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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仗勢欺人
若論大楚的爵位和品級,最高的就是晉國公府和信國公府,沒有其他。
老皇帝當年堅持不立親王,兩個弟弟都是郡王,卻立了一文一武兩位大功臣為國公,一下子位居兩位郡王之上,其隆恩可見一斑。
在這京城地界上,敢大吼一聲“我就是仗勢欺人”的,除非是皇親國戚,否則就是兩個國公府的家人,也不敢這麼大膽。
再說這李銳和李銘兩個小家伙因為爭一個燈,被奶奶訓的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不就是一個燈嘛!也不知是哪裡鬼迷了心竅,非要得到不可。
嗷嗷嗷,肯定是月亮惹的禍!’
所以當顧卿冷冰冰地說道:“去給他瞧瞧,什麼叫仗勢欺人”時,兩個一心想要“將功補過”的孩子跑的賊快,點了五六個家將就沖到內圈的帳子裡去了。
顧卿見兩個孩子興奮地帶著家將竄走了,不由得搖了搖頭。地上的燈籠還在燃燒著,轉眼間就只剩了一些焦黑的竹篾。
“真可惜,這‘桃園結義’的畫面畫的極好。這位小哥,請問一聲,這個燈籠是在哪裡買的?我想讓家人去給我孫子再買兩個。”
“若是買的,小生送老夫人兩個也無妨。”齊邵抱歉地說,“可惜這是我的叔叔隨性所畫,世上僅有一只。他在別人家當先生,怕是沒有什麼空暇來做這門生意。”
“啊,那就不勉強了,這也是天意。”顧卿有些失望。
教育孩子講究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她剛才訓的兩個孩子臉色蒼白,還准備再買兩個燈籠,日後等他們兄友弟恭的時候給他們作為獎賞,結果是人家叔叔畫著玩的,還是算了吧。
“老夫人雖未用什麼大道理,卻能教的兩個孫子明理慎言,老夫人的手段小生歎服。能以一燈籠而言大事,足見老夫人的心胸和見識。小生齊邵,乃是國子監祭酒齊煜之子。敢問老夫人是哪個府上的長輩?”
喲,大學生哇,大學校長的兒子!古代版高富帥!
手段?什麼手段?叫兩個孫子去“仗勢欺人”的手段嗎?
看不出來,這書生蔫壞啊!
顧卿雖然被左一個“老夫人”右一個“老夫人”雷的不輕,但有人誇獎,還是喜滋滋的。
“老身的兒子乃是信國公李茂。老身夫君已逝,家中孫子年幼頑皮,不得不嚴加管教。你是祭酒之子,肯定家學淵博,老婦人一點微末手段,倒教你貽笑大方了。”
信國公的母親?信國公府,那不是……堂叔待的地方嗎?
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國公夫人自謙了。其實……老夫人可不必懊悔燈籠無處可買。小生那位畫燈籠的叔叔齊耀,就在貴府教導兩位小公子,老夫人可以讓堂叔再給您畫兩個,相信家叔必不敢拒。”齊邵笑的露出了小虎牙,再配上那一對酒窩,直把顧卿的心都給萌化了。
十七八歲青蔥滴綠的少年啊,你勾起了怪阿姨一腔熱血為哪般!
咦?齊耀?這名字好熟啊。那不是明輝先生的名字嗎?
“哦哦哦,你是明輝先生的子侄?那我們兩家算是故交了!”顧卿幸福地瞇起眼,“你也是個好孩子,以後經常來信國公府玩兒啊!我那兩個孫兒也沒什麼府外的朋友,有你這樣的年長同輩,應該能得不少長進。”
這少年家裡肯定不窮,這麼年輕的少年,居然帶著一堆學生來西市弄什麼“燈謎”,要麼就是“社會實踐”,要麼就是為了想賺點零花,無論是哪一個,這個少年都是一個不一般的孩子。
人說“荊南齊氏”代代人才輩出,真是一點也沒錯啊。
最主要的事,這麼漂亮的少年,如果可以每天在自己面前晃晃養養眼,顧卿覺得自己都有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了!
另一邊,那個鬧事男人的聲音已經到了幾乎咆哮的地步,齊邵擔心的看了一眼,轉頭對顧卿說:“老夫人的孫兒年紀尚小,家人又不多,要不我們還是跟過去看看?”
顧卿擺了擺手。
“我這兩個孫兒,最是主意多,膽子又大。以前都是在窩裡橫,今兒且放他們出去經經世事。若是吃了虧,就當長個經驗,讓他們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顧卿一點也不擔心兩個孩子,“不過,我是覺得吃不得虧的。”
能讓信國公府在面子上吃虧的,怕要上面那位來了才成。
若沒有“仗勢欺人”的勢,還去欺個毛的人啊。
“我們就在這裡看著吧。若要動手,我這些家將們也不是吃素的。”
那直面蠻橫男人的書生一點也沒有顯露出怯色。
“就算兄台執意要‘仗勢欺人’,我也只能受著。小生和朋友們在此設下‘燈謎局’,本就不是為了人人都能買到花燈的,兄台若是要買燈,這東西二市什麼樣式沒有?兄台還是把錢收回去吧。”國子監監生陳修把十兩紋銀推到那男人的手邊。
“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兒這燈,我是要定了!”
那男人身邊的女眷拉了下他的袖子,似乎是覺得很丟臉的樣子,可這男人好像氣過頭了,完全不理,直接把燈搶到了手裡,嚇得那執燈的童子一聲尖叫。
李銳和李銘走進內圈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
“把燈給放下!不告則取即為偷,你是要偷東西嗎?”李銘一聲清喝。
“弟弟,你這就說錯了。他拿了東西就要跑,明顯是搶嘛!”李銳故意大聲地和弟弟一唱一和。“居然有人帶著家眷出來搶劫的!”
陳修見終於有人來阻止,心中一喜。可再一看,只是兩個孩子,失望之情無以言表。
他只是國子監的監生,而非蒙蔭入學的蔭生,家境貧寒,雖堅持心中傲氣將紋銀推回,但心中依舊是惴惴不安。
他敢這麼做,原本有大半的原因,是因為這燈謎聚集了許多的游人,他料定這男子不敢太過囂張的緣故。誰料這人真是個混人,無論怎麼說,他非要把這盞荷花燈給那身邊的女子,而且這男人身後的家丁也是對他怒目而視,怕是只要主人一聲號令,就要來咬人。
他只盼著同學齊邵快點過來解圍,踮起腳尖一看,卻瞧見他和一位老夫人聊起了天。
‘齊邵啊齊邵,若是個美貌女子讓你無暇他顧,我也認了,可只是一位老夫人而已,卻棄友不顧,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可憐他這一身傲骨是維持住了,恐怕等下就要被敲個粉碎。
真是長歌當哭,長歌當哭哇啊啊啊啊!
“黃口小兒,也學大人多管閒事?走遠點!”楚應元搶得花燈,扯著身邊的妹妹就要走。
李銳一個眼色,帶著家將堵住了他的路。
李銘顛著小方步,昂著頭慢慢地走到了哥哥的身邊。
“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李銘搖著腦袋,笑著說,“汝甚愚,亦知吾等心意,余欣喜也。”
“你你你,你說什麼鬼話!”
“我弟弟的意思是,你要從我們的地方過去,那就是瞧不起我們!你這麼笨的人,居然也能猜到我們想干什麼,讓我們少費了一番口舌,真是高興!”李銳讓家將一字排開。
“你們兩個小孩,居然……看我不替你們家大人教訓教訓你!”楚應元露出一個猙獰的表情,“就這麼點人也學什麼路見不平?都給我……”
“哥哥,我們還是走吧。不過是兩個小孩子,也太難看了。”男人身後身穿紗籠的女子聲音輕柔,語氣滿是無奈。她抓著兄長的袖子,
“都是我不好,說要那燈。你把燈還人家吧。”
“憑什麼還他?這江山都是靠拳頭打下來的,胡人作亂的時候都在哪兒?現在這些有學問的倒是冒出來放屁了!更何況我也不是沒給他們銀子!這些文人就是矯情,又要得財,又要清名。天底下的人倒似都低人一等,隨他們的規矩走了,我就是不服!”
楚應元把袖子從妹妹的手中抽了出來。
“不讓我們出去,我們就打出去便是,上!”
道是要打架,燈謎場裡原本要猜謎的游人大都嚇得落荒而逃,一些女眷反而膽子大些,還能躲到小角落裡,指著那幾個家將和兩個孩子就竊竊私語。
見到姑娘們的目光聚集了過來,信國公府的家將當場將腰身撐直了起來,胸膛也像城牆般堅實地挺起。他們開始用凶暴的眼神悄悄地狠狠盯著那男人。
哎喲啊喂,真為那些家丁捏把汗啊。
“能讓我把話說兩次的豬腦,是非常少見的。”李銘也是信國公府裡嬌生慣養的公子,“果然是蠢笨如豬!我再說一次,把燈放下,把你的臭錢拿走!”
“你還和他廢話說什麼。”李銳性子簡單粗暴,“除了那位女眷,我不想看到有他們的家人站著!諸位叔叔,他能不能充做我家大人,就看你們的了。”
“銳少爺放心。”某個家將獰笑著捏了一下手指頭,看著沖過來的府丁。“一個都跑不掉。”
居然敢說“替兩個少爺家的大人教訓他”?也不怕口氣太大閃了腰!
一場單方面的毆打上演了。李銳和李銘雖然只點了四五個家將上來,但這些家將都是年紀三十多歲的壯漢,又久在行伍,絕不是那些家丁可比得的,他們甚至連只聽得那些家丁胡亂叫喚,哎喲哎喲之聲不停,不到半晌,已經倒了一群。
楚應元看情況不對,護著妹妹往後退,卻被李銳一把拉了出來,一拳搗在了他臉上。
李銳個子原本就比一般孩童要高,這大半年來,他每天都在鍛煉身體,武師傅進屋後,更是勤練弓馬,拉弓最需臂力,日久之下,倒開發出他一項天賦來。
——他的力氣比一般成人要大得多。
聽說老國公開得了三百斤的弓,用得了八石的弩,軍中向來以他為偶像。想來李銳的一身力氣,怕是遺傳自這裡。
李銳這勢大力沉的一拳搗在楚應元的鼻子上,活似開了染料鋪子,紅的青的什麼都有,直疼的他彎下腰去。
李銘人小靈活,見哥哥大展拳腳,連忙鑽過來從那男人的手裡拿走了那盞荷花燈,小心的護在懷裡。
就是為了這個打架的,可不能打壞啦!這是贓物!
李銳捏緊了拳頭,雙目赤紅。他恨極了這人說“替你家大人教訓你”。
他自幼父母雙亡,哪裡來的大人?就算是叔叔和嬸嬸,也從未說過“替你爹你娘教訓你”這樣的話。李銳舉手欲要再揍,這楚應元也不是面瓜,抬手就和李銳打了起來。
李銳打的興起,四周家將卻是膽戰心驚。若著小主子有個萬一,回去是要吃鞭子的!公府那鞭子,抽一頓是真要人命!
這下家將們手上的動作更狠了,也再不存心留手,把人掀翻了就往少主子那去。
顧卿遠遠的看著李銳和那男人扭打,不由得蹙緊了眉頭。和李銳打架的男人應該成年了,看他頭上戴著成人的冠,卻和一個十三歲的小孩親自打的起勁,好不知羞恥。
她為人護短,自然忽略了是她那十三歲的便宜孫子先招呼人臉的。好在李銳手上功夫也不弱,乃是家將們和他小舅找來的行伍高手悉心傳授的實戰功夫,他的力氣又大,楚應元徹底撕破臉面和他扭打,竟是一點便宜也沒占到。
李銳越打越興起,面紅耳赤之下,直接把敵手給舉了起來。
“嘿啊啊啊啊!”
李銳將楚應元像破麻袋一般往遠處使勁一擲……
“呃啊!”
李銳這兔起雀落的一下,驚得是四周鴉雀無聲。就連李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愣愣的看著手掌。
往日裡拉弓射箭,可從來沒超過五石過!
見楚應元倒地,李銳疾走幾步,欲再揍個幾拳,誰知那僅剩的幾個家丁護衛著的女眷,卻發足一奔,撲倒了那男人的身上,大叫著說道:“是我要的那盞燈,一切都因我而起!別打我哥哥!”
她頭上戴著紗罩,這麼奔過來,紗罩居然沒掉,只能說那罩籠的系帶系的確實是緊。只是李銳一時不查,倒給那紗罩邊沿給劃了下眼珠子。
李銳齜著牙揉了揉眼睛,女人就是煩!
他伸出手去,准備把這小姑娘拉走,再好好教訓這男人一番,卻猛聽得身後邱老太君一聲大吼:
“李銳,你要敢動手打女人,回家就給我跪家廟領鞭子去!”
這一聲石破天驚,直嚇得李銳渾身一寒戰,原本已經伸出去的手趕緊縮了回來。
“奶奶,我沒要打她,我就想拉開!”
不帶這樣誣陷人的!這叫他以後怎麼做人嘛!搞得他真是伸手不是,縮手也不是,連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明明他們是來仗勢欺人,啊不,行俠仗義的!
楚四娘趴在哥哥的身上,害怕極了。這小孩明明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力氣卻是這般大。若她不擋在他哥哥身上,怕真是要被打出個好歹來。
楚應元卻恨不得真暈過去。他覺得自己的臉都給丟完了,以多欺少之下,十幾二十個壯漢連那兩小孩帶的四五個人手都打不過。自己想要教訓教訓這兩個小孩子,卻是罵也罵不過那小的,打也打不過那個大的,他被李銳錘得是鼻血橫流,滿身青紫,又被大庭廣眾之下活生生丟了出去,後來再被妹妹這麼一撲,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不要再出來最好。
“你這娘子,快讓開!不然……不然我不客氣!”李銳急的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
“就不讓!你要敢打我,你奶奶要罰你的!”
“……!”李銳氣的咬牙。這都叫什麼事嘛!
“誰在西市鬧事?都讓開讓開,誰鬧的事!”一陣腳步聲傳來,手持著戒棒的紅衣官吏出現在燈場之外。
就如同電視劇裡常說的,警察永遠是來的最慢的。此時這些人一來,顧卿不知道為什麼“噗嗤”一下就笑場了。
這些京兆府裡的官差先前大都在內城,聖駕降臨,他們要防著百姓踩踏。剛回到西市辦差,就來了兩個書生,檢舉有人鬧事。待問清楚他們都是國子監的學生,今夜在西市劃了一片區域做猜燈謎之用,這一個小隊立刻提起戒棒就走。
國子監祭酒齊家的少爺今日在這裡擺攤玩兒,上峰可是提前打過招呼要警醒些的。
等這一隊十個小吏到了燈場。好嘛,十幾個漢子倒在地上,一看就是練家子下的狠手,一個小娘子趴在一個公子哥身上,那公子哥面目埋地,似乎已經昏厥。
再一看,那公子哥對面站的是一個高壯的少年,雙手捏拳,手上還有鮮血,滿臉戾氣,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貨。
就是他啦!
“兄弟們,把那惹是生非的給綁了!”吏頭一指李銳,“上!”
於是一群穿著紅衣的小吏拿繩子的拿繩子,拿棍子的拿棍子,立刻圍了上去。
楚四娘看來了人,連忙大喜道:“快抓了這歹人,我是項城王之女,我哥哥被這歹人帶著家人打傷了!”
她原本也覺得哥哥做的太過,不過一個花燈,不值當這些,更何況還要和小孩子爭斗。可這男孩渾似個混世魔王下凡,打起人來這般可怕,倒讓她心裡又驚又恨。再一想不知哥哥現在傷的如何,更是鼻中一酸,趴在哥哥身上就嚶嚶哼哼起來。
剛剛被召回京的項城王?眾人都是一驚。這位王爺和皇帝同輩,乃是皇帝的堂兄,一直在桂南就藩,最近才被皇帝召回京來,怕是要留在京裡任職。不說他是郡王之子,就沖著他姓楚,此事也不能善了。
小吏們得了令,立刻開始上前抓李銳,那些家將哪裡是吃素的,立刻圍成一個圓,排出軍中防御的圓陣,將孫少爺圍在了中間。
李銘看著哥哥和官吏僵持了起來,抱著花燈就往奶奶那邊跑。
顧卿看著倉惶跑來的李小呆,一陣頭疼。
她從穿越過來開始,一路順遂,想著自己是國公府的太夫人,京城裡行走的除了皇族,怎麼都要賣個面子,誰知道第一次硬碰硬,就碰到了這麼個大頭。
這兩孩子,叫他們去“仗勢欺人”,那就抖身份的威風啊,結果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居然變成靠打架取勝了。
話說她每晚說的是“三國演義”吧?別是她新得了老年癡呆,講串了講到水滸上去了,不然這小胖怎麼打起架來跟那梁山好漢似的!
齊邵歎了口氣。如今世族和後戚勢大,當今聖上也不得不把久居偏僻之地的皇親給調回來平衡了。眼見著朝堂越來越亂,他都快沒有了出仕的念頭。
一邊是正在重用的信國公府李茂的親侄,一邊是准備委以重任平衡朝堂的郡王之子,這一場糊塗官司,就算是聖上來判,怕也不知道怎麼判才好。
老夫人雖然地位崇高,畢竟是婦道人家,讓兩個孫兒管這事也是好心。罷了,這事因他設立的“燈謎局”而起,還是他出頭出面比較好。
“此事乃是誤會,誤會!”齊邵擠出招牌和善笑容,踱步到吏頭身邊,“這小公子也是為了自保,他家府上久在行伍,出手未免失了點分寸……”
楚四娘身下的楚應元一聲悶哼,裝作從昏迷中醒來,慢慢坐起了身子。
後背都濕了,再不“醒”,自己妹妹要哭成淚人了。
“你們來的正好!”楚應元又羞又惱地站起身。“還不把這些人抓起來!這是出手失了‘點’分寸嗎?你看看我臉!居然敢毆打皇親!”
“兄台此言差矣,他們出手時,並不知道你們是皇親。俗話說,不知者無罪,怎麼能後安罪名呢?再說了,是你們先搶蓮花燈在先,這兩個小童看不過,和你理論,你便讓家人動手,我與幾位同年親眼所見,絕不是你所說……”
“他們替你出頭,你當然替他們說話!”楚應元沒好氣的說,這小子忒陰,他搶蓮花燈和打架的時候都沒出頭,現在倒是出頭了!
“敢問閣下可是國子監祭酒的……”小吏為難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小生正是齊邵。”
齊邵為了讓幾個貧寒學子能夠賺到下半年回家的路費,所以才想了這個主意,為了顧及諸位同學的自尊,才誆了這群寒門子弟一起來幫他做燈做謎,說好收入均分,也是一樁美談。幾個同年意動,於是一起在這中秋佳節擺起了攤子。
他知道西市不比東市,人多事雜,還特意請了家中的長輩去京兆府打了招呼,想不到千算萬算,還是出了差錯。
他立意是好的,當然希望也有個好的結果。只是如今騎虎難下,生意也受到影響,陳修更是結下了恩怨,怕是心中難安。
一場好事,只希望別變成壞事才好。
“齊公子,你們都是國子監的監生,未來的儲相,行事一定不會魯莽。可是你看,這小孩確實打了人,而且家人也傷了這麼多人……”嘖嘖嘖,這麼多人躺在地上,說是“失了分寸”,真的有些無稽。
若這樣真的算失了分寸,那他下次辦差能不能打人家一頓,然後說“手滑”啊?
楚應元斜著眼睛看著李銳,全京城都知道他父親這番上京是要重用的,他們闔府熬了十幾年,總算是從南方偏僻蠻荒之地得以回京,眼見就要揚眉吐氣,現在就看著京兆府的官差們有沒有眼色了。
李銳見楚應元得意洋洋的樣子,對他翻了個白眼。
敗軍之將,何以言勇!
“幾位不知,這位小公子乃是信國公府上的嫡少爺,他府上家人……老國公何以建府,眾位也知曉,說是‘失了分寸’,真不是托詞。只是現在天下承平已久,早已不是當年那些敵手,這群家將一時手快,傷重了些,也是難免。”齊邵索性亮清李銳的身份,不在和稀泥了。
一個失勢多年,陡然翻身的王爺面子更重,還是簡在帝心,聖恩日隆的信國公府更受重視,就看著京兆府怎麼做了。
這吏頭一聽李銳的身份,惱的恨不得沒有跑那麼快才好。原本想著齊家的公子,幫一忙怎麼也能討個人情或賞頭什麼的,結果卻惹了這等破事。
時人說京城四品多如狗,勳貴滿地走,祖上不積德才在京兆府裡任官,這話是一點也沒錯。他們管著西市的還好,東市的那些兄弟,常年一不小心就給上峰頂了缸,丟官是小,挨板子也常有的。
這次隨便兩個半大小子打架,居然也扯出項城王和信國公府來了。
若論門第,自然是一品的國公府更高,可是項城王也是郡王之位,貴為皇親……
……媽的,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楚應元聽得李銳的身份,頓時一驚。他敢說出“仗勢欺人”的話來,自然是因為身後有著父親做靠山。可他父王生性最是謹小慎微,現在又是聖上安撫皇親的重要關頭,能給什麼位子就看這幾個月的活動了,若他爹知道他和信國公府裡的家人打起來,說不定是真的要綁著他上信國公府上問罪的。
李銳見楚應元臉色有些變,對不遠處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李銘擠了擠眼睛。李銘急的一跺腳,自己這兄長怎麼這時候都不著急!
李銳嘿嘿嘿嘿地笑了一聲,他不著急是有指望的,沒見奶奶還沒出面嗎?
果不其然,鬧成這樣,場面完全僵住了,顧卿見所有人都盯著那可憐的吏頭,不由得好笑地搖了搖頭。
這場“拼爹拼爺爺”的戰斗,再爭下去怕是變得更加無稽。她上前幾步,帶著其余的家人走了過去。
原本小吏們都圍著李銳,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項城王的子女也是一副他們敢讓開就不得善了的樣子,如今這老太太帶著另一波家人走了過來,這些小吏心中均是一松。
不管這是哪一邊的長輩,此事都要分個明白出來了。
顧卿步履緩慢,看起來也不是什麼身份貴重的老婦人,但身後的圍著的眾多丫頭婆子卻顯示她不同一般的身份。這些小吏們在京城腳下當差,一雙眼睛最利,看這老婦人徑往人堆中走來,紛紛讓開一條路。
護衛著李銳的家將見太夫人走了過來,紛紛彎腰行禮,口中稱聲“太夫人”,把圓陣給讓出個口子來。李銳看著奶奶一路走開,路過之人無不避讓,頓時覺得奶奶威風極了,得意地瞟了臉色更加難看的楚應元一眼,走到了顧卿身後。
齊邵見這位老國公夫人終於還是出了頭,不由得歎了口氣。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結果兩邊都年輕氣盛,竟是不能。只盼得這老夫人能消弭這場爭斗,別讓此事扯進朝堂,讓“保皇派”關系變僵才好。
想到這,齊邵朗聲介紹道:“這位是信國公府的太夫人,邱老太君。”
“拜見邱老太君!”
“請老太君安!”
一品國公夫人已經是女子最高的誥命,和宰相同品。邱老太君的兒子亦是國公,她昔年早已從國公夫人升為了國公太夫人,按理說,已經超品。當今聖上曾立了恩旨,讓她可以面聖不跪,隨時出入後宮,這樣一位地位高絕的老封君,就算是身為世子的楚應元和縣主的楚四娘,都不能不彎腰請一聲“邱老太君安。”
明眼人都知道邱老太君一出面,事情怕已經是到此為止了。就連楚應元,都在偷偷盤算著該怎麼服軟收場。
誰料,這邱老太君咳了咳,卻對那京兆府的吏頭說:“我這孫兒和這項城王的世子都有罪過,你把他們一起抓起來吧。”
!!!
聽說過這邱老太君性格古怪,為人孤僻,卻不知道還有失心瘋的毛病!
顧卿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話方式,是跟三國演義裡的諸多謀士學的。君請看,那些謀士動不動就來一句“主公大事不妙啊!”、“主公你就要大禍臨頭了”之類的話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陳情利害,這是多麼好用的一種手段啊!
顧卿見自己輕飄飄一句話就引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心中極為滿意,接著說道:
“老身帶著兩個孫兒來賞燈,正猜著燈謎,卻聽到某個小輩一聲‘我就是仗勢欺人’的言語,說完就要去搶那頭等的蓮花燈。老身脾氣暴躁,一聽火冒三丈,我堂堂信國公府尚且乖乖買簽猜謎,居然還有人能越過我國公府‘仗勢欺人’去。”
顧卿這話說的楚應元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老身慚愧,自我府上蒙受君恩,從草莽躋身勳貴,老身也日益自滿,竟看不得自己奉公守法,別人仗勢欺人的事情了。老身年老體弱,一遇爭吵就頭暈目眩,於是便讓兩個孫子去看看什麼情況,若是有人‘仗勢欺人’,便也‘仗勢欺人’回去。”
顧卿這話一說,在旁之人紛紛輕笑出聲。
這老婦人性格詼諧,倒是個有趣之人。
“若說仗勢,普天之下,能仗的強勢,無非也就是君王之恩罷了,只是沒想到,老身明明是讓兩個孫兒仗著‘信國公府’的勢,去壓人家一壓,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可老身的兩個孫子卻不願也跟這搶燈之人一般行徑,結果一方想勸,一方不聽勸,反而打了起來。”顧卿摸了摸下巴。
“呃,老身也沒想到自己這總角之年的大孫兒居然能傷了成人。不過即使老身不懂律法,尚且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道理,既然我這大孫兒傷人,各位差爺你們就把他抓去好了。老身也想長長見識,看看一個十三歲的小兒暴打弱冠男兒能定下什麼罪名。”
顧卿嘴巴甚毒,直說的旁人紛紛議論。
楚四娘看著周圍人揶揄的眼光,羞得躲在了楚應元的背後。這楚應元哪怕再是蠻橫,也被這番話弄的說不出話來。
“只是,這位項城王的王子搶奪財物在先,仗勢行凶在後,虧得老身這些家人是故去夫君親帶的家將,若是尋常府丁,怕是剛才躺在地上的會是我們祖孫三人了。所以老身才說,這項城王的公子也有罪過,理應一並抓回京兆府的衙門。”
顧卿看著敢怒不敢言的楚應元,非常不要臉地接著說道:
“只是老身讓兩個孫兒出頭,就是要教他們如何去‘仗勢欺人’,這番沒成,自然要想法子善始善終才是。等各位京兆府的差爺把老身這孫兒抓進牢裡,老身就帶著宮牌進宮哭去。老身本就是一介無知婦人,若說要‘仗勢欺人’,不妨就仗仗那個最大的‘勢’,給某些人開開眼界。”
……
……
……
齊邵心中憋笑。這是威脅吧?好“不講理”的威脅!
好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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