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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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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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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56:23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顧卿的野望

  對於自己能通過春闈,成為一名可以領取祿米的貢生,李鈞十分驚訝。
  他先前的話不是自謙,他真覺得自己最後一場沒考好。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闡述方式,怕是沒什麼考官能夠看下去。
  可若說是仰仗了叔父的威望,春闈所有卷子都是糊名謄抄的,只有通過後才能知道是誰的卷子,叔父也不像是為他打點過的樣子。
  那就是說,真的是他有才學?
  這麼一想,李鈞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這是李家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進入殿試,值得好好慶祝。
  顧卿堅持中午要在飲宴廳裡擺一場家宴,因為晚上李鈞還要參加貢生們一起出錢辦的酒宴,也只有中午可以好好慶祝一下了。
  家中人都知道顧卿好熱鬧,這也確實是天大的好事,有心迎合,所以就連李茂都專門告假回家,陪著母親同樂。
  大家都知道他家侄兒今日上榜,也都理解,紛紛表示一定干好本職工作,決不讓他擔憂。
  李茂偷得浮生半日閒,也挺愉悅。
  持雲院飲宴廳裡。
  顧卿坐在主位上,笑瞇瞇地看著李鈞,越看越有趣。
  她以前學課文,學到“范進中舉”,總覺得很誇張,而且也算是個悲劇的故事。所以當她聽說李鈞得知自己中了貢生之後繞著西園跑了三圈的時候,才頓悟了。
  在這樣的時代,無論那個人有多豁達,知道自己成為萬裡挑一的那個人時,都會忍不住內心雀躍不已。范進那樣自然算是誇張的,可就連李鈞都這樣,其他苦讀的學子上榜後會有多麼失態,也就由此可以得知。
  李鈞的高興是顯而易見的,李銳也很快活。
  這一屆過了春闈的學子中,排名靠前的大部分都是他認識的國子監學子,而會元更是他的好友齊邵。他不必看著哪個失望的樣子,這實在是太好了。
  “你還說你考的不好,考的不好都有十七名,要考的再好點,豈不是會元都是你的?”顧卿笑嘻嘻地端起酒杯,敬了李鈞一杯。
  “祝你以後前程似錦,仕途通達!”
  “謝過堂祖母。”李鈞一口飲盡。
  “不過侄兒也不想以後前程似錦,只要能謀個清閒的官職,得以糊口就行了。”
  他此言一出,顧卿幾個都很意外。
  “為何說出如此喪氣的話來?我已經往你家報了信,此番你過了會試,你爹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就算為了你力排眾議送你上京的家中父親,你也得好好出息才對。”李茂板著臉,不贊同地說道,“你還年輕,怎麼能庸庸碌碌的過日子?”
  李茂今天也心情大好,他的同僚紛紛向他恭喜,雖然李鈞排名不高,但這越發說明這是他的真實成績。況且李茂也確實從來沒有為這個侄子特意去和那些官員打過招呼,更沒有為他行任何推薦,而他依然能過會試,豈不是說明他家的家教很好?
  李銘和李鈞能出仕還不知道要多少年,李鈞怕是要從大皇子那邊走勳貴的老路,而李銘,他將來想讓他入國子監讀幾年書,了解下人情世故,若是有必要,這個信國公府未來的繼承人,也得要規規矩矩地走科舉之路。
  雖然這話說了有些太過自傲,但李鈞都能做個貢生,他家的銘兒是絕對不會比他差的。
  “不是侄兒喪氣,而是侄兒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做官。”李鈞歎了口氣,把考場外發生的事情和幾人說了一遍,最後懊惱地說出心裡話。
  “侄兒只是想要幫幫別人,差點連自己也陷了進去,看起來那個中年舉子也不怎麼感激我,甚至有些避諱我。而我此番若沒有府中護庇,怕是連考場都進不去了。”
  顧卿一聽,就知道這孩子是被中國的官場文化給嚇到了。
  對於這個,她也沒有什麼發言權。在現代時,她連一個院長都搞不定,別人都在送禮時,她連怎麼送都不知道,臉皮也淺,明明知道應該要表示下敬意,結果東西就是拿不出去。
  她自己都是政治渣,也只能求助地看著李茂。
  這才是個官油子,才混兩年,就混的風生水起。
  李茂聽到只是這等挫折,就讓他萌生退意,好笑地搖了搖頭,開始在席間給三個孩子科普這官場上的險惡起來。
  有些東西,還真是讀書讀不出來的。
  “能立在朝堂上的,沒有一個是傻子,但這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是壞人。像鈞兒那日的情況,那個司考官已經算是非常溫和的了,若換了有些惡劣的來做,怕做的更加陰損。鈞兒吃的虧會更大。這種事若是我遇到的,我也是不能忍的。”
  李茂看著幾個孩子瞪大了的眼睛。“怎麼,你們以為我會欣賞鈞兒的這種做法?”
  李鈞真想鑽到桌子下面去。而李銳和顧卿搖了搖頭,李銘卻是連點頭。
  李茂真想拿筷子敲敲兒子的頭。
  “一般的官員,遇見像是鈞兒這樣的刺兒頭,都是又愛又怨。性格要剛正一點的,就愛他的人品,怨他的手段簡單粗暴;心性要差點的,就只剩恨了,恨他無事生非。而後者,對於這種勇於提出不同意見的人,若是自己這方有錯,對方是對的,一般會按照對方提出來的意見把事給改對了,然後把這個人再給排出去,這就是治人。”
  李茂說道,“這只是一般的官員。還有一種更老辣的,會在考場前把鈞兒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再痛斥周圍的學子不敢出頭的怯懦。像這樣的做法,會讓鈞兒的一番善意變成‘踩著別人露臉’,非但不會讓他得到別人的尊敬,還會招致別人的反感。”
  “如此一來,鈞兒從此就會被孤立,即使能中了貢生,在同年間也只能留下個‘沽名釣譽’的名聲,仕途不會太通達。”
  “這便是人治。”
  李鈞像是被什麼噎住了那樣的表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顧卿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是她好奇地多問了李茂一句:
  “若是你是那司考官,遇見這樣的事,會怎樣處理?”
  “我會將那考驗官換去查驗監生們,讓監生們那一列的查驗官替換過來。查驗監生的都是人精,最會辦事,而那考驗官脾氣再大,也不敢向國子監的學子們發洩,這事就輕飄飄過去了。”
  “而查驗官是小吏,都是希望能接觸國子監的學生們的,說不定裡面就有未來的潛相之流。那人不但不會怨恨中年學子和鈞兒,反倒會感激他。”
  李茂平靜地看著李鈞,“有時候善惡成敗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此事不能說你是做錯了,若遇見一個欣賞你的上官,未嘗不是你的機遇。但一個人總不能時時都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所以才需要謀定而後動。”
  “這便是官場。但你若覺得官場是個龍潭虎穴,從此避開他,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無論在哪兒,只要有人,只要有尊卑上下,這種手段和情形就會一直存在。”李茂看著越來越沮喪的堂侄,“但是你若肯學,就能慢慢地擺脫這一切的桎梏。若你學會了這一切,依然能堅持自我,便不用治人,也不用被人治。這才是最上乘的處世之道。”
  李銳和李銘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李鈞想了想,站起身對李茂長揖到地:
  “是侄兒想岔了,希望堂叔以後能夠教我。”
  李茂大笑著扶起李鈞,“好,這才是我李家人!李家從來沒有臨陣脫逃之輩!”
  顧卿看著一場好好的家宴,突然變成了“官場文化教育啟蒙大會”,心裡忍不住嚎叫了一聲。
  這家裡有一個看似平庸的腹黑男就夠了,難道李茂想要把幾個孩子都教養成芝麻餡兒包子,外白內黑?
  這叫她這個純肉包怎麼辦?留著喂狗嗎?
  一時間,她都想和李茂嚎上一嗓子,讓他也給自己科普科普得了。
  李茂扶起李鈞,一家人談笑風生的繼續用飯,顧卿看著兩個孩子都似有所得的樣子,突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
  “若是你們當時在那兒,會怎麼做?”
  若說李鈞是性格剛正又不會說話,那這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遇見了這種情況,會怎麼做呢?
  顧卿這話一問,李茂也感興趣地看了過來。
  “我大概會讓家人遞牌子過去,替那人說說情吧。我與他萍水相逢,又並非什麼熟人,能做到這樣就夠了。明知第二日就要春闈,不整理自己的衣冠發須,在我看來,這人自己有大不足的地方,不能光怪那查驗官。只是不讓他科考,也確實有些過了。”
  李銘從小就好琢磨,從剛才堂兄說了這件事,他就在想自己如果在那兒,大概會怎麼做。可他想來想去,依他的性格,最多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顧卿點了點頭。
  李小呆是個理智的好孩子,絕不是那種一下子就會熱血上頭之人,這倒是好事。
  她又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李銳。
  李銳想了想,開口道:
  “我會找那旁邊的兵丁,借利刃一用……”
  這下子,顧卿和桌上幾人都大驚失色。
  不至於吧!難道要讓那查驗官血濺考場?!
  “然後把利刃給那考生,讓他把胡子剃了。”
  顧卿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心髒又開始跳動了。
  “雙方爭執之處在於‘微須’,只要消彌掉這可爭之處,也就不會再產生矛盾。這本就是小事,鬧到後來也只是意氣之爭,若說誰對誰錯,雙方都有不對……”
  “可要是鬧大了,結了怨,怕會釀成更大的禍患。不如讓那學子剃了胡子,一了百了,這下考驗官說的沒錯,那學子也沒錯,特征也對上了,自然能輕松入場。”
  李銳不喜歡處理瑣事,也不愛以勢壓人,既然如此,就只能釜底抽薪,直接熄滅這怒火。
  一旁的李鈞聽得是面紅耳赤,兩個孩子的手段任是哪一個,都比他直接反諷相譏要好的多,解決問題也更輕而易舉。
  他既不會“借勢”,也不會“糾錯”,只自認自己出發點是好的,就非要別人承認自己的錯誤。卻不知道只是手段不同,能造成的結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若真按李銳所說,那考驗官和學子最終結怨,他就是好心辦了壞事了!
  這就是鄉野出身和公府出身的區別嗎?
  李茂聽了兩個孩子的話,捻著自己的胡須,欣慰不已。
  他家的銘兒好謀,且手段平和,知道“借勢”的道理,以後想要護住這個公府,做個守成的國公,定然是不難的。
  而李銳善斷,做事不拖泥帶水,又擅於抓住本質之處,不擊則已,一擊必中,乃是適合開拓的性子。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他後悔當年沒有早些覺醒,若是他當年能發現他們家是如何的舉步維艱,早早的就開始幫著兄長,是不是兄長就不會那般辛苦,父親也不用拖著病軀處理各種瑣事?
  是不是,一切的結果都會不同?
  李茂一下子陷入了深思,連飯也吃的是魂不守捨。
  顧卿和幾個孩子注意到了李茂情緒突然一下子不對了起來,但都體貼的選擇了不說。
  李茂作為一家之長,出府就要做出一副“頂天立地”的樣子,他們都知道他的壓力有多大。哪怕只是從他所說的“官場之道”裡,也能感覺的到那些明槍暗箭,陰謀陽謀,是多麼讓人防不勝防。
  回到了家中,才算是到了可以放松下來的地方。否則,這個家又有什麼意義?
  顧卿看著一直只吃著面前一個菜的李茂,覺得這個“大人”也挺可愛的。
  平日聽下人們“老爺老爺”的喊著,顧卿總覺得這李茂是個長輩,再加上他蓄了須,更是讓她把他當大叔看待。
  可是現在一想,這也不過是三十多歲的青年,偶爾有些迷茫、有些困惑,有些恐懼,都是正常的,也在情理之中。
  誰不是在一邊否定自己中一邊成長的呢?
  她看了看幾個孩子,又看了看李茂。
  其實,她才是這個府裡最平庸之人。她是後宅婦人,也管不到府外的亂七八糟。
  可是,只要她守好這府裡,讓所有人回家時,都能放松自己,可以將他們的迷茫、困惑、悲傷都發洩出來,然後再從中汲取動力,繼續前進……
  她就不算糟蹋了邱老太君留下的這幅軀體。
  中午的家宴散了,今日李茂特意告假一天,所以李茂下午是在持雲院裡過的。
  唔,過的很開心,很……童趣。
  顧卿自上次看到“三國殺”如此受歡迎,一下子得意之心大起,恨不得把後世和朋友們一起玩的玩意兒都搬到這裡來。
  只可惜這裡是古代,太驚世駭俗的如改良版的“真心話大冒險”之類的,怕是只能讓李茂弄到家裡開的那間“高級夜總會”裡去玩。而一些老少皆宜的游戲,平日裡自己在家消遣消遣,或呼朋引伴玩樂一番,也是快事。
  顧卿在和其他人一起打發無聊時間這點上,從過去到現在,向來都熱衷於牽頭。
  尤其馬上李銳就要進宮了,李鈞也還不知道落到何處,到時候一票陌生人,怎麼才能快速融入集體?
  唔,找准機會一起吃吃飯喝喝酒玩玩游戲,自然就能很快熟起來啦!
  古人的娛樂生活很貧乏的好嘛!到了晚上除了造人都沒什麼娛樂消遣!
  這個時候,就要靠奶奶她出馬啦!
  於是顧卿想了想自己以前玩過的許多游戲,又讓家人給弄出了幾種來。
  今日下午無事,正好拿出來給他們玩一玩,看看這些古人能不能接受。
  比較經典的“天黑請閉眼”自然是搬過來了,不過她沒起這個名字,到底叫什麼也沒想好。她叫來了花嬤嬤、蘇嬤嬤,還有幾個大丫頭,一起玩起這個。
  原本的警察變成了捕頭,殺手變成了大盜,她自己當著主持的人,按照規則叫他們睜眼就睜眼,閉眼就閉眼,這游戲本就簡單,沒一會兒大家就都會了。
  尤其是李銘,特別喜歡抽到角色牌。一到大盜或者巡捕的時候就興奮,晚上胡亂殺一氣,白天裝著平民把李鈞和下人們說的是頭暈眼花,頻頻襲擊捕頭。
  可憐李茂有一回連抽了三次捕頭,都是第二天交代下遺言就掛了,後來一知道居然是兒子在“弒父”,連連搖頭,笑著大罵自己兒子心狠手辣。
  顧卿見這些古人玩這些也毫無障礙的樣子,得意地在心中叉腰大笑。
  殺人游戲美名其曰考驗推理,其實就是一群人誰更缺心眼,誰更有說服力……
  此乃交友必備之好幫手!
  等這殺人游戲給他們玩熟了,以後她再推出“狼人殺”和各種“殺”法。至於其他後世風靡的桌游“一愚驚人”、大富翁、飛行棋等等各種游戲,想要改成古代版不要太容易!
  要不然,找家人干脆開個賣這些玩意兒的商鋪算了?
  顧卿總算找到點她在古代的價值了!
  她是沒什麼過人的本事,可是說不定改變這個社會的娛樂風潮。有她在後面源源不斷地提供各種玩意兒,何愁他們幾個孩子以後沒有好人緣!
  說不定還能徹底讓那家青樓變成古代的桌游室啊哈哈哈哈!
  見幾個孩子玩的如此開心,顧卿高興極了。就連李茂這樣的大人都能聽她鬼扯,以“你得帶領兩個孩子學會如何查找真相”這樣的理由放□段,陪著玩了一個下午還意猶未盡,可見她的東西絕對是能獲得成功的。
  就是古人忌諱“玩物喪志”,他們家裡是規矩疏松,人也隨便,老的小的能坐在一起玩,可要是在外面推行這些玩意兒,怕是不太容易,只能靠不顯山不露水的慢慢露出來,先讓他們自己愛上才好。
  顧卿當下就兩眼冒金光地看著李鈞,笑的極其燦爛。
  李鈞成了貢生,和齊邵等人同科,等他晚上去赴宴的時候,讓他把東西交給齊邵,請齊小哥幫著宣傳宣傳,肯定能普及開來!
  當年那“三國殺”不就是從學子中先傳播開來的嗎?
  貢生們玩的游戲!提高人智力的游戲!聰明人才玩的游戲!
  後世那些高考效應帶來的可怕效果,顧卿真是看的不要太多!
  李鈞,不要再埋怨自己不會說話了,奶奶給你找到了好法子!
  奶奶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到了傍晚,李鈞被顧卿塞了一套“捕頭大盜平民”的牌和一封信,莫名其妙地去赴了晚上的“及第宴”。
  “及第宴”是成了貢生的學子們集資辦的宴席,過了殿試,還有瓊林宴、金榜宴。這些貢生從上榜開始,到殿試結束,一直要參加各種宴會,直到最後開始吏選為止。
  這次的“及第宴”在平康裡辦了,而且恰恰就在吳玉舟所開的“雲夢閣”。
  會選在這家,概因這雲夢閣是個“清館”,辦的極為雅致,妓子們也不俗氣,各個都才貌俱全,貢生和參會的司考官們都覺得辦在這裡,方才不辱斯文。
  只是他們出資所辦的“及第宴”只是單純的宴席,若是要做其他的,就得自己掏腰包。
  當然,若是姑娘們慕上了這些天之驕子們的才華,願意委身的,自然更妙了。
  許多人都沒進過這家京城裡一流的青樓,各種興奮緊張激動都有。只可憐李鈞身患恐女症,一看到“雲夢閣”是個什麼地方,差點沒有暈過去。
  他還以為“雲夢閣”是個酒樓!!!
  說好的酒樓呢!
  李鈞驚魂落魄地進了雲夢閣,見看到了被眾人所圍的齊邵,連忙擠了過去,將手中的匣子和信件遞給他。
  齊邵身邊等人大都是國子監學子,都和李鈞相熟,見他過來,也都熱絡的和他攀談了起來,一時十分熱鬧,引起無數人側目。
  齊邵打開信,一見那字跡,先是皺了皺眉頭。他家年方八歲的幼弟寫出來的字,都比這封信上的要好。可待他一看開頭的內容,馬上就又展開了眉頭。
  李銳曾說過他祖母這兩年才開始跟著他識字寫文,一個老人家兩年時間能寫成這樣,已經是十分了不起了。
  齊邵看完書信,拍了拍李鈞的肩膀,感歎道:
  “邱老太君對你如此慈愛,讓人羨慕地緊啊。”
  李鈞被拍的莫名其妙,只能連點頭。
  這一夜,眾多上榜的貢生們自然是意氣風發。推杯換盞之中,人人都喜笑顏開,先開始還有許多人端著一些姿態,到後來也就漸漸放開,所有人都拿著酒杯互相亂竄,熟悉一番。
  李鈞雖然出身不高,但他家堂叔位高權重,又和齊邵相熟,自然是一直在齊邵那個圈子裡的。齊邵是會元,又是國子監掌議,隱然是這屆學子之首,所以人人都過來與他們這邊的人敬酒,就連齊邵都有些頭疼,而李鈞喝了無數杯,卻渾然無事,齊邵見李鈞如此能喝,眼睛大亮,壞笑著想辦法把自己的酒也讓李鈞代了。
  這些人裡有許多自詡千杯不倒,可是真像李鈞這樣能喝的,倒真沒有多少,於是李鈞引得學子們一片叫好,到後來,不用齊邵介紹,人人都認識了李鈞其人。
  酒足飯飽之後,自然是你懂的。
  許多學子喝倒了被攙著去了樓上的房間,就算是不再參加下面的活動了。
  有些有家室比較自律的學子,還有有些家裡如齊邵這般家教甚嚴的,就依舊留在樓下,玩玩投壺、行行酒令,或做些其他游戲。
  就在這個時候,齊邵對不知為何躲在角落裡的李鈞招招手,把他叫了過來,又拿出了那個匣子,對著身邊圍著的一圈好友同年笑著叫道:
  “來來來,我們玩個新鮮玩意兒!”
  “李鈞,快教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作者: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請問各位最難以啟齒的事情!
  顧卿:我尿崩。
  眾人:呆滯。
  李銘:我被鴨子叨過!
  眾人:這……小意思吧?
  李茂:我曾想養廢侄子。
  眾人:哦~哦
  李鈞:我怕女人!
  眾人:難道不是打呼嚕磨牙腳臭嗎?
  李銳:我經常抱我奶奶大腿求饒。
  眾人: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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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顧卿傳藝

  李鈞不會說話,不代表他是個笨蛋。
  一聯想到堂祖母近日帶了他們玩了一個下午,晚上突然又塞了這些東西給他,而齊邵看到信以後突然喊上許多人一起玩這游戲,李鈞一下子就知道了堂祖母的想法。
  想到這兒,李鈞的喉頭一苦,鼻子也酸了起來。
  他也有祖母,但他那個祖母卻從來沒有把他當做孫子過,就連過年的歲錢,也從來只肯給他下人的那份。
  像這樣為他著想的長輩,只有他爹。可即使是他爹,也是藏著掖著,生怕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對自己好的。
  堂祖母的一番好意,他不能辜負了!
  打起精神想要和這些人結交的李鈞,開始教起了他們玩這“捕頭大盜平民”的游戲。他並不參與,而是像他堂祖母那般做起了“法官”的任務,負責主持所有人游戲。
  作為主持者,只要能做到命令清晰,不偏不倚就行了,不需要多麼能言善辯。而在做一個法官的過程中,也能比其他人更容易看到所有人的表現。
  只有法官是睜著眼的,知道誰是凶手,誰是好人,所以很快的,他就知道了那些白天能睜著眼睛不停下陷阱誤導別人的“聰明人”是哪些人。
  李鈞確實在這個游戲裡看懂了不少東西。
  比如齊邵行事滴水不漏,從來不讓人抓到一絲錯處;比如趙聃分析極為犀利,常常能以平民百姓的身份揪出真凶。比如某學子擅長下套,不停的讓平民互相猜疑……
  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游戲的開展,這實在很有趣,以至於後來玩這個的學子們看他一直站著做主持者有些過意不去,想要替代他的時候,他都搖手拒絕了。
  他現在是需要多聽、多想的時候。
  又過了幾日。
  不出顧卿意料,“捕頭大盜平民”受到了許多人的追捧,而她拜托齊邵宣傳的“聰明人玩的游戲”這一口號,也迅速地傳播了開來。
  在李茂的示意下,吳玉舟讓雲夢閣名義上的閣主“流雲”捧著禮物求見李鈞,想要購下那套游戲的“刻板權”。此事李鈞自然不能做主,只好去問顧卿。
  顧卿是知道這“流雲”是什麼人的,也知道這雲夢閣就是自家的產業,此番如此作態,怕是掩人耳目的,所以假作考慮一番後,還是欣然同意了。
  她不但同意了,還委托李鈞將其他幾種游戲也交予了“雲夢閣”。
  一時間,雲夢閣成了京城的熱門之地,甚至有許多人去那裡多找些妓子,不是為了消遣,而是為了人數不夠的時候能湊幾個人來。
  有些能言善辯的被吳玉舟訓著做了“法官”。由這些聲音婉轉的美人兒來做主持之人,當然比小伙子扯著嗓子喊“天黑請閉眼”要讓人舒暢的多。
  而顧卿弄出來的幾款帶有十八1禁色彩的游戲,更是讓人想入非非,又求之不得,為許多清倌的石榴裙下平添了眾多追求者。
  吳玉舟這段時間樂的合不攏嘴,而信國公府又開始門盈若市了起來。
  雖然下個月就是殿試,可殿試是不會落選的,只是根據排次而決定每個人不同的前程而已。更何況信國公既領著一品國公的爵位,還是兵部的主官,聖恩日隆,根基卻不深厚,人人都知道他就缺人才,這些貢生有的借著和李鈞吃過一次酒席,壯著膽子來攀交情,也就能夠理解了。
  無論是抱著什麼心思踏上信國公府大門的,李茂和顧卿都讓李鈞與他們好好相處,這些人未來究竟如何,誰也不得而知。李茂原本就是以“性格和善”示人的,此時要突然擺出嚴厲的樣子來,反而令人生疑。
  這一日,張寧休沐在家,讓家中下人來請李銳。李銳和幾位先生以及家裡人打過招呼,帶了四個伴當,去了舅舅家。
  張寧這段時間也很忙,忙到休沐的時間都沒有。
  他雖不是禮部的主事,但科舉是為了選吏而設的,殿試裡除了狀元、榜眼和探花是由皇帝定下的官職,其他人還是要參加吏部的考試才能去上任。
  今年科舉入選的國子監學生居多,總有些同僚或者他家的親朋好友拐著彎兒來想法子給家中子侄謀個好位置,讓張寧煩不勝煩。
  到了他這個位置,又是這般立場,行事須是謹慎再謹慎。無奈江家那邊派人來傳了消息,說是世族一系不希望京官裡出現太多寒門子弟。寒門子弟若要官職,最好外放為官,去遠一點的地方。
  可他看皇帝的意思,恰恰是看重了今科幾位貧寒出身的舉子,准備要留下來重點培養的。
  他心中糾結,這幾日都寢食難安。
  李銳到了舅舅書房的時候,他正在翻著什麼宗卷,見李銳來了,也不招呼他,只叫他先找一個地方坐下。等張寧把手中的卷宗看完了,這才疲累的揉了揉眼眶,對著李銳說道:
  “你從汾州回來以後,就沒上過舅舅家的門了。”
  李銳沉默了一會兒,終是解釋了原因。
  “小舅在汾州時,想私藏兵符,謀劃我的叔父。”
  張寧揉著太陽穴的動作一滯,放下手來。
  “你說什麼?兵符?”
  李銳點了點頭,把當初在涼州如何從馬賊窩裡救出羯人,然後羯人的兵符如何被馬賊帶去都尉府勒索,張致想要瞞下兵符,拖延救援的時間等等說了出來。
  他不能和舅舅說祖父信裡有遺言“張府不可信”,也不好解釋這陣子的冷淡,只得將涼州之事拿出來提了一提。
  只是李銳這麼一重述當時的情況,越發覺得小舅在當時不知道叔叔那封信的時候,偷藏起了兵符的舉動十分奇怪,於是一邊描述,一邊用眼睛的余光看著大舅,希望能看出什麼不對來。
  可是他這位舅舅的臉上只有凝重。
  “你小舅是家中庶子……”張寧歎了口氣,“從小雖然養在你外祖母的房裡,可畢竟不是如我和你娘這般教養的。他私心重,又有些武人常有的自以為是,所以後來他投生行伍,我們家裡沒有人反對,畢竟軍中還有你祖父照拂著,不會太給他苦頭吃。”
  “此事我會修書一封去斥責他,你也不必掛懷在心上。無論如何,你小舅總是為了你好的,也不願意拂你的意思,可見是真的疼你。”
  李銳沒有說他當時已經動了以死相逼的念頭了,只是點了點頭。
  “外甥知道。”
  “我喚你來,是聽你屋裡伺候的人說,你此番回來,身上多了許多傷口,這又是怎麼回事?你路上遇襲了嗎?”
  他身上有傷,在浴房伺候的下人都知道,他祖母也知道了。舅舅能知道,並不奇怪。
  可他心裡還是升起了一絲不安來。
  “外甥在去涼州的路上,遇見了刺客。可到了涼州境內後不久,那些刺客就消失了。”
  張寧詳細的問了李銳遇襲的情況,撫著胡須疑惑道:“聽起來,倒不像是用錢收買的刺客,倒像是很多世家大族中從小培養的死士。”
  “世族?”
  張寧點了點頭。“即使不是世族,也不會是一般的人家。像你們府上這樣的人家,想要培養出這種死士來,都是極難。會將這樣的死士用在你一個沒有爵位的孩子身上,真是匪夷所思……若是那自盡用的毒藥能帶回來驗一驗就好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又追問道:
  “你可有和什麼達官顯貴人家結過怨?”
  李銳想了想,除了當年被前吏部尚書的公子打破頭,他極少和人爭執。後來那劉尚書犯了錯,官降一級,他舅舅頂了人家的職,已經算是對他家最大的報復了。
  還有就是在燈節上……
  咦?燈節?
  “我曾打過項城王之子楚應元。”李銳努力回憶,“那時他曾叫囂著和我沒完,我只當他是輸了不服氣喊喊的,完全沒放在心上。除此之外,我想不到還結了什麼恩怨。”
  “項城王不會有這麼強的勢力。他父親被封在桂州偏荒之地,當年岐陽王造反都看不上這個弟弟。後來他繼承了其父的項城王之位,更是拮據的連王府的下人都遣散了一半……”
  “他沒有養死士的本錢。”
  “而且此人生性謹小慎微,平日裡做事也唯唯諾諾,生怕做錯,我看若是能讓他現在回封地去,怕是讓他做什麼都願意。這樣的人,是不會為了自己的兒子去為難你的。他怕出錯。”張寧直接否定掉了項城王的嫌疑,又多問了句。
  “你那嬸母後來可有和誰聯系過?有沒有再為難過你?”
  李銳心裡一驚。大舅這是什麼意思?是說他嬸嬸有嫌疑嗎?
  李銳想起叔叔的交代,搖了搖頭。
  “巫蠱之事後,我祖母把她關在了錦繡院裡,封了二門,嬸母平日裡連出院子都極少,更別說為難我了。”
  “是嘛,那就也不是她……”
  張寧想了想,“你死了,能得到好處的只有你那堂弟,而你嬸母有些瘋魔,是做的出這樣的事情來的。可是這些死士絕對不會是花錢買凶就能買到的,此事還真讓人費解……”
  李銳低著頭不說話。
  “對了,那神婆的來歷我已經打聽到了。”張寧輕輕敲著桌子,低聲說道。“我套了你嬸母那兄弟的話,他說是欽天監裡的一位五官靈台郎推薦的。”
  李銳心裡一驚。
  五官靈台郎,莫非是……
  “那個叫做徐公齡的五官靈台郎過年返家,到現在也沒有回署,派人給吏部報了病假,說是在家中突生急病,不能回京。”張寧看見李銳如釋重負的神色,挑眉問道:“怎麼了?”
  李銳先前還以為是張玄卷入了此事當中,嚇了一跳。
  他真心不希望那位道長是個心懷不軌的惡人。
  當他聽說是另外一位五官靈台郎,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沒什麼,只是外甥也認識另外一位五官靈台郎,所以……”
  “你說的可是張玄?”
  “正是張玄。”
  張寧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他是正一派的嫡傳,怎麼看的上這些楚巫乩童。方氏的弟弟原本想要請的,確實是這位在京中享有盛名的道長,只是不知道怎麼卻和徐公齡碰上了,徐公齡便給他推薦了這個據說極其靈驗的楚巫。”
  “我已經派人去他家鄉打探,我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若有結果,再喚你來。此事背後頗有疑點。其實若你嬸母不是這般惡毒的婦人,讓她回娘家問問那劉嬤嬤的身份來歷,自然也就容易探查下去,只可惜她對你不懷好意,你祖母又將她禁足,更不可能讓她和娘家通氣,給你府上找麻煩。這事也只能這樣曲折迂回的查探了。”
  李銳露出非常悲痛的表情來。
  “是外甥命不好,不怪嬸母厭惡。”
  “笑話!”張寧一聲訓斥。
  “你是開國公李碩之孫,前平章政事李蒙之子,現任國公兼兵部尚書李茂的侄兒,你身後有我這個吏部尚書,有你小舅這個涼州都尉,你若是命不好,那些凍死在路邊的貧民又算什麼?”張寧見不得他這喪氣地樣子,眉頭緊蹙道:“好男兒應該往前看,你已得了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造化,不要被後宅婦人的惡念亂了心神!。”
  “舅舅教訓的是,是外甥說錯話了。”李銳連忙低頭認錯。
  “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不要讓我這番辛苦白費吧。”張寧歎了口氣。
  總覺得這個外甥出去一趟,回來後有些畏首畏尾了。難道是被那些死士嚇到了?
  又究竟是誰要置他於死地呢?照理說,李銳沒有什麼值得別人刺殺的地方啊。
  張寧問了問李銳最近的生活,聽說他還在和兩位先生繼續學習,不由得點了點頭。
  齊耀和杜進是他好不容易找來的怪才,李銳根基淺,跟著他們努力學習是對的。至於這些陰謀詭計,暗箭傷人,不該是李銳現在過多關注的東西,他應該想的是如何充實自己,讓自己有拼搏之力才對。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最近風靡開來的“大盜捕頭平民”。
  這游戲在京城的年輕人中盛行,可像他們這樣的人是不怎麼碰的。三國殺這樣有制衡有計策有配合的游戲還好,這種閉著眼睛賣弄自己才學的游戲,像他們這些穩重之人都是不屑一顧的。
  但是這玩法確實新奇,而且又是出自信國公府,所以他就好奇的問了問。
  “這是我祖母在家無聊琢磨出來的。起先只是跟丫頭婆子們玩,略打發下時間。後來我和堂兄堂弟見有趣,便學了來。我堂兄和同年聚會,一來二去,這游戲就從我們府上流傳出去了。”
  “又是太夫人想出來的?你祖母這位老太君真是個奇……妙人。”張寧本來想說是奇人的,又覺得這麼說有些不恭敬,只好說是妙人。
  邱老太君整天在家裡不出門,即不怎麼料理家事,也不幫著府裡多多交際交際那些命婦貴人,一天到晚就坐在家裡琢磨著怎麼玩。
  三國殺是她弄出來的,孔明燈是她弄出來的,這次又弄出個抓賊的游戲……
  虧得他這外甥已經移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原本他還覺得邱老太君深明大義,一定會將李銳教養的極好,現在想想看,沒在持雲院裡被養的玩物喪志,已經是萬幸了。
  “說到我的堂兄……”李銳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我這堂兄生性秉直,又心思簡單,他的吏選,若可以的話,還請舅舅給他找個清閒點的差事。”
  這就是在替李鈞求情了。
  張寧納悶地看著李銳,“你和你這堂兄關系很好?”
  李銳還從來沒因為自己的什麼事來求過他。
  “畢竟是我堂兄。”李銳沒正面回答好還是不好,“全靠他上次阻了嬸母找來的神婆,我們府裡才沒有釀成大禍。他性格爽朗,雖是庶子,卻沒有什麼阿諛勢利的毛病,外甥覺得可以幫一幫他。都是李家人,他落了選,我們府裡的面子上也不好過。”
  “你當你舅舅是鐵面郎君不成!”張寧被李銳的話逗樂了,“就看著他是信國公的堂侄,吏部也不會怎麼刁難他的。只不過他到底能去哪兒,還得看殿試時的名次,若是一甲,那可不由得我們吏部指派。”
  一甲,就是狀元榜眼探花。
  “若是能中一甲,您就當外甥這話沒說,他也用不著外甥來求情了。只是我這堂兄,怕是離一甲……”李銳嘿嘿笑了一聲。“舅舅說了這話,外甥就當您應啦!”
  “你這小子!就算他不是一甲,各部主官也都盯著這次的貢生呢,我能做的實在不多!”
  “您是吏部尚書,您做的不多,那其他人更做不了什麼啦!”
  “你居然擠兌你舅舅?”
  李銳在張府呆到晚上,和舅母等人用過晚飯,這才打道回府。
  他出了張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回頭看了一眼張府門前那面“詩禮庭訓”的匾額,這才騎上自家的馬,往內城而去。
  不知叔父可回家了,今日舅舅所說之事,務必要和他通通氣。
  持雲院裡。
  李茂天天都要去兵部坐班,李鈞三不五時就被同科的舉子們叫了出去,李銳不在家,李銘日日上課,顧卿處理完家事後,竟然無事可做。
  這後宅的日子就是這麼無聊,一旦家裡孩子們不來,閒的蛋疼。
  花嬤嬤和孫嬤嬤看她悶著,好意給她找些事做,便問道:
  “老太太,今日天氣挺好,不如去歸田園居種種菜?”
  顧卿並不是真的邱老太君,對種菜一點興趣都沒有。歸田園居自兩位小少爺不怎麼來了以後,鴨子和菜都徹底失寵。有些鴨子老到廚房連煲湯都嫌肉硬,那些菜也都是下人照顧著。
  說到了菜田,顧卿有些心虛。
  她仔細想想,她快有多久沒去種田了?
  呃,四個月,還是五個月?
  “好吧,不如就去……”
  “太夫人,欽天監的五官靈台郎張玄張大人求見。”門口有人來報,“說是來向您學藝的。”
  這來人一報,顧卿莫名其妙地回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上元節時遇見的那個奇怪的青年道人。
  那人大過年的穿著一身抓鬼似的的衣服在街上游蕩,然後和她了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還請她教她做孔明燈。
  後來她還以為對方頂多過個幾天就會登門學做孔明燈,因為他當時看起來似乎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結果這個道士後來一直沒來,倒是隔三差五就送些拂塵、經書等物給她,讓她莫名其妙。
  難道這裡道教弟子要和佛教的弟子搶信徒?
  可是她也不信佛啊!
  盡管一腦子霧水,顧卿還是讓人把他請到雕弓樓去。
  持雲院裡丫頭太多,帶一個成年的道士進後院不太合適。雕弓樓靠近西園,四周又都有窗戶,在那裡接待外客也方便。
  最主要的是,做孔明燈的東西雕弓樓裡都有。上次上元節府裡那盞孔明燈,她就是在雕弓樓做了以後放掉的。
  再說張玄。
  張玄自中元節見了邱老太君一面以後,從此驚為天人(好像有哪裡不對),日日陷入了如同初戀一般的熱切和彷徨之中。
  有心立刻去問道吧,擔心太急切了顯得自己輕浮。
  可是過一陣再去吧,又怕時間隔得太長,這真人忘了自己是誰。
  所以他一邊保持著“我很淡定”的姿態,一邊隔三差五就將自己珍藏的道藏秘本和師傳法器,托著信國公府的下人贈與邱老太君,不時地刷刷存在感。
  一是表明自己虔誠的向道之心,二是……
  嘿嘿嘿嘿,收了他這麼的東西,怎麼也會多照顧點是不是……
  好不容易見信國公府這段時間是喜事連連,張玄終於帶著忐忑的心情上門求見。
  果不其然,他早上找的黃道吉日是對的!今日很順利的就被信國公府的家人引著進了雕弓樓。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他在門口悄悄地開了天眼。
  待他見到端坐在那裡的邱老太君,只覺得那功德金光亮的要閃瞎了他的眼睛,比上次更盛幾倍,直驚得他大叫一聲,捂住眼睛納頭便拜。
  他這一叫,讓顧卿吃了一驚,還以為這道士什麼惡疾發了!
  正准備叫下人去看看,這個叫做張玄的道士就對她跪下來叩拜了。
  “你這年輕人,怎麼見我就跪,快起來快起來……”顧卿連忙讓人去攙。
  “真人……老太君功德無量,貧道要為受您恩惠的萬民拜上一拜。”
  “你說什麼渾話……你們站著干嘛,快扶道長起來啊!”
  好不容易把張玄扶了起來,顧卿和他相顧無言,誰也不說話。
  本來就是,都不認識,又沒有什麼交情,說什麼啊!
  顧卿見氣氛有些尷尬,在心中慘叫了一聲。
  媽蛋啊!這人到底來他們家干什麼來了!
  要不是看他送了那麼多東西,真想叫人送客啊!
  過了片刻,張玄方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上次老太君說過,會教我……”
  道家真傳什麼的……
  “哦,你說的是上次的……”孔明燈嘛!她就知道這道士來是為了學這個的!
  看她多周全,人都給他找好了!
  “我雖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我老眼昏花,親自教你,精力未免有些不濟。”
  為了教塔娜,她都快把自己教傷了了,若這個又是個笨的怎麼辦?還是找專人來教吧!
  “我喚了府裡一位師傅過來,他會教你該如何去做。”顧卿對孫嬤嬤吩咐道。“讓楊師傅過來吧。”
  張玄心裡一驚。這天君的意思是說,他還不值得她親自傳授,所以找了另外一個地位較低的天人傳他道家的法門?
  難道這位天君下凡,還帶了其他仙官不成?
  張玄懷著激動的心情,看著一個……
  彎腰駝背的老頭子進了屋子?
  這這這……如今天君下凡,都流行附身老人家身上嗎?
  “這是我府裡工坊的楊師傅,手藝最是精湛。”顧卿笑著向張玄介紹著,又扭頭和楊師傅說:“這位道長想要學做孔明燈,你教教他如何做這燈。”
  張玄僵硬地看著這個老頭子。
  楊師傅?學做燈?不是借著做燈的名義傳道嗎?
  不……不會的……
  天君一定是另有深意!
  作者有話要說:更多逗比情節,更多陰謀詭計,請聽下回分解!
  小劇場:
  張玄:可知我為了出場一次,送了多少寶貝!
  作者:討好了讀者們,各種寶貝我都給你。
  張玄:我不要寶貝,我要飛升!
  作者:畫風不對,投胎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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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57:14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張玄悟道

  張玄出身望族,少時天資聰穎,後來龍虎山的天師將他帶回龍虎山,他也是一直不負厚望,以年幼之身超越他的師兄師姐,成為正一派嫡傳中的核心弟子。
  但無論怎麼說,他還是個年輕人。
  換句話說,執念沒有斷干淨。
  他到龍虎山的第一年,他的師兄就帶著他游遍整片山林。
  “師弟請看,這是XXX師祖飛升後留下的煉丹池……”
  “師弟請看,這是XXX祖師飛升後留下的石穴……”
  “師弟請看,這是XXX祖師飛升後留下的……”
  這一切給張玄留下了一個印象,那就是“飛升很容易”。
  後來張玄靜心修道,正一派講究入世救人再出世修心,他也就學了許多其他的東西,然後入世去救人。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都已經二十多歲了,依然沒有看到龍虎山有任何人有飛升的希望。
  所以張玄又去問了師傅。
  這位天下道宗的宗主撫了撫他的頭,歎息著說:“道家失去真傳已久,留下的都是方術,自然是不能飛升。你若有有機緣遇見高深的修道者,切記要向對方討教真傳之道。道家飛升,就在乎‘機緣’二字。”
  張玄點了點頭,開始游歷中原。
  這一游歷,讓他發現了自己的機緣。
  正在信國公府上。
  果然天人救世,都是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
  顧卿看著這位道士小哥一下子皺眉,一下子展顏,直盯著楊師傅滿頭大汗,心中慶幸自己沒有親自教他。
  不然,被一個這麼年輕的道士給看臉紅了,傳揚出去,邱老太君的名聲就真是……
  晚節不保了。
  張玄靜下心來看著楊師傅如何做孔明燈。這老師傅用竹篾做好燈架,又在中央做好燈座,才開始糊四面的燈罩。
  張玄見這燈和平常的燈沒有什麼區別,詫異地問道:
  “老太君,這燈能飛起來,有何道理?”
  顧卿眨了眨眼,決定和這道士科普下科學知識,免得他走火入魔,入戲太深,真成了個神棍。
  “其實,按道理,所有點燃燈火的燈,都能飛起來……”
  其實,按道理,所有人都能飛升……
  張玄一聽,終於開始講道了,連忙恭恭敬敬地做洗耳恭聽狀。
  顧卿指著這孔明燈,解釋道:“火焰燃燒,會讓燈中的空氣受熱,熱氣比空氣要輕,所以往上升,將燈內的較重的空氣從下方排出去。若燈的重量比較輕,空氣就可以把它托起來,一直朝著天空中飛。”
  “何謂空氣?”
  “這解釋起來很復雜。你就當是流動在我們之間無形無影的東西,它動起來的時候,會產生風。”
  “原來是陰氣和陽氣。”張玄恍然大悟般一擊掌。“妙哉妙哉!被點燃後的氣去除了雜質,逐漸上浮,是為乾;被排出去的濁氣不停下降,是為坤,此乃乾坤交泰之真理!”
  張玄眼睛晶晶亮地看著顧卿。
  天君,看我如此聰慧,多講一點吧。
  顧卿被如此專注的眼神看的渾身一麻,定了定身,繼續說道:
  “這世上有燃燒之物的燈,其實都能飛起來。它們飛不起來,全因燈身重量太重,空氣已經托不起來它們;若是重量重又想飛起來,產生的升力足夠也可以,可是僅憑蠟燭燃燒,產生的升力也不夠。因為蠟燭燃燒的時間是極短的,不可能一直持續著讓升力產生……”
  張玄心頭恍如被重擊了一般,猛然跳了一跳。
  在他的理解中,邱老太君說的是下面這樣的:
  ‘這世上的人,已經不能再飛升了。全因這世間的靈脈仙氣已經不夠用,天道也無法托著他們飛升。若是你們自己的修行夠了,借助自己的仙力飛升也可以;可是就算你們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飛升的境界,因為人生是很短暫的,沒有修行到那個地步,就已經死了。’
  這……這事實何等殘酷!
  “老太君,就沒有能讓所有燈都飛起來,照亮天空的法子嗎?”
  顧卿歪了歪頭,像看得了□症的人一樣看著張玄。
  “理論上,只要讓燈的燈芯燃燒的時間足夠長,或者和籠罩著燈的外殼非常輕就可以了。”
  “但我問你,燈是留著給世間照明的,所有燈都飛上了天,地上一片漆黑,人要用什麼?就算天上有那麼多燈,亮的過月亮?亮的過太陽?老天已經給了最好的照明之物,燈就該乖乖的呆在低處。孔明燈最大的作用在於寄托思念和希望,而非照亮天空啊!”
  “這位小道長,你的想法很有趣,可是太過奇怪了。”
  ‘要麼你足夠長壽,要麼你修行自身,讓自己‘輕’下來,否則飛升都是無望。但得道之人留在世上,就是為了傳教傳藝,普化蒼生的。所有得道之人都飛升了,人間無德無恥,就會陷入黑暗的境地,為何要所有得道之人都飛升?就算地上的人飛升了,會比天上的神君境界更高嗎?天道已經確定了天上有這些神君統治,修道之人就該乖乖的在人間救濟蒼生,待他們集聚了所有人的德行和想法,就可以飛升。但飛升,也別想有什麼不同,還得修行……’
  ‘這位小道長,天道是不會讓所有人都飛升的。’
  原來這就是真相!
  原來這就是自漢末以後再無人飛升的原因!
  張玄泫然若泣,心內大悲,恨不得撲在地上好好哭上一場!
  天道不仁!天道不仁啊!
  顧卿看著露出悲痛神色的張玄,使勁回想自己的話是不是說的太重了。
  這位張小道長說不定只是童年期過去的比較晚。就和我們小時候一直以為真有個多啦A夢,或者真以為是聖誕老公公在給你的襪子裡放東西,然後長大了就知道了這是假的一樣。
  他想要讓所有燈飛上天,也許只是源於某種夢想而已。
  結果自己直白的告訴他,他真是神經病,燈是用來照亮的,都上天干什麼……
  呃,是不是打擊了他的某種夢想?也許他的夢想就是讓所有燈都飛上天什麼的?
  這麼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看起來被她打擊的都要哭出來了。
  一想到這個,顧卿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找補:
  “其實,也沒必要讓所有燈都上天是不是……你跟著楊師傅學會了做孔明燈,以後就能隨時隨地的把自己手中的燈放上天,這才是正理。你怎麼知道其他的燈就想上天呢?也許這些燈的夢想就是替人照亮黑夜……”
  顧卿看著漸漸抬起頭來的張玄,覺得自己的心靈雞湯灌得沒錯。
  果然,這種思維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文藝青年”,就只能用心靈雞湯灌溉啊!
  “小道長你看,無論多黑,只要有一點點的光,就能讓人一直走下去,正是這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光抵抗了整個世界向我們侵蝕而來的黑暗。在黑暗中的燈,豈不是比白日飛天的燈更加有意義?”
  ‘小道友你看,反正你們飛升到天界,也無非就是庸庸碌碌做一小仙,你怎麼知道所有的得道之人都是想要做神仙的?若是留在世間,就能為人間正道,豈不是比在天界功德更大,也更有意義?”
  “所以,您下來了是嗎?”張玄一臉敬佩的說道,“您悟得了這個道理,所以來了?”
  “呃……你在說什麼?”顧卿已經有些抓狂了。“什麼下來了?”
  無論是誰,快來救命啊!救命啊!!!!
  女漢子和文藝小青年談哲學什麼的,那簡直就是要人命的節奏啊!
  完全不在一個腦回路上啊!
  張玄聽了顧卿的話,已經對自己能夠飛升不報什麼希望了。但正如顧卿所說,若他多行善積德,施醫贈藥,撫慰人心,他這盞“明燈”若能驅逐掉一絲絲的黑暗,就能讓其他人有了希望,繼續前行,不能飛升,但也有了他存在的價值。
  如此,才不枉身為人身。
  更何況,這位天君也沒說的太死。她也說了,若是寄托了眾人的思念和希望,便能飛升,說不定,他功德夠了,也是可以感念天地的。
  張玄跪坐在地,一臉肅穆地說道:
  “玄,恭聽老太君講道。請繼續教誨與我。”
  花嬤嬤和孫嬤嬤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聽說正一派講究“頓悟”,會向世間萬物尋找道義的真理。這位張道長怕是覺得她們家老太太不是俗人,來找“頓悟”來了。
  若說他們家老太君,還真不是俗人。俗人是做不出這麼多古怪事的。可是要老太太能說什麼道家真意,那也是笑話。
  今日,恐怕她們都要陷在這裡無法自拔了。
  “講道?講什麼道?”顧卿疑惑地問。
  “請講這孔明燈飛升之道。”
  “我已經講得很明白了。”顧卿看了眼旁邊已經做完了孔明燈的楊師傅。
  他的表情就像是被牽到了牛圈裡教一頭牛做燈,然後那牛還強要問“為什麼會飛呢”這樣的道理一般。
  哎,這位老人家也可憐。
  顧卿叫煙雲拿了一些散錢給楊老師傅,給他壓壓驚,又讓煙雲將他送出去。
  屋子裡,張玄還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上,等著顧卿開口。
  顧卿從穿越到現在,還沒看到能有一個人跪的像他如此好看的。
  此人劍眉星目,外表瀾清,跪坐下來的時候,動作不徐不緩,氣質如松如柏,十分動人心弦。
  若是她不知道這位道長有這麼脫線,說不定還會小小的花癡一番,可是見了他的言行,也只能把他當做一個長得好看的怪人了。
  反正她也閒著無聊,這人來陪她打發時間,她也就隨便聊一聊好了。
  “你要問孔明燈,我就說孔明燈。”顧卿叫丫頭把那孔明燈遞給他。“這盞燈贈你吧。”
  “謝老太君所賜。”
  “我已經告訴了你這孔明燈能飛的原因。你還要聽些詳細的,我就說說這燃料,這骨架。孔明燈的骨架是竹子所制……”
  顧卿在所有下人昏昏欲睡的表情中開始說起“一個孔明燈的生命”。她說的是口干舌燥,沒話找話之下,就差沒說出“親,你看這紙,是比紗還薄的上等之紙喲”,“親,你看這燈油,是非常非常輕的火油喲!”這樣的話了。
  媽蛋!她又不是淘寶賣孔明燈的!
  “……所以說,燈的材質固然也重要,可實際上,能飛起來,用的是內裡產生的升力。而升力這種東西,肉眼都看不見,於是人看到這個燈的骨架,以為是燈飛起來了。其實是錯的,飛起來的是燈裡的熱氣,而非燈本身。燈只是一個載體而已……”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張玄靜靜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奇妙境界。“有”和“無”的道義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出現在他的心頭。
  他覺得他就要“悟”出“道”了。
  花嬤嬤一看張玄這種已經“出塵”的樣子,心裡大叫一聲邪門!
  她們聽得都要睡著了,這人怎麼好像真的“頓悟”了!
  花嬤嬤低下頭,輕聲在顧卿耳畔說道:“太夫人,我看這位道長似乎是和那些得道之人一般‘入定’了。聽說道士頓悟的時候,若是把他吵醒,他所得的東西就全部跑了,魂還會飛了。您看,我們是不是悄悄地離開,把這個屋子讓給張道長比較好?”
  顧卿正好坐的屁股都痛了,而且說了半天的孔明燈,真是口干舌燥,聞言連忙使勁點頭。恨不得馬上就走。
  她掃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張玄,為他喝了一聲彩。
  不愧是前輩!這種上課上的跪著都能睡的境界,已經秒殺了她們這些後人!
  算了,還是給他留些面子吧。
  都是過來人,她懂的。
  “花嬤嬤,我們走,輕輕的。”
  顧卿被花嬤嬤和孫嬤嬤攙著,用極慢、極輕的速度離開了雕弓樓。
  她身邊伺候的下人是從小培養的,走路悄然無聲,動作起來不驚動主人,這些是最基本的素質。所以當她們刻意放緩動作,放慢腳步之時,真的是如同一群幽靈飄過,連風都不會帶動一下。
  偌大的一個雕弓樓,唯有張玄還跪坐在那裡,一腦子“竹篾”、“燈油”、“乾陽之氣”在亂舞。
  “是了,燈身是‘有’,房子是‘有’,人身也是‘有’。熱氣是‘無’,房子裡分割出來的空曠之地是‘無’,魂靈也是‘無’。‘有’支撐一切,而我們在用的,也是最有用的,卻恰恰是‘無’的部分。‘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便是這個道理”
  “如此淺顯的道理,為何我悟了這麼久才明白?飛升是‘有’,修身是‘無’。‘無’到了,‘有’自然能成。”
  “是我想左了,一切以‘飛升’為目標,反倒摸不到飛升的竅門!”
  張玄驀地睜開了眼睛。
  “朝聞道,夕死可矣!哈哈哈哈,我已經悟了!多謝老太君……咦?”
  人呢?
  話說顧卿悄悄的回了持雲院,用過了午飯,正准備午睡一會兒,突然想起了張玄來,就問了問下人:“那道長還在雕弓樓嗎?”
  雕弓樓裡雖然沒有人了,可是雕弓樓外還是有人守著的。府中規矩多,自然是不可能讓客人亂跑的。
  那婆子彎腰回報:“太夫人,張道長還在。”
  顧卿拍了拍心口。幸虧她聽花嬤嬤的回來了。不然要和傻子一樣坐在那看著他睡覺,還要等到哪一時!
  “我午睡一會兒,若是張道長醒了,過來辭別,你就和他說直接去吧,別等我了。真要拜謝什麼的,下次再一起拜了就是了。”
  “是,太夫人。”
  話說張玄從雕弓樓出來,滿懷感激興奮之情,要去向天君道謝,卻被信國公府的家人告知老太太已經睡下,讓他自行出去,不用道謝了。還說若是拜謝,下次一起拜了就是。
  這才是天君風范吶!
  而且說下一次一起拜了,豈不是表示看他悟性尚佳,願意再做指導?
  張玄對著持雲院拜了再拜,遂請這幾個下人帶他出去。
  他跟著幾個信國公府的下人從雕弓樓外的游廊往邊門方向走,偶遇了下了課,正要去持雲院的李銘。
  只是這次見這孩子,卻有些不對。
  張玄又開了天眼,往李銘望去。
  “張道長,你盯著我干嘛。”李銘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好嚇人誒。”
  張玄雖開了天眼,可是只能看,不能明說,更不能試圖改變天道,否則都會報應在其他地方,只會讓人更加難以接受。
  可是這信國公府上下功德無量,就連李銘這小小的孩子,身上也沾染了些功德之光。他既然已經擺脫了早夭之命,為何頭頂又有這些黑氣呢?
  黑氣沖煞百會,乃是血光之相。
  張玄雖然開了天眼,可是並沒有能掐會算的本事。他注視著李銘,猶豫了片刻,還是對著李銘認真叮囑道:
  “你若信我,最近不要出府。”
  “張道長,為何不要我出府?再說了,我也很少出府。我課業很重吶!”
  “你只要記得不要出府就行了。若是可以,多陪陪你祖母。”
  邱老太君身上的功德可以鎮壓一切災厄,若是李銘一直在邱老太君身邊,這種危險可能會化解。
  命相也是會改變的,等這種黑氣漸漸散去,信國公府這位小公子也許可以逃過一劫。
  李銘聽著張玄隱晦的提醒,鄭重的點了點頭。
  他覺得這位道長特意停下來使勁看他,應該不會只是覺得他好看而已。
  這位據說曾經成功的預測過地動、雪災、雹災,兄長也對他特別推崇,說他德才出眾,是個奇人,也許他留下這樣的話,有什麼原因的。
  而且,他也感受到他話中的善意。
  張玄看這孩子是真的聽進去了,不是敷衍,也欣慰的點了點頭。
  李銘目送張玄離開,又繼續往持雲院去。
  待聽得祖母正在午睡,李銘只得在外間自己打發時間,順便等奶奶醒。
  最近他娘的食欲好多了,有爹在,晚上也睡得安了,聽爹說,他娘會慢慢變好的,只是要給她時間,他現在還小,多的就是時間,可以慢慢等。
  他和兄長和睦,奶奶又最喜歡他,李銘覺得自己幸福極了。就連無聊的坐在奶奶的房間外背書,都覺得十分安逸,
  顧卿這一覺沒有睡多久就醒來了。她晚上睡眠不好,可是白天的睡眠也淺,實在是非常煩惱。她試過點安神的熏香,晚上睡覺前喝一杯熱牛乳,也試過白天不睡,試圖晚上能睡得久一點,可惜都沒什麼用。
  這是生理上的原因,只能慢慢調養,一時急不來的。
  當她起了床,聽說李銘來了有一會兒了,在外面自己呆著,連忙披衣起身,叫下人們趕緊給她梳洗。
  “銘兒,下午不是要上課嗎?你翹課了?”顧卿看了看天色,這個時候他應該在上課才對。
  “沒有,齊先生的兄長今日生辰,齊先生一早就告假出了府。杜先生要替堂兄准備殿試的時務策卷子,這幾天下午都不得空,我就先回來了。”李銘生怕祖母以為他懶惰,連忙解釋道:“我看難得清閒,便想著過來陪陪奶奶。”
  “還是我家銘兒最乖。”顧卿笑的臉上都開了花。
  李銳現在年紀越來越大,李茂有心讓他多接觸些東西,偶爾家中莊子裡或商鋪中有什麼事,會叫他帶著管家一起去處理。此外,他現在的交際也漸漸多了,在府裡呆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相比之下,確實是李銘來持雲院多些。
  而且李銘是個非常乖巧懂事的孩子,經常會把上課時的趣事和他聽來的笑話講給她聽,逗她開心,也讓她越來越疼愛這個孩子。
  無論怎麼說,這種被人時刻掛念在心上的感覺是非常讓人滿足的。
  李銘和顧卿回報了母親最近的情況,現在胎兒快有五個月了,方氏也漸漸顯懷,不再疑東遺西。只是她娘還是如以前那般瘦,也特別容易被驚著。而且,她始終不相信宮裡太醫的方子,所以一直是胡家醫替她診的脈,開的平安方。
  李銘一點點的說著錦繡院的事情,顧卿也一一聽著,好言好語地安慰他。
  這孩子心裡面盛著事,過的也實在是辛苦。
  一說就說到剛剛看到了張玄的事情。
  “我看張道長紅光滿面,一定是有什麼好事。只是他看了我,仔細叮囑我最近不要出門。奶奶,你說奇怪不奇怪,我本來就不怎麼出門,就算我要出門,家中那麼多下人丫頭陪著,還能讓我怎麼樣嗎?”
  “呃,這張道長是有些神神叨叨的,人看起來倒不是個壞人。他說著,你就聽著。”顧卿摸了摸李銘的腦袋。“反正也沒什麼損失,最近你就不要出去了,在家玩吧,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奶奶。”李銘甜甜地笑了一下,快把顧卿的心都融化了。
  啊啊啊!為什麼孩子們都要長大啊!長大了就不好玩了!
  李銳小時候多元氣啊,現在變聲期還沒過去,人倒成了一個悶葫蘆。李銘小時候是個傲嬌呆萌的孩子,現在漸漸往“好班長”那種類型的孩子發展。
  雖然依然都是好孩子,可是有時候她還是有些悵然若失,總覺得一下子就錯過了什麼的感覺。
  這種連戀愛都沒談過,就已經養大了兩個孩子的滄桑感,究竟是怎麼回事喲!
  晚間,李銳從舅舅家回來,問過門子叔叔在府裡以後,直奔東園。
  此時李茂正在“集賢雅敘”和吳玉舟商議召集昔日幕僚的事情,突然聽得李銳來報,連忙叫他進書房來。
  “銳兒來的正好,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正是你祖父的幕僚之首,你父親賴以重用的客卿吳玉舟吳先生。府裡人以前都喊他吳相公,你就喊他吳先生吧。”
  “其實你可以喊我吳爺爺,吳老爺子都行。”吳玉舟看著李銳,忍不住感慨道:“一晃過去,我竟已經看了李家三代人。你長得肖似你父,實在是讓人不勝唏噓啊。”
  李銳恭恭敬敬地對吳先生行過了禮,然後看了眼叔父,“我從舅舅家來,是說上次嬸母那件事……”
  “你但說無妨,巫蠱之事,我已經和兩位先生說過了。”
  於是李銳將在舅家得到的消息說與兩位長輩聽,重點說了李銘的舅舅如何去找欽天監的張玄驅鬼,結果沒找到張玄人,卻找了另一個小官,得了推薦找到那楚巫。
  還有就是劉嬤嬤的家人都在方府,劉嬤嬤有個侄孫被弄到了他們府上,現在還在西園做一個書房裡的書童等等。
  “劉嬤嬤和那神婆的事,我去與你嬸母說說,讓你嬸母去問。若是你嬸母問的話,他們一定會細細分說的。”李茂安慰李銳道,“那徐公齡的事情,我也會派人去查探。只是這些事都已經發生了,你再多想也無益。家裡還有我這個大人頂著,你就好好讀書習藝就行。等春闈過了,你就要入宮了,倒時候若是肚子裡一點貨都沒有,傳出去也是笑話。”
  “叔父教誨,李銳記下了。”
  今天一天他就到處聽各種教誨了。而且兩邊長輩說的都差不多。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什麼的……
  真是憂傷。
  李茂讓李銳先回去休息,順便去持雲院看看祖母,他聽說張玄今天來過了,也就和侄子略提了一下。
  李銳一聽,連忙告退,一溜煙跑去持雲院了。
  持雲院裡,李銘也在,正跟在顧卿身邊各種撒嬌賣好。
  他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小時候是個小馬屁精,大了是個大馬屁精,實在讓人無奈。
  “奶奶!孫兒來啦!”
  李銳一聲輕喚,成功的吸引了一老一小的注意。
  咳咳,趕緊固寵,他是兄長,這弟弟怎麼就不明白“孔融讓梨”的道理呢!
  欽天監,官員所住的郎捨。
  張玄興沖沖地趕回來,生怕今日所悟的道義會被忘掉,連忙先焚香沐浴,然後拿出一本空冊,慎之又慎地在書皮上寫下“玄妙”二字。
  他落紙雲煙,開始將今日的所悟一點點寫下。
  “余今日拜領天人所授之道,其獲頗深。聞君以燈為喻,則知‘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其理。天人又雲……”
  張玄心中滿滿都是感悟,以前所學的道家經典,頗有許多不能融會貫通之處,如今也豁然大開,讓他觸摸到了另一層境界。
  他筆走游龍,洋洋灑灑,連續寫了幾個時辰,亦然不能抒發完心中的所思所感,空冊也用了一本又一本,恍如瘋魔一般。
  張玄這一寫一直寫到月入中天,方才完成。
  待寫成,他將毫筆一扔,趴在桌上,抱著這幾冊名曰“玄妙”的冊子,決意去會一會周公,問問他,自己悟得的道義,究竟真是不真。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這位天下道宗的宗主撫了撫他的頭,歎息著說:“道家失去真傳已久,留下的都是方術,自然是不能飛升。你若有有機緣遇見高深的修道者,切記要向對方討教真傳之道。道家飛升,就在乎‘機緣’二字。”
  張玄點了點頭,開始游歷中原。
  眾弟子:師父好棒!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終於把師弟給忽悠走了!
  天師(撫須微笑):有個老愛問‘為什麼’的弟子傷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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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家和陸家

  顧卿並不知道自己的三言兩語造就出一位真人來,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段話,就被張玄寫進了書裡,成為他的至寶,每日都要拿出來讀上一讀。
  她最近又陷入了管家的煩惱之中。
  李鈞過了春闈,當上了貢生,雖然他並不是自己家直系的主子,但是從上到下還是要封賞的。春天也快過去了,下人們要備下新的夏衣,莊子上春天安排了耕種,這請勞動力的傭金也要支付。
  顧卿管了家才知道,李茂的那點俸祿,連他自己都養不活。他的車馬隨從,還有支付幕僚的費用就可以把他的俸祿花的干干淨淨。若不是她家還有國公的爵位和祿田,還有老國公以前置辦下來的莊子和商鋪,就算方氏再會管家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更別說顧卿了。
  顧卿最近已經學會了打算盤。她曾經用過筆算,但是沒有算盤來的快。而且她擔心還要和別人解釋阿拉伯數字是怎麼來的,這種事情太煩了,她都已經差點被方氏當做邪魔驅過一次了,再寫個阿拉伯字母,給什麼有心人得去了,說不定還誣賴她畫符咒人呢。
  她不冒這個險。
  顧卿一筆筆地算著開銷。宮裡因為李茂平定了汾州之事,賜下來不少東西,裡面就有許多貢料,這些要給幾個孩子再新做些衣服。許多衣料不能擺的時間太長,放久了就沒有新的鮮亮。加上他們哥倆長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已經是不能穿了。
  下個月李銳要進宮侍讀,還有李鈞,馬上要去殿試,穿那一身也不合適。
  她已經開了自己的私庫,拿了幾匹好料子,再加上這次賜下來的,吩咐家中針線房的娘子們,給他們再新作幾身出去做人的衣衫鞋襪等物。
  花嬤嬤和孫嬤嬤現在已經是持雲院乃至整個府裡的女僕之首。
  尤其是花嬤嬤,威望日重。
  原本花嬤嬤是不怎麼出院子的,顧卿來之前,是如同隱形人一樣的存在。府裡人都不知道她的厲害,只知道錦繡院的劉嬤嬤。
  直到劉嬤嬤被老太太辦了,徹底沒有了蹤影,國公夫人又懷了孕養胎,花嬤嬤開始輔著老太太理家,府裡才知道這位曾經的宮中女官,實在不是他們這些家生子能比的。
  許多偷奸耍滑、或者想要拿捏主子的,各個都被調1教的沒有了脾氣。
  至於劉嬤嬤,有的人說她已經被打死了,有的說太夫人不是這樣的人,應該是攆回去了。還有人說劉嬤嬤貪了許多錢,已經被悄悄送到官府裡去的。
  他們極少有人知道,劉嬤嬤還有個侄孫在這裡,而且還在擎蒼院裡做著一個書童。
  原先裡,給大少爺做書童,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因為府裡的人都知道大少爺不會繼承爵位,成年後怕就要離府別居的,到時候若是官職不好,這些下人連月錢能不能像現在一般都不知道。而且看那時候大少爺的樣子,也不像是能有成就的。
  顧卿沒來那會兒,李銳的小廝像是流水一樣的換,家中的老奴們是情願打斷自家孩子的腿,也不願意把他送到李銳身邊去辦差。方氏又不敢用外面的下人,只能用知根知底的,於是李銳身邊的下人是越換越差,越換越差,都是些素質太差熬不出頭,又不願被送去做粗使下人,來碰碰運氣的家生子。
  這劉嬤嬤的侄孫劉東,乃是劉嬤嬤堂兄家的孫子,劉嬤嬤自己一生沒有嫁人,家中也無兄弟姐妹,只有這一個親戚在京城。
  劉嬤嬤失蹤了以後,這劉東在府裡一下子沒有了依仗,他不是家生子,是被劉嬤嬤以其他名義給塞進府裡來的,自然是進不了家生子的圈子;可是李銳身邊那一群人精一樣的外來子,各個都是張寧找來的,也是自己自有一個圈子,一直防備排斥與他。
  這劉東在擎蒼院時間呆久了以後,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後悔聽他爹的進了這公府。
  他家雖然不富裕,但也絕沒有窮到需要自己賣身的地步,而且他進府之前就識得字,是准備以後能讀書考舉人,光耀門楣的。
  過完年一直得不到假,好不容趁休假的時候回家過一趟,劉東抱怨起姑奶奶不見了,好像還是犯了什麼事,他在府裡呆的不快活,想要他爹出錢把他贖出來。
  結果他爹不知道為何豬油蒙了心的非要他在府裡再熬熬,說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是他姑奶奶的侄孫,影響不到他,等熬出頭,就有出息了。
  任憑他說破了嘴,他爹也覺得公府這種富貴人家是好的,他回來了才叫糟蹋了。不但如此,他爹還對他問東問西,尤其是他姑奶奶的事,問的更是仔細。
  等他回了府裡,只有一肚子怒氣和對父母不慈的怨懟之心。
  “大公子,劉東今日裡出府了。”伴當擎霜對正在練著射箭的李銳輕聲說道。
  李銳拉著弓弦的手猛然一松,長箭疾射而出,正中靶心。他呼出一口氣,放下長弓,將弓箭丟給一旁的擎風,這才問道:
  “他去了哪兒?”
  “我偷偷跟著,看著他去了西城一間小院,應該是劉嬤嬤那堂兄的家。只是劉東出來以後臉色很不好,應該是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擎霜盯著這劉東許久了,有意邀功,又說道:
  “我去找了西城的王油子,仔細查了這戶人家。聽說他家夫妻兩個都沒有做什麼營生,也不怎麼出門,但是日子過得還可以。據說是六七年前變賣了家鄉的祖產,到京城裡投奔親戚的……”
  “哦,那祖產挺多的啊。”
  李銳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杜進也經常和他說說外面的民生。在京城這種地方,夫妻兩個都沒什麼營生,家中還有一個要讀書的孩子,這日子過了六七年,而且還沒引起什麼人注意,只能說手頭上是不拮據的。
  不然早就拆東牆補西牆了。
  “再查吧。叫貂衣、鐵衣幾個不用排斥劉東了,現在可以賣賣好,套套近乎,孤立了這麼久,可以收線了。”李銳歎了口氣,“這小子怕是什麼都不知道,若是他家真的不知情,回頭就找個理由把他趕出去吧。若是他家知情,就拿他做質,逼他爹倒些東西出來。”
  作為主子,對這劉東,他用也不能用,只能多養個閒人,費錢。而那劉東作為僕人,得不到主人的信任,又沒有什麼好差事,現在年紀小還好,年紀再大一點,就算是廢了。
  若真是不知情的,趕出去反倒是對他好。
  另一邊,擎霜只負責看著劉東,王油子卻得了信國公府的吩咐,一直盯著西城的劉家。
  這戶人家確實是七八年前搬來的,一來就買了這處西城的小院。年後受災的時候,他家院牆被砸塌了,屋子卻沒倒,他們家既沒有去其他大戶家躲災,也沒去領過信國公府和國子監學生們的粥,只是等朝堂開放救濟的時候,領了些錢糧,略修了修屋子和院牆。
  光這一點,就很引人懷疑了。西城住的人家,大部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這種類型的,房子壞了不去避難還住在裡面,有粥能領不去領,豈不是有問題?
  他去京兆府查過黃冊,這些人原都是通州的戶籍,來京的原因是“謀生”。
  若是來謀生的,自然要找個謀生的行當,結果這兩夫妻一“謀生”就謀了這麼多年,除了出門采買采買東西,就是送兒子去私塾讀書,和街坊鄰居都不怎麼來往。
  街坊鄰居只知道他有個親戚似乎是哪個府裡的管家娘子,所以一直靠管家娘子接濟。
  王油子把消息傳回,李銳冷哼了一聲。
  這人家果然有鬼。
  劉嬤嬤死後,他曾經帶著下人搜過她的屋子,除了衣物被褥首飾以外,這老婆子藏的金銀也不少,除了他嬸母賞的那些,還綽綽有余。
  就算她借著職務的便利,得了那麼多的錢,也不可能貪得無聲無息,下人們都看不出問題。若真是貪的,還接濟著這堂兄一家,那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就憑這一項,都是死不足惜。
  “李大公子,我查這劉家的時候,發現他家以前被盜過。”王油子靠在邊門的牆角,低著聲音和李銳說道:“他們沒有報過官,卻出去找過許多次,應該是丟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又不能對人說的。這城西的慣犯我都認識,回頭我再細細打探一番,看當年是誰干的,都拿了什麼東西。”
  李銳一聽這話,心中實在是感激,這王油子雖然坑過他一次,可是後來一直幫著他不少,為人又義氣,在草莽之中,實屬少見。
  當下他就對王油子一拱手,“真是謝過王大俠了。若是你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和我說一聲,我一定鼎力相助。”
  李銳拿出准備好的銀餅和金葉子出來。
  “你找人打探,也要破費,這些錢你拿著,不要推辭,若是需要吃酒用人的地方,盡管取用。”
  找人打探消息容易,可是像王油子這樣的地頭蛇,卻不是用錢就能買來用的。李銳和王思柳也算是相交一場,“王油子”知道李銳的心性,是不把他當成草芥看待的,所以他贈金,倒不會讓他反感。
  王油子大大方方的收了李銳的錢,也對他拱了拱手。
  “我也不求李大公子幫我什麼,他日我王油子若是有難,求李大公子救我一命。”
  李銳不知道王油子為何說出這種話來,但他對王油子很是欣賞,便點了點頭,又從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塊玉佩來。
  “若是真有那一天,你托人拿著這個來找我,我一定盡力相救。”他將玉佩遞給王油子。“這玉佩並沒有我府裡的標記,也不是什麼宮造之物,若是你一直沒有危險,又缺錢救急,就當了它換錢,也能換不少。”
  王油子聞言哈哈一笑,接過那塊玉佩。
  入手生溫,顯然是一塊好玉。
  這些王孫公子,像這般的好玉送出去也只是做個憑證的,他那仇富的心略微動了動,又被壓了下去。
  “大公子的話倒是有趣。您的玉我收下了。”他把玉佩貼身放好,准備回去就找個繩子掛脖子上,“希望沒有用得到它的一天,還能留著傳家。”
  李銳聽了心情總算開朗了一點,也哈哈大笑了起來。
  “還有就是江家……”王油子看著江家有一陣子了,越看越是害怕,不得不直言。
  “李大公子,江家那邊我要收手了。這不是我們這些地位卑微之人能一直盯著的。那江家名義上沒有出仕,可是往來之人,各個不是巨賈,就是世族高官。而且,他家那些護院,也不是普通的家丁。要不是我底下的弟兄閃得快,好幾次差點被發現。這種人家,若是發現有人盯著,是要……”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李大公子,他家連菜都不是從兩市裡買的,而是直接從城外的莊子裡送來。倒夜香都不找外人。我也沒辦法進去打探。那女人進了江家以後,這麼長時間都沒出來過,看樣子是家養的探子,輕易不會出門的……”
  “我明白了,你們辛苦了。”李銳聽了王油子的話,心裡訝異的很。
  這江家到底是什麼來歷,怎麼會如此可怕?
  到了下午,李茂回了家,李銳去見叔父,把白天王油子的事一說,又把心中疑問提了一提。
  李茂一陣意外,也不知李銳從哪裡結交的這個朋友,竟能打探出許多他派人打探都打探不出來的事來。
  他沉吟了一會兒,和李銳交代江家的事會交給吳玉舟那邊處理,王油子不跟了正好,免得打草驚蛇,又將這江家的來歷細細道來。
  這“吳中江氏”是和“吳中陸氏”並列江南兩大世家的累世大族,家中莊園良田無數。當年胡人入侵中原,到了吳中地區,愣是連江家的莊園都攻不進去,若有心圍吧,怕是胡兵餓死了,江家都餓不死。
  倒是陸家糟了大禍,死了不少人,到現在還沒有恢復元氣。
  後來老晉國公張允襄助先皇,先皇的隊伍勢如破竹,連奪三州,這江家對楚軍是要錢給錢,要糧給糧,也派出不少家中的子弟相助,只是沒出過兵丁,除了破費一點,還是沒傷元氣。他們這種大族,錢糧實在不算什麼,人才是最重要的實力。
  正因為這江氏的族長並沒有直接加入楚軍,所以後來先皇立楚,進行封賞的時候,也就沒有封這江氏的族長。老族長死後,他的嫡長子江道奇當了吳中江氏的族長,雖不拘著家中子弟出仕,但因他父親都沒有官職在身,也不知是他的心裡有怨氣,還是不願意越過他父親去,也沒有出仕。
  先皇一直不放心江家和陸家,因為吳中這兩大家,財帛實在是驚人,又經營著不少茶廠和絲綢的鋪子。他們的家人都擅長經營,又謙和處世,竟是連錯都找不到。
  先皇當年點了江道奇、陸元皓兩位家主進京,要讓兩人做官,就是不願這兩人留在江南繼續經營。
  陸元皓雖然為人古怪,但家中確實需要先皇的支持,便沒有推辭,留在了翰林院,後來李蒙從翰林院掌院院使升任平章政事,那掌院之位就由陸元皓領了。
  而先皇幾次委任江道奇為官,他都辭而不受,最終只領了國子監一個經學博士的閒差,說是博士,其實一個月也去不了一次國子監,純粹是自願為質,留在京城的。
  江家不但和晉國公府有親,他家是綿延幾百年的大族,和大楚許多大的世族都通過婚,就連他家為白身的嫡次子向李銳的舅舅求親,張寧也不好拒絕。
  因為從門第上來看,張家其實是高攀了的。他家與身為勳貴的李家結親,其實受到了不少老牌世家的臧否,對他自己子女的聯姻也有影響。若是再拒絕了江家,以後他幾個兒子就真的找不到什麼像樣的人家為妻。
  現在所謂的勳貴,不少祖上連種田的都不是,張寧怎麼可能看的上!
  再說這江道奇沒有出仕,但江道奇的弟弟江道異卻在戶部任著侍郎,家中子弟也多在戶部、工部以及各地任官,江道奇的長子留在京中,但是和李銳表姐結親的那位嫡次子卻是在吳中老家的。
  “所以,上次你說那探子是江家派來的,我一點也不奇怪。若是我在朝中的政敵,反倒不敢留下什麼把柄。只有這些人,和我對立一方的勢力有千絲萬縷關系的關系,又沒有直接利害的,方才敢伸長手腳去做。”李茂歎了口氣。
  他家裡還不知道有多少探子呢。
  “只是不知道你舅舅在其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情況,知不知道江家在做什麼。這聯姻之舉,是世家延續的命脈,真的是不可估摸。不過單單因為結親,也是算不得什麼的。我們家裡不是也和陸家結了親嗎。”
  李茂說的是李銳從小訂下的親事。
  李銳的臉隱隱的紅了紅,小聲咕噥著說:“說是親家,都沒有怎麼往來過。”
  那位陸大人,似乎只有他爹娘去世的時候,上門來吊過喪,對他談不上多親切,和其他來吊喪的人家並無什麼不同。
  還有就是府裡出孝和年節時,他也都有回禮,但是聽奶奶說,並沒有和其他交好的人家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既沒有重一些,也沒有什麼特殊的。
  李茂偏偏聽到了李銳的咕噥,微微一愣後,無可奈何地說:
  “你那婚事,是先皇強行做的媒。你父親當年和陸元皓頗有交情,因為這事還鬧了不愉快。陸元皓被召進京中,原本就不高興,我家的門第……”
  李茂每說一句,李銳的臉色就黑上一分。
  他一直以為陸家沒怎麼來人是因為避嫌,結果原來還有這樣的原因。
  “你也知道,世族結親是不看重親家的錢財和權勢的,他們看重的一定是根基和人脈。我們家是大楚第一大孤臣,陸元皓和你父親有私交是一回事,但個人算個人,家族是家族。他為了這事,族長之位都移給了他的弟弟,怎麼能有好臉色。”
  “哎,這幾年,若不是家裡還有孝,我都怕他突然上門退親了。反正陸家的女兒不愁嫁,她家就算退了親,也有大把人要的。”
  李銳那被祖母和叔父慢慢養大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這種被人家嫌棄的不甘之情,讓他心中極其煩悶。
  “他要來退親,就讓他退了好了。大丈夫何患無妻!”
  李銳最喜歡的三國人物是“常山趙子龍”,此時叔父說出那陸家的關系,他心中一起,嘴裡就把趙雲說過的話給冒了出來。
  只是說的灑脫,嘴裡卻暗暗發苦。
  李茂好笑地搖了搖頭。
  “哪裡有那麼簡單,畢竟是先皇做的媒。而且翰林院裡有許多上屆科舉留下的庶吉士們,經過這麼多年的學習,只要新的進士一進翰林院,他們或者‘散館’成為天子近臣,或者進入六部或外放為官,這掌院就是他們的恩師,地位崇高。”
  “而且,自古翰林院的掌院院使,要麼進一步任平章政事,要麼退一步做去禮部的尚書,無論進退,總是要職。先皇打壓陸元皓已久,就是留給當今聖上施恩的,我看這次殿試一過,你家未來的岳丈就要任新的禮部尚書了。你這門親,對我們家很重要。”
  李銳“哦”了一聲,不再多言。
  禮部尚書有什麼了不起的!他舅舅是吏部尚書,他叔父是兵部尚書,他爹以前是平章政事,再進一步就是宰相了!
  他家,他家居然……居然敢嫌棄他……
  李銳感覺頭發都要站起來了。
  好吧……
  他洩了口氣。
  誰叫他沒爹沒娘呢。若是他爹還在,就算陸家再嫌棄,也不會連門都不登。
  一時間,李銳對這陸家一絲好感也沒有了。就連作為少年人偶爾升起的那種對未婚妻的好奇之心,也被潑了一頭冷水,熄的干干淨淨。
  他一肚子苦水,恨不得馬上奔到持雲院去,對著顧卿吐個干淨。
  嗚嗚嗚嗚,奶奶,孫兒,孫兒被嫌棄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銳把玉佩給了王油子之後,送走他以後。
  回去的路上,李銳的腳步一頓。
  那啥,他剛才送出去的玉佩是什麼樣子的來著?
  算了,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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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邱老太君出山

  聽見李銳的抱怨,顧卿聽的是心裡樂開了花,真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躲起來笑一笑。
  關於陸家的事,她是聽花嬤嬤說過的,當時花嬤嬤說,這家人對這婚事非常不滿意,若不是貿然退掉親事,對李銳這個遺子會有“落井下石”的名聲,實在是不好聽,怕是陸家早就已經上門退親了。
  只是她先前見李銳似乎都沒有表現出對這岳丈家有多好奇,也沒有多難過的樣子,她還以為是這小孩還沒開竅,所以對所謂的“未婚妻”一點感覺都沒有。
  搞半天,他不是沒感覺,而是一個人在心裡偷著樂,還以為人家家裡矜持,要避嫌!
  噗啊!
  兩個孩子當年才多大,避什麼嫌啊!
  而對於李銳來說,對於這個未婚妻,他曾經是滿心憧憬的。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定了親,而且其他人說起這門親事,都頗有羨慕之色。陸氏出美女,他未婚妻又出身累世的大族,這讓被李茂的信開啟過“人倫”教育的李銳,開始對女性產生了一絲絲的好奇。
  剛剛開始對異性有了些概念的李銳,偶爾看到那些丫頭時,也會想一想自己那位素未謀面過的未婚妻。
  會不會很好看,脾氣會不會很好,是不是很賢淑,以及會不會……
  喜歡他。
  顧卿對李銳的教導無疑是成功的。她無意中不停灌輸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和“你要和你的妻子相敬相愛”這樣的想法,已經深深地烙印到了李銳的價值觀中。
  小孩子的價值觀是從進入青春期開始徹底進入成熟階段的,李銳被顧卿教的很好,無論在哪一方面,當然也包括——愛情觀。
  只是,他受到的灌輸全都是“你要對你妻子好喲”,“你要疼惜你的妻子喲”這樣的,可是卻沒有人告訴他,遇見的如果是“我不喜歡你”或者“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該怎麼辦。
  李銳感覺到了整個世界的惡意。
  對於這個,顧卿也是沒有想到的,或者說,她沒有意識到在這個世界,十四五歲的小孩子已經可以成親了。所以當她看到十分郁卒的李銳時,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著:
  “這世界上的事情哪裡有這麼十全十美的,你有了一個什麼都好的未婚妻,還要她在沒見到你的情況下對你抱有好感,豈不是天下的福氣都給你一個人占全了!”
  “再說了,是人家家裡嫌棄你,不一定就代表人家姑娘嫌棄你。你會嫌棄沒見過的阿貓阿狗嗎?”
  李銳的臉色更黑了。
  呃,她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總之,等以後你們有了機會相處,就能讓那個姑娘知道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了。你有相貌,品性好,人緣也不錯,我們家的家世雖然比不上那些累世大族,但也是大楚數一數二的人家。如果你再足夠優秀,哪怕是寒門出身,也會有大把姑娘愛慕你,更何況是和你從小定親的姑娘!”顧卿只好使勁誇自己這個乖孫子。
  “若是真的只看家世的淺薄姑娘,你又何必傷心呢……”
  “現在這些都不是你考慮的問題,你還努力先讓自己變成一個優秀的人吧。” 顧卿覺得安慰一個連戀愛都沒有開始的小孩子,實在是太辛苦了。
  “優秀到,那個姑娘連嫌棄你,都覺得是自己無理取鬧的地步吧。”
  李銳聽了奶奶的話,那抑郁之情稍稍散去了一點。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股郁氣為什麼會一直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但正如奶奶所說的,這世界向來不是你不樂意,就能圍著你轉的,日子該怎麼過,還是得怎麼過。
  只不過,要加倍努力才行了!
  顧卿目送著似乎平靜下來的李銳離開了持雲院。看著李銳的背影,這個孩子剛剛十四歲,已經有一米七以上的個子了,還有那因為練武而變得逐漸寬闊起來的肩背,就以他的發1育速度來說,李銳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個大人了。
  顧卿歎息著搖了搖頭。
  她這兩個便宜孫子,雖然不知道未來前途如何,但就心性上來說,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不是她護短,她是真的覺得他們配哪家的閨秀都夠了。
  至少,這個時代的女人,尤其是上層圈子裡的女人,是很難碰到李銳和李銘這樣被她從小以現代“一夫一妻”觀念影響的好男人的。
  他們都有責任心,有上進心,又沒有任何不良的嗜好,就連長相,都明顯超出了老李家的平均水平。
  一想到未來李銳和李銘都要娶妻,而她真的要徹底退居二線了,她就有些寂寞呢。
  那話怎麼說的來著,新婚的炮竹一響,一個孩子白養……
  “其實,太夫人……”花嬤嬤看著這位祖母有些惆悵的表情,突然開了口。“您應該要開始重新進入京城上層人家的貴婦圈子了。”
  “哈?”
  花嬤嬤立在顧卿的身側,注視著一臉呆滯表情的邱老太君,又補了一句。
  “就像你當初為了現在的國公老爺去做的那樣。”
  “哈?”
  這話,堵在花嬤嬤肚子裡很久了,若不是銳少爺今天過來對著邱老太君訴苦,花嬤嬤遲早也是要勸的。
  兩個孫少爺和國公老爺都覺得邱老太君非常慈愛,是個好長輩,這點她也承認,可是作為一府的老封君,光靠慈愛是沒用的……
  她每天看著邱老太君躲在家裡過自己的快活日子,心裡一直都在替兩個孩子著急。
  這樣做,雖然過得快活,可是也太過自私了一點。
  國公夫人現在是明顯靠不住也不能靠的樣子,銳少爺今年已經十四,如果沒有定親,一般家中的女長輩在孩子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頻繁的在各家女眷中交際了。
  一切都為了能夠給家中晚輩相到合適的姑娘。
  而且,就算銳少爺是訂了親的,太夫人也得多交際交際,多少了解下銳少爺那個未婚妻的風評。銳少爺是遺子,以後嫁過來的媳婦是要和銳少爺一起立業的宗婦,出身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多方面的才能。
  這樣的大族女子,不是小門小戶拘著養的閨秀,是不可能一點名聲都漏不出來的。其他的不說,若只是問問長相,也是隨便就容易問到的。
  再說銘少爺。
  作為國公府板上釘釘的未來繼承人,他的姻親關乎著整個信國公府未來的前程和命脈。信國公的嫡妻地位,幾乎和信國公一樣重要。
  嫡子是她所出,她會開始參與皇後主持的各種命婦的宴會,她還代表了丈夫兼顧後院的能力。
  方氏犯了那麼大錯,皇後和老太太也不敢隨便伸手讓李茂把她給休了,還要小心翼翼地給她找各種理由“休養”,就是為了怕影響到李茂、李銘和公府未來的前程,從這種局面,就已經可見這嫡妻的位置有多麼重要了。
  邱老太君關起門來,只顧著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固然是快活,可是若陸家真的退了親,到了適婚年齡的銳少爺該怎麼辦?
  要是做為嫡長孫的銳少爺一直都遲遲沒有結親,那銘少爺也是不可能成親的。
  如此一來,府裡兩個大好男兒,說不定以後婚事都要被蹉跎。
  萬一是方氏這肚子裡是個女兒,連這個嫡女都難嫁了。
  花嬤嬤身受信國公府大恩,基本上又是看著這兩個孫少爺長大的,自然是不希望府裡的幾位小主子要受到這樣的挫折,所以她才敢趁著這次銳少爺抱怨,顧卿為自家的孩兒委屈的時機,要斗膽提上一提。
  花嬤嬤見邱老太君一點都沒意識到她的作用不僅僅是管家而已,忍不住把自己的顧慮說個詳盡,又在顧卿滿臉震驚地表情中勸道:
  “太夫人,我知道你不喜歡交際,也久不在外走動了。可是您今年才五十有余,不是七十有余,就算是晉國公家的老封君,年紀那般大,也沒有一天到晚守在家裡,或者不讓人上門拜見的道理。”
  花嬤嬤平時幫著顧卿處理各種瑣事,自然是知道許多詳情。正是因為她處理的多了,越發覺得自己的這位女主人,實在還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但她只是外人,這些話,也只能點到為止,否則,反而招人厭煩。
  “您想想看,您一年到頭,到底推掉了多少人家的帖子?除了張府的大姑娘及笄,您去主持了一回,您還去過哪個府上?以前還能說沒有出孝,是身上有重孝,離不得府,也不能迎人。可是如今都已經出孝一年多了……”
  “太夫人,您什麼約都不赴,就連皇後娘娘的大宴你都不和別人多交際,這麼久了,京城的交際圈子裡,怕是早就沒有信國公這一家了!”
  顧卿睜大了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完全沒想到這上面去過!
  作為一位穿越人士,她對於自己“奪捨”的這種事情,是非常心虛的。而且她自認不是演技超強或者心智過人之輩,對於把整個後宅玩的風生水起這種事,別說沒有自信,想都不敢想。她不是魂穿到某個小孩身體裡,若是那樣,還能慢慢學習。她來的時候,萬事都已經塵埃落地,再學也都徒讓人恥笑而已。
  這樣的她,又怎麼會讓自己投入更大更復雜的環境裡去?
  她只能選擇做一只鴕鳥,把自己的頭埋在沙子裡,當做整個世界只有皇宮、外面、家中這三個地方。
  而外面有多大,她是不想知道,也不願意了解的。也許偶爾會去看看燈節,瞧瞧熱鬧,那也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去聽,去看,去想。
  可花嬤嬤現在這一棍子,徹底把她給打醒了。
  往日裡她不願多管閒事,不願意理家,不願意處置人,不願意這個,不願意那個,可如今,方氏一倒,她還不是都一樣樣的都做了?
  如今她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對管家連消帶打,說的人家面紅耳赤的熄掉那些小心思,也可以將算盤打得和賬房先生一樣好,她甚至已經開始漸漸嘗到當年剛穿過來時大手大腳的苦果,也了解了方氏當年為什麼一到過年就對著她愁眉苦臉。
  不用做,不代表就不會錯。恰恰,不做,就是最大的錯誤。
  只要她還當著這國公府的老太君一天,她遲早就要把這個身份貫徹到底,避是避不掉的,也只會造成更大的遺憾。
  她是超一品的國公太夫人,是整個大楚最高品級的誥命夫人。她若想要去做,會比許多拼命擠破頭想要進入上層圈子裡的婦人們容易千百遍。
  只要她想。
  這是個婚姻包辦的年代。李銳和李銘平日裡能接觸到的姑娘,不是親戚,就是丫頭,等長大以後,能隨便見到的,恐怕也不是什麼良家女子。
  若是她真天真的以為能讓兩個孩子“戀愛自由”,怕是連合適的對象都找不到。
  找親戚?
  近親通婚的缺陷,作為一個兒科的醫生,她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要了解透徹。
  戀愛自由?
  若來的是狂蜂浪蝶,或是像張靜那樣,別有用心,該怎麼辦才好呢?
  再制造出下一代人的悲劇嘛?
  一時間,顧卿陷入了深思之中。
  片刻後,她苦笑了一下。
  她恐怕,要從此過上努力勾搭“小姑娘”的生活了。
  晉國公府。
  若說顧卿和李銳的煩惱,都屬於成長必須經歷的“陣痛”的話,如今的晉國公張諾,就已經是痛得刻骨銘心,痛的透徹心扉了。
  他的父親到了大限了。
  老晉國公張允自五年前起,就開始不停的消瘦下去,到後來,消渴又引發了心病和各種疾病,這位世族最倚重、一直執牛耳者的老國公,就真的徹底的倒下了。
  這麼多年來,他的身子一天差似一天,□不能動彈,猶如風中之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張允自知命不久矣,從去年開始就漸漸用起了虎狼之藥,就為了多給後人留下些安排,多給自己的兒子爭取些時間。
  可是這一天,總還是要來的。
  張允的臥房裡,宮裡來的四位御醫最後一次會診,都搖起了頭。黃御醫更是直白地對張諾說道:
  “我會對老國公施針,府裡再取一片老參與老國公含著,若有什麼話,盡早交代吧。”
  此時的張允,已經因為心髒衰竭的緣故,連話都說不口了。
  張諾一點都不想給父親施針,他根本無法接受父親已經要離去的事實。門外跪著一大堆直系的子弟,可他就是不想動彈一下,更不想出去和他們吩咐可以准備後事了。
  此時,老晉國公張允的嘴裡開始咕噥出“針”、“針”之類的話來,張諾再怎麼難以接受,也只能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跪坐在父親的床榻邊,請幾位御醫施針。
  府裡的下人拿來了早就准備好的百年老參,張諾取了一片,讓父親含著,幾位御醫開始在頭頂和腳心各處施針,只見張允猛然一顫,原本迷蒙著的眼睛突然又有神了起來。
  張諾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這應該就是人之將死,會耗盡所有心力的回光返照吧!
  黃御醫等人見老國公有話要與張諾說,非常識相的帶著一堆醫官下去了。張諾的心腹也將所有的下人全部都趕了出去,再帶著人在門口把著門。
  此時張允微微嚼了嚼參片,感覺氣力上來了一點,這才開口道:
  “我曾和李老國公,與先皇……”他一張口,自己被自己沙啞的嗓音嚇了一跳,頓了一下後,又繼續說著,“……與先皇,和天下人下了一盤棋。”
  “世族要得到發展,只能在天下承平之,之時。”他猛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氣不會斷掉,一鼓作氣的說完自己要說的話。
  “大楚,絕不可以亂。可牽制,可平衡,不可亂。”
  “不要怪張若,你弟弟當年不是故意那般做的,我與先皇將他做了棋子,准備平衡世族內部的激進派和守成派的勢力,結果被人先發制人。你弟弟從此成了廢人,而後先皇又被刺殺,連李蒙都死了……”張允說出了當年的秘聞,也是不勝唏噓。
  “我與先皇、李老國公的聯盟,被徹底擊了個粉碎,方造成了如今朝堂上爭執不休的局面……”
  “那幕後之勢力極可怕,而且妄圖奪取江山社稷,你要處處小心。大楚一亂,聖上若有不測,世族必遭反撲。皇後娘娘……不要太依仗她,她從小心大,不是任人擺布之人,但也不是狠戾惡毒之人。你若什麼都不管,太子之位反而能早早落定,也能和她繼續好好相處下去。”
  張允閉上眼,他已經感覺全身麻木起來了,舌頭也越累越硬。
  “不爭,就是爭。平衡,平……”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爹!爹!!!!”
  三月二十一這天,老晉國公張允薨,謚號“文正”,取“經天緯地”之意。
  現任晉國公上折奏請“丁憂”,皇帝批准,並未“奪情”。
  從這天開始,注定晉國公府要淡出朝堂三年,就如當年的信國公府一般。
  這三年,晉國公府的子女按禮須持喪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除非出現攸關國家安危之事,家禮服從國事,張家方可在孝期復出。
  這對世族無疑是一次巨大的震動。尤其是在勳貴一派的信國公府正如日中天,而京中的世族還沒有哪一個能達到晉國公這般的高度之時,世族一下子失去了朝堂上的領袖,就差沒有去指著那些御醫的鼻子罵沒用了。
  但這個情,確實是無論如何都奪不了的。
  當年信國公府守孝,整整守足了六年,李蒙加上李老國公,李茂從二十出頭守到而立之年,幾乎是足不出戶,到如今,連嫡子都只有那一個。勳貴一派最重子嗣,連年紀輕輕的李茂都能做到,同樣是國公,李茂一個年輕人都守了,張諾有什麼理由不守?
  再拿孝道和言論來說,孝道上,小孩初生,三年不離父母,時刻都要父母護料,因此父母亡故後,兒子也應還報三年,這是古制,從聖人到皇帝再到平民,都是如此。若張諾因為一時的權勢不守了,則會得到全天下人的反對和嗤笑。
  張諾原本就沒有想過皇帝會奪情,就算皇帝腦子壞掉了奪了情,他也是不會接受的。
  老國公張允去世的第二日。
  老晉國公去世,朝中大臣和晉國公府中的親友紛紛攜家眷去吊唁,信國公府也不會例外。
  就連從來沒有出過門的邱老太君,此次都必須要出門了,方氏懷孕,是不能去吊喪的。而作為信國公府現在唯一能出門的女眷,顧卿必須代表信國公府的女眷,去安慰晉國公府的女眷們。
  顧卿從來沒有參加過古代的葬禮,對禮儀也一竅不通。花嬤嬤一邊叫人給她換衣服,一邊一點點的和她詳細說該如何去做。以前花嬤嬤就曾教導著顧卿入宮赴宴,一點差錯也沒出,一想到花嬤嬤也會跟著去,顧卿連心都安了幾分。
  另一邊,李茂也換上了白衣白巾,帶上了笄冠,准備帶著兩個孩子去信國公府吊喪。其實按照禮儀,只要他和母親去就行了,但是當年他父親去世,晉國公府是老國公、現任國公和數位子弟一起來的,他這次便不可失禮,要把孩子全部帶上。
  帶上喪儀和寫好的悼詞,李茂騎著白馬,跟在母親和孩子們的兩駕馬車旁邊,一起往隔著兩條街的晉國公府駛去。
  兩駕馬車都系著白綢,換了白馬,李銳和李銘兩個孩子坐在後面的那駕馬車裡,沉默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我不喜歡那樣的場面。”李銳悶聲道,“我已經見過兩次了,實在不想再見。”
  “我們都在的,況且,也不是我們家的喪失啊。”李銘看著哥哥,輕聲地說道。
  李蒙去世時,李銘還小,未曾記事;李碩去世時,李銘朦朦朧朧有了概念,但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想起來,對於那段時日,一切也都是模模糊糊的。
  比起當年靈堂上的場景,李銘倒是對後來數年內滿府都是白色,以及來往丫頭下人身上毫無顏色的情景記憶猶新。
  那時候,是連笑都不能大笑的。他爹更是吃了數年的素,守足了三年的孝,奶奶整日都在魂游太虛。
  若不是他被送去了外祖父家,在家裡慢慢長大,怕是會養成一個沉悶的性子吧。
  兩個孩子還沒有進入朝堂,對於晉國公府與自家府上之爭,並沒有那麼殘酷的認識。尤其是小小的李銘,在他心裡,這晉國公府和他家一樣,也要無聲無色的度過這三年,一時間還生出了不少的同情。
  倒是騎在馬上的李茂,心情更為復雜些。
  晉國公一生傳奇,即是自己兄長的恩師,又是自家父親的好友,雖然後來漸漸離心,但從未撕破過臉皮。就連他和張諾在朝堂上相爭,也更多的是為了身後之人的利益,就他們自己相處時,也還是客客氣氣,絕沒有到吹胡子瞪眼的地步。
  如今晉老國公也退出了大楚歷史的舞台,執牛耳者的晉國公府也要淡出三年,這大楚,真的是要漸漸聽憑陛下的心意而開始運轉起來了。
  宮裡,皇後張搖光褪去了華服,換上一身素淡衣服,坐在房內獨自發怔。
  她如今貴為皇後,想要為自己這位伯父穿上一身麻衣,都已經不行了。這世上還從來沒有主君為臣子戴孝的道理。
  她這一生,原本非常不幸,生在破軍之年,家中又遭胡軍劫掠,雖然別人面前不說,但在背後,都說她身上有煞氣。後來家人帶著她去了晉陽,投奔了她的伯父,她才算漸漸過上了平和的日子。
  她能登上這皇後之位,也是全依仗著伯父的權勢。否則,她一從小喪父的孤女,就算家裡有些錢糧,又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陛下的青睞呢?
  若說是她的才貌驚人,她自己第一個是不信的。就如今的後宮中,比她容貌更美的妃嬪,都能拉出好多個來。
  要忍得,要豁達。
  她一想到伯父當年的敦敦教誨,一下子悲從中來,忍不住直掉淚。
  就在此時,外面突然有人來報,皇帝駕臨了坤元殿。
  張搖光連忙抹抹眼淚,帶著女官們出門去迎駕。
  楚睿也穿著一身素色的常服,他父親的老臣,身為開國公的宿老去世,他也是必須要表示一二的。
  待他看到來迎接的皇後,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臉上猶有淚痕斑,身上全無鮮艷色。他這妻子,怕真是傷心極了。
  也是,她從小喪父,老國公對她來說,和父親已經沒有什麼兩樣了。
  想到這裡,楚睿心裡一軟,執起妻子的手來。
  “莫哭,朕來,就是帶你去晉國公府吊唁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她恐怕,要從此過上努力勾搭“小姑娘”的生活了。
  整個大楚的名門閨秀們,齊齊的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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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58:43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李銘被劫

  晉國公府裡,來了無數來吊喪之人。信國公府的馬車剛到了晉國公府的坊口,就有許多身穿麻衣,頭纏白帶的下人出來相迎。
  信國公府與其他許多人家不同,自然是從不同的門進去,直接穿過了二門,進了晉國公府設的靈堂。
  “國太夫人邱氏,攜信國公李茂,孫李銳,李銘來唁!”
  顧卿按照花嬤嬤的教導,帶著兒孫幾個進了靈堂,靈堂的地上跪著許多披麻戴孝的張氏子弟,男丁在一邊跪著,女眷則在另外一邊跪著,堂裡設著火盆,一片悲哭之聲。
  其實顧卿和兩個孩子都差不多,也是見不得這樣的場景。她當年在醫院,一遇見有小孩夭折,心裡都會難受幾天,可後來次數多了,慢慢也鍛煉出來了。
  雖說這裡去世的是她並不認得的老晉國公,但從邱老太君的記憶裡,她也能翻出不少李老國公與他早年相交愉快時,暢飲達旦的場景。
  僅憑這一點,就值得她以邱老太君的身份好好的哀悼一番。
  李茂進了靈堂,晉國公張諾親自來迎,李茂和顧卿先點上香,他們是信國公府裡男主人和女主人的代表,代表著全府上下的家人對去世的老國公叩、拜、贊、敬,晉國公的家人也在一邊哭著回敬。
  禮成之後,李茂示意兩個小輩去祭拜,走到張諾面前對他安慰道:“請節哀!我也曾先失兄長,後失慈父,能夠理解您的悲痛,但作為先人,都是希望兒女能過的更好的,作為晚輩,要及早振作起來,方才是孝道啊!”
  張諾兩眼已經哭的紅腫,無法再多言語,只能執著李茂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
  顧卿那邊也是如此,她跪坐在女眷那邊的地上,對著女眷們一一安慰,勸解眾人哀痛之情。晉國公府的女眷們也紛紛低頭回禮。
  她們之中有些不是誥命之身,平時裡參加不得皇後的大宴,是以連邱老太君的面都沒有見過,此時見到這位極少出府的老封君前來吊唁,她們之中也有些大膽點的,趁著這個機會,悄悄地打量了下這位信國公府的老封君。
  李銳和李銘兩個孩子作為晚輩,不但身著吊喪所需的孝衣,李銳還恭恭敬敬地對著老晉國公張允的靈位三拜九叩。
  他的父親曾是老晉國公的弟子,晉國公府可以算的上是他家的“師族”,雖然後來造化弄人,兩府並沒有如同以前那般和睦,但他在這種禮儀上,是絕對不會也不願意出錯的。
  張諾此前從未見過信國公府的兩個孩子,只是對曾經“千裡救叔”的李銳有些耳聞。
  待李茂帶著兩個孩子一進靈堂,他就已經認出了誰是李蒙之子。
  實在是太像了!若不是這孩子的眉眼比他父親的更陽剛一些,他都幾乎以為是李蒙魂魄有靈,得知父親去世,前來迎接一程了。
  “李蒙之子,今年十四了吧……”張諾唏噓道,“其父若在泉下,看到兒子如此長進,又是如此才德,應該也會含笑把。”
  他家因為今年入孝,家中適齡去伴讀的晚輩已經無法再進宮了。他家入孝,不但在前朝受到影響,子弟的前程也會多有波折。
  一想到自己的嫡幼子每日苦讀,就為了能夠進宮侍讀,而父親病逝後,這孩子不但悲痛欲絕,難免還有些黯然神傷,此刻也正趴在地上,木愣愣地看著李銳。
  李茂聽到張諾在誇他侄兒,謙虛地說道:
  “正是我那侄兒。說到我這個侄兒,其才德還在我的親生兒子之上……”
  李茂正在介紹著自己的侄子,突變陡生!
  李銘不需要叩九個頭,此時李銳還伏在地上繼續叩拜,他叩完頭後卻已經站了起來,准備轉身去火盆那燒上幾枚紙錢。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一個正在站著准備上香的綠衣官員突然上前幾步,從後面一把拉住了李銘,三兩步拖到了供桌旁,背靠著巨大的供桌,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刀架在李銘的脖子上。
  這一下發生的極快,連李銘都沒有發覺是怎麼回事。李銳立刻站了起來,一聲暴喝:
  “你是何人,快放了我弟弟!”
  李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張諾更是臉色大變。
  若是李茂的獨生子在這裡出了什麼事,他這輩子就別想與勳貴一派善了了!
  “放下手裡的利刃,你有何等要求,且說說看,我們若能滿足,一定想法子周全!”張諾一邊安撫著那綠衣官員,一邊將手放到身後,擺了擺。
  這是叫四周家人不要輕舉妄動的意思。
  靈堂四周也布著不少孔武的家人,但是這是防止吊唁的人太多,沖撞了人的。信國公府的馬車進來的時,靈堂已經清了一遍,這人一定是在李茂之後進來的。
  只是七品官大部分都是在門外吊唁的,只有相交甚好的人家才會進來。
  這個綠衣官員究竟是誰?又是誰放他進來的?
  “我不要什麼東西,我只求李茂老狗償命!”那綠衣官員臉色通紅,手中的短刀捏的死緊。他情緒激動之下,拿著短刀的手一抖,李銘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了一道口子。
  “李茂,我要你償命!”
  李茂心疼兒子,擔心的眉頭緊皺,冷聲道:“若是你要我償命,就沖我來就是,放了我兒子,我過去做質。”
  此話一說,滿室嘩然。
  大楚最重“孝道”,有兒子替父親死的,還沒有這般說出“我替兒子”死的話來。君主有難,臣子抵擋,也是如此。君臣父子,已是禮法。
  此時若是危急到李茂的性命,他那幼子因此而死了,也不會有人說李茂什麼,最多惋惜下李銘的命運多舛罷了。
  顧卿見李銳情況有些不對,悄悄地站起身,走到了李銳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背。
  李銳此時雙手握的死緊,似乎隨時都會沖上去的樣子。顧卿擔心一下子賠進去兩個孩子,一邊壓抑住心裡的震驚和恐懼,一邊走過來安撫李銳。
  李銳回過頭,顧卿對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耳朵,做出一個“你聽”的表情。
  “我不要你做質,我要你在這裡自盡!”那綠衣官員大吼一聲,“你死了,我就放了你兒子!”
  “信國公,此事萬萬不可。若是你有個萬一,他也不放你的兒子,你豈不是白死?”張諾在一邊低聲說道,“你設法穩定住這個賊人,我們再想法子。”
  李茂微不可見地點了點。
  “你要我死可以,至少讓我做個明白鬼。我李茂自認從未謀算過忠良,手上更是未沾一點人血,為何你要叫囂著讓我償命?”
  “你沒殺過人,可是逼死的人還少嗎?”那綠衣官員眼淚潸然而下,“我父親是有錯,我亦無法替他辯駁,可我身為人子,若不能替他報仇,我父親豈不是白生我一場!”
  靈堂裡此時還有許多其他與晉國公府交好的官員親友,遇見這種事情,驚呆了的有之,見勢不好連忙出去報訊的有之,還有些屏息靜氣,仔細觀察失態發展的。
  李銘被刀架著脖子,勉力保持冷靜。他知道自己這時不能妄動,更不能激怒身後的歹人,否則自己會有危險。
  可是當他聽到父親毫不猶豫地說出“我過去做質”的話語時,眼睛裡一陣刺痛。
  他知道,這是自己忍住不眨眼睛後的那種酸痛,他擔心眼淚流下來滴到這劫持自己的歹人手上,讓他以為自己害怕,就會更加有恃無恐。
  事實上,他並不是害怕,而是怨恨而已。
  怨恨自己弱小無力,怨恨自己成了父親的把柄。
  若是這歹人執意要父親去死,他也只好豁出去掙扎一番。
  拼著命不要了,也不能讓他得逞!
  和那官員對峙著的李茂,注視著那官員的眼睛,盡量讓自己不要表現出驚慌失措來。他慢慢地向前邁步,嘴裡問道:“你父親是誰?”
  “你還記得王德林嗎?”那官員
  李茂心中咯登一下。
  此事很難善了了。
  王德林正是那汾州馬場的牧丞,此人汾州馬場之亂時,見事情敗露,自盡而亡,還下毒毒馬,差點燒了整個馬場,可謂是罪大惡極。
  “王德林私養戰馬,謊報馬數,後來又焚燒馬場,本來就該伏法。更何況,他是自盡而亡,我自認並未有過逼迫之舉。”李茂向前又走了一步。
  “你不要過來!”那綠衣官員用害怕的語氣,尖銳地叫了起來。“你,你不要動!不然我就割下去了!”
  糟糕。這根本不是警告,而是發狂啊。
  顧卿嚇得一口氣都快吸不上來了,她這具身子經不得事,一受驚嚇,心髒跳得快要躍將出來,她捂著心口,只能靠在李銳的身上。
  李銳原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那綠衣官兒的刀子,指望著能有一個瞬間可以過去奪刀。可是他沒等到那個瞬間,卻等到了祖母壓下來的身子。
  他用身子支撐著祖母,心中恨不得把那個綠衣官員千刀萬剮。
  李茂見到母親的失態,心中也是暗暗發苦。
  等他聽到那官員的凶悍叫聲,立刻往後退了一步。
  “王德林只有一妻一子,其妻其子已經押進京中,你是他哪個兒子?”李茂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要放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李銘脖子上已經血紅一片,看起來很是嚇人,張家的孩子們受到了驚嚇,紛紛被乳母抱到了後面去,張諾口中發苦,都不知道此事該如何下台。
  “我母親並沒有進王家門……但這麼多年來,我父親並沒有虧欠過我!他犯下這等大錯,也是因為我在京中為官的緣故!”那官員滿臉淚水,“我和他抱怨過,說京裡什麼都要錢,炭敬冰敬交完,俸祿一分都不剩了,我還要養家,還要打點上官,想要謀個好職位……”
  “從那時候起,他就托人給京中的我們送錢,先是送的很少,後來越來越多……”他抖得像是秋風中的落葉一般,“都是你們這些狗官!我只是個小官而已,為了做穩官位,每年還要侍奉你們這些上官,就是你們逼死了我父親!你們都要死!李茂,你若不自盡,我現在就殺了你兒子!”
  “那你為何不辭官呢?”被緊緊勒在他的懷裡,還被刀架著脖子的李銘突然說道:
  “若是無法承受這種開銷,又覺得上官不仁,為何還要繼續做官呢?如果覺得上官所要孝敬這是不正當的事情,為什麼不想著改變呢?你受了你父親的銀錢,心中有惑,為何不問問這是不是不義之財呢?”
  “明明是你害死了你的父親,為什麼要我父來償命?”
  “你明知你父的錢財來的不正,卻不勸阻,實為不忠;你父親畏罪自殺,說明是認為自己有罪的,他想要掩護你,你卻自己跳出來送死,實為不孝。你執意為了報仇,挾持我這種小孩子,實為不仁;你……”
  “閉嘴,銘兒!”李茂一臉冷峻地表情,叫出聲來,“不要逞口舌之利!”
  他害怕自己的兒子做傻事。他還是孩子,一旦沖動,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若是這時候腦子裡有了“我還是自我犧牲了吧”的想法,叫他以後如何自處?
  像這官兒這樣,已經決意鋌而走險的人,早已經想好了死路了!
  那綠衣官員被一個孩子說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正准備將刀再捅的深一點,已經舒過了一口氣的顧卿卻突然推開李銳,往前站了出來。
  “你若真要有質,換老身吧。李茂逼死了你的父親,你要報仇,怎麼能殺他呢?他的父親已死,你應該殺了老身才對。”
  顧卿慢慢地走上前去,李銳和李茂驚惶地看著顧卿,張口大叫。
  “母親,你又湊什麼熱鬧!”
  “奶奶,不要!”
  這時候,張諾府裡出去打探的人已經回來了。
  此人是太常寺的博士,從七品的小官,姓王,管著宗親和大臣們婚喪嫁娶的祭祀與禮儀教導一職,晉國公張允是一品的國公,位同親王,太常寺派他過來協助喪禮之事,所以府裡的家人才沒有戒備,反倒請了他進堂。
  他是京城人士,履歷上是父親從小去世,靠母親養大,今年三十一歲,有一妻兩女一個兒子,府裡派人去他家時撲了個空,顯然他來之前,早就已經把妻兒老小全部送走了。
  他應該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就等著機會就要報仇的。
  “你……你又是誰?”
  顧卿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老邁又可憐,能夠降低他的防備心。“老身是開國公李碩之妻,現任信國公之母,你手裡抓著的那個孩子的祖母。你父親因老身之子而死,怎能殺了他如此便宜?你應該讓他也嘗嘗失去至親的痛苦才是……”
  “我殺你做什麼!冤有頭債有主,我要李茂死!”
  “那你傷害我孫子做什麼!你直接去刺我兒子啊!”顧卿眼睛都氣紅了,“你父親為了你不要命,冒著謀反的大罪為你籌謀錢財,為了不連累你,甚至不惜自盡身亡,此刻我在做的,我兒子在做的,豈不是和你父親做的是一樣的事嗎?這是為人父母都會做的事情,你父親明明是為了你,為何你不能明白,卻認為是我的兒子殺了你的父親呢?”
  “你若真覺得做錯了事的人不用受到懲罰,反倒是伸張正義的人需要去死,那你就殺我好了,只有殺了我,你才算是報了仇!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顧卿已經非常接近那綠衣官員了。
  而那官員被顧卿說的兩眼迷蒙,顯然已經陷入了混亂當中。
  就是現在!
  顧卿猛然上前一步,用手抓住了刀刃就往外拉,剎那間,鮮血迸發出來,噴了李銘一臉。顧卿忍住手指上的劇痛,給了李銘一個“走!”的表情。
  李銘兩眼噙淚,他覺得自己臉上溫熱的液體都要在他臉上燃燒起來了。他的身子瘦小,顧卿拉開了一個口子,李銘立刻頭往後一仰,像水漏了出來那樣彎下腰跑了出去。
  只是瞬間,綠衣官員抓著李銘和李茂對峙的情形,就變成了顧卿死抓著刀刃,那官員想要用刀繼續行凶的魚死網破之態。
  這情況如此凶險,在場已經有許多女眷尖叫了起來。李茂須發皆張,沖上前去,李銳和綠衣官員身邊一直在蓄勢待發的晉國公府家人也一擁而上,一舉制服了那個綠衣官員,把顧卿救了下來。
  “奶奶,奶奶?大夫呢!貴府有沒有大夫!”李銳抱著奶奶趕緊跑到另外一邊,焦急的看著顧卿。
  顧卿的手掌上全是血,她兩只手是被短刀割傷的,拉扯中又撕開了幾道口子,此時已經是血肉模糊,痛得滿頭是汗。
  她自己就是醫生,盡管痛得渾身打顫,還是開口看著靈堂到處懸掛的布條,對身前的李銳說道:“先,先拿布把我的傷口堵起來,先止血,還有你弟弟……你弟弟也要止血!”
  她沒有辦法檢查李銘的刀口有多深,但看見李銘說話無礙,應該只是皮肉傷。
  她自己略微動了動手指,又檢查了下手掌,發現肌腱和骨頭都沒事,只是傷口重了點,但若一直讓血這麼流下去,就算沒有傷到肌腱和骨頭,怕也有麻煩,此時也顧不得傷口感染了,先止了血,其他的聽天由命吧!
  李茂和李銘圍了上前,李銘剛才被歹人劫持都能忍住不哭,此時卻大哭了起來,他臉上又是血又是淚,看起來倒像是在泣血似得,極其嚇人。
  李銳也顧不得有沒有褻瀆靈堂了,連忙扯下幾條布條,將顧卿的手掌整個纏繞起來。顧卿忍住劇痛,雙掌合十,按壓住傷口,只是她從小沒受過這麼大的罪,還是痛的慘叫了一聲。
  所有人都不知道,只不過是信國公府來吊個喪,怎麼會變成如此可怕的場面!
  晉國公張諾讓家人把那王姓官員捆的嚴嚴實實,又在他嘴裡堵了東西防著他咬舌自盡。這才回過身來,准備對信國公府一家道歉。
  “實在對不住,是我家中不察……”
  “國公大人!皇帝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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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邊關有變

  皇帝皇後親來臣子家中吊唁,這是無上的榮光。若是遇見這種情況,應該是闔府受寵若驚,欣喜若狂才是。
  可是當楚睿和張搖光帝後攜手而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晉國公府的家人倉皇失措,四處奔散的樣子。
  更是有許多來吊喪的官員跪求他不要進入靈堂,以免被刺客沖撞,傷了御體。
  刺客?
  楚睿和張搖光心驚的對視一眼,連忙詢問是何原因。
  這些官員裡有幾位是從晉國公的靈堂裡撤出來的,而如今靈堂四周為了防止那綠衣官員逃逸,已經被悄悄的圍了起來,他們大部分只能說清剛開始的情況,不知道後來已經如何。
  但只是前面部分,就已經足夠駭人聽聞了。
  楚睿一聽說是前來吊喪的信國公府嫡孫被劫,劫持的歹人要求李茂自盡抵命,驚得瞠目結舌。
  這裡是晉國公府,怎麼會讓外人混入!那綠衣官員又是誰,為何要劫持信國公府的公子?他是有備而來,還是臨時起意??
  張搖光則擔心的是這個件事裡有沒有晉國公府的參與。
  這時候混入一個身為官員的刺客,實在是太巧了。她的堂兄剛剛要丁憂,若是李茂在這裡出事,豈不是依舊是世族一家獨大?況且能調動官員冒著殺頭抄家的危險行刺,也只有世族才有這麼大的手筆。
  她覺得自己的堂兄不是這樣急躁無智之人,但也不能說就沒有著急的世族自以為是,試圖扭轉局勢的。
  皇帝皇後心中都又驚又憂,即不願意聽這些大臣的回宮去,可是也不會冒著遇刺的危險進靈堂去一探究竟。
  先皇遇刺那件事,到現在還是楚睿心頭的陰翳。
  所以楚睿下令隨行的宮中禁衛悄悄把靈堂外的無關人等全部清了出去,禁衛也替代晉國公府的家丁守住了靈堂的正廳四周,張搖光又讓太監回宮去請御醫前來,以防有人受傷。
  如此布置了一番後,皇帝和皇帝才在禁衛的保護下,悄悄地站在廳堂外,側耳聽著裡面的動靜。
  楚睿和張搖光到靈堂外的時候,顧卿正在厲聲說著“此刻我在做的,我兒子在做的,豈不是和你父親做的是一樣的事嗎?這是為人父母都會做的事情,你父親明明是為了你,為何你不能明白,卻認為是我的兒子殺了你的父親呢?”
  這一席話,讓楚睿和張搖光心中無限唏噓。楚睿和張搖光都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一下子無法竟言語,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腦子想著的全是往事。
  然後就是奪刀的驚呼聲,靈堂裡控制歹人時發出的嘈雜聲,李茂和李銳、李銘發出的悲呼聲,以及邱老太君那一聲慘叫。
  邱老太君一聲慘叫,差點驚得楚睿將頭伸出去看個究竟。若不是他還牢記著身為天子應有的儀態和風度,怕真的已經竄出去了。
  一個禁衛悄悄摸過來,低聲奏報道:“陛下,裡面的歹人已經被俘,邱老太君和信國公之子受傷,其他人無礙。”
  楚睿連忙對著旁邊的宦官打了個手勢。
  “國公大人,皇帝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楚睿和張搖光邁步進入靈堂中,只見邱老太君滿手是血,坐在地上抽著氣,李茂跪在地上攙扶著她,邱老太君身邊另有一男子低頭在為她包扎。
  李茂身邊跪著一個孩子,想來就是那被劫持的李銘。這孩子脖子上有傷,又滿臉血淚,看起來是觸目驚心。
  宦官一唱之後,滿室皆驚,嘩啦啦跪下來一片。張諾已經先得到了家人悄悄回報,知道聖上和皇後就在外面,所以雖然也跪了下來,卻並無驚色。
  所有人都伏□去,顧卿已經痛得只有抽氣沒有吸氣了,還要彎腰下跪,不由得在心裡暗罵一句“倒霉”,就要去低身子。
  “眾愛卿平身。邱老太君,你有傷在身,就不必行禮了。我已經傳喚了宮中御醫,片刻就到。”
  楚睿看著顧卿滿頭的大汗和手中包裹著厚厚的布條,立刻就推斷出是什麼情況,連忙讓所有人都起來,安撫人心重要。
  待所有人都站起身來,楚睿笑著正想誇獎邱老太君膽量驚人,卻猛然間見到她身邊立著的那個男子,除了那梳著雙髻看起來有些不太相符,怎麼看都是……
  楚睿腦中赫然炸開,脫口而出:
  “李蒙!”
  一時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好友的鬼魂。
  難道這位老晉國公關門的弟子,得知了師父的死訊,專門從地下趕來相迎了?
  李茂和張諾一見聖上失態的樣子,心下都是了然。
  李茂一拉李銳的袖子,又跪了下來。
  “啟稟陛下,此子並非臣的兄長,而是臣兄長的遺子李銳。”
  這一下,驚訝的換成皇後娘娘了。
  她兩年前見過李銳一次,那時候李銳胖的連自己站起來都不行,五官也被臉上的肥肉擠的看不清眉目,而如今這孩子長得這般高大,也全然沒有了當年的癡肥。
  這才兩年時間……
  信國公府是請了哪路神仙,給這李銳脫胎換骨,伐毛洗髓了嗎?
  楚睿的眼睛一直沒辦法從李銳身上移開。李銳不敢直視君顏,只能垂著眼簾,可即使是這樣,他也能感到那道緊迫的審視目光。
  顧卿見一時間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靜,自己的孫子被皇帝看的頭都抬不起來,刻意的大聲□□了起來。
  這下子,所有人總算是驚醒過來了。皇帝收回了目光,仔細詢問邱老太君的傷勢。顧卿痛得說話都不耐煩,只能胡亂的點頭或搖頭。楚睿見這老太太實在是受了大罪,也不再寒暄了,讓她在一旁養神,轉而向其他人詢問此次事件的原委。
  張諾是此間的主人,又是當事人之一,連忙原原本本的奏報了起來。
  話說李茂一家人剛剛聽到顧卿的叫聲時,就紛紛一臉焦急的圍了過來,絲毫沒有關心張諾對著皇帝說了什麼。
  對他們來說,邱老太君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聽完全部過程的楚睿移步到那綠衣官員身邊,掃視了他一眼。
  “朕記得你,你是貞元元年恩科的進士,朕那是還是太子,跟著先皇在殿試上見過你。一晃已經十來年過去了……你為何會走到這般境地?”
  楚睿的話一出,那綠衣官員一臉羞愧驚懼,他全身被捆著繩索,直挺挺的跪在那裡,聽到皇帝的話,立刻往前一撲……
  唰!嗡!
  “護駕!”
  楚睿身邊的禁衛們齊齊地拔出了兵器,護住了楚睿。
  那官員並不是要行刺,而是借一撲之力五體投地,不停以頭觸地敬拜。他的嘴被麻布堵住,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但就從這個表現來看,應該是得遇天顏,心中激動,絕不會是什麼不好的話。
  所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顧卿一看那綠衣官員的表現,心裡暗罵一聲。
  媽蛋啊!要是知道皇帝的一句話就能讓他這麼激動,皇帝早出來一步多好啊?她磨破了嘴皮,也只是讓他稍微晃一晃神,手都要廢掉了好嗎?
  皇帝出來一聲大喝,說不定這貨就立刻丟刀俯首認罪了哇!
  顧卿就在這種幽怨的表情裡,被宮中趕來的黃御醫包扎完畢。
  和顧卿推斷的一樣,沒有傷到肌腱和骨頭,只是比較嚴重的皮肉傷。而且顧卿止血及時,也沒有造成什麼二次創傷,此番清理創口,好好休養,雖然耗費的時間會長些,但總會恢復如初的。
  因為刺殺之事事關李茂,所以李茂留下來處理後續事務,而顧卿則被力氣驚人的李銳一把抱起,帶著自己的弟弟李銘,在兩家的家人簇擁下,打道回府。
  嗚嗚嗚,人生中第一個公主抱是孫子抱的什麼的,而且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這實在是淒慘到不堪回首啊!
  晉國公府裡,楚睿和張搖光因為刺客之事,就只是上了個香,提了句悼詞,就匆匆返回宮中。那刺客由大理寺派人來提走,他將會在大理寺的牢獄裡受到審問,直到事實真相全部查清為止。
  在返宮的路上,楚睿想到剛才那個孩子,忍不住嗟歎道:
  “李蒙的兒子,實在是太像李蒙。”
  張搖光並沒有接口,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此刻只是抒發心中的想法罷了,不一定就需要別人的應和。
  “皇後先前說,這李銳胖到不忍直視……”
  “是,臣妾兩年前在如是庵遇見他時,他胖的需要別人攙扶才能站起身。一晃兩年,世事多變,想不到這個孩子已經變成了這般模樣。”
  “可見李蒙的子嗣還是好的,只是先前被耽誤了而已。幾年內就能由極胖轉為正常的食材,此子應當吃了不少苦。他的毅力和忍耐力由此可見一斑。”楚睿愛屋及烏,溢美之詞毫不吝惜,“先前朕還在想,能馱著李銳千裡救叔的馬,說不定真是什麼百年難遇的良駒……”
  張搖光一下子沒忍住,笑出聲來。她捂住了朱唇,肩膀不住抖動。
  “你莫笑,朕真是對那匹馬動過念頭,想要李茂帶進宮中給朕看看……”楚睿見妻子總算是笑出聲來了,心中也是欣慰,故意再多說一點。
  “如今看來,還是不要了,朕已經知道了其中的緣由。”
  他回想起當年。
  當年他在信國公府的營帳中見到的那個少年,那個一臉倔強,沉默寡言的少年李蒙。
  那時他還沒有李銳大,身量也沒有他那般高,可就是這個倔強又瘦弱的少年,一點一點的改變著自己,也改變著大楚。
  是他積極上書,重推科舉;是他力排眾議,讓寒門子弟也能入國子監讀書;是他帶人修撰了《大楚律》,以為國之准繩……
  李家眾人中,他是最優秀的,也是最不幸的。
  “朕,真是很期待下個月侍讀的遴選啊……”
  李茂在晉國公府遇刺一事,震驚朝野上下,眾多言官紛紛彈劾太常寺和晉國公府,認為他們有管理不嚴、識人不清、御家不嚴的罪責。勳貴派更是義憤填膺,認為這是晉國公一派的陰謀,妄圖以重孝為引,一舉摧毀信國公府的希望。
  誰都知道信國公府一門就這麼一個成年男子,若是這位信國公也來個“英年早逝”,豈不是如同詛咒一般?
  李茂若要倒了,公府裡兩個孩子要成才至少需要十年。十年,多少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哪還有他們再立足之地!
  這股紛爭,最後還是由李茂親自上折平息的。這件事,最終以太常寺卿,也就是和信國公府上有過矛盾的項城王楚濂,被罰俸一年告終。
  而晉國公府,僅僅是被斥責了一番,並未傷筋動骨。
  這番舉動,總算是安撫了眾多世族官員的心。
  而且,從那位被抓的太常寺博士王琨的家裡,還發現了不少其父多年來和他來往的信件,其中有重大線索。
  這位馬場的牧丞,當年是得到原任兵部尚書的那位老尚書的賞識,才被委以重任的。此事時隔已久,是以無人記得,但在王德林的信中,卻對這位老尚書頗多感激之詞,甚至有“賜我天大的機遇,得以發家”之類的話。
  楚睿立刻派出專人去告老還鄉的兵部尚書家中,將他押解回京。
  此事過了三四天後,大楚又出了大事。
  西軍和中軍被派出去前往北面的定北軍中,捉拿那有重大嫌疑的王泰和。這支隊伍遭遇王泰和的反抗,定北軍五軍六軍一萬余人叛逃,與王泰和一起出了邊關,往北面去了。
  西軍追蹤了數日,在關外失去了這支部隊的蹤影。定北軍七軍八軍在鎮北將軍袁羲的勸說下就地投降,並聲稱此前完全不知王泰和謀反之事。
  如今王泰和的舊部由西軍和中軍看管,不知如何處置。而鎮北將軍袁羲由此次隨軍的御史中丞周青陪同回京,這王泰和在他眼皮子底下動作了這麼多年,若不是神機弩裡的字跡被發現,還不知道何時能抓到他的把柄。這袁羲也是老將,可此番出了這種事,想來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北面定北軍鎮守的關防失去兩員將帥,而且皆是早年東征西討的宿將,整個北面都動蕩不安起來。
  這一下子,大楚的將門紛紛摩拳擦掌,無數已經在家閒的只能射鳥的武將們,希望此番能夠填補北面的空缺,再立功勳,重振家門。
  那跑走的王泰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反撲回來,此時北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誰能坐上鎮北將軍那個位置,誰家的子弟就有了新的機遇。
  信國公府的門檻又一次被踩破,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學子,而是老信國公李碩的舊部們,因著李茂如今的兵部尚書位置來求見的。
  李茂這陣子被煩的不堪其擾,在和顧卿和方氏說明了自己的難處後,進宮向皇帝哭訴這陣子的煩憂,楚睿遂下了一道恩旨,言明需要與李茂商談軍國大事,點了李茂留宮伴駕,直到袁羲回京。
  這下子,李茂白天上朝,晚上宿在宮城裡專門為官員准備的郎捨,信國公府的家中只有老幼,這些人也就不再上門了。
  一時間,一干武將紛紛都在心裡大罵李茂滑頭,卻也無可奈何。
  人都跑了,他們難道還能到宮裡面去追不成?
  又過了幾天,前往前任兵部尚書家中的御使回報,老尚書就在他們前去的三天前,已經病死在家中。他們找了當地的仵作驗屍,確認死於中毒,並非得病。於是乎,御使押解老尚書回京的任務,變成了押解他的家人回京,實在是憋屈。
  王泰和和於此事有嫌疑的前兵部尚書一死一逃,事情的真相又石沉大海,岐陽王余孽究竟藏身何處,又是從何時開始謀劃的,這種種因由,一下子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信國公府。
  李茂為躲避武將們的游說,離家逃進了宮中;顧卿傷了雙手,什麼都不能做,連穿衣吃飯都要下人們伺候著,郁卒的要命。
  好在李銳和李銘除了上課,其他時間都留在了持雲院裡,顧卿雖然覺得自己倒霉至極,但這陣子過的卻不無聊。
  “奶奶,張口。”李銘站在顧卿身邊,拿著一個小碗,專門替她夾菜。顧卿說要吃什麼,李銘就飛快的夾來,喂給顧卿。
  而李銳則是手持飯碗,負責喂飯。
  遇到顧卿要喝湯的時候,兩個孩子就差快要打起來了。
  李銘說湯是“菜類”,應該是由他喂,李銳說李銘人小,他是長兄,理應能者多勞,這湯應該他來喂食。
  顧卿一口飯,一口菜,再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孩子為了誰喂湯而打嘴仗,心裡樂開了花。
  為了獲得她的喜愛而爭寵什麼的,實在是太帶感了!
  “奶奶,你的手什麼時候才能好啊?”李銘不甘心地看著哥哥把湯勺送到顧卿的嘴邊,臉都快嘟成了個包子。
  “怎麼,這麼快就覺得伺候我煩了?”顧卿喝了一口湯。
  唔,左擁右抱的感覺真好。
  “怎麼會啊!”李銘瞪大了眼睛。“只是您的手要一直不好,馬上就是清明了,沒您帶著我們和家裡人放紙鳶,多沒意思啊!”
  “呃。”顧卿不敢說差點把這個給忘了。
  當年胡人報復,他們家的祖墳已經被糟蹋的一空。如今老家裡只有邱老太君兩個死去的女兒之墓。就這兩個墓,還是因為邱老太君一力堅持才立下的。
  古時候未成年就夭折視為不孝,是不能埋入祖墳之中的,連墳塋都很少立。李茂兩個姐姐的墓,一直都是另外有信國公府裡的家人打理,此外,李鈞的家人也多有整修。
  所以信國公府裡並不回老家掃墓,只是在清明那天會開家廟祭祀一番。老國公和李蒙都沒有葬在老家,李碩葬在京城郊外的靈雲山上,李蒙也是在那裡,有家人看管墳墓。
  這裡的清明除了掃墓以外,基本就是找個由頭出去踏青,所以大人孩子都對此很是期盼。去年清明他們去靈雲山掃墓,因為中途下了雨,風箏也沒放,也沒有能郊游成,掃完墓就匆匆趕了回來。
  她當時還安慰兩個孩子,說是明年再來放,這麼長時間一過,她是真記不起來了。
  “放,怎麼能不去放。回頭我讓家人給你爹送個信,等哪天天好,讓他休了清明的假,我們出去掃墓。我手雖然傷了,捏著線的能力還是有的。頂多到時候你們把風箏放上去,給我拿著就是了。”
  顧卿看見李銳和李銘亮起來的眼睛,就知道兩個孩子是擔心自己手傷以後,這次清明就不出門了,所以笑著又補充道:“這次一定要找個好一點的天,這大半年確實過的非常晦氣,咱們把晦氣都給散了!”
  “好!”
  “奶奶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奶奶,紙鳶你叫人做了嗎?”
  “呃……”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蒙(地底下):最近老有人念叨我。
  李碩:(驕傲)你那算啥,最近還老有姑娘說想要嫁我。
  邱老太君(斜眼):嗯?
  李碩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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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張玄請靈

  清明,是大楚比較重視的一個節日。大楚承平沒多久,過去數十年間,因為戰爭死了不少人,甚至還有一家上下只剩幾人的。
  就拿信國公府來說,原本邱老太君有三子兩女,天下太平之後,只剩兩子。
  實在是讓人傷感。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大楚在清明會給官員三天的時間掃墓。但三天時間,對墓在京中附近的還好,對一些故鄉在外地,千裡迢迢來京中做官的,根本就是變相的放假了。
  李碩、李蒙父子的墳墓在京郊的靈雲山,隔著不遠就是康陵。先皇修康陵的時候,找人堪輿風水,得出的結果是康陵可為帝陵,而靈雲山可以作為諸臣安葬之地,拱衛皇氣。
  由此,靈雲山四座山峰朝廷都修了墓葬,專門賜予有功又不葬在祖墳的勳貴大臣。
  靈雲山上葬著不少大臣,其中有一半是武將,李碩父子的墓葬就在離康陵最近的近聖峰上。
  這近聖峰也是後來才改的名字,以前京城人家都管它叫做:
  ——“那個最高的山頭”。
  李茂聽說母親這次也要去掃墓,慌得趕緊跑回家來勸。誰料顧卿被李銘提起了去年的事情,一是不想失信於人,二是對今年憋悶在府裡各種驚慌受氣已經受夠了,咬定了一定要去掃墓踏青。
  李茂見勸說已經無效,只得應了下來,並准備去欽天監打聽打聽,看看這幾天哪天無雨,好帶著家中大小去掃墓。
  信國公造訪欽天監,讓這些一天到晚埋頭於天文歷法的閒散官員們吃了一驚。
  整個欽天監上下都在思量著,最近是不是要打仗了,要推算黃道吉日?還是皇帝陛下有什麼臨時起意的祭祀活動,需要信國公先問問最近的吉凶?
  得到消息的欽天監監正誠惶誠恐的帶著監副和屬官跑了出來,迎接這位貴客。
  李茂什麼屬官都沒帶,只身一人來欽天監,就是因為這次來只是為了家事,實在是不好意思興師動眾,結果即使他不想,還是把欽天監給驚動了。
  “國公大人大駕光臨,欽天監全體上下不勝欣喜。”監正拱了拱手。“不知國公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監正客氣,我府裡最近幾天要去掃墓,所以前來問問天氣……”李茂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倒是叨擾了欽天監的各位了。”
  “不叨擾,不叨擾,這本就是我們的職責。”監正轉身問屬官,“張玄今日可當值?”
  “當值,在五官閣裡抄書呢。”
  “去把張玄叫來。”監正又轉回身。“國公大人稍等,自徐郎官報病,這勘測天象之事就一直由張玄在記錄,待他前來,一問便知。”
  李茂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一身綠衣官服的張玄快步走了過來。
  李茂上次見他,還是在紫宸殿的書房,這個五官靈台郎成功的預測了雹災和雪災,又預言來年關外大寒,一定過的極其辛苦,跪地苦勸聖上及早防備,早日賑災,所以李茂對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後來這位還上過一次門,聽說和家中老太太相談甚歡,李茂對他也就不似一般官員。
  張玄向李茂行禮,順便開了天眼看了片刻,上次在皇宮裡匆匆一見,沒有顧得上,現在一看,他不禁對這位信國公大人的好命數驚訝了起來。
  非但如此,此人身上的功德也不少,顯然是個好官,並非屍位素餐之輩。
  這信國公一府有天人照料,果然是人人向善,各個非凡。
  “太遠的天氣,下官也無法預測,下官並非真的是什麼天師……”張玄笑著說道,“不過,後天天氣應該不錯,無風無雨,若是掃墓,正好合適。”
  李茂聽張玄說的這般肯定,也笑了起來,“那就先謝過張道長的提醒,那本官後日就帶著家人去掃墓。”
  “國公大人,不知這次邱老太君傷的如何?可去掃墓?”張玄出聲問道。
  “家母只是皮肉傷,將養一陣就好了。多謝掛懷。此次掃墓,家母也去的。”
  “那,國公大人……”
  “唔?”
  “不知大人府上掃墓,可缺一念經的道士?”張玄眼神閃亮,鼓足勇氣問出聲來。
  張玄身旁的欽天監屬官們紛紛露出了“我還能這麼拍馬屁!”的表情。
  張玄對這些人的表情不屑一顧。
  這些凡夫之輩怎能知道他的遠大抱負!
  這是聆聽天人教誨的好時機啊,沒看到李銘那必死的血光之災,都被邱老太君逆天改命化解掉了嗎!他若經常接觸那位天君,豈不是更能了解這天道的真義!
  李茂見他那副熱切的表情,心頭一陣怪異。
  “我家並不好超度念經之事,我母親也不信佛道……”他委婉地提出自己家中並不和其他人家一般,需要做法事的法師。
  “貧道乃正一派嫡脈。”張玄不再自稱下官了,又把“正一派”嫡脈咬的重了一些,“但凡墳墓,幾年一修葺,總會動了風水。若不用念經,貧道去替府上看一看,也是好的。而且有貧道引靈,豈不是更好嗎?”
  李茂被這道士的執著給說服了,而且這張玄和家中兩個孩子似乎交好,也算是熟人,也就輕笑著點點頭,謝過了張玄的好意,約了後天相見的時間和地點。
  李茂的目的達到,也沒在欽天監多呆,就回自己的兵部部署去了。張玄目送著李茂走遠,也一臉興奮的表情,邁著輕快地步子漸漸走遠,回他的五官閣繼續抄書。
  只留下一群呆若木雞的屬官們。
  這這這,這般邀寵,實在是太奸詐了!不過是出身正一派,又會一二道術,就可以走遍京城各種豪門顯貴頗受歡迎,還落了一個“張天師”的名頭!
  對於這種人神共憤的逢迎拍馬之道,他們只想說……
  ——張天師,請問你收不收徒弟!
  李茂派人傳回來後日去掃墓的消息,全府上下一陣歡呼。
  府裡的下人是不可以在府裡私下燒紙焚香的,許多家生子和其他的下人都在等著府裡主子一家出去掃墓,真好趁此時候落個假,帶著家中子弟去野外空曠之地,為先祖燒一燒紙錢。
  府裡的小丫頭和小子們則是因為這次掃墓,邱老太君已經說了會好好玩一玩。靈雲山下就有家裡置辦的莊子,到時候府裡下人們可以帶上自己的紙鳶去放,也可以帶上葫蘆去射柳,全府上下放松一番。
  年輕人沒有不好玩的,邱老太君做出來的各種游戲又大受歡迎,這些下人們有不少都支錢央著府裡的工匠們做了紙鳶和紙牌等物,就等著主子們休息的時候,可以放松放松。
  顧卿和孩子們的風箏不是府裡的工匠做的,而是李銳在外面買來的。
  東市有一家專門經營南北雜貨的店鋪,裡面出售一種從南面來的稀罕風箏,名喚“哨口風箏”。風箏的骨架上鑲著極輕的小葫蘆哨子,放到天上時,會發出清亮悠長的聲響,所以這種紙鳶不被稱作紙鳶,而被販賣的商人叫做“風箏”。
  顧卿在這邊聽到說“紙鳶紙鳶”已經習慣,猛然聽得李銳說“買了幾個風箏”,還以為有穿越的戰友到了此地,連忙詢問內中因由。待問清為何叫做“風箏”,不由得大失所望。
  原來真的是由風彈奏的“箏聲”的意思。還不如紙鳶紙鷂有趣呢。
  到了去靈雲山掃墓那日,顧卿乘著軟轎,在下人們的簇擁下到了門口,准備乘上她的馬車,卻意外的發現門口站著一個熟人。
  顧卿心裡一陣哀嚎。
  我的個神啊,不是那張玄張道士還有誰啊!
  這次穿的也是道衣,難不成又要來“問道”了?
  想起上次口干舌燥的經歷,顧卿不由得眼前發暈,只能擠出一個干笑:
  “呵呵,張小道長前來是……?”
  “母親,是兒子請張道長來的,父親和兄長的墳塋幾次修葺,兒子想讓張道長看看有沒有不妥。”
  哦,原來是專業人士。顧卿點了點頭。
  “那辛苦道長了。”
  “不敢不敢。”
  怎麼敢在天君面前班門弄斧哇!
  “張道長,你也來了。”因為去掃墓,李銳穿了一身白色勁裝,腳下蹬著一雙箭靴,端的是英姿颯爽,少年風流,引得顧卿心中一陣叫好。
  看看她努力的成果!
  她的穿越經歷簡直就是“看糟老太婆如何成功將渣男廢柴書呆調1教成高富帥的逆襲故事”啊!
  片刻後,穿著白衣,散著頭發的李銘也和堂兄李鈞從後院走了過來。李銘脖子上的傷還沒有好,纏著幾層紗布,再穿著白衣,散著頭發,看起來像是受難的金童似的,十分惹人憐愛。
  李鈞四月十五就要參加殿試,因為沒有幾天了,所以最近找他的同年也越來越少,倒是落得個清淨。今日他穿了一身青色長衫,替堂弟拎著一個大包,跟在李銘的身後。
  “銘兒,你帶了什麼?怎麼能讓你堂兄拿呢?不是有下人嘛!”顧卿皺了皺眉。
  李鈞對兩個弟弟都十分友愛,李銘這孩子有些喜歡欺負老實人,總是賴著李鈞,對李銳就不敢。
  “無妨,不重的。”李鈞擺了擺手,幫著李銘將包袱放進邱老太君的車裡。轉頭再一看,李銘對他笑嘻嘻著作了作揖,他也莞爾而笑。
  顧卿見所有人都到了,率先進了馬車,然後跟進去的是未成年的李銘。
  張玄眼看著顧卿登了車,恨不得也跟著鑽進去,無奈他們這些成年男子除非病殘,不然肯定是騎馬或騎驢的,只得望眼欲穿的爬上馬,隨在李銳和李鈞的身邊,向著靈雲山而去。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今日有不少人家出城掃墓,信國公府的車馬一早起程,用了一個時辰,才出得城去,待到了靈雲山山腳自家的莊子,稍微修整一番,卻發現山腳下還停著不少馬車,各種人家的徽記都有。
  李茂皺了皺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既然是出門踏青,自然是不可以騎馬的,除了顧卿手上有傷,身體又弱,是坐著軟轎上山的,信國公府裡跟出來的其他人全都是步行上山。
  李蒙和李碩的墓地在近聖峰的半山腰,位在高處,背靠斜坡,又有水流經過,是一塊風水寶地。因為墓地是朝廷派人修造的,除了墓葬,一路上還有亭子可供掃墓之人休息,有各種屋捨可供守墓之人看守。
  待一家人爬了一半,李茂不好的預感終於應驗……
  那半山腰的亭子裡坐著幾個眼熟之人,不是那些日日來關說的武將還有誰!
  李茂嘴中一陣發苦,看見他們,他的頭皮都在發麻。
  這些人也不在此時糾纏,人家墓都還沒掃呢,再不長眼,也不會這時候上去打聽。李茂一肚子悶火,只遙遙地對這些人拱了拱手,隨在母親的身邊繼續前行。
  “那亭子裡是熟人?我看你似乎不太高興?”所有人都在走,只有她坐在軟轎上,一來位置高,二來閒,不像李銳李銘幾人,在後面已經和張玄不知道聊什麼聊的熱火朝天,自然是對李茂的神情動作是看的清清楚楚。
  “是。那些人都是京中閒賦在家的武將,只領著爵位或虛職,沒有官職。”李茂發愁地說,“北軍裡空出不少職位來,兒子是兵部尚書,親家又是吏部尚書,這些老將想要再掌兵馬,想讓兒子能在朝中舉薦一二。”
  “哦,原來是這樣。他們是能力不行你不敢推薦,還是……”顧卿好奇地問著。
  “並非如此。聖上似是對北軍另有安排,我不敢應承他們什麼。但我也不知道聖上到底是要做什麼,話就不能說明,否則傳出去,有人又要多想。這段日子以來,兒子一直躲在宮裡……”李茂長吁短歎,“他們到底是從哪兒得知了我今日掃墓的消息啊?我今日休假的事情只有聖上和幾位要臣知道。”
  “等下兒子下山,怕是要被截住了!”
  顧卿在轎子上看見李茂愁得胡子都在抖動,不由得好笑的搖了搖頭。
  若說文臣和學子們還會講究面子,被拒絕幾次就不登門了,那這些武將們就是魯直的代表。有些就是仗著是李老國公手下出身的,即使和李茂一點關系也沒有,也會大大咧咧地上門來拜見。
  好在他們只是鍥而不捨了一點,本身做的卻不惹人討厭,禮數也都足,所以顧卿一點都不反感他們,倒覺得他們有些可愛。
  坐在家裡拿錢不干,非要跑到邊關有危險的地方去拼搏一番,將軍卸甲的不甘,顧卿反正是不能理解。
  在邱老太君的記憶裡,李老國公的夢想似乎一直是天下平定後,帶著妻子一起卸甲歸田,在老家種些田地,收收租子,安享晚年什麼的。
  這些武將年紀都不小了,怎麼還老想著要出山呢?沒仗打,豈不是天下的幸事嗎?
  顧卿在想著嚴肅的問題,而此時的李銘李銳幾人,卻在後面興高采烈的和張玄聊著一些奇怪的東西。
  “……所以說,輕身術確實是存在的。”
  張玄先前正在說輕身術,話頭是爬山怕的累死的李銘提起來的,張玄就將道家的輕功說了一通,李銘還沒有什麼反應,倒說的李銳心頭大癢,連聲追問:
  “張道長有見過會輕身術的道士嗎?”
  “我有一個師叔,就練得是這門功夫。他每日清晨會單足立在道觀的簷角練功,來回於龍虎山的崇山峻嶺之間猶如平地。當年我剛到龍虎山時,曾被這個師叔驚得從階梯上滾了下來……”
  李銳的眼睛更亮了。
  “不知你這師叔可願收徒?”
  “我倒不知道他願不願意,但這門功夫似乎是童子功,從四五歲就要練得,練到二十七八歲方才大成。你今年已經十四,筋骨已合,應該是練不得輕身術了。”張玄看著李銳眼裡的亮光慢慢熄滅,想了想,安慰道:
  “不過道家也有不少以靜制動的擊技之術,什麼時候我回山,給你抄上幾本。雖然不是輕身術,但你是公府的公子,學輕身術也不合適,倒是多會幾門防身的功夫,方才是正理。”
  “那我就先謝過你啦!”李銳感激地對他行禮。
  “張道長,我小時候看過幾本志怪小說,其中有‘飛劍傷人’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有沒有劍仙?”李鈞也興致勃勃地問道:“你見過飛劍嗎?”
  “……飛劍?”張玄撓了撓頭,“我們正一派是以符菉為主,也有養身和修行之道,但沒有劍術一派。這些,應該大多是杜撰吧?”
  “那道長,你的符菉真的能請來神明嗎?你抓過鬼嗎?鬼是什麼樣子的?”李銘眨著眼睛,一臉又怕又想聽的表情看著張玄。
  “說到抓鬼,貧道倒是曾經驅過一次,那是三年前的七月十五……”張玄壓低著聲音,開始說起去年某個夜晚的遭遇。
  李銳幾人和他們身後的家人都把耳朵豎的高高的,全神貫注地聽著張玄的故事。
  顧卿見後面剛才還吵吵鬧鬧,突然一下子沒有了聲音,轉頭一看,不禁樂了。
  張玄騎在馬上,不知道在說著什麼,旁邊的李銘聽得已經入神,正在同手同腳的走路而不自知。李鈞一臉驚恐的樣子,那表情似乎是“我的媽啊一群女人撲上來你還能活!”這樣的意思。李銳一下子皺眉,一下子吸氣,渾然沒有平時內斂老成的樣子。
  唔,如果這張道長很會講故事,偶爾請他來陪陪孩子,其實也挺不錯喲。
  待到了李家父子兩的墳頭,一眾下人紛紛開始動作起來,李茂跪在父親的墳前,親自擦拭墓碑,而李銳也是一樣,手拿下人遞過來的軟布,仔仔細細地擦著父母的墓碑。
  其他下人開始往墓前放各種祭品,又在墳邊插上柳枝,做祭祀前的准備。
  張玄在墳邊四周繞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他這話一出,李茂和兩個孩子心頭都是一松。
  只有顧卿,完全不懂一塊墓碑而已,能有什麼對或不對。
  顧卿看著李碩的墓碑,那旁邊還空著一位,那是為邱老太君准備的。
  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著,期盼邱老太君能夠在地下和李老國公重新相會。
  因為見著這些死去之人的墳墓,她心中也是暗暗心虛。
  ‘兩位長輩在上,我實在不是故意占了邱老太君的身子的,我以後一定會做好邱老太君該做的事情,也會行善積德,絕對不會讓信國公府蒙羞,兩位在泉下有靈,千萬不要怪罪我。’
  墳墓沒搖,墓碑也沒動,我就當你們已經同意了喲。
  你們真是開明的好長輩啊!’
  呃,不過,難道等她這具身體死了,她要躺在李老國公的身邊?
  這好生驚悚!
  回頭她要和張小哥商量商量,問問能不能等她死後了以後,把她的魂魄引走。她可不要插到李碩一家幾口裡當電燈泡啊!
  所有准備工作做完以後,信國公一門開始祭祀,而張玄則拿出一本已經寫好的表書,開始在墳前焚燒。
  正一派的表書有敬拜天地,招引鬼神之能。張玄開始燃燒寫著李碩、李蒙和張靜三人名字的表書,口念真言,幫著他們呼喚先人的魂靈。
  不一會兒,狂風大作,可正在燃燒那封表書所產生的煙塵依然是青煙直上,絲毫沒有歪斜或者被封吹散的樣子,一旁見著的下人們驚詫莫名,嘴裡開始大叫著“老太爺和大老爺來啦!”、“大奶奶來啦!”之類的話。
  李茂和李銳幾人朝著四周張望,期望能看到親人的魂魄,卻沒有見到任何蹤影,忍不住又失望又悲痛,只能含淚練念叨著親人的稱呼,希望能夠聽見。
  張玄依舊一邊焚燒著表書,一邊念誦著什麼。他的眼睛緊閉,完全不為外物所侵,儼然一副出世之人的樣子,李茂對著風來的方向磕了幾個頭,然後才開始祭拜。
  顧卿跪在地上,睜大著眼睛看著那道黑煙,心中大叫著“這不科學”。她身旁的花嬤嬤已經跪倒在地,哭的不成樣子。
  此次來掃墓的家人大多是老人們,都曾和李老國公和李蒙相處過很久,一見這種異態,心中萬分肯定是幾位主子回來了,磕的也越發虔誠。
  待表書完全焚燒干淨,青煙也消失的時候,狂風也停止了。
  這堪比電視劇和電影大片的效果讓顧卿心裡贊歎不止,准備等掃墓回去後就問問張玄是怎麼辦到的。
  張玄似是注意到了顧卿的眼光,睜開了眼睛,對眾人輕聲說道:
  “他們已經走了。”
  這個他們是誰,自然是不言而喻。
  對此,李茂和信國公府的下人們都是深信不疑,有些下人甚至已經口呼“天師”,准備一路上小心伺候了。
  說不定哪天就有有求於人的時候呢?
  李銘和李銳因為聽顧卿說過各種方士裝神弄鬼的案例,又有巫蠱之事在前,對鬼神之事都不太相信。但這件事太玄乎,又放在他們面前,由不得他們不信,所以兄弟二人都是將信將疑,而且內心裡隱隱希望這是真的。
  能控制風的,總不是騙子吧?
  李鈞最是光棍,剛才狂風大作的時候,他已經把內心的願望許了個遍了。從“求堂爺爺堂伯讓我的隱疾消失”、“求堂爺爺和堂伯讓我有個好前程”、到“求堂爺爺和堂伯讓我不要那麼口拙愚笨”默了一通,念了個許多遍,生怕幾位先人忘了。
  張玄上表書的舉動,將整個掃墓的氛圍掀到了一個幾乎是狂熱的地步,甚至連顧卿現在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是看一個怪人,而是一個“有點本事的怪人”了。
  顧卿望著一臉肅穆的張玄,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張小哥,這般好本事,回頭也教教我唄!
  張玄為了能在天君面前表現,真是連看家的壓箱底功夫都拿出來了。
  這張表書還是他下山的時候他的師父給的,就此一張,准備留作大用的,此刻被拿來召喚信國公府的英魂,而且只召來了兩個,他心裡有些遺憾,又有些羞蘞,生怕天君覺得他本事不濟。
  可待他見到邱老太君滿是敬佩和認同的神情,一下子又雀躍了起來。
  天君一定覺得自己是可造之材,所以才這麼欣慰地對我笑!
  等他們把墓掃完,已經快到午時了,這個時候下山有些早,顧卿等人就找了一片空地,拿出家中准備的寒食,略進一些東西再行下山。
  李茂隨便吃了幾口,便要帶著家人先出發。
  “母親,後面那些武將還在等著我下山,兒子勢必是不能從那條路走了,兒子准備帶著幾個看守墳墓的家人,從另外一邊抄近道下山。”李茂一臉無奈之色,顯然是為了躲避這些人已經豁出去了。
  “不過是幾個武將,回絕了就是,你逃得了一時,難不成一直這麼逃嗎?”顧卿納悶地看著李茂,“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一直跑不是事啊!”
  “北邊的事不能輕易就允諾,也不可多說,可是這些武人都是一根筋,若不說明白,便覺得你是敷衍,非要問個究竟,兒子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顧卿搖了搖頭,胸有成竹道:
  “不就是拒絕人嗎?這有何難?你跟在我後面,看我如何把他們打發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他們到底是從哪兒得知了我今日掃墓的消息啊?我今日休假的事情只有聖上和幾位要臣知道。”
  欽天監官員A:你知道嗎?後天不下雨,可以掃墓。
  官員B:你怎麼知道的?
  欽天監官員A:那個“張天師”預測的。李國公都准備那天去掃墓了。
  官員B:那我也那天去。(跟另一個人)你知道嗎?明天不下雨。
  官員C:你怎麼知道?
  官員B:是這樣的……
  然後大家全都那天掃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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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尋花問柳

  李茂滿懷著信心跟著自己的母親下了山。孩子們還在震驚於張玄是如何做到孤煙直上的,圍著他問東問西。
  不一會兒,到了半山腰的那處涼亭,幾個武將們果然等在那裡,還沒有離去。待他們看見李茂終於下山,均是喜笑顏開,走出亭外。
  “國公大人!”
  “李大人!”
  李茂吩咐下人們在亭外稍微等一會兒,攙扶著母親下了轎。
  這些人從清晨等到正午,已經等得是饑腸轆轆,神色焦急,這次見信國公府不但沒有躲開他們,甚至還有進亭一敘的意思,心裡都是一喜。
  李茂進了亭,和這些武將一一過了禮,又伺候著顧卿坐到了亭子裡。
  邱老太君坐著,這些武將不少是李老國公的舊部,哪裡敢坐,紛紛都向她老人家問好。
  “大人們辛苦了。清明節來這近聖峰,莫非各位是給老身的亡夫和亡子來掃墓的?”顧卿故意用話擠兌他們。
  他們剛剛掃墓下來,自然是知道這幾位沒有上來焚燒紙錢。
  這些武將們面色一僵。
  他們為了防止錯過李茂,在這半山腰必經之地上一步都不敢離開,更別說去掃墓了。
  這下子,他們的心裡都懊悔極了,此前只要有一個人掃了墓,現在就可以露臉了,說不定老太君一高興,就叫兒子多照顧照顧也不一定啊!
  “咦?難道各位都沒有掃墓?那各位來這近聖峰是做什麼的?”顧卿一臉不解的表情注視著他們。“清明的假期如此短,各位應該趁此機會祭祀先人才是啊!”
  “不敢瞞老太君……”一位黑臉的武將羞愧地說:“我們是有事來向李國公求情的。”
  “若是公事,為何不在京中商議?”
  “這……這不是李國公一直宿在宮中的緣故嘛……”
  “各位既然知道老身的兒子都宿在宮中了,自然該知道這件事是求不得的。連宮中那位都留下了老身的兒子,那代表宮裡也不希望你們來求。”顧卿一臉認真道:“各位若是想要前途,如今不爭才是爭,越是擠破頭,那位看在眼裡,越不會讓你們如願啊。”
  顧卿面不改色的繼續忽悠道:“老身能理解各位的心情,但邊關之事,攸關社稷,各位不該求我兒子,而是應該謹言慎行,多多表現,博得聖眷,方是正理。”
  來求情的武將都是沒有什麼勢力也沒有什麼腦子的。但凡此時有腦子的武將,是不會做出這般緊迫逼人的事情來為難李茂的。沒腦子的人,得了大造化成事也難,所以顧卿也不怕說的太實在讓他們面子上不好過,而是輕飄飄的把皮球踢給了皇帝。
  “諸位,請回去吧,此事不是我們信國公府可以置喙的。”顧卿站起身,歎了一句。
  “希望下次老身再來靈雲山,和你們相遇的時候,諸位是來掃墓的。”
  這些武將又羞又愧,實在是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當做不存在才好。
  顧卿對他們點了點頭,在李茂的攙扶下除了亭子,上了軟轎,一行人接著下山去了。
  “怎麼如此容易?”李茂走了老遠還不住回頭,“明明我先前和母親你說的是差不多的話,可是他們就是裝聽不懂……”
  “他們心裡有愧,就不會糾纏。都是你爹的舊部,卻連清酒一杯,紙錢一捧都沒有,他們哪裡還有臉和你說這些事。”顧卿看了看身後,“只是,這人走茶涼,未免也太快了。”
  這才多少年?舊部就在山下都不去祭拜,是該說李老國公晚年交還兵權交的太成功,還是說人心易變,喜新厭舊,只能看到得勢的哪一個呢?
  “奶奶,我們就這麼下山了?”李銘在後面嚷嚷道:“說好的放紙鳶呢?”
  李銘這話一說,下人們都期盼了起來。
  顧卿問了下轎子邊陪同的家人,這個家人是負責看守信國公府的墳墓的,對近聖峰也熟悉。他想了想,低聲回道:
  “若是要游玩,從這邊往後山插過去,半個時辰不到就可以到雞鳴峰,雞鳴峰半山腰有一處空曠之地,四周種有不少桃樹,又有一池,叫做碧水池,最是適合嬉戲。只是這個時候,怕是有不少掃墓的人家已經過去了,若是老太太不喜嘈雜……”
  “沒事,我最喜歡熱鬧。那就去雞鳴峰吧。”顧卿笑著和跑到轎子邊眼巴巴看著他的李銘說道:“走,我們去雞鳴峰,若是快點,還能趕在天黑前下山。”
  現在午時剛過,半個時辰過去天色也還早,還能玩上幾個時辰。反正山腳下就有莊子,也不怕弄晚了回不去,大不了再過一夜就是。
  “哦!太好了,奶奶最好了!”
  李銘跑成一溜風,往哥哥那裡報信去了。
  到了雞鳴峰上,風景明顯好了起來,路上有各種野生的花樹,現在已經全部開放了,奼紫嫣紅,引人入勝,惹得顧卿也停下了幾次,下了轎子指揮家裡人在這裡摘幾朵,在那邊摘幾朵。
  若不是沒有照相機,她真想拍照留念一番。
  再一想自己現在是個老太婆,照下來也只是徒增傷感,這個想法也只是在腦子裡略微轉了轉,也就甩出腦後了。
  待他們一到雞鳴峰的那處湖邊曠野,果然裡面已經有了許多幾戶人家在休息,草地中,各色的布幔都圍了起來,裡面待著的大概是女眷。
  小孩子們都在放著紙鳶,男人們有的在池子邊垂釣,有的在喝酒吟詩,還有猜拳的。
  在齊雲山上游玩的人家,大部分都是掃完墓的,這些人家的下人見又來了一批人,都被家中的主子們指派著上來問個究竟。
  信國公府的下人們和對方的下人們互相通著氣,顧卿終於看到古代郊游的場景了,心中極為興奮,下了轎子就深吸了一口氣。
  吸,呼!
  除了沒有野炊,古代的春游和現代的春游也沒有什麼區別嘛!
  “去玩吧去玩吧。今日裡都樂呵樂呵!”顧卿將殘手一揮,大笑著說:“把我們帶的家伙都拿出來!”
  “喲哦!”
  “得令!”
  “是!”
  信國公府就一個糟老太婆子,又沒有女孩子,布幔也就沒有支起來。沒有差事做的丫頭們嘻嘻哈哈的從後面小廝背著的各種筐籃裡翻出自己的紙鳶展開,互相比著紙鳶的樣子、形狀,男人們則先把帶的東西卸下來,讓丫頭們伺候主子先洗漱休整一番。
  他們是從近聖峰上來的,走了一截路,這時候也都有些累了,可以休息一下,稍微休整休整,自然是好的。
  顧卿雙手有傷,沒辦法玩什麼,就由李茂陪著四處晃一晃。
  李銘和李銳、李鈞等人已經開始在下人的幫助下放起風箏,並約定好誰第一個放上去,誰的那個風箏就給奶奶放掉。
  雞鳴峰上回去回報的下人們一說是信國公府的家人在此游玩,這些人家紛紛帶著家中的子侄前去拜訪。此時李茂正陪著顧卿在池子邊看別人釣魚,見到有人來拜望,也就一一客氣地寒暄一番,有些官員看到邱老太君手上還纏著繃帶,便好意邀請她去自家的帷幔裡坐坐,和女眷們聊聊天解解悶。
  若是以往,顧卿肯定是不想去的,可是最近花嬤嬤已經勸解過她,她也決定以後多走動走動貴婦的圈子,好給家中的晚輩相看相看閨秀,所以她在李茂驚訝的眼神裡點了點頭,在李茂的提醒下,去了兵部一位侍郎家中的幔帳裡聊天休息。
  說來也巧,這位兵部侍郎的夫人趙氏和李銳的舅母趙氏乃是姐妹,兩家說起來還有姻親關系,這位侍郎的夫人性格也和李銳的舅母一樣爽利,一見顧卿帶著丫頭婆子們過來,立刻笑著迎上前去。
  “哎呀,我說今早出門的時候,怎麼看見喜鵲停在我們家的馬車上呢!原來是有貴客要到!早知道邱老太君您會來,我出門的時候就穿件漂亮衣衫,多帶點頭面,這麼蓬頭垢面的見人,真是羞死人啦!”
  無論這位是因為姻親的關系,還是因為丈夫是李茂的下官而這般熱誠的歡迎她,都讓顧卿緊張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尤其這邊布幔裡坐滿了女眷,顯然還是以趙氏為首的,作為一個圈子的領頭人先做出了這般舉動,剩下的自然也都是非常熱情。
  “孫家大奶奶,你要是換件更漂亮的衣衫,再帶點頭面,豈不是讓我們都不要見人了。”一個婦人打趣道,“這位是信國公府的老太君,咱們快過來叩頭哇!”
  見到超品的國公夫人,確實是要磕頭行禮的。
  顧卿不喜歡別人磕來磕去,忙叫著“免了免了”,讓這些娘子們都別跪。她被趙氏引著在主席坐下,花嬤嬤和孫嬤嬤及四雲在旁邊伺候著。
  這些娘子們都是跟著家中丈夫或親眷出來掃墓踏青的,沒想過會在這裡遇見受了傷的邱老太君,再一看邱老太君身邊四個丫頭穿戴打扮,不由地嘖嘖贊歎。
  這樣的相貌和氣質,這樣的穿著打扮,一般京中官員的娘子也就不過如此了。
  她們又怎麼知道四雲的言行舉止都是花嬤嬤按照宮中的規矩調教出來的,就算是信國公府,其他園子裡的丫頭也沒辦法和她們比。
  就算是放在世家中,這幾個丫頭也是挑不出錯的。
  大的都過來行過了禮,然後就是小輩們。顧卿出來時候沒帶什麼賞物,還略有些尷尬,花嬤嬤在她耳邊輕言道:
  “這是偶遇,沒有賞物也沒什麼的。而且您身份這般高,賜是恩惠,不賜才是正常的。到了您這樣的地位,若是給別人什麼東西,人家就要想歪了。您態度和緩點就行,這些人也不是家裡的下人,沒得那麼眼皮子淺。”
  花嬤嬤的話一說,顧卿這才稍稍心安,安坐著看一個個青蔥滴綠的小姑娘跑到她面前來行禮叩頭。
  每到這個時候,顧卿的心頭頓時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過。
  “奴家劉氏幼娘,給邱老太君請安,祝老夫人萬福金安。”
  “小女子王氏若柳,拜見邱老太君,祝老夫人松鶴長青。”
  “奴家孫氏燕娘,拜見邱老太君,祝老夫人安康如意。”
  祝老夫人松鶴長青!
  松!
  鶴!
  長青!
  顧卿一面扯出滿臉的笑容一一回禮,一面還要搭著話表示自己很和藹可親。
  “你長得真標致,今年多大啊?”
  “幼娘今年十四。”
  “喲,你這頭發可真烏亮,真讓老身羨慕死啦。今年多大啊?”
  “回老夫人,小女今年十二。”
  “呵呵,才十二歲頭發就這麼長了,可真不錯……”
  嗚嗚嗚,這才是她該過的生活啊!穿著鮮亮衣衫,梳著精致的發型,插著漂亮的頭飾,跟著家中父兄出來踏青郊游放放風箏,偶爾還來點艷遇什麼的……
  現在只能自稱“老身”,這般痛苦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
  不能稱呼自己“奴家”,哪怕能叫“灑家”,都比“老身”好啊!
  不過,比起一堆才三十多歲就已經晉升成為孩子他娘甚至孫子他奶奶的夫人們,顧卿更喜歡跟這些女孩子們一起說說聊聊。
  不能過這些年輕丫頭們的生活,聊一聊了解下這些閨秀們的日常,過過癮也不錯。
  這些女孩子裡門第最高的就是兵部侍郎的女兒孫燕娘,也就是趙氏的嫡女。她母親出身將門,她性格也挺開朗直率,還很喜歡笑,顧卿非常喜歡她,覺得這個十歲的小姑娘很像後世那些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對她態度自然也就更加溫和一些。
  顧卿長得並不和藹,地位又高,手上還纏著好多層紗布,這些姑娘們起先都有些放不開,覺得這位老太君不是個好相處的,誰料沒過一會兒,她們就發現這位邱老太君不但溫和可親,而且還非常風趣詼諧,懂得也多,於是都圍了上來,太夫人長太夫人短的叫了起來。
  “邱老太君,您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哇?”十歲的燕娘好奇地看著顧卿的手掌,“會不會很痛?”
  “這個?”顧卿把手掌隨便擺了擺,“這是皮肉傷,養養就好了。老身前段日子奪過一個歹人的刀,把手給傷了。”
  她擠了擠眼睛,“老身做的這事極其危險,小孩子們要引以為戒,切勿模仿喲!”
  一下子,銀鈴般的笑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有大膽的就追問是怎麼回事。
  顧卿自覺這件事做的十分得意,就把自己帶著孫子去吊喪,如何碰到歹人,又如何搶了刀子讓孫兒逃出來,而後靈堂裡眾人如何制服了那官員,皇帝皇後又如何出現,讓那官員乖乖俯首認罪等等繪聲繪色的說了起來。
  她在兒科醫院時經常給活動室的小朋友們講故事,說起這段經歷來有趣極了,就連旁邊的各家夫人們都豎著耳朵聽的入神,心中也對這邱老太君欽佩無比。
  若是她們,自家孩兒被歹人所劫,一定是嚇得腿都軟了,哪裡還敢沖上去奪刀。更別說邱老太君已年過半百,這般拼命更是少見。
  這些女孩子們倒是對著顧卿口中的那個小孫兒感興趣起來,能在被劫持的情況下說出“你乃不忠不孝不義”之人的少年,應該是何等的相貌舉止?
  信國公府的嫡公子,應該十分出色吧?
  更有些家中祖母不在的,聽得邱老太君的話,想起了自己的祖母,默默抹淚的。
  這些官員夫人裡也不乏有曲意逢迎,想要攀上信國公府的,她們有些家中也有適齡的女孩子,這信國公一門的男丁都潔身自好,家事也簡單,坐在這裡的大都不是世家子,勳貴和尋常官宦人家也不管什麼出身和門第,自然是對著邱老太君又是贊又是歎,哄得顧卿心情大好,覺得有人聊天的日子果然比枯坐在家中有意思多了。
  就連花嬤嬤和孫嬤嬤都沒想到邱老太君會表現的這般好。在她們看來,不善交際的邱老太君最多就端坐在那裡,偶爾附和附和別人的話,最多說說客氣話什麼的。
  誰料邱老太君在女孩子們中大受歡迎,連什麼“太白的鉛粉最好不要用鉛粉傷皮膚”或者“你皮膚這般白千萬不要久曬容易長斑”這樣的話題都能聊的起來,真是奇哉怪哉!
  也是她們太久不陪邱老太君在外交際,忘了如今京城中老牌的太君們都病的病,老的老,漸漸不出來走動了。
  邱老太君在同齡的老夫人們裡品級是最高的,唯一一位和她一樣封得國太夫人的晉國公府老太君,今年都已經年過七十了,老晉國公的發妻又早喪,沒有第三位國太夫人。
  到了她這個位置,只有別人拼命哄著她說話怕冷場的份,哪裡有邱老太君擔心無人迎合的時候。
  更別說如此府裡這位太夫人在家裡哄幾個孫兒習慣了,對小孩子比大人更有耐心些。小孩子哄起人來,有時候比大人們逢迎更加讓人心中愉悅,所以邱老太君笑聲不斷,自然也不奇怪。
  顧卿和這個聊聊家中的煩惱,做做“知心奶奶”,和那個聊聊京中的趣事,沒事吐槽一番,覺得好生快慰,坐著都不想回家了。
  這時候,李銘的聲音突然在帷帳外響起。
  “奶奶奶奶,您在裡面嗎?孫兒把風箏放上去啦,您快來放了吧!”
  顧卿聽得是李銘的聲音,笑瞇瞇地和圍坐在旁邊的小姑娘們說:
  “我那小孫子來啦。”
  許多小姑娘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孫燕娘當時就拍著手說道:“來的好來的好,我倒要看看這個臨危不懼的小英雄長得什麼樣!”
  因為李銘年紀還小,此時男女大防也沒有後世那麼重,顧卿問了問花嬤嬤,知道讓他進來也不礙,就把李銘喚了進來。
  李銘一路從遠處把風箏帶過來,本來就很辛苦,他既擔心風箏被別人的紙鳶給纏了,又怕線拉的太緊斷了,真是操碎了心,一聽奶奶叫他進去,立刻叫下人打開帷帳,鑽了進來。
  他手上的風箏上有哨子,一拉線就會“烏央烏央”的叫,引得小姑娘們注視了過來。
  李銘沒想到這處帷帳裡有這麼多小女孩,他臉皮薄,臉上刷的一紅,鑽到奶奶身邊就把風箏往她手上遞。
  顧卿站起來接過風箏,她手指和手掌都有傷,不能彎曲,便用指縫夾著風箏的線,默默地禱告一番,希望今年厄運統統走光,不要再來光臨他們家了。等她睜開眼睛,李銘已經從下人的手裡拿過了小剪刀,湊過臉問:
  “奶奶,禱告完了嗎?完了我就剪啦!”
  顧卿笑著點了點頭。
  李銘剪斷風箏的線,那風箏帶著清脆的響聲向遠處墜了下去,這晦氣就算是放掉了。
  顧卿要留李銘在這裡坐一會兒,李銘再怎麼想賣乖,看著這一帳子的女眷頭皮也發麻。
  他家人丁簡單,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多女性長輩坐在一起的時候,更別說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啊好可愛來給我摸一摸”這樣的神情了。
  李茂飛快地給一群阿姨奶奶們行了禮,口中稱著“兄長還在那邊樹下等著我”,連忙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顧卿上次見李銘這般倉皇失措,還是被鴨子追著叨的時候,再見一次,不禁大笑了起來。
  “府上這位小公子,長得真是玉潤可愛,想必就是信國公的公子了?”
  “是的,正是老身的小孫子李銘。”
  “年紀小小,就如此孝順……”
  新一輪的誇獎大會又重新開始了。
  小姑娘們則是私底下悄悄討論。
  “剛才那小孩子,長得真好看。”
  “好看嗎,我覺得就一般。”有生性矜持的小聲說,“還沒我家中弟弟好看呢。”
  “你們看到了嗎?他脖子中也裹著紗布,邱老太君說的話怕是不假。”
  “你當人人都和你家奶嬤嬤一般成天說故事糊弄你啊,邱老太君那樣的身份,如何會胡亂說什麼故事。”
  “那你們說,剛才邱老太君說鉛粉不能用,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覺得……”王若柳微不可聞地說道:“邱老太君臉上顏色並不好看,看樣子是沒有塗粉。不塗粉的人說這種粉不好那種粉不好,實在沒什麼道理啊。”
  “說不定就是年輕的時候塗了鉛粉,現在才顏色不好看,讓我們不要塗呢?”孫燕娘對邱老太君印象極好,辯駁道:“若是這樣,就真是金玉良言了。”
  “是啊是啊,說不定……”
  女孩子們在這裡嘰嘰喳喳的沒完沒了,李茂已經被一堆朝堂的同僚拉去交際了,男孩子們則在有樹的地方玩著“射柳”。
  這折柳原本是比較古老的一種儀式,在柳枝上刮下一處皮,露出白色來,然後用弓箭去射,射中柳葉的三等,射中柳枝的二等,射中柳枝的露白處的一等。後來貴族們為了增加娛樂性,又加了各種各樣的彩頭,各種各樣的玩法,這“射柳”也就成了男子們喜歡玩的一種游戲。
  早上李銘神神秘秘地帶了許多大小盒子出來,就是為了玩這“射柳”的。
  李銘兄弟三人放完風箏,剪斷繩子放掉了晦氣,就跑回這片樹下看家裡人“射柳”。李銘先前讓家裡人把這些系著繩子的盒子葫蘆之類的玩意掛在了樹上,現在已經都掛好了。
  李銘指著樹上的葫蘆和盒子對著圍過來的人說道:
  “這些盒子和葫蘆裡都是彩頭,有銀錢,有些小玩意,還有我放進去的各色物什,誰能射斷這系著盒子的繩子,那東西就是誰的。每人只有一箭,射的東西要不好,只能說運氣不好,若是東西都射不下來,就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了!”
  李銘的話音一落,身後一片叫好之聲。
  這次來的有不少是信國公府的家將,都擅長弓馬,信國公府裡的下人們有許多也是能彎弓射箭的,一聽孫少爺的意思是人人都可以參與,頓時喝起了彩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李銘叫下人把准備好的弓箭拿了過來。
  長幼有序,長弓先給了李鈞。
  李鈞雖然是書生,但此時“君子六藝”,凡是有點根底的人家都要學的。李鈞的“射”雖然馬馬虎虎,可是射箭還是可以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便找了一個掛的較低的葫蘆一箭射了過去,繩子沒射到,葫蘆塞子倒被射了下來,這葫蘆極大,葫蘆塞子也不小,塞子一掉,居然從裡面飛出一只小鴿子,噗嗤噗嗤就上了天。
  葫蘆倒是沒掉下來,還在那樹上搖搖晃晃。
  李鈞笑著說:“慚愧慚愧,我就是那學藝不精的。”
  “怎麼說也算是頭彩,放了一只鴿子逃生,總比葫蘆掉下來把鳥摔死好。”李銳誇了堂兄幾句,又低下頭來不悅地看著弟弟。
  “下次不要往裡面放活物,上天有好生之德,萬一一箭下去射中葫蘆怎麼辦?”
  “我不是說了要射繩子嘛……”李銘鼓了股腮。
  哥哥最討厭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教訓人!!!
  “傳出去會被人申飭‘不仁’的。下不為例!”李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接過李鈞手上的弓箭,瞄准著樹梢的一個瓷盒。
  “大公子必中!”
  “大公子射個高點的!”
  有些跟著李銳去過涼州的家將叫了起來。
  李銳用扳指扣著弓弦,輕輕舒了一口氣,放開了手中的箭。箭支飛快地向前方的樹梢飛去,射下了那只瓷盒。
  “好!”
  “大公子漂亮!”
  小狗腿李銘屁顛屁顛地跑到樹底下撿回了瓷盒。
  李銳打開一看,一巴掌拍在李銘的腦袋上。
  “你居然往樹上系了個口脂,我們都是男兒,要這個做什麼!”
  李銘委屈地看著兄長:“你不要,不是有家裡人還能送送心上人什麼的嘛!這還是我找我娘討來的好口脂,外面買不到的呢!”
  李銳沒好氣的把口脂隨便丟給了後面的某個家人,把弓丟給了弟弟。
  “該你了,你射!”
  “我?我就不要了吧?”李銘訕笑著碰著弓,“我連弓都拉不開啊!”
  “從明兒開始,我親自督促你學弓馬!”
  “不要啊,哥,我功課很重的!”
  “現在不學以後更沒時間學,我們府裡的孩子居然連弓都拉不開,留著你傳出去被人笑話嗎?要不然以後你出去別說自己是信國公府的少爺!”
  “嗷,不要,哥!不要嗷嗷嗷!”
  張玄和李鈞搖著頭看著兩個兄弟又開始互相打起了嘴仗,心中都很是羨慕。
  張玄少小離家,在回家時,家中兄弟都已成婚,對他也生疏的很了。李鈞則是因為他是庶長子,地位尷尬,也沒有過什麼兄弟感情。
  李銘把幾把弓都丟到了下人手裡,下人們一片歡呼之聲,開始紛紛拉弓射起彩頭來。
  此時,一個熟悉的叫聲傳了過來。
  “喲,這麼熱鬧,怎麼能少了我!”
  李銳和李鈞聽聞這個熟悉的聲音,扭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
  “咦?齊邵?你怎麼在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碩:有人問到底招魂招的是誰。
  李蒙:當然是我和父親大人啦!
  作者:為什麼是你們呢?
  李碩:因為女主內,男主外啊。拿錢這種事,自然是我們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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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2:00:13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一愚驚人

  齊邵的祖上當然不會葬在齊雲山,但他的外祖父葬在齊雲山上。今日是他外祖家掃墓,他作為外孫,一早就被他娘推著出門,跟著外祖家中的親戚一起來齊雲山了。
  能在這裡見到熟人,大家自然是十分欣喜。下人們現在都拿著箭射開了,齊邵當然不能跟信國公府的下人們搶東西,所以笑著建議:
  “我和我的表兄弟們在另一邊,聽家人說你們來了,方才找到這邊來。我正悶的慌,你們帶牌了沒有?”
  李銘為了打發時間,自然是什麼都帶了。李銘李銳幾個主子帶了幾個家人,受邀去了齊邵那一邊。
  齊邵交游廣闊,什麼人家的子弟都認識,他的表親們見他帶了一個青年和兩個少年過來,也都帶著笑意歡迎。
  “這是信國公家的堂侄,姓李名鈞,和我是同科的貢士,過幾天我們要一起參加殿試。這兩位公子,是信國公家的嫡孫,大的是李銳,小的是李銘。”齊邵指著表兄弟們說道:
  “這是我外祖父家的表哥孫琳……”
  一個長臉的公子拱了拱手。
  “我表弟孫玦。”
  一個娃娃臉的少年笑著也拱了拱手。
  “還有孫瑾和孫瑜。他們是雙生子。”
  孫瑾和孫瑜年紀最小,個子也矮,加之長得一模一樣,李家幾人都對他們多打量了幾眼,李銘更是高興地對他笑了笑。
  總算找到比他小的了!
  孫家也是江南世家,只不過已經有些沒落了。齊邵的外祖父曾經是替先皇擬詔的中書捨人,齊邵的舅舅也都是京中的官員。齊邵的幾個表親性格很和善,見李銘在,還拿出家中的四色果子等各種小食給他吃。
  齊邵在李銘的牌裡挑了挑,牽起頭玩起了“一愚驚人”。這個游戲倒不用主持者,幾人抓鬮兩兩配對,一個猜,一個比劃。
  抓鬮結果一出,齊邵和表兄孫琳一家,李銘和雙生子弟弟孫瑾一家,孫玦則和李銳一家,孫瑜則和李鈞一家。
  齊邵家兩人是紅方,紅方先猜,齊邵扔了兩個骰子,一個上面轉到了“言語”,一個轉到了“搶答”,所有人都精神振作了起來。
  骰子決定規則,“搶答”表示所有人都可以猜,先猜到者棋子往前一步,還可以拿一分,這正是搶先一步的好時機,怎能不摩拳擦掌?
  齊邵抽起一張卡片,只見上面寫著胭脂,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用言語描述這東西如此簡單,又是搶答,說的太明白就被人猜去了。
  齊邵想了想,說道:“女人用的東西。兩個字。”說完就將小漏斗倒過來一放。
  “發簪!”
  “手鐲!”
  “繡繃!”
  “耳環!”
  “針線!”
  “肚兜!”
  咦?好像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混進來了?
  齊邵等人往說“肚兜”的方向看去,只見孫琳滿臉通紅地說:“我想的太多……”
  “我這表兄剛剛添了一個美妾,勿怪勿怪。”齊邵解圍道,“還有李銳沒猜。”
  李銳想了想,突然想到了剛才的瓷盒。
  “可是口脂?”
  此時漏斗裡的沙子已經漏完,時間到了。
  齊邵把牌一扔,“不是,也近了,是胭脂。不錯不錯,大家都原地踏步,誰也不要上前。總比我給他人做嫁衣好。”
  然後是李銘和孫瑾,這次是“動作”和“隊友”。旁人見不能搶答,紛紛“嘁”了一聲。
  李銘做動作,孫瑾猜。李銘抽了一張牌,上面寫著“打雷”二字。他比劃了個“二”的手勢,提示是兩個字,然後捂住耳朵猛然蹲下去。
  “打雷!”
  李銘一聲歡呼,將自己隊伍的藍色老虎往前走了一步。又拿了一顆小珠子當做分值。
  到了李銳,他和不認識的孫玦是一家,李銳便讓孫玦抽牌,他來猜。
  孫玦抽到的是“五湖四海”,卻要用動作描述,急得是抓耳撓腮。
  “到底是五個字還是四個字?”李銳的眉毛挑了挑,看著一直在比劃的孫玦。
  孫玦一跺腳,一個手比“五”,一個手比“四”。
  “四書五經?”
  孫玦搖頭。
  “五行四柱?”
  孫玦猛搖。
  “四分五裂?”
  “哈哈哈!”李銘大笑一聲。“時間到啦!沙子漏完了,換人換人!”
  不怪他高興,三隊人裡只有他們隊伍走了一步。
  到了孫瑜和李鈞時候,孫瑜謙讓,讓李鈞抓牌,李鈞沒有推辭,便拿起一張,然後扔了兩個骰子。
  一個是“隊友”,一個是“言語”。
  見不是搶答,李鈞暗叫了一聲“萬幸”,又是最簡單的“言語”,眼見得馬上就要輕松的進一步,便志得意滿的把牌打開。
  !!!
  春1宮1圖!
  這是哪個寫的詞牌?這不是要命嗎?
  李鈞看了看手中的牌,再看了看年紀絕對沒有李銘大的孫瑜。
  ……
  ……
  ……
  “我能換張牌嗎?”李鈞拿著牌為難地說,“這個怕孫小弟猜不到。”
  “你別小看我!”孫瑜嘟著嘴叫道。
  “不可,這便是游戲規則,怎能一難就換呢?”齊邵知道李鈞拿的肯定是什麼不好說的東西,但游戲嘛,就是圖一樂,他又喜歡逗人,連忙搖頭不允。
  李鈞見換不了牌,只好想了想,用最委婉的句子說道:
  “三個字,可以看的紙,有女人和男人。”
  “噗!”孫琳最先想到是什麼,立刻噴了出來。
  齊邵略微愣了一下,也就想到了是什麼,不禁嬉笑著看著李鈞。
  李鈞捏著這紙牌,心裡也覺得好笑,再看著孫瑜冥思苦想的樣子,不由得搖了搖頭。
  若是這麼小的孩子都猜得到,他們家的家教未免也太驚人了一點。
  “仕女圖?”
  “噗!”
  “走馬燈?”
  “催妝詩?”
  “咳咳咳……”
  “時間到了。”齊邵指指沙漏。
  見沙漏時間終於到了,李鈞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紙片扔掉。
  “到底是什麼東西啊,你們都知道嗎?”
  他見齊邵和兄長都一副怪樣子,就連孫玦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知道這幾個人肯定是知道答案的。
  孫瑜好奇的拿起那紙牌。
  “春1宮1圖,那是什麼?畫著春景的圖嗎?為什麼說有男人和女人?”
  此話一出,李鈞和孫玦耳朵都紅了紅。
  一旁的李銳知道“春1宮1圖1冊”是什麼,卻沒有見過。
  待知道那張紙上寫的是春1宮1圖,他不禁為奶奶的惡趣味搖了搖頭。
  這要是幾個姑娘家在玩,叫人家怎麼描述!
  是言語還好,若是“動作”該怎麼辦?豈不是要把人愁死?
  “咳咳。你說的沒錯,就是畫著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春景圖。”齊邵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年紀還小,所以不知道,等年紀再大一些了,就能買到了。”
  “齊邵,不要教壞小孩子!”孫琳大驚失色道。
  哦~!
  孫瑜、孫瑾和李銘一齊點了點頭。
  游戲依舊在繼續。這游戲的魅力就在於若是不認識的人配對,為了合作愉快,就要不停的觀察別人的表情和動作,最容易和人親近起來。沒一會兒,李銘和孫瑾就成了一對好伙伴,兩個孩子年紀雖小,可都十分機靈,一下子就跑到了老前頭,手上的寶珠也得到了五枚。
  李銘拿五個寶珠在“羅漢牌”裡抽了一張羅漢,兩個孩子一看羅漢牌上寫的字,嘻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李銳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若抽到什麼作怪的東西,一定是用在他身上的。
  果不其然,當李銘用“言語”描述的時候,李銘甩出了那張“羅漢牌”。
  “挖耳羅漢!哥哥你必須學女人的聲音說話!哈哈哈哈!”
  李銳氣的想要扒了李銘的褲子胖揍一頓。
  他的變聲期還沒過去,如今偶爾還會出現沙啞的聲音,要他捏著嗓子說話,豈不是要笑煞旁人!
  無奈規則就是規則,哪怕李銳氣的牙齒咯咯作響,還是不甘心地捏著嗓子說道:
  “三個字,雌的山中之王。”
  “母大蟲!”
  李銳搖搖頭。
  “母老虎!”
  李銳如釋重負的把手中的牌往下一丟。
  “哥哥是母老虎,哈哈哈哈!”
  “你個小缺德鬼,往哪裡跑!”
  歡樂的時光總是一下子就過去了,轉眼間天色已晚,顧卿也離了帷帳。
  她實在喜歡那個叫做孫燕娘的小女孩,便拔了頭上一根麒麟簪,遞於她手,又邀她以後常到家中來玩,把幾個小姑娘羨慕的要命。
  待邱老太君走開,女孩子圍了過來,看著孫燕娘手上的麒麟簪,都嘖嘖稱奇。
  這麒麟簪的四圈是五色的寶石,中間用多股細如毫發的金絲編累成一個麒麟的圖案。此時“累金”的工藝極其復雜,將金拉成這般細的金絲,再和金片鑲嵌纏繞成麒麟狀的簪頭更是困難。
  尤其是麒麟的口中還叼著一個小小的紅翡靈芝,更是靈動。
  像是邱老太君這個年紀戴的簪子,總是老成笨重的,這些姑娘原以為邱老太君從頭上拔的金簪,一定是家中祖母們戴的那種樣式。她們卻不知道顧卿是老太太的身少女的心,首飾喜歡精巧雅致的多過珍貴的,也不是什麼貴重就什麼往身上放的人,當然更合小姑娘們的喜好了。
  這麒麟簪雖然費金不多,卻巧奪天工,所珍貴之處在工藝而非材質上,送人也不算隆重,卻又讓女孩子發自內心的歡喜。
  孫燕娘拿著簪子樂的合不攏嘴,就連姐妹們的酸話也當是聽不見了。
  等邱老太君走遠了,孫燕娘的娘親趙氏連忙接過簪子翻看了一下,對燕娘說道:
  “這是宮造之物,你現在年紀還小,等再大一些帶,我先給你保管著,啊?”
  孫燕娘還沒到及笄的年紀,頭上戴的也多是珍珠、瓔珞等物,好不容易有了根漂亮簪子,她娘卻不給她自己留著,頓時嘴巴撅的能掛油瓶,一跺腳氣跑了。倒讓趙氏哭笑不得。
  顧卿和李茂都已經回了家中休息的地方,一看幾個孩子全都不見了,倒是家人們都喜氣洋洋的樣子。
  李茂抬起頭一看,只見休憩的樹蔭上方掛著許多紅繩,下方系著的東西已經沒有了,只留一堆紅線和一個破葫蘆在上面隨風搖晃,便知道是幾個孩子又弄出什麼名堂來玩了。
  “你們的孫少爺呢?”顧卿四處張望。
  “幾位孫少爺被國子監祭酒家的齊大公子請去了。小的現在去喊?”擎風被留在原地,就是等著這個時候的,見顧卿點了點頭,連忙跑的和他的名字一樣,瞬間就沒了影子。
  此時李銳等人游戲的那塊大石邊已經圍了許多人在看,有小孩子,也有大人。無論什麼詞搶答到後來,往往一堆人猜那名稱,玩的已經是毫無趣味。
  無奈若是現在收起來不玩,這些人肯定覺得是他們失禮,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接著玩。
  這時候擎風正好跑了過來,李銳見伴當擎風來了,心中大喜,站起身來,忙問道:
  “可是祖母和叔父回來了?”
  “是,大公子。太夫人喚你們回去,我們要下山了。”
  齊邵笑著把手中東西一扔。
  “既然你們散了,那我們也散了吧。表兄,我們回去看看,看姨母和姨父有沒有准備下山。”
  聽見他們幾人這般說話,許多人便走開了。
  還有些小孩子圍在旁邊,眼巴巴地望著丟下來的牌和棋盤,怯生生地問道:“請問幾位哥哥,這些東西在哪裡買的?”
  這“一愚驚人”,李銳幾人也就在家裡玩玩,還沒想到可以賣的事情。李銳看著那個孩子,想了想,說道:“這副牌是我祖母想出來給我們弟兄玩的,這副是我弟弟的,我不好送你,你若想要,我回頭吩咐家中工匠,再做一副送人。你是誰家的孩子?”
  敢出聲詢問,至少膽子在眾孩子裡是挺大的。
  “我是工部侍郎薛明家的三子薛華,我先謝過哥哥了!”那孩子興奮地給李銳躬了躬身。
  李銳笑著點了點頭。
  “薛華是吧,我記住了。”
  信國公府的下人們把地上的牌迅速收起來,李銳一行人和孫府的家人互相告別,又和孫家兄弟與齊邵約好下次天氣好再出來踏青郊游,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李銘和孫瑾、孫瑜二人相逢恨晚,三個孩子拉著手咕隆了半天,這才分開。
  等到天邊已經泛起紅光,信國公府一家人終於踏上了下山的路程。
  回去的路上,李銘在馬車裡對顧卿說道:
  “奶奶,我看許多小孩子和大人都對我們家的戲牌感興趣,還有人問我們能不能賣的,奶奶你看,是不是能在京中開一家鋪子專門賣這些東西?要是有地方賣的話,哥哥也不用每次都回家找工匠做了送人了!”
  顧卿聽聞果然如她預料一般有許多人感興趣,眼睛一亮。
  “此話當真?”
  “真的啊,今天工部侍郎家的孩子還找哥哥要呢。”
  顧卿原本就是想把這生意做起來的,又不知道深淺,聽的李銘的話,心中信心又足了一些。她給吳玉舟拿走的棋牌裡有不少是不能給老幼玩的,倒是偏向成人的多些,在雲夢閣裡代售也算合適,可是有些其他玩意兒就不適合了。
  花嬤嬤自然是知道顧卿一直的盤算,她也鼓勵邱老太君試試自己開鋪子,便馬上接話道:“若是鋪子,太夫人名下在東市裡的一間鋪子倒是要到期了。那鋪子以前是賣書畫的,因店主經營不善,已經不准備續租了。不如把那間鋪子收回來,太夫人你開家牌館試試看?”
  花嬤嬤一直幫著顧卿管家,家中那些鋪子要到期,那些鋪子要續約,那些經營不好的要收回來轉租出去,自然是清清楚楚。
  顧卿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家鋪子,前段日子外管事來報過,連忙點了點頭。
  “反正我在府裡閒著也是無聊,倒是可以試試。只是我一個女子經商總是不好聽……”
  花嬤嬤一聽就笑了。
  “我的太夫人誒,哪裡需要你出面喲!府裡這麼多管事和下人,擠破頭都想做這個掌櫃的。到時候放出去經營,只說是打理家中產業就是了!京中哪個官宦人家的管家夫人沒有經營幾家鋪子!”
  “別的不說,您看看家中工坊裡那些工人,若是沒事的時候,閒的能在身上孵出鳥來。您給多一份他們工錢,讓他們干活,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也算是給他們多些收益,府裡府外都歡喜,多好!”
  連花嬤嬤都贊同,顧卿心裡又有了幾分把握。
  回去的路上,她已經開始絞盡腦汁想前世玩過多少游戲了。
  統統都要做出來!
  信國公府一行人到了莊子裡,因為天色已黑,准備在這邊歇一夜再走。
  莊子裡的下人們早就已經接到了消息,把裡外都收拾的干干淨淨。
  公府的丫頭婆子們從車上抱下晚上要用的被褥墊絮等寢具,又嘩啦啦拿了一大堆東西下來,把這些莊子上的家人看的一陣咋舌。
  這這這……這不是把家都搬過來了吧?
  不是只歇一夜嗎?
  花嬤嬤在這個莊子裡住過一陣,對莊子熟門熟路,和下人們都熟,倒是有不少熟人過來拜見。莊子裡也有不少府中比不得的野趣,讓不怎麼出門的顧卿一陣新鮮。
  只是她手壞了,做什麼都不方便,不免有些遺憾。
  晚上用完晚飯,李鈞兄弟三人回了各自的屋子。顧卿也早早就睡下了。
  她白天興奮了一陣子,晚上倒是乏得很,老是犯困。
  ‘我看我失眠不是因為穿了個老太太的身子。’顧卿合上眼皮前想著。
  ‘大概是白天過的太無聊,又不怎麼動,太閒的緣故。’
  信國公府裡一家老小都睡得很是安甜,只有李茂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若是妻子沒有懷孕,也沒有做錯事,這時候跟著他們一起來掃墓,晚上宿在這莊子上,還不知道有多快活。
  她也有好多年沒有出過府了。
  李茂從臘月出門辦差到現在,也快半年了,都一直曠著。他才三十多歲,又想的是和妻子在這郊外農莊的床上睡在一處會是怎樣,想著想著渾身燥熱,帳篷也漸漸支了起來,實在是難耐。
  他在家中,只要一回內室,全靠妻子一人伺候,都已經習慣了,屋子裡沒有留人。
  值夜的人還在外面,他也不想大半夜喊下人弄冷水過來洗澡。
  他要這麼一做,回頭整個莊子都知道他是想了什麼了,到時候真是丟人。
  他又燥,又心癢難耐,只好把自己貼著冰冷的牆壁,盡量將大腦放空,在心裡默念著一些自省的詩句,什麼“靜以修身”啦,什麼“清靜無為”啊,渾如和尚念經一般。
  屋裡一片寂靜黑暗,倒是對他安定心神起了不少幫助。
  模模糊糊間,李茂聽到身後有一陣響動,心中驚詫莫名,連忙裝作不知,繼續貼著牆壁,手卻漸漸移向腦下的瓷枕。
  門口的小廝都去了哪裡?是不是都死了?
  這進來的人是為什麼?要刺殺他?
  不會,若是刺殺,剛才他晃神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那是想要綁架他?
  來的人是一個,還是幾個?
  自己的瓷枕能不能擋住一二?
  他捏著瓷枕,緊張地聽著後面的動靜,卻不知道後面的人比他還緊張。
  那人悄悄地爬上了床,剛伸出手來……
  李茂一聲大喝,回頭揮舞著瓷枕就砸了下去。
  “啊!”
  一聲嬌叱聲響徹屋內。
  李茂跳下床,正准備往門口沖,那人卻拉住了他的褲角,用手捂著鮮血直流的額頭,柔聲說道:“國公老爺,奴家是莊頭的女兒……”
  這女子相貌卻是挺美,只是一頭血污流了下來,看起來又狼狽又猙獰,李茂本來以為是刺客,心裡還有些懼怕,再一聽這女子的話,終於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心中又氣又狠,將腳上撲著的這女人一腳大力踢開,直把那女子踢的連滾了幾下,撞倒了屋中的圓凳,又叫出了一聲慘叫來。
  這一聲叫,外面守著的小廝和長隨再笨,也聽出來絕對不是主子在裡面玩什麼情趣了,連忙打開門進了屋,點起了燈盞。
  只見李茂臉色鐵青,指著牆角那一臉驚懼,衣著單薄的女子喝道:
  “這是怎麼回事?哪個混賬放她進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祈禱推薦大家都買一副《一愚驚人》和朋友們玩玩,簡直是挖掘小伙伴們逗比的好幫手。淘寶有售,老少鹹宜,最適合4到10人一起玩,什麼同學聚會,家庭聚會,簡直能迅速炒熱氣氛。啊,以上不是廣告,不要多想,噗。
  小劇場:
  李銳抽到動作,牌上寫著“筷子”。
  李銳:……
  (歇斯底裡)作者你有毛病吧!一個人筷子你毛啊!
  伸出兩根手指碰一下。
  孫玦:剪刀!
  ……
  兩只手指對一對。
  孫玦(臉紅):戀慕?
  吃,兩只手指。
  孫玦:吃飯?
  媽蛋!老子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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