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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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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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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3:22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色與魂授

  風隊的諸人在這片草原裡也游蕩過很久,各種胡人的部落都見過,不過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是極少去這些部落的。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知道有許多部落會在第一個月圓之月“拜月”的習俗。
  “風四,怎麼辦?我們是直接沖進去找人,還是下馬喝了酒當做客人進去找?”風七看著笑盈盈圍著他們的少女們,有點糾結。
  風四用漢話和這些少女們說了好幾遍,可似乎沒人聽得懂,各個依舊捧著酒,只笑。
  “聽說這些羯人個性愚鈍,現在一看,果然蠢笨的很,見人就迎。”風四瞟了一眼捧著酒的少女們。“能不動手自然最好,下馬,進帳篷,我們吸引他們注意力,風七你悄悄去各個帳篷找找,李茂的肩膀和腿都中了箭,下不了地。”
  一群騎士姿勢利落的下了馬,但是並沒有降低防備。他們並沒有喝酒,只是隨著少女們的簇擁進了帳篷群。
  帳篷群的中間,一群少年圍著蘇魯克的女兒互相角斗,另外有一些人圍成圈子在轉著圈子跳舞。
  “風五,你看看那姑娘。”風六戳了戳風五,“那女人鼻似鷹鉤,額凸顴高,個子又那麼高,居然會有一堆男人圍著她……”
  那個叫風五的小伙子看了一眼,“是不好看,不過我們又不是來找媳婦的,好看不好看有什麼關系。警醒點!”
  “不是說草原民族熱情似火嗎?萬一這部落裡的女人們圍著我們載歌載舞,想要共度良宵……嘿嘿,我們曠了這麼久,胡人的女人也不錯啊。吹了燈都一樣……”
  “我們是殺人的軍隊,不是那種兵油子。管好你的褲襠,不要做不該做的事,給我們惹麻煩,知道嗎?”風四瞪了一眼風五和風六,“你們去吸引注意力,給風七創造機會。”
  他們被一群羯人的女孩圍著,實在是無法探查帳篷。
  風五和風六看了看,風六“嘿嘿”一笑。
  “看我的!”
  風六唱著一大段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湊到蘇魯克之女的身邊去獻殷勤,旁邊的少女都笑吟吟的看著,也跟著連聲高唱。一個健壯的小伙子拍拍他肩膀,彎下腰做個角抵的姿勢,示意要先打過他。
  風六彎下腰,他的摔跤功夫也不錯。
  風五依樣畫葫蘆,拉了圍著他們的一個女孩子胡亂唱起了歌。
  見風六和風五在篝火邊和少男少女們角抵了起來,身邊也圍了一圈人,風四給了風七一個眼色。風七點點頭,自以為非常隱秘地偷偷溜了出去。
  見風七走了,蘇魯克的女兒和盧默對視著點了點頭,離開了篝火中央。為了不讓漢人起疑,他們手牽著手互相親吻了下,像是急不可耐的去什麼地方私會似得。
  一邊角抵著的風五和風六見這些胡人女子這麼熱情,頓覺這個部落裡的男人一定是幸福的要命,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風四見著那一對男女如此寡廉鮮恥,鼻子裡發出了不屑的輕哼。就在這時,一個胡人少女貼了過來,靠著風四的身子用羯語不知道在說著什麼。
  風四把她一把推開,那少女倒在地上嚶嚶嚶嚶的哭了起來,有幾個少女看見了風四的行為,一大幫女孩湊了過來,指著他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風四覺得一陣煩躁。
  媽的,他和幾個兄弟掉了隊,風隊十二個人一下子就只剩他們四個,好半天才在草原上看到一個沒有被驅逐走的部落,又是一群二缺貨!
  老子不好色還錯了!
  一想到他們還要找人不能惹事,風四只好勉強扯出一個笑臉,“忍辱負重”的伸出手去給地上的少女,旁邊的女人們“哦啊”的歡笑了起來,那女孩高興的拉了他的手,扯著他往篝火邊去。
  風四莫名其妙的就被那女孩拉到了篝火邊,看著她對著自己唱著高亢明亮的羯歌。
  這感覺好像也不壞?
  若李茂不在這個部落裡,他們其實可以留一個晚上,反正都掉隊了,茫茫大草原不亂走才是對的。
  都是為了任務嘛!
  另一邊,風七一個帳篷一個帳篷的翻找,他很謹慎,只扒開一條縫掃上一眼,沒有人轉身就走。若是有老弱婦孺就歉意的笑笑再退出去。胡人的帳篷裡沒有什麼遮擋物,有什麼都一目了然,他查探的速度也很快。
  待他走到了一個白色的帳篷裡時,明明只拉開了一條縫,卻被一個人拉了進去。他正准備放手弩的機簧去射,卻發現是那個被他笑話過鷹鉤鼻的胡人女子。
  這胡女對他昂了昂頭,將手放在他的前襟上,輕輕的扒開一點,再扒開一點……
  風七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怎麼辦。
  嗚嗚嗚嗚,難道他的貞1潔就要在這簡陋的帳篷裡被這個胡女給奪走嗎?
  蘇魯克的女兒塔娜在心中嘲笑著這個漢人男人,看他那副色與魂授,雙眼呆直著不知道該如何辦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貨色。
  塔娜輕輕的摸著這個男人的衣服,伸出一只手沿著他的喉結往上摸,她的手並不柔軟,擦的風七的喉嚨麻麻的。風七又咽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一動,塔娜像是看見什麼好玩的東西一般,在他的脖子和下巴上來回摩挲,最後摸到了他的嘴邊。
  看起來冷傲的胡女一旦魅惑起人來,實在不是風七這種久在軍營的小伙子能抵抗得了的。
  風七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該直接點把自己衣服給脫了了。
  那胡女一直在他懷裡摸來摸去,半天也沒扒了他衣服,看來是不會解漢人的衣服。
  “這漢人懷裡沒有兵器,他只有腰上的刀和手臂上的那個怪匣子,我把住他的刀和嘴,你干淨利落點。”塔娜像是對著情人低語般的語氣,用羯語說著殺機四伏的句子。
  “姑娘,你在說什麼?你一點漢話都不懂嗎?”風七調笑著說,“你要不知道怎麼喊我,可以喊我情哥哥……”
  他的話被吞沒在了塔娜的手掌裡。
  不對,這姑娘力氣這麼大,不像是調1情!
  盧默從帳篷角落的衣服堆裡一個箭步竄出來,從背後用匕首割開了風七的喉嚨。娜塔死死的捂住他的嘴,盧默將他按倒在地,拖到衣服堆裡。
  風七睜大眼睛,發出了“呵呵呵呵呵”的聲音。這是刀子劃破了氣管,讓空氣進入肺部以後發出的聲音。被割斷喉嚨而死的人通常死的都很痛苦,盧默這一下非常利索,沒有讓風七流太多的血,這意味著他要遭受更多的痛苦才會死。
  “你應該直接一刀斃命的。”塔娜不贊同地看了盧默一眼。“要是我剛才被他掙脫了,麻煩就大了。”
  “你碰了他。你摸了他的脖子。”盧默冷漠地說,“他該死。”
  塔娜看了一眼地上的倒霉蛋,對盧默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
  這邊塔娜和盧默解決了風七,兩人鑽出了帳篷,對著火堆旁載歌載舞的伙伴們做了個手勢。
  正在沉默地看著羯人少女對他唱歌的風四,突然被幾個羯人少女推進了篝火裡。
  火焰帶來的灼痛讓他吼叫了一聲,極力想辦法站起來。
  隨著他痛苦的吼叫聲,原本是載歌載舞的氣氛,瞬間就變了。
  一堆健壯的羯人小伙子們紛紛往正在角抵的風五風六身上撲去,他們抓手的抓手,按腿的按腿,十幾個人一擁而上,把兩個漢人軍士牢牢地按在地上,周圍一群少女從篝火堆裡抽出火把,沒頭沒臉地往他們兩人的頭上身上打去。
  風四從火焰堆裡爬起來,正要把手撫上胳膊上連弩的機簧,突然一只烤全羊砸在了他戴著連弩的手臂上。烤全羊非常燙,他被燙的一哆嗦,等他想起來准備去摸腰上的馬刀,一把匕首直接捅進了他的後心。
  他往後看去,正是那個一直對她唱著情歌的羯人姑娘。
  “我們羯人姑娘不是只會唱歌的。”她咧嘴一笑。“我們也不是蠢到見人就迎。”
  “你……你們……”
  她居然欺騙他!她們居然欺騙他!
  到死,風四的腦海裡就只一直徘徊著這句話。
  他已經想留下來的……
  無論風四風五風六風七有多麼的憤怒懊悔,也不能改變什麼。
  羯人的少男少女們干淨利落的殺了四個穿著大楚軍士衣服的男人,放聲歡笑。
  帳篷裡,被羯人的成人們保護著的老弱病孺紛紛掀開了帳篷的簾子,露出擔心的神色看著自家的孩子們。見一個都沒有傷到,他們也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李茂一直被蘇魯克保護著,他在帳篷裡掀開了一條縫,對這場篝火旁的圍殺看的清清楚楚。這些羯人有勇有謀,又有情有義,這麼多年來能一直生活在汾州邊境,不是沒有原因的。
  見外面的爭斗結束,李茂被蘇魯克攙扶著走了出去。
  見這個漢人的大官出來,所有人少年們都給他讓了路,讓他可以輕易的走到被羯人們圍著的屍體邊。
  被火把活活敲死的兩人已經完全看不清面目,李茂解下他們的弩機,仔細翻看。
  這是兩年前工部才改良過的“神機弩”,因為制作不易,一共不到五百把。當時西軍和北軍因為經常要派出斥候出關巡邏,兵部便優先給他們調配了四百把。剩下的一百把在中軍郎官以上的武官手裡,都有存錄,不可能流出京。
  他把弩機的弩箭褪下,用手輕輕摩挲滑道。
  果然有字。
  李茂將滑道對著篝火,仔細查看,滑道裡果然刻著個“北十四”幾個字。這是他擔心“神機弩”被兵士給偷偷私賣了,特意叫工部在滑道的內壁裡做的暗記。
  北軍,北軍。定北軍。
  他一聲長歎。若是他在京裡,就可以翻看記錄這“北十四”當時是分到了北軍哪個將軍手裡。只是如今他身陷草原,插翅也難飛回京城。
  李茂將弩機裡的弩箭裝上,又將弩弓配到了自己的胳膊上。他在幾個死者身上細細探尋,除了找到一些銀兩、干糧和腰帶上插著的一圈弩箭外,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這些人都很謹慎,若從外表和行事上來看,人人都只會覺得這是一支大楚的正規軍,誰能想到他們會暴起殺人?
  “這些人身上找不到什麼。蘇魯克,你把他們身上的東西都找個地方埋起來吧,這些用的都是大楚軍用的武器和衣服,你們留下怕是要惹禍。沒有標記和特征的東西與錢可以留下,屍體也要燒掉。”
  “那他們的馬?”
  “馬留下吧,我聽說有些老馬會識途,希望能靠它們找到一些線索。”李茂拆了幾個死者手上的弩機和弩箭,其他的都交給這羯人處理。
  神機弩並不是普通的手弩,把他們留給羯人,他們也不會用。更何況神機弩的弩箭都是特制的,為了能夠連發,都做的短小,羯人也找不到弩箭。
  這些神機弩是證物,不可以丟掉。
  聽李茂說有些東西可以留下,蘇魯克笑著點了點頭。
  “孩子們,聽見沒有?扒!”
  “哦吼!”
  “啊哈哈哈哈!”
  “喲霍!!!”
  盧默指了指某個帳篷,又抬出一具漢人屍體來。
  “還有一個?”這些人進帳篷的時候李茂已經躲了起來,所以並不知道究竟來了幾人。
  塔娜得意地一笑,“盧默發現少了一個,我們就看見那個人在鬼鬼祟祟的翻帳篷。所以我們兩個商量了一下,先繞到後面某個帳篷裡躲了起來,趁機把他殺了。”
  這少女說起殺人依然是那副傲然的樣子,李茂從小到大被邱老太君打了好多回,不太欣賞這種性格剛強的女人,所以微微蹙了蹙眉。
  “漢人,你覺得我很殘忍是不是?可是那種情況,我們不殺了他,他就要害了你。我們救了你二命……”
  “是兩命。”盧默突然插口。
  “……。我們救了你兩命,你應該感激。”塔娜對著李茂不悅地說。
  “塔娜!”蘇魯克不高興地喊。“怎麼能動不動就把恩情掛在嘴邊!”
  李茂從小和邱老太君周旋,自然知道怎麼和這些直率的人打交道。
  他抬起手,笑著說:“無妨。塔娜小姐性格率真,我很喜歡。你們很厲害,我敬佩的很。”他掏出母親臨走前非要給他“壓祟”的那對小金豬,給盧默和塔娜遞了過去。
  “這是我娘臨走前給我的,我覺得你們二人很好,是很般配的一對,這對金豬送給你們吧。”
  塔娜看著李茂手掌中兩個憨態可掬的金豬,心中十分喜愛,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這兩只豬看。
  李茂見塔娜喜歡,笑的也越發慈祥了。
  看來無論如何冷厲的女子,見到可愛的東西都會歡喜不已。他娘不喜歡花裡胡哨的東西,卻喜歡這種類型的玩物,不就已經證明了這點嗎?
  “拿去吧。”
  “李大人,這是金子?這麼大塊的金子……這禮物太貴重了。而且還是你的母親給你的東西……”
  李茂往塔娜和盧默手裡一人塞了一個,擺出國公該有的架勢,驕傲地說道:
  “蘇魯克,你要記得我是漢人很大很大的官,我的命難道還不值這兩個金豬嗎?更何況你們救了我兩次。”
  “這金豬只是因為它們是我娘給我的,所以才算珍貴。我們漢人過年的時候會用這個來鎮樁晦氣’,這是帶來好運的禮物,我每年都會收到,你不必有負擔。兩個孩子很好,我願意給孩子們,又不是給你,就不要攔著孩子們了。”
  蘇魯克見李茂確實是好意,也就沒有再讓塔娜和盧默把東西換回去。
  塔娜和盧默見金豬可以收,都很高興,就連一直沉默寡言的瘦弱少年也展顏笑了一下。塔娜高興是因為金豬可愛,而盧默則是覺得和塔娜有成雙成對的東西,覺得這是天意。
  李茂見兩個孩子都很高興,心中也十分欣慰。
  而且,他從剛才盧默和塔娜刺殺了那個漢人軍士中推斷出這盧默是個可托付,有機智之人,便放心把心裡的謀劃交托與他。
  “盧默,我見你有膽有謀,想托你辦一件事……”
  京城。
  信國公李茂腿腳都受了傷,在汾州的草原中艱難的求著生存,過的實在談不上好,可信國公府上下卻歡聲笑語,渾然不知這家的男主人在汾州遭遇了怎樣的困境。
  今天,信國公府裡又迎接了新的客人。
  來人是工部和將作監的數位官員,遞了帖子說是奉了聖意來府裡拜訪邱老太君的。
  信國公府的國公老爺是兵部的次官,要是來人,也該是兵部來人,怎麼會有工部和將作監的官員來拜訪太夫人呢?
  那門房裡的下人見好幾個穿著紅衣綠衣的官員來拜訪,也不敢怠慢,一邊恭恭敬敬地把他們請到迎接客人的前廳裡喝茶,一邊飛快地派下人去報。
  祖孫四人正在屋子聊天,此時已經過了正月十五,這就算出了年。再過一段時日,回鄉過年的先生們也要回府了,說不定出去辦差的李茂也會很快回來。
  花嬤嬤坐在窗台上,笑著看顧卿一本正經地和他們解釋孔明燈會飛,不是因為那是孔明先生做的燈,而是因為熱氣比較輕雲雲。
  “太夫人,工部有官員來拜訪您,門子問您是不是要去前面見一見?”有個婆子在屋門口問著裡面的主子們。因為冬天風大,她也不掀起簾子進去,就在門口候著。
  “找我的?是不是報錯了?找你們老爺的嗎?”
  “不是,帖子上寫的是工部和將作監的大人們。”
  花嬤嬤站起身,出去接了帖子,遞給了顧卿。
  顧卿打開一看,果真是工部和將作監的印,連忙吩咐更衣。
  她穿的是家裡的常服,接待外客不合適。家中現在沒有男人,把外人請到持雲院也不妥,只能等她換完衣服去前面了。
  待她換完衣服,乘著轎子到了前院,幾位大人已經喝了兩碗茶了。見邱老太君果然前來,幾人都很高興,一起到門口去迎。
  顧卿帶著歉意和幾位告了罪,擔心自己來的實在太慢,讓幾位久等。這些官員正是有事來詢的,自然也是客客氣氣。
  一時間賓主盡歡,氣氛大好。
  將作監的監事拿出了中元節做的燈,現在已經明令禁止在節日以外放孔明燈了,所以顧卿見這官員拿出一個孔明燈來,倒意外了一下。
  禁止京城百姓在節日以外放燈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容易走水,京兆府不可能日日搭台子找人去看;二是他們在做孔明燈的時候為了節約成本,都用的煤油浸濕的棉布做燈芯,燈飛到一定高度就沒火了,然後跌下來……
  第二天,京城裡到處都是掉下來的孔明燈,都摔得不能用了,倒給打掃衛生的造成了麻煩。有些無聊的學子在燈上寫了自己的年齡、性別和住處,還寫了有緣人見到通信雲雲,也不知道讓多少人家撿到燈後哭笑不得。
  “各位來找我,是為了這燈?”顧卿見到孔明燈,就大概知道了是為什麼。
  “正是如此。不瞞老太君,我們正領了皇命,要將這孔明燈改造成可以用於戰事的物什。”一個工部的官員,見邱老太君聽得認真,就大膽開口。“所以我們來問問,邱老太君,請問李老國公有沒有說過,這孔明燈做的大了,能不能帶人上天?”
  顧卿當即就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她到底扇了一次什麼樣的翅膀啊?居然讓這些古人想要折騰出熱氣球來?
  還是說古代的科學其實也很發達,只不過匠人被人看不起,所以才不能大展拳腳?
  可惜就現在的科技水平,怕是不能解決燃料的問題,也沒辦法解決許多問題。
  所以顧卿只能大概的說了下熱氣球的原理,並且提出了其中諸多困難。
  “所以說,只要能解決燃料和大孔明燈上方燈罩的材料問題,理論上是可以帶人飛上天的?只要下面裝個小吊籃就可以?”將作監的執事異常興奮地說,“若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顧卿見他興奮的樣子,實在不忍心潑他冷水。
  他說的兩個問題恰恰是最困難的問題。雖然理論上熱氣球只要充滿熱氣就可以飛起來,可是這個世界燃料還主要是炭火和煤,想要產生足夠的熱空氣是很困難的。
  就算能夠飛起來,因為各種局限性,怕是也飛不到多高。不過若只是偵查敵情什麼的,怕是夠了。
  “我覺得這件事怕不是一點時間能完成的。”說不定要幾百年喲各位。
  顧卿認真地勸道:“老身覺得各位還是把精力花在如何讓孔明燈在夜間傳訊比較好。若是在孔明燈下栓一繩子,根據不同的高度或是明滅的情況來創造出一種‘燈語’,讓遠方的人能夠收到信息,豈不是也很好嗎?”
  顧卿說的這些人也考慮過的,所以當下紛紛贊同。只有那將作監的執事一門心思覺得做出可以載人觀察敵情的大孔明燈很有價值,還是纏著顧卿不停的問東問西。
  這一群人呆到中午吃飯的時間才走,顧卿先前開跟著他們討論,到後來這些人基本就是在他家客廳裡開展“可行性研究分析會”了,倒是她含笑聽的多。
  這件事太奇妙,一堆古人居然會和她討論熱氣球。這讓她有些得意,有些興奮,也有些惶恐。她想不到自己一天到晚宅在後院裡,居然也會改變這麼多事情。若是她要做錯了什麼,是不是也會造成許多壞的改變?
  顧卿帶著莫名的心情回了持雲院,和幾個孫兒一起用了午飯。剛剛吃完飯,就有下人來報,說是回通州老家過年的杜先生回來了。
  這下,李家幾兄弟都又驚又喜的站起了身。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寫到熱氣球,我查了下資料,發現我國古代有個叫莘七娘(公元907年-960年)的,是中國五代女軍事家、原始熱氣球發明家,早在世界上第一只熱氣球升空的800多年前就已經做出能帶人上天的東西,原理完全相同,可說是原始的熱氣球,《淮南萬畢術》一書中對此有祥細記載.
  我了個去,這姑娘一定是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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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3:49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進城報信

  杜進原本不准備回鄉過年的,但因為李茂曾經向他和齊耀問了策,倒興起了他回鄉去查探一番的想法。
  這李茂雖然德行有虧,還好並不昏聵。在“信國公”這個位子上,若是有心行善,能救到無數百姓,豈不是比爭名奪利更強?
  所以杜進托了李茂的門路,跟著去通州的御使們一起回了鄉。
  到了通州,災情果然很嚴重,大雪造成的危害不光是壓壞房屋、壓死牲畜這般的,最麻煩的是交通不便造成的眾多困難。
  有一個山上的寺廟因為大雪封路,一個廟裡的和尚全部下不了山,又沒有糧食,寺廟裡是不養牲畜的,最後只能靠喝水填肚子,全部活活餓死。
  杜進回了鄉後,盡自己的能力幫助御使們了解情況,也多方走動以前的親友故舊,提供幫助,所以這些戶部和御史台的官員都對杜進大為贊賞。而杜進更注意的是有關“隱戶”這方面的信息,此外便是通州大族在這次雪災中的動靜。
  通州的災情一直報不上來,便是這些大族聯合施壓的結果。
  所以當他帶著各種證物和資料回到京城的信國公府上,卻發現李茂不但沒有回來,而且連個信都沒有的時候,敏銳的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太夫人,您確定國公大人沒有寄回過一封書信?”杜進沉吟了一會兒,面色凝重地問顧卿道。
  顧卿有些心虛。她才穿過來不到兩年,實在是無法接受自己有那麼大的兒子和兒媳婦。尤其是李茂,他不像李銳和李銘,年紀和自己穿來之前差不多,卻喊她“娘”,總讓她有一種當了人家後媽的感覺。
  所以李茂出去了,她只覺得松了一口氣,雖然也偶爾會想到他,那也是想讓人家趕緊回來收拾爛攤子。
  東升先生這麼一提,她才發現確實有近二十天沒有接到過李茂任何消息了。
  “老身沒有收到過他的任何信件。先生,會不會是他的信函先進了宮中,然後宮中沒有遞給我們府裡?”顧卿只能往好的地方猜測。
  李銳和李銘兩個孩子已經是滿臉無措的表情了。
  李鈞安慰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他們過年的時候還行了那麼多善,老天有眼,不會讓堂叔父有事的。
  “若是這樣,自然是好。可是邱老太君,國公大人這大概是第一次在外面過年,但凡離家之人,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就越發想家,更別說國公大人上有老下有小,和妻子又恩愛了。就算出去巡查,也斷沒有一封家書都沒寄回家的道理。過年問候的信件總是要有的。”
  杜進見顧卿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實在是不想說這樣不吉利的話,“通州有些山,大雪封路不好走也還好說,可是汾州多是平地,因為產馬,驛路又通暢,送信回來也方便的很,怎麼能……”
  李銘揪著哥哥的手,李銳緊皺著眉頭,就連弟弟的指甲已經把他的肉掐破了都沒有感覺到。幾人中只有顧卿還算沉著。
  杜進見這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果然如定海神針般巋然不動,在心裡贊歎了一聲。
  也只有這樣經歷過大事的婦人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安定人心。
  “當然,太夫人說的可能也不是沒有。也許國公大人的家書裡有提到什麼機密之事,上面怕發出去不妥給按下也是有的。”杜進只能盡力安慰。“太夫人,國公大人走之前可有說過是為了什麼事情?”
  “這……”顧卿真後悔沒多問幾句,她當時光樂著讓李茂穿上毛線衣了。“那天是二十四,他帶著幾個孩子在祭灶,連灶都沒祭完就被聖上急召走了。等到了晚上就來和我們辭別,說是要出趟公差,年後才回……”
  “老身一向不多問他在朝堂裡的事情的……”顧卿天生就對政治不感冒,曾經也談過一次男朋友,此人在人前也算是個男神,可一到私底下就是抨擊各種這個黑暗那個黑暗,她和他談了幾個月實在受不了,就掰了。
  自那以後,她後對這些個政治話題就更加不感興趣了。
  “可否問問國公夫人?夫妻本是一體,也許國公夫人知道呢?”杜進看著幾人,出著主意,“只有知道國公要去何處,才方便打聽啊。”
  一提到方氏,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銘見奶奶和哥哥都不說話,一跺腳,轉身就走。
  “銘兒,你要去哪兒!”顧卿一把抓住李銘的小肩膀。
  “我回東園問娘啊,我娘說不定知道爹去哪兒了!”這時候爹千萬不能出事,家裡千頭萬緒都等著他回來理呢!
  “你娘懷著身孕,精神又不大好,你現在去問,她肯定要問你為什麼問,你怎麼說?說你爹快一個月沒音訊了?到時候你娘更睡不著覺了。”顧卿看著泫然欲泣的李銘,以及面有內疚之色的李銳,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真是前世欠了你們一家子的。”顧卿說了一句喪氣話,將李銳和李銘往杜進那一推。
  “先生照顧好我這兩個孫兒,我這就備車進宮,問個究竟。”
  “太夫人要進宮?就算太夫人有宮牌,像這樣沒有遞折子就要入宮……”杜進有些疑慮。皇家贈與老太君宮牌是信任,但因為私事就直接進宮……
  顧卿苦笑了一下。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若有責問,老身一力承擔就是。”
  若真李茂也出了事,怕是以後誰也不敢責問她了。
  豪門遺孀,孤寡老人,嘖!
  一個時辰後,皇後的坤元殿中。
  “老夫人,不是本宮不告訴你,而是本宮也不知道啊。”被抓了包的張搖光一臉無奈。她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卻不能告訴顧卿。
  事實上,她還以為邱老太君早就會入宮詢問了,畢竟自家唯一的兒子一出去就大半個月沒有消息,換成是誰都要到處打探的。只是她沒想到這老太太這麼沉得住氣,一直到過完了年才來問詢。
  顧卿見張搖光的樣子,一咬牙,跪下來道:“皇後娘娘,若您真的不知,請幫臣婦通傳一聲,臣婦想求見陛下。”
  “老夫人,陛下最近正忙於通州賑災之事,怕是無法……”
  “搖光姑娘!”顧卿抬起頭,凝視著著帶著怔愣表情的皇後,幾乎是用譴責地語氣在向皇後控訴:
  “信國公府已經死了一位國公,一位世子,一位世子夫人,如今後院可能有一位國公夫人這輩子也沒辦法出現在人前了,我信國公府孤兒寡母,不求陛下護庇,只求能得個真相,求娘娘給個恩德!”
  張搖光連忙讓人去攙扶邱老太君,顧卿直直地跪在那裡,也不讓人動她,只是喊著:“娘娘,我還有封信沒拆!你讓我把信給誰看呢?我兒子要是沒了,我不識字,我只能給其他人看了!”
  “邱老太君,請慎言!”張搖光見邱老太君說的不像是威脅的話,連忙屏退左右。
  顧卿心裡也是暗暗叫苦。她自己也是女人,自然知道這世上誰都能夠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有權有勢有野心而且還小心眼的女人。可是此事皇家擺明了是要瞞著信國公府,她可不想到最後等來一匾“滿門英烈”的牌子!
  若真是把家信扣了,或是無傷大雅的事情,皇後為什麼不肯告訴她,也不讓她見皇帝?明顯就是失態非常嚴重了!
  哪怕就是用逼的,也要逼的他們說出真相。若真是有什麼萬一,也好一起想辦法!
  “老夫人,你不必拿那封信來說。皇帝已經不想讓信國公府的兩位公子行這等危險之事了。說不定這件事永遠都不會發生。”皇後拉起顧卿,打從心眼裡可憐她。
  嫁的好,生的好,又有什麼用呢。她只是後宅一個婦人,什麼事情都無法掌控,什麼事情都無法做主。
  罷了,她可憐邱老太君,她自己又好到哪裡去呢。
  “老夫人,我也就不瞞著你了……”
  “皇上駕到!坤元殿迎駕!”
  正在對峙的顧卿和張搖光皆是一驚。張搖光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攜著顧卿的手,一起去殿門前接駕。
  楚睿自從探子回報開始,就在等著這一天。就算邱老太君一直不問,朝臣們也是要問的。兵部沒了主官,勳貴們沒了領袖,自然會不停的打探消息。李茂出公差不是什麼秘密,更何況還帶著拱衛京畿的精銳“驍騎營”一百多人一起出京。
  若沒有他的手諭,誰能調動中軍出京?世族每次都不敢逼迫太過,也是因為他手裡掌著李老國公原先練出來的這支中軍。
  他原先以為馬場只是有人偷偷私賣軍馬,這麼一看,怕是有人要謀逆。若不是要謀逆,就算是私賣軍馬也罪不至死,不可能會冒著族誅的危險去襲擊御使。
  若是牽扯到謀逆,李茂九死一生。
  所以楚睿一聽到有人來報邱老太君求見皇後,便知道她終於坐不住,來打探消息了。此事全因他而起,人也是他安排出去巡查的,自然不能讓皇後為難,所以他放下手中的事情,連忙趕到了皇後的宮中。
  顧卿還是第一次見這皇帝,只覺得這個人若是去演電影,一定是正兒八經的“皇帝專業戶”。什麼張鐵林張國立和他一比簡直弱爆了,這人皇帝無論是氣質還是做派,一看就是久居上位,身份不凡之人。
  就連顧卿一個骨子裡是現代人的靈魂,在見了這位年約四十的皇帝之時,也只敢掃上一眼,就乖乖地低下頭,不敢直面君顏了。
  有種見到國家領導人的感覺。雖然她也沒有見過國家領導人。
  楚睿見邱老太君在大殿中無力地垂著頭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不好受。他少時還經常去李老國公家做客,常見這位“李夫人”,那時的她可沒有這樣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的樣子。事實上,他自己的母親比這李夫人大了快十歲,也沒有老成這樣。
  一瞬間,他好像說不出任何話來了。
  皇後見楚睿愣在那裡,連忙喚了幾聲“陛下”。
  楚睿被皇後的一聲呼喚喚回神,連忙咳嗽一聲掩飾失態,對身側的侍從說:“快給邱老太君看座。皇後也是,怎麼能讓邱老太君站著呢!”
  “是臣妾疏忽了。”張搖光從來不頂楚睿的嘴。
  邱老太君聽皇後為她背了黑鍋,連忙解釋:“不是皇後娘娘沒有賜座,是臣婦想要靠近些娘娘說話,所以沒有要座。”後來她又跪下來求皇後,自然是更不能坐了。
  “老夫人,你來這裡所謂何事,朕都知道。”楚睿也不想再瞞信國公府,瞞也是瞞不住的。“李愛卿一行人,在汾州呂梁地界失蹤了。”
  顧卿的身子晃了下。這陣子頭暈突如其來的襲擊了她,讓她差點倒下。
  她明明沒有那麼震驚的!這又不是她兒子!
  她一定是太多愁善感,同情心太爆棚了,一定是這樣!
  楚睿見顧卿明顯情緒激動,連忙叫皇後宮中的宮人去扶她。
  顧卿按了按太陽穴,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她附的這幅身子有中風前兆,大年三十那天已經發作過一次,若是情緒激動,怕是會有危險。現在府裡就幾個孩子,她要再倒下,就真是把整個信國公府推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楚睿見邱老太君迅速的回復了平靜,心中也松了口氣。他一邊揉揉多日勞累而有些疲困的眼睛,一邊給她說到來龍去脈。
  “年前,朕接到密報,汾州馬場報了遭遇大雪,馬匹凍傷無數,疫病從生,死了許多戰馬的消息。為了不讓疫病蔓延,他們需要焚燒馬屍。當地的官員覺得不對勁,跑去查探,發現死掉的戰馬沒有患上任何疫病,便去和那馬場的官員議論,被扣在了馬場裡。”
  “此事朕得知後,就召了李愛卿商議,派他帶了一百多個精銳一起出京,急速趕往馬場巡查。誰料到了呂梁地界,不但這支隊伍全體失蹤,來回的驛站也都回報沿路沒有任何蹤跡。汾州有一半是草原,驛站裡的人懷疑是被游牧部落的人虜了去換取財物,但等了七八天了,也沒聽到任何要要贖金的風聲……”
  顧卿的大腦迅速的思考了起來。
  若說游牧部落掠什麼村子或者路人還有可能,這麼一支甲胄齊備的隊伍,又看起來就不是有什麼油水的樣子,這般硬手的搶奪對象,游牧部落搶了做什麼?吃人嗎?若是要搶,再南下一點搶通州豈不是更合適?
  “陛下,臣婦覺得這不對。若是中原腹地有這麼一支強悍的胡人隊伍,汾州早就會有所防備了,哪裡會到今日才突然出現,而且全無聲息的把人擄走?抓活的可比殺人難多了。”顧卿搖著頭,一點也不相信皇帝的話。“一點打斗的痕跡都沒有嗎?有沒有派人往更遠的地方搜尋?”
  楚睿看著邱老太君清澈的眼神,張了幾次口也沒有說出話來。
  他這般說,自然是為了安慰邱老太君的。他也知道這說法實在無稽,若是失蹤,要說是把人全部都殺了,又毀屍了還比較可信。可他也想不出是誰能這麼大膽,汾州地界並沒有可以無聲無息殺掉幾百個精兵的隊伍,地方上的府兵調動是瞞不住人的。
  “邱老太君,實不相瞞,究竟其中有什麼干系,朕也不知。”楚睿做了一個很難過的表情,“不過我已經派出很多人手出去查探了,總會找到一些線索的。我也吩咐的沿路的驛站去遠一點的地方尋找分散在汾州的各個部落,四處打聽,邱老太君還是耐心等待才好。”
  顧卿見實在是問不出什麼東西,就連這皇帝也只能干著急,也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她也實在說不出什麼無理取鬧的話來。她相信這皇帝一定比她還要想找到李茂。
  在這個沒通訊沒雷達沒直升機的世界裡,信息的交互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話說京城裡,顧卿正在馬車裡煩惱著該如何和幾個孫子提起這李茂失蹤的事情,而汾州馬場附近的靈原縣外,盧默正緊張地看著縣城的大門。
  巨大的建築物矗立在他的眼前,像是四方盒子一般的城牆讓他感到一陣壓抑。漢人到底是如何將石頭堆到那麼高的呢?以那種重量,地面不會塌陷下去嗎?
  他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走近了城門。
  城門的門洞裡站著兩個一臉放松表情的門吏。他們好像並不像傳說中那樣會卡著人的腦袋耳朵強行要路印流簽之類的東西,也沒看到他們找進城的行人要什麼“過路費”。
  見這門吏不像李大人所說的,盧默松了口氣。
  盧默盡量把自己的胸抬得高高的,讓自己看起來非常自然,沒有被這城牆嚇到的樣子,大步的朝城門裡走去。
  可是不知道為何,那守著門隨意讓別人通過的門吏在別人通過時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在看到他時卻把他攔了下來。
  他緊張地看了一眼那個門吏,可憐巴巴地問:“差爺,怎麼了?”
  那小個子的門吏和氣的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家裡糟了雪災逃難過來的,沒見過縣城吧?光抬胸不行,下次記得不要同手同腳走路啊!”
  他的話一說,整個城門邊的人都哄笑了起來,對他投以各種注視的目光。
  盧默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他自詡是個非常冷靜的人,可是一到漢人的城就像犯沖似得,開始各種不對勁。
  李大人,他沒用,嗚嗚嗚,漢人的地方好可怕!
  矮個子身邊的另一個差吏打了一下那矮個子的頭,“不要欺負人啊,汪大人說了有難民來投不要刁難,你皮癢要吃棍棒了?”
  他看了眼那少年,他身無長物,只背了一個小小的包,個子又瘦長,看起來不是什麼富裕人家的孩子,又沒大人在一旁……
  他心中嗟歎了一聲,便拉過那個矮個子門吏,放他進去了。
  盧默見這麼輕松就能進了城,也松了口氣。這靈原縣雖然只是北面牧場邊一個小小的縣城,可是從遠處看來,已經嚇人的很。更別說靠近了。
  等他通過城門進到裡面,已經覺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看了。
  “天啊……”
  寬敞的路直直地伸展出去,比他們草原裡任何一塊草地都要平整。沿著那條大路,有許多人來來往往。人們聊天講話,還有人在賣東西。
  盧默如同夢游般走在路上。他曾聽他那漢人的爹說過一些漢人城池的事情,但他總覺得那些都是故事一般的情形,現在見到這麼多人,他實在有跪下來親吻這塊土地的沖動。
  這是他父親所經過的城。他的父親就是從這裡連夜逃出漢人的地方,奔向草原的。不知道這條路他有沒有走過,是不是也是和他一般惶恐的心情?
  盧默問了一個路人,問清了縣府衙門的地方,然後朝著城中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漢人們全都是穿著顏色明亮且看起來很漂亮的衣服,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件父親的舊衣看起來很灰暗,而且也有些小,就像一個人偷穿了別人的衣服似的。
  他不自在的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拖著腳步,慢慢地找到了縣府衙門的地方。
  他按照李大人所說的塞了半兩碎銀子給門口的差吏,想要求見縣衙裡的那位“縣令大人”,那差吏揮了揮手說汪大人不在,還在汾州馬場帶著人嗆著呢,怕要到傍晚才會回來。
  見這差吏說那位大人還在馬場附近,他心裡一喜。
  出門前李大人已經把所有的情況和他說了,也說了現在恐怕只有這個願意一直抵著馬場要他們交人的地方官還可信,到了地方務必要找到他,讓他多僵持一會兒,直到西軍趕到。
  聽見這汪大人還在卡著馬場不放,他就放了心了。
  李大人說了,若是讓那些馬跑了,就找不到馬場刻意謊報馬數,亂圈草場的證據了。
  他的另外幾個羯人朋友已經帶著好幾匹馬前往涼州送信。一路不停換乘趕路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到涼州地界。他們羯人在馬背上睡覺都行,只要有馬,一切都不是問題。
  倒是他來漢人的城市更凶險些。
  盧默聽那大人傍晚才會回來,便在縣衙附近找了個牆角坐了下來,抱著包袱盯著縣衙的大門。他的包袱裡有一些干糧,還有一些散碎的銀子。李大人被人追殺,錢居然都還在,這真是件幸事。
  他坐在牆角等了許久,中途餓了就拿出干糧來啃一啃。縣衙邊賣包子的賣胡餅的香味不停的傳進他的鼻子裡,但是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縣衙門口,生怕錯過了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他這邊過往的行人都會往他腳下丟幾個銅板。還有好幾個和他穿的差不多破舊的少年特意跑過來和他搭話說:
  “你不拿棍子至少要拿個碗啊!”
  拿碗?拿什麼碗?盧默莫名其妙的撓撓頭。
  漢人坐在路邊休息還要拿碗嗎?
  “我沒碗。”盧默硬邦邦地說。
  那些少年裡有一個露出十分憐憫的眼神,把自己手中滿是缺口的碗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新來的吧?以前沒做過這種事?都是為了糊口,不要不好意思。現在到處下雪,確實不容易。看到人就舉碗,然後拿那些錢去買吃的,記得啊!”
  盧默看著那個碗,遲疑著點了點頭。
  漢人也不是那麼可怕嘛。
  又過了幾個時辰,天邊已經露出了橙紅色的晚霞,有幾騎終於從城門方向往縣衙過來。那些守門的差吏紛紛走出老遠去迎接。
  盧默心裡一喜。這汪大人終於來了!
  盧默拿著已經裝了大半碗的碗,連忙往那為首的官員馬邊跑去。
  他一下子跪倒在馬邊,舉起了碗。
  呃,不對,不該舉碗的。舉了一天,習慣了。
  盧默想起李大人交代的,連忙對著那個官員喊道:
  “青天大老爺,求您為我做主啊!”
  汪志明原本手已經放到袖袋邊,准備掏錢施捨給這個乞丐了,結果見他把碗放了下來,開始喊冤,不由得一愣。
  兩邊的差吏和從官見了,就要上去拉他。
  盧默從小學角抵,草原上健壯的漢子也扭不過他,他跪在地上閃避著,那幾個差吏竟然拖不起來他。
  “慢著,既是喊冤,本官作為靈原縣的父母官,自然是要接下來。”汪志明見這瘦長的少年像是有幾分本領的樣子,也起了惜才之心,連忙喝止了那幾個差吏的動作。
  他彎下腰,問那個少年,“你有何冤情要訴?可有狀紙?”
  盧默見這大人果然是和李大人說的一樣,連忙點著頭,然後從懷裡掏出幾張紙來。
  羯人部落裡沒有紙,這幾張紙還是他爹以前寫東西時候剩下的,已經發黃了。
  汪志明見果然有狀紙,而且狀紙已經發黃,以為是什麼陳年舊冤,連忙臉色一肅,接過了紙來。
  待一看第一句,他已經震驚的直接翻到最後一張。
  信國公府和兵部的印信明晃晃的戳在信後。這印用的不是印泥而是鮮血,看起來更是觸目驚心。
  那汪志明從頭到尾把那信看了一遍,到了後來,憤怒的幾乎要抓不住那幾張薄薄地信紙。
  “果然是曠古奇冤!”他收起那幾張紙揣進懷中,又扶起那少年。“你隨我入衙門,和我說說這內中詳情。你放心,若有冤屈,本官必定為你伸冤!”
  盧默見所有的情形全部都和那李大人說的對上了,心中不禁對那李大人敬佩萬分,恨不得以後可以隨侍在他左右,學的一二未卜先知的本領才好。
  他順著汪大人站起身,又被他抓著一直進了後衙,直到某間房內,這大人才關上門窗,低聲問他:
  “李國公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百姓甲:汪大人真是好官啊!
  百姓乙:那少年也是可憐,一臉風霜,怕是流浪許久了……
  百姓丙:可不是,都進衙門了,那破碗都沒有放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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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4:21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來駕一下

  “李鍋公?”盧默想了想,半天沒猜出來那後面兩個讀音該是什麼字,他爹曾說過漢人有字,怕是李大人的字就是“鍋公”或者“郭公”吧。
  他搖了搖頭:“不好,剛能下地,前幾天我們部落裡還來了幾個大楚的兵士追殺他。”
  汪志明聽到形勢已經這般險峻,不知該說什麼好。
  靈原縣乃是一中下縣,他在這裡當了六年縣令,每次考績都只是中,概因此地不富,又沒什麼出產,收不到什麼賦稅的原因。他在這裡當了幾年官,已經和此地的百姓有了感情,不想橫征暴斂,已經做好了當個白頭縣令的准備。
  他一個七品縣令,這次敢在馬場外面圍著,已經是冒著丟官的危險豁出去了,可是即使如此,在聽到連李國公都傷到剛剛能下地的地步,依然有些懼怕。
  他想了想,和盧默說道:“這位小兄弟,你在這廳房中稍等片刻。我處理些私事,馬上就來,可否?”
  內急嗎?盧默點了點頭。
  “可。”
  汪志明離開廳房,徑直走向後院。他上任六年,一家老小都在這靈原縣的衙門。他有一子三女,他雖然可以豁出去,家小卻不能豁出去。
  見丈夫回來了,汪志明的夫人袁氏連忙上去幫他寬衣,換一身常服。汪志明擺擺手,說道:“不用換了,我等下還要出去。”
  “老爺等下還要出去?不用晚飯了嗎?”袁氏奇怪的看著丈夫,“大郎的功課你總還是要看看的吧?他做了一天,就等你來看呢。”
  “夫人,我現下要辦一件大事,此地怕有動亂,你今夜歇一夜,准備准備東西,明日一早帶著孩子們回老家去吧。”汪志明和妻子相伴多年,遇事從不瞞她。“此地的馬場,怕是牽扯進了謀反的大事!”
  “謀反?好生生的為什麼要謀反?這才太平多少年啊,大楚剛立那幾年,岐陽王拉著聖上的幾個弟兄造反,先皇殺了那麼多人……”袁氏驚疑地問汪志明,“你要干什麼,是不是很危險?”
  “夫人,我身為大楚的官員,哪裡有只享清福,不沾風險的道理。不過此次有李國公鎮著此處,又調了西軍過來,怕是有驚無險。但怕就怕那些逆賊鋌而走險,要抓了你們牽制我,以防萬一,你和孩子們被家人護著,一早悄悄的出城去吧。”
  汪志明有這般擔心,正是因為當年岐陽王造反,先是把岐陽當地的縣令一家殺了干淨,然後才造的反。每次出事,都是地方官遭殃,他自是不能放心。
  袁氏也知道這件事。她朱唇微啟,數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好。我會照顧好孩子們。還請老爺以我們為念,務必保重自己。我們在老家等你回來接我們。”
  “好,好……”汪志明兩眼含淚,將夫人擁入懷中,抱了片刻,這才整衣出門。
  袁氏看著丈夫,一直看到他沒有了身影,這才回房去整理行李。
  待汪志明處理好了私事,回到廳房時,那個來送信的孩子已經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頭往後仰的高高的,看起來睡得極香。
  也不知他是怎麼從草原來的這靈原縣,看樣子怕是為了趕路,已經廢寢忘食了。
  他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終是不忍心拍醒他。
  汪志明離了廳堂,吩咐衙門裡幾個使官照顧好這個少年,便騎著一匹馬,匆匆前往靈原縣外四十裡處的一處驛站。
  按李國公所說,大楚在汾州境內有五處險要位置的驛站可以直接傳遞消息入京,他這靈原縣因為離馬場近,也有一處。
  待他到了驛站,天色已黑,那驛丞見是一官員來敲門,連忙開門。
  “這位大人,何事如此匆忙,連下人都不帶幾個啊……”他擠出一個笑臉,“馬給小的,保證它明早……”
  “我乃靈原縣縣令汪志明。我奉令而來。”
  “奉誰的令?”
  “上上的令。”
  “什麼令?”
  “天子之令。”
  那驛丞也不笑了,立刻引著他入內。
  汪志明把懷裡信國公的書信遞給那驛丞。那驛丞也不看信,直接把信塞進一個竹筒,又用火漆封住,對汪志明拱了拱手:“大人的信件,小的這就派人去送,若是道路無礙,大約五日後入京。”
  汪志明點了點頭,也對那驛丞拱了拱手。“那某這就去了。”
  “大人萬事小心。”
  汪志明出了驛站,望著外面已經全部黑下來的天,和前方一片黑暗的回路,心中升起了一股豪氣。
  他一直覺得自己怕是要老死在任上,一輩子做一個邊陲小縣的縣令,而如今一看,若真有心要為國盡忠,蒼天總是給你機會的。
  此事雖然凶險,可要做好了,又豈不是一項天大的功勞?若馬場真要有人陷入謀反之事,他此番就會是撥亂反正的功臣,又大大有功於社稷,就算不能青史留名,也總算不讓家族蒙羞。
  大丈夫生於世上,來這世間一回,怎能不留一絲聲名?
  他胸中感慨萬分,一腔熱血全部化為猛抽向馬臀的一鞭!
  “駕!”
  另一邊,羯人的部落中。
  因為李茂派出了盧默去送信,所以蘇魯克的女兒塔娜每天都來李茂的營帳“報道”一次,問東問西。
  “李大人,你到底派了盧默去送什麼信?危不危險?”
  “送信有什麼危險的。”李茂每天都答,覺得頭都要炸開了。“送到了便可回來。”
  “若是收信的是個心眼不好的呢?”
  “我讓他送信,便是肯定那收信的一定是個好的。”
  “那……”
  “塔娜姑娘,我雖是你的長輩,可也是男兒之身。你一個姑娘家,老是跑來我的帳篷,讓我覺得很不方便,能否下次來時,讓長輩陪同?”
  李茂見這少女是真的不懂什麼是“矜持”,實在是無可奈何,只能直言相勸。
  如今他為了換藥方便,只穿著中衣中褲,這姑娘一來,他就要用氈子裹住全身,唯恐有失禮之處。偏這少女對他的什麼東西都好奇,這個看看,那個看看。
  你看,她又開始翻弄了……
  我的天啊,她居然,她居然……
  她居然舉起了他的絨褲!!!
  李茂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差點沒有噴出來。
  “你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呆在帳篷裡這麼悶,我陪你說說話兒不是很好嗎?再說了,你住的是我家的帳篷,才不是你的帳篷。”塔娜無所謂翻看著手中的衣服,“這是什麼布做的衣服?為什麼有點像我們羯人的毛毯,又比它要軟和的多……”
  李茂真是覺得自己羞也要被羞死了。這絨褲不是外褲,他一直在中褲外面貼身穿的,如今一下子被這少女拿在手裡摸來摸去,不時還放在臉面摩擦一二。
  太上老君,紫薇大帝啊,無論是哪路神明,趕緊把這女人丟出去吧!
  “怎麼,李大人,這是漢人的秘密,不能說嗎?”
  “我乃堂堂一男兒,你覺得我會知道怎麼織布怎麼做衣嗎!”李茂覺得自己養了這麼多年的涵養,一碰到這個少女就破功,他見那女人還有把他的褲子放到鼻子邊嗅嗅的意圖,忍不住一聲怒吼:
  “放下我的褲子!”
  這一聲怒吼驚到了塔娜,也驚到了帳篷外的人。圖爾庫大叔原本在給外面給李茂熬藥,聽到他一聲大吼,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忙掀簾子進來看。
  塔娜被吼得一震,有些不高興地拋下了手中的絨褲,冷笑著說:“這位漢人的大人,你是不是覺得你們的東西都很稀罕,我們這些胡人不配碰你們的東西?雖然我們是沒有你們漢人富足,但是你們這些人就像是……”
  這腦筋完全不在一條路上,怎麼能把話說清楚!
  李茂見這塔娜越說越冷,一拍床板,惱羞成怒道:“重點不是這個!那是我的褲子!”
  “我知道這是你的褲子。不是你的褲子我問你干嘛?你知道草原上一到冬天有多冷嗎?你這褲子這麼輕薄柔軟,可是又很暖和,我問問有錯嗎?也許我們羯人也能做這種褲子,說不定這樣一來就不用穿那厚厚的毛皮了,打獵也會輕巧許多……”
  李茂聽了一愣,繼而長歎一聲。
  “是我迂腐了。我不如姑娘。”李茂見塔娜並不是純粹好奇,而是心系牧民的生計,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
  “只不過我先前所說並非虛言,我們漢人的男子,是不懂織布裁衣的,這件衣服是我母親取動物的絨毛紡成線,然後用那絨線織出來的。”
  “哦,要織機啊?那就沒辦法了。”塔娜垮下了眉毛。“我們不會做織機,也不會修織機。以前換來的漢人東西,一壞就成廢物了。”
  李茂想了想,那天去母親那裡時,那群丫頭好像手裡拿的是幾根長針,也沒有用布,而是直接用毛線在織,輕聲安慰她道:“家母似乎不是用織機制成的衣服,而是用幾個棒針纏繞絨線,然後上下交織而成。你們會紡線,應該是能做這種衣服的。”
  “李大人,你此話當真?”塔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當真。”李茂笑著點了點頭。
  “那李大人……”塔娜的笑容像是花兒一般的燦爛。“我能和你商議個事情唄?”
  “姑娘請說。”
  “李大人回家的時候,能不能把我帶上?我想要親自去和你的母親學做這種衣服的方法。不但是我,我還想帶上幾個羯人姐妹一起去。我們草原上動物最多,春夏相交都要換絨毛,若是真可以做成絨衣,我們羯人以後也不用擔心沒有出產,我們也可以有東西和漢人們通商了……”
  塔娜的眼睛裡全是對著未來生活的希望和憧憬,“若是大人的母親願意教我們,我們就可以和漢人換鹽巴,換茶,換漂亮的棉布。我們就能有鐵鍋,有鐵器……”
  李茂的鼻內一酸。
  他何嘗不想快點回家見到母親。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就回京去。此番這般凶險,他還能不能見到家人,都難以肯定。
  若是能夠安全回京,就算把這一個部落的羯人都帶回京去,又有何難?他一個偌大的信國公府,難道還養不了這一群羯人嗎?
  “姑娘放心,若是我能回京,一定會帶著你們回去。我們的皇帝非常仁慈,你們幫了我們,他會賞賜你們。你們會有很多很多的鐵器、鹽巴。我們漢人有漂亮的綢緞,你們每個人都會有綢緞做的衣服。我母親和善又好客,頗有你們羯人的風范,她一定會教你們怎麼織就這個衣服,怎麼紡這個線。你們羯人以後會過的很好很好,漢人也不會歧視你們……”
  李茂每說一句,塔娜的眼睛就亮上一分,待說到後來,她那一貫冷艷的表情也變得燦爛起來。
  塔娜走到李茂床前,輕輕地親了李茂一下臉龐。
  “漢人大叔,你是個好人,我很喜歡你。若是你說的能成真,我就讓我們羯人的部落裡以後都供上你的畫像,奉你做恩人。”
  李茂第一次被一個小姑娘說“我很喜歡你”,意外之情無以言表,更別說他還被個小姑娘親了臉了。
  李茂忍不住笑了笑,心情暢快地回道:“好。我為努力當上你們的‘恩人’的。記得要把大叔畫的英俊瀟灑點吶。”
  “我會讓族裡最會畫畫的朋友給你畫像的!”
  塔娜轉了個圈圈,帶著笑容唱著歌,一路載歌載舞地出去了。
  李茂見著塔娜離開的背影,心中滿是溫暖。
  等他這番回京以後,一定要和妻子加倍努力才行。女兒也不錯,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他原本有三個姐姐,全部早逝,若是他為母親添幾個孫女,她一定也很高興。
  男孩子總是要移出後院的,他母親再喜歡兩個孫子,也不能抱在房裡養。若是孫女兒……
  李茂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每天養傷的時間,除了睡就是睡,真是無聊啊。下次還是請塔娜多來配他聊聊天吧。蘇魯克畢竟是首領,每天要忙的事很多。’
  李茂就這樣一邊想著自己母親兒孫繞膝的場景,一邊心滿意足的沉沉睡去了。
  京城,信國公府裡。
  “你說什麼?銳兒點了二十個家將,帶著東升先生和蔣先生出城了?”顧卿從皇宮裡回來都沒有腿軟,這一下子腿卻真的有些軟了。
  “他一個孩子,怎麼能這麼胡來?二十個人能干什麼?他叔叔帶了將近兩百個人都出了事!”
  那門房的下人被顧卿吼得頭都抬不起,連忙說道:“他是主子,小的不敢攔著,原本小的想派個人來通報下老夫人,結果銳少爺一鞭子抽開了我們,和家將們騎著馬就跑遠了!”
  “這東升先生也是在瞎胡鬧!他們可有說去何處?”
  “沒有,小的只是個下人……”
  顧卿煩躁的在原地走來走去。
  “怎麼就走了呢?我還以為李銳是個穩重的,把這事和他說了,結果居然也是個頭腦不清楚的。到底會去哪兒?去了汾州?帶了東升先生,莫不是去通州?我的天啊!他還是個孩子啊!”
  顧卿拍著桌子,“快派人去追!追!”
  花嬤嬤見顧卿一口氣像是要上不來的樣子,連忙撫著她的背邊順氣邊安慰。
  “太夫人,我覺得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看銳少爺不像是個莽撞的人,何況還有東升先生跟著。你先歇歇氣,叫家人乘快馬去追就是了。若追上了,能勸他回返最好,勸不回來,也就只能認了。”
  “我怎麼可能認了!剛剛陷進去一個老的,現在難道又要陪進去一個小的?早知道我就不進宮了!那個東升先生,我真想抽他一頓!”
  “不能認也要認。”花嬤嬤知道顧卿這是關心則亂,不得不把話說的重一些。“太夫人,若是國公出了事,你覺得現在家中男丁裡誰能撐起這個家來?難道是十歲不到的銘少爺?只有您和銳少爺。他總有一天要像今天這樣出府的,您難道能一輩子跟在他屁股後面替他擋風遮雨不成?您現在做的就是鎮住府裡!”
  “雖然不知道銳少爺出去是為什麼,但既然連您都瞞著,自然就是怕你反對。事到如今,是後悔生氣煩惱都沒用了。不如靜觀其變吧。”
  顧卿聽了花嬤嬤的話,一下子有些站不住。
  她怎麼能靜觀其變?她怎麼可能靜觀其變?
  她們怎麼知道自己留在這個古代,究竟失去了什麼!
  她失去了容貌,失去了工作,失去了青春,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足以安身立命的能力,失去了未來大把的時光,她這輩子連結婚生子都成了奢想!
  老天送她來古代,難道不就是為了這個信國公府嗎?這個信國公府有什麼重要的,需要她一個普通的弱小女子拋棄一切來救?
  為了這個孩子,為了這個信國公府,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若是她如此努力都沒能保住李銳的命,她救他一次有什麼意義?就為了讓他在十四歲的時候再死一次嗎?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李銳的精神支柱,現在她才發覺,原來自己能一直不倒,是因為李銳做了她的精神支柱啊!
  顧卿看著花嬤嬤擔心的眼神,實在是無法做到像她那般平靜。她如何能平靜?她真想問問花嬤嬤,為何無論什麼時候都能這樣不驚不喜!
  “追!一定要追到!若是他不願意回來,讓他沿路通過驛站給我寄信!”顧卿緊緊地抓住桌角,咬牙切齒地跟那門子說:“告訴李銳,若是他有個萬一,我也就不活了!是真的不活了!”
  顧卿話一出,花嬤嬤和滿屋子的下人全部嚇得跪倒下去。
  “太夫人請息怒!”
  “我息什麼怒?我一點也沒怒!”
  顧卿指著門口,對那門子說:“走,別回頭!追到為止,否則不要回來!”
  那門子被顧卿嚇得不清,顧卿的那眼神那表情,已經表現出她說的根本不是威脅的話,而是已經下定了決心的堅定。
  闔府上下現在就這太夫人這一根主心骨,怎麼能倒下?!
  那門子連禮都沒回,站起身一溜煙就拔腿跑了。
  他跑的那般快,快到一路撞了無數丫頭婆子,卻連停下來道個歉都沒有。他恨不得再長兩條腿,能跑的比馬還快才好。
  銳少爺,千萬不要跑太遠啊!
  京城外的驛道上,二十余騎在拼命奔馳,他們就像是後面有著追兵似得,跑的極快。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躲的不是追兵,而是一位老祖母的關切之情。
  他們一行人奔馳了一個早上,總算是出了京郊地界。此時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他們下得馬來,隨便在路邊找了個空地,坐下來吃飯喝水。
  這些家將都是行伍出身,習慣了行軍的日子,這才趕了半天路,自然是不會有什麼不時。杜進也是吃過苦的人,騎馬趕路對他算不得什麼。只有李銳,習弓馬之術還沒有兩年,更別說騎馬跑這麼遠了。
  李銳下了馬的時候,兩條腿半天合不起來,脊梁也覺得一陣陣的酸軟。
  蔣師父看了他那個樣子,大笑著說:“你這個樣子,出去了別說是我的徒弟。在我底下練了兩年的新兵都不會弱成你這個樣子!”
  李銳沒有說話。他已經快要被“離家出走”的負罪感壓垮了。他的腦子裡全是她的奶奶。一下子是奶奶對他的各種控訴,一下子又浮現出她奶奶在家裡擔心地大哭的樣子。
  也許所有剛剛離家的孩子都會這樣吧。
  他曾聽過,他的父親跟著鄉人去投奔爺爺的時候,還不到十歲。如今他已經十四了,家中叔父有難,一家婦孺,他必須要立起來才是啊。
  杜進拍了拍蔣師父的肩膀。“讓他一個人思考一會吧。他身上的擔子太重,雖然決定去這麼做了,可是心裡的壓力卻太大。只能盼望旅途順利,他自己能夠開解了。”
  信國公府一行人吃完干糧,喝完水,繼續向著汾州的方向前進。
  李銳一路上,數次回頭去看。他內心的糾結,自己也不能明白是為何。
  他覺得他們身後隨時都會出來一隊人,那應該是家中派來求他回去的,他甚至這一早上的路途中都在想,如果家人出現了,自己該組織起什麼樣的句子,如何用大義和感情,義正言辭地回絕他們的請求。
  可當他不停的回頭後,他的身後只有彌漫著一大片仿佛像雲般的塵埃。
  瞬間,鋪天蓋地的失落感向他壓來。
  就像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卻發現根本沒有一個人出來找他一般。
  李銳往前看去……
  啊!可惡!他的心情更不好了!
  因為他騎在最後面,一行人所揚出來的灰塵全都跑到他嘴裡了!還有,為什麼馬會一邊跑一邊排洩?就連拉出來的那些xx也全都掉落在他面前!
  他什麼都看見了!
  “駕!”李銳使勁地一抽鞭子,猛地沖到前面去了。“啊啊啊啊,喝,喝!”
  “李銳,慢點!你沒趕過路,跑這麼快回頭大腿會磨破的!”
  “啊!喝啊啊啊!”李銳又是一抽馬鞭。
  他的焦慮,他的憂心,他的糾結,都在這陣奔馳中發洩了出來。馬蹄每踩到地面一下,就會揚起塵土,他一想到他也讓別人吃了土,滿心就是說不出來的痛快!
  在這一群人的頭頂上,柔雲悠然地流逝著,看起來就好像連天空也無限寬廣,使得雲朵都迷路了,徘徊在天上。而在這片官道上,除了風與他們之外,所有東西都好像靜止不動了,有一股莫名的壓迫感緊緊壓抑著他們。
  可是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少年正在快活地喊叫著,所有的家將們都被這有力的加油聲所鼓舞著,不知疲倦地奔馳而去。
  “如果連菜鳥都追不上,你們還算是家將嘛!”蔣師父一邊笑著,一邊如此在喊。
  也許是出於自尊心的關系,所有人都悶著頭控著馬,誰也不願意認輸,也不願意露出疲態。
  李銳再也不願意吃一臉灰,也不想再自怨自艾地不停回頭。
  他只有一個念頭,不停地心頭吶喊:
  “跑快點,再跑快點!跑到前面去!就這樣一口氣跑到汾州!跑到涼州!跑到叔父那!跑到舅舅那!”
  “駕啊啊啊啊!”
  他們一直跑到傍晚,在太陽落山,城門關閉之前,找到了一個城鎮休息。
  李銳雖然是官宦子弟,卻是白身。杜進也辭了通州的參贊職位。這一行人中,除了那家將的首領領著一個國公府的屬官虛銜,竟是沒有一個人有資格住官府的驛站。
  好在杜進熟悉道路,一群人才沒有落到留宿野外的結局。
  “總算是可以找個地方躺一下了。”蔣師父沙啞著聲音感動地看著城門。嗖地下了馬。他是白身,過城門是不能騎馬的。
  一行人紛紛下馬,到了李銳時,他苦惱了一陣,望向了蔣師父,可惜蔣師父完全沒有接收到他的信號,李銳只能看了下地面,幾乎是和掉落沒兩樣地下了馬。
  李銳紅著臉滑下了馬,雙腳碰到地上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定住不動了。此時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門洞口,卻沒見小少爺的馬跟上來,連忙回頭去看。
  只見李銳滿臉通紅的站在那裡,等身體和大腿都沒有那麼痛苦了以後才勉強開口說道:“我好些了,不要管我,一起進城吧。”
  杜進無奈地搖了搖頭,回去攙扶住了自己這個年輕的弟子。雖然平日不失沉穩,也能吃得了苦,可是對於這種事情,怕是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吧。
  城門口的士兵非常奇怪地看著這一行人。人人都有馬,怕是非富即貴,可是這一行人裡有老有小,領頭之人看起來還是一個少年,實在是奇怪。
  其中一個士兵站了起來,忍不住上前盤查。家將首領拿出身上帶著“信”字標記的憑證,和那士兵說道:“信國公府家將出來辦事,這是憑證……”
  然後又拿出京兆府幫忙開出的路引。
  “我們從京中來,這是路引。”
  那士兵一看,果然是京中的路引,這一群人要往涼州而去的,連忙低頭哈腰地送還了憑證和路引,小心地陪著笑說:“我們城裡有間雲來客棧,最是干淨舒服,幾位貴人若是行路辛苦,不妨去那裡歇腳。”
  “喲,你這小兵還負責拉生意?”家將首領笑著說,“好,那我們就去住那雲來客棧,若是不好,小心我回來打你!”
  “不敢不敢,各位都是京中過來的貴人,那裡看的上我們小城的客棧,只不過這家客棧真的很不錯,小的這才推薦。”他笑著指了指城內。“沿著這條路往左,一直走就能看到雲來客棧的招牌了。”
  他們謝過那個士兵,過了城門,又騎上馬,向著那客棧去了。李銳幾乎是被人托著上的馬。
  他現在只想躺在床上休息,連飯都不想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肥吧?下午還有一章。
  小劇場:
  茫茫官道上,覺得自己已經跑到極限了的家丁崩潰了。
  少爺!你們是用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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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4:51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一路順風

  李銳一行人到了雲來客棧,還沒靠近,就有店小二迎了出來。
  當那小二發現一行二十余人,人人都騎著馬時,眼睛都冒著銀燦燦地光芒。
  騎馬好啊,馬要吃草,吃豆,都是錢啊!能騎的了馬的,肯定是官宦人家,得伺候好了,伺候好了!
  小二一臉熱忱地沖出來,替幾人牽著馬往後院走,見人多,還又叫了幾個伙計出來一起牽馬。李銳被家將首領攙扶著進了雲來客棧,一看到那客棧老板的臉,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我還以為真的是干淨又舒適,原來……原來是一家子的!”他猛然一見這掌櫃的,還以為是那兵士會日行千裡之術,趕在他們的前面跑到了這家店裡呢。
  再一看,這位不是那守門的士兵,掌櫃的明顯年紀要比那人大一些,而且還留著短須。
  李銳瞬間覺得這旅途也沒有那麼乏味了。
  “敢問掌櫃的,那城門口介紹我們來的門官是?”
  “犬子又在拉客了嗎?”那掌櫃的一愣,連忙不好意思地說:“那是家中長子,我和他說過多少次了,家中生意無需他多掛念,他總是不聽。各位,不好意思,若是各位心中不喜,我送各位出去,對面就有一家……”
  “算了,也是令郎一片孝心,我看你這客棧很好,確實干淨的很,就你家吧。”李銳搖了搖手,和那家將首領說:“把叫外面的幾個家將把家裡的馬拴好,行李都卸下來吧。”
  “是,少爺。”
  那掌櫃的見這年紀輕輕的少年看起來居然是主家,不由得驚訝地多看了幾眼。李銳此時已經又困又累,既不想洗澡也不想吃飯,只想睡覺,便要了一間最好的上房,又讓杜進安排下家將們的住處,自己獨自跟著那小二回了房。
  說是上房,還沒他家書童的房間好。除了有床有桌子有椅子凳子,也沒有什麼“上等”的地方,連廁房都沒有,只在屏風後面放了個小馬桶。
  李銳看了那馬桶半響,最後鼓足勇氣打開了,好在裡面是空的,也沒有異味,這才放心方便了一下。
  待他准備喚丫頭洗手,才想起來已經不在家裡了。
  這麼一想,他覺得那股疲累更重了,索性爬到那張大床上,也不管這枕頭被子有沒有異味這種小節了,直接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
  “啊!!!!!!”李銳的一聲慘叫從二樓的房間裡傳了出來,直嚇得客棧一樓剛剛准備入住的客人一個哆嗦,立馬掉頭就離開了客棧。
  這客棧實在太嚇人了,這是殺豬呢還是殺人呢?莫不是黑店吧!
  此時掌櫃的正在算著帳,清早都是結賬要出去趕路的客人,突然發出這樣一聲慘叫,他和這些客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誰料這聲慘叫過後還不到片刻,又傳來了砰砰砰幾聲巨響,那小少爺隔壁左右房間門被推開了,十幾個壯漢沖進了他的房間。
  掌櫃的還來不及心疼自家的門板,又有兩個壯漢直接從二樓跳了下來,抽出腰裡的軟劍就架住了他的脖子,嚇得他差點沒尿褲子。
  這太平盛世的,強人居然都敢跑到客棧裡來打劫啦!
  救命哇!大不了房費他不要了!
  “李銳,怎麼了?”杜進看著李銳一臉痛苦地扶著床柱,彎著腰大聲喘氣的樣子,魂都嚇跑了一半。
  是被人下了毒,還是受了什麼其他暗算?
  不會啊,昨夜他連飯都沒吃,水都沒喝,這毒是怎麼下的?
  “我的大腿……大腿……”李銳按著大腿的位置,實在說不出話來了。
  蔣師父仔細一想,便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他也不顧李銳的羞蘞,直接扒了他的褲子。
  這褲子一被拉下來,所有人都發現李銳的大腿內側全部都是淤青,而臀部則都是暗紅的印記。他歎了一口氣,一用力把這個弟子抱了起來,丟在了床上。
  “叫家將們放了下面那個掌櫃的。虛驚一場。”蔣師父對著那家將首領說:“他昨個兒騎馬騎得太快,今天腿怕是動不了了,全身也酸軟,我要那些藥油給他推拿一下。今天我們大概還要在這裡再呆一天才能走了。”
  李銳把臉埋在被子裡,實在是不想抬起來了。
  被人當眾拉掉褲子什麼的,沒臉見人啊!
  首領點了點頭,走到走廊裡和手下們說:“都是誤會,把家伙收起來。”
  又丟了一枚銀錠在那掌櫃的桌上,對掌櫃地拱了拱手:“家人莽撞,對不住。這些給老板壓壓驚。”
  那掌櫃的一臉都是汗,這些軟劍可不是小孩子玩的東西,貼的近了都能感覺到那股寒氣。剛才這個中年男人沒出來之前,這幾個壯漢看他的眼神就如他是個死人一半,他心裡把家裡的長子罵了個半天。
  都是這個小兔崽子,介紹了這麼一堆煞星到店裡來!
  錢是賺到了,命都嚇掉了半條!再多來幾次,有錢也沒命花啊!
  見這些家將還劍入鞘,又合上了腰帶,掌櫃的才長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人,能攜帶兵器出門,怕是哪個將門出身的人家吧。
  他搖了搖頭,只能自認倒霉。
  民不與官斗,民不與官斗哇。
  汾州。
  汪志明在左右幾個縣借了更多的府兵和差吏過來,把馬場的四門都堵上了。
  周圍幾個縣的縣令和他這邊差不多,基本都是在這個位子上呆了三四年以上的老相識。偏遠地區的縣不像那些上縣和上上縣,不是肥缺,除非他們做的極好,否則很難再調動走,也沒人頂他們的職。
  汪志明去借人時,沒有說出李國公的事,他也不能保證這些縣令裡有沒有那馬場裡的人,只是說發現馬場有些不對勁,需要借人手詳查。再隱隱點出馬場焚燒馬屍絕對有天大的陰謀這項來。
  好在這幾個鄰縣的縣令都知道汾州馬場意味著什麼,借人借的很是爽快。
  所以,當第二天汪志明帶了更多的人堵住馬場的門要求交出左參議劉鵬之時,這馬場的牧丞都快要瘋了。
  本來被這瘋狗一樣的縣令堵了兩道主門出去傳信息就難,現在他居然不知道又在哪裡弄出一票子兵來,簡直是不知所謂!
  這牧丞幫著那幕後之人隱藏馬的數量,本來就干的是把頭提在褲腰帶上的事。眼見著今年春末馬兒們留完最後一波種,北面就會來人把這些馬提走,他那顆心總算是放了一半,就等著趕緊甩掉這波燙手山芋,拿著那些錢辭官回家過好日子了。
  這幾年來,馬場裡全是他們的兵,他們的人為了養馬,草場也越圈越大,和周邊的游牧部落摩擦越來越多,出事都是遲早的事!他瞞著上下所有人馬場裡這些馬的數量,平日裡上下打點,又偷偷賣一點馬出去換成錢財再與這些人分了,就是想讓他們以為這馬場平時馬的數量不足,而不是多了。
  一切都很完美,就連兩次來負責考績的兵部來人都被他糊弄過去了。他一來到來人查看,就把馬放到草原上去,等人走了再趕回來。
  把馬變多難,把多的馬藏起來還不容易嗎?
  他在心裡念了一千遍一萬遍,就等著這煎熬的日子終於可以不必過了,誰知道會突然降下一場大雪來!
  這大雪下了幾天幾夜,他們馬場本來人手就不夠養這麼多馬的,那些兵監視他們比幫他們要多的多,結果等大雪過去了,被棚子壓死的馬就有上千匹,再加上凍死的疫病的,足足有三千頭。
  他往年報上去只有五千頭不到,這一下死了三千,上面肯定是要來人檢查的!按照大楚律,損失戰馬超過三成的,他們這些主官都要被砍頭。
  除了趕緊毀屍滅跡,他實在是想不出更多辦法來。
  這原是很簡單的事,他報了四百的損,燒了馬屍,等那幾千匹馬的屍體燒完,就算有人要來查驗,他馬至少了四百匹,怎麼也都對的上的,他一切都盤算的很好,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又一個好事精跳了出來,竟把他逼到了沒有路走的地步。
  那劉鵬潛進來找他當面對質,卻被馬場裡塞得滿滿的馬嚇了一跳。他原本只是替別人養馬,到現在連扣留上官都不得不做了。
  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他給讓他養馬的那人遞了信,也說了消息怕是傳出去了,結果那人叫他把馬現在就轉出去。轉出去是容易,可是這靈原縣的縣令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居然派了幾百個人日夜輪班堵著他們的主門,難道能把馬從他們眼皮子底下變沒了?
  這可是一萬匹馬啊!一萬匹!
  一軍的編制是三千騎兵,這一萬匹馬,足夠整出三個多軍了!
  如今,他都已經准備咬牙來點大的,不行就趁夜讓牧場裡的兵丁把那一百多個雜兵殺了,先把馬送出去,再來個死不認賬。
  結果,這汪志明第二天就又送了幾百個兵來!
  他今年是惡運連連,簡直就像是犯了什麼霉神,惹了什麼太歲啊!
  再這麼下去,馬場的糧草和豆料就不夠了,上面是按上報的那五千匹馬做的儲備和補給。現在那人又不能再送東西來,門口有人堵著呢。
  再拖一會兒,難道要讓這些馬全都餓死?到時候是相送都送不出去了,送活馬容易,送馬屍?還是抹脖子比較快吧!
  媽的!早知道一開始就把這縣官連著那一百多兵都殺了!
  馬場外,汪志明看著前方汾州馬場外圍那高高的圈欄,恨不得進去一探究竟,看看那裡面是不是如李茂所說的有一萬匹戰馬。
  若真有這麼多,此番又沒有被發現,他們靈原縣怕是不久後就要遭遇一場大禍。
  他安排了所有兵丁該巡邏和站崗的位置,分好了輪班,甚至還許諾馬上就調配人手給他們搭帳篷和生灶,務必時刻盯著馬場,一個人都不要放出來。若是有一兩個人出來,就抓起來,不要再送回去了。
  吩咐完一切,他留下兩個屬官,又點了三百兵丁,和盧默一起趕往羯人部落。
  盧默來的時候騎的馬,為了防止別人注意到他,他是只身入城的,把馬放在了城外一處灌木叢裡。等他回去時,那馬居然還在,也讓盧默松了口氣。
  汪志明帶的人都是會騎馬的,汾州產馬,他也弄到了不少馬,三百人三百騎,帶著各種兵器,開始日夜不休的往草原出發。
  而此時,羯人部落已經滅掉了三支漢人隊伍了。
  “李大人,怎麼辦?”蘇魯克看著腳下死了一片的楚軍士兵。這一次足足有二十四人,部落裡也有四人受了重傷。
  前幾波來巡查的楚軍士兵,蘇魯克和他們部族的牧民們還靠著“美酒”加“棍棒”的辦法全滅了幾次。而到了後來,大概是因為失蹤的楚軍士兵越來越多的緣故,派出來的都不是十二人而是二十四人的隊伍,也沒有那麼容易被騙。
  這五天來,他們就滅掉了四十八人,最後一次更是硬碰硬拿下的。而他們整個部族不過就三百多人,再要來人,部族裡所有的羯人都有危險。
  好在他們並不是人人都帶著李大人胳膊上的那種武器,不然恐怕就不是重傷四人,而是死傷無數了。
  李茂看著地上的楚軍,一咬牙:“我們拔營出發,往靈原縣方向去。”
  “去漢人的地方?可是現在並不是拔營游牧的時候,只要是熟悉草原的人一看,就知道我們這不對勁……”
  “分開走!你們部族裡不能戰斗之人去其他地方,我們帶著兵器往靈原縣走!不能給他們一鍋端了!”
  “這合適嗎?”蘇魯克一臉猶豫。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這個方向派出去的斥候失蹤的這麼多,只會讓敵人發現這裡有問題,派的人也會越來越多。我們必須要轉移位置!”
  李茂看著蘇魯克和他身後的羯人小伙子們,努力說服他們。“我已經向我們大楚的西軍和靈原縣的官員都送了信。西面會有軍隊派軍過來,南面也會有官兵接應。”
  “那為什麼不往西面走?”
  “西面來的肯定會比南面的官兵慢,我們只有往南走,盡量爭取時間,才能獲得一絲轉機。我算過,追殺我的楚軍不到五百人,我們和南兵匯合,尚有一拼的余地。而且,若是我們能先到大楚的地方,這些人就不敢輕舉妄動,可是要往西邊空曠無人的地方逃,萬一被抓住了,就全部都要被滅口了!”
  蘇魯克想了想,這李大人說的有理。只是整個部落三百多人,有一半是老弱婦孺,算上能戰斗的人,只有不到兩百。
  現在只能先妥善安排好不能跟著他們一起走的人了。
  蘇魯克吩咐自己的妻子領著部族裡的老弱婦孺,帶著營帳、牛馬和其他所有的家當往東邊更遠一些的地方跑,若是遇見有其他的部族,就進去投奔,先暫時躲避過這些漢人的耳目。
  而他則准備帶著所有青壯年騎著馬,帶著弓,護著這位漢人大官去南面找漢人官兵。
  蘇魯克的妻子聽了吩咐沒有多話,帶著女人們就開始收拾營帳。而塔娜卻不同意父親的決定,奔到他的身前攔住他的去路。
  “爹,我要和你一起走!”塔娜抓著自己的長弓,“我的武藝不比男兒差,我的箭射的比部落的男人還要准,我是部落首領的女兒,為什麼要跟著老弱婦孺一起去避難!”
  “不要任性!”蘇魯克瞪著女兒,“老人能傳承技藝,將我們羯人的歷史傳遞下去,婦人能生孩子,讓我們羯人薪火相傳;只要孩子還在,總有一天會長大,羯人就能再次壯大,你要保護這些重要的部族成員,怎麼能跟著我一起去冒險?”
  “盧默還在南面,我要去……”
  啪!!
  李茂驚訝地看著蘇魯克給了塔娜一記耳光。他聽不懂羯語,完全不知道這對父母在吵什麼,也就無從勸起,只能站在一旁傻傻的看著。
  平日裡,蘇魯克對這個寶貝女兒連話都不會說重一分,如今就要分離,怎麼捨得打她?
  “這麼多年來,我和你娘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只有你一個孩子。你雖然是女兒家,但是卻聰明能干,射箭騎馬全不差似男人。可是現在我卻很後悔……”蘇魯克一聲怒喝,看著捂著臉,露出不敢置信表情的女兒:
  “我若生的是兒子,就不會看著他如此兒女情長,為了心上人放棄整個部族的老幼而不顧!塔娜,你太讓我失望!”
  塔娜被父親的話訓的又羞又愧,半點也沒有平時冷傲的樣子,倒像是任性被打了的小女孩一樣抽泣了起來。
  蘇魯克抓著她的手,一把把她推給自己的妻子。
  “我把她給你了。替我照顧好所有的老人和孩子們!”
  蘇魯克的妻子點了點頭,帶著接到命令准備動身的老弱婦孺們跪下來,雙手向上對著天空,朝男人們躬身磕了下去。
  這是羯人婦孺們送戰士出征時的禮節。
  許多羯人因為戰爭或者其他的原因死在外面,就連屍體都被狼給吃了,再也不能受到他們的祭拜。所以羯人的男人們要是為了部族出去拼命之前,就會坦然地接受親人們的祭拜,因為這怕是最後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李茂看著這莊重的一幕,忽然間覺得自己既無能,又卑鄙。
  此事和這些羯人有什麼關系呢?是,他是應承了他們會解決草場的問題,讓他們以後都能安心在這塊土地上放牧,他甚至答應了塔娜會讓皇帝賞賜他們,也會教他們如何織造絨衣。可這些若不是漢人先種的因,他們可以不必承受這種果的。
  若不是漢人要多養馬,草場是足夠他們放牧的。他們在承受不屬於他們該承受的困難,卻要為漢人去拼命。
  可若他要是再強一點,再聰明一點,說不定是不用做出任何犧牲的。
  若是他有父親的英勇善戰,說不定能夠帶著這群羯人戰士一路殺回靈原縣去。他爹曾經以三百步兵戰勝過胡人兩千的騎兵,若是有兩百羯人騎兵,怕更是不會怕這些藏頭露尾的楚軍逆賊。
  若他要是有他兄長的無雙智謀,他就能在這草原附近設下陷阱,教會這些羯人如何游擊,逐一破之,也能早日想出辦法,而不用困在此地,只能眼巴巴等著救援。
  因為他是李茂,李家勇不足才又疏的李老二,所以就連一個小小的汾州巡查差事,也做的一波三折,險象環生,現在更是要將這個不相關的部族卷入進去,說不定還會造成無數個羯人家庭的家破人亡。
  這一支羯人部族,說不定數十年內都要元氣大傷了。
  這本是漢人的事情,羯人何其無辜?
  就這一瞬間,李茂甚至已經張開了口,想要那蘇魯克給他一匹馬,一些武器,他重傷的是腿,胳膊已經好了很多,騎馬是不礙的,可以慢慢騎回去。
  他一個人在草原上目標要小得多,說不定能避開那些楚軍,悄悄地回到大楚的疆域。
  他是這麼想的,也就這麼說了。
  蘇魯克和戰士們已經受完了親人的禮,准備出發了,卻聽見李茂提出給他一匹馬自己走的想法。他先是一怔,而後了然的大笑了幾聲,搖頭道:
  “莫非李大人覺得我們羯人此番九死一生,不忍心我們去送命?李大人,別說五百個楚軍不一定能留下兩百羯人的好男兒,就算會把我們全都殺了,這一趟我們也是要去的。”
  “李大人,按照草原的規矩,若有孤單的落難之人流落到你的部族,你就要收容他,保護他的安全。你是我們救回來的客人,若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或是知道你有危險,還放你一個人出去,以後草原上就不會再有一個部族願意在我們困難的時候收留我們。”
  “漢人可能覺得我們什麼人都收留,實在是愚蠢至極。可這就是我們牧民的生存之道。”
  蘇魯克看著已經怔愣住的李茂,接著說道:
  “更何況李大人你答應了我們會幫我們拿回草場。這已經不是我們一個部族的事情了,所有在草原上生存的羯人和其他游牧部族,都需要草場來維生。大人,我們不是為了你而戰,而是為了我們自己的規矩和生存而戰。”
  “李大人,走吧,不要再猶豫了,你不也是在為了你們的規矩和生存而戰麼?怎麼能在出發的時候退縮呢?”
  蘇魯克遞給李茂一把彎刀。“拿著吧,男人的腰上怎麼能不佩武器?”
  李茂被蘇魯克說的熱血沸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動在蕩氣回腸……
  蘇魯克說的對!他何嘗不是也在為著一個叫做“大楚”的巨型部族在戰斗?這個部族不但有老弱婦孺,更有他關心的一切。
  這個江山是他父親和先皇一起打下來的,大楚朝堂的政局是他兄長通過那麼多年的努力才穩定下來的,雖然御座上坐著的不是他們李家人,他也不是首領,可是誰能說這個大楚沒有他們李家人的一部分?
  他是在為“大楚”而戰,為了親人而戰!為了大楚的規矩而戰!
  攘外安夷。
  他也是李家人,他姓李,同樣流著李家的血!
  “好,拿刀來!”
  李茂一聲大喝,伸出右手就去接刀!
  “李大人,你怎麼了!”
  “李大人!小心!”
  抓著刀跌倒在地的李茂呆若木雞,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要起來了。
  媽的,羯人的刀怎麼這麼重!
  傷口崩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說,弱雞李,你就不要掙扎了,你們全府開了煉獄模式,只有你點滿幸運值一直蹦躂,難道不該發揮幸運專長嗎?力量和智力什麼的不適合你啦。
  小劇場:
  第二天,已經跑到更遠處的家丁桑依然沒有找到少爺。
  嗚嗚嗚,太夫人,我怕是不能回去了!少爺,你是用飛的嗎?
  此時,在他身後某個城鎮因為腿上不得不滯留一天的李銳。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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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6:53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猛虎出閘

  通州境內。
  李銳腿部的淤青被蔣師父推開以後,他只歇了一天,便又開始上路了。
  李銳雖然從小就沒吃過苦,更沒有受過罪,卻天生是一副堅毅的性子,一件事想要做到,就是咬牙忍,也要堅持下來。除了第一天他因為腿部抽搐叫過一聲以後,便再也沒有叫過苦,喊過累。
  李銳和杜先生他們來通州,是因為通州派出來賑濟災民的御使,乃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周青。當年岐陽王造反,便是這位御使看出的端倪,細心查證,最後才找到的蛛絲馬跡。
  此人也是憑借這一事躍上的“御史中丞”,若不是他的出身實在不高,又沒有什麼助力,怕是現在的御史大夫就是他了。
  這位周大人在刑部、大理寺都曾任過官,精通偵查、審訊的本領。杜進年前托著信國公李茂的關系進的御使隊伍,一起還鄉,在路上和這位周大人相交甚歡,雙方均認為對方是有大才的人,在某些觀點上也能一致。
  最主要的是,這位御使大人和杜進的夫人還是同鄉。
  這中間的鄉情一談上,關系就更親密些了。
  李銳家雖然顯赫,可他是白身,是沒辦法求那些官員和兵士幫著查探他叔父的消息的。聖上只會派出探子去查,卻不願大張旗鼓,目前也沒有一點他叔父失蹤的消息洩出,說明聖上也不願意輕舉妄動。
  李銳能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卻無法接受只能坐在府裡眼睜睜看著等著的事實。所以才在問過杜先生以後,帶著家將出了京。
  當初他叔父出巡的事情並無內外通報,乃是臨時受命倉促出的京,一路上也算小心謹慎,就這樣,都被人發現然後造成了失蹤,可見確實有人在盯著汾州和通州的事情,就防著官府插手。這世上不會有其他人敢冒著天大的風險截殺他的叔父,除非是想謀反。
  所以他們找到了周青。
  周青到通州府,是因為聖上想要用他擅於抽絲剝繭的本事,將通州官吏與背後大族之間復雜的關系理干淨,等今年雪災平復,恐怕聖上就要“秋後算賬”,將這些和大族關系太深的官員以“瞞報災情,賑災不力”的罪名給處置了。
  他與其他賑災官員不同,除了來往於各個賑災的地點以外,也頻繁的出入與一些官員的府邸和衙署,甚至連民間也多有走訪。
  是以李銳和杜進一行人來到通州州府麓興的時候,撲了個空。
  他們在周青的住處等了半天,才終於等到了回來的周青。
  周青見是路上相處的極好,約定京城再見的新朋友杜進杜東升求見,心中除了高興以外,也大為疑惑。
  這人回京的時候還和他辭行過,這才沒多久,又來了通州……
  “東升兄,明明你已經返京,為何又還了鄉啊?”周青帶著笑容在驛館的大廳裡和杜進拱手問好,“咦?你身邊這孩子看起來如此俊秀,某非是你的哪位子侄,帶來特意與我相識的?”
  難道是看自己和他相交甚歡,所以想要趁機為子侄求個前程,或是請自己收他為徒?若真是這樣,那這杜東升還要不要結交,就要再考慮考慮了。
  杜進見周青這麼說,便知道他對自己起了誤會。不過他也不以為意,相交多年尚且還有齟齬的時候,更何況他們只是一見如故,還談不上至交好友的地步。
  杜進搖了搖頭,“我怎麼敢擅稱此子的長輩,這是我的一個弟子……”
  “弟子?”周青一驚。
  杜進在京中是執教信國公府子弟的,那他從京中來,帶的弟子……
  杜進見周青不住的看向李銳,便笑著撫須道:
  “周大人猜的不錯,這便是李老國公的孫子,現任國公的侄兒李銳。”
  周青驚疑不定地看了眼李銳,不明白杜進帶此還在來正在鬧災的通州是為了什麼。
  李銳見介紹也介紹過了,寒暄也寒暄過了,忍不住從杜進身邊走了出來,對周青施了個晚輩禮,開口說道:
  “周大人,小子的家叔在巡查汾州馬場的途中失蹤了,所以小子冒昧前來,求大人相助。”
  李銳最愛聽祖母講“三國演義”,那些謀士高人說話向來是一來就直點主題,然後再慢慢揭開端倪。他受此影響很大,說話間也頗有些“一語驚人”的風格。
  那周青果然被驚到,連聲細問,李銳將從奶奶那聽來的消息一一告訴周青,包括叔父為何出京,一百多精銳士兵保護叔父,卻所有人在呂梁地界失蹤,以及馬場扣押了一位參議,當地正在僵持等等。
  李銳自打進入了變聲期,和別人說話之前都會在心裡深思熟慮,務必不會出錯,而說話的時候盡量言簡意賅地說清主題,就是為了避免用這公鴨嗓子說多說錯,又再來一遍,圖惹人笑。
  這周青越聽越驚,越聽越覺得其中有天大陰謀。
  他在御史台快十年了,自然是知道如今大楚的局勢是有多復雜,原本世族和勳貴以及當今聖上的關系就是在一種非常危險的平衡裡慢慢前進,現在又涉及到謀反之事,說不定一下子就會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大楚,弄的是分崩離析。
  這些世族可不管御座上坐著的是哪位,誰能給他們背後的家族帶來最大的利益,他們就幫著誰。
  周青按下心中的驚懼之情,仔細看了李銳幾眼。
  “李銳,你可是故去的平章政事李蒙之子?”
  “是,家父正是李蒙。”
  “你今年多大?”
  “小子今年剛剛十四。”李銳躬了躬身,“請大人看在信國公府與大楚百姓的份上,能前往汾州,仔細調查馬場之事。”
  ‘古有甘羅十二為相,今有李銳十四出京救叔,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李大人有此後人,泉下有知,也會大為快慰吧。’
  周青心中暗歎。他聽說李銳只有十四歲,大感意外。他見此子的身形相貌,還以為至少有十六歲了,結果一問,居然剛剛到十四歲,算不得成人。
  十四歲就有如此的膽識和口才,豈不是虎父無犬子耶?
  他心中有感於信國公府一門英烈,不願讓其後人寒心,加之御史台原本就有監察各地的職責,此事他責無旁貸。於是便對杜進和李銳面色一整地說道:
  “李銳,東升兄,你們放心,等我稍作安排,立刻就會帶著中軍出發,前往靈原縣一探究竟。”
  周青看著兩人驚喜的表情,又笑了笑:
  “我此番出京,帶了一千中軍,聖上囑我便宜行事,原本是擔心當地大族有所異動,如此一來,正好是‘便宜行事’了。”
  此事杜進自然知曉,他要李銳來找周青,當然不光光是為了周青的才能,而是因為他身後有著一千的中軍。
  若不是有這一千的中軍,當地這些官員哪有這麼爽快就開倉放糧,又如此積極的配合?一個‘便宜行事’,他們若違令不從,周青當時就可以先斬後奏,回京後至多也不過就是被責問一聲,罰俸幾月罷了。
  李銳見此行如此順利,也不由得大受鼓舞。
  此番出京來果然是對的!
  他若和祖母、幼弟在家一同焦慮,又能幫到叔父一分一毫?若說是胡亂去打探消息,說不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還會給府裡添禍。
  要知道,那劉嬤嬤背後之人還沒找到呢!
  此外,王油子所說的那進了江府的探子也極為可疑。江府和晉國公府上過從甚密,而晉國公府自老國公報病休養以後,新任的晉國公就對叔父各種刁難,明顯是不願意朝堂上再有一個和他一般分量之人。
  若是這些勢力知道了他叔父的危險,借機發作,怕是叔父原本有十分的危險,也要變成十二分、十五分了。
  李銳見周青答應了調查此事,對周青行了個大禮,就要帶著杜進轉身出去。
  周青見李銳居然不和他一起同行,頗有意外。
  “你既然也要去找尋你叔父,為何不與我一起走?你一個少年只帶了些許家將出門,也實在是太危險了。”
  李銳見周大人對他關切,心中感激,認真回道:
  “大人,並非小子不信任大人,而是有猜測說我的叔父可能是被汾州外的草原游牧部族虜去,向大楚索取贖金。此猜測雖然難以讓人信服,但哪怕有一絲可能,小子總要去盡力去查探一番。”
  “小子的小舅在涼州邊關任職,熟知涼州、汾州兩地的胡人情況,小子想去向舅舅借一些精通胡語的兵士,在汾州的牧民中細細打探。若是真的被胡人所虜,是要贖金的,小子就給他贖金,是要其他東西的,小子和他們再行商議。”
  “無論如何,總要試試。”
  李銳的臉上滿是堅毅之色,他如今以一己之身四處奔波,全憑著心頭一口悶氣。
  他們府裡就像是得罪了天上哪路神明,每次剛剛看到要興盛之時,就總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所有人的希望掐滅。
  先是祖父中風臥床不起,然後是父親中箭身受劇毒,現在唯一的當家人眼看著也要漸漸在大楚的朝堂上立穩了,結果卻生死不知。
  若是蒼天果真不仁,他就越發要拼出個樣子來。無論老天怎麼打壓李家,他們都是不會輕易倒下的。祖父去了還有父親,父親去了還有叔父,若是叔父也不幸有了萬一,李家還有他,有弟弟,除非老天要把他們全府上下都給滅了,否則他們一定要打破這個宿命!
  李銳知道自己這輩子絕不會是個弱者。
  因為他不曾甘心,不願庸碌,也不能有一絲懈怠。
  若說周青先前見他只是贊歎,如今再聽他一番決心,已經是敬佩了。
  當李銳說出要去草原尋找信國公蹤跡的決定時,周青從這個少年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鋒銳犀利的氣勢。
  那是利劍將出,劈風斬浪的氣勢。
  周青凝視了李銳片刻,連聲叫好。
  “好好好,小小年紀,有如此大的決心,周某甚是敬佩。你決意救親,我不攔著你,只是你們就這樣赤手空拳的上路,未免有些危險。”
  他頓了頓,終於下定決心,一鼓作氣道:
  “護送我出京的中軍配有五十把工部的利器‘神機弩’,每次可連發五枚弩箭,勁道極大,裝填迅速,乃是防身殺人的神器。我就擅自做回主,去找那郎將,讓他們把這些神機弩借你十把,再給你們配上弩箭。你們身上並無官職,又不是獵民,不可帶弓箭武器入城,這些神機弩易於隱蔽,給你們防身是最好……”
  周青的話讓李銳大喜過望,連聲道謝,就連杜進都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驚喜。
  神機弩乃是國之重器,弩箭不像弓箭,無需長期訓練就可快速上手,攜帶又方便,若不是弩機制作復雜,成本又過高,若是全軍都裝備此等神器,何愁邊關不平?
  周青攜著李銳的手,領著他們的家將,去了中軍的大營。
  說來也是極巧,老國公的余威尚在,這次來的又是李銳,這趟行的十分順利。
  中軍曾是李老國公所率領的最精銳部隊,後來李老國公上交兵權,將這些精銳交到了先皇手中,成為了楚氏兩代皇帝最依仗的力量。
  這次中軍出京的郎將也是李老國公的舊部,一聽說要借弩機保護李銳的安全,只是略微猶豫了下,就爽快的一口應承了。
  他甚至還卸下了自己的神機弩,佩戴到了李銳的左臂上,教他如何裝填弩箭,如何瞄准,如何發動機關,如何不用另一只手操作也能發射。他教的仔細,一干人等聽得認真,一時間營帳裡只有那郎將一人說話的聲音。
  信國公府的家將們也忍不住心中雀躍。
  他們都是沙場上的老兵,天下平定後才退下來的,當年也曾睥睨沙場,手刃無數敵人。如今他們感念舊恩,成了李府的家將,又保護著舊主的孫子出京,自然是不敢松懈萬分。
  只是他們只帶了軟劍短刃,連把劈砍的武器都沒有,若是被人襲擊,就怕小主子有個萬一。
  他們死了不要緊,若是連李銳也有失,真是連死都死不瞑目了。
  這神機弩乃是工部研究改良了十年的心血,耗費了無數人的苦心,這等裝備如今可以借給他們使用,在安全上又多了一絲保障不說,他們這些好戰之人能親手使用這種傳說中的武器,豈能不心中歡喜萬分?
  李銳一行人在通州鳥槍換炮,便和周青、中軍那位郎將等人辭別過,掉頭向西北,徑直往涼州而去。
  汾州草原。
  李茂跟著一群羯人拼命往南疾馳,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真出了羯人的帳篷群,李茂才知道自己先前所說的話有多麼可笑。若真給他一匹馬讓他自己回到漢人的地方,怕是他第一天就已經迷路自己走到了敵人的包圍裡去。
  這茫茫草原裡左看右看前看後看都是差不多的地方,天是如此蒼茫,地是如此寬闊,空曠的地平線上通常連一個標志物都找不到。若不是天上還有太陽,他是一點方向都辨別不出來。可若恰巧是陰天呢?他怕是連路都不會走了。
  “為什麼越到南邊遇見的牧民越少?”李茂在馬上大聲喊叫,問身旁的蘇魯克。
  “因為漢人圈草場,把牧民都趕到西面和北面去了!”蘇魯克也一邊喊叫著一邊說:“萬馬奔騰的景象實在可怕,若是不躲避,馬會把人連帳篷一起踩壞,到時候連命都沒有了,還不如遷徙!”
  李茂聽了蘇魯克的解釋,點了點頭。
  他們驅趕羯人,怕不光是為了圈馬場,擔心他們發現馬場不對,無意間洩露出去也是個原因。若是離漢人們越遠,牧民們接觸到漢人的數量就越少,他們語言又不通,這個秘密就能一直瞞下來。
  漢人是不會經常出沒在草原上的。
  “首領,前方三百馬身的地方有一支漢人小隊,大約有五十人!”一個羯人小伙子站在馬上,以手做簷,用羯語向蘇魯克報訊。
  蘇魯克調轉馬頭,“所有人往東北方向前行躲避,再換方向去南邊!”
  他們換了方向,躲避掉這群楚軍士兵,卻發現南面有著更多的楚軍兵士。他們集結在一起,四面巡邏,眼見著是避無可避。
  李茂心裡一涼。
  他估摸著這些人知道他絕對沒有死,而且想著辦法回到汾州,索性封了去南面的通路,只要是有去南面的人就仔細盤查一番。
  除非他會飛天遁地,不然一定能搜出來。
  追殺他的人只有五百左右,可如今就在這草原上,看到的數量也遠遠不止五百了,這還不包括前面他們殺掉的近五十人。
  這群人到底是誰?到底有多少軍隊?想要做什麼?
  大楚如今四方平定,就算是想要興起戰亂,哪怕他們有幾萬軍隊,也是頃刻就被鎮壓的宿命,為何會挑了汾州馬場這麼個地方作為據點?
  李茂腦中一片疑雲,這幾乎干擾到他正常的縱馬,有好幾次差點撞到前面那個羯人小伙子的馬匹身上。
  蘇魯克見李茂如此失魂落魄,以為他擔心回不了南方,連聲安慰道:“李大人放心,實在不行,殺出一條血路就是!漢人沒有我們了解草原,不一定就是我們的對手!”
  李茂見蘇魯克絲毫不懼,心中有些慚愧。
  連這些護送他的羯人們都把生死置之於度外,他作為被保護之人,怎能表現出猶豫?
  李茂當下重重點頭,厲聲道:“好!既然他們想封鎖我們,那我們就殺出一條血路。蘇魯克,你們努力殺敵就好,無需擔心我的安危,我雖然武藝不精,可是防身的本事還是有的。”
  他拍了拍胳膊上的神機弩。“有此物在手,我能護住自己,你們可放手一搏。”
  蘇魯克見李茂如此自信,長嘯一聲,指著前方那幾百楚軍,用羯語大叫著說:“孩子們,我們被這些馬場的漢人們已經驅逐的太久了,都已經久到快忘了心頭的血性……”
  “如今重新找回羯人尊嚴的時候到了!讓他們看看羯人也不是能隨意卻驅趕的牛羊!”
  “喲哦哦哦!”
  “干翻他們!”
  “殺,殺,殺!”
  蘇魯克帶著身後百余羯人向前奔馳,他們在馬上側翻過身體,讓身子緊緊貼著馬匹,藏匿住身形,全靠雙腿控馬,又拉緊弓弦,緊緊扣著手中的長箭,駕著馬就往前方的楚軍隊伍沖去。
  漢人的這支隊伍正是風四風五所在的“風部”,他們十二人為一隊,一共有五十隊,共計六百人。風四所在的乃是一隊的精銳,卻不明不白的死在羯人手裡,後來陸陸續續派出去三四個小隊都沒有了蹤影,更是不敢再多分散隊伍。
  他們也曾想到過李茂是被胡人庇護了,卻不知道是哪一支胡人,又不敢每個部族都招惹,只能堵在南面,希望能守株待兔,抓到李茂這只“肥兔子”。
  風部分為日夜兩隊巡邏,他們這三百人正是日間巡邏之人,更南的地方和西面還有“雨部”和“雷部”的兄弟在巡視,保管這李茂插翅也難飛。
  風部一個士兵眼尖,指著那前方的一堆馬匹喊道:“看,那是什麼?”
  風部的斥候仰起頭,瞇著呀仔細看了看,笑著說:“是一批在奔騰的野馬,馬上沒有人。”
  風部的士兵們聽了非常高興,這草原上的野馬群可不多見,尤其是冬天。
  這些馬難道是想南下過冬?
  若是抓到這批野馬,他們“風部”就能多出幾百匹馬來,就算不留著自用,賣錢或者獻給將軍都能得到好處。
  想到這裡,這些人眼睛放光,有幾個立刻就解下腰帶,用幾條腰帶纏繞成一個套圈,笑著說道:“兄弟們,發財的時候到了!快去套馬啊!”
  這話一說,眾人紛紛解掉褲帶,准備做環圈,誰料他們剛把褲帶解下,就開始發覺不對。
  這馬居然不避人,是徑直沖著他們奔來的!
  野馬沖撞的力量大的嚇人,這些人也久在草原訓練,對草原不是一無所知的菜鳥,當即褲腰帶也不解了,褲子也不提了,拉著馬韁繩就要換個方向躲避。
  他們的韁繩還沒抖動開來,那些野馬的上方突然就出現了無數人影,這些人穿著毛皮的衣裳,手中拿著長弓……
  “是羯人!羯人偷襲!”
  此時再喊已經遲了,羯人的利箭已經在近距離裡射了出來,羯人之箭極其精准,無數楚軍的士兵被射下馬去。羯人們只射了一箭,便將長弓往馬下一丟,抽出彎刀等武器,繼續駕馭還在奔跑的駿馬沖鋒。
  彎刀挾著馬匹帶來的巨大沖力,向對方僅剩的馬上之人襲去。這些人或被劈成了兩半,或被削去了頭顱,從楚軍隊伍裡穿插而過的羯人如閃電般消滅了三百人的騎兵,甚至沒有出現一點傷亡。
  羯人的馬匹踩過留下的屍體,將他們踐踏成肉泥一般的屍骸,他們胸中長久以來積壓的怨氣,終於通過這場殺戮發洩了出來!
  蘇魯克對著天空放聲大笑,那笑聲是如此輕松快意,那般的豪邁,羯人的青壯年們聽見了首領的大笑,原先的擔心和恐懼也都一掃而空,紛紛都跟著大笑了起來。
  當李茂駕著他的馬趕到了雙方戰斗過的地點以後,浮現在眼前的,就是這群羯人們駕著馬,踩在楚軍的屍體上,對著天空放聲大笑的場景。
  不知為何,李茂不但沒有覺得有一絲快慰,反而在心頭湧上了強烈的不安。
  這些羯人們太善戰了,善戰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看見他們那猙獰凶暴的樣子,李茂下意識地駕著馬往後退了幾丈,盡力在遠處觀察他們。
  過去他們受漢人欺壓,是因為漢人勢大,如今這一戰,他們已經意識到漢人雖多,卻並不可怕。
  若是大楚不能想辦法馴化他們,誰知來年這些羯人不會是另一支亂華的胡人?
  前朝胡人侵犯中原帶來的災難,已經抵過了過去幾百年來,漢人幾次朝代更迭時所有的死亡人數,到如今整個神州大地還沒有完全回復生息。
  不,不能這樣,他不能再放出一支猛虎了。
  無論是拉攏,分化、還是通婚,哪怕是給賜給他們土地讓他們活在關內都可以……
  這些羯人,以後決不能再讓他們在草原上壯大!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說,顧卿的存在又一次改變了漢人的歷史。
  小劇場:
  羯人走後,雨部的人巡邏時發現了這批死掉的同僚。
  死狀可怕就算了,重點是……
  為什麼都光著屁股?褲腰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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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43:08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生死劫殺

  李茂以為自己在草原上的經歷就是九死一生,卻不知道他的侄兒李銳經歷的才真叫做“生死劫殺”。
  從通州開始,他們已經遭遇了四次刺殺,若不是在通州時得到了周青的幫助,得到了神機弩這種利器,他們這些人早就已經死的死,傷的傷了。
  第一次襲擊是剛到通州和涼州邊界的時候,一群穿著布衣,狀似平民的行人突然發難,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好在他們都是訓練有素之人,又善於群斗搏擊,雖然費了一番功夫,還是有驚無險地解決了戰斗。
  待他們想要留個活口盤問幕後指使之人,這些人卻都已經服毒自盡了。
  他們的後槽牙被挖空,裡面裝著毒藥,一旦失手,直接就咬破裝著毒液的毒囊,絕不會留下活口。
  這樣的視死如歸,這樣的狠戾果決,絕對是某個勢力豢養的死士。
  他們究竟是一開始就被盯上了,還是在通州洩露了消息,所以才被一路追殺?
  若是後者,那中軍或周青那邊必然就有一方和幕後之人有所聯系。
  而對於所有人來說,從開始遭遇追殺開始,李銳所發生的改變簡直是出人意料。
  從一開始舉著弩四處找機簧,到後來能夠干淨利索的使用神機弩殺人,信國公府的家將和李銳的兩位先生都覺得十分震驚。
  若說這是種成長,這也未免成長的太快了。
  家將首領和這些家將們都是從沙場上回來的人,都曾有過曾是菜鳥的時候。他們第一次殺人時,有的吐過,有的為自己手沾鮮血難過過,也有人曾抱著刀槍嚎啕大哭,卻沒有一個人像李銳這樣,只是微微猶豫了一下,就能很快扣動簧機的。
  他甚至連手抖或者閉眼都沒有。
  李銳並不弱,他力氣極大,又和兩位軍中師父學了兩年的搏擊和弓馬技藝,絕不遜色於大楚任何一個軍隊中訓練有素的士兵,他所缺的無非就是實戰經驗,任何一個家將和師父都不會真正的置他於死地,所以他的所學的東西永遠都差那麼一點。
  而如今李銳就像一塊不停吸水的海綿,不停的將往日裡兩位武師父和眾多家將的教導融會貫通,甚至更進一步,在戰斗中感受到一種玄妙的東西。
  他現在甚至還能順便護住完全不會武藝的杜進師父。
  刺殺是突然的、是陰暗的,可是他卻並不感到懼怕。每一次瀕臨生死的關頭,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李銳也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如何產生的。
  血液會加速,呼吸會變慢,思維會無比的清晰。
  所有的一切,都在飛速減緩,只有他依舊如故。
  他能從容的躲避攻擊,也能迅速的找到破綻,然後舉起弩機——
  殺了這些人。
  李銳知道他的家將們在害怕,他的師傅們也在擔憂。他這般出人意料的表現,很容易讓人想到殺人狂或者劊子手一般的人物。
  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這些人,他並沒有在殺人中得到快感,或者是什麼其他的東西。殺人就是殺人,是為了生存,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只是在危險之中就會觸發出某種本能罷了。、
  正是這種本能促使他更冷靜、更能調動所有的潛能,卻並不讓他嗜血。
  他想起了他祖父在亂軍陣中毫發無傷的本事。
  一時間,他近乎是戰栗一般微微顫抖著。
  若是他想,他可以達到他祖父一般的高度。他可以像奶奶口中的趙雲,七進七出如入無人之地,也可以像“取爾首級如探囊取物”的張飛,創下不世之功。
  然而只是片刻,他就放棄了這般想法。
  天下已定,哪裡還能再起戰事。
  他祖父曾叮囑子孫後輩不得再掌軍權,這才過兩代,他又怎麼可以違背祖訓,置整個公府的安危於不顧,擅自妄為呢。
  “大公子,屍體上還是沒有任何東西。”家將首領翻看一遍以後搖了搖頭。“沒有任何標記,連衣服都只是最普通的棉衣。”
  不知什麼時候起,這些家將對李銳的稱呼已經從“銳少爺”變成了“大公子”。上一次他們這般喚人,喊的是李銳的父親。
  李銳輕輕地“嗯”了一聲。他已經預料到這次還是一無所獲。
  若是死士,連命都不要了,怎麼會留下線索呢?就算是留下線索,恐怕也是為了誤導別人,做不得准。
  “收起他們身上的弩箭,繼續出發。我們耽誤的時間已經太多了。”
  “是,大公子!”
  神機弩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弩箭可以重復使用。除非是射在什麼堅硬的物體上,不然弩箭的箭頭很難損毀。這讓他們一路上幾乎不需要補給,因為這些死士每次都裝作普通人可以接近,是不會穿著盔甲等防具的。
  但這樣導致他們一路上不敢進城,也不敢讓別人靠近。他們也不知道對方為何能一直找到他們,他們只能肯定的是,每一個靠近他們的人都有可能是敵人,他們只能不停的走,不停的走,一直走到涼州的州府去。
  只要到了武威,他們就能安心了。
  李銳一行人除了休息的時間,都拿來趕路了。杜進雖然會騎馬,可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到後來簡直是連腰都直不起來,全靠蔣師父攙扶著走。若不是因為東升先生認識去武威的路,李銳都想干脆把東升先生留在哪個驛站裡,等他們回程的時候接走了。
  又是一日,他們走了一大段沒有風景的旅途,沿途所見,都是貧瘠的土地和干枯的河床。土山綿延起伏,卻寸草不生,看的人十分壓抑,不料剛剛轉過了一個山包,眼前卻豁然開闊,一池碧藍的湖水突然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這般視覺的反差,是如此的迅速和劇烈,讓他們匪夷所思。
  這一路風塵僕僕,又一直遇見追殺,見到城池也只敢進去略微補給就繼續趕路,一群人的神經早就已經繃得緊緊的,只要再拉一下,怕就會斷掉。
  李銳從未見過如此藍的湖水,簡直就像是將天空整個拉進了水中。他停下馬,望著山包後的那片湖水,終於還是下了決定。
  “就在那湖邊休息休息,喝點水吃些東西再走吧!”
  “好!”
  “走了一天累死了,讓老孫我去游個痛快!”
  “去去去去去,我們還要裝水呢,誰敢喝你的洗腳水!”
  李銳見家將們都很高興,便知自己的決定沒錯。他率先跳下馬,牽著馬匹往那碧藍色的湖邊走去。
  見他下馬,已經忍不住內心雀躍的家將們也紛紛跟隨,他們行至湖邊,從馬鞍下拿出氈毯,鋪於地下,又取出干糧,略微填個肚子。
  說實話,吃這東西吃了這麼多天,嘴裡已經沒有味道了,麻木的很。若能找到胡人居住的地方,一定要買些肉干美酒佐餐,不然等一趟下來,以後連吃飯都不香了。
  杜進早已累得不行,略微洗了洗臉,就躺在毯子上不想起來。許多家將只是在水邊略微看了看地形,並沒有下水。
  蔣師父從包裹裡翻出一罐藥油。這還是他擔心李銳不能適應長期騎馬趕路而准備的藥油,誰料除了一開始用了幾次,後面全用在這杜先生身上去了。
  他舉著藥油往杜進那邊走,卻猛然看見不遠處的山包後出現了十幾匹馬。那些馬上都有騎手,頭上纏著頭巾,身上穿著勁裝,腰間還佩著武器。
  蔣師父氣的一吹胡子。
  “媽的!這些刺客,還要不要人歇著了?要讓老子知道是什麼人在背後指揮這一群畜生,老子把他皮給扒了!”
  “兄弟們,衣服先穿起來吧!又來人啦!”
  李銳聽到蔣師父的叫聲,一個挺身坐了起來,走到他那個位置去看。因為有好幾個土包掩映著,他們又在隱蔽背風的地方歇息的,所以那幾騎看起來並不像已經發現了他們的樣子。
  杜進哎喲喲喲地爬起身,歎了口氣道:“不要先輕舉妄動,我們先隱蔽起來看看是什麼人吧。萬一是涼州的牧民,有些胡人牧民也是帶刀騎馬的。”
  李銳點了點頭,他們把馬悄悄拉到土包後面,將馬嘴堵上,人也藏在土包後,看這些人來這個湖邊做什麼。
  這群人的速度很慢,不像是趕路的樣子。他們的馬背上還放著什麼東西,像是某種牲畜,一直在扭動。
  李銳等人大氣都不敢出,緊緊靠著土包的背面,准備聽完動靜再決定該怎麼做。
  杜進的猜測是錯誤的,這些人不是胡人,而是漢民。
  “這幾天真背,除了兩個羯人,什麼人都沒有抓到。本來都要殺了的,那些羯人居然會說漢話,還說只要把他們送到武威,就會有大官替他們付贖金,頭兒還真信了。你說扯不扯?要不是今天搶了一隊行商,怕是兄弟們連嚼用都沒有了。”
  “不是說汾州通州大雪嗎?商路不通,從南邊來的人少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嘿嘿,真的要把這丫頭帶回去給頭兒?要不我們先嘗個鮮?反正只要還人家完整的一個人就行了,我們又不卸她胳膊卸她腿兒……”
  啪!
  “把你的那家伙給我收好!這不是胡女,你要動了她一根手指,她說不定就要尋死覓活。武威來的這麼多商隊,我們能招惹幾個?能抓到就不錯了!”
  李銳和其他幾人交換了個眼神,看起來不像是追殺他們的刺客,而是一波劫掠商路的馬賊。聽起來還搶了什麼人。
  李銳正在想這事到底要不要管,杜進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突然打了個噴嚏。
  “什麼人在後面?”
  這下,不想管也要管了!
  蔣師父沒好氣地瞪了杜進一眼,做了個上的手勢。幾個家將扣住弩機的機簧,將弩箭保持連發的狀態。
  杜進見蔣經義給他做了一個出去的手勢,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蔣師父翻了個白眼,點了點頭。
  “什麼人在後面?不出來我們就過去了!”十幾個馬賊拔出馬刀,長刀出鞘時不停地發出了“匡倉”的響聲,更是把杜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天爺啊,他只是個教書育人的先生!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什麼事啊!
  回頭強烈要求加薪!
  杜進一咬牙,對李銳做了個拜托的姿勢,慌慌張張地沖了出去。
  “別殺我別殺我,我只是過來喝口水,什麼都沒聽見!”
  看見只是一個人,馬賊們松了口氣,有些馬賊甚至准備把刀收起來了。
  “喲?看起來還是個書生?一個人?身上有什麼值錢的……”
  “先生趴下!”
  李銳一聲暴喝,杜進連忙臥倒。李銳帶著家將們從土包後面出來,扣動機簧,啪啪啪啪啪連射五下,倒下了好幾個馬賊。
  有些人看情況不對,又見領頭的只是個少年,舉著刀就沖了過來。
  李銳冷靜的塞進三支弩箭,也不轉身,就這麼平舉著弩機一邊裝填一邊後退,他身邊的家將們不是吃素的,抽劍的抽劍,射弩箭的射弩箭,不到一會兒,就又倒下了幾個馬賊。
  剩下的馬賊見勢不妙,拔腿就往自己的馬那兒跑,李銳對准他們,連射幾箭,將剩下的幾個馬賊也留了下來。
  家將首領抽出軟劍,准備把那幾個馬賊都殺了,李銳突然開口。
  “等等,留一個問話。”
  那家將點了點頭,隨意留了一個活口。
  等他們把這些馬賊都殺了以後,那個留下來的馬賊已經被嚇破了膽子,李銳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他們用各種酷刑折磨他。
  李銳問過那馬賊詳細的情況,眉頭忍不住緊蹙。
  這一群馬賊就躲在前面不遠處的一處石窟裡,原先是為了禮佛而建造修建的石窟,此時倒成了這群馬賊的藏身之地。
  他們的人數並不多,在這片地盤上也不算馬賊裡較強的那種,能夠一直活的滋潤,全靠涼州到通州上往來的商隊願意孝敬。不願意奉上孝敬的,他們想盡辦法劫殺,或是掠了商隊的頭領去索要贖金。
  沒有人知道他們躲在何處,直到今天。
  李銳聽到他竹筒倒豆子倒了個干淨,也不多言,只讓家將們把他捆了起來,又去那些馬賊的馬匹旁邊。
  他們剛搶了一個商隊,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得馬上鼓起老高。其中有匹馬上有個正在扭動的麻袋,李銳叫家將們把那麻袋取下來,也不湊近,只在遠遠地地方看著家將們把人放出來。
  不靠近是因為怕這一切都是刺客設的局。之前也有這樣的情況,差點中招的。李銳覺得這段時間下來,他的防備心越發重了。
  等他回家,怕是連正常人靠近,他都會生出忌憚了。
  那麻袋一打開,一個被綁的像粽子一樣的小姑娘掉了出來。她的嘴裡堵著東西,只能發出嚶嚶嚶嚶的聲音。
  李銳一看,大吃一驚。
  先前他聽那些馬賊嘴裡不干不淨地說著“丫頭、嘗個鮮”雲雲,還以為是個已經成年的姑娘,如今這麻袋裡的小姑娘一出來,仔細看來,至多只有七八歲。
  李銳的臉色鐵青。
  這群人,就這麼簡單殺了他們,倒真是便宜他們了。
  家將們扶起那小姑娘,解開她身上捆著的繩子,放掉她嘴裡堵著的破布,輕聲安慰:“小姑娘沒事了,壞人都給叔叔們殺了。”
  那小女孩朝四周掃視了一圈,見馬賊們果真死在地上,只有一個被捆著,遠處有一個少年神情冷漠地看著這邊,身後跟著一群壯漢,心中便猜測這是哪個達官貴人家的孩子出來游玩,遇見馬賊,順手給宰了。
  小女孩對著李銳的方向跪了下來,磕了一口個頭。
  “謝謝公子救命之恩,等小九回到涼州城,一定報答各位。”
  這小女孩一開口,倒是讓李銳微微側目。因為這聽起來像是男童的聲音,而非女童。
  “你是男童?”李銳將疑惑問出口。
  “是,小九是武威通達商行大管事的孫子,我家小姐和商隊一起從外祖家回返,路遇這支馬賊隊伍,小人見情況不好,自作主張,溜進了馬車和小姐換了衣服,我和小姐一般大的年紀,我們身材又差不多,馬賊一時沒認出來,我便替了小姐被抓了來。各位救了小九的命,我爺爺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請各位恩人留下姓名……”
  “不必了。我們也只是順手救了你,算不得什麼恩人。”李銳平靜地說道,“你年紀小小,倒是忠義。把那馬賊的馬給他一匹,再給他一把匕首,讓他回去趕上自家的商隊吧。”
  家將首領低頭稱是,便去牽那些馬兒。他們的馬跑了許久,也有些乏了。這些馬賊的馬來的正好,如今有這麼多空馬換乘,行路的速度也會快些。
  家將的首領挑了一匹矮小一點,看起來溫順的馬兒,將韁繩遞給那個叫小九的男孩。小九站起身,接過韁繩,遲疑著問:“這位公子,我怕回去路上不太平,能不能請各位……”
  “不能。”李銳一口否決了他的請求,甚至不想聽他把所有話說出口。
  “我會提供報酬……”他的聲音在李銳的壓力下顯得有些干澀。
  幾個家將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紛紛噗嗤地笑了出來。
  小九的臉微微紅了紅。也是,這樣的公子,帶著這麼多厲害的下人,哪裡會是缺錢的樣子。他生於商人世家,張口閉口都是錢,怕是惹人笑話了。
  李銳見他有些尷尬,心下也一軟。幾年前,他也不過是這般大的孩子,卻不一定做得出他這樣的事情來。這也算是個早慧的孩子,何必跌他的臉面。
  想到這,他微微一笑,對那孩子說:
  “不會是我們看不起你的錢,若是平時,我肯定會順手賺了這零花。只是現在我們要去那馬賊的老窩,帶著你不怎麼合適。你還是先走吧。”
  “大公子!”
  “李銳!”
  “我說徒兒,現在趕時間,你跑去找那些馬賊干嘛!”
  “我還要問問他那兩個羯人的事。為什麼他們的首領認為這兩個羯人值得他們冒著巨大的危險,向武威的大官要贖金。馬賊找官要錢,敢做出這種瘋狂的事情,這些羯人一定很重要。這馬賊既然說他們的人大部分都出去‘劫道’,現在老巢正空虛,正好去探個究竟。”
  李銳的話一落,地上的馬賊瞳孔微微縮了縮,用看著瘋子的表情看著李銳。
  “這太危險了。”杜進第一個不同意。“就算空虛,我們也沒有多少人。”
  “不,我們只是去查探一下,又不一定就要去救人。”李銳的聲音淡淡的,語調也非常穩定,並不像是想要去冒險的樣子。“若是情況不對,我們就退出來,再從長計議。”
  “我回去給你們報訊。”小九抓著馬韁繩,脫口而出道:“我家的商隊在這一條路上和許多官爺都熟,官府一直在抓馬賊,就是找不到他們的據點。”
  “我現在就回去報訊!”
  李銳看了一眼滿臉不贊同的杜進,笑著說:“先生,你看,老天連退路都給我們找好了呢。”
  京城。太常寺卿家中。
  “你們全都給我退下!都離開這個院子!”
  “是,王爺!”
  “爹,你怎麼來了?”楚應元害怕的退了幾步。
  “孽子,你看看你又做了什麼!”項城王一進兒子的門,兜頭就給了楚應元一個巴掌,打的他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項城王楚濂渾然沒有平日裡在外人面前的和氣,相反,這嚇煞人的眼光怕是能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跌破了眼睛珠子。
  誰又能想到,他這樣的眼神是對著自家的兒子!
  “我和你說了一萬回,不要再惹信國公府!我這個時候被召入京中,原本就是提心吊膽,恨不得能趕緊回封地去。現在這位可不是笨蛋,我要出了一個差錯,連門都出不去就暴斃在家中了你信嗎?”項城王拍著桌子道:“你居然拿你老子的人做這種事!就為打架打輸了出一口氣,你居然連全府的安危都不顧了!”
  “爹,這怎麼是一口氣!原本你可以不用做這窩火的太常寺卿的,妹妹也能找個好人家,我再怎麼也不會像這樣,連出門都遭人恥笑!”被沒有成年的孩子按在地上打的污點,這輩子都沒辦法從他身上抹去了!
  “若不是我聽到爹在通州的探子回報發現了李銳的蹤跡,又怎能找到這個千載難尋的機會?爹,這小子平時連門都很少出,現在卻……”
  “你少跟我說那件事!我原本就不准備在京城裡長呆的。就算你不惹事,我也會找個差錯,想辦法讓皇帝把我送回封地去!你這個蠢貨惹了信國公府,弄的我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不上不下的被困在京城裡,我原本想讓你妹妹為我們家再添一門助力,現在也都泡了湯!”
  項城王咬牙切齒地喝道:
  “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忍,忍,忍!我們一點差錯都不能出。你以為我們楚家四支,只有我們這支能留下來是為什麼?你老子我還夾著尾巴做人,你抖個屁!這裡可不是我們的地方!通州的人手我已經召回來了,損失了我這麼多個好手,你以為你還委屈?”
  “爹!”
  “你再說一句試試!”
  楚應元被父親盯得背後發涼,不甘心地閉上了嘴。
  “孽子!我警告你,你要再這樣犯蠢,我不會再對你姑息下去了。老子可不是只有你一個兒子!下次你再擅自偷我的印信指揮旁人做什麼,我就讓你一輩子被你的弟弟們壓在頭上,我說到做到!”
  項城王摔門而出。
  “李銳,這樣都搞不死你……”楚應元的眼神裡全是憤怒的火花。“我倒要看看,我有心算無心,你能跑掉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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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44:38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無心插柳

  李茂在京城裡也去過不少佛寺,卻沒有一個像涼州石窟這樣讓他震動。
  多數洞窟都開鑿在半山腰,人從通道裡走過的時候,只覺得滿天神佛都在俯視著你。家將們用刀抵住那馬賊的後心,讓他帶路,那馬賊也不掙扎,帶著他們一路穿過石窟,徑直走到了一處大佛的前方,指了指這個大佛。
  “在這裡。”
  蔣師父看了一眼那只雕鑿了一半的大佛,忍不住給了馬賊一拐子。
  “敢情你們頭兒是尊大佛,你們都是羅漢金剛是吧?”
  那馬賊呸了一口血,吐出了一顆牙齒來,瞪著蔣師父說:“你們自己找吧,老子不陪你們玩兒了!”說完往後一退,後心被戳了個透心涼。
  杜進趕緊湊上前,用手堵住馬賊胸前的傷口。那馬賊一邊抽著氣一邊笑:“不用堵啦,這日子我早就過夠了,你們是官兒對吧?馬賊死在官兒手裡,也算合適。”
  他死死盯著上方的大佛,嘿嘿地笑了一聲,沒一會兒功夫就咽了氣。
  杜進將滿是鮮血的手在馬賊的身上擦了擦,狠狠地瞪了蔣師父一眼:“你這個粗人,我們現在連馬賊的窩在哪裡都不知道,你把這馬賊殺了,我們找什麼去!這石窟裡有這麼多處,其中還不乏沒開采成石佛的,你說……”
  “東升先生,不要再說了。那馬賊沒撒謊。”李銳看了看頭頂的大佛。“大佛後面應該有什麼,怕是能藏人。”
  “大佛後面?”杜進抬頭看了看上方,怎麼看也沒看出哪裡像是能藏人的樣子。“我沒看出什麼來啊。”
  “這馬賊將我們帶來此處,怕就是存著萬一巢穴裡留了同伙,見到我們劫持了他,能夠救了他或者替他報仇的念頭。”李銳看著死在地上的馬賊,“他一到這裡就不住抬頭張望,而且左右觀察,顯然是在找什麼。結果他什麼都沒有找到,又被蔣師父羞辱,心中憋著的一股怨氣就發了出來。”
  “他心中清楚自己不可能活下來,我們不殺了他,官府也會殺了他,怕是一開始就動了死意,可是又沒那種膽氣,蔣師父打掉了他的牙,他借著那股憤怒,自我了斷了。”
  杜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覺得這一切都是李銳的猜測,不一定就正確,可是聽了他的話,他的心中就覺得他說的應該是對的。
  杜進覺得自己和齊耀的教導實在是太成功了,這孩子已經隱隱有青出於藍的意思。
  這樣的事實讓杜進一下子自得,一下子又失落。
  “大公子,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家將首領看著大佛,“真見了鬼了,這個石窟這麼高,這些馬賊平時是怎麼上去的?”
  李銳看見了大佛膝蓋上淺淺的痕跡。“大約是用絞盤或者繩索之類的上下的吧。這些馬賊還真是小心。不過,如果真是這樣,這大佛肯定還留有人手,上去一定要小心。”
  “上去?”杜進看了一眼大佛,再看看自己的儒衫,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是,我們爬上去。”李銳看了眼東升先生,他的臉上已經露出“我靠你以為我一個文士能夠像猴子一樣爬到這麼高的地方嗎你要敢說是我就和你拼命”的表情了。
  李銳輕笑了起來。這個少年終於又露出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笑容。
  “是我們爬,杜先生。你就找個石洞藏好,等我們下來好了。”
  杜進松了一口氣。
  這處石窟也不知道造了多久,至少有幾百年了。牆壁上有著被風侵蝕的小洞和凸起,若是勉強爬也爬的上去,要不然這些馬賊也不會發現這處藏身之地。只不過若是在攀爬的過程中遇到襲擊,一定是九死一生。就算不被歹人用箭射死,摔也摔死了。
  因為不知道上面有沒有人,有多少人,李銳便讓佩戴著神機弩的家將們先爬。只要把機簧扣上,可以用中指的機關在運動中帶動扳機,無需再騰出手來。若真是在上面遇見了馬賊,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
  兩個擅長攀爬的家將先上了。他們就像是兩只敏捷的猿猴,在每一處間隔狹小的凸起上挪移,一點點的靠近大佛的身體。到了大佛周邊的時候,兩個家將看著大佛的背後,對著下面點了點頭。
  後面果然另有玄機。
  那兩個家將爬上了大佛的大腿處,然後往裡面進發。其中一人靠在大佛身體的邊緣,架著弩機戒備,另一個進去看了一下,出來對下面的人招了招手。
  家將們開始攀爬,有些不擅長攀越的,就在下面望風。李銳想要知道裡面兩個羯人的情況,便也把弩機的機簧扣上,准備一起上去。
  蔣經義看到李銳的動作,皺著眉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的身份貴重,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還是在這裡等吧,我會把那兩個羯人帶下來的。”
  李銳搖了搖頭。
  “若是馬賊突然回來了,我在下面只會更危險。在上面好歹還有高處的便利。我想早一點看到那兩個羯人,若是救不出來,好歹能問個究竟。”
  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這兩個羯人的身上會有大的發現。
  見到他執意要去,說的話也有道理,蔣經義便沒有再攔。
  李銳看著石佛旁邊的那個山壁,默默地計算好每個能踩到的點,便退後了些許,然後如同一支離弦的箭一般,飛快地向山壁跑去。
  李銳的腳步在地面上使勁一蹬,他的力氣極大,雙腳在地上產生的爆發力讓他凌空跳躍起來,找到了一處接近三米高的裂縫,然後將雙手掛在了上面。他憑借著他蠻橫的臂力直接把身體提了上去,然後再往右側的大佛前進。
  杜進和其他家將在下面看的揪心不已,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掉了下來。然而,李銳那舒展的動作、恐怖的臂力,以及在高處卻依然能夠保持冷靜的態度,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只跳躍挪移在山壁上的矯健野獸,讓他們高高提起的心又漸漸地放回了胸腔,只留一聲贊歎。
  李銳很快就爬上了大佛的腿部,大佛身後黑漆漆的,顯然有通向山腹的通道,只不過在外面看來,這只是個普通的大佛罷了。
  也不知道這後面的洞是雕鑿這個大佛的工匠留下的,還是馬賊們發現後重新擴大的。這樣的一個洞穴,確實隱蔽的很。大佛本來就在半空中,又沒有什麼通路上去,自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若不是他心細,就算那馬賊指了路,怕他也會和蔣師父一般認為是騙他們的而錯過了。
  李銳在家將們的保護下小心往洞穴裡進去。山壁上的洞穴不寬,起初僅僅能容兩個人走,可是越走就越開闊,到了後來,已經到了讓人覺得驚訝的寬度。
  修建這個大佛的人,絕對不是為了禮佛這麼簡單。這個洞看起來像是為了方便制作佛像而做的容身之所,實際上全更像是藏兵洞一類的地方。
  “前方有人。”家將首領小聲地說著,“我們先去解決掉,大公子,你小心。”
  李銳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大佛的腹地裡沒有光線,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有人舉著火把前行的樣子。敵明我暗,家將們偷偷地潛入上前,無聲無息地干掉了這個馬賊。
  李銳看了眼,這馬賊差不多有四十歲。怕是年紀大了,所以才被留下來看家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洞口沒人放風,只有這門口有一個。
  李銳對著家將們點了點頭,這些家將一擁而入,沖進了那個最裡面的洞穴。
  黑暗中,先是某個家將的悶哼聲響起,然後是拳頭撞擊到肉身上的聲音。李銳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扣緊扳機,帶著幾個家將閃身入內。
  洞穴裡的山壁上插著火把,所以李銳很輕易的就看見了裡面的情形。他的家將們和兩個羯人打在了一起,地上躺著幾個手裡拿著武器的漢人。其中一個漢人的脖子上有勒痕,看起來是活活被掐死的。
  在洞穴的另一個角落,好幾個漢人老少哆嗦著靠在一起,明明手腳的繩索都已經被解開了,卻沒有一個人站起來。
  他們一見洞口又進來幾個人,連忙慌張地大叫:“不是我們,不是我們!是這兩個羯人解開的繩子!要找找這兩個羯人!我們一直在等著家人付贖金,沒有反抗!”
  那兩個羯人不可思議地回頭望了一眼,連手上的動作都頓了一頓。
  李銳一見這個場景,就大概猜出了是怎麼回事。這兩個羯人不知道怎麼解開了捆綁他們的繩子,又把洞穴裡看守的幾個漢人殺了,正准備帶著其他人逃跑,這時候他們進來了。
  門口那個慌張的往外跑的馬賊,怕是逃出去想要報訊的,被他們給殺了。
  “都住手!是誤會!”李銳一聲大喊,試圖喝止他們。
  家將們倒是很快就罷了手,可是兩個羯人也不知道是聽不懂漢話還是怎麼的,還在繼續攻擊。那些家將又不傻,怎麼可能一直就這麼被人打,只好一邊伸出胳膊防御一邊躲避。
  李銳見羯人們無理,抬起胳膊射了一弩。弩箭擦過一個羯人的臉直接扎到了山壁上,沒入了一寸的深度。
  “住手,不然下次我的弩對准的就是你們的腦袋了!”
  李銳聽齊先生說過這些羯人。他們信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但也佩服強者。若不能讓他們看到厲害,他們是不會聽你的。
  那兩個羯人看了看李銳手上的弩,再看了看山壁上的箭,動作更加激烈了。
  他們把李銳當成了追殺李茂的那一伙人。
  李銳完全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什麼錯,居然會讓這些羯人的反抗更激烈。他無奈的看了家將們一眼,命令道:
  “制服他們,捆住了再說話。我們沒有什麼時間。”
  片刻後。
  剛剛掙脫了繩索又被捆上的羯人們,惡狠狠地瞪向李銳,以及李銳身後那些一直不敢說說話的漢人。
  他們拼死殺了這幾個馬賊,身上還挨了幾刀,卻沒有忘記放了他們。結果這群惡人一來,他們不但不幫忙戰斗,還把原先捆著他們的繩子提供給這些人捆他們。
  呸!這種人活該被馬賊抓!
  李銳見兩個羯人還是一臉不甘地樣子,朗聲解釋道:
  “我們不是馬賊,而是路過的行人。我們在路上遇見了落單的馬賊,得知這裡有人被抓,所以特意過來救援的。”
  “兀那漢人小鬼,你別以為我們會信你的鬼話!你手上的弩明明就是漢人裡的反賊才會用的東西!”較為健壯的那個羯人青年說著一口生硬的漢話,大聲地反駁著。
  “反賊?”李銳笑了,“這是正規軍的精銳才能用的神機弩。你們究竟是在哪個反賊手裡見過這個?”
  “在汾州,我們……你戳我干什麼?”
  聽到他們說到汾州,李銳心裡一喜。汾州的羯人跑來涼州做什麼?
  再聯系到他們要找漢人的大官要錢……
  “你們是不是抓了一個漢人,那漢人告訴你們,他是大官,可以拿他們換錢?”
  “你這孩子,鬼扯什麼!我們羯人從來不做綁票的事情!”
  “那你從哪裡見到這個神機弩?”
  “我……我……我見到就是見到了,你管我哪裡見到的?”
  李銳不願意和他們再胡扯下去了,索性亮出了身份。
  “我乃大楚開國國公之孫,現任信國公的侄子。你們可以相信我。”
  “鍋共是什麼?”健壯的那個問個子高的那個。
  “不知道,像是什麼名人。”
  李銳一愣。這些人不知道叔叔的身份?
  “你們是不是見過一個人,姓李名茂,四方臉,長須,眉毛顏色很淡,裡面有一顆小痣?”李銳見兩個羯人一怔,便知道有戲。
  他的心中說不出的快活。他千裡迢迢從京城跑來涼州,豈料還沒有到武威見到舅舅,就已經找到了叔父的線索。
  老天畢竟還是庇護他們家的!
  他一邊替兩個呆愣了的羯人松了綁,一邊說道:
  “我是李茂的侄子李銳。此番前來涼州,就是來搬救兵去找我叔叔的。”
  話說李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終於順利找到了叔叔李茂的線索。另一邊,顧卿坐在家中,看著一臉倉皇地跑回來的家丁,差點要厥過去。
  “你說沒找到是什麼意思?是沒看見人,還是人失蹤了?”要是李銳也像他叔叔一樣失蹤了,她還坐在這裡做什麼啊!找個繩子吊死算了!
  “太夫人,是沒找到啊!銳少爺大概怕被我們追上,專揀那沒人的小路走,我都已經追到通州了,也沒看到銳少爺的影子。而且我沿路都和門官、客棧大廳,也沒有人說看見了銳少爺一行人的蹤影。”那家丁這段時間為了找人,腿上的皮都磨完了,嘴裡也急的起了一嘴的泡,可是他就是沒找到人,沒法子啊!
  顧卿盯著那跪著的家丁,開始有些相信他的話了。他的耳朵和頭發裡都是灰塵,顯然這麼多天來都沒有好好的洗漱過。鞋子也破了,府裡的鞋可不是外面買的那種鞋,他們這些門子最費鞋,鞋底都是針線房的下人們特意加固過的,最為結實不過。
  顧卿無力地捂住臉,什麼話也不想說。
  若是李銳那死孩子一門心思不要給她找到,一個門子,確實是找不到他。李銳身邊帶著熟悉道路的杜先生,要真是從小路或者捷徑走了,他一個門子到哪裡能找到他?
  她對著這家丁大喊大叫,無非也就是洩憤罷了。
  她來了古代才兩年,就已經把老太君的架子全部都學會了嗎?她什麼時候也視這些下人的辛苦為了理所當然,開始心安理得地呼叱了呢?
  一想到這裡,顧卿實在是沒有任何心力去責究這個家丁,也無法再喊出“你要找不到人就別回來”這句話。
  花嬤嬤擔心的看著顧卿,很怕這位信國公的當家人一下子就垮了。
  若真是失夫失子失孫,未免也太殘酷了些。
  “太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銳少爺身邊有那麼多人,應該是沒有危險的。您現在應該做的,是保重身體才是啊。若是銳少爺回來了,你卻倒了,他該有多自責呢?”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可是……”顧卿放下捂住臉的手,虛弱地對那個家丁揮了揮:“你下去吧,你找了這麼多天也辛苦了,香雲,給他二兩賞錢。”
  相信他也擔心受怕了許多天,給他二兩銀子,是怕他多想,也是表明主子沒有怪罪他的意思。顧卿跟在花嬤嬤後面學了許多天管家,雖然中間因為李銳的事幾乎失魂落魄了一陣,但是該聽的還是聽進去了。
  那門子一聽不但沒有罰,太夫人還賞了,連忙跪下給顧卿磕頭謝恩,心裡也忍不住的慶幸。
  這也就是他們府上,若是哪一家,他沒找到人就回來報訊,怕是已經被攆出去了。就算是他知道府裡幾個主子的秉性,也是做好了被杖責一頓的心理准備。
  太夫人還會關心他辛苦不辛苦,嗚嗚嗚……他以後一定要努力辦差才是啊!
  那門子下去了,顧卿跌坐在羅漢床上,心裡慌突突的,各種胡思亂想湧上心頭,讓她沒辦法思考任何一件事情。
  不光是今天,在李銳失去聯系的這麼多天,她基本都是這樣過的。
  她連休息都休息不好。一闔眼就全是“奶奶救命”的各種情景。
  花嬤嬤和香雲看著老太太又呆坐在屋子裡發怔,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才好。別說是邱老太君,就是他們這些知道內情的人,這幾天都是坐立難安。
  就在一屋子都陷入了長久的沉寂之事,那個門子的聲音又出現在屋外。
  “太夫人,太夫人!”
  顧卿一把站起身,興奮地往外走。莫不是李銳回來了?
  她親自掀開簾子,望著廊下的門子。
  “怎麼了?”
  那門子連忙彎下腰去。“太夫人,宮裡皇後娘娘召您覲見,宮使就在門口等著,說是不用再更衣了,太夫人直接乘車入宮就行。”
  顧卿心裡吭登一下。宮裡急宣,莫非是李茂出了事?
  她一下子覺得頭暈目眩起來,長久以來一直繃著的那根弦像是一下子就要斷掉了,身子連晃了幾下,就是站不住。
  花嬤嬤嚇了一大跳,連忙一把上前攙住顧卿,又要香雲他們先把顧卿扶到床上去。她轉過身,正准備讓門子轉告宮使太夫人的身體突覺不適的消息,讓他們等一等,顧卿卻捏住了她的手。
  顧卿閉上眼睛,極力克服那陣眩暈。她低聲說道:“花嬤嬤,使勁掐我的人中。香雲,去把太醫開的‘保心丹’拿來給我服下。”
  “太夫人,你這是何苦?身體才是一切,你應該先休息一陣再……”
  顧卿搖了搖頭。“花嬤嬤,讓我在床上躺著等,我怕我就會一病不起了。現在還有個支柱撐著我不倒,我自然要先進宮去看看什麼消息。若是好事呢?”
  她剛剛想了一下,若是李茂出了事,她恐怕會是全大楚最後一個知道的。無論是為了她的身體還是她的情緒,其他人都不會和她說這個噩耗的。他們沒有人知道她並不是李茂的娘,一定都覺得這個遺子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
  但實際上,她最擔心的李銳。若是李茂沒事,李銳在路上聽到了消息,說不定就折返回來了。所以她必須要進宮去,弄清楚現在的局勢。
  花嬤嬤掐了顧卿幾下,鼻下的劇痛馬上讓她快要渙散的精神聚了起來。香雲捧著藥和水服侍顧卿吃了藥,煙雲拿著薄荷油在老太太的鼻尖、太陽穴等處輕抹,沒一會兒,顧卿已經能自己站住了。
  “備車,我們進宮!”
  依舊是坤元殿,依舊是熟悉的人和物。顧卿看著殿裡的一切,百感交集。
  最初她拿到那面宮牌時,還以為這不過是皇後的客氣話,就和樓下不怎麼熟的阿姨客套著說“沒事經常來玩啊”這樣的東西。
  而從入冬開始到今天這短短的時間,她已經入宮了四次。她漸漸開始了解“信國公府”離著大楚最高的地方到底是有多近。若說她一直以為當上了老太君,就可以在府裡關起門來呼風喚雨,做一個快樂的老太婆的話,現實已經惡狠狠地給了她一個巴掌,告訴她這“信國公府”的含義,完全不像她想象的,只是一個符號,一個看書時會“哦”一聲的品級。
  它充滿著榮耀和尊貴,又在這尊貴後潛藏著巨大的危險。
  看見顧卿的人中淤青,久在後宮的張搖光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匆匆召見怕是嚇到這位老太君了。張搖光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面上卻露出極歡喜的笑容來:
  “老夫人,李國公找到了。路上確實有不明身份的人襲擊了他們,但他被羯人救了,而且汾州已經有官員接到了羯人派出去的使者,正出發前往羯人部落去接李國公。”張搖光被皇帝拜托安撫信國公府,自然是要做好她的職責。
  “您現在可以放心了。李國公同時還給西軍送了信,也帶了信物,若是真有人要造反,西軍一定會出兵鎮壓的。”
  顧卿聽了皇後的話,只是略微咧了咧嘴,連笑容都沒有擠出來。
  “怎麼了老夫人,您是不是不太舒服?”皇後見顧卿沒有什麼高興的神情,心裡一陣擔憂。
  她走上前幾步,想要看看她的情形,豈料顧卿苦笑著對著她說道:
  “娘娘,臣婦的兒子是找到了,臣婦的孫子卻丟了一個。”
  張搖光向前走的腳停住了。
  “孫子?是……?”
  顧卿不得不又一次為了信國公府而跪了下去,以頭叩地。
  “娘娘,臣婦的孫兒李銳帶著一群家將偷偷出了府,想要去救臣婦的二兒子,臣婦派出家將去追,卻失了蹤跡。還請娘娘開恩,替臣婦想想辦法!”
  張搖光驚得倒退了一步,實在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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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九死一生

  上次是方氏在家折騰出巫蠱之事來,然後是李茂失蹤進宮詢問,現在家裡孩子丟了,也請她來找……
  張搖光覺得這一切實在非常可笑。
  這邱老太君沒有了兒媳婦們的襄助,管不了家還好說,現在連孩子都養不好了嗎?
  還好她當年沒有嫁給李蒙,若是嫁給了李蒙,這老太太什麼事都要請她做,她還不……
  張搖光難以置信地捏緊了拳。
  她剛才在想什麼?
  顧卿一雙膝蓋從來沒有跪過同一個活人這麼多次,而且都不是為了自己而跪。
  可她除了一個國公府老太君的身份,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讓皇後幫她的。若是李銳和李茂出了事,她都不能確定這個邱老太君的身份還能不能有用。畢竟這時代女子的榮辱都系與男人之身,以前是丈夫,現在是兒子。
  她只能借著自己老邁的身軀,希望能讓皇後動一動惻隱之心。
  而張搖光看著跪在她腳下的邱老太君,也確實是動了惻隱之心。
  她轉身離開了。
  “江欣,你讓門外哪個太監拿我的牌子,去紫宸殿一趟,請聖上過來。就說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來了,想求見聖上。”張搖光吩咐門外站著的宮女首領。
  那女官點了點頭,接過皇後的宮牌,往前面去了。
  顧卿此刻還跪在地上,聽到皇後的吩咐,差點沒忍住哭出來。
  最讓她尷尬的不是下跪,而是跪下後卻被晾在那裡。張搖光先前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立在那裡,她的心也陰晴不定,臉皮繃得死緊,覺得都要炸開了。
  好在張搖光只是站了一會兒就去吩咐宮使們去報訊了。
  這一刻,無論張搖光是為了什麼願意幫她請皇帝,她都感激她。
  張搖光的人去請楚睿時,楚睿剛剛接到通州的消息。
  當楚睿看到手中的手書時,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揉了好幾下眼睛才發現真的寫的是“信國公府李銳”而不是其他人。
  李蒙的兒子跑到通州去找周青求助,還借走了十把神機弩獨自去涼州?他想要去找張致借熟悉草原的人去汾州打探消息?
  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真的智勇過人?
  楚睿一下子對這個已經十來年沒有見過的小孩產生了興趣。
  上一次見他,他還在襁褓之中,印象中是個非常靈秀的孩子,後來聽皇後和其他人說長得太胖,胖到實在有些讓人難以接受的地步。
  一個小胖子也能騎著馬獨自去涼州……
  這可真讓人贊賞——
  那匹馬。
  不管李銳究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智勇過人,這孩子的猜測已經非常的接近事實了。汾州馬場肯定是陷入了某種陰謀,周青也確實是最好的探查人選。事實上,他昨天就飛鴿傳書讓周青帶人去靈原縣找那縣令汪志明一探究竟,只是想不到他早已出發,而且信件三天後才到,正好和他派人放出的鴿子錯過。
  至於李銳去西軍找張致,應該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算算時間,李茂信中所說報訊的羯人應該已經到了涼州,怕是已經見過了張致。
  等李銳見到舅舅,就能知道他的叔父在哪兒,也就不會再往草原裡深入了。
  這一切就如同天助,一環一環扣了起來,李茂何幸,得了一個這樣的侄子。
  李銳一到涼州,就算張致想袖手旁觀,他的外甥親自到了涼州求援,他難道還能真的不管不顧嗎?
  此事能夠解決,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吧。
  楚睿正在感慨萬千中,門外忽然有人來報,說是皇後宮中差人來了,道是邱老太君進了宮,想要見聖上一面。
  楚睿剛剛還在感慨李銳的膽識,聽聞邱老太君進宮,心情大好的擺駕坤元殿。
  坤元殿內。
  “老太君請求見朕,是為了你那孫兒不見了的事情?”楚睿覺得好笑,忍不住搖頭,最後還是笑出了聲來。
  “哈哈,這真有趣,哈哈哈!”
  顧卿的眉頭一跳一跳的。她實在看不出來這有什麼有趣。若是他家孩子跑丟了,看他急不急!看著別人著急很好笑嗎?
  顧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別生氣。
  反正當皇帝的,大部分都是神經病。
  楚睿自顧自的樂了一會兒,驀地見到顧卿的臉色都已經有些發白了,這才笑著說道,“老夫人別擔心,你那孫兒並沒有失蹤,而是去涼州舅舅那裡了。”
  “去了涼州?”顧卿的疑問脫口而出。
  “是,李銳先是去了通州,找了朕派去賑災的御史中丞周青,請求他探查馬場一事,順便搜尋李愛卿的蹤跡,自己卻去了涼州,找他的母舅借人,想去草原中探查他叔父的蹤跡。”
  楚睿贊歎著說:“這是個非常有主意的孩子。這信是三天前寄出的,算算時間,李銳應該在涼州見到了李愛卿派出的羯人信使,得知了他叔父的消息。”
  顧卿這才扯出了一個笑容來,整個人也像是重新又注入了生氣。
  見到心腹的家人在面前笑,總是比在自己面前哭要好。楚睿和張搖光相視一笑,內心也十分歡喜。
  “老太君教出的幾個孩子,各個都才德兼備,是為社稷之福。只是您年紀也大了,請萬事以保重身體為先。”楚睿看著顧卿放松下來後,整個人反倒疲憊起來的樣子,不由地關心了一番。“朕現在視李愛卿為左膀右臂,實在是不能在這個時候失了他。”
  ‘老太太啊,你若是有個萬一,李茂又要丁憂三年。你是超一品的誥命,我便是想奪情,也不一定頂得住其他大臣的反對,你還是要保重啊。’
  這潛台詞這麼明顯,聰明如邱老太君,應該是懂的。
  顧卿壓根就沒有想到過“丁憂”這上面去,她見這皇帝大叔還勸她多保重身體,心裡一陣熨帖,覺得這領導真不錯,還會關心員工家屬的健康,對他們家也很照顧,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也情真意切地說道:
  “謝謝陛下的關心。陛□系萬民,也要保重龍體才是。我相信百姓們也是不想失了陛下您這樣的明君的。”
  楚睿:……
  這邱老太君說話,真是……
  若不是他深知她的性格,此番心裡一定會不高興。
  話說回來,到底是他熬夜批折子的事情傳出去了,還是他已有半年沒有再出去騎馬行獵讓京城裡的人擔心他身體不行了?
  總不能是自己臨幸後宮少了,京城裡傳了什麼不好的傳聞吧?
  汾州土漠草原。
  李茂身邊跟出來的羯人已經少了二十多人。先前他們“馬下藏身”的伎倆確實騙過了那些不明軍隊許多次,也殺了不少人,可是到後來已經完全不管用。
  不光如此,這些人也漸漸摸清了他們的方向,開始向他們的方向合圍。這幾天來,遇見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避無可避了。
  李茂從來沒有打過仗,他雖生在軍營,父親卻從來沒有帶他去過前線。後來晉陽城打下來了,他就一直住在晉陽。他比兄長小十歲,兄長已經可以上陣的時候,他連毛都還沒有長齊,再大一點天下已定,更是沒有機會接觸到戰場。
  在這一點上,他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不幸的是羯人希望他能給出一點意見,他卻什麼都說不出。
  他不知道對方擺的是什麼陣,打的手勢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將要以何種方式合圍。他看著羯人們失望的眼神,只有滿腔的羞愧。
  若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回到京城一定苦讀兵書,也會學會這些戰陣之法,再也不要將自己置於這種尷尬的境地。
  “離漢人的城只有不到兩百裡了。”蘇魯克眺望了一番。他的身上已經滿身是傷。“大人你說的官兵怎麼還沒有遇到?”
  這兩天他們一直在不停的戰斗和逃命,吃沒吃好睡沒睡好,連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飄,如今又沒見到什麼官兵,蘇魯克未免急躁起來。
  再這樣下去,人能堅持的住,馬卻不行了。
  李茂也在考慮為什麼會沒有人來,若是盧默送了信,那靈原縣的縣令及早出發,如今應該早就見到了。還是說,這支人也被這草原上的不明軍隊給截殺了?
  若真是這樣……
  他們只有一死了。
  “戰備!左前方有數百人馬過來了!”
  一個羯人把耳朵從大地上移開,然後迅速爬上馬。
  “繼續往南邊走,不要管來人了。”蘇魯克見又有人來,連忙一抽馬臀,“駕!”
  那馬吃了一鞭,卻動也不動。
  李銳也抽了一鞭,和蘇魯克的馬一般,他的馬也奔馳了兩天,再也跑不動了。
  他們換乘的馬早在兩天前和不明軍隊交鋒的時候就全部跑散了,這些馬載了他們兩天,早已經疲累不堪。
  蘇魯克實在沒有辦法,從腰上掏出割肉的小刀往馬臀上一扎,那馬吃痛,忍不住狂奔起來。其他人如法炮制,也讓馬跑了起來。
  羯人愛馬護馬,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坐騎的。這些漢子們身受重傷、失去了兄弟都沒有流淚,此刻卻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摸著馬的耳朵輕輕地念著什麼。
  李茂咬咬牙,也抽出一支弩箭輕戳了座下白馬的臀部。
  踢踏踢踏,馬兒們的腳伸出去,拉扯大地之後又再有力地向後推出。它們就不斷重復這樣的動作,快速地往南方奔騰而去。
  它們的身後流著猩紅的鮮血,它們的馬蹄已經沉重到無法再輕盈地抬起。它們的頭無法像剛剛出發的時候那樣高昂著。為了把主人送到地方,它們要飛躍大半個草原,它們要踏過痛苦、恐懼、疲憊和自己主人的鞭子與武器。
  它們不能停下,直到死亡為止。否則它們和它們背上的人就永遠回不了故鄉。
  這些馬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超過了它們剛剛出發的速度。
  風馳電掣一般的駿馬們帶著它們的希望一直向南,向南……
  羯人住的地方其實是離漢人不遠的,而這一趟旅程卻耗費了太多的時間。他們要不停地迂折著方向躲避漢人士兵的追殺,他們憑借著對草原的熟悉和漢人們躲起了貓貓,但也不停地遇見兩邊夾擊不得不突圍的險境。
  然而沒有哪一次,會讓他們這麼絕望,這麼難過,像這樣擊垮了他們。
  ——他們的馬快要累死了。
  一匹又一匹的駿馬嘶吼著倒下,它們躺在地上不停的發出“哼哧哼哧”的粗喘聲。不知是汗還是血的東西沾滿了它們的全身,讓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剝了皮一般的可憐。
  駿馬的鼻子和嘴裡不停的噴出白沫,眼睛也緊緊合起。
  馬是不會倒下的動物,它們連睡覺都是站著的。一匹馬倒下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它們最虛弱的時候。
  羯人們跪倒在地上,對著馬兒的四肢和脊背不停的按壓,然而無論他們再怎麼努力,這些馬只能躺著地上不停的輕抖,怎麼也站不起來。
  他們不能在這裡再耽擱,他們只能起身快點出發。
  “首領,我們怎麼辦……”
  “走!”蘇魯克從馬背上取下長弓和其他東西。“我們生了腿難道不是為了走的嗎?”
  “有聲音。”
  一個羯人又伏在地上傾聽。
  “……四面都有人。”
  所有人都露出絕望的眼神。有些人甚至抱著馬的脖子不想再動了。
  李茂一直認為老天不論給人降下多少災難,總會給人留一線生路。他一直堅信這一點,也一直不肯認輸。
  而如今,他是真的覺得人是勝不了天的。就算他再幸運,再有智謀,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一切掙扎也都是枉然。
  只盼他的信能夠送到京城,讓京裡多一分防范,大楚承平不久,休養生息了這麼多年才讓空庫剛剛開始豐盈,實在經不起大的戰爭。
  蘇魯克還沒有放棄希望,他用羯語訓斥著那些羯人青壯,要他們起來重新出發。這些羯人有些站了起來,有的卻抱著馬放聲大哭,這些粗壯的漢子流露出虛弱的一面時,分外的讓人心酸。
  李茂看著這些羯人,心裡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的馬居然還沒有累倒,只是喘著粗氣不停的流著汗。它的汗浸濕了全身的毛,看起來就和它的主人一樣狼狽。
  李茂歎了口氣,對著這位羯人的首領說道:“蘇魯克,算了吧。你們就在這裡棄馬分散,各自逃命去吧。”
  “大人,你說什麼?”蘇魯克轉過頭,一臉震驚。
  “你們熟悉草原,一個個跑的話,一定會沒有事的。我這匹馬還能走,我就騎著它,往南邊去。這些人的目標是我,看到我一定會追的。你們朝著其他方向跑,千萬不要往南。”
  蘇魯克瞪大了眼睛:“那怎麼行……”
  “走吧,走!”李茂呼喝道。“你們現在就走!”
  “可是大人,你一個人……”
  李茂拔出弩箭,抵著自己的咽喉。
  “你們現在就走,現在跑還來得及。如果你再囉嗦,我現在就死,你們還是得走!”
  蘇魯克和這些羯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茂把弩箭刺入一分,鮮血沿著他的脖子流了下來。
  ‘想不到他也會做出像這樣以死相逼的婦人行徑。’
  李茂苦笑著想。
  蘇魯克見李茂並不是作勢威脅而已,只得帶著眾羯人對著李茂跪下,行了一個羯人對著遠征戰士的禮。他們手心朝天,申請肅穆地對著李茂敬拜。
  “李大人,我們會努力活下去,若是我們能活下來,一定會替你報仇。草原上以後要再出現這些楚人軍士,我們見一個殺一個。”蘇魯克猙獰著表情說。
  “不可。以後說不定會有西軍來討伐這些人,到時候你們很可能誤殺了好人。”遠處的敵人已經漸漸看到了蹤影,李茂不由地急切了起來。“什麼都不要做了,你們活命去吧。”
  羯人們爬起身,朝著不同的方向分散。
  雖然不知道能逃出去幾個,但只要能留下幾個,他們的部族就有了再次壯大的希望。
  蘇魯克深深地看了李茂一眼,慎重地道:“李大人,若是你沒有死,可以送信去西北的塔姆特部族,那是我妻子的部族,我們部落裡的老弱婦孺都已經避難到那裡,我們要是活下來了,也會暫避在塔姆特。”
  李茂收起弩箭,跨上馬,平靜地朝蘇魯克點了點頭。
  “若是我不死,一定去你妻子的部落做客。”
  他話一說完,立刻駕著馬等在原地,等著羯人們分散後,對著沖過來的漢人軍隊胡亂大叫了幾句,然後朝著南方策馬狂奔。
  遠處,幾百騎人馬朝著李茂的方向而來,他的右手已經不怎麼能動了,只能靠著單手控著馬韁,繼續前進。
  李茂騎的馬並不是自己府裡的那匹汗血寶馬,但依然和他的坐騎一般的溫順。他的馬是父親的戰馬所生的馬駒,已經在呂梁的時候死於亂箭之下,再也不能奔跑。
  他生於中原大地,聽慣了詠馬的詩,見多了駿馬圖,他和所有男人一般喜歡寶馬,卻從未像這樣和座下的動物心靈相通過。
  他在亡命的奔途中,卻感覺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在這拼死的奔跑中,他通過身下馬兒的軀體觸摸到了大地的靈魂,同時也聆聽到了風的聲音。李茂覺得自己現在恐怕不需要控韁繩,他的馬兒也會把他帶到該去的地方。
  那是南方,他的故鄉所在的方向。
  乘風飛翔,臨風而去。
  李茂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他的父親會在空曠無人的野地裡縱馬狂奔。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他坐下的白馬畢竟已經疲累到了極點,被這些人追上也是遲早的事情。他甚至能聽到扣弦時的“嗡嚶”之聲。
  時間一下子變的極慢,他福至心靈般的側過身子,做出了一個羯人們都會的鞍邊藏身。李茂將受傷的右腿牢牢地卡在馬鐙裡,全身伏在白馬的身旁,躲避了好幾支疾射而來的利箭。
  就在他想著是被扎成刺蝟死好,還是跳下馬去摔成肉泥比較好的時候,南面的方向突然又出現了一支部隊。
  這一群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人馬,比一直在追趕他們的人還要多。
  李茂歎了口氣。
  得,四面楚歌,還是不要再跑了。
  坦然受死吧。
  盧默看見遠處的白馬,猛地站到了馬鞍,在奔馳的駿馬上朝著遠方眺望。
  他這干淨利落的高超動作引起了一片叫喊之聲。
  他們原本只帶著三百官兵出城,沒多久的時候就見到了一支楚人部隊,人數是他們的一倍。盧默心想這些人怕是不夠救人的,便帶著汪志明等人去了更東邊一點的部族,用李大人送他的金豬和汪志明身上的銀錢作為傭金的定金,借了一些人出來,再往草原深處趕。
  這一來一去,浪費了一些時間,但這些人都是草原上的好手,楚人見了也只敢避讓,他們很順利的就到了這裡。
  盧默見這單獨一人看起來像是往南逃命的樣子,忍不住大聲喊了起來:
  “前方的可是李茂大人?”
  李茂原已經做好了死的准備,聽見南邊來的人在喊他的名字,聲音如此熟悉,且有一個少年站在馬鞍上招手,哪裡還有不知道的,連忙拼命的往那個方向疾奔。
  白馬帶著李茂和這支混編隊伍匯合,汪志明一看果然是漢人,又驚又喜,連忙奔了過去。
  跟在汪志明身邊的盧默一見李茂身後一個人影都沒有,心裡一陣冰涼,臉色也變得又白又紅。
  盧默雖然一直表現出淡漠從容的樣子,可畢竟是個少年,他心神巨震,面上總會帶出一絲不甘和怨懟來。
  李茂一見盧默的表情,心中便知他是想的太壞了,連忙對盧默身側穿著官府的中年男人說道:
  “給我一匹馬,我們調轉方向去收攏羯人。我剛才讓他們四散逃跑了,自己只身一人騎馬引開了追兵,現在回去,羯人們應該還沒有走遠。”
  汪志明的任務就是迎回李茂,哪裡敢讓他再回頭。
  他露出猶豫之色,不情願地說:“李大人,你身系信國公府一府的安危,又牽扯到謀反之事,下官不能讓你回去冒險。”
  李茂張嘴想要勸說,汪志明身邊的盧默一聽說羯人們沒死而是逃散了,眼睛不由地亮了一亮。他打岔了李茂地話,“兩位莫爭。汪大人你帶著官兵先護送李大人回靈原縣。我帶著他們去收攏人。區區四五百漢人騎兵,還不是我們的對手。”
  盧默對著身後的胡人們呼喝了幾句什麼,這些胡人都用著亮晶晶地眼神看著李茂,然後興奮地叫喊起來。
  李茂莫名其妙的看著盧默,這些胡人看著他的眼神讓他有些發楚。
  盧默一邊抽出馬刀,一邊對著李茂說道:
  “李大人,我和他們說你是漢人的大官,只要你回到漢人的地方,你就會給他們牛羊和美酒。原先許諾給他們的五百兩金子一分也不會少。”
  李茂一聽只是這等要求,重重地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如約支付的。”
  見李茂點頭,這些胡人們笑地更歡喜了。
  “如此,我們便去了。大人保重,我們靈原再見!”盧默一夾馬身,大聲喊道:“走!救人去!”
  “喲霍!”
  “嗚啊啊啊啊啊!”
  八百騎兵卷起漫天煙塵,朝著李茂來時的方向奔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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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張致的謀劃

  石窟裡,李銳救了兩個羯人和剩下的漢人,利用大佛後面的絞盤機關下了地。
  一路上,李銳都在和羯人不停詢問叔父的消息,羯人身上帶的信物已經被馬賊搜走了,好在他們並不是笨蛋,和馬賊說的是“他們抓了一個漢人大官,來涼州要贖金”,這些馬賊信以為真,想要借羯人的手發一筆財,所以搶走了信物,又想留著他們的性命去找那大官。
  李茂的手書被藏在皮襖的夾縫裡,因為信紙較薄,沒有被馬賊搜走,李銳聽羯人們說的很仔細,連叔父穿著絨衣絨褲都知道,便確認他真的沒有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至於那些馬賊,怕是帶著信物真的准備去要贖金去了。
  李銳等人從湖邊的馬賊那繳獲的馬匹,此時正好派上了用場,否則又多出這麼多人來,怎麼前往武威還是個問題。
  這些漢人大都是在通州和涼州之間經商的商人,家中有錢,又承諾會送上贖金,這才留下一條性命。但他們在留下性命的同時也留下了家裡的情況,包括家住哪裡、是哪個商行的,所以他們人雖然跑了,心裡卻惴惴不安,生怕馬賊回頭報復。
  所以他們雖逃了出來,卻沒有一個是面露喜色的。
  蔣經義看了幾眼這些被救出來的人,輕聲問李銳:“你看那些被我們救出來的人,怎麼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反倒像是被我們給抓了一般?”
  李銳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蔣師父說的確實一點也沒錯。
  兩個羯人也在前頭,聽了以後不屑地嗤笑道:“這些漢人,不好。軟蛋。”
  “此話何解?”
  “我們被抓以後,用石壁上的尖角磨破了繩子,趁著石洞裡沒人暴起殺了那個守衛,結果這些人沒命的大叫,又引來了好幾個馬賊,我們差點沒死在裡面。”那個健壯的青年撇了撇嘴,“後來我們解了他們的繩子,想要他們跟著我們一起逃跑,他們卻不願意走,情願付贖金等著他們放人。”
  “我們剛准備自己先跑了,你們就進來了,後面的事你們也看見了。”
  蔣經義聽了,就明白為什麼兩個羯人說這些漢人不好了。
  因為這些商人先前把他們當馬賊一伙的,不但沒有幫忙,還把他們給賣了。這麼一想,他也對後面的商人沒有了什麼好感。
  “這是很正常的事。”杜進騎著馬,一臉“你們不懂”的表情解釋道,“商人們趨利避害,事事都要看看風險和收益是否值得他們去做。他們明明只要支付贖金就可以回家,又沒有生命危險,自然不會拼命。這些馬賊不會砸了招牌,若老是收錢不放人,就不會有人付贖金了。”
  “而且,你們是‘綁架了朝廷大官要贖金的惡人’,又並非漢人,你們想要這群商人信任你們跟你們走,誰知道是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這麼比起來,還是留在原地更好。至少漢人的馬賊只要贖金。”
  杜進的話一說,李銳就明白了這些商人的想法。兩個羯人雖然聽得半懂半不懂,大約也知道是他們先前對馬賊報的身份讓這些商人猜忌,便也不再說軟蛋之類的話了。
  杜進見人人都若有所悟,心中也有些自得。
  “在你們的角度看來,這些商人自然是又怕死又忘恩負義,那是你們認為放了他們就是‘恩’。可是對他們來說,放不放都是一樣的,你道他們為什麼愁眉苦臉?因為怕馬賊報復。”
  “怕馬賊報復?”李銳不可思議地看著杜進,“這些馬賊這麼囂張?”
  “這條通路上馬賊自古就有。商路不通的時候,還會進草原劫掠一些較弱的游牧部落。他們靠搶劫和綁架為生,游走不定,人數眾多,又互相勾結以便互相支援,官府也拿他們沒有什麼辦法。”杜進搖著頭說,“經常是剛剿了這個賊窩的,另一個地方又起了。而且越是鎮壓,他們的手段就越殘忍。”
  兩個羯人聽的一愣一愣地。“這位漢人先生,你懂的真多。”
  杜進輕笑了一下,謙虛道:“哪裡哪裡,某老家在通州,後來又在通州教書,認識一些商人,頗知他們的不易。”
  涼州武威,揚武都尉府。
  “你說什麼?有兩個自稱有重大消息的人要見我?”張致剛練完兵回來,一聽這話就笑了。“老子只是個武官,一不是將軍二不是地方官,找我做什麼?叫他們去將軍府罷!”
  “都尉大人,這兩個人說是這個東西你一看便知,肯定會見他們。”那府裡的家將也是一臉莫名,但還是遞出了一個小袋子。“我看那兩個人的做派,像是馬賊或者強盜一流。”
  “這更讓人可笑了,馬賊找我做什麼?總不能是看著我們兵多,拉官兵入伙吧?”張致一邊搖著頭一邊接過那小袋子打開。
  裡面放著一塊巴掌大的小牌子和一枚已經發灰的小指。
  張致見了那牌子一驚,忙問送東西來的人在何處。
  那門將回答還在門廳裡,張致這才松了口氣。
  他拿出牌子細細打量。
  這個小牌子,正是可以調動一萬邊軍的兵符。這樣的兵符,每支邊軍的將軍都有半枚。這小牌子之所以這麼小,也是因為它只是半枚的緣故。他手中的這枚兵符上用篆文刻著“甲兵之符,右在皇帝”,他們涼州的是“左在西軍,但聽調令。”
  調動軍隊時,須使臣持符和邊軍最高長官兩符相合,方能發兵。
  張致心裡一驚。這種兵符有十塊,最多時可以調動十萬軍隊便宜行事,當年先皇信任李老國公,這兵符有一半在李老國公手裡,後來上交兵權還了當今聖上,如今應該盡數都在紫宸殿的聖上那兒,怎麼會落到了涼州?
  莫非是京城裡有人造反,聖上急差使者調兵勤王,卻被這些膽大妄為的馬賊給截了?
  那這枚手指又是誰的?
  張致的腦袋就像是被什麼人打了一棍,嗡嗡嗡作響。他也管不得那人為什麼不去將軍府而來自己的府上了,連忙讓那家將把那送牌子過來的人叫來。
  沒一會兒,兩個身穿皮襖,腳穿馬靴的漢子過來了。這兩人身形魁梧,身上有一股彪悍之氣,走路也是腳步沉重,張致一看,就明白了家將為什麼說這兩個人是馬賊了。
  這些人刀口上舔血,全身上下都是一種匪氣,不是馬賊強盜又會是什麼?
  因事關機密,張致叫左右下去,然後才開口問道:“各位是何人?這信物從何而來?”
  馬賊大多都不識字,有識字的,也不認識篆文,是以竟不知道他們帶來的是一枚兵符。若他們知道這是兵符而不是信國公府的某樣信物,怕是再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敲詐。
  “我們也不怕老實告訴大人,相信大人們也看出來了,我們是馬賊。”其中一個張著嘴笑著,“我們此番來,是要贖金的。”
  “贖金?什麼贖金?”張致瞪著眼睛問,“你們抓了御使?”
  兩個馬賊其實也不知道這信國公是多大的官兒,但李老國公的威名還是知道的。羯人們和他們說李茂的時候說的是顛三倒四,一下子是是管馬的,一下子說是大官,一下子又說是國公,把他們也繞暈了。
  這武將既然說是御使,那就是御使了。
  “是,我們抓了御使。那手指就是御使手上的。”一個馬賊獰笑著說,“給我准備三千兩金子,我們就放人。”
  張致被這兩個馬賊逗笑了。
  三千兩金子相當於三萬多的白銀,武威一年的賦稅也就這麼多,別說這兵符的作用更重於御使,他們哪裡來的膽氣一張口就三千兩金子?
  就算他想給,他又不是涼州管賦稅的長官,拿什麼給?
  “三千兩金子?我們涼州邊關苦寒,人口又少,拿不出來這麼多錢。”張致搖著頭說,“何況你只給我看一根手指頭,誰知道是不是那御使的?萬一御使已經死了呢?你叫我怎麼信你們?”
  兩個馬賊有些心虛。這手指頭確實不是那信國公的,而是他們聽了羯人的說法,為了博得官兒們的信任,隨意從一個中年富商的手上砍下來的。
  張致是何等人物,一見這兩個馬賊有些發怔,便知道其中有虛。他眼珠子一轉,決定再詐上一詐,看看其中到底有什麼鬼蜮。
  漲至拿出那枚兵符,假意要還給他們。
  “你們把這個信物拿走吧,你們綁的官是個很小的官,不值得這麼多錢。你愛殺就殺,愛剮就剮,最多我們撫恤好他的家人就是。”
  “怎麼可能!那個人自稱是信國公李茂!大楚的國公不是只有兩位嗎?又管馬又管兵,怎麼可能是小官?”一個的馬賊不高興地要去奪兵符,“那李茂還叫羯……我們一定要把信物送到你手上,說你是他家親戚,看樣子你也是個死要錢的,連親戚都不官了。”
  “慢著,你們說是誰?”張致收回兵符。他覺得這刺激實在太大了。
  李茂那廝不在京裡好好呆著,跑來涼州做什麼?還是說他的猜測是對的,京城有亂,所以派了李茂當御使來調兵?
  “不就是信國公嗎?那位武功蓋世的李老國公的兒子。嘖嘖,李老國公的威名就連我們這些馬賊都佩服,怎麼生個兒子這麼弱,一下子就被羯……我們給抓了!”
  張致注意到他們發出了兩次‘jie’的音,卻猜不出這是什麼。他本就心細,一番連磨帶騙,總算是大概的知道了情況。
  這李茂不知道為什麼出京巡查,在半路上被這些馬賊們給截了。李茂說可以找大楚要贖金,他是很大的官兒,於是他們就拿了他身上的信物,跑來武威要錢。
  只是李茂身為兵部上官,出巡怎麼可能不帶精兵?這些個馬賊要有多大能耐,才能活捉了大楚的精銳部隊?
  “那李茂長什麼樣?穿的什麼衣服?”
  兩個馬賊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壯起膽子胡謅道:“細長的臉,白皮膚,穿著一身紅色的官衣……”
  京裡的大官應該不像他們涼州的官兒這麼黑吧?聽別人說級別高的官老爺都是穿紅衣的,只有小官是穿綠衣藍衣,他們說的應該是沒有錯……
  張致心裡冷哼一聲。
  李茂和老國公長得相似,都是一張四方的國字臉,皮膚也微黑。三品大員當然穿紅袍,可是李茂是一品的國公爵位,穿的是紫衣,又受了兵部的正職,所以紫衣的領口袖口都有金邊,以示有爵有職。
  這些人也不知道在哪裡得了這個兵符,連李茂臉都沒見過,就敢來要錢。
  就是不知道李茂現在是生是死,兵符這東西不可能隨意被人得去,要麼就是真有危險派人來遞兵符救援,要麼就是已經半路遇難兵符被人所得。
  不過,無論是哪一個,他都不准備去救。
  這信國公的爵位本來就該是他外甥得的。他的姐夫和姐姐那般枉死,一個是英傑,一個是烈婦,爵位居然還沒落到他那可憐的外甥身上。這李茂得了天大的福氣還不肯善待侄兒,害的他外甥差點被養廢了……
  如今死了正好。
  李銳今年十四,再過兩年也可以當家作主了。那李茂的幼子現在才十歲,聖上當年能因為李銳年幼讓李茂襲了爵,現在就能為了信國公府早點立起來,讓李銳承襲他叔父的爵位。
  老天有眼,這信國公的位子繞了一圈,最終還是落到了他那外甥的手裡。
  張致這麼一想,越發不想管這事了。
  只是怎麼把這兩個人處理干淨還是個問題。
  “怎麼交易?如何還我們人?”張致是不可能把兵符還給他們了。兵符這種東西,留著還有大用。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們在此處,只要把他們殺了,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一問三不知就是。
  反正他們也是來訛詐的,誰知道李茂死在哪裡。
  也是李茂太信任李銳的這個舅舅,覺得兩府姻親,汾州馬場之事又涉及到謀反,怎麼也要幫忙通傳一聲。
  涼州的將軍陸元是常駐大營的,等閒人等進不去,更別說靠近送信了。只有揚武都尉張致是駐扎在城中,負責練兵和其他軍務,可以直接見到陸將軍,人脈又廣,容易辦事,也免得一級級通傳,把這馬場謀反之事洩露出去。
  李茂卻沒有料想到羯人並不熟悉涼州,不但並沒有把信安全帶到,而且還被馬賊給綁了,連兵符也給搜了去。
  若不是李銳在半路救下這兩個羯人,怕是沒有人知道這涼州發生了什麼事,此事還要再拖延個許久。
  而張致猜測李茂出使的時候遇了事,他對李茂意圖養廢他外甥心中有恨,心中既想要兵符,又想要外甥繼承國公之位。更是對李茂不懷好意了。
  那兩個馬賊聽這武將像是要付錢的樣子,心裡都是樂滋滋的。他們敢來敲詐大楚的官員,本來就是已經把命豁出去了,這一番這麼順利,多虧了他們的機智。
  看他們那卓絕的預測!那李茂果然是細長臉白皮膚,若不是他們說對了,這武將才不會那麼輕易放松警惕哩!
  “你這大官識時務,我跟你說,別看我們就兩個兄弟來了,我們人手多得很,藏的地方又隱蔽,若不是我們自己交人,就算你們再有能耐也找不到這李國公。”那馬賊笑的頗為快意,“你們先把金子給我們一半作為訂金,明日在……”
  張致一聽要先給訂金,便知道李茂真的不在他們手裡,只是來詐一筆錢就跑的。他抽出佩劍就把這馬賊捅了個透心涼。
  另一個馬賊見勢頭不對,這武將根本就不像是在乎那個國公安危的樣子,連忙掉頭就跑。
  這裡是哪裡?揚武都尉的府上,全府上下大半都是兵丁,哪裡能讓一個馬賊給跑了。沒一會兒,他們就把那馬賊給抓了來。
  張致一臉嘲笑地擰了擰那馬賊的臉。
  “你們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跑到涼州都尉府訛詐?連人長什麼樣都說不清楚,帶了一截不知道是誰的手指頭就想要贖金?你們還是做馬賊合適,這種騙子的活兒,你們腦子不行,還是歇歇吧。”
  “殺了!”
  “是!”
  因為上午馬賊剛剛鬧過,所以李銳一行人到了武威,亮了信國公府的牌子遞上名帖,來都尉府求見張致的時候,這些門將還以為是那些馬賊一計不成又施一計,不但不敢讓他們進門,連好臉色都沒有。
  李銳他們從涼州石窟出來不久,就遇見了那叫小九的孩子帶來的官兵,因這些官兵不知道路徑,李銳便把杜師父和兩個家將留給他們指路,在那大佛四周埋伏,等著甕中捉鱉。這馬賊首領身上可能帶著他叔父手上的兵符,不能大意。
  而他則帶著蔣師父一行人,風塵僕僕的一直趕路,終於在第二天下午趕到了武威。
  他們這一路從京城到涼州,歷經千辛萬苦不說,還遭遇了數次劫殺,甚至遇見了馬賊,好不容易探得了李茂的消息,帶著羯人來了舅舅府上,結果門都沒進去不說,還被人熱嘲冷諷,像是騙子一般的被對待,就算是聖人也受不了,何況李銳還是正經的國公府公子。
  只是李銳還沒有發作,蔣經義就先跳起來了。
  “老子就離了這都尉府兩年,連門將都不認識了!媽的,原來的李江李泓兩兄弟呢!”蔣經義往裡看了看,“張須兒呢!”
  這兩個門將確實是這幾年才調來,原本的門將已經去了邊關的大營。他們一聽這人能說出原本門將的名字,又能說出家將首領的名字,連忙驚得站直了身子,不敢怠慢。
  “兩位李郎官已經去了大營,張屬官去了將軍府辦事,敢問閣下是?”
  李銳自嘲了一聲。“想不到在這武威,蔣師父的名頭比我們信國公府還好用。”
  “他們是有眼不識泰山。老子也不懂了,以前也沒有這個毛病,都尉府掌管一地軍務,若是不給進人,他娘的管什麼軍務啊!”蔣經義一肚子火,沖著那兩個門將喊道:“張須兒不在,叫胡大虎,呂牟新過來見我。就說他們的教頭過來了!”
  “蔣經義,這麼久不見,你還是沒把脾氣改過來,難得信國公府沒把你給辭了。”張致的聲音從正院裡傳來,解了兩個門將的圍。
  “小舅!”
  “張都尉!”
  “都尉大人!”
  張致一見果然是外甥,而且身邊只帶了十幾二十個人,心中大為詫異。
  不過他詫異歸詫異,面上卻沒有顯現出來,而是熱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著說道:“李銳你長高了不少,頗有你祖父的風范啊。”
  這孩子短短兩年不見,昔日滿身的肥肉不見了也就算了,又長得這般高大的身材,看樣子以後也會如他祖父一般是個健壯的漢子。
  他從小愛習武,後來又入了行伍,是以欣賞的反倒是李碩那般健碩勇猛之人,而非李蒙這樣翩翩的公子。待看到這個外甥結合了他祖父和父親的優點,眉目間又有他姐姐的影子,一時間百感交集,盯著他這外甥左看右看,頓時覺得什麼都好,不愧是他姐姐的孩子。
  李銳終於見到了舅舅,也是激動不已,他眼眶通紅,喉頭一哽,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和這小舅言語,最後只化作一聲“小舅”,便再也接不下去……
  張致見這孩子似是吃了許多苦,也歎息了一聲,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喚了聲“好外甥”。
  張致看了看李銳帶著的家將,又看了看蔣經義,見都是一身風塵的樣子,連忙引他們入府。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也累了,還是先進府裡坐下說話吧。”
  張致一邊帶著外甥往裡面走,一邊在想信國公府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老的連兵符都丟了,小的又千裡迢迢來涼州找他。
  李銳已經是累的不行,他再怎麼能干堅強,今年也才十四歲,身體雖然還能勉力支撐,腦袋卻脹痛的不行,精力也不大跟得上了。
  到了都尉府的正廳,他接過都尉府的小廝遞過來的毛巾,隨便擦了把臉,便把他身後的兩個羯人推到了前面。
  “小舅,外甥此番來涼州是求援的。汾州馬場有人造反,我叔父奉旨出京巡視馬場,被不明軍隊襲擊全軍覆沒,只有我叔父一人逃出生天,被羯人救起。這些羯人帶著我叔父的手書和兵符來調兵,結果又被馬賊幫派所截,兵符丟失,只余手書……”
  李銳已經疲困至極,難得還能條理清晰的說完來龍去脈。“兩位羯人朋友,這位就是揚武都尉張致,請把我叔父的信交予他吧。”
  那兩個羯人點了點頭,其中一個揭開皮衣,又找李銳要了把武器,把皮衣的裡子切開,挖出了藏在裡面的手書。
  這幾張紙顏色泛黃,看起來已經有點發脆,絕不是什麼上好的紙,若說是十年前的信都有人信。
  張致心裡生疑,擔心這些羯人和那幫馬賊一樣,不知道哪裡得了東西就來行騙,待接過信紙一看,卻不由得相信。
  這字跡和每年年節收到的信國公府禮單落款字跡是一樣的。而且最後還印著信國公府和兵部大印的印記,做不得假。
  這一下他就猶豫起來了。事情涉及到謀反,若他延誤了,就不是一點點的罪責了。只是他又實在是想幫外甥謀到這個國公之位……
  “李銳,這些羯人在此我還能理解,你又為何跑來了涼州,又和這兩個羯人在一起?你出府,你祖母和家人知不知曉?”張致一邊收起書信,一邊問他外甥。
  李銳的臉白了白。他帶著二十個家將出京,不但沒有和家裡人說過,甚至還打了家人才沖出的府門。這一路上各種艱辛不說,待回到家,還不知道要被祖母如何責罵。
  一想到他的奶奶在家裡各種擔驚受怕,他的內疚之情就油然升起。
  李銳臉色蒼白地說了自己出府的原因,以及如何向通州的御使求援,如何想要來涼州借人手去草原探查,結果半路救了這兩個羯人,還有路上遇到的各種刺殺等等。他正在變聲期,聲音嘶啞,說話又言簡意賅不曾添油加醋,此番說來,不但讓人覺得真實萬分,甚至有種殺氣撲面而來的感覺。
  饒是張致已經猜測到李銳肯定一路歷經艱辛,也沒有想象到這二十個人艱辛到如此地步。只能暗暗感激老天爺開眼,一直保佑著他這外甥,讓他能順利到達涼州。
  張致沉吟了一會兒,先讓兩個羯人和家將們下去休息,又和李銳承諾一定會想辦法出兵汾州,想辦法接應他的叔父。
  李銳聽了心中歡喜,連忙長揖到地,謝過舅舅的援手之恩。
  “只是兵符不在,我卻不好出兵。”張致還有其他謀算,自然不會告訴李銳已經有馬賊把兵符送到手了。
  先前是沒有收到信,也沒有見到外甥,他當然是想不管了。可是現在有御史知情,又涉及到謀反,恐怕還要想想。
  只是此事他就是想插手,也會拖延再拖延,最好能拖到李茂有個萬一,才會拔營出涼州。
  “我呆會就派人去那馬賊的老巢,去找那枚兵符,你放心。”他攙扶起外甥,讓他坐下。他心裡有事,在廳裡踱了半天,這才轉過身對他外甥說道:“此事我看還是不要再讓羯人插手……”
  他的話猛然頓住。
  李銳已經癱坐在椅子上,沉沉地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馬賊首領一行人在街角……
  癡癡的等,癡癡的等。
  媽蛋,要個贖金這麼久?都又進去一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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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46:28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李銳自盡

  李銳睡得很沉,他迷迷糊糊見好像看到了爺爺,也看到了父親。他們帶著很滿足的微笑,看著他不住的說著什麼。
  可是他太困了,什麼也聽不見。
  ‘讓我再睡一會兒吧,等睡起來了,再和你們聊天。’
  “李銳,李銳?”張致看著李銳睡得人事不知的樣子,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就在椅子上睡的話,又怕他醒來腰酸背疼。
  張致推了好幾下,外甥都沒有眨一眨眼皮,他也只能歎口氣,又搬來幾個椅子,將他放平了,用椅子暫時搭個床出來。
  張致讓小廝和家將看好李銳,自己帶著信和兵符回了書房。
  另一邊,回到了都尉府的蔣經義根本享不到睡覺,就被昔日的弟兄們給拉了出來喝酒。
  可憐他從京城千裡迢迢的趕來,累的是人仰馬翻,這些損友卻頗有一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哎呀,當年你說去京城謀前程,順便討媳婦,媳婦討了沒有?”呂牟新給張致倒了一碗酒,邊喝邊掃了一眼他,“看上去比以前齊整多了,怕是有了相好的吧?”
  蔣經義年前剛得了邱老太君的許諾,說是來年專門給他放假去相媳婦,而且要親自做媒,連給女方家彩禮都包了,自然是滿臉得意。
  “你是不知道,京城裡國公家的丫頭,各個長得都美若天仙,走起路來那腰擺的喲,就和河邊的楊柳枝似的。這公府裡又沒有幾個真男人,都是小廝和書童,這些丫頭一看到我,那叫一個兩眼放光,我都快挑花眼了……”蔣經義眉頭都不皺的吹著牛皮。
  “這不,公府的邱老太君怕府裡的丫頭為我打起來,特意許我去娶京城的良家子為妻,還要給我做媒,送我禮錢。我心裡感激,總覺得欠公府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一聽說大公子要來涼州找舅舅,立刻就保護他這趟遠門了。”
  “你小子混的真好。不像我們,一個郎官混了混了這麼多年,怕是到頭了。”胡大虎喝了一口悶酒,“出去好,窮當兵窮當兵,連媳婦都娶不起。”
  蔣經義知道這些人過的苦悶,可是家小都在涼州,不像他截然一身,天下哪裡都去的,只能困在這裡,不得施展。他有心轉開話題,端著碗一番義憤填膺:
  “先別說那些,你們也不知道新換的門將有多不長眼,我此番回來,連門都進不來。就連我們大公子都被當成了騙子,還吃了白眼。”
  “那你是錯怪那幾個門將了,早上來了兩個騙錢的騙子,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個手指頭,說是他親戚的,就跑來找我們都尉要錢。我們都尉家家小平時都不出府,問那兩個騙子那親戚長什麼樣,又說不出來,都尉一氣之下,宰了一個以儆效尤。”呂牟新替門將說話。“有一個騙子還想跑,給我們逮回來了。先給殺了。”
  “咦,都尉最近幾年殺氣見長啊,騙子不是應該交官府嗎?”
  “你是不知,這兩個騙子看起來像是馬賊,手裡又拿著別人的手指頭,怕是惡貫滿盈之人。我們都尉那人你也清楚,最是嫉惡如仇,真交給了那些個蠢官,說不定關幾天就放出來了,又去禍害人。”
  蔣經義先是沒想多,“哦”了一聲繼續喝酒。沒過一會兒,越喝越清醒,突然想了起來。
  馬賊,手指頭,要贖金,騙錢……
  莫不是涼州石窟那幫子馬賊拿了羯人的東西來敲詐,被都尉識破,當成惡人給殺了?
  完蛋了,東西說不定還在他們身上!
  “那兩個人的屍身呢?”蔣經義板起臉,急聲問起胡大虎。
  “誰知道啊,我們只管抓人,又不管埋人。要不然是丟去了亂葬崗,要不然就是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燒了……”兩個舊時喝的迷迷糊糊,說話也大著舌頭。
  這壞了大事了!
  蔣經義坐不住了,匆匆丟了些銀錢付了酒錢,轉身就回都尉府。
  等他回了都尉府,李銳剛剛睡醒。此時已經是太陽落山的時候,他一覺睡了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但他已經習慣了在旅途裡睡兩三個時辰就起來繼續趕路,所以並不覺得睡得不好。
  只是椅子頗硬,睡得脖子和背生疼。
  他一邊揉著脖子,一邊推開椅子跌跌撞撞地准備回房去睡,那廳門裡突然竄出個大漢徑直向他走來,李銳定睛一看,不是蔣師父還有何人?
  “蔣師父,你找我?莫不是要用飯了吧?”李銳打趣地說道。他心中大事放下,自覺一切都步上正軌,稍稍恢復了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大公子,我有要緊事要和你商量。”蔣經義的臉色十分嚴肅,“先去我房間,我和你細說。”
  李銳點點頭,跟著蔣經義出了廳堂。
  蔣經義房間內。
  “你說,馬賊在我們之前就進了府?”李銳的眉頭蹙得很緊,“可是我們說到馬賊的時候,舅舅並沒有什麼奇怪的表情。”
  “大概是沒有想到這上面去吧……”蔣經義也不確定地說,“現在就怕這兩個馬賊是涼州石窟的馬賊,帶了東西來訛詐,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被直接給殺了。”
  “大公子,兵符在這些人手上啊!”
  “我去找舅舅。”
  張致在涼州娶的妻,生的子。他不太在乎門第,娶了一個當地富商的女兒為妻。他發妻戴氏精明能干,育有兩子,平時還幫著他打理一些庶務,算是女幕僚一般的人物。
  他還娶了三個小妾,都是同僚送贈,只不過都沒生出兒子,也就沒抬成姨娘。
  李銳睡得死沉,張致不好喊醒他,原本是想著第二天再讓他來拜見舅母的。結果他剛回到後院不久,剛剛准備用午飯,突然有人報表少爺求見。
  張致笑著對戴氏說:“大概是睡醒了,過來拜見你了。正好,一起和我這外甥用個飯。”
  “是,老爺。”戴氏笑著站起身,吩咐下人多准備碗筷,再添幾道菜。
  說話間,李銳已經到了屋外,張致親自出去迎接。戴氏跟在丈夫後面,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這個信國公府的大公子。
  她家雖然不是富可敵國,也算的一方富賈,當初她願意嫁張致,一是打聽了他人很上進,而且不需要伺候公婆,二就是他家的姻親是信國公府,他的嫡兄也是通州的布政使,能給她家商行帶來方便。
  張致不愛回京,她是商人之女,地位不高,即使張致回京,也不可能讓她去京裡走動那些豪門貴婦。但是她就是對這些鍾鳴鼎食之家感興趣,時刻都想看看和她們這些富商家庭有什麼不同。
  這位大公子長得倒是俊秀,就是氣質有些冷冽。和她行禮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笑容,不過這晚輩禮行的倒是不輕。看樣子是把她當正兒八經的舅母看待的。
  戴氏心裡高興,又喜歡這少年相貌英俊,便從手上褪下一串千年沉香做的手串,當做見面禮遞給李銳。沉香原本就難得,這手串帶著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聞之便覺心神鎮定,顯然不是俗物。
  李銳推了幾下,不願受這舅母這麼重的禮,何況還是從手上褪下來的,他年紀已經不小了,這種貼身的東西收下來不太合適。
  戴氏卻不知道這些講究,她沒帶什麼男孩子用的東西在身邊,就這一個還送得。兩人推了幾下,張致看著眼暈,一把抓過手串塞到李銳手裡。
  “就是個物件,你什麼沒見過,還這般推辭。你若不喜歡女人的東西,就回去替我這內人贈送給你祖母。這東西能安神,可以讓人睡得踏實。”他家夫人家裡四方經商,好東西雖然多,這麼大方卻沒有過,看樣子也是他這外甥確實招人喜歡。
  李銳聽說這東西能讓睡踏實,又想到奶奶晚上似乎睡眠不太好,便道了聲“謝過舅母”,把這手串收下來了。
  “你來的正好,既然禮也見了,一起用飯吧。”張致邀請李銳入席。
  可憐李銳心裡揣著事,先是被舅母像是看稀奇寶貝一樣看了一遍,又被拉下來吃飯。他來的就是用晚飯的點,強要向小舅問話也不太好,只好食不知味的陪著一起用飯。
  戴氏吃飯的時候不停的注意李銳,發現他除了吃飯的動作比他們好看一點,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既沒有要求多少個丫頭服侍,也沒有像傳說中那樣連吃一口飯要嚼多少下都計算好,心中便覺得即使是國公府也沒什麼了不起。
  李銳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飯,連忙和張致說道:“舅舅,外甥此次前來,是為了一樁要事……”
  “哦,什麼要事?”
  李銳看了一眼戴氏,“是不是請舅母……”
  戴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張致。張致揉了揉鼻子,面色一整說:“你舅母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得,就可以對你舅母說得。”
  戴氏笑的越發溫柔了。
  李銳見舅舅與舅母的感情這般好,便也不勉強舅母離開了。他肅著臉開口:
  “是關於舅舅早上殺了的那兩個馬賊……”
  “媳婦兒,你回後院,給我拿件斗篷來。涼州天冷,不比京城,等下我們外甥回去要凍到怎麼辦?”
  李銳:……
  戴氏:……
  戴氏的笑意一下子收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張致,背對著李銳對他做了個“晚上再算賬”的口型,十分干脆的站起身出了廳房。
  李銳看見舅母明顯不高興地走開了,有些猶豫地問:“不是說舅舅你聽得的,舅母也……”
  “女人家,還是不要聽這些打打殺殺比較好。”張致干笑著解釋道:“你舅母膽子小,我怕她晚上做噩夢。”
  “既然舅母不在,外甥就直說了。我懷疑早上被舅舅您殺的那兩個馬賊,就是搶了羯人帶來的兵符,向您勒索錢財的兩人。舅舅,他們說要贖人,贖的是什麼人?”
  張致心中一聲“壞了”!這孩子從哪裡知道這件事的。他不是已經讓抓那馬賊的家將們都封口不要對外人提起這件事嘛!
  “說是贖的一個大官,又是我的親戚,我讓他們說我那親戚的長相,他們說細長臉,白皮膚,短須。我哪裡有這樣的親戚!當下就知道這兩人是騙子。他們帶了一截手指頭來嚇唬我,我心想這樣的人留著也是禍害,索性殺了。”涼州不比其他地方,軍政要大於地方,經常也要帶兵剿匪,殺個把馬賊實在不算什麼。
  李銳聽了以後心中生疑。若是騙子,不應該拿下細細審問一番嗎?直接殺了,倒像是
  ——殺人滅口。
  李銳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
  舅舅如果要殺人滅口,滅的是什麼口?為何要滅?
  難道說,舅舅得了兵符,卻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又想私留兵符做些什麼,所以才殺人滅口?
  可是就算他今天還說會派人去細細查問那些馬賊首領,要來兵符……
  李銳聽慣了《三國演義》,對於各種陰謀陽謀都不陌生。他天性並不愚笨,又善於思考,一旦起了疑心,各種推理就像連鎖反應一樣的繼續了下去。
  張致見李銳也不說話,只直直地看著他,心裡也是一陣不安。
  今天他那一下子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怎麼就留下了兵符,總覺得以後有大用。今天見了李茂的手書,才知道這兵符是拿來干什麼的。
  他本想拖個幾天再假說從馬賊身上找到了,到那時李茂肯定已經死透了,他在讓他這侄兒領著兵去平息汾州馬場的事情,這下軍功有了,千裡救叔也是佳話,賺的功勳在身,國公之位也就順理成章的得了。
  李銳在心裡把各種最壞的推測想了幾遍,覺得實在是無法看著家裡人這般自尋死路,忍不住冷聲說道:
  “舅舅,私藏兵符視同謀反,是十惡不赦之罪。”
  “咦?怎麼好生生說到這個。”張致故作驚訝,睜大了眼睛看著李銳。
  “若舅舅沒拿就好,那些馬賊人人都知道首領拿了信國公府的信物去要贖金,現在一堆官兵在涼州石窟剿匪,難免不會人多口雜傳了出去。到時候兵符丟了,人人又都知道是來了您的府上要贖金後沒了的,恐怕要多想。”李銳露出“如果不是這樣就太好了”的表情。“舅舅若是沒拿,還是親自去搜搜那兩個馬賊的屍身,兵符一定在他們身上。”
  “你為何這麼篤定?萬一今天來的兩個馬賊不是那伙馬賊呢?”
  “若不是也得是了。馬賊當中裡要是沒搜到兵符,兵符一丟,一定要有人被問責。到時候不是您的責任,也要牽出你的責任來。舅舅,不要在想了,先去找找看吧。找到再說。若兵符丟了,我叔父真有個萬一,聖上怕就要拿您來背這黑鍋了。不然勳貴們都會寒心的!”
  李銳自覺已經把利害說的很清楚了,就看張致怎麼做。
  “是,我是拿了兵符。”張致見李銳話已經說得這般明白,便知道李銳已經猜測到他拿了兵符,也不再胡扯。“你別管我怎麼做,你只記得我是為你好就行了。”
  是的。他都是為了他這個外甥好。若是他這個外甥能承襲了信國公的爵位,領了鐵券,以後出將入相,怎麼也比慢慢打熬出頭要好。
  “為我好?”李銳糊塗的很。舅舅藏起兵符和他有什麼關系?他急著要拿兵符去救被不明軍隊追殺的叔父啊!
  不對!他難道是想……
  李銳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舅舅。此刻他這舅舅的眼睛裡幽深一片,帶著讓人懼怕的野心和狠戾。
  李銳心頭一片冰涼。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對這個弟弟非常好,他的舅舅也非常親近他的母親,卻想不到會維護到這等地步……
  只是這種“為他好”,他不想要!
  李銳看了一眼張致,跪了下去。
  “若舅舅真是為我好,就拿了兵符去見陸將軍,調得西軍去汾州。”李銳的渾身都在顫抖,他為自己猜到的事實感到懼怕。“我叔父不能有事,汾州也不能有事。若大楚此時起了內亂,百姓何其無辜?”
  “你父親是世子,這信國公的位置本該是他的。那李茂趁你父親英年早逝竊取的國公之位,如今他若有個萬一,你便能承襲國公之位。你身後有你大舅和我輔助,就算天下亂了,又何愁不能建功立業?我看你好的很,比你那叔父強上一百倍!”
  張致一咬牙,把內心的盤算都說了出來,他就不信這天大的富貴就在眼前,他這外甥又從小被叔父嬸母算計,還能一心向著他們,連爵位都不要了。
  李銳聽了張致的話,恨不得一頭碰死自己才好。
  “舅舅!信國公府的爵位,從來就沒有注定是哪一個的這樣的說法!”李銳厲聲道:“這信國公之位,是我祖父征戰沙場十余載,在生死險境中得來的,是先皇對他的信任,不是我父親的!這國公之位,我祖父想給哪個,就可以給哪個。我叔父是祖父親自上折,名正言順的襲的爵,哪裡來的竊取之說!”
  “不過是一些永業田,不過是一些祿米俸祿,不過是出則可領將軍印的虛名,這天下的人竟都為它瘋了!通通都瘋了!”李銳赤紅著眼吼道:“這樣的東西,我父親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只有自身無能之人,才會想著用這種東西安身立命!”
  “我若是想要當那個國公,只會自己去掙來!我想我父親能當上世子,也絕不是因為他是長子的緣故。若此時我為了爵位眼睜睜看著叔父陷入死地,他日我就能為了其他做出更可怕的事,這信國公之位不是誘人的珍寶,而是讓人腸穿肚爛的毒藥!”
  張致鐵青著臉看著李銳,“你這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想法,等你成年,不得不離府別居,或仰仗你叔叔的臉面過活,到那時,你就會後悔你現在的想法。你不用多勸我……”
  “我這不是勸。”李銳突然抖動袖袍中的機簧,將神機弩對准了張致。“舅舅,得罪了,外甥不得不這麼做……”
  張致看著自己的外甥為了那一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虛偽小人,竟然將武器對准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恨不得扇他幾個耳光讓他清醒清醒才好。
  “你居然為了那個匹夫如此對……”
  李銳將神機弩調轉方向,對著自己的心髒。
  “若是您是想為了外甥圖謀這個爵位,外甥還是先滅了舅舅你的這個想法才好。我一個人的生死不重要,我叔父若一死,汾州之事死無對證,謀反之人再也無法抓住,江山將亂,不知道還有多少家庭要妻離子散……”
  “若是我祖父、父親兩代人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就要因為我而動亂起來,我還是以死謝罪才好……”
  李銳將手指扣到扳機上。
  “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明日李銳和李茂就能順利會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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