匣子,哭得眼睛都腫了。」

  程池笑道:「多半是我母親把今天買的金鋼鑽賞了一顆給她。」

  商婆子訝然,很想問程池是什麼猜到的,結果程池卻抬腳就進了屋,她只好把到了嘴邊話咽了下去,吩咐小廝服侍程池更衣。

  程池卻想著自己的心思。

  母親把成色最好的七顆金鋼鑽都買了,他們三兄弟肯定會一人分一顆,程箏、程蕭、程笙是出了嫁的丫頭,母親向來覺得女孩子嫁人很苦,估計會一人分一顆,剩下的這一顆,應該是給周少瑾那丫頭買的。

  母親這麼喜歡周少瑾,要不要讓大哥收了她做乾女兒呢?

  這樣自己走了之後,有她陪著母親,母親至少不至於傷心到連個承歡膝下的人都沒有……

  或者是讓把周少瑾就留在程家,讓她孝順母親,母親雖然看中大嫂治家的能力,卻始終覺得大嫂對名功過於看重,人心浮躁;二嫂又像個麵團,當初若不是因為兩家是世交,二哥又一心想娶二嫂,母親未必會答應這門親事,以至於程讓也隨了二嫂的性子……可惜周少瑾這丫頭的性子也弱,若是嫁了程讓,沒個什麼事還好,若是有事,只怕是抹不開來……

  他亂七八糟地想著,待到盥洗後躺到床上,就把這些瑣事都拋在了腦後,細細地思商起蕭鎮海和蔣沁的事來。

  如果他沒有猜錯,蕭鎮海是為了天津北塘的碼頭來找蔣沁的。

  漕幫這幾年一直想要個船塢,建個自己的船廠,以擺脫自己的挾持。

  如果不出什麼意外,蔣沁肯定會答應和蕭鎮海合作。

  蕭家雖然號稱關外首富,可怎比得上漕幫財大氣粗。蔣沁又素來足智多謀,到時候蕭家不是被這個無底洞拖挎就是會元氣大傷地退回關外……蕭家的家傳武藝以霸道見長,家中的男子個個人高馬大,是做護院的好人選……自己要不要趁機把蕭家的老巢給端了呢?

  說實在的,他還沒有決定以後到哪裡落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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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杭州

      周少瑾支肘托腮地坐在圓桌前望著滿床閃閃發亮的飾品發著呆。

  紅珊瑚佛珠珠花、琉璃簪釵是池舅舅送的,金鋼鑽是郭老夫人送的,郭​​老夫人還給她在普陀山的法雨寺點了盞長明燈,還有這一路上的吃穿嚼用……她欠郭老夫人和池舅舅好多啊!

  這可讓她怎麼還啊!

  郭老夫人說讓她別忘了她老人家的好,她怎麼可能忘記呢?

  沒有她老人家,她在九如巷也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小姑娘罷了。

  郭老夫人曾說過,若是感激她老人家,就沒事的時候給她老人家或是做個額帕或是做件小衣,但她就是給郭老夫人做一輩子的針線也還不完啊!

  周少瑾不由地苦笑,喊了春晚進來,道:「你和碧桃把東西都收拾收拾,這些紅珊瑚首飾我拿回去送給外祖母和姐姐他們,這些琉璃簪釵則送給持香她們,你看看夠不夠,還需要補多少,等到了杭州城,我們再買些梳篦、錦緞之類的補上,總之寧願買多了也不能短了誰的,別送東西送出矛盾來。」

  春晚笑著應是,和碧桃一件件的登冊。

  周少瑾則去了集螢那裡。

  集瑩穿著件男人穿的短褐,扎著布腰帶,正和幾個腰圓膀大的婦人說著話,見周少瑾來找她,很是意外,把她迎到了內屋喝茶,道:「這麼晚了,你可是有什麼急事?」

  周少瑾捧著茶左顧右盼,看見了那原來掛集螢內室的寶劍,她不禁大感興趣地道:「你是不是會武技?就是像那些書上寫的,可以飛簷走壁,一葦渡江。」

  集螢猶豫了片刻,笑道:「我是會武技,是家傳的,不過沒書上寫得那麼神奇。」

  就這樣,周少瑾已經覺得很神奇了。

  她看集螢的目光中充滿了艷羨和佩服:「你好厲害!難怪你不怕池舅舅。還一劍削斷了那個焦子陽的胳膊,我早就應該想到才是。你可真行!女孩子習武是不是很苦?你父母怎麼捨得你習武?我聽人說漕幫很多草莽之人,他們是不是也有很多武技很厲害的人物,你一個女孩子,應付一個人不打緊,可若是人多了肯定也不是對手吧?我看你雖然懂武技,但還是別和他們直接照面的好,免得被他們圍攻。池舅舅應該也知道你會武技的事吧?要不然他也不會讓你領著那些婆子巡夜了。前些日子我還總拉著你要你去逛街,是不是吵著你睡覺了?池舅舅說,我們明天一早就啟程往杭州府,你不是說要觀潮的嗎?到時候你能一起去嗎?要不要跟池舅舅說說,晚上的時候換個人當值……」

  周少瑾囉囉嗦嗦的,話越說越遠。

  集螢忍不住撫額,道:「二表小姐,我的事你池舅舅都知道。這次能隨著你們來杭州,你池舅舅之所以帶著我,就是想看中了我會武技,能帶著粗使的婆子巡夜。但錢塘潮湧​​雖然壯觀也有凶險,早幾年就曾有人被海浪捲走了,所以他帶你們去錢塘觀潮的時候,一定會帶了我去的,你就放心好了。」她怕周少瑾繼續好奇地問東問西,然後回到了正題,道:「你這麼晚來找我什麼事?」

  周少瑾臉色一紅,赧然地低聲道:「我,我銀子帶得不夠,你能不能借我些銀票,我一回去就還給你!真的,我一回去就還給你!」兩世為人,她還是第一次向人借銀子,話說到最後,她迫不及待地保證著。

  集螢驚訝道:「你買東西難道你池舅舅沒有給你付賬嗎?程四爺應該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啊!」

  「付了。」周少瑾更加不好意思了,聲音又低了幾分,道,「可我不好總讓他給我付賬。我原想,把他給我買東西的銀子還給他,然後向你借幾兩銀子應應急的,結果池舅舅買東西像不要錢似的,我這還是第一天,要不是池舅舅幫著付賬,我只怕會把從家裡帶出來銀子花完了還不夠… …」

  集螢明白過來,她道:「我帶了五百兩銀子出來,借你四百兩夠不夠?」

  周少瑾暗暗吃驚。

  集螢好有錢啊!

  這麼大筆銀子,都可以買田置產了。

  可見識過程池怎麼買東西的周少瑾卻有點不敢肯定這銀子夠不夠。

  最重要的是,她賞了樊祺之後,手裡並沒有多少銀子了,集螢這麼大方地借給她,她回去了也得有銀子還給集螢啊!

  「你借給我一百兩銀子就行了。」周少瑾決定接下來的日子要管好自己的心,少買點東西。

  集螢想了想,道:「還是借你二百兩銀子吧!我父親曾經說過,錢是人的膽。身上有錢,你膽子也大一點。」

  「也行。」周少瑾沒有和她矯情,自己不用那麼多不就行了。

  集螢去拿了銀票給她,全是十兩一張的,厚厚的一疊。

  這個情份周少瑾記下了。

  等她回到屋裡,春晚幾個還在清點那些琉璃的簪釵,並道:「二小姐,這些東西全都賞出去也奢侈了,您以後賞人也用得著,犯不著一次把它們都賞出去。你還可以送些給大小姐,大小姐嫁了人,讓大小姐拿出來賞給婆家的那些管事媽媽,大小姐畢竟是要和廖家的人打一輩子交道的。」

  言下之意,這些東西留到她出嫁之後打賞婆家的人更好。

  周少瑾在心中微微地嘆了口氣。

  前世若是沒有發生那些事,春晚跟在她身邊,恐怕也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大丫鬟甚至是管理媽媽吧!

  她問春晚:「你只比我大三歲,是準備跟在我身邊做個管事的媽媽還是想像施香那樣到了年紀就放出去?」

  春晚紅了臉,低聲道:「若是能跟著二小姐,那才是奴婢一輩子的福氣呢!」

  話已經說清楚了,周少瑾微微地笑,由碧桃服侍著去梳洗。

  ※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王曉一直把她們送上船,這才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們的船駛出了寧波碼頭。

  程池站在船頭,迎風遠眺。

  懷山低聲道:「查清楚了,王掌櫃送的那些銀子是他自己歷年所得。而且,他這些年來因為開銷太大,家裡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媳婦幾次和他尋死覓活的他都不改初衷。聽人說,他在和泉州分號的掌櫃爭浙江分號的大掌櫃一職。」

  「看來是個野心勃勃的傢伙。」程池道,「若是有人能壓得住他,未必不是匹千里馬。就怕他不服管教,膽子越來越大,到時候鬧出事來。」

  懷山不管這些,也不敢評價。

  程池笑道:「知道昨天周家二小姐去找集螢幹什麼嗎?」

  懷山嘴角忍不住就翹了起來,道:「聽說是去借銀子了……集螢的嘴挺緊的,可商婆子的眼睛更利索,說是看見集螢拿了銀票給二表小姐。」

  程池淡淡地「哦」了一聲,卻從眼底流露出濃濃的笑意來。

  ※

  周少瑾等人傍晚時分才到杭州府。

  來接他們的是杭州府分號的大掌櫃。

  那大掌櫃年約四旬,白白淨淨,胖胖墩墩的,慈眉善目,溫吞吞彷彿天生就帶著笑似的,像尊彌勒佛,不緊不慢地道:「四老爺,再有半個時辰城門就要關了。不過因為杭州知府是二老爺的同年,對我們票號向來很是關照,知道您和老夫人路過杭州府還要停留幾天,不僅特意讓師爺送了張名帖過來,還讓我確定了您的行程之後給他老人家報個信,說是要親自上門來給老夫人請個安,因沒有您的示下,所以我也不好作主,只是請了守城的官兵關照關照,我們的轎子一到就先放行。至於住的地方,也照著您吩咐的,就安排在了票號的後院,服侍的粗使婆子、小廝也都安排好了。您看您是喝杯茶了再下船,還是這就下船?」

  瞧這話說的,明明是催促他們快點下船,免得城門關了又橫生枝節,說出來卻綿柔得不帶一絲急燥。

  站在簾子後面的周少瑾在心裡感慨,人家這才像彌勒佛,就三房的李老安人那樣,也就皮像骨不像,充其量是個假冒的彌勒佛。

  程池選在黃昏入城也是有用意的。

  蕭鎮海和蔣沁都在杭州府,他雖然不至於避著他們,可若是他們能晚幾天知道,於他行事卻更便利。

  他當即決定立刻下船。

  周少瑾等人的箱籠下午就收拾好了,聽了程池的決定,也知道時間緊迫,略略整理了一下,就上了杭州票號早已準備好的轎子。

  等轎子落在了杭州票號的後院,周少瑾大吃一驚。

  寧波分號當然比不得杭州分號。杭州分號的院落不僅比寧波分號的大很多,而且用的是黃梨木的家具,陳設著玉石盆景,鋪著金磚,擺著名貴蘭花,佈置得富麗堂皇,像富貴人家的私宅而不是個票號的後院。可這都不足夠讓周少瑾驚訝,畢竟票號是個做買賣的地方,買賣做得越大,擺場就越大,讓周少瑾驚訝的是院子中間種的兩顆桂花樹,枝葉繁茂,有合抱粗,齊屋簷高,油綠色的葉子間點綴著像繁星般的黃色的花蕊,但新砌磚的青石圍欄和新培的土,都告訴周少瑾,這是兩顆剛剛移植過來的桂花樹。

  肥肥的掌櫃告訴郭老夫人:「……中秋節怎麼能沒有桂花樹呢?所以我特意給您選了這間種了桂花樹的院落,到了中秋節的時候,您和四老爺聞花賞月吃月餅,多多少少可以慰籍幾分思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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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分號

      程池和郭老夫人都神色如常,只有周少瑾,私下和春晚感慨:「想必是杭州分號的聽說了郭老夫人讚揚了寧波分號的那兩棵桂花樹,所以特意移來的。這個季節,也不知道這兩棵桂花樹會不會活。」

  春晚睜大了眼睛,道:「要是不能活怎麼辦?」

  周少瑾想了想,道:「可能會再移植兩棵差不多的來,反正我們又不認識。」

  春晚咋舌。

  有丫鬟請周少瑾到正廳裡用晚膳。

  周少瑾換了件粉色素面鑲草綠色芽邊的褙子,梳了個雙平髻,戴了南珠箍,去了正廳。

  郭老夫人已更了衣,花白的頭髮整整齊齊綰了個圓髻,並插了對赤金填羊脂玉雙桃簪子,穿了件秋香色仙鶴銜靈芝的湖綢褙子,面色紅潤,看上去很精神,正和一個四十來歲,穿了件鸚鵡綠繭綢褙子的婦人說話。

  看見周少瑾,郭老夫人笑盈盈地招著她招呼,並指了那婦人對她道:「這位是王太太,杭州分號二掌櫃的太太,我們這幾天的吃穿住行恐怕都要麻煩王太太了。」

  她們在這裡暫居,人生地不熟的,杭州分號會和寧波分號一樣,派個熟悉周遭事物的人來招待她們,周少瑾沒有想杭州分號的居然派了二掌櫃的太太。

  她笑著給那位王太太行了個福禮,尊稱了一聲「王太太」。

  王太太忙側過身去,連稱「不敢」,看周少瑾的目光閃過一絲驚艷與好奇。

  周少瑾只當沒有看見,給郭老夫人行過禮後,就規規矩矩地站在了郭老夫人身後。

  那王太太見了笑道:「晚膳都已經擺好了,您看是現在擺上來還是等四老爺回來之後再擺上來?」

  郭老夫人就問周少瑾:「你餓不餓?」

  周少瑾笑著搖了搖頭,道:「下午吃了很多的零食,此時還飽著呢!」

  郭老夫人就笑道:「那好。我們就等四郎回來了再傳膳——他一來就被幾位聞訊趕來的掌櫃給圍住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說完話呢!」

  周少瑾笑道:「正事要緊!要不我陪著你在院子裡走走?我進來的時候看見院子後面好像有假山池塘,我們正好可以去那邊看看。」

  郭老夫人在船上睡了一下午,此時精神正好,聞言就笑著對王太太道:「王太太,要不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王太太自然是欣慰相陪。

  一行人去了院子後面。

  太石湖堆成了個假山,山頂是個紅漆六角涼亭,假山旁有個池塘,除了種著幾株蓮花,一對鴛鴦在湖中悠閒自在地游著。

  周少瑾直盯著那鴛鴦看。

  郭老太太失笑,道:「也不怪你好奇,我們府裡仙鶴都養了兩隻,卻沒有哪個房頭養鴛鴦的。你是第一次看見吧?」

  九如巷還養著仙鶴?

  周少瑾還是第一次聽說。

  她瑾赧然點頭,道:「我聽人說這鴛鴦若是死了一隻,另一隻決不獨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王太太笑道,「之前這池塘裡養了兩對鴛鴦,後來有一隻死了,另一隻絕食而亡。如今就只剩下這一對鴛鴦了。」

  她們正說著話,游來一群錦鯉。

  王太太就拍了樹枝逗那錦鯉。

  或者是常有人這麼逗它們,那些錦鯉也不怕生,張著嘴銜著那樹枝玩。

  王太太就吩咐小丫鬟也折根樹枝給周少瑾。

  周少瑾覺得這像小丫鬟才幹的事,把樹枝遞給了春晚。

  春晚十分機敏,學著王太太的樣子逗著錦鯉。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只在旁邊觀看。

  程池回來了。

  他笑著問:「你們都圍在這裡做什麼呢?我說怎麼廳堂裡沒人呢?」

  周少瑾上前給程池行禮。

  郭老夫人笑道:「我們這不是正等著你用晚膳嗎!」

  程池道:「我一天到晚沒有個定時的,您等我做什麼?還怕我餓著肚子不成!」說完,朝那王太太點了點頭,客氣地道:「這幾天就辛苦王太太了。」

  王太太可能沒有想到程池會對她這樣的禮遇,激動的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四老爺誇獎了,這,這本是妾身應該做的事,不敢當四老爺『辛苦』二字。」她說著,忙問:「現在要擺膳嗎?」

  程池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則瞥了周少瑾一眼,道:「擺膳吧?還是下午在船上吃了點點心的。」

  程池笑著點頭,請王太太傳膳。

  王太太忙下去安排。

  等到程池等人開始用膳,她去了茶房指使丫鬟沏茶,抬頭看見一個穿金戴銀,卻作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面生的很,一雙眼睛波光粼粼的,天生就透著幾分嫵媚。

  這樣的人品,十之八、九是郭老夫人身邊服侍的大丫鬟。

  她忙笑著上前問了一聲:「姑娘這是有什麼吩咐呢?」

  「也沒什麼。」珍珠笑道,「老太太這些日子多在船上,二表小姐怕老夫人身體不適,這些日子讓給老夫人用老君眉,特意讓我拿了茶葉過來,跟茶房的幾位姐姐知會一聲。」

  王太太忙道:「您放心,我們都記下了。」

  珍珠笑著道了謝,回了廳堂。

  程池正和郭老太太、周少瑾說這幾天的安排:「……後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明天先去城裡逛逛,八月十五的白天靈隱寺有廟會,我們去那裡看看,晚上去瘦西湖,我讓秦子平安排了一船畫舫,我們可以在畫舫裡喝酒賞月。然後我們去錢塘江看潮湧。八月二十日啟程回金陵。」

  周少瑾一聽,心裡頓時像揣了個小兔子似的。

  在瘦西湖的畫船上賞月……這可是她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如果真能去,她覺得自己也算是沒有白重生一次了。

  郭老太太笑著頷道,道:「我生平還是第一次在瘦西湖賞月,肯定很有意思。」

  看得出來,她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

  程池見母親滿意,心情自然很好,見小丫鬟端了茶進來,親自扶著郭老夫人在隔壁的宴息室坐下。

  喝了茶,程池就催周少瑾和郭老夫去歇息:「明天一早還要去街上逛。」

  郭老夫人一切都聽兒子安排,笑著應「好」,由周少瑾扶著回了內室。

  周少瑾服侍著郭老夫人梳洗完了,這才出了內室。

  丫鬟小廝也都已經去歇了,值夜又早了點,幾個婆子都聚在二房等更聲、

  院子裡靜悄悄的。

  程池背著手,獨自一人站在院子中間的桂花樹下。

  周少瑾一愣,思索了片刻,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只是還沒有等她走近,程池已回過頭來。

  他五官俊朗,神色冷峻,在看清楚來人的那一瞬間,冷峻的神色像冰雪消融般,立刻變得溫暖而和煦起來:「你才從老夫人屋裡出來啊?老夫人睡了嗎?」

  周少瑾懷疑自己看錯了。

  她笑道:「老夫人應該很快就會睡了。池舅舅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可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程池笑道,「就是看這兩顆桂花樹長得好,在這裡站一站。」

  周少瑾「扑哧」一聲笑,忍不住歪著腦袋問他:「池舅舅是真的覺得這兩棵桂花樹長得好嗎?」

  這兩棵桂花樹,可是別人巴結他的東西。

  她覺得池舅舅並不是那種很在意這些事的人。

  池舅舅肯定在想別的事!

  程池看著她明亮閃爍的眼睛,彷彿和夏空中的星星在相互輝映,不由哂然失笑。

  看不出來這小丫頭有時候還挺機靈的。

  他道:「明天要不要我陪著你們逛逛?」

  然後再買一大堆沒用的東西?!

  周少瑾連連擺手,道:「池舅舅不是說有事嗎?您去忙您的好了。有王太太陪著,我們肯定能買到心儀的東西的。」

  程池聽著心裡有些癢。

  這丫頭每次都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挺好玩的。可惜明天他真的有正經事,不然逗逗這小丫頭這日子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他笑著和周少瑾道了別。

  周少瑾鬆了口氣,第二天一大早派了人去問集螢能不能跟她們一起上街,若是不可以,要不要給她帶點什麼。

  集螢說她要睡覺,如果方便,讓周少瑾給她帶些熊記的金華酥餅回來。

  周少瑾打扮一新,和郭老夫人坐著轎子去了杭州有名的清河坊。

  下了轎,只見街上人頭攢動,招幌搖動,不下上百家店鋪,賣綢緞的、賣成衣的、賣胭脂水粉的……甚至買假髻的,真像程池說的「只有你想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什麼東西都有。

  王太太就問:「老夫人要買些什麼?我有相熟的鋪子,直接帶您過去就行了。」

  郭老夫人笑道:「我們也就隨便看看,有看著順眼的就帶回去,你就順著把我們帶你相熟的鋪子裡看看就是了。」

  王太太應是,先帶她們去了家綢緞店。

  那店裡的生意很好,大閨女小媳婦人在店裡挨挨擠擠地挑著料,五闊的門臉,十幾個伙計都記不過來,那掌櫃的更是一看見王太太就丟下打了一半的算盤迎上前來,擠過那些大閨女小媳婦把她們領到了後院的天井裡。

  天井裡青石板鋪地,四角養著斑竹,中央架著葡萄藤,葡萄藤下放著黑漆四方桌和太師椅子,還沒有等她們坐下,就有面目端莊的小丫鬟端了茶點過來。

  王太太簡單扼要地說明了來意,那掌櫃親自帶了兩伙計搬了一大堆的布料過來,指了其中一匹泥金色的妝花道:「這是從嘉興過來的,杜家的織機織出來的,今年被點了貢品,這還是我們東家和杜家的杜老爺是世交,弄了幾匹過來,只為了照顧老主顧的。」又指了其中一匹碧青色的道,「這是從揚州那邊過來的。說實在的,要講織造,杭州府若是認了第二沒誰敢認第一,可若是講款式,還是得揚州那邊的款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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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寵溺

      掌櫃殷勤地向郭老夫人介紹著店裡的布料,周少瑾卻不怎麼感興趣。

  她的衣料很多,而且大多數都是父親周鎮從各處淘來的好東西,留給她們姐妹做陪嫁的。她被天井裡的那株山茶花吸引住了目光。郭老夫人翻撿布料的時候,她走過去仔細地瞧了瞧。

  好像是一盆十八學士的茶花。

  但她有些拿不准。

  低下頭來仔細地打量著那盆花。

  那邊郭老夫人挑了匹櫻紅色蝶花錦紋的料子想送了周少瑾做件冬天穿的棉比甲,一回頭卻發現周少瑾正蹲在那裡打量著盆茶花,郭老夫人不禁笑了起來,叫她:「少瑾,過來看看這料子!」

  周少瑾聲音甜糯地應「是」,站起身來。

  那掌櫃的忙笑著道:「沒想到小姐是個內行人——這是盆十八學士,是我在天目山一家花農家裡賣的,想養到過年的時候取個彩頭的,沒想到被小姐看出來了。」

  周少瑾微微地笑,道:「我剛才看著就像,沒想到真是的。你說的那家花農在哪裡?除了茶花,他們家可還有什麼稀罕的品種?這十八學士不容易養,他家能養出盆這樣的花來,按理也應該能養出雙色牡丹才是……」

  郭老夫人驚喜道:「我沒想到你竟然喜歡養花!」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我是養著好玩,不像這養出了十八學士的人,那才是真正蒔花的人。」

  郭老夫人聽了微微點頭,對那掌櫃的道:「那花農家還有些什麼花?」

  掌櫃的笑道:「沒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兩位惜花的人。那花農在我們杭州也小有名聲,姓苗,因排行五,我們都叫他苗五師傅。他們家不僅養出過雙色的牡丹還養出過墨菊。如今正是菊花盛開的日子,若是老夫人、小姐有意,我這就派人過去一趟,看看苗五師傅那裡還有沒有好品種,讓夫人和小姐品鑑品鑑,也算是為中秋節添個景了。」

  郭老夫人笑道:「那你就派個人去看看。若有好品種,送到上街的裕泰票號就是了。」

  掌櫃的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貴票號的王太太是我們這裡的常客。」

  王太太在郭老夫人面前哪裡敢稱富,忙笑道:「你若是服侍好了我們的老夫人和表小姐,那才是真正的大主顧呢!還不快派個人去問問那花的事。」話說到最後,已帶著幾分調侃的味道,可見和這位掌櫃很熟悉。

  掌櫃立刻就喊了個小廝吩咐下去。

  郭老夫人就拿了布在周少瑾的身上比劃,道:「冬天穿這個顏色好看,這櫻紅色、碧青色、錦里紅、青蓮色都給拿幾匹。」

  因不知道是給誰買的,周少瑾也不好多說,由著郭老夫人挑了一大堆布料,由掌櫃的清點齊了送去裕泰票號,她們只管空著手往下一家去。

  郭老夫人見對面有個挑著擔子賣米糕的,一堆人圍在那裡等那熱氣騰騰的米糕,她笑對翡翠道:「你也去買幾個給表小姐嚐嚐。」

  周少瑾窘然。

  郭老太太把她​​當小孩子哄了。

  她忙道:「不用了,我都這麼大了,哪還和孩子爭東西吃。」

  「可見還是想吃的。」郭老太太呵呵笑道,「不過是大了不好意思罷了。沒事,你跟著我,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不用管那些。」說完,示意翡翠快去買了。

  翡翠神色複雜地去買米糕。

  郭老夫人領著周少瑾轉身進了旁邊的一家絹花鋪子。

  王太太腳步微頓,和跟在郭老夫人身後的珍珠走在了一起,她貌似無意地笑道:「聽說二表小姐是四房那邊的親戚,沒想到竟然投了老夫人的眼緣,待她像親生的閨女似的。」

  珍珠不喜歡她這麼說周少瑾,好像周少瑾是因為討了老夫人的歡喜才有今天的。她心生不悅反駁道:「那是因為二表小姐的字寫得好,老夫人特意請了二表小姐幫著到寒碧山房抄經書,四房老安人這才答應二表小姐跟著我們一起去普陀山的。」

  程池從普陀山回來才開始在各地的分號落腳,他們這才知道老夫人身邊還帶著位表小姐,但這位表小姐是什麼來頭,他們打聽來打聽去,才打聽到了點影子。原以為是四房那邊為了巴結老夫人送來服侍老夫人的,可幾天下來,老夫人待這位表小姐卻是十分的寵愛,看著一點也不像是來服侍老夫人的,倒是讓老夫人看得極重,走到哪裡都寵著的樣子。

  他們難得有個機會能奉承老夫人,這位表小姐既然能得了老夫人的親睞,他們自然也不能忽視,老夫人人情練達,通透精明,早年間打理程家的庶務時就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上了年紀的管事、掌櫃們到今天還記得。若能通過這位表小姐在老夫人面前說上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王太太待周少瑾又熱情了幾分。

  只是周少瑾向來不是個喜歡熱鬧的,加之自己心理清楚,別人之所以這樣,不過是沾了郭老夫人和程池的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一天下來,那王太太硬是沒有找到機會單獨和周少瑾說些什麼。

  她不免有些氣餒。

  周少瑾卻盼著去西湖賞月的事,晚上回去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通,決定去西湖賞月的時候穿件藍綠二色金的比甲,簪幾朵前兩前買的琉璃珠花。

  集螢笑道:「你終於分清楚了主次——那廟會有什麼好看的,要看就看四時的景色。你以後難道還會有機會來杭州嗎?就算你以後來杭州,還會有機會去西湖賞月嗎?就算你能去西湖賞月,還是這些人嗎?」她說著,拿了朵赤金鑲百寶的珠花在頭上比劃了兩下,道,「你覺得我戴這個去怎樣?」

  「不太好。」周少瑾道,「你還是戴那朵點翠大花吧!這花太艷麗了,戴在你身上反覺得有點俗氣,那點翠大花色調比較冷艷,你戴著好看些。」

  在這點上集螢很相信周少瑾的眼光——周少瑾自己就非常的會打扮。

  她聽從周少瑾的建議去換了件玄色織錦褙子,梳了個墮馬髻,戴了點翠大朵,珍珠耳環,一起去了院子裡等郭老夫人。

  因今天是中秋節,程池一早就過來給郭老夫人請安,出門的時候正好碰見了周少瑾。

  見她穿得比平時要明艷幾分,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周少瑾見程池換穿了件青蓮色的杭綢直裰,腰間繫著玉帶,掛著小印、荷包,打扮得十分正式,知道他這是要出去,上前行了禮之後不由問道:「池舅舅晚上會和我們一起去遊西湖嗎?」

  「當然。」程池笑道,「今天可是中秋節啊!我若不是有事,今天就陪你們去靈隱寺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那池舅舅可要早點回來,我們等著您吃月餅。」

  程池點頭,想了想,道:「這琉璃白天瞧著還好,晚上卻沒有寶石好看。」

  周少瑾頓時面如朝霞,輕輕地「嗯」了一聲。

  程池笑了笑,抬腳出了院子。

  集螢冷哼,道:「管得可真寬。」拉著她就要去茶房說話。

  周少瑾卻覺得程池說的話很有道理。

  她原本穿這身二色金的比甲就是想著晚上去遊西湖的時候可能會燈火通明,穿得顏色亮點看上不僅喜慶,而且人也顯得精神。

  「你先去茶房坐吧!」周少瑾道,「我回去換了這珠花。」

  集螢睜大了眼睛,道:「你不會把他隨口的一句話也聽在了心裡吧?」

  「可我覺得他說得對啊!」周少瑾道,「今天是中秋節,大家不都想歡歡喜喜的嗎?」

  「好吧!」集螢睜了半天的眼睛,沮喪地道,「你去換件首飾好了,這些我也不是很懂,說不定四爺還真的說對了。」

  周少瑾笑盈盈地送集螢去了茶房,這才回屋去換首飾。

  春晚道:「換什麼好呢?這幾朵琉璃珠花做得精巧,個個只有指拇大小,所以我們才給您梳了個垂掛髻,好戴珠花……要不我們換個髮髻吧?就算四老爺賜您的珊瑚珠花,肯定也很漂亮。」

  「不行!」周少瑾道,「那珊瑚珠花是我準備送給姐姐添妝的,今天的廟會肯定很多人,若是被人順手了或是落了,我肯定後悔不己的。何況現在重新梳個髮髻也已經來不及了……」她陡然想到了程池送給她的南珠頭面,道,「要不就用那套頭面裡的簪釵——珍珠在燈光下是最明亮華美的。」

  寶石還要看師傅的手藝,可珍珠卻只看本身的質地。

  程池送給她的是正宗的南海珠,一點點的光線就足以讓它們散發出瑩瑩如皎月的光澤來。

  春晚笑著說好,幫周少瑾換了南珠珠花和簪釵,去了郭老夫人那裡。

  老人家都喜歡晚輩穿得喜慶,但因周少瑾性子恬靜,穿淡雅些的衣衫看著也很順眼,此時著重地打扮一下,倒有些光彩照人的清艷,郭老夫人也很喜歡,特別是她頭上的南珠珠花,發出濛濛的瑩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笑瞇瞇地頷著,起身道:「我們去靈隱寺去。」

  ※

  靈隱寺裡人山人海,轎子到了山下就走不動了。

  王太太滿臉是汗,道:「老夫人等會,我這就想辦法讓寺裡的人來接您們。」

  郭老夫人好多年都沒有看到這樣的盛會了,笑道:「那我們在這裡等你好了。」

  王太太擦了擦額頭的汗,轉身去找人去了。

  周少瑾就坐在轎子裡等。

  時間一長,不免有些無聊。

  她悄悄地將轎簾撩了一道縫朝外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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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撞見

      對面山門順勢而上的台階摩肩接踵,只見攢頭的人頭。

  周少瑾咋舌。

  還好王太太去想辦法了,不然讓她們就這樣擠上去,她倒沒什麼,只怕郭老夫人會氣悶的暈過去了。

  她悄然地放了轎簾,眼角的餘光突然看見一道青蓮色的背影。

  猿背蜂腰,十分眼熟。

  周少瑾不由挑了簾子張望。

  山間下,幾個男子正順著人流往山上去。

  別的地方都擠得不能動彈,他們卻順利地往上走。

  走在中間的那個穿著青蓮色杭綢直裰,繫著玉帶。他左邊的那個穿著寶藍色祥雲團花直裰,身材高大魁梧,好像也在哪裡見過。他右邊的那個穿著件紫紅色五蝠拜壽團花直裰,又高又胖,走的時候肉好像都在抖動似的。他們三人周圍跟著幾個身手矯健的大漢,其中一個瘦瘦高高的,穿著褐色的細布直裰,腰間繫著同色的布帶,人群中,那背景莫名地帶著幾分蕭索,好像無意間闖到了那些人之中的陌生路人。

  可周少瑾看著卻像懷山。

  「難道池舅舅和朋友約了逛靈隱寺?」她喃喃地道。

  如果池舅舅真的約了人逛靈隱寺,的確不好帶著她們——郭老夫人畢竟是長輩,他們少不得要顧忌一下郭老夫人的喜好。可老年人和青年人的喜好又是不同的。

  原來池舅舅偷偷跑出去玩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放下了簾轎,突然覺得靈隱寺都變得親切了很多,人也跟著踏實下來。

  名剎古寺都是差不多的,見過普陀山的寺院之後,再看其他的寺院都會有種「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

  周少瑾隨著郭老夫人在大雄寶殿敬了香,王太太陪著他們去旁邊的耳房解籤。

  迎面,程池正和一幫人順著台階往下走。

  周少瑾大吃一驚。

  那個穿寶藍色祥雲團花直裰的竟然是那天她在江北橋頭見到的那個蕭鎮海。

  另一個她不認識,白白胖胖的像個饅頭,五官都擠到了一起,皮膚卻像嬰孩似的紅潤光潔,吹彈欲破。

  穿著褐色細布直裰的懷山雙手攏袖,面無表情地跟在程池身後。

  幾個人的目光突然就碰到了一起。

  懷山眼底閃過一絲精光,程池卻面色如常地和蕭鎮海說著什麼。

  周少瑾瞬間意識到,程池並不願意讓這些人知道她和他的關係。

  她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盡量做出副鎮靜自若的樣子,像那些初來逛廟會的小姑娘似的好奇地看了他們幾眼,一把抓住了春晚,低聲道:「不許做聲!」,隨後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旁邊一個手提著籃子賣雪梨的婦人身上,笑著用官話問道:「這雪梨多少錢一個?」

  「三文錢一個!」婦人答著,掀開籃子上蓋著的藍色粗布帕子,拿了個又大又圓的給周少瑾,「小姐要不要買一個。」

  「要。」周少瑾見春晚幾個都圍了過來,沒有誰拿眼睛瞟程池,這才道,「我們每個人要一個。」當是打賞她們乖巧聽話。

  程池從她們的身邊經過。

  周少瑾聽見那個叫蕭鎮海地道:「還是江南出美女!沒想到我就這樣出來隨便逛逛,都能遇到個美人。可惜這小姑娘衣飾華美,頭上戴的那對南珠珠花更是少有的南洋珠,可見非富既貴,不然去問問是哪家的姑娘拿回去做個偏房也好……」

  那白白胖胖的更是道:「何必這麼麻煩,派人跟過去看看就知道底細了。憑蕭兄弟的財力人品,只要有心,什麼人家的姑娘不手到擒拿……」

  周少瑾毛骨悚然。

  難怪池舅舅不想讓那些人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原來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人!

  不過,池舅舅怎麼會和這種人在一起呢?

  周少瑾在心裡思忖著,拉著春晚的手就往偏殿旁的耳房跑。

  郭老夫人正由王太太虛扶著在解籤的大和尚桌前站起來,見周少瑾面色發白,不由得眉頭微蹙,道:「可是遇到什麼人對你不敬了?」

  她說著,不悅地瞥了一眼緊緊跟在她身後的集螢。

  集螢無辜受訓,也很無奈,在心裡嘀咕道:是程子川說讓我寸步不離地跟著您老人家的……何況我一個眼睛還盯著周少瑾呢……

  「沒有,沒有。」周少瑾忙上前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道,「我看見有閒幫在外面橫衝直撞的,就趕緊過來了。」

  郭老夫人面色微慍,道:「這麼大的廟會,官府不是應該派了人巡邏的嗎?怎麼讓那些閒幫闖了進來?」

  王太太忙道:「往年都有人看管的,今年也不知道怎地,我去看看好了!」

  「不用,不用。」若是王太太和程池照了面,肯定會上前問候了的,那池舅舅和朋友跑到靈隱寺來上香的事就掩不住了。郭老夫人心裡肯定會不高興的。周少瑾朝著王太太直擺手,道,「我來的時候看見有衙役往那邊去,所以才避開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免得無意間攪了進去。」

  什麼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膽小怕事吧?

  王太太心裡頗不以為然,面上滿是讚同,笑著應「是」。

  郭老夫人也不想節外生枝,吩咐呂嬤嬤:「你出去看看。若是人走遠了,我們就啟程往西湖去吧!到處都是人,照這樣下去,我們黃昏時分能趕到西湖就不錯了。」

  周少瑾想為程池多爭取一點時間,笑著喊了呂嬤嬤,道:「嬤嬤出去幫我把碧桃叫進來,我剛才讓她去買梨卻忘記給她錢了。」

  呂嬤嬤笑著應「好」,出了耳房。

  不一會,碧桃幾個小丫鬟帶著梨子走了進來。

  周少瑾就讓碧桃把梨子放到郭老夫人的轎子裡,道:「沒想到天氣這麼熱,空氣也不好,這梨子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卻很好聞,您要是覺得胸悶,就聞聞這梨子。」

  「還是你想得周到。」郭老夫人聽了非常的高興。

  呂嬤嬤走了進來,笑道:「我圍著大殿轉了一圈,沒發現那些閒幫,想必是已被官衙看管了。」

  周少瑾放下心來。

  郭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才有父母官的樣子嘛!」由周少瑾虛扶著出了耳房,往一旁的香雲路去。

  在不遠的月亮門前,裕泰票號的轎子正等著她們下山。

  王太太笑道:「一年捐他們幾百兩銀子,若是這點方便都不行,以後誰還信他們家的香火啊!」

  郭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大家一起離開了靈隱寺。

  遊西湖的人也很多,等找到秦子平安排的畫舫,果真已是夕陽西下時分。

  王太太不停地奉承著郭老夫人:「還是您老人家有經歷,雖是第一次到杭州府來,可一看這路上的情景心裡猜了個七七八八,我癡長了四十幾歲,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老夫人這樣的眼神……」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不停將手中的梨子拿在鼻頭聞幾下,看得出來,對周少瑾這主意很滿意。

  秦子平和幾個僕婦迎了郭老夫人上船。

  郭老夫人見那幾個僕婦都很面生,行事也粗俗,道:「這是幾個人是哪裡來的?」

  秦子平笑道:「原是這船上服侍的,我怕人手不夠,就是暫且先留下來幫著幾位姑娘打個下手。」

  郭老夫人點頭,領著周少瑾在船艙中坐下。

  和她們從金陵坐去鎮江的畫舫不同,這艘畫舫更華麗。紅漆漆的木地板,黃色綃紗的宮燈,猩猩紅錦緞坐墊,粉彩的茶盅蓋碗,掐絲琺瑯的香爐……不像尋常人家用的。

  秦子平笑著解釋道:「這是江南首富宗大老爺家的畫舫,聽說老夫人過來,特意送過來的。」

  郭老夫人的丈夫、兒子均官拜小九卿,這樣的巴結奉承不知道見過多少。

  她不以為意地坐在了羅漢床上。

  船緩緩的開動。

  剛開始周少瑾還沒有注意到,以為是旁邊的船離開了碼頭,等窗外的景象換成了清山綠水,她這才驚覺,道:「池舅舅還沒有上船呢?我們不等池舅舅了嗎?」

  「四老爺會在雷鋒塔那裡上船。」秦子平笑道,「他吩咐我先陪著老夫人、二表小姐看西湖的景緻。」接著解釋道,「西湖四老爺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

  言下之意是已經對西湖周圍的景緻厭倦了。

  周少瑾卻不怎麼相信秦子平的話。

  她覺得程池肯定是因為要陪朋友,沒辦法及時趕到西湖的碼頭和他們一起出遊,所以選了在雷峰塔登船。

  可見池舅舅的這些朋友也不怎麼樣!

  如果是好朋友,今天是中秋節,就應該早點放池舅舅回來陪家裡人才是。

  周少瑾肯定不會去揭穿程池,她在心裡腹誹著,生怕郭老夫人因此而心生慍意,笑語盈盈地在郭老夫人面前湊著趣。

  郭老夫人好像並沒有覺察到異樣,和周少瑾笑瞇瞇地說著話。

  三步一景,十步入畫。

  西湖的山水果然是名不虛傳,可當周少瑾聽王太太說這些都是人為的山水時,周少瑾頓時有些意興闌珊,開始懷念起京城的雄偉與壯麗。

  好不容易船行至雷鋒塔,天色也暗了下來。

  王太太問郭老夫人要不要上岸去「拿」幾塊磚帶回金陵。

  眾人均是不解。

  王太太笑道:「前朝有婦人久不生育,四處求佛都不能如願。結果她有天到靈隱寺裡求籤,籤上讓她出寺遇見什麼就供奉什麼。誰知道那婦人出寺看到的居然是雷鋒塔。可她家境貧寒,又怎有財力供奉一座塔?那婦人想了半天,抱了塊磚回去供在了神龕上,日夜敬拜。結果沒多久她就生下了一個兒子。這件事傳開之後,就常有杭州城的婦人趁著夜色跑到雷鋒塔抱幾塊磚回去供奉……據說求子是十分靈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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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西湖

      郭老夫人聞言呵呵地笑,道:「我兒子早已生子,孫子還沒有娶妻,只能以後有機會再來雷峰塔求子了!」

      王太太見馬屁拍在了馬腿上,笑道:「這也不過是一說罷了,老夫人是有福氣的人,子孫興旺,瓜瓞綿綿,哪裡就要去雷峰塔求子呢!」

      周少瑾想去。

      她想給姐姐抱塊磚回去。

      可見郭老夫人毫無興趣,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也不好開口。

      船在雷峰塔附近堤邊停下。

      四周還停著幾艘和他們一樣的畫舫,船角掛著明燈,透著朦朦朧朧的瑩光,映著兩岸枝條垂著水面的柳樹,黑綽綽一片。

      周少瑾不由朝岸上眺望。

      身邊的畫舫有的笑聲連連傳出男子吟詩高論之聲,有些則嬌聲鶯語絲竹不斷於耳,也有像他們這樣只是來游湖的,卻多是聽到那不雅之色就立刻避開了。

      只是她們要等程池,只好停船靠堤。

      周少瑾不由得面紅耳赤。

      有小船向他們駛來。

      周少瑾定睛一看,竟然是程池和懷山。

      不是說在雷峰塔等的嗎?

      怎麼又是從別處來的。

      周少瑾來不及細想,程池已身輕如燕地跳到了畫舫上。

      她不由眨了眨眼睛。

      那小舟離畫舫怎麼看都有三尺來寬……這麼容易就能跳過來嗎?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懷山卻駕舟而去。

      這是什麼情景?

      周少瑾滿臉茫然。

      然後看見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

      周少瑾退後幾步。

      程池正嘴角含笑地站在她面前。

      「看什麼呢?」他溫和地道,「人都傻了!」

      「沒,沒看什麼。」周少瑾有好多話要問程池,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程池卻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道:「你不在船艙裡陪著老夫人。跑到船舷邊做什麼?這邊的水很深的,小心掉下去。」

      他的語氣溫和而親切,彷彿剛從隔壁的船艙走出來般,讓周少瑾有種錯覺,好像他們還在沙船上,而他不過是剛才在屋裡打了個轉而已。

      她磕磕巴巴地道:「老夫人正牽掛著您怎麼還沒有來,我出來看看……既然您已經到了。我​​們就快回船艙吧!老夫人今天買了很多月餅。說要等了池舅舅過來一起吃呢!」

      程池微笑著和她進了船艙。

      郭老夫人見了兒子十分的高興,道:「快過來坐。就​​等你一個人!」

      程池溫文地笑,坐在郭老夫人身邊。

      郭老夫人慈愛地問他用過晚膳沒有?午膳在哪裡吃的?都吃了些什麼?見到朋友沒?怎麼沒有約了朋友一起過來坐坐云云。

      程池一一應​​答:「午膳和晚膳都在富源樓用的。也就是些尋常的菜,或者是因為今天是中秋節,富源頭給每位去吃飯的客人都上了碟月餅。原本是想請他們過來聚一聚的,後來一想今天是中秋節。把人約了來只怕不好,用過晚膳之後我們就各自散了。」

      郭老夫人笑著點頭。吩咐碧玉服侍程池更衣。

      不知道為什麼,周少瑾卻覺得程池沒有說實話。

      程池更了衣重新回來坐下,畫舫已駛出了雷峰塔。

      他笑道:「今天是八月十五,月亮最亮最圓的時候。我們正好可以去看最著名的三潭映月。」

      王太太在旁連聲說好,道:「這三潭映月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看得到的。官衙一般會在每年端午節、中元節、八月十五等日子才會在塔中點燃燈光,洞口糊上薄紙。讓洞形印入湖面,形成三潭映月的景象。不知道有多少人來過好幾次杭州府都沒有機會看到這三潭映月的奇景。老夫人一到就看到了。我們也跟老夫人沾光了。」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扶著周少瑾的手出了船艙。

      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畫舫的燈把湖面照得通明,岸邊又有人放煙火,引了孩童看熱鬧,嘻笑之聲時隱時現地飄蕩在湖面。

      程池請了王太太給郭老夫人講三潭映月,自己卻退後幾步,站到了她們的身後。

      周少瑾不免覺得奇怪,仔細地打量著四周。

      就看見一艘綠桿紅窗的新畫舫緩緩地從他們不遠處向東邊駛去。透明的琉璃窗內,一個魁梧的身影和一個胖胖的身影正對坐而飲。

      周少瑾不由回頭睃了眼程池。

      沒想到程池正朝她望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個正著。

      程池表情坦蕩,朝著她笑著微微頷首。

      周少瑾卻像窺破了什麼被人當場捉住般臉騰地紅了起來,低著頭轉過身去。

      程池不禁嘴角輕翹。

      在靈隱寺看見周少瑾的時候,他的確嚇了一大跳,可沒想到這丫頭卻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僅裝出一副和他素不相識的樣子,還若無其事地叫住了賣梨的婦人買梨子……

      想到這裡,他眼神微沉。

      蕭鎮海!

      在關外囂張慣了。

      還以為自己佔著個山頭就是霸王了。

      別說他看中了蕭家那一畝三分地,就算他們之間沒有瓜葛,就憑著他蕭鎮海這張狂的勁兒,他也得給蕭鎮海點教訓嚐嚐,不然他還以為靠著漕幫就能在江南橫著走了!

      程池的面色漸漸冷了起來。

      他想到在靈隱寺裡見到的周少瑾。

      頭上簪著的南珠珠花小巧玲瓏,圓潤可愛,就像那小丫頭的人似的,乖巧得很,說她什麼她都能認真地聽著,從來都不讓人操心。

      他又覺得很是欣慰,心頭微暖。

      周少瑾感覺到身邊陡然間冒出股寒氣又很快地散了。

      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聳了聳肩。

      在她旁邊服侍的春晚忙輕聲道:「小姐,您覺得冷嗎?」

      「沒事。」周少瑾見王太太正告訴郭老夫人怎麼看三潭映月,低聲道,「可能是夜裡的風有點冷。等會就好了,別掃了老夫人的興。」

      春晚閉著嘴點頭。

      郭老夫人就朝著周少瑾道:「你也過來看看。四郎我們就不管他了,他常來杭州府。」

      程池笑道:「母親就是偏心。我常來杭州府和您讓我跟著您開開眼界可是兩回事!」

      郭老夫人就讓出位置來,笑道:「好,好,好。我今天也指點你看看美景。」

      眾人哈哈地笑。

      程池就在笑聲中走了過去,站在那裡觀看了半晌。還道:「景色的確不錯。」

      逗得郭老夫人止不住地大笑。朝著周少瑾招手:「我們別理他。」

      周少瑾滿臉是笑的走了過去。

      程池則讓到了一旁。

      郭老夫人就指了湖面的月亮讓周少瑾看。

      周少瑾一抬頭,卻看見懷山悄無聲息地站在船尾。

      她愕然。

      郭老夫人已道:「看見了沒有?看見五個月亮了沒有?」

      周少瑾忙斂了心緒,順著郭老夫人所指的方向望去。

      湖面果然有五個月亮。都皎潔如玉,分不出哪個是天上的那個月亮,哪個是塔中的燈光。

      難怪會稱為西景十景。

      周少瑾很是感慨,看了一眼目露艷羨的集螢。又看了一眼郭老夫人,欲言又止。

      郭老夫人讚同地笑了笑。對呂嬤嬤等人道:「你們也看看吧!難得出來一趟。」

      眾人不由高呼起「老夫人」來。

      郭老夫人笑逐顏開,帶著周少瑾去了船艙。

      之後他們又吃了月餅喝了些桂花酒,回到城中時已天色微白,城門已開。

      周少瑾倒頭就睡。直到黃昏時分才醒過來。

      春晚笑著告訴她:「老夫人也剛醒,讓碧玉姐姐傳了話過來,說今天各自在屋裡歇了。明天一早去錢塘那邊的別院,看錢塘湧潮。」

      周少瑾軟綿綿地點頭。睡了個回籠覺人才慢慢地清醒過來。

      春晚端了膳食進來。

      周少瑾喝了點粥,吃了幾塊米糕,問起老夫人來。

      春晚道:「老夫人又歇下了,翡翠和瑪瑙兩個位姑娘當值。」

      那就不過去請安了。

      周少瑾漱了口,懶懶地躺在床上。

      幽幽的桂花香從窗外飄進來。

      周少瑾有些睡不著,披衣推窗,發現月亮比昨天還要明亮地灑落在院子裡。

      她想了想,道:「春晚,集螢歇下了嗎?」

      「應該還沒有吧?」春晚有些不敢肯定地道,「我看到集螢屋裡點著燈,但不知道她歇了沒有。」

      周少瑾猶豫了片刻,道:「你陪我去看看。」

      春晚不明所以的應「是」,服侍周少瑾更衣,去了集螢那裡。

      程池還沒有睡,正在和懷山說話:「……蕭鎮海應該是起了疑心,所以昨天才會臨時改變主意要去靈隱寺。還好歪打正著,王太太安排母親從側門的香雲路進寺,遇到二表小姐的時候二表小姐機敏地裝作不認識我們的。這個蕭鎮海,只怕是留不得了。」

      「四爺,」懷山頓時緊張地道,「蕭鎮海如今已和蔣沁搭上了話,天津北塘碼頭遲遲早早會把蕭鎮海給拖垮,您又何必多此一舉?讓他自生自滅豈不更好?說不定他還會感激您救他於水火之中呢?您平時總說做事要動腦筋,針尖對麥芒是最蠢的事,您今天怎麼會想到要致蕭鎮海於死地?他們不是打消顧慮去了揚州籌款去了嗎?」

      程池有片刻的恍惚。

      他今天對蕭鎮海的怒氣的確過於強硬了些。

      懷山說的辦法才是他常用的。

      他今天和蕭鎮海、蔣沁虛與委蛇,不就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嗎?

      怎麼事到臨頭他腦海裡卻冒出個兩敗俱傷的念頭呢?

      程池皺了皺眉頭。

      懷山走到了門​​前又折了回來,道:「商婆子說,二表小姐去了集螢姑娘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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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磚頭

      程池奇道:「這麼晚了,二表小姐找集螢什麼事?」

  懷山道:「我讓商婆子去聽聽牆根去。」

  程池沒有反對。

  懷山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出了廂房。

  程池想著昨天早上和蕭鎮海、蔣沁的會面。

  集螢回到他的身邊,求他庇護的事別人不知道,漕幫內部肯定是知道的,蔣沁遇到他卻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甚至暗示他,焦家在漕幫想一家獨大,漕幫的人不服氣已經良久,現在他們家的獨子被人斷了手臂,漕幫的人都有些幸災樂禍。並說,雖然三家親如一家,可也不能為了私己壞了江湖道義,如果焦家做得太過份,另一家蔣沁不能做主,可蔣家肯定是會站在他這一邊的。就算蔣家明面上不好和焦家撕臉,暗中給焦家使使絆子卻不成問題的。

  所謂的漕幫三大當家,不過是當初三個人共同創辦了漕幫。可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三大家傳到如今,為了利益、名譽早已不復當年的親密,蔣沁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三家的罅隙已深,翻臉是遲早的事。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利用這件事把蕭家拉下水?

  僅僅是讓蕭家捨財還不足以動搖蕭家的根本,最好的辦法是等到蕭鎮海耗費了蕭家大量的銀錢時蕭家有人跳出質疑蕭鎮海的能力……

  他在心裡盤算著,懷山走了進來,笑著稟道:「二表小姐想讓集螢小姐想辦法幫她從雷峰塔抱幾塊磚回來!」

  程池愕然,道:「這又是什麼講究?」

  懷山把自己從商婆子那裡聽到的關於雷峰塔能送子的傳言告訴了程池。

  程池更是驚訝,道:「二表小姐要這做什麼?」

  她今年才十三歲,離成親還早著,更不要說生兒育女了。

  懷山也想不透,笑道:「也許是要給哪個親戚捎帶。」

  程池想到了周鎮至今無子。

  他道:「這是小事,集螢沒有答應嗎?」

  「沒有。」懷山道,「蔣沁過來,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盯著杭州府,集螢姑娘不想節外生枝。」然後笑道,「集螢姑娘這些日子懂事多了,每天早晚都會勤練武技。」

  程池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吩咐懷山:「那你去想辦法給二表小姐弄幾磚回來好了,不過,這磚不是本人抱回來的也能行嗎?」

  「不知道。」懷山笑道,「我去跟商婆子說一聲,讓她去問問。萬一非得本人去抱,我看不如讓二表小姐寫封信給周大人。」

  程池很是讚同,道:「你再順便跟商婆子說一聲,明天我們去觀潮,讓她除了注意郭老夫人,二表小姐那裡也要看顧著點,可別讓潮水把人衝走了。就她那一副丁香般的樣子,被捲到江裡只怕想找到都成問題……」

  懷山笑著去了商婆子那裡。

  商婆子駭然,道:「四爺什麼時候管起這些事來?」

  懷山道:「四爺向來做什麼像什麼——您看他打理九如巷的庶務,還有誰比他做得更好嗎?」

  「那倒也是。」商婆子笑道,「如今四爺既然默許老夫人帶了二表小姐同行,自然也要照顧好二表小姐。」又道,「我這就去問問二表小姐,免得四爺做了好事卻沒有落個好。」

  懷山失笑,道:「四爺又不是稀罕這些好。」

  商婆子嘮叨道:「你們這些大男人就是這樣,這也不放在心上,那也不打緊,結果呢?那次要不是我在計家的面前多了幾句嘴,計家的大老爺又怎麼會想到焦家打的是什麼主意?四爺又怎麼能那麼容易就收服了計家?有時候還是得多嘮叨兩句……」

  「好,好,好。」懷山投降,「你想說就去說好了。」

  商婆子呵呵笑著去了周少瑾住的地方。

  周少瑾被集螢拒絕,正是無人可求心情低落的時候,聽說程池身邊的商嬤嬤求見,她不禁睜大了眼睛,道:「她來幹什麼?」

  碧桃搖頭,道:「我看不像是有什麼急事的樣子。」

  「請她到宴息室喝茶。」周少瑾想到她是服侍程池的人,對她還是比較禮遇的,「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碧桃退了下去。

  周少瑾簡單地挽了個纂兒,穿了件半新不舊的桃紅色比甲見了商婆子。

  商婆子看那麼俗豔的顏色穿在周少瑾的身上不僅沒有讓周少瑾氣質受損反而還平添了些許嫵媚,不由在心裡暗暗感慨。

  這周家二小姐長得的確是好看,不然許大爺也不會念念不忘,前幾天還寫信回來讓人打聽周少瑾的情景。

  她笑著給周少瑾行了禮,道:「集螢姑娘說您想抱塊雷峰塔的磚回去,四爺就讓我來問問您,這磚得您親自去取還是隨便誰取都可以?」

  這個問題周少瑾還沒有仔細想過。

  不過,程池能答應她從雷峰塔上抱塊磚回去,她已是喜出望外,忙讓春晚給商婆子上茶,自己去了王太太那裡。

  王太太已經歇下了,知道了周少瑾的來意,睡意惺忪地道:「我們明天就要去錢塘江了……老夫人答應派人去雷峰塔了?」

  「不是老夫人。」周少瑾有些不好意地道,「是四老爺答應了。」然後把商婆子的顧忌告訴了王太太。

  王太太驚出一身冷汗,哪裡還有半點的睡意,忙笑:「不管是自己去取還是託了人去請,這誠意是一樣的,菩薩都會知道,都會保佑的。」

  也就是說,誰去取都一樣了!

  周少瑾高高興興地去回了商婆子。

  商婆子笑著告辭了。

  周少瑾滿心歡喜,在床上翻來覆去良久才睡著。

  第二天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商婆子天還沒有亮就送來的兩塊磚。

  青色的磚久經風雨已變得有些陳舊,卻依舊透著正方凝重。

  周少瑾吩咐春晚用兩塊綾布包著放進了箱籠裡,這才去給郭老夫人請安。

  休息了一天,郭老夫人神采奕奕,招呼周少瑾一起用早膳:「今天廚房有小米雞湯海參粥,我聽著稀罕,就讓人盛了些來。你要是吃得不習慣,就換別的……我想想,他們應該還有白粥和百合粥、青菜粥。」

  「我和您用一樣的就是了。」周少瑾坐下來,嚐了口粥。

  好吃是好吃,只是她有些不習慣粥裡放了海參。

  一旁服侍的王太太則笑道:「這小米雞湯海參粥最補氣腱脾,有了春秋的人和壯年男子用最好不過了。二表小姐倒不勉強。」

  周少瑾立刻意識到這粥是專為郭老夫人和程池做的。

  她訕訕然笑了笑,還是勉強把粥吃完了。

  程池那邊派了人來問能不能啟程了。

  東西昨天就收拾好了,周少瑾扶著郭老夫人上了轎。

  他們今天會藉居在江南的首富宗老爺在錢塘的別院。

  秋日清晨的陽光溫暖而清爽,周少瑾不時地撩了簾子朝外望。

  裊裊的炊煙,牛背上的牧童,還有河邊婦人捶打衣服時傳來的爽朗笑聲,都讓她覺安寧溫馨。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們的轎子停在了宗家的別院。

  那別院不過三進大小,卻粉牆黛瓦,花樹滿庭,遊廊兩側更是應景般的擺放著各色的菊花,情景十分的宜人。

  程池笑道:「這原是宗大老爺曾祖父晚年時靜養的院子,那錢塘江離這裡不過兩射之地。他聽說您要來,非讓我帶您過來住兩天不可。我想著我們過幾天才啟程回金陵,這裡又頗為清靜,也就應下來了。」

  「這裡很不錯。」郭老夫人笑著四處打量了幾眼,道,「讓宗大老爺費心了,替我謝謝他。」

  程池笑著應「好」,周少瑾被安排在了郭老夫人西邊的廂房裡。

  用過午膳,休息了一會,程池帶著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去後院看看:「……那裡有個小小的涼亭,站在那裡也可以看見錢塘江的潮湧,卻不如在江邊觀潮那樣的雄偉壯觀。我尋思著頭一天我們就在涼亭裡看看,若是您感興趣,第二天我們再去江邊觀潮好了。我們的時間還很充裕。」

  誰知道她們還沒有出門,宗家的大管家拿了帖子過來,說明天一早宗家的老太太想帶著幾個媳婦和孫女過來拜會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看著程池。

  程池笑道:「明天就是八月十八了,我看還是等過了明天再說吧!」

  秦子平去回了話。

  他們一行去了後院的涼亭。

  雖然明天才是觀潮的好日子,可驚濤拍岸,浪聲一陣接著一陣,錢塘江潮湧的壯觀已初見端倪。

  郭老夫人笑道:「我們明天去江邊觀潮。站在這裡看,猶如隔靴搔癢,哪裡能感受到錢塘江的雄壯。」

  程池笑著應「是」,吩咐秦子平準備出行的事宜。

  他們聽著濤聲在涼亭裡坐著說了會閒話,直到太陽落山,他們才回到廂房。

  郭老夫人去更衣。

  周少瑾趁機對程池道:「池舅舅,謝謝您了,雷峰塔的磚我已經收到了。」

  等她回了金陵,一定會想辦法報答池舅舅的。

  程池微微頷首,正色地道:「希望雷峰塔不要因此而倒塌就好了!不然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周少瑾愣了半天才明白程池說了些什麼。

  她面色微赤,正不知道說什麼好,郭老夫人走出來,笑道:「我瞧著今天晚的月色也很好,等會用了晚膳,我們到院子裡走走可好?」

  周少瑾和程池欣然應允。

  秦子平卻匆匆忙忙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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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喜訊

      周少瑾等人不由面露詫異。

      秦子平卻難掩歡喜,眉飛色舞地高聲道:「老夫人,四老爺,大喜,大喜!大老爺擢了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

      「真的!」就算郭老夫人經歷了不知道多少事,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被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反覆地道,「是真的嗎?你聽誰說的?」

      秦子平揚了揚手中的信箋,道:「老夫人,金陵送來的——金陵城都知道了,二房的老祖宗已經開了祠堂祭了祖!」

      郭老夫人冷笑,道:「他倒會演戲,我兒子還跟著我在杭州府呢,他出什麼頭!」

      這話秦子平就不敢搭腔了。

      程池笑道:「您和他生這閒氣做什麼?在外人看來,我們是一家,大哥如今拜相入閣,他領著家裡人祭告祖先也是應該的。不管怎麼說,出頭的是我們長房,他就是做再多的小動作也沒有用。以後還有他二房好看的日子呢!」

      郭老夫人這才神色微霽。

      程池瞥了一眼周少瑾。

      周少瑾又驚又喜。

      程涇提前入閣,程家的命運也算是有了小小的改變吧?

      接下來她只有取得了池舅舅的信任,或是讓她跟程涇說上話或是把她的話傳給程涇,程家就能避開被抄家滅族的命運,她也就能救四房於水火之中了,也不枉她重生了一次!

      周少瑾雙手合十就朝著西邊唸了聲「阿彌陀佛」。

      程池嘴角微翹,笑了笑。

      看得出來,這樣的結果讓小丫頭也很高興。

      大哥這次能順利入閣,這小丫頭功勞不小。

      他們雖然擔心申敏之會幫黃理說項,但袁家和程家素來同進退。這個機會太難得了,而且程涇入閣對袁維昌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們以為袁家就算不幫程家,也會在這關鍵的時候保持沉默的。沒想到袁維昌卻一心一意要還了申敏之的這個恩情,寧願讓黃理上位。

      只是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說的消息?

      如果是周鎮,這個恩情他們長房是要還的。如果是其他人……那就讓小丫鬟去還這個人情吧!

      因為突然得了這樣個好消息,郭老夫人十分的高興。身邊服侍的人統統都有賞。包括王太太在內,都賞了兩個步步高升的金錁子。

      王太太十分的高興,對周少瑾道:「這兩個金錁子我要留著。等我孫子下場的時候,我要放在考籃裡圖個吉利。」

      周少瑾抿了嘴笑,把自己從郭老夫人那裡得來的兩個金錁子拿了出來,道:「您要是瞧得上眼。就當是我借花獻佛,送給你孫子的。」

      王太太喜出望外。謝了又謝,趁機套起周少瑾的話來:「……二表小姐家裡也是做官的吧?不然怎麼有這樣​​的氣派呢?」

      可能是在程家住久了,周少瑾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家有什麼​​了不起的。

      捧著茶點進來的春晚卻與有榮焉地道:「那當然。我們家老爺是兩榜進士出身,四品的知府。聽老安人說。我們家老爺遲遲早早都要進京為官的。鎮江廖家,您聽說過沒有。我們家大姑爺就是鎮江廖家的長房長孫,那也是詩書傳世的官宦人家……」

      周少瑾不太喜歡春晚這樣和一個並不相熟的人談論家裡的事。笑著喊了聲「春晚」,道:「就你話多!還不快把茶端過來。我們說了半天的話,口都渴了!」

      春晚訕訕然地笑,忙給兩人奉茶。

      周少瑾就問起王太太的來意來。

      王太太不過是看著周少瑾一個人,想過來認個臉熟,哪裡有什麼事?可周少瑾問起來,她也不好直說,腦袋轉了又轉,這才笑道:「二表小姐過幾天一定要回金陵城嗎?我們大掌櫃還特意去了趟天目山,幫二表小姐淘了一盆墨菊,一盆大一品,一盆六角大紅,雖比不得十學士,卻也十分罕見了,只是這幾盆花一直被苗五師傅養在溫棚裡,大掌櫃怕驟然間搬過來水土不服養不好,特意讓苗五師傅從溫棚裡移了出來,準備等那幾株花草硬朗一些了再送過來……也不知道時間上來不來得及?」

      大一品是蘭花的一種,居蘭花八大名品之首;而六角大紅則是茶花的一種,也是數得著的珍品。

      周少瑾暗暗心驚這位大掌櫃的厲害。只是她在大興的田莊時也蒔弄花草,這幾盆花雖然名貴,可她都曾見過,大一品更是愛蘭之人都要試著養一養的名品,她若是重新開始養花,未必就養不出來。

      「日子定下來了就不好再改了。」周少瑾笑道,「只有請您幫我多謝大掌櫃了。以後有機會再來杭州的時候再麻煩他幫我找些好花好草的。」

      王太太也只是這麼一說。

      既然花已經謀到了,他們只管奉上,至於這花是死是活,他們的心意已經到了,就與他們沒有什麼關係了。

      王太太笑著和周少瑾說起這幾天的見聞來。

      ※

      郭老夫人的內室,程池正在和母親低語:「……不管袁家怎麼想,大哥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我覺得這樣也未必不好。當年程敘一直壓著大哥,大哥走投無路之下才會和袁氏聯手的,可寒門小戶有寒門小戶的好處,至少人口簡單,有事了好改弦易轍;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苦惱,要決策的時候有點頭臉的人都要站出來說上兩句,等到事情有了結論,黃花菜也涼了。我覺得大哥應該趁著這個機會與袁氏漸行漸遠,和宋景然那邊搭上話才是。」

      「若是要聯姻,我看宋家的女兒比閔家的要好——宋景然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閔家卻拿著嘉善的前程做籌碼,不免太過勢利,以後就算是願意在仕途上幫嘉善一把,代價只怕也很高昂。」

      「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郭老夫人肅然地道。「只是你大嫂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她總覺得閔家的孩子都很聰慧,閔家的幾​​位小姐又是出了名的像男子一樣會讀書、善時文,你大嫂覺得能娶了閔家的姑娘進門,至少可以保證嘉善的孩子不是個愚蠢的。我畢竟是做祖母的,不好越過他們夫妻給嘉善做這個主。」

      程池笑道:「那就別管他們好了。反正以大哥的年紀,兒子不成還可以指望孫子。」

      「胡說八道。」郭老夫人聽著嗔笑道。「你大哥年紀也不小了。偏偏嘉善和讓哥兒都是不讓人省心的。我看我們長房到了今時今日也算得上鮮花著錦了,倒把後面幾代人的福運都用完了。」

      程池不接話。

      母親一是希望他能早日成親,讓她抱上孫子​​。如果不成。退而求其次,希望他能把程讓帶在身邊指點功課,讓長房再多個讀書種子。

      他道:「以後的事誰知道!二房的兩位老祖宗機關算盡又怎樣?還不是因為子嗣單薄只能睛睜睜地看著子孫沒落。娘,您以後還是少操些心吧!只可惜父親去的早。不然您也可以有個做閣老的丈夫,一個做閣老的兒子了!」

      郭老夫人知道兒子的心結在哪裡。也不好勉強,更不想破壞這些日子母子之間其樂融融的氣氛,乾脆順著兒子的話轉移了話題,道:「你要不要去趟京城?你大哥剛做了禮部的堂官。只怕要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

      程池打斷了母親的話,笑道:「那不過是缺銀子罷了!只要銀子到了就行了,我去不去應該都不打緊吧!」

      「你這孩子!」郭老夫人最聽不得程池這漫不經心的口吻。道,「你難道就不想去見見你大哥?」

      「不想。」程池極其乾淨利落地道。「我要是大哥,就會和宋景然聯手。可我知道大哥為了大嫂的緣故,肯定還會和袁家眉來眼去的,我看著心裡煩,還不如不看。」

      郭老夫人聞言深深地嘆了口氣。

      程池站起身來,道:「您也早點歇了吧!明天我們還要去看潮湧呢!」

      「你也早點睡。」長子和幼子之間的矛盾讓郭老夫人總是很煩心,她有些無精打采地道,「你大哥能入閣,總是件好事。至少你做起生意也更便利了。」

      「那倒是。」程池隨口安撫著母親,出了正房。

      西邊的廂房還點著燈。

      程池問朗月:「二表小姐還沒有歇下嗎?」

      朗月笑道:「王太太一直在二表小姐屋裡說話,剛剛才走。」

      程池想了想,道:「你去跟商婆子說一聲,看看二表小姐歇下了沒有。若是還沒有歇下,我有幾句話問二表小姐。」

      朗月一溜煙地跑去找了商婆子過來。

      周少瑾剛剛盥洗,春晚和碧桃正在給她用毛巾絞頭髮。聽說程池要見她,她匆匆綰了個纂就出了房門。

      程池就站在院子走廊的柳樹旁。

      他見周​​少瑾頭髮還濕著,道:「晚上風涼,怎麼沒把頭髮絞乾就跑了出來?」

      周少瑾總不能說自己不敢讓他等,只好悻悻然地笑。

      程池朝四周看了看,道:「那就去你屋裡說話好了!」

      周少瑾知道這是程池怕她濕著頭髮吹風著了涼,想想自己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並沒有不得體的地方,笑著應了,和程池去了自己住的廂房。

      春晚上了茶點,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和朗月一起守在了門口。

      屋裡靜悄悄的只剩下了周少瑾和程池。

      程池這才道:「若是給你消息的人有什麼要求,你一定要記得跟我說。不管怎麼說,受益的是我們長房,你不要傻傻地覺得這只是件小事而去求你父親,讓你父親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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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七章 觀潮

      周少瑾不知道說什麼好。

  池舅舅之所以相信她說的話,是誤會她從什麼地方聽到了隻言片語,可她真的沒有得到過誰指點,她總不能杜撰出一個人來吧?

  「應該不會的。」她支支吾吾,只好保證道,「如果真有什麼事,我一定會告訴池舅舅的。」

  程池有些懷疑。

  以周少瑾的性子,只怕不把她逼到門口,她是不會開口求助的。

  他不擔心周少瑾是無意間聽到了什麼,他擔心的是有人特意讓周少瑾聽見了些什麼。

  如果是周鎮,他不會害自己的女兒。

  但如果是別人,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程池想了想,道:「良國公府的朱小姐還常和你聯繫嗎?」

  「我來杭州府之前還曾給她寫過一封信。」周少瑾老老實實地道,「答應給她戴幾把梳篦回去。」

  「那梳篦買了嗎?」

  「買了。」周少瑾道,「就是那天去清河坊的時候買的。買了兩套,一套是滿池嬌的,一套是花開富貴的。」

  滿池嬌多是鴛鴦戲水的圖樣。

  她說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

  程池根本沒有注意到,沉吟道:「知道良國公什麼時候回金陵嗎?」

  「知道。」這件事朱珠曾經提到過,周少瑾道,「說是重陽節之前會趕回來的。」

  應該不是良國公府。

  良國公已於八月初十回到了金陵城。

  章俊華致仕的時候良國公已經啟程,他不可能得到消息。

  程池想到自己曾經答應過周少瑾不追問她的,決定對這件事還是靜觀其變。

  他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了,你早點歇了吧!明天還要去錢塘江看潮湧。」

  周少瑾乖乖應喏,送了程池出門。

  程池走到門口,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沉吟道:「若是朱家大小姐請了你去家裡玩,你記得告訴我一聲。」

  周少瑾溫順地應「好」。

  程池不覺得笑了起來,看著燈光下她那溫婉柔順地樣子,不由道:「你倒好,我說什麼你都應允,也不怕被人哄了去。」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知道池舅舅是為我好。」

  這麼肯定!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始終如一地為她好。

  程池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些許的揶揄。

  池舅舅肯定以為自己是在和他客氣。

  周少瑾忙道:「我知道您是怕良國公世子爺回來之後重提和笳表姐的婚事,我糊里糊塗地捲入其中……」

  程池心中一震。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心思!

  看她平時傻裡傻氣的,沒想到關鍵的時候卻一點也不糊塗。

  他目光微閃,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可那揶揄之色卻漸漸褪去,表情慢慢變得端凝。

  周少瑾陡然間感覺到程池不一樣了。

  他雖然平時文質彬彬,謙謙如君子,笑容和煦而溫暖,神色淡定而自若,性情平和而寬容,可她總覺得自己和池舅舅還隔著她看不見的距離,彷彿天邊的星子,你看見它閃閃發光,你知道它明亮而又璀璨,可它卻離你有千萬里之距離,讓你想靠近卻沮喪地發現你根本不知道哪裡有天梯。

  可這一刻的池舅舅,嚴肅、冷峻、深沉、淡漠,甚至帶著些許俯視天下的睥睨。

  這才是真正的池舅舅吧?

  不然他憑什麼讓嘉興首富方鑫同追著他跑?不然他憑什麼創立裕泰票號?不然他憑什麼劫法場?

  就像看清楚了層層迷霧後所隱藏的未知。

  原來並不讓人覺得恐懼。

  周少瑾的心突然間放下,踏實起來,再看程池,就少了幾分敬畏。

  她解釋道:「皇上要鎮守各地的藩王公卿進京朝見,良國公府想讓您同行,可見良國公在皇上面前也不是很有體面的。程家是金陵的百年世族,若是良國公府能和程家結親,仕林中的人多數會看在程家的份上對他們比較寬和。只要沒有言官彈劾他們,他們做人低調些,就算是有什麼事,良國公府也不會首當其衝。」

  「笳表姐就成了最好的聯姻人選。」

  「可這件事對程家沒有一點好處。不僅沒有好處,還會因為和良國公府聯姻而讓仕林中的一些人覺得程家卑躬屈膝,沒有詩書禮儀傳家的傲骨,壞了程家的名聲。程家肯定是不會答應的。」

  「可良國公府也不會就這樣放棄。」

  「上次良國公世子爺就是利用阿朱給我們送東西的。這次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笳表姐又是三房的人。」

  「瀘大舅母一直想給笳表姐找個好人家。良國公對程家來說雖然不是什麼好的人選,卻可以提高笳表姐的身份地位,瀘大舅母多半會對這件事含糊其辭、曖曖、昧昧的。」

  「素不知良國公府這次卻是要程家做擋箭牌。」

  「瀘大舅母若是一口回絕還好,若是想利用良國公府抬高笳表姐的身價,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會弄巧成拙。」

  「池舅舅是擔心我被良國公世子爺利用嗎?」她睜著黑黝黝的大眼睛望著程池,「您放心好了,我不會被他們利用的——他們利用我,不是想拖長房下水就是想讓四房丟臉,我不會做出對不起你們的事的。」

  程池覺得自己牙有點痛。

  剛剛還覺得這小丫頭關鍵的時候不糊塗,誰知道這念頭還沒有散,她又說起傻話來。

  長房也好,四房也好,哪個不比這丫頭精明,她不擔心自己被人騙了還給人數錢,倒擔心起別人會被騙!

  程池撫了撫額,語氣帶著幾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無奈,道:「你記得到時候告訴我就是了。」

  周少瑾連連應「是」,送了程池出門。

  春晚進來收拾茶盅,悄聲地問她:「四老爺都說了些什麼?」

  她兩眼發光。

  自從程池付錢買了一大堆琉璃飾品讓周少瑾回去送人之後,周少瑾身邊的人再看程池就和看那財神爺似的。

  周少瑾忍俊不禁,唬弄她道:「你就別妄想了!這次四老爺來是教訓我的。讓我們以後別看著什麼就買什麼,像鄉里人進城沒見過世面似的,太丟人現眼了!」

  春晚睜大了眼睛,道:「肯定是二小姐讓人去雷峰塔抱磚的事讓四老爺覺得太丟臉了!」她低聲嘀咕道,「您都沒有看見商嬤嬤把那兩塊磚抱過來的時候值門的婆子看我們的眼神,還以為是我們中的誰要求子呢……」

  周少瑾抿了嘴直笑。

  才不是她讓人去雷峰塔抱的磚,分明是池舅舅讓人去的。

  他又怎麼會教訓自己的呢?

  ※

  錢塘江是浙江第一大湖河,北源新安江、南源馬金溪,流經杭州、衢州、金華、紹興、麗水,經由杭州灣流入東海。而真正能看到潮湧的只有杭州灣短短的幾里路。

  周少瑾他們去的地方離宗家的別院不遠,頗為偏僻,但站在堤岸上可以清楚地看見錢塘江的潮水奔騰而來,又力竭而退,把堤岸的沙灘沖洗的乾乾淨淨,平整如一。

  下了馬車的周少瑾看得目瞪口舌,道:「這就是錢塘潮湧嗎?」

  那河水和普陀山海浪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甚至沒有普陀山的水乾淨清澈。

  集螢也目露困惑。

  正指使著小廝搬著東西的秦子平笑道:「錢塘江的潮湧之所以有名,它和其他地方有很大的不同——它的潮湧會因為天氣、水流不同使得潮湧的時辰和潮湧​​大小都不相同。四老爺算過了,宗家別院的這個地段今天的潮湧最大,又正好是在巳時(上午十點),看完錢塘江的潮湧,我們正好回去用午膳。若是您還想看潮湧,我們就得往蕭山,申時(下午三點)是蕭山潮湧之時。」

  周少瑾等大為驚奇:「這潮湧還可以趕著看?」

  「要不然為何說是天下奇觀呢?」不知道什麼時候程池也下了馬車,走到了他們的身邊,望著茫茫的錢塘江道,「你們要是覺得無聊,就在岸邊走走。我能算出錢塘潮湧的時候,別人也應該能算得出來。等會應該就有人來了。到時候你們就在馬車裡坐著喝喝茶,等到潮湧的時候再出來也不遲。」

  難怪今天出門她們換了馬車。

  周少瑾等人連連點頭。

  集螢拉了她去沙灘上看看。

  周少瑾是喜靜不喜動的性子,聞言笑著搖了搖頭,道:「我等潮湧的時候再過去看看。」

  郭老夫人卻鼓勵她:「你就跟著去看看好了!既然來了,就要好好地玩玩才是。我這邊有呂嬤嬤陪著,你不用擔心。」

  周少瑾還有點猶豫。

  春晚幾個眼巴巴地望著她,生怕她說出拒絕的話來——若是周少瑾不去,她們這些做僕婦的又怎麼能去呢?

  周少瑾失笑,答應和集螢一起在沙灘上走走。

  春晚幾個難掩喜色。

  幾個小姑娘就嘰嘰喳喳地去了沙灘。

  郭老夫人望著她們雀躍的身影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對陪著自己的程池道:「看見她們這麼高興,我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程池笑著沒有做聲。

  有時候,喜悅的情緒是能感染的。

  太陽漸漸地升了起來,湖面閃著金光。

  小姑娘的笑聲像清脆的銀鈴。

  程池看見周少瑾提著裙子笑嘻嘻在沙灘上用力地踩著,踩出一串腳印來,像隻歡快的小鳥。

  可見平時壓抑得多厲害!

  程池笑著搖了搖頭。

  有馬車快馬揚鞭地馳了過來。

  程池目光微閃,扶了母親,道:「娘,我們到馬車上去坐吧!有人過來了!」

  郭老夫人指了指沙灘:「少瑾……」

  「我讓商嬤嬤把她們叫回來。」程池笑道,朝著商婆子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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