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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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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1 22:5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招呼

      周少瑾一下子跳了起來。

  那她豈不是見不著池舅舅了!

  「這春節都過完了,他串什麼門啊!」周少瑾忍不住抱怨道,「怎麼之前也沒有聽誰說起來。」

  珍珠知道周少瑾和集螢很好,笑道:「四老爺說要出門,難道集螢還能攔著不成?她要是知道你今天回府,肯定也很懊悔的。你要不要給集螢留個話什麼的?我記得大表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九,還有兩個月,到時候讓集螢去看你好了!」

  周少瑾很是失望。

  好在她沒有等多久宋夫人就告辭了。

  她去見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高興極了,拉著她的手不停地上下打量,道:「嗯,長高了一點,也更漂亮了。就是太瘦,要是再胖一點就好了。可見春節的時候吃得不好!」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

  郭老夫人就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吩咐珍珠上茶點。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之前在茶房已經喝過茶,吃過點心了。」

  「我這裡有更好的。」郭老夫人笑道,吩咐珍珠去把內室茶几上放著的那個喜上眉梢的紅漆描金匣子拿過來,然後小聲對周少瑾道,「是你箏表姐送來的,真正的御膳房點心。可不是京城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你吃過就知道了。」

  周少瑾連連點頭。

  郭老夫人就喜歡她這樣,吃就吃,不吃就不吃,不用虛情假意地客套。

  匣子一打開周少瑾就聞到了股甜甜的味道,明黃籤子上寫著的名字更是讓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御膳房才有的規矩。

  她也好多年都沒有吃這御膳房的點心了,何況這還是御膳房胡二最拿的點心玫瑰糕。

  說是玫瑰糕,實際就是紅豆沙糕。

  可胡二的紅豆沙糕色澤鮮豔,口感細膩,又甜又香,周少瑾一口吃下去,就笑彎了眉眼。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好吃吧!」

  周少瑾嘴裡還含著點心,只能點頭。

  郭老夫人就笑瞇瞇地道:「慢點吃,都是你的——等會我讓她們給你帶回去。」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忙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道:「不用了,我吃幾塊就行了。您還是留著自己吃好了。」

  「我年紀大了,牙口不好了,吃了太甜的牙齒酸。」郭老夫人慈愛地道,「你池舅舅也說好吃,我給了他一盒,這盒是留給你的。」

  自從知道外祖母有意把她許配給程詣之後,周少瑾就有些不自在起來。

  初二的時候她和姐姐進府給外祖母和沔大舅舅等人拜過年之​​後就匆匆地回平橋街。

  說不定郭老夫人還以為她和姐姐會來給她老人家拜年,所以才留了點心給她。

  周少瑾非常的內疚,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不管說什麼都不過是藉口罷了。就像這次,如果她不是找池舅舅有事,恐怕也不會過來看望她老人家。

  她只好道:「這玫瑰糕真好吃!」

  郭老夫人就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道:「你繼母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明天請她吃個飯吧!也算是為她接風​​洗塵了。」

  周少瑾聞言差點被咽住。

  這金陵城的貴婦人有幾個有資格讓郭老夫人接風洗塵的。

  她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您那麼忙……」

  「傻丫頭,」郭老夫人笑道,「我這是給你面子呢!」見周少瑾還欲多說,她索性道,「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你等會去跟你繼母說一聲,我的帖子隨後就到。讓你的幾個舅母也過來作陪。你以後遇到她,說話也腰桿直些。」又道,「你是趁著你繼母和你外祖母在說話過來的吧?我就不留你用中午飯了,回去之後也送幾塊點心給你繼母。」

  周少瑾的眼淚都差點落下來。

  郭老夫人笑道:「雖說過完了年,可我這裡也不許哭的。快擦擦眼睛。」

  周少瑾含淚而笑。

  郭老夫人就問起周初瑾婚禮準備的情況。

  周少瑾一一作答,又欲言又止。

  郭老夫人問她:「怎麼了?」

  周少瑾就悄聲地把她在杭州的雷峰塔給姐姐「抱」了塊磚回來的事說了,然後愁道:「您說,我怎麼給姐姐帶過去啊?一塊磚代表一塊田,我要是放在嫁妝裡,廖家的人會不會弄錯。可若是不帶過去,那豈不是成了我自己的東西……」

  郭老夫人倒不知道還有這件事。

  她老人家哈哈直笑,道:「是誰給『抱』得這塊磚!我記得我們當時沒去雷峰塔啊!該不會又是那些分號的掌櫃吧?」

  「不是!」周少瑾臉色緋紅,不好意思地道,「是我求池舅舅幫著弄的。」

  郭老夫人忍不住挑了挑眉。

  四郎!

  他什麼時候被人求一求就答應了!

  這倒有些趣!

  郭老夫人道:「在姑娘家出嫁的時候,陪嫁的僕婦是跟著出嫁的姑娘一起走的,你把那塊磚讓陪嫁的僕婦抱過去就行了。抱過去之後,最好放在新床底下,這樣最靈驗了!」

  「哦!」周少瑾鬆了口氣,記了下來,道,「我到時跟持香說。她會跟著我姐姐嫁過去。」

  郭老夫人看著她又乖巧又聽話的模樣,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頭,差點就問她,你姐姐嫁了,你就跟著我住好了。可轉念想到給周少瑾找婆家還沒個影兒,這話還是咽了下去,又在心裡抱怨起這金陵城裡的好一點的男孩子都哪裡去了?不是學識不夠就是相貌不夠,還好她沒有挑出身家勢,這要是挑起出身家勢來,只怕個個都不合格。

  看樣子,還是得從幾大家裡找!

  倆人說了閒話,郭老夫人眼看到了晌午,就催了周少瑾回嘉樹堂:「你外祖母那邊只怕是早就準備好了午膳,我就不留你了。」

  周少瑾真是羞得無地自容。

  郭老夫人待她這樣好,她卻沒能以同等的心對待郭老夫人。

  說起來,郭老夫人是個很寂寞的人。

  三個兒子,兩個兒媳婦,兩個孫子,除了池舅舅,其他人要不已經嫁人要不就遠在京城,到了老夫人這個年紀,她就是給她做再多的針線,孝敬她再多的吃食,也不如她常來陪郭老夫人說說話。

  她道:「那我明天再來看您。」

  郭老夫人笑著頷首,讓碧玉送了她出門。

  回到嘉樹堂,關老太太和李氏等人正在等她,見她進門忙問:「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都和郭老夫人說了些什麼?」

  周少瑾把郭老夫人明天給李氏接風洗塵的事說了。

  李氏又驚又喜,不敢相信地道:「給我嗎?」

  周少瑾笑著應「是」,道:「老夫人說,她的帖子等會就會到。」

  「哎喲!」李氏喜出望外,有些奉承程家地道,等會回去可得和你姐姐商量帶些什麼東西去給老夫人請安好。」

  沔大太太忙湊趣道:「我們家初瑾最在行不過了,您去問她可真是問對了人!」

  李氏忙道:「那是,那是。」

  關老太太則想了想,道:「老夫人既然說了這樣的話,你還是先過去給老夫人問個安為好!至於說送什麼東西,詣哥兒她娘,用過午膳,你去開了庫房,拿幾件看得上眼的東西陪著太太走一趟好了。」

  李氏連聲道謝。

  關老太太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能趕回來主持初瑾的婚禮,我很是感激。她的事,就全託付給你了。」

  不無為周初瑾出頭的意思。

  李氏忙不迭地應「好」,下午就由沔大太太和周少瑾陪著去了寒碧山房。

  去而復返,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郭老夫人卻朝她笑了笑,和藹地和李氏寒暄起來。

  周少瑾就幫著碧玉擺著茶點。

  碧玉悄聲告訴她:「我看見清風回來了!」

  「那池舅舅呢?」

  「沒看見!」

  沒看見有可能是沒回來,也有可能是在清風之前就回來了。

  周少瑾的心跳了幾下,找了個機會出了上房,去了聽鸝館。

  程池還沒有回來,她遇到商嬤嬤。

  商嬤嬤笑道:「二表小姐怎麼過來了?是來找四爺的嗎?四爺和顧六爺去了一個朋友家,您若是有什麼要緊的事,等四爺回來了,我跟他稟一聲。」

  原來池舅舅和顧九臬出去了。

  「那就有勞嬤嬤了。」周少瑾賞了她兩個八分的銀錁子。

  商嬤嬤執意不要,笑道:「不過是給您傳句話,哪就當得起您這樣的客氣。」

  是她小瞧了商嬤嬤。

  周少瑾臉都紅了起來,道:「我過年的時候也沒有遇到你,這是我補給你過年的打賞好了!」

  商嬤嬤就笑著道謝收下了。

  周少瑾赧然地離開了聽鸝館,陪著李氏和沔大太太坐了會,就跟著李氏起身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李嬤嬤問李氏:「怎麼樣?關老安人沒有為難您吧?」

  「程家豈是那麼沒眼色的人!」李氏說著,沉默了片刻,道,「我原來只當大小姐厲害,現在看來,二小姐只怕也不簡單。長房的郭老夫人,明天要請我吃飯,給接風洗塵呢!」

  「啊!」李嬤嬤瞠目結舌。

  「沒想到吧?」李氏瞥了李嬤嬤一眼,道,「你以後在二小姐面前說話行事也小心點。」

  李嬤嬤忙保證道:「我向來對兩位小姐都是很敬重的!」

  「那就好。」李氏喃喃地道,「兩位小姐好了,我們家幼瑾以後也能跟著沾光,你可別給我惹出事來,不然你是我乳娘我也會把你送回李家的。」

  李嬤嬤打了個寒顫,急急地道著「不會,絕對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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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1 22:57: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態度

      晚上,程池回來,商嬤嬤指使著小廝端了熱水進來服侍他更衣,自己則站在一旁稟道:「二表小姐來找過您了。」

  程池很是意外,道:「是怎麼過來的?」

  商嬤嬤一時沒聽明白,笑道:「這我倒沒問。不過,二表小姐是跟著她繼母一起過來的,應該是坐的轎子吧!」

  「我不是問這些!」程池耐著性子道,「我是問,二表小姐是給老夫人問了安之後過來的,還是悄悄地過來的?」

  商嬤嬤聞言不由斟酌道:「二表小姐過來的時候,老夫人正和周太太說話。老夫人和周太太的話還沒有說完,二表小姐就回了上房……」

  那就是悄悄過來的了。

  這丫頭片子,難道闖了什麼禍?

  程池在心裡琢磨著,脫錦袍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走得那天她還高高興興的。

  後來程箏送了兩匣子御膳房的點心,母親特意留了一匣子給那小丫頭,準備初二那天她過來賞給她的。結果初二那天她去嘉樹堂給關老安人拜了個年就匆匆回了平橋街……難道是四房那邊透了口風,她知道關老安人想留了她在四房心裡不舒服所以跑了?

  這倒有可能!

  程池的眉頭就蹙了起來。

  他倒是想給那小丫頭片子保門好親事,可瞧來看去的,沒一個看得上的。

  要不,把目光放遠點?

  蘇杭、淞江、無錫都離金陵挺近的,坐船也就幾天的功夫,要是那些地方有合適的人選,也未嘗不能考慮考慮……

  程池把脫下來的錦袍交給了清風,問商嬤嬤:「那小丫頭沒讓你傳個話?」

  「只說有要緊的事找您。」商嬤嬤說話更慎重了,道,「其他的,倒什麼也沒有說!」

  程池撇了撇嘴。

  在那小丫頭眼裡,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她眼裡也是大事。

  但他還是想了想,道:「那她情緒如何?」怕商嬤嬤聽不懂,他解釋道,「我是說她是愁眉苦臉的?還是和平時一樣?還是挺高興的?」

  商嬤嬤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道:「好像和平常一樣?」

  這算是什麼回答?

  程池不滿道:「到底是一樣還是不一樣?」

  商嬤嬤越發不敢肯定了,躊躇半晌。

  程池道:「算了!明天遇到她就知道了。」

  商嬤嬤笑著應「是」,冒了一額頭冷汗,恭敬地退了下去。

  程池不禁哂笑。

  自己著得哪門子急啊?

  橫豎幾個時辰之後就知道了。

  他洗了臉,重新換了件衣服,正準備去給郭老夫人請安,朗月跑了進來,急急地道:「四老爺,顧家老安人駕鶴西去了!」

  「你說什麼?」程池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顧家老安人駕鶴西去了?什麼時候的事?老夫人那邊得了消息嗎?」

  朗月忙道:「顧家專程派了人給老夫人送了喪帖,程家的喪帖還沒有到。老夫人已經在換衣服了,派了小丫鬟過來通稟,說是讓您也趕緊換件衣服,這就往顧家去。府裡的事暫時先交給秦大總管。」

  顧家的老安人逝世,程家也要去弔唁的。但喪帖通常都會在死者小殮之後。專程來給程池母親報信,就是把他們當成了自家極親的人,過去之後就算不幫著裝殮也要幫著治喪。

  程池忙喊了清風幫他換衣服,又吩咐朗月去收拾東西:「只怕是要在那裡住上兩、三天。」

  等治喪的賬房禮房都到齊了,他才有可能抽身回來一趟。

  朗月連聲應「是」。

  程池略思索了片刻,喊了商嬤嬤進來,道:「我娘明天不可能宴請周太太了,你等會過去的時候給我娘提個醒,明天一早再親自去趟平橋街,問問二表小姐到底有什麼事?若是事情不急,就等幾天再說,若是事情很急,就讓她等等,我晚上的時候過去一趟。」

  商嬤嬤心裡驚濤駭浪似的。

  四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這要是讓計老爺、蕭鎮海他們看見了,還不得把眼睛珠子落地下啊!

  可她早年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威震一方的人物,早就練成了七情六慾不上臉的本事,不管心裡怎麼想,臉上依舊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恭聲地應「是」。

  程池滿意地換了件月白色的粗布棉袍,去了母親那裡。

  郭老夫人正如他所料的,穿了件玄色素面細布褙子,神色悲愴地坐在羅漢床上捻著手中的紫檀木十八子佛珠。

  程池上前輕輕地喊聲「娘」。

  郭老夫人回過神來,眼中已滿是淚水,道:「我和你父親第一次拌嘴的時候,還是她老人家過來勸的架。當時當著我的面把你爹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又數落了我一頓,最後問我們,是不是要和離?如果不想和離,那就萬事都得商量著過日子。如果要和離,什麼也別說了,現在就清點嫁妝,孩子留在程家,讓我帶著嫁妝回娘家去。​​她老人這就給你父親找個續弦,讓她住我住過的房子,管教我的孩子……我一氣,那怎麼能行?房子我能不要,孩子可不能交給別人管,讓他們喊別人『娘』。」郭老夫人說著,眼淚忍不住地落了下來,道,「誰知道她老人家卻走得如此猝不及防……」

  程池上前摟了郭老夫人,低聲地安慰母親:「老安人已經八十九歲了。生前能吃能喝,死得這麼突然,也沒有躺在床上受那個累,這是好事,是喜喪,您應該替她老人家高興才是。顧家的情況您最清楚不過了。老安人這一去,顧家九老爺要回鄉守制,顧家的處境只怕會更困難了。大哥那邊,顧家肯定指望著你幫著出面說句話的,你得趕緊過去才行。」

  顧家的男丁雖多,但目前仕途順利且頗有前途的卻是老安人的長孫顧清和。他如今任小九卿之一的鴻臚寺卿,老安人去世,他要回鄉守制一年,位置就得讓出來,再回京,能謀個什麼樣的職位就不好說了。

  這個時候,任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的程涇對顧清和的起復就很重要了。

  郭老夫人頷首,擦了眼淚,神情已經變得堅毅起來,道:「我知道。你跟身邊的人說一聲,收拾好東西了我們這就過去。」說著,郭老夫人「哎呀」了一聲,道,「糟糕!我還說要請少瑾的繼母吃飯的……」

  沒想到母親居然還記得!

  程池道:「我派人去說一聲就是了。」

  郭老夫人嘆氣,道:「只有等過幾天了。」

  「過幾天正好。」程池道,「過幾天就春暖花開,正好請了周太太進府賞花。」

  母親也可以藉此機會舒緩一下悲傷的心情。

  郭老夫人微微點頭。

  ※

  平橋街周家。

  周少瑾得了這個消息驚得呆了半晌,想到上次去顧家做客時顧老安人孩童般直率的性子,心中很不好受,問來報信的商嬤嬤道:「池舅舅和老夫人是不是都要在顧家守上幾天?」

  商嬤嬤恭敬地道:「應該得守上幾天。四爺和老夫人都帶了衣物過去。」

  周少瑾莫名就覺得鬆了口氣,道:「你去跟池舅舅說,我這邊的事不著急,讓他先安心把顧老安人的事辦完了。」

  商嬤嬤笑著應諾。

  周少瑾帶著她去了李氏那裡。

  出了這樣的事,李氏自然不會有什麼怨言,忙道:「死者為大。我們什麼時候去給老夫人請安都行。」隨後客氣地問起郭老夫人的心情如何,寒暄了幾句,賞了商嬤嬤二兩銀子,親自把商嬤嬤送到了門口。

  周少瑾問商嬤嬤:「你是回府還是去顧家?」

  「去顧家!」商嬤嬤含笑道,「四爺說了您這邊若是有了音訊,就讓我去給他報個信的。」

  周少瑾就讓商嬤嬤給顧家十七小姐帶信:「……讓她節哀順變!」

  商嬤嬤應下去了顧家。

  程池正忙著和顧家的人商量著報喪的事,顧家幾位老太爺、老爺到此時還沒有從老安人去世的悲痛和震驚中走出去,說話行事顛三倒四,幾個管事索性有事稟了程池,由程池幫著拿主意。

  一時間程池身邊坐滿了人,站滿了人。

  商嬤嬤在門口探了探頭又縮了回去。

  程池眼尖,立刻看見了她。

  他沒等請他示下的管事把話說完已站起身來,道:「我那邊還有點事,你們等一會。」然後在眾人的注目下出了廳堂,在廡廊下站定。

  商嬤嬤忙上前低聲回稟去平橋街的經過。

  程池聽著反而揪心起來。

  如果事情真像小丫頭說的不要緊,她通常都會貿貿失失地闖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要他辦這辦那。相反,如果事情很要緊,她反而會患得患失的不知道如何跟他開口,就像她跟他和母親去普陀山,去的時候不管想買什麼東西為了不耽擱他們的行程,她一律都不開口,可回來的時候沒了正事她就開始一會要去雷峰塔上搬磚,一會要去常州買梳篦,等到他和宋老先生為水文的事入了迷,她又能安安靜靜地在一旁不吵不鬧地自己找事做,看似任性,卻是很有分寸的。

  他思忖著,看了屋裡或坐或站的人群,沉吟道:「這樣,你去跟二表小姐說一聲,我戌時(注:晚上七點左右)等安排好這邊的晚膳之後就過去,讓她等我一會。」

  商嬤嬤心中暗訝。

  不是說事情不要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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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幫助

      商嬤嬤自從做了程池的僕從,就學會了不置疑程池的任何決定。

  她恭聲應「是」,去了平橋街。

  周少瑾正在和姐姐商量:「……顧家的老安人去世了,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去祭拜一番?不管怎麼說,當年我們也和老安人打過交待,而且和顧家的十七小姐交好。」

  周初瑾抿了嘴笑。

  妹妹越來越有主意了。

  她這哪裡是和自己商量,分明是要說服自己。

  妹妹這樣,她才能放心地出嫁。

  周初瑾點頭:「這件事你與太太去商量就行了。」

  有了蘭汀和欣蘭的事在前,想必李氏不會不答應的。

  周少瑾高興地應。

  春晚進來稟說商嬤嬤過來了。

  周少瑾忙讓春晚請了她進來,並向姐姐解釋道:「早上是讓她帶的信。」

  周初瑾不敢怠慢,吩咐冬晚請了商嬤嬤到廳堂裡喝茶。

  商嬤嬤哪裡敢,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候著,等到周少瑾姊妹出來,忙上前行禮,道:「奴婢奉了四爺之命過來傳話。說是顧家那邊的親眷陸續都得了喪報,不時有人來奔喪,四爺要把那邊的晚膳安排好了才能過來。讓二表小姐耐心地等一等。」

  周少瑾不由和姐姐交換了一個不解的眼神,然後好奇地問商嬤嬤:「不是說了我這邊的事不打緊,讓池舅舅先忙完了顧家的喪事再說的嗎?」

  商嬤嬤笑道:「我也是這麼回的四老爺,可四老爺卻執意要過來……」

  周少瑾只好點了點頭,道:「有勞嬤嬤了。我到時候等著池舅舅過來就是了。」

  商嬤嬤笑稱「不敢」,起身告辭。

  持香送了商嬤嬤出去。

  周初瑾問周少瑾:「你都讓商嬤嬤給池舅舅說了些什麼?怎麼池舅舅好像有所察覺似的。」

  周少瑾茫然地搖頭,道:「我什麼也沒有說啊!」隨後把事情的經過事無鉅細地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也不明白,只好不想,道:「既然池舅舅等會過來,那就吩咐廚房裡做點宵夜好了。不管用不用得上,總是我們的一片心意。」

  周少瑾很是讚同,親自去廚房交待了一番。

  李氏那邊也就得了消息。

  她和李嬤嬤道:「沒想到二小姐的話在長房如此的有份量。這麼晚了,出了這麼大的事,長房的四老爺卻特意抽空過來一趟……」她說著,不由目露困惑,「我聽說長房四爺是兩榜進士出身,行事極有謀略手腕的……難道這個四老爺不是那個四老爺?」

  李嬤嬤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要不,到時候我去瞧瞧?」

  「也好。」李氏覺得自己越和周少瑾相處,就越覺得她看上去柔柔順順的,說話行事卻越想越讓人覺得大有深意,「你小心別讓發現了。」

  「你就放心好了!」李嬤嬤笑道,天剛剛暗就去了廚房。等到戌時過了一刻鐘,春晚過來讓廚房裡端碗白粥,三四樣小菜去正房旁的花廳。

  李嬤嬤尋思著應該是長房的四老爺過來了,提了個銅壺裝著打水的模樣去了花廳。

  花廳燈火通明,槅扇大開,僕婦們都服侍在廡廊下,周少瑾陪著個年輕男子坐花廳正中的圓桌,持香帶著春晚和冬晚擺著碗箸。

  那男的不過二十四、五歲的樣子,穿了件月白色的粗布棉袍,面容儒雅,五官俊朗,氣質謙和,讓人心生好感,有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雍容與矜貴。

  李嬤嬤正尋思著要不要裝著無意間路過的樣子上前去看看,那男子突然抬起頭來,和她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那男子原來溫煦的目光陡然間像出了鞘的劍一樣,寒光四射地朝她射過來。

  她下意識地身子一抖,忙垂下了目光,趨利避害的本能地快步離開了花廳。

  程池收回了目光。

  周少瑾一無所察,還在他的耳邊嘮叨著:「……太晚了,怕你不能克化,只讓廚房做了些清淡的,你先將就著。明天一早記得多吃點。我看過別人家治喪,一整天忙下來,要脫層皮。管事們若是都到了,您可要記得歇歇,事情是做不完的。您又厲害,又有能力,您要是搶了別人的事,您自己受累不說,別人也未必會感激您!」

  程池的嘴角抽了抽。

  「你怎麼像個老太太似的!」

  打斷了她的話,卻道,「我身邊有懷山和商嬤嬤服侍,不用你操心。」

  「那就好。」周少瑾不以為忤,接過小丫鬟手裡的白粥放在了程池的面前。

  程池喝了口粥。

  香甜軟糯,正宗的潮州白粥。

  他很滿意,不動聲色地嚐了嘗白灼青菜。

  很地道的廣式菜餚。

  讓忙了一天的程池吃的非常滿足。

  周少瑾悄悄地笑。

  等程池用了宵夜,喊丫鬟打了水進來給他擦手。

  程池站起身來,道:「你和我去院子裡說話吧!」

  院子裡說話,萬一讓人聽見了怎麼辦?

  周少瑾有些猶豫。

  程池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小頭片子只怕是遇到大事了。

  只是不知道是她姐姐出嫁的事呢?還是她自己的婚事?

  他道:「站在院子裡說話才好。誰在哪裡,一目了然,也就不怕被人聽見了。」

  周少瑾恍然大悟。

  如果關在屋子裡說話,別人看不見她的同時她也看不見別人,反而容易被人所趁。

  她跟著程池去了院子。

  程池在甬道正中站定,柔聲道:「你慢點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與上次大大咧咧地坐在書桌後面不耐煩地問她「你又有什麼事」截然不同。

  周少瑾愣了愣,才悄聲把程輅的事告訴了程池。

  程池挑了挑眉,沒有作聲。

  他早就覺得這個程輅表現的太完美,有些不對勁。

  可他並沒有放在眼裡。

  像程輅這樣的小人,他抬指就能碾成泥!

  就算現在,他依舊沒有把程輅放在眼裡。

  如果不是小丫頭相求,他就算知道程輅做了些什麼也多半會放程輅一馬,等他中了舉人或是做了進士,做出更讓人憤恨的事,他再收拾他也不遲。

  就這樣一下子拍飛,對方根本就不是對手,有什麼樂趣可言?

  可小丫頭既然求到了他的面前,他不來見小丫頭也就罷了,既然見了,他怎麼好甩手不管?

  不過,照小丫頭這辦法,三、五年才見效。

  他馬上就要離開程家的,怎麼也得在離開前把這件事辦成了才好。

  程池在心裡琢磨著。

  周少瑾以為程池懷疑自己所說的話,頓時有些不安起來,道:「我說的句句是真!您若是不相信,可以讓人去查!我也知道這樣對程家不太好,可程輅這個人……實在是太陰險了,略不留神就弄出點事來。常言說得好,只在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我們這樣防著他,實在是太累了……」

  「我沒有懷疑你!」程池打斷了她的話,沉吟道:「我也沒有覺得這樣做對程家有什麼損害。才勝德微之小人。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你們做得很對。我只是在想有沒有更快的辦法……」

  「但你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你不要寫信,帶個口信給你父親。你們兩家有恩怨,紙包不住火。他的幕僚在金陵城出入,太打眼了。程輅若是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不免會聯想到你家去。還要防著程輅狗急了跳牆,做出什麼危險你們姐妹倆的事。」

  「這件事你讓他別插手了,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周少瑾如釋重負。

  她就知道,池舅舅肯定會幫她的!

  「謝謝池舅舅!」她甜甜地笑。

  程池猝然間想起了程嘉善。

  周少瑾一個小丫頭都看得出程輅不妥當,他有段時間卻和那程輅走得很近。他難道對程輅的人品行就一點覺察也沒有?如果真是如此,那他還真如母親所說的,不足以成為程家的宗子……

  程池想著,辭了周少瑾。

  周少瑾送出他出門。

  程池卻道:「讓你們家的那個馬總管送我出去就行了。雖說是春天了,晚上的風還有點冷,你小心著了涼。還有,你今天晚上好好地睡一覺。只怕自從你父親的那個幕僚回來之後你就沒有能睡個安生覺……」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池舅舅好厲害!」

  她這些日子的確睡得不好。

  不僅僅因為程輅的事,還有程詣的事。

  她很清楚長輩的想法。

  若是她嫁了程詣,雖不能榮華富貴,卻也能衣食無憂。

  如果換個人,她肯定不會拒絕。

  可程詣,她實在是沒辦法想像兩個人像夫妻一樣在一起過日子……何況,她早打定主意,她今生肯定會嫁人,但她只會像前世似的和別人做假夫妻。如果她嫁了程詣,這件事怎麼能瞞得過長輩們?

  萬一父親答應了外祖母她可怎麼辦啊?

  周少瑾的眼底不禁就浮現出股輕愁來。

  本轉身要走的程池看著心中一跳,想了想,道:「少瑾,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對我說?」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直覺地迴避道:「沒,沒有。我沒有什麼事!」

  程池壓根就不相信。

  他了解的周少瑾,是個像孩子一樣藏不住情緒的人。

  如果沒有其他什麼為難的事,她又向來信賴他,他答應幫他處理程輅的事,她此時應該滿心歡喜而不是眼帶輕愁才是!

  程池道:「你告訴了我,我說不定閒著無事還會幫幫你。你要是不說,可別指望我再管你的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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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1 22:57: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疑

      周少瑾聽著心裡怦怦直跳,頓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不告訴池舅舅,以後池舅舅真的不管她了她該怎麼辦?特別她還沒有機會把程家以後會被滿門抄斬的事告訴池舅舅呢!告訴池舅舅,這麼私密的事,她怎麼好意思說給池舅舅聽?何況這件事碧玉也只是聽外祖母和郭老夫人這麼一說,事情最終會怎樣誰也不知道,萬一事情有了變化,池舅舅會不會覺得她聽風就是雨,藏不住話,不夠持重啊?

  她悄悄地打量著程池的神色。

  程池冷笑。

  周少瑾的手指和手掌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她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再犯這毛病了。

  程池看著心一軟,柔聲道:「是不是在擔心和程家的婚事?」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原來池舅舅也知道了這件事。

  她臉脹得通紅,嘴角翕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程池道:「你別擔心,這件事我來處理。」

  處理?!

  怎麼處理?

  周少瑾緊張地抓住了程池的衣袖,道:「您,您別說……外祖母會傷心的……」

  程池一聽心裡騰地就竄出股火來,沉聲道:「莫非你還想嫁給詣哥兒不成?」

  周少瑾被她這麼一說,不僅緊張,而且心虛起來,好像她做錯了什麼事似的,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想嫁給詣表哥,可我也不想讓外祖母傷心,我更害怕父親和外祖母因為我而心生芥蒂……」她說著,忍不住眼眶就濕潤起來。

  他們都是她的親人,她怎能因為自己的緣由而讓他們有了嫌隙?

  她眼瞼低垂,長長的睫毛上掛著顆晶瑩剔透的淚水,彷彿被春雨沖洗過的嫩葉,陽光出來,只餘葉尖上那一滴泫然欲落的雨珠。

  程池在心裡嘆了口氣,道:「你放心。我不會直接去跟你外祖母說,也不會讓你外祖母他們疑心這件事與你有關係的……」

  「真的嗎?」周少瑾驚喜地抬起頭來,那滴淚珠就落在了臉頰上,映著她粉粉的面頰,如一顆晨露。

  「真的!」程池再次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不想讓他們為難。」

  「嗯嗯嗯!」周少瑾點著頭,眼睛像月牙般地彎了起來。

  真是個孩子!

  程池不由也笑了起來。

  等他走出周家的大門,上了轎,閉上眼睛開始想程輅的事的時候,這才發現周少瑾根本就沒有問他會用什麼辦法打消關老太太把她​​留在四房的念頭。

  程池搖頭。

  這小丫頭,他說什麼就信什麼,連問也不問一聲。

  可這種讓人全然信任的感覺……真好!

  也許這也是為什麼他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的緣故吧?

  不過,程輅的事好辦,程詣的事他卻得好好想想,既然不能讓關老太太也有所察覺,也不能讓小丫頭為難……

  他輕輕地叩了叩轎子,吩咐隨轎的懷山:「顧家九老爺什麼時候回來!」

  懷山想了想,道:「最快也要到二月初。」

  程池又道:「吳知府若是來弔唁,你記得跟我說一聲,我有話要跟他說。」

  懷山應諾。

  心裡卻不由嘀咕。

  四爺這到底是要找顧大人呢還是要找吳大人呢?

  ※

  周少瑾送走了程池,就匆匆回了正房。

  周初瑾正翹首以待。

  周少瑾一進門就被妹妹拉住了手。

  「少瑾!」周初瑾急急地問,「池舅舅怎麼說?」

  「當然是答應了。」周少瑾眉眼彎彎地笑,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程池答應幫她推了詣表哥的婚事,她如釋重負,覺得走動都輕快了很多,心情更是好得不得了。

  周初瑾鬆了口氣,道:「你是怎麼說服池舅舅的?」

  「我沒有說服池舅舅啊!」周少瑾笑道,「我把事情的經過跟池舅舅一說,池舅舅就答應了,根本沒有『說服』這回事。」

  周初瑾訝然。

  周少瑾就有些得意地道:「池舅舅說了,才勝德微之小人。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還誇我們做得對。說程輅這樣的人就算以後再有出息也不對程家有什麼貢獻,說不定程家還會被他牽連。不如此時斷了他的野心,讓他好好地守在家裡過日子的好。」

  「池舅舅真是目光如炬!」周初瑾聽了十分的歡喜,不禁讚揚起程池來。

  周少瑾與有榮焉地抿了嘴笑,道:「我就說,池舅舅若是知道了程輅的所作所為,肯定不會幫他的吧!」

  「你最行了!」周初瑾見她一副小孩子要表揚的模樣兒,就笑嬉嬉地摸了摸周少瑾的頭,道,「我們家少瑾最厲害了!」

  周少瑾赧然,打落了姐姐的手,嗔道:「姐姐說的一點也不誠心,一聽就是在哄我!」

  周初瑾瞪眼,道:「原來表揚也要誠心的!我還以為表揚都只是嘴上說說的!」

  「姐姐!」周少瑾不依地去擰姐姐。

  周初瑾避開。

  姐妹倆嬉鬧起來。

  好半晌,周初瑾才笑喘著求饒,道:「好了,好了,我們說正事。池舅舅除了這些,還有沒有說些別的什麼?比如池舅舅有沒有說他準備怎麼辦?要不要爹爹出面之類的?」

  程家能答應周家處置程輅周家已是感激不盡了,現在又答應他們親自出面幫著說項,自然不能把什麼事都丟給程池,周家能盡力的地方就由周家出面好了,特別是需要打點的地方——總不能藉了程家的面子還讓程家幫著出錢吧?

  只是這話周初瑾不好意思說得這麼直白,只有如此委婉地問周少瑾。

  周少瑾根本就沒有聽出來。

  她笑道:「池舅舅說了,這件事都交給他,讓我們不要插手……」她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姐姐。

  周初瑾聽得好一會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池舅舅說得的確很有道理。可也太「熱心」了些吧?幾乎大抱大攬地把這件事全都接了過去。

  她想到了周少瑾從普陀山回來後堆在床上的那些閃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的珠環玉簪……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烏黑的頭髮,雪白的皮膚,紅紅的嘴唇,還有那清澈眼睛,真誠的目光,纖細修長的身材,像朵初生的花……

  周初瑾不禁在心裡「呸」了自己一聲。

  她怎麼會往那上面想。

  池舅舅可是她們的長輩。

  而且像池舅舅那樣的人,要什麼要的美人沒有。不說別的,集螢,南屏,還有郭老夫人身邊的珍珠翡翠碧玉瑪瑙,哪個不是個頂個的美人,他犯得著因為這個就對少瑾好嗎?

  周初瑾臉上火辣辣的,道:「少瑾,總不能讓池舅舅出力又出錢吧?」

  「可有些關係肯定不是用錢就能行的吧?」周少瑾道,「我覺得我們與其和池舅舅算得這麼清楚,還不如打聽一下池舅舅喜歡些什麼,我們好好地送池舅舅一份禮物的好!」

  周初瑾只覺得臉更熱了。

  別人都說她聰明能幹,她還沒有妹妹想得透徹。

  的確,如果什麼事都能用錢解決,他們又何必去求長房同意呢?

  「少瑾!」周初瑾不好意思地笑道,「謝謝池舅舅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到時候打聽打聽池舅舅都喜歡些什麼,我們再投其所好的送池舅舅件禮物好了。」

  周少瑾歡快地笑,道:「我不用打聽就知道池舅舅其中的一個嗜好!」

  周初瑾忙道:「他喜歡什麼?」

  「池舅舅喜歡《河圖洛書》。」周少瑾笑著把程池和宋老先生在船上算水文的事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皺眉道:「這可就麻煩了!我們到哪裡去找相關的書藉呢?」

  「跟爹爹說啊!」周少瑾笑道,「爹爹若是不沒有,也可以慢慢地尋啊!」

  周初瑾失笑。

  今天她的腦子怎麼像糊了似的,還沒有妹妹靈活。

  她道:「我這就把李先生叫進來。既然池舅舅說了讓我們別插手,我們最好還是別插手的好。」

  周初瑾雖然不十分了解程池,但她相信創建了裕泰錢莊的程池肯定不是簡單的人。

  而當李先生聽說他以後什麼也不用做,只要等著把這邊的消息傳遞給周鎮就行了,驚訝的半天都沒有合攏嘴。

  程家就這樣輕易地答應了周家的請求,甚至不惜折損了個以後有可能金榜題名的秀才?

  程家是不是太看重周家了?

  或者說,程家的長房是不是……太看重二小姐了。

  二小姐就這樣輕飄飄地說了幾句話,長房的四老爺就應了下來……二小姐在長房,到底是個什麼要的地位?

  李先生忍不住抬頭朝屏風後面望去。

  繡著大朵大朵艷麗牡丹花的綃紗屏風後面只能隱約看見一坐一站兩個身影。

  坐得那個儀容端莊,站的那個身材纖柔,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溫婉如柳。

  李先生很是失望。

  坐的那個應該是大小姐,站的那個是二小姐還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呢?

  他躬身退了下去。

  周少瑾舒了口氣,笑著把姐姐拉了起來,道:「這件事就算完了吧?」

  周初瑾哭笑不得,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呀!也不知道說你傻人有傻福好呢還是說你糊里糊塗好,別人遇到這樣的事只怕是要愁得睡不著,你倒好,全推給了別人不說,還一副甩手掌櫃的模樣兒。小心池舅舅看見了再也不管這件事了。」

  周少瑾乖乖受教,道:「那我們催爹爹快點找幾本像《河圖洛書》那樣的書好了,池舅舅看到書,肯定很高興!」

  好想到池舅舅把自己關在家裡算來算去的樣子,又笑彎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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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交易

    顧家老安人去世後的第三天,顧家開始往各家報喪,顧家的老太爺、老爺們也緩過氣來,開始紛紛安排各房的事務。程池這才得以脫身,和金陵知府吳岫在書房裡說話:「……吳大人三年任期已滿,政績又被朝廷評定為『優』,不知道以後有什麼打算?」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何況金陵又是少有的富足之地。

  吳岫在面對這個舉手間就差點把自己知府帽子摘了送給了別人的九如巷程家四老爺時實在是擺不起知府的架子,他恭謙地道:「我能有什麼打算?還不是朝廷裡怎麼安排我就怎麼辦?」

  「哦!」程池端起茶盅來輕輕地喝了一口,道,「實際上吳大人在金陵城給了我們程家不少方便。這要是又換個父母​​官……真是麻煩!」

  吳岫聽著心頭一跳,忙道:「實際上我也不想走啊!可有時候君命難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程池點頭,贊同地道:「這也是身不由己啊!」

  吳岫聞言不由在心裡罵了一句。

  心想你到底要怎麼樣直說就是,不就要我照辦嗎?我照你們程家的意思辦得事還少嗎?你在我們面前裝什麼大尾巴狼!還拿了金陵知府的位置威脅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還就真說不出句狠話來,想再和程池打幾手太極,膩味膩味程池,顧家的一個管事進來道:「四老爺,我們大老太爺請您過去說話。說是舒城方家的六老爺過來了,請四老爺過去陪陪。」

  吳岫暗叫「糟糕」,又在心裡罵了一句。

  早知道程池這麼忙他就不矯情了,直接跟程池說他還想繼續做金陵知府得了。

  這下好了,程池這麼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這樣單獨地說會話。

  如果程池以為他這是在拿喬,是想和程家講條件,乾脆想辦法換個程家的門生或是故舊來做金陵知府,他可哭都沒有地方了!

  他急得一下子站了起來,剛想問那個舒城方家的六老爺是誰,就聽見程池道:「舒城方家的六老爺……是方大獻嗎?」

  方呈,字大獻,至德九年丙戌科狀元,曾任都察院御史,因彈劾當時的秉筆太監萬童被皇上調去了翰林院做待讀學士,他索性辭官回了舒城做了陶翁,在士林中極有名氣。

  那管事忙笑道:「四老爺好記性。正是那個因彈劾丟了官的方大獻方大人。」神態極其殷勤。

  竟然是他!

  吳岫激動得滿臉通紅。

  這要是能和方大獻說上幾句話,以後還有誰敢瞧不起他?

  他剛才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自己要不要就這樣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跟著程池過去呢?

  吳岫思忖著,只見程池「咦」地一聲站了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他怎麼來了?舒城離這裡有大半月的路程呢?」

  管事急步跟上前卻在離程池半步的距離慢下來,始終保持著落後程池半步的距離道:「方六爺是我們家九老爺的朋友,他妹子家娶媳婦,他和兩個侄兒過來喝喜酒。誰知道到了鎮江之後聽說我們家老安人去了,連夜從鎮江趕過來弔唁。我們家九老爺要到二月初二才能趕回來,家裡也沒個能陪著方六老爺說話的……」

  程池想起來了。

  方大獻的妹妹不就是鎮江廖氏的宗婦,周少瑾姐姐周初瑾的婆婆嗎?

  這世界可真小!

  不過,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通常都很小,轉來轉去就會碰到一起,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扯上關係,變成姻親。

  程池和管事去了旁邊的花廳,把吳岫撇在了一邊。

  吳岫跟著去也不是,站在這裡也不是,還好顧家的管事都很機靈,立刻請了他去旁邊的小書房奉茶。

  「不用了!」他心裡還墊記著得趕快和程池把話說清楚,不然夜長夢多的,他只怕今天晚上都不能合眼了。吳岫吩咐那管事:「程家四老爺一出來你就告訴我一聲,我有話和程家四老爺說。」然後還賞了那小廝兩塊碎銀子。

  銀子小廝沒敢接,拍著胸保證程池一從花廳裡出來就告訴吳岫,加之旁邊的小書房他獨自一室,管事解釋說這是他們家大老太爺特意囑咐下來的專程招待他的地方,吳岫的心裡這才好過了些。可他在小書房裡喝了一肚子的茶,等到午膳時分,程池也沒有出現,他心裡開始有些不悅起來,吩咐隨從:「你去看看程家四老爺在幹什麼呢?不可能跟方大獻說一上午的話啊?我丟下衙門裡的事難道就​​是在這裡枯坐的?」

  隨從不敢怠慢,一溜煙地跑去了花廳。

  不一會,隨從折了回來,低聲道:「程家四老爺從花廳裡出來又被顧家三老太爺拉去了前院的書房,說是申青雲過來了。等程四老爺從那小書房出來,在路上遇到了林教諭,程四老爺和林教諭站在路邊又說了半天的話……」

  他正說著,顧家一個小廝跑了進來,道:「大人,林教諭求見!」

  林教諭不是在和程池說話嗎?

  吳岫愣了愣才道:「請他進來!」

  小廝忙去請了林教諭進來。

  兩人在小書房裡說了半天的話,等到顧家的小廝去請他們用飯的時候,兩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小廝不敢多說,小心翼翼地把兩人領去廳堂。

  吳岫一眼就看見了陪著個面色臘黃的瘦高老頭在說話的程池。

  那個應該就是方大獻了吧?

  也不知道那個程相卿怎麼得罪了程池,自家的侄兒,居然要斷了程相卿的仕途,也不怕程家因此而少了雙臂膀,這也……太狠了點!

  還有林教諭,平時看上去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誰知道卻是個道貌岸然的傢伙,和程池狼狽為奸不說,還不知羞恥地說什麼「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說得他好像有多高尚似,不就是要巴結奉承九如巷!

  吳岫不齒地在心底冷笑,臉上卻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朝著程池走去。

  只是沒等他走近,有小廝跑了進來,道:「六爺回來了!」

  程池立刻站了起來,對方大獻說了聲「抱歉」,道:「我早上剛送了九臬出城,晚上老安人就去了,我們一時間也沒有想到派人去追九臬… …」

  方大獻忙道:「快去!快去!」

  程池匆匆出了廳堂。

  吳岫只好留在了顧家用午膳。

  可直到午膳結束,他也沒有看見程池。

  他問身邊服侍的小廝程池去了哪裡,小廝忙跑去問管事,回來告訴他:「四老爺被大老太爺叫走了,說是要商量請雞鳴寺的大師們來做水陸道場的事。」

  難道這種事也要找程池?

  那顧家的人都在幹些什麼?

  難怪顧家的人沒什麼出息了!

  吳岫在心裡腹誹著,只好親自去找程池。

  他畢竟是父母官,顧家大老太爺和他寒暄了幾句就把書房留給了他和程池。

  吳岫也顧不得顏面了,悄聲對程池道:「我和林教諭琢磨了半天,覺得今年是不成了,明年歲考,我們想個法子把日子提前,讓他缺考好了!」

  程池笑道:「他的學業很好嗎?」

  吳岫望著程池那和煦的面孔,清亮​​的眸子,眼角不由抽了抽。

  這才是個狠角色。

  所以他才能在萬童和李永之間左右逢源吧?

  他笑了兩聲,道:「子川說得對,我看他的學業也不怎麼樣!」

  程池笑了起來。

  神色越發的溫和了。

  他輕聲道:「這件事雖說要林教諭幫忙,可最終還是得麻煩吳大人,還請吳大人多多費心,三、五年之後,吳大人不管擢了哪裡的封疆大吏我都可以放心了。」

  吳岫的心忍不住一陣亂跳,好在是神色間依舊一片平靜,笑道:「那就承子川的吉言了!」

  程池笑容更盛。

  ※

  周少瑾卻站在郭老夫人的內室外探頭探腦的。

  郭老夫人抬眼就看見了鏡台裡映著的那個烏髮紅顏的小姑娘。

  她不由呵呵地笑,道:「進來吧!在那裡做什麼怪呢?」

  屋裡屋外服侍的都哄笑起來。

  周少瑾紅著臉走了進去,道:「我想看看您心情怎樣嘛?誰知道剛探了個頭就被您發現了!」

  郭老夫人笑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點頭道:「嗯,比上次看到的氣色好了很多,可見你在家裡沒受什麼委屈。」

  周少瑾嘻嘻笑。

  兩樁難事都交給了池舅舅,她吃得好睡得好,氣色當然也就好了。

  她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道:「你也要節哀順變才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們都很擔心你的身體。」

  郭老夫人頷首,嘆道:「我也知道,就是心裡不好受。你們不用管我,我過些日子就好了。」

  沒有寬慰的人,只好自我調節……

  周少瑾聽著卻傷心起來。

  她想了想,道:「我陪您打葉子牌吧!我現在比從前厲害多了。在船上的時候我專門請教過池舅舅的。」

  「是嗎?」郭老夫人聽著來了興趣。

  珍珠等人立刻拿了氈毯進來鋪桌子。

  程池回來的時候,寒碧山房的正房裡一片歡聲笑語。

  他腳步一滯。

  商嬤嬤立刻笑道:「是二表小姐過來了,陪著老夫人在打葉子牌呢!說是誰輸了就要在頭上插朵花,珍珠滿腦袋都插得是花,老夫人和二表小姐也插了花,老夫人厲害,只插了兩朵,二表小姐漂亮,人比花還嬌,只可憐了珍珠,偏生穿了件四季景的褙子,像個花婆子似的……」說著,商婆子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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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1 22:58: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抽薪

      程池想到那情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輕聲道:「二表小姐過來幹什麼呢?」

      商嬤嬤笑道:「說是您在顧家幫忙,怕老夫人一個人在家裡無聊,過來陪老夫人說說話兒。」

      程池點頭,去聽鸝館換了身衣服,和懷山說起蕭鎮海的事來:「 ……他那邊的碼頭建得怎麼樣了?地拿到手了沒有?」

      「拿到手了。」懷山一直關注著那邊,道,「蔣沁前兩天去了一趟天津衛,蕭鎮海陪著他在北塘走了走,然後就傳出漕幫對北塘的碼頭很有興趣的消息。」

      程池沉吟道:「那十三行那邊就沒有什麼動靜?」

      懷山搖頭。

      朗月過來道:「四老爺,二表小姐要走了。」

      程池道:「你去跟子安說一聲,讓他派兩個人護送二表小姐回府。」然後問懷山,「鄭四那邊的怎樣了?」

      去年八月份的時候,方鑫同沒有辦法,想通過自己在官場上的關係打壓鄭四不成之後,只好低價把訂單賣給了鄭四。

      懷山道:「鄭四這邊的訂單這兩天就能完成了,倒是方鑫同那邊,好像還有幾份尾單有點問題,怕是不能按時交貨。」

      程池冷笑,道:「沒關係,方鑫同不敢不交,到時候只能把價錢一降再降,把訂單賣給鄭四。不過,自此一役,他恐怕不會在涉及布匹綢緞生意了。」

      懷山遲疑道:「那我們要不要派個人盯著他。」

      「不必!」程池道,「我只是給他個教訓,讓他知道好歹就是了。逼著不放,只會讓他和我們漁死網破,於我們無益。」

      懷山頷首。

      朗月一溜煙地跑去傳話了。

      周少瑾知道程池專程派了兩個人護送她回家。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眼底流淌出來,直到進了門,到了家,見到了周初瑾,眉宇間都洋溢著喜悅。

      周初瑾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周少瑾就把自己陪著郭老夫人打葉子牌的事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想到那個場景不由得哈哈大笑,並道:「你怎麼就想出了這樣一個狹促的遊戲?」

      周少瑾笑道:「打牌的時候正巧看見瑪瑙頭上簪了朵赤丹,知道花房裡的茶花都開了。想著老夫人屋裡一點顏色也沒有。就出了這個主意,沒想到老夫人竟然答應了。」

      「那麼多花,豈不都讓你給糟蹋了?」周初瑾嗔道。

      周少瑾嘻嘻笑道:「也不全是。打了牌。老夫人讓人找了幾個琉璃缽出來,把花插在了琉璃缽裡。還別說,滿滿一缽子的山茶花,像個花球似的。漂亮極了。老夫人還讓我帶了兩朵回來給你。」

      她說著,隨轎的春晚進來了。周少瑾讓她把老夫人賞的兩朵花拿過來。

      周初瑾見那花白色的。有碗口大,花瓣瑩瑩如玉,中間卻有一道淡淡的紅,又露著幾分活潑。讚道:「這花可真漂亮啊!這是什麼品種?」

      周少瑾眨著眼睛道:「你猜猜看?」

      周初瑾笑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怎麼懂花的。」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是十八學士!」

      「什麼?」周初瑾差點跳了起來,「怎麼有白色的十八學士?」

      「不然怎麼號稱珍品呢?」周少瑾笑道。「還有一半白一半紅的,各開幾個顏色的。大紅的……之前杭州分號送給我的就是大紅的,我之前……嗯,看到過一半白一半紅的,沒想到長房的花房裡不僅有大紅和一半白一半紅的,還有純白色的,這種是最難得的。郭老夫人知道我喜歡花草,還送了我一盆君子蘭。姐姐要不要看看?」

      周初瑾大感興趣。

      兩人去了花房。

      如今周家的花房很是可觀了。除了之前莊氏留下來的,還有周初瑾和周少瑾養的,杭州分號送的,既有一般的玉簪、茉莉,也有蘭花、墨菊。

      周少瑾指了其中一盆像冬青樹似的小盆栽,道:「姐姐你看,我想送這盆花給郭老夫人。」

      那是一盆茶蘭(注:就是米蘭),會開星星點點的黃色小花,香味襲人,

      周初瑾想到寒碧山房那一院子的綠色,覺得很合適,笑道:「那你要不要換個盆?我覺得用甜白釉的花盆可能更好看。」

      周少瑾大加讚賞,姐妹倆便趁著無事幫那株茶蘭換盆。

      寒碧山房裡。

      程池忙完就去了郭老夫人的正房。

      見郭老夫人羅漢床的茶几上擺了尊插各色茶花的琉璃缽,笑著打量了一眼,這才上前去給母親行禮。

      郭老夫人就問他:「顧家那邊的事忙得怎樣了?」

      程池道:「九臬回來了,我就可以閒下來了。明天過去看看,若是沒有事,就等到頭七的時候再過去看看。」

      郭老夫人嘆了口氣。

      程池笑道:「聽說少瑾過來了?」

      郭老夫人臉上就泛起了笑意,道:「那孩子有心,怕我一個人在家裡孤單,過來陪我打了會葉子牌。」

      程池的目光在琉璃缽裡的茶花上掠過,道:「關於少瑾的婚事,我有個想法……」

      郭老夫人看了眼正彎腰給他們擺果盆的碧玉,道:「碧玉,你先下去,我有話跟四老爺說。」

      碧玉心虛的手直發抖。

      上次就是她去給二表小姐報得信。

      這次郭老夫人說起二表小姐的婚事來卻要避著她。

      難道是郭老夫人發現了什麼?

      她頭也不敢抬地急急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發現,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壞人姻緣不是什麼好事,還是避嫌些的好。

      見屋裡沒有了其他人,郭老夫人身子微斜,這才低聲地道:「你有個什麼主意?」

      程池道:「這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短時間內我們給少瑾尋門好親事有點難。不如釜底抽薪。我們給詣哥兒介紹一門讓四房沒辦法推脫的親事,讓四嬸主動毀婚,這樣不僅解了少瑾之圍,還可以讓四房從此對少瑾心存內疚,以後不要說責怪少瑾了,就是想想都會覺得對不起少瑾,讓他們繼續給少瑾撐腰。」

      郭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了人選?那你快幫我說說。你看中了誰家的姑娘?」

      程池道:「您覺得從顧家的小姐裡找一位怎樣?」

      「顧家?」郭老夫人非常的意外。

      正是因為和顧家的關係太好了,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和顧家聯姻。倒是顧家老安人在世的時候曾經提過把顧家的姑娘許配一個給程池,但她都以隔著輩份拒絕了。現在卻娶個顧家的姑娘進門……

      程池知道母親的顧忌。道:「顧家如果沒有合適的,申家的也可以啊!再不成,還有舒城方家的姑娘。」

      總而言之,就是給程詣找個高門大戶、對程詣以後不管是讀書還是入仕都有好處的人家。要知道。程家弱就弱在人丁不望,根基太淺上了。

      郭老夫人對程池的提議很滿意。決定道:「那就照你說的做!但你和你哥哥他們都不能出面做這個媒人,你四嬸已經向我透了口風,我們若是幫詣哥兒做媒人,你這計策就算不露餡。也會引起四房的懷疑。」

      「這點人情世故我還是懂的!」程池笑道,「媒人我已經想好了,就請方大獻出面。」

      郭老夫人不禁挑眉。

      程池笑道:「這件事。還真得方大獻不可!他最注意的就是品行聲譽。你想想,四嬸守寡這麼多年。辛辛苦苦地把兩個兒子拉扯大,一個是舉人,一個是同進士,又幫著早逝的女兒帶大了一個嫡親的外孫女,一個絲毫沒有血緣關係的外孫女。在方大獻眼裡,這比什麼名門望族、世代官宦的出身都要強。我只要提一提詣哥兒的婚事不好辦,他肯定會主動幫著詣哥說門親事的!」

      「你這孩子。」聽完兒子的話,郭老夫人已經毫不懷疑方大獻會鑽進程池籠子了,她笑道,「以後可不能再算計方先生了。他是個頗為方正不阿的人,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

      程池不以為然。卻沒能反駁母親的話,只是笑著應「好」,和母親商量了幾個有可能的人選。

      守在門外的碧玉卻急得不行。

      四老爺是很大家的,他若是說有了辦法,那肯定就能行。

      也不知道四老爺會給老夫人出個什麼樣的主意?

      她不敢再去給周少瑾報信,又沒辦法不去關注這件事。

      隨後她發現,郭老夫人開始讓人打聽程詣的事。

      雖說是為了讓周少瑾脫身郭老夫人才決定給程詣做媒的,可那些姑娘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量謀量謀,總得要找個差不多的。

      還別說,程詣除了頑皮些,犯過很多同齡的男孩子都犯過的錯,卻沒有原則上的錯誤。

      郭老夫人不由讚揚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教子有方,並對程池道:「人很純善,長得也好,就是以後只怕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出息。」

      程池道:「做少瑾的夫婿,沒有什麼太大的出息就又是最大的問題了。你看莊氏當年和程柏的那些恩怨?虧得您還像沒事人似的。」

      郭老夫人失笑,道:「程柏那不只是我們家的旁支嗎?四房可不一樣,他們是嫡支!」

      「萬一哪天分了宗,四房還不是一樣成了旁支!」程池不以為然地道。

      郭老夫人默然。

      程池卻悠悠地道:「我覺得這一點也可以用用——如果我們和二房分宗,四房為了自保,肯定更願意娶娘家人丁興旺,家勢雄厚的媳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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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1 22: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四章 暴露

      「你這孩子!」郭老夫人瞪大了眼睛,好一會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程池則笑道:「娘,若是四嬸真的那麼中意少瑾,我的這些主意統統沒有用。」

  郭老夫人嘆道:「你又何必……這種選擇是最受煎熬的。」

  程池笑道:「娘,說給少瑾找門好親事的是您,說要維護四嬸的體面也是您,您到底要我怎麼幫才滿意。」

  郭老夫一愣,隨後失笑,道:「好了,好了,我說不贏你,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程池笑著搖頭,道:「您可真是的,這麼多年了,總是拿這句話打發我。」

  母子倆說起閒話來,倒也其樂融融。

  等到顧家的九老爺顧清和回來,程池就更沒有什麼事了。顧清和在自己住的茗香館設了素宴招待程池,言辭間頗多感謝,卻也頗為倨傲,口口聲聲當年我和你哥哥怎樣怎樣,程池在心時冷笑,沒等菜上齊就找了個藉口走了。

  顧清和氣得直瞪眼,想著出京時程涇真誠的關懷,那股火氣又自熄了去。

  程池想了想,索性去了顧九臬那裡。

  顧九臬的妻子尚氏仍山東日照人,父親是山東大商賈尚寶鑑。尚寶鑑早年曾救過顧九臬的父親顧清泰的性命。尚寶鑑子嗣艱難,年過四旬才得了尚氏這一個女兒,尚寶鑑臥床不起時尚氏才九歲,尚寶鑑怕女兒被族人欺負,臨終前把尚氏託付人了顧清泰。顧清泰見尚氏和自己的三子年紀相差無己,索性就和尚寶鑑訂了兒女親家。尚氏十歲就嫁了進來,一個月之後尚寶鑑病世。尚氏是由顧九臬的母親撫養長大的,十七歲才和顧九臬圓房。她不僅長得端莊秀麗,而且和顧九臬青梅竹馬、志同道合,感情非常的好。

  尚氏聽說程池過來了,忙讓小丫鬟把過年時別人送給顧九臬的大紅袍拿出來待客。

  程池盤膝坐在紫檀木的禪椅上,聞著醇厚的茶香,望著窗外婆娑的修竹,嘆道:「你這才是過日子啊!」

  顧九臬正在整理書架,聞言笑道:「說得你像在水深火熱裡似的。不過,你既然說起來,我就多嘴問一句。你到底怎麼打算的?你今年年紀也不小了,就沒有想到成個家?伯母難道就由著你這樣不成?」

  他正說著,尚氏帶著兩個提著食盒的小丫鬟走了進來,笑著接著道:「叔叔到底要找個怎樣的媳婦?若是還瞧得上嫂嫂的眼光,不妨跟嫂嫂透個音,我也給叔叔留個意,喝叔叔一杯媒人茶!」

  程池站了起來,先是笑著喊了聲「六嫂」,然後道:「這兩年是不成的!您是知道的,我前些年在外面遊歷,欠了些江湖債,這筆債不還了,怎能靜得下心來成家立業?等我要成親了,一定找嫂嫂幫著相看。」

  尚氏因得丈夫的尊重,在丈夫的知己面前頗有些面子,聞言面色微凜,道:「怎麼?難道你惹了江洋大盜不成?官衙都不能解決嗎?」

  如果說從前要顧及著程涇的名聲不敢動用官府的力量,但現在程涇已經入閣,程池若是透出風來,自有巴結奉承的人幫著打頭陣。

  程池明白尚氏指的是什麼,笑道:「萬一不成,再找我大哥也不遲,免是他總覺得我不務正業。」

  這就是程家兄弟之間的事了,其他人倒不好多問。

  尚氏聰明地轉移了話題,笑道:「我聽說你沒等菜上齊就從九叔那裡出來了,尋思著你肯定沒有吃飯,就讓人端了幾個菜過來了。」

  程池連聲道謝,順口就問起顧家的幾個小姐來:「……老安人去了,這婚事恐怕要耽擱了。」

  顧家家大業大可人也多,姑娘家出嫁公中一律只出三百兩。要想體面,就得各房自己補了。所以顧家的姑娘並不是那麼好嫁的。

  尚氏嘆道:「只耽擱了十七姑、十八姑、十九姑……她們還沒來得及說親,年紀卻不小了。」

  程池很隨意地「哦」,沒再多問,就在九臬的茶几前開始吃飯。

  尚氏帶著小丫鬟退了下去。

  「喂喂喂!」顧九臬忙把放在茶几上的書搬到了一旁,道,「你怎麼能這樣?小心把油星子濺到了我的書上。」

  程池哼道:「我沒有嫌棄你書中到處是灰塵你倒嫌棄起我吃飯有油星子起來!」

  顧九臬回首望著他,表情很是詫異。

  程池道:「你怎麼了?」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顧自臬拿著手中的書就走了過來,道,「我從前這麼說你的時候,你通常都是冷著臉不屑一顧的,怎麼今天竟然和我鬥起嘴來了,這可不像平常的你啊!」

  程池一愣。

  懷山求見。

  程池讓他進來。

  他看見顧九臬卻欲言又止。

  顧九臬放下了手中的書,道:「我出去就是,你不用這樣一睃我!」

  懷山眼底忍不住露出些許的笑意。

  程池卻毫不客氣地一直等到顧九臬走了出去這才朝懷山點了點頭。

  懷山上前幾步,低聲道:「四老爺,京城那邊傳來消息,說住在祟義坊胡尚書胡同的那位都察院御史沐大人出事了!」

  程池心頭一滯,沉聲道:「出了什麼事?」

  懷山道:「去年九月,大老爺調任禮部,十月,傳出甲午科北直屬秋闈時禮部有人洩露了試題,因之前禮部是章公的尚書,大老爺就命人徹查此案,年底,大老爺寫了個奏摺給皇上,皇上留中沒發。等過了元宵節,當年負責甲午榜秋闈的人全都被下了大牢,這位沐大人也在其中。」

  程池面沉如水,道:「沐大人曾在禮部任過什麼職?」

  懷山道:「儀制清吏主事。」

  「儀制清吏主事是正六品,而都察院御史卻是正七品。」

  「所以沐大要負了主責。」懷山道,「據禮部的那些人交待,當初也有人舉報,但章公考慮到慈事體大,悄悄地把這件事壓了下來。但相關的人員卻也沒有姑息縱容,全都被調離禮部,當年考​​評的政績為『差』,其他人都是平調,只有這位沐大人是降級,所以……」

  程池心裡像北風呼嘯而過,心裡亂糟糟的,半天都沒有理個頭緒出來

  林、沐兩家到底和少瑾有沒有關係?

  她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沐家會出事?

  樊祺到底是受她所託還是無意間闖入到這件事中來了……

  如果少瑾什麼也不知道,那她托集瑩送樊祺去京城到底是為什麼?如果這些事都是少瑾安排,那,那她接近母親,接近他,是不是也有目的呢?

  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程池想想就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揪住了似的,透不過氣來。

  就像當年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接管九如巷庶務的時候一樣……滿目的淒涼,只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

  懷山看著程池臉色不對,連喊了幾聲「四爺」,程池才回過神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恢復了平時的溫煦。可了解他的人只要一看他那雙寒光四射的眼睛,就知道他此時有多憤怒。

  懷山忙低下了頭。

  程池道:「你查清楚,樊祺為什麼會去京城?為什麼會插手林沐兩家的婚事?」說完,他語氣微頓,又道,「不要傷了樊棋,免得是我們弄錯了,到時候不好跟二表小姐交待!」

  懷山如遭雷擊。

  四爺,有什麼需要向二表小姐交待的……

  他急急應諾,匆匆出了顧九臬的書房。

  程池突然間有些茫然。

  如果周少瑾真的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他又該怎麼辦呢?

  他腦海裡浮現出她那倒映出自己身影的清澈眼眸,浮現出她狡黠卻又不失俏皮的笑容,浮現出她被自己質問時愣愣的表情……如果這些都是假的,那周少瑾也太會偽裝了!

  被這樣的​​人騙了,那他的確只能服輸。

  可這一世真的只是個騙局嗎?

  她又想在自己的身上或是母親的身上得到什麼呢?

  她若是有這樣的手段,憑她的手段什麼東西得不到,又何必在他和母親身上下這麼多的功夫呢?

  周少瑾甜糯的笑聲在自己耳邊響起。

  她赤著腳踏在錢塘江沙灘上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程池坐在太師椅上,呆呆地不能動彈。

  書房的漏斗「沙沙沙」地落下,程池覺得自己的膝蓋抖個不停。

  顧九臬走了進來。

  看見程池一個人坐在那裡,面色鐵青,笑道:「咦,你不是說如果一個人連自己情緒都控制不住就沒有資格談論什麼『謀略』嗎?怎麼,你今天不擺譜了?準備在我這裡撕下面具了?」

  程池半晌沒有做聲。

  顧九臬的笑容漸斂,正想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已站了起來,笑道:「我又不是木頭墩子,一個表情擺久了,自然要換一副了。對了,剛才懷山找我說家裡出了點事,我先回去了。等老安人六七的時候我再過來。」

  「好啊!」顧九臬很了解他,隱隱覺得應該是出了什麼大事,正色道,「若是有什麼地方我能幫上忙的,你只管開口!」

  程池拍了拍他的肩膀,徑直走了出去。

  周少瑾也得到了消息。

  她長舒了口氣,雙手合十,朝著西邊默默地拜了三拜,然後在自己供奉的觀世音面前上了三炷香,然後跪在蒲團上闔目喃喃地道著:「林公子,你的大恩我已經還了。希望你以後能和沐小姐白頭偕老,子孫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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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3 22:1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五章 狐疑

      周少瑾默默地在蒲團上跪了片刻,這才起身出了耳房。

  樊劉氏在外面等她,見她出來稟道:「沔大太太過來了。」

  周少瑾奇道:「大舅母​​過來幹什麼啊?」

  樊劉氏笑道:「大小姐馬上就要出閣了,請多少客人?擺多少桌酒席?迎親的時候來時走哪條路?走時走哪條路……這都得和廖家商量,沔大太太不過來怎麼行?」

  周少瑾訕笑,換了衣服去了李氏那裡。

  沔大太太有十來天沒有看見周少瑾了,見了周少瑾少不得要拉著她手問東問西的。

  周少瑾溫柔地立在旁邊乖順地作答。

  李氏看了抿著嘴笑,道:「大太太待二小姐倒像親生女兒似的。」

  或許是有心留了周少瑾在家,沔大太太現在看周少瑾是越看越喜歡,聞言笑道:「我沒有女兒,何止是把她們倆姐妹當親生的女兒一樣,就是以後我娶了兒媳婦,也會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的。」說著,還看了周少瑾一眼。

  李氏聽著心中微動,試探道:「那何家的姑娘可有福了!」

  沔大太太微微地笑,拉著周少瑾的手拍了拍。

  周少瑾忙找了個藉口起身告辭。

  她怕沔大太太表現的太明顯被李氏看出來然後告訴了父親,惹出什麼麻煩來。

  沔大太太頗有些失望,道:「我還想你到時候幫我們把要注意的事寫下來呢!」

  周少瑾笑道:「您先和太太商量好了我再過來也不遲。」

  沔大太太沒有辦法,只有放了周少瑾走。

  周少瑾鬆了口氣。

  而此時的程池卻面色陰沉地站在密室幽暗的夾道裡,望著被丟在密室稻草堆上昏迷不醒的樊祺問著著秦子安:「你們都對他做了些什麼?」

  秦子安眉頭微蹙。

  不過是個小廝。

  死了又如何?

  他多的是手段讓這件事悄無聲息。

  四爺卻一副怕他死了的口吻。

  可他不敢流露出絲毫的異樣,恭敬地道:「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所以請了東亭過來給他施了迷魂術。」

  程池微微點頭,道:「他都說了些什麼?」

  秦子安道:「他什麼也不知道。」

  程池回頭望著秦子安。

  明亮的眼睛在幽暗的夾道裡像夜空中的星子般的璀璨。

  秦子安低聲道:「據他說,他是奉了二表小姐之命去的京城。護送他去京城的人是二表小姐找的,在哪裡落腳是二表小姐告訴她的,怎麼找到林家和沐家也是照著二表小姐交待的做的,唯一有變化的是林沐兩家的親事,二表小姐讓他想辦法找個遊方的道士去裝神弄鬼地唬弄沐家,可他在上清宮盤桓了好些日子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最後只好冒險找了那個貪吃好喝,因犯了錯被貶到了廚房的知客楊道長,沒想到這件事居然這麼容易就辦成了。」

  「年後讓他去京城打探林、沐兩家的消息,也是二表小姐的意思。」

  「至於二表小姐為什麼要他想辦法促使林、沐兩家早日成親?二表小姐到底認不認識林、沐兩家的人……他統統都不知道。」

  程池的神色又沉了幾分。

  他想到了哥哥程涇是怎麼坐上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的!

  如果沒有周少瑾報信,大哥肯定以為袁維昌會支持他,而把希望寄託於袁維昌,最後毫無準備地敗給黃理。

  而現在,甲午科秋闈作弊案暴了出來,作為案首的沐大人被下了大獄,沐大人的長女卻無巧不巧因為提前嫁給了自幼訂親的林家,不僅自己逃脫了一劫,還因為這個原因讓林家有了理由把沐夫人和沐家二小姐、三小姐用銀子贖了出去。

  這難道只是個巧合?

  那這也未免太巧了!

  想到這裡,程池再也站不住了。

  他吩咐秦子安:「把樊祺送回去,不要讓他發現自己曾經被擄過。然後派人盯著他,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的就來告訴我。」

  秦子安點頭。

  程池已經風一陣地出了密室的夾道。

  秦子安皺了皺眉,按了通往密室的按鈕。

  程池一路急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走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懷山滿頭大汗地追上來,斟酌道:「四爺,要不要給您叫個轎子?」

  程池向來不喜歡坐外面的轎子,誰知道這次卻道:「那你就去叫個轎子,我們去平橋街。」

  懷山不敢多話,忙去街角雇了頂轎子,陪著晃晃悠悠的轎子去了平橋街。

  因周初瑾婚期在即,周鎮不在家,李氏又不怎麼認識周家的老鄰居,所以在門前當值的就換了馬富山的侄兒馬賜。

  他是認識程池的。

  所以當他看見程池從頂街上攬客的轎子裡走下來的時候,他目瞪口呆了一會才急匆匆地跑了過去。

  「四老爺!」馬賜麻利地行禮,恭敬地道,「您怎麼過來了?沔大太太正在這邊和太太商量大小姐的婚事。您是找大小姐還是找二小姐……」

  程池看了馬賜一眼,記住了他,沉聲道:「我找二小姐!」

  「那您先去花廳裡奉茶!」馬賜說著,朝跟過來的小廝使了個眼色,殷勤地把程池迎到了待客的花廳,親自擺了茶點。

  周少瑾聽說程池找她,重新梳洗一番就趕了過來。

  腳還沒有踏進花廳臉上已滿是甜甜的笑意。

  「池舅舅,您找我什麼事啊?」她腳步輕快地走進了花廳。

  三月的花樹鬱鬱蔥蔥,枝葉葳蕤,映得滿室青翠。

  周少瑾穿了件鵝黃色素面杭綢比甲,白色挑線裙子,站在春光裡,就像朵綻放的春花般醍目,帶著幾分春意的清新迎而撲來。

  怎樣的人才能把這份純真演釋的毫無破綻?

  程池呼吸微窒。

  也許……是自己弄錯了!

  他上前幾步。

  周少瑾笑望著他,眉眼彎彎,溫順、婉柔。

  一定是他弄錯了。

  程池舒了口氣,道:「你跟我來,我有話問你!」

  周少瑾笑盈盈地跟著他出了花廳,在院子中間站定。

  程池望著她的眼睛,沉吟道:「你知不知道沐大人犯事了?」

  池舅舅怎麼知道?

  周少瑾心跳如鼓,臉上的笑容徐徐褪去。

  她果然知道……

  程池的心漸漸沉了下去,面色也變得嚴厲起來,厲聲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說清楚了!」

  說清楚了!

  她怎麼能說得清楚?

  說她重生了?

  說她知道未來的十二年裡會發生什麼事?

  說她曾經嫁過林世晟,林世晟對她照顧有加,今生她要報答林世晟?

  周少瑾抿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身子忍不住發起抖來。

  程池氣得肺都要炸了。

  這死丫頭,竟然敢瞞著他不告訴他!

  他聲音變得凌厲起來:「你怎麼知道黃理和我大哥在和黃理爭章俊華的位置?你又是怎麼知道申敏之和袁維昌做了交易?你怎麼知道今年二月份甲午秋闈作弊案會暴露?你又為什麼會幫沐家?」

  周少瑾沒辦法回答。

  她低下了頭,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了一起。

  程池看著她烏黑髮亮的青絲,心裡的火氣更旺了。

  不是毫無條件的相信他的嗎?

  不是毫不懷疑地信賴著他的嗎?

  怎麼到了關鍵的時候卻待他如陌生人一樣。

  甚至連句解釋也沒有!

  他氣極而笑,道:「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周少瑾的眼淚猝不及防地啪啦啪啦落了下來。

  這些秘密在她心裡她一個人背得也很辛苦好不好?

  可她怎麼說啊?

  這麼匪夷所思的事!

  那姓楊的道士跟沐大人說沐小姐若不提早嫁給林世晟沐家就會有血光之災,沐大人都覺得姓楊的道士怪力亂神,何況池舅舅是讀《河圖洛書》的人!

  可她要是不說……池舅舅現在已經很生氣了,到時候肯定會更生氣。

  說不定還會從今以後再也不理她了!

  這個念頭剛剛在周少瑾的腦海裡閃過,周少瑾就覺得自己像掉進了冰窟窿裡似的從心底都涼了。

  池舅舅要是不理她了,那她以後有事的時候找誰?

  又有誰能像池舅舅一樣總是不動聲色地庇護著她?

  她,她該怎麼辦?

  周少瑾心裡難受極了。

  程池卻覺得心裡像刮起了一陣颶風。

  「好,好,好,你不說是吧?」他笑道,「你不說我也能查得出來。」

  他夾帶著怒意,轉身就朝外走,空氣彷彿都被撕裂開來。

  周少瑾很害怕,忙喊著「池舅舅」。

  程池停住了腳步,轉身看著她。

  周少瑾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請他原諒?

  池舅舅未必就會原諒她!

  請他別生氣?

  她又憑什麼請池舅舅不生氣!

  周少瑾的臉蒼白如紙,脆弱的彷彿下一息就會倒下去。

  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他發脾氣只會讓她害怕而不是更相信自己。

  程池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慢慢地走了回來,在她的面前站定,溫聲道:「你別害怕,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來幫你處理。」

  周少瑾不敢。

  她告訴姐姐,姐姐都不相信。

  可姐姐愛她,信她,所以才被她唬弄過去。

  池舅舅雖然待她好,卻把她當小動物似的,高興的時候就逗逗她,不高興的時候根本懶得理她。

  她怕池舅舅把她當成怪物!

  風吹得滿院的花樹沙沙沙地響,周少瑾卻站在那裡如泥塑般半晌沒有動靜。

  程池不由得冷笑,道:「說不說由你。不過,你以後再也不要去寒碧山房了,免得我母親知道了傷心!」

  他快步離開了周家。

  周少瑾望著他遠去的矯健背影,雙臂抱胸,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把頭埋在膝間,無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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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3 22:1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六章 請人

      程池鐵青著臉進了家門,迎面碰到滿臉喜氣的珍珠。

  珍珠一看程池這個樣子,嚇得忙收斂了臉上的表情,畢恭畢敬地上前稱了聲「四老爺」。

  程池不由看了她一眼。

  她嚇得哆嗦了一下,急忙解釋道:「四老爺,老夫人說過幾天隨著四房的老安人去給周家大小姐添箱,選了些老物件出來讓我們幫著掌掌眼……」

  珍珠下意識地覺得拿這件事說事,程池的情緒應該會好一點。

  程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這也是件拿來說的事?

  他徑直回了聽鸝館。

  集螢正在和南屏說話:「那天你替我當下值,我們去平橋街喝喜酒。」

  旁邊的清風聽了聒噪地道:「是二表小姐的姐姐要出嫁嗎?」他垂涎道,「那天我不當值,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程池聽著一陣心浮氣躁,但他向來不露聲色,溫聲對清風道:「把前幾天顧六爺送的白茶拿出來泡了!」

  清風笑瞇瞇地應「是」,一溜煙地跑了。

  集螢自從回到程池的身邊之後,就對程池多了幾分顧忌,加之她又聰明伶俐,比清風和朗月更能觀察出程池的喜怒。

  她恭敬地給程池行禮,低眉順目地退到了一旁。

  程池進了書房。

  集螢鬆了口氣,低聲問懷山:「誰給他氣受了?他怎麼有點控制不住脾氣要露餡了的樣子?」

  懷山警告般地看了他一眼,跟進了書房。

  聽鸝館的書房是程池搬進來之後臨時改的,二闊的廂房打通用了落地罩隔開,掛了鸚鵡綠的杭綢賬子,內間冰裂紋的窗櫺鑲著透明的玻璃,推開窗是青翠的竹叢。

  幾隻麻雀在地上嘰嘰喳喳地跳著。

  程池「啪」地一聲關上了窗櫺,把跟進來的懷山嚇了一大跳。

  「十三行的銀子送過來了沒有?」程池問。

  懷山低頭,道:「還有三天就到了說定的日子。」

  「去催催他們。」程池道,「難道他們就非得到了日子才把銀子送過來不成?」

  懷山應「是」,退出書房去了茶房。

  商嬤嬤在茶房裡煮茶。

  她是黔西山裡人,還保留著煮茶喝的習慣。

  見懷山進來,她笑道:「你怎麼有空到茶房裡坐?」

  懷山沒有回答,只是對商嬤嬤道:「給我一杯,加幾顆橄欖在裡面。」

  商嬤嬤去悶心櫥裡找橄欖。

  懷山坐在了臨窗的凳子上。

  真聽四爺的話去十三行催銀子還不得讓十三行的人笑死了。

  說不定還以為四爺這邊出了什麼紕漏等著銀子用呢!

  他決定等會若是程池再問起,他再跑趟十三行也不遲。

  而程池把話說完就後悔了。

  他什麼時候這樣的沉不住氣了?

  好像看什麼都不順眼似的。

  他坐下來喝了杯茶,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周少瑾的樣子,分明是有苦難言。

  如果她有心騙自己,大可繼續瞪著一雙大眼睛裝天真,也可以佯作什麼也不知道的直到被他戳穿……可她偏偏選擇了沉默。

  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何況他們當時是在平橋街,她的繼母李氏和舅母沔大太太都在,包括那個叫馬富山的總管也在,若是有心,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瞞不過他們的。

  他又想到周少瑾說起程涇和黃理爭禮部尚書時欲言又止的樣子……或者,她根本不是欲言又止,而是想告訴他又怕告訴他之後的後果,所以他說要謝謝她時她眼底閃過一絲忐忑……

  程池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他怎麼這麼蠢!

  那小丫頭原本就膽小如鼠,雖信任他可也怕他,這其中未嘗沒有怕他不相信她的緣故,他偏偏對他怒目相視,她除了被他嚇破了膽之外還能怎樣!

  「懷山!懷山!」他大步走到門前,高聲地喊著。

  懷山剛剛端杯,聞聲連茶都來不及喝一口就放下了茶盅,匆匆地跑出了茶房。

  可程池看到懷山那張冷漠的臉,這才覺察到不適合。

  周少瑾是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不管是傳話還是做其他的什麼事懷山都不太合適。

  集螢就更不適合了——她若是知道了,等於整個聽鸝館都知道了。

  如果周少瑾是受人指使,那就別想瞞過她背後的人了。

  念頭一閃程池轉變了主意,他溫聲道:「你讓商婆子來一趟。」

  原來是找商婆子!

  商婆子就在茶房,那你喊我幹什麼?

  懷山在心裡嘀咕,卻面色如常去了茶房。

  商嬤嬤正在喝剛才給懷山煮的茶,一面喝還一面喃喃地道:「這茶挺好喝的啊!我還特意多放了兩枚橄欖……難道不合懷山的口味?」

  懷山氣得不輕。

  這才一轉身的功夫,他的茶就沒了!

  他悶聲悶氣地道:「商婆子,四爺叫你!」

  「哦!」商婆子忙放下了茶盅,匆匆往外走,嘴裡還道,「那茶你不喜歡就留給我,我喜歡,那橄欖是蔣沁送給四爺的,正宗潮州橄欖,你不喜歡我喜歡。」

  懷山一直盯著商嬤嬤進了程池的書房,這才冷冷地「哼」了一聲。

  程池吩咐商嬤嬤:「二表小姐的姐姐周大小姐不是快要出閣了嗎?我進來的時候聽說老夫人過幾天要跟著四房的關老安人去給周家大小姐添箱,我尋思著我這邊是不是也要隨個禮。你去跟翡翠說一聲,讓翡翠隨著你去趟平橋街,請了二表小姐過來,我這邊的隨禮就由她私下帶過去好了,和公中的分開。也算是她服侍老夫人一回我給她的謝禮了!」

  商嬤嬤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以為程池還沒有成親,不知道這些禮節,笑道:「您若是想私下隨個禮,也未必要請了二表小姐過來,我們尋了個藉口過去探望二表小姐,然後把隨禮給了二表小姐,跟二表小姐把話說明白就是了……」

  程池凝視著她。

  商嬤嬤打了個寒顫,明白過來。

  程池是幹什麼的?

  管著九如巷的庶務!

  以他的性格,就算是不明白,要辦這件事,事先也會打聽明白,怎麼會在其他人面前表現的什麼也不知道呢?

  她慌忙地補充道:「不過,若是四爺的隨禮還有些貴重的飾物之類的,那還是您親自交到二表小姐手裡的好。我這就去跟翡翠說一聲,讓她隨我走一趟。二表小姐畢竟在寒碧山房抄了一年多的經書,和老夫人身邊的幾位姑娘都相處得挺好的,您賞周家大小姐東西,也是老夫人的體面。」

  總算這個商婆子的腦袋還沒有進水!

  知道他讓她帶著翡翠過去是要讓平橋街的人誤會是母親為了周初瑾添箱的事請周少瑾過來商量。

  程池面色微緩。

  商嬤嬤強忍著才沒有去擦額頭上的汗,快步出了書房。

  這是出了什麼事?

  周家二小姐不會是做了什麼惹怒四爺的事吧?

  不過,四爺也不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看集螢就知道了,又怎麼會去找周家二小姐的麻煩。

  是自己多心了!

  商嬤嬤陡然想到昨天好像聽誰說秦子安派人去請了東亭過來。

  或者是有什麼正事也說不定。

  四爺做事素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商嬤嬤不再猜測,笑著去了寒碧山房。

  聽說程池點名要自己去請周少瑾過來,翡翠心裡很是不安。

  上次袁夫人指了她陪周少瑾去見程許,弄出了那麼大的一件事,讓她也和周少瑾生分起來,現在四老爺又點著她請周少瑾過來……她總覺是會發現什麼事似的,心驚肉跳的。可望著商嬤嬤那似笑非笑的臉,她哪裡敢多說一個字,跟碧玉說了一聲,就隨著商嬤嬤去了平橋街。

  程池聽到清風過來回稟,只是輕輕地頷首。

  在船上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周少瑾和碧玉的關係最好,其次是珍珠,再是瑪瑙,和能說會道又聰明機靈的翡翠反而關係最疏離,讓翡翠跟著商嬤嬤去,她決對不會通風報信的。

  平橋街,周少瑾讓春晚煮了雞蛋悄悄地給自己敷眼睛,並囑咐春晚:「你可誰也不能說!」

  春晚急道:「我不說可以,可您總得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吧?四老爺怎麼會突然來找您?還讓您傷心成了這個樣了?」

  周少瑾道:「我是沙子落在眼睛裡了揉成這個樣子的!」

  「您就騙我好了。」春晚怒其不爭地道,「等大小姐知道了,我看您怎麼說?」

  周少瑾心虛道:「我真的是沙子掉到眼睛裡了……」

  春晚都懶得聽了。

  周少瑾就乖乖地閉著眼睛由春晚忙活著。但她的腦海裡還是會忍不住浮現程池離開周家時決裂的身影,她覺得自己的眼眶又開始濕潤起來。

  自從嚇著姐姐之後,她從來沒有想過把自己的遭遇再告訴誰。

  那些過往太難堪,她根本沒有辦法啟齒。

  就是提醒程涇,她也只會想個像幫林世晟那樣的主意,可現在……一件事總能引發出另一件事來。她報答了林世晟前世的恩情,卻讓池舅舅發現了她的異樣……這就像說謊,你說了第一句謊言,為了圓第一句謊言,只好就開始說第二句,為了圓第二句,開始說第三句甚至是第四句,到了最後,像個雪球似的越滾越大,直到把你壓彎,壓垮,埋在雪球裡。

  她的重生就像個謊言,為了掩飾這個謊言,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說了很多的謊言……她現在感覺到自己就要被這些謊言壓彎,壓垮,甚至是埋在雪球裡了……

  因而當周少瑾聽說郭老夫人請她過去的時候,她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驚恐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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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3 22:15: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七章 張網

      春晚奇道:「二小姐,您這是怎了?」

  「沒事,沒事。」周少瑾說著,額頭冒著冷汗,「是誰過來的?」

  池舅舅剛才還說不許她再去寒碧山房的。

  「是翡翠。」春晚眼底還是閃爍著些許的困惑,道,「說是老夫人請您過去商量大小姐的事。」

  那就連打聽老夫人到底為什麼找她去都不行了!

  周少瑾很是沮喪。

  翡翠那邊卻催促道:「老夫人還等著二表小姐呢!」

  周少瑾沒有辦法,硬著頭皮換了衣服,讓春晚去安排轎子。

  知道她要出去的周初瑾派人來問,道:「剛才池舅舅不是過來了嗎?怎麼突然又請你過去?」

  周少瑾道:「我也不知道。只有等我回來再說。」

  她心裡卻沒底,慌得不行,還好周初瑾沒有多問。

  書房那邊的沔大太太卻讓人過來道:「我馬上也要回府了,你等我一會,我們一起回九如巷。」

  她如今眼睛還腫著,怎麼能和沔大太太一道?

  周少瑾讓碧桃去回了沔大太太:「翡翠還在門廳等著。」

  好在她平時夠乖巧,沔大太太沒有不悅,只是讓她路上小心點,這幾天出城踏青的人多,路上車水馬龍的,不要和別人衝撞了。

  周少瑾連連道謝,在轎廳坐了轎子,去了寒碧山房。

  可在寒碧山房下了轎之後,翡翠卻帶著她繞過正房往聽鸝館去。

  周少瑾嚇得面色發白,站在那裡不動,道:「我先去給老夫人問了安再去看望池舅舅。」

  翡翠原本不想做聲的,誰知道商嬤嬤卻目光如箭地射了過來。

  她只好笑道:「老夫人正和四爺在聽鸝館說話呢!」

  那邊商嬤嬤又笑盈盈地等著。

  周少瑾只得跟著翡翠去了聽鸝館。

  可她一踏進聽鸝館就知道自己上了當。

  聽鸝館裡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聽不到一點聲響。

  她當時轉身就要走:「我,我去給老夫夫人問安。」

  翡翠想避到一旁,誰知道商嬤嬤卻推了她一把,而且這一把無巧不成書地把她推到了周少瑾的面前,讓旁人看著就像她快步攔住了周少瑾似的,那商嬤嬤還一把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的身子頓時一陣酥麻,疼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偏生了商嬤嬤還道:「二表小姐,翡翠也是奉命行事,你就先去見了四爺再去給老夫人問安好了,免得翡翠難做。再說四爺住的這聽鸝館和老夫人住的正房不過隔著個花牆,這邊有什麼動靜,那邊也能聽見,四爺也不是那沒有分寸的人……」

  周少瑾很是懷疑。

  只怕她還沒有發出什麼聲響就被池舅舅給制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這樣的篤定,覺得程池肯定有這樣的本事。

  商嬤嬤見她不為所動,又不敢用強,腦子飛快地轉道:「二表小姐,四爺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您何不趁著這個機會把話和四爺說清楚呢?您想想,四爺什麼時候傷過人?又什麼時候罰過人……」

  站在她對面的周少瑾見她說著神色間驟然閃過如釋重負的表情。

  周少瑾心裡暗覺糟糕,回頭一看,程池不知道什麼時候背著手站在聽鸝館大門口聽滴水屋簷下。

  他的身姿筆直,如松樹般挺拔,面容隱在屋簷的陰影裡看不出喜怒。

  周少瑾難堪極了。

  池舅舅肯定覺得她很傻,別人幾句話就把她誆到這裡來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又有隱隱覺得彷彿有塊大石頭落地了地。

  只是她此時卻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仔細地琢磨自己的情緒,她臉上火辣辣的,喃喃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跟我進來!」程池冷冷地道,轉身進了聽鸝館。

  翡翠和商嬤嬤忙站到了一旁。

  周少瑾的腿好像有千斤重,直到商嬤嬤悄聲地喊了她兩次「二表小姐」,她這才磨磨蹭蹭進了聽鸝館的書房。

  書房門就「啪」地一聲在她的身後被關上了。

  周少瑾嚇得哆嗦了一下。

  心里莫名地想起了程池第一次去平橋街說的話。

  她不禁在心裡腹誹:你不是說站在院子裡說話有人偷聽可以一目了然嗎?怎麼這個就不怕人聽見了?居然把書房的門都關了……

  程池在周少瑾踏進聽鸝館的時候就透過玻璃窗戶看見了她猶帶幾分紅腫的眼睛,現在又見她像落到陷阱裡的小兔子般的神色惶恐,心裡的怒氣突然間又竄了起來。

  他這是在幫她,她怕什麼怕?

  難道他還吃了她不成?

  可這念頭一起,他立刻深深地吸了口氣,告誡自己:治國尚且如烹小鮮,何況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家務事?他一定要沉住氣,耐心些,不要發脾氣。

  「少瑾,」他溫聲道,上前走了幾步,坐在了書房臨窗的羅漢床上,俊朗溫煦的面孔也映入了周少瑾的眼簾,「我們有些時候沒有下棋了,你陪著我下盤棋吧?」

  周少瑾滿臉警剔地朝後小小地退了一步。

  她覺得此時的池舅舅就像個逮住小動物的獵人,而她就是那個被逮住的小動物。池舅舅所謂的下棋就像獵人的豢養,不過是為了等會更好的下刀罷了。

  與其這樣明知道結果地煎熬著,還不如直接給她一刀來的痛快。

  「我,我不會下棋!」周少瑾道,聲音都有點發顫,「池舅舅,您,您是知道的!」

  還算這小丫頭有點自知之明!

  程池在心裡腹誹著,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的溫和了,道:「你從前不是挺自信的嗎?怎麼現在這麼謙虛了?」

  那是因為我從前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快就被識破!

  周少瑾垂下了眼瞼。

  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留下了一道陰影。

  她的手又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程池在心裡嘆氣。

  這個習慣有時候也挺好的。

  至少讓他知道她很緊張,她比自己想像中的要聰明多了。

  這一次,程池溫和的聲音裡​​透著了真誠:「少瑾,到我這邊坐下!」

  周少瑾抬起頭來,目光茫然而又困惑。

  程池心情一震,陡然間發現,周少瑾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聰明。

  她至少能分析出他什麼時候是真心,什麼時候是假意。

  他的聲音就越發的溫和真誠了,又說了一遍「少瑾,到我這邊坐下」。

  周少瑾眼底的茫然和困惑慢慢地散去,她想了想,乖順地坐在了程池的身邊。

  程池沒有立刻問她,而是親自給她沏了杯茶。

  周少瑾指尖發白地捏著茶杯,呢喃地道謝。

  程池思索了片刻,神色溫柔地問她:「少瑾,你知道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來?」

  周少瑾坐在那裡半晌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程池道:「那你說說看,我為什麼找你?」

  周少瑾低頭,望著手中的茶盅沒作聲。

  程池又道:「少瑾,你想想,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想?有個小姑娘,還沒有及笄,平時也從不出門,更不要說接觸到朝廷中的大事了。可有一天她突然對你說,你哥哥因為黃理的恩師申敏之和當朝首輔袁維昌的交易,會與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失之交臂,你是不是要去仔細地調查一下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周少瑾頭低得更低了。

  程池面不紅心不跳,道:「然後我無意間發現了你曾求集螢家的人帶了樊祺進京。我當時也沒有在意,覺得你可能有事要他去辦。非禮毋視,非禮毋聽。我也不是那種喜歡打聽別人隱秘的事。我原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卻冒出了沐大人之事……」

  周少瑾緊緊摩挲著茶盅上大紅色的海棠花。

  程池道:「少瑾,我自認自己還是有點眼力的,你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清楚。不然我也不會找個藉口把你叫到聽鸝館來了。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這麼做的?或者是有人要挾你這麼做的?或者是你因為什麼事被人威脅了,卻因為想報答我母親對你的照顧,忍不住無意間向我們透過了黃理的事?少瑾,你不是一向都很相信我的嗎?這次你也相信我一次,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都會想辦法把你從這泥潭裡摘出來的。但你要對我說實話,能行嗎?」

  不,不能行!

  周少瑾心裡一酸,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池舅舅對她,真好!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也還為她開脫,為她著想。

  可她卻沒辦法開口。

  先不說重生的事池舅舅是否相信,以池舅舅的精明,她只要開了個頭,他就會知道結局。

  她曾經被程許欺負的事……就會攤在池舅舅的面前。

  她以後還有什麼臉面站在池舅舅的面前,還有什麼臉面站在老夫人的面前。

  還不如讓他誤會好了!

  至少,她在池舅舅心裡還能保留那塊遮掩布。

  可她心裡更清楚。

  她和池舅舅再也回不到原來,就更談不上取得他的信任,拯救程家了。

  周少瑾想著,心痛如絞。

  普陀山之行,是她兩世為人最高興的時光。

  她會永遠感激郭老夫人,感激池舅舅的。

  周少瑾慢慢地放下了茶盅,掏出了衣袖裡的帕子,擦了擦視線模糊的眼角,嘴角微微地綻出個笑容,站了起來,鄭重地對程池道:「池舅舅,我從來沒有騙過您,我也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我的事太匪夷所思。我只能對您說,丙午年,皇上駕崩,四皇子繼位;丁末年正月初一,改元天順。戊申年,也就是天順二年的正月,程家莫名其妙地就被滿門抄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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