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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唯二子]只想看見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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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5: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麻煩告一段落,紀曉笙也搬回自家;但沒過幾天,她便又攜著包袱往金虎園躲。

  孰料,她搬到隔壁,守在門口的那群人也轉移陣地。

  “紀姑娘,小的是南澤大街黃府的總管黃慶,不知您是否有爭於春宵花會時上黃府一趟?或者我們大公子擇個時辰過來?”

  “謝謝黃總管,曉笙近日沒空!”

  紀曉笙手裡抱著樣圖,一邊狼狽推開迎面而來的眾多管事。

  “請各位回府告訴主子,紀曉笙謝謝大家厚愛,無事請多光顧春曉閣,有事情找南二爺。”

  “小姐!您怎麼可以又推到二少爺身上!”紅玉嘟嘴,邊扶她上車。

  其實往昔她都坐轎或步行到店裡,但馬車跑得比較快。

  “唉呀,哥哥有辦法啦!”

  競賽過後,果如南若臨所料,一些店東將她視為傳承珠寶鋪的最佳人選,不論在收為制師或媳婦方面都極欲網羅,是以金虎園天天有人等在門口。

  尤其時近月尾,她得上鍛造房,天天剛走出門得後果便是連眾公子都來等門,一聲聲紀姑娘蕩在她腦裡幽回不去。

  就像現在,不斷地喚著她的名字,如鬼索魂似……

  “曉笙?曉笙?”

  “……唔?”頭一點,恍然清醒。

  南若臨端持杯盞,正懷笑看她。

  “沒睡好?”

  想起被環繞的夢境,不禁打個寒顫。“哥哥想點辦法吧!妹妹每天像塊上好豬肉給人覬覦,出門寸步難行,都要沒心思制圖了。”

  南若臨莞爾。“媒婆老上錢莊找我研議你的婚事,我也快受不了。”

  “什麼?”南錢莊每日進進出出多少人,她還要不要臉面啊!更別說他忙著做事,哪得空!難怪她是制師兼他義妹的身份傳開,他便一天比一天晚歸。

  “可惡!這事不解決,咱倆都不得安寧。其實我嫁不嫁與他們何干?一輩子替春曉閣賣命也是我的事。”

  “不成。會有人說我沒盡兄長責任,你可別讓我擔罵名。”

  “又不是真有血脈關系。”她擺手,撐著臉道:“唉,哥哥干脆放個風聲出去,說我與……與城東李家的三姨娘的遠親的孫子有婚約,唬過他們先。”

  “曉笙想的與我差不多。”南若臨含笑取來錦盒,一打開,裡頭全是大紅帖子。“這是媒婆送來的生辰八字,從中挑一位,應該就可杜絕糾纏,好過我——拒絕,傷了店東間的和氣。”

  “啊?咳嗯……不必啦,胡掐一個就好啦!要不對方當真了,要我嫁過去怎辦?”

  南若臨拍拍她頭。“你年紀也不小了,女大當嫁,我會挑位適合你的人。”

  “適合……”咬咬唇,柳眉垂下來,失望覆滿雙眼。

  都擺明要將她往外送,她還要硬賴著人家嗎?還是……真是到了該打住的時候了?

  南若臨辦事向來俐落,這回卻拖了半個月才挑好擋箭牌,而且還是一個足以讓市儈的珠寶商少東全部滾遠遠兒的物件。

  他很認真地在辦她的婚事。

  “聽南公子說,紀姑娘平日消遣是畫圖?”白秦笑語道。

  他是官家才俊,為人正派,嫉惡如仇,說話規規矩矩,與她大刺刺的性子不搭,她心裡嘀咕著這人難相處,端笑虛應。

  “白公子真清楚,難為您還特意打聽過呵。”

  “都是令義兄告訴我的,除此外,我也知道姑娘喜歡聽戲。”頓一頓道:“戲曲我也略通一二,下回梨園有戲,可否請姑娘共賞,聆聞雅評?”

  “雅……”她呆了,哈哈干笑。“哈,白公子對曉笙可能有些誤解呢。”

  往常某人會把戲班請回家,她無須顧慮,不是豪邁地拍桌叫好,就是忘情爬上椅子喝采;若是覺得悶,頭一歪就睡,也不替人留面子,看戲全憑本能,哪來的點評墨水啊!

  “誤解?敢問是記錯哪處?我好糾正過來,以免開罪姑娘啊。”

  “噯,也沒什麼,就是把我想得太——”

  南若臨按住她肩頭,含笑打斷。

  “白公子想知道還不容易,曉笙每季忙完,我總會請個戲班來慰勞她,這回請白公子也來,日子就訂在十日後,大伙兒一塊賞戲,如何?”

  白秦看向紀曉笙,因她貌美,一時竟看痴了。

  “咳,能再見到紀姑娘,我自然樂意。”

  “那好。至於戲碼,就選咱兄妹都喜歡的‘七喜救母’,您看如何?”

  “南公子決定即可。”

  “好,我們慣常看吳家班,就請他們過來,還是白公子有更合意的戲班?”

  白秦驚呼。“那可是京裡最有名的戲班!他們肯來?”

  “一般的確難請他們過府,但我自小愛看吳家班,與班主熟識,所以他們願開特例,曉笙也只愛看他們班子,是吧,曉笙?”

  “啊……”她垂頭,喪氣地絞著衣袂。

  她愛看戲,是因為他喜歡,她才學著去喜歡。品戲時他只與她分享,只教她一個,身旁只坐她。可是,他竟要讓外人加入!

  原來,與誰看戲,於他是沒有意義的。

  “噯,兩位坐,我忙樣圖去,宮裡需要的首飾可拖延不得,一不留心會掉腦袋的……呸!瞧我說什麼,你們聊。”急起身,剛進偏廳,鼻子再也忍不住酸,眼淚突地掉下來。

  還記得爹娘去世時她天天哭,後來不哭,是因為有他。

  心安,歡喜,都因為有他,可是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曉笙討厭白秦麼?”

  她微驚,見南若臨站在身側,忙抹淚。

  “噯,白秦家裡又不是首飾鋪,我嫁過去……不是嫁錯了嗎?”

  他淺淺一笑。“婚姻嫁娶該是兩情相悅,不是彼此利用,你該看白秦為人,而非拘泥他家中營生。何況依白家家風,你嫁過去,應當不至受委屈。”

  受委屈?她現在就覺得很委屈啊!

  他都不要她了,一個勁兒地把她往外推!

  她賭氣,鼓起雙頰嘟嚷:“哥哥排除那些少東另外挑的人選,品行哪會差,曉笙再挑剔就是不長眼了!白秦……就白秦……也是……也是……”嗚,怎麼也說不出“可以”兩個字啊!

  “曉笙不必勉強,若真不要白秦……”

  “不……不勉強!我要嘛不嫁,要嫁……就嫁……嫁……嫁給哥哥挑的人……我相信哥哥眼光……”

  他眯眸,凝神看了她一陣,最後搖頭。“還是別了,你對白秦無意,拒絕就是。”

  她吸吸鼻子,眼淚抹到袖上。“那麼……哥哥是要推掉與白秦的約?”

  “推了,都推了。”她都哭了,他哪能逼?他向來就不能忍受那珠淚。

  “可是,這與你的原則不符啊,你向來答應便會做到,因我而毀約,我罪過可大了……”

  他抿唇。“曉笙要勉強自己見白秦?”

  “其實,也不勉強啦。”讓她難過的是他不要她,與白秦沒干系啊。

  “就當……就當交個朋友,不要緊的。”

  “那就再與白秦相處看看,若他不得你心,你不拒絕,我也不會允他娶你。要記得,你值得配最好、並且心儀的男子。”

  她一愣,聽到心儀二字,不禁耳根熱辣地直往他瞧。

  嗚,可是他不在選項內啊。

  她驀地又委屈起來。“哥哥對我當真像親妹一樣?若你有妹妹,她一定會吃味的。”然後將來他有妻,她除了吃味還會心痛,嗚嗚……

  南若臨含笑拍拍她的頭。“有你就夠了,再來個鬼靈精的妹子,我怕有兩個腦袋都不夠使。”

  “嘿嘿。”她傻氣笑,讓他點過鼻梁,這種親密正是妹妹身份才能有的啊。

  十日後,金虎園搭起戲台,主客同賞。

  白秦與南若臨各坐她左右,每每她右手拿茶或要捻顆土豆總會不經意碰到他。一次,像意外;兩次,是默契;三次,他含笑睞她,然後轉向戲台。

  類似這般假裝碰到,是她從前偶一為之的樂趣。因為使過太多回,就算不刻意留心,也早牢記住他品茗嗑瓜子的習慣。

  她處處設計,他卻毫無設防,總讓她的努力付諸東流,唉。

  “南公子與紀姑娘似乎都挺愛飲茶?”白秦傾身看向又碰到一回相睞未動的他倆。

  “這是我們兄妹的習慣。”南若臨繼續看戲。

  紀曉笙不意對上白秦目光,趕緊別開,此舉卻令白秦不悅。

  客人是他,她怎麼處處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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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5: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紀姑娘覺得吳家班這新角兒演得如何?他身段俐落,下盤極穩,可不輸當年叱吒風雲的鐵剎蘭。”

  “呃,我沒看過鐵剎蘭的戲,不好比較。”

  “我還以為紀姑娘喜歡七喜救母,又慣看吳家班,是老戲精。”

  南若臨聞言朗笑。“戲精不敢,老戲迷倒是有我一份。曉笙這兩年才開始看戲,跟哪個戲班、該點哪出,全是經我指點,所以白公子這戲精二字可是稱贊到我。”

  “是嗎?”白秦淡淡回應。

  忽地,台上武生拋刀滾地,爬起接刀再翻了五翻。

  南若臨喝好,白秦也稍轉開注意力,繼續對戲用心。

  接下來文戲多,紀曉笙看得沒趣,呵欠連連。

  見她睡著後身子左傾,白秦稍挪要讓她倚靠,南若臨卻一聲抱歉,把人撈去按在肩頸。

  那舉動挾著保護姿態不意外,卻太自然,像是做過無數次——

  白秦怒火熾烈。

  “兩位並非親兄妹,南公子如此,不是逾矩嗎?”

  扶在她頸部調整姿勢的手不動,南若臨目光投向白泰。

  “曉笙看戲倦了,一向是靠著我睡的。況且親事未定,白公子對曉笙而言還是外人,讓她倚靠白公子,不是更不妥嗎?”

  “但……”

  “比起被金虎園拒絕的諸位公子,白公子已經坐在曉笙身旁了。”

  南若臨磊落大方,讓白秦無法再出惡言,只得按捺住性子扭頭看戲。

  他劍眉蹙攏,注意到白秦的不悅。

  這男人該將他視作兄長,而非敵人。他自認對曉笙的行止合乎兄長範疇,在外人眼裡應當也不至太過,若白秦度量當真如此狹小,恐怕不會允許曉笙婚後由他照拂……

  南若臨心思已不在戲上,維持客套,偶爾叫好幾聲。

  白秦不豫,喝采聲也極不痛快。

  紀曉笙的吐息拂過南若臨肩頭,平靜無波。

  一出戲,三樣情,中間的女人睡得安穩,左右兩個男人卻是眉頭深鎖,各有煩憂。

  當掌櫃說有人要找紀曉笙時,南若臨幾度猶豫;但想起紀曉笙那句“就當交個朋友”,還是勉強放行,畢竟人在他眼皮下,出不了什麼亂子。

  “春曉閣多賣姑娘什物,適合白公子的就一些扣環、長命鎖,不知白公子想看什麼?”

  “紀姑娘以為我是來看東西的?”

  白秦毫不掩飾銳意地審究店裡,冷冷瞪向正與掌櫃談話的南若臨。

  “呵呵,難不成白公子這趟是來看我?”

  “白秦此來的確是為了姑娘。”

  “咳!”她還當官家子弟愛面子又講含蓄,就算是也會否認呢。

  見南若臨往這頭覷來,白秦凜容。

  “有一事白秦想提醒姑娘。”

  “白公子直說無妨。”

  “令義兄對姑娘似乎別有所圖,如此下來,姑娘必有危險。”

  菱嘴兒張圓圓,開了又闔,闔了又開。

  “……咳嗯,白公子何來此言?”

  白秦一臉“你連這都不懂”,焦急將她帶往南若臨看不見的角落。

  “姑娘請瞧,你才剛離開,南公子就在尋你了。”

  南若臨的確是在問伙計有沒有看見她。

  “我被縛走過幾次,他難免會提心吊膽,多關注嘛!”

  “在自家店裡能出什麼意外?何況自我入門後便發現他時刻盯著你……”

  是盯著你吧,她笑。又聽白秦道:“加上先前看戲,他趁姑娘睡著,竟有逾矩之舉,種種跡像,他怕是對姑娘另有意圖。”

  “哦?何種逾矩之舉?”杏眸晶瑩,很是期待。

  白秦不悅挑眉。“……姑娘是不信,還是把白秦所言當笑話?”

  “唉唷!白公子想多了,我是……呵,純粹想知道罷了。”

  “姑娘即將嫁予我,竟不覺此事嚴重?還是姑娘對令義兄也是別抱心思?”

  “噯,這玩笑開得過火了吧,說出去誰信啊!何況咱們的婚事八字都還沒一撇,白公子話說得太早了。”轉開眼,恰見南若臨正擔憂地往二樓找她。

  唉,連白秦都知道不對勁,何以他這般木頭?

  循她視線看去,一抹藍影刺目入眼,白秦咬牙揪住她細腕。

  “姑娘真對南公子有綺思?”

  “都說是笑話了,白公子何必抓住這點不放?再說我與你尚且無親無故,不必回答吧?”甩手,腕上力道卻更緊,她不禁沉容怒喝:“放開!”

  白秦看出來了,這女子壓根兒不想搭理他。

  “你——你根本無意下嫁,何以招親?”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誰說我沒意思要嫁?只是不是嫁你!”

  “是麼?那是嫁誰?”往二樓瞧,那藍影急切恐慌,正指揮人尋她。

  要說沒曖昧,誰信!

  “哼,人人都贊南家二少溫潤如玉,秉性端正,這回卻欲蓋彌彰,就為了遮掩你兄妹倆的醜事耍弄他人——未免太過!”

  她聽了氣極,抬起另只手一揮,又被白秦抓住,受困不只能逞口舌道:“我若與兄長真有什麼,何需請外人進金虎園?白公子說話前都不多想,空有滿腹經綸卻是個書呆嗎?”

  “你侮辱得不夠,改諷刺我尚未考取功名來了?”

  糟糕!她哪知道他沒考中啊!

  白秦看來巴不得把她撕爛,顯見這心中刺扎得多深!

  “咳,有話好說,先別氣……”她想逃,往後退扯不回手,索性豁出去往前一推,頭往白秦胸口撞。

  白秦沒料此變,一時沒站穩,撞倒身後矮櫃,拉著紀曉笙跌地。

  鏗鏗鏘鏘,首飾落了一地,引來眾人注目。

  饒是如此,白秦仍惡狠狠攬住紀曉笙一只手未放。

  “放手!我叫你放手啦!”被迫趴在白秦身上,她一心掙扎,就怕某人看到以為她與白秦真有什麼。

  白秦死抓著她,文人風骨讓他無法當真對女子動粗,滿腔憤怒只能以看到她因疼痛皺眉而稍稍發泄了些。

  僵持並未持續太久,南若臨聞聲迅速提袍下來,匆匆走過人群,扣住白秦腕骨。

  “白公子還想讓舍妹再有損傷嗎?請放手。”

  “你才該放手!你倆名為兄妹,實非如此,為掩蓋惡行還設陷讓我難堪!難道要我在此道來,讓大伙評理嗎?”

  南若臨不解眯眸。“白公子何來此言?南某何時有過——”

  “啊!痛啊!痛痛痛!”哪能讓白秦毀他名譽!何況她的心意要說也是由她自個兒來說啊!

  紀曉笙更慘地叫:“唉唷!好疼啊!哥哥救我!”

  南若臨一肅,手勁更重。“白公子還不放手麼?真要鬧到丟了自家顏面?”

  白秦切齒,忿然甩手。

  紀曉笙讓南若臨扶起,氣不過地朝白秦吐吐舌頭,惹得白秦怒衝衝起身走來。

  南若臨橫身一擋,面色難得凝重。

  “南某與白公子先前約定,就當不作數吧。”

  “你——好!很好!我也無須娶個不干不淨的女人髒了我白家!”瞪過兩人,憤然甩袖離去。

  她慶幸地吁口氣,卻見南若臨若有所思地盯著白秦背影。

  “噯,哥哥說的約定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你沒經我同意就訂下婚約?”

  “白家代代清廉,我原是答應若你倆成婚,會為你備置一筆嫁妝,並以兄長名義資助他考取功名。”語畢,轉頭對掌櫃交代幾句,並命人備車,朝她伸手。

  “能走嗎?”

  機會難得,她苦惱地槌槌腿,美眸直瞅去。“剛剛我跌倒了呢。”

  南若臨打橫抱起她,步出春曉閣時朗目卻是一黯。

  “就是如此,白秦才會胡想吧。”

  “哥哥哪有錯!是白秦沒口德,再說如果他連我們兄妹關系都看不慣,此人必是眼底不能容沙,往後我犯點小錯,鐵定被他凶到死裡去。”

  他輕輕吟笑。“這倒是。”

  將她交給站在車上的鐵石抱入車廂,自己再鑽入,見她兀自整理一身凌亂,心疼地低嘆,幫忙解開她頭側的歪垂珠花。

  “因為我看錯人,害你吃苦了,對不住。”

  她情思一蕩,不自禁偎去抱住他腰身。他是真要她好啊,連終身都要替她安排得好好的,如此地疼愛她……

  “……曉笙?”

  “方才受驚,現在頭有些疼呢,昏昏地。”

  “你倚著我休息一會兒吧,但記得在外可千萬別如此,你畢竟是姑娘家。”

  “知道了。”甜甜的笑藏在他胸前,這種時候就覺得當妹子真好!

  剛回金虎園,紀曉笙就被趕去休息。南若臨出於擔憂,遣走紅玉親自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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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她樂得呼呼大睡,恰好補足連日忙碌失去的睡眠。

  一覺過午,醒來只見南若臨也支肘撐著睡。

  她悄悄起身坐到他身旁,托腮看了一陣,確定他是真睡著才敢傾前細瞧。

  “白秦說你對我有意思,其實壓根兒是看反了呀!這兩年來我對你才是喜歡得緊,都要把你——”垂掩的細睫驀顫了下,連帶地大惑。

  “……哥哥?”

  南若臨擱下手,皺著眉頭身子往另旁偏去。

  “呼!嚇我一跳,原來是手酸了啊。”

  嘿嘿,那她繼續看。

  她支肘撐額,靠在幾邊,就這麼看到又累去……

  待她呼息靜緩,南若臨睜眸,撈起她身子移抱軟楊,看了她一陣,才緩緩出手抹上粉頰。

  是夜,金虎園北角書房的梅花窗上映著一條人影;那人徹夜未動,直至天明才推門而出,步履堅定地走入浸沒在晨霧裡的長廊。

  因為拒絕了白秦的消息傳了出去,原已消失的拜帖又來。

  “唉,都十多天了!他們再纏得我難出門,這一季鍛造房的事情我就插不上手啦。”

  “小姐,還是您要再喬裝打扮?”紅玉端來一套丫鬟衣服。

  “不成!這招上回用過,結果在巷口就被認出來,那些管事、公子們的眼可尖了。”

  “曉笙無須煩擾,我說過會為你打點一切,怎麼你倒忘了?”

  聲到人至,南若臨含笑提袍走來,一身湖綠暖色,爾雅瀟灑。

  “紅玉先下去吧,我有事與小姐商量。”

  “是。”正好布妥茶具,紅玉一福,退出門外。

  “哥哥想好法子讓我脫困了?”

  “是哪。”他略有慎重地扣住杯緣,目光自清可見底的茶水抬到她面上,幽幽低醇道:“你再不嫁,過兩年就成老姑娘了。”

  “唉,外頭那堆人就是太清楚這事兒。其實我嫁不嫁與他們無干啊,難不成當我嫁了,就會為大家效力?”

  “'他們的確是這樣考慮。”

  “那可沒門兒!春曉閣掛著我名字,我自當要先替春曉閣想,才不會嫁了就分不清哪間店才是我的呢。”

  他彎唇,飲了口茶。“曉笙想杜絕麻煩,只為春曉閣效力嗎?”

  “當然!”笑嘻嘻湊過去。“什麼好法子?說來聽聽。”

  長眸半掩,為難澀道:“可用了這法,我便不能再當你兄長。”

  她腦袋一轟,眼珠兒瞪大,快滾出來。

  “那不好!不好……”

  他眸裡帶笑,執起她手。“我不做你兄長,改做你丈夫,如何?”

  “咳!噗咳咳咳……”

  她腦筋瞬間打了千結,臉上熱燙。他睞來的眼眸太真太深,直燙心房。

  他不說假話的,但是……怎會?

  “我想過了,再百裡挑一的人我都不放心。況且我至少與你相處兩年,比起陌生男子,嫁予相熟之人,你也較心安吧?”

  “你、你……這不可能呀……一點跡像都沒有,怎麼突然……”張口結舌,依舊不敢置信。

  他只笑。“我再不濟,也是你爹認許的人,而今就看你的決定了,曉笙。”

  她抿唇,好想高呼願意,但太急切不正表示自己等待已久?

  “咳咳,我……我要想……”

  “行,我等著。”他有禮地不久留,才推開門就被人自後頭抱住。

  按捺不住喜悅,她開心蹭著他寬背;盼了兩年終於盼來,他是她的了!

  南若臨松開環在腰際的手臂,旋過身,毫無保留地溫柔微笑。

  “你若首肯,三日後就是好日子。”

  她是認真的,面對如此真心,他得習慣,習慣她直白的喜歡,習慣呵護她……雖然後者他已做了兩年。他笑,心頭生甜。

  “這麼快?”

  “不快些,你怎麼出門?”門外多的是守株待兔的狼。

  “也對。那、那……”她真的要嫁了?

  踮起腳,摟住他脖頸,方正溫存,忽地又喘吁吁退開。

  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他剛才說的理由,全是為她好,正如一直以來他所做的,但這回不能僅是如此。

  “你、你是想娶我的吧?有……有沒有丁點兒的喜、喜……”

  “有。”不必她閉眸大喊,他直接道出她想聽的。

  “真的?”

  南若臨探手將人摟近,耳鬢廝磨,逗得她臉紅通通。

  “曉笙在不安什麼?你忘了撒謊的向來是你,不是我。”

  “你、你怎麼老記得我的糗事?要不是因為圖真的繳不出來,我哪需要撒謊。”

  小謊怡情養性,又能使人相處融洽——這是她紀曉笙的論調,每回總要教他笑的。

  “曉笙,答應我,往後你心裡所要所求,都要告訴我,不說,我不會清楚。”

  她點頭,重重嗯了聲,心滿意足到頭昏。

  三日後,大紅燈籠高高掛,金虎園熱鬧辦起喜事。

  珠寶鋪間你爭我搶、才華洋溢、勝過他人許多的紀家孤女花落南家,此等商界大事,自當要辦得轟轟烈烈;尤其南若臨又疼她,雖原是義兄妹名分,但畢竟無血脈關系,也就無須忌諱,能辦多大就多大。

  婚儀當日,金虎園妝點得喜氣洋洋,仕紳貴胄齊聚,其中最受人矚目的便是長輩席上代替已逝南老爺的南大當家,以及長年在外鮮少露面的南家三少;而南方磊更是氣色極好,看來半點也不像臥病在床無法工作,還四處寒喧接受道賀,搶走不少風采。

  婚儀結束,紀曉笙被送回房,等待新郎倌與賓客敬完酒。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新郎倌才甩開糾纏。

  南若臨端持玉如意掀開蓋頭,漾著一抹笑要她轉過身,幫忙卸下頭飾簪髻。當那如瀑秀發直瀉而下,他撩起一繒長過肩的發,指端不經意劃過玉頸,發現她顫了下。

  “大紅花轎女子一生只能坐一次,從今日起你就是為人妻子了……曉笙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害怕嗎?”

  她咬唇搖頭,吃過他喂來的蓮子、栗子與水酒,接著便不肯了。

  大眼眨巴眨巴,緊張到吃不下。

  他輕嘆,該過的坎早晚要過。

  南若臨深吸口氣,熄完燈再回床邊放下紗幔,手卻遲遲未動,停在她衣領許久。

  紀曉笙緊眯的眸睜開。

  夜明珠透出微薄背光,勾勒出他臉廓身形。

  她直直看去,忽地,南若臨掩嘴坐回榻邊,那舉止竟有幾分閃躲。

  “唉呀!”她恍然大悟拍額。

  她哥哥行止端正,未曾上過青樓,恐怕是對某些事不熟。

  “咳咳,我與哥哥都是半斤八兩,今晚就先湊合吧,反正熟能生巧嘛。而且……新婚夜總要圓房,師娘又說南家是大戶人家,正妻的……咳,那個……要送回去,我總不好拿雞血代替。”

  他笑兩聲。“梁師傅的夫人倒教了你不少。”

  “師娘是青樓出身的嘛!我先前又常去看花街姑娘喜歡什麼首飾,多少知道一些,哪像哥哥潔身自愛,連姑娘家的腮幫子都沒親過。”就連牽手,他也因為當是妹子,只牽過她呢,呵呵。

  倩麗笑完,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傾近了,兩顆黝燦燦的黑眼珠閃著光澤,像豹子似。

  “……曉笙就這麼愛取笑我?”

  “噯,都是事實啊……唔……”她本能地在他吻上耳垂時縮起脖子,顫抖著道:“那個……師娘說……咳咳,若男方沒經驗,我會吃苦頭,要我提醒你……溫柔一點。”天啊,要她說這話多羞人!但師娘千叮萬囑,叫她要一定要說啊。

  “好。”他莞爾,伏下身子,這回沒再猶豫便扯開她腋下衣帶。

  他的曉笙太有勇氣,因為喜愛他,姑娘家的薄面皮都丟棄,雖然她面皮向來比其他姑娘要厚一些就是……但若非以心交付,她絕不會有此刻的信他、由他。

  她是個直姑娘,單純全然,一如他在回廊上看見的那個棚下的愛困姑娘,無邪無瑕如白玉般,是尚未被掘出的無盡寶藏。


  翌日,紀曉笙獨醒,翻個身,見男人已不在,抱來他的枕頭在榻上滾滾滾。

  正開懷,角落卻殺風景地傳來噗哧聲。

  “小姐——不,該稱您為夫人才對。”紅玉笑吟吟端來銅盆與布巾,“二少爺先去見當家了,他說您要是身子不適,在榻上用膳即可。您要在榻上用膳嗎?”

  她莫名地臉紅了。“咳,還是端到桌上好了。”坐起,拉被子掩好裸身,手探出床幔拿濕巾,“紅玉,挑件漂亮衣服扔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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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5: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咦?您往常穿衣,不都讓我服侍嗎?”

  “就今兒我要自個兒來啦!”

  “您是在害臊?”

  “……等你嫁人時看我怎麼捉弄你!”被碰過的身子,好像有點不一樣子,像屬於他的,連紅玉都不能瞧……總之就是覺得,至少今天要自己著衣。

  接過衣服穿妥,用膳梳完頭,紀曉笙步履輕盈地哼曲兒往西廂去。

  娘回南家,只有大哥留住金虎園。

  就算他放任她睡到近午,新婦也不能不知禮數,當然要去見長輩。

  金虎園奴僕不多,除了紅玉與灑掃僕役、廚娘,在她嫁後也才又添三人,是以不興入門通報這套。

  她獨自走繞,沒一會兒就聽見前頭廂房傳出談話聲。

  客房裡南方磊不改促狹,捉弄道:“終於開竅啦?兔子一回頭就吃起腳邊草來。嘖嘖,為兄過去都小覷你了。”

  南若臨唇畔笑意淡得幾不可察。“那只兔該是曉笙才對。”

  南方磊頓住,神思很快想歪,一口茶全噴出來。

  “咳咳!沒想到那娃娃這麼敢!”難怪趕著辦婚儀……他撫額喟嘆。

  “被吃干抹淨了還急著負責任……當初我到底都教了什麼,把你教得這麼光明磊落呀?”明明他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南若臨輕吟:“您胡說什麼。我只是無意間聽到她的心意,不想再讓她苦候。”

  “呃,所以不是你們誰先把誰吃了?”

  “沒有。”

  “喔……那也不是你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個兒喜愛她,所以才娶了她?”

  “您知道我向來拿她當妹子看。”若真要講,便是想到就要盈笑,然後比這程度再深上一些的喜愛吧。

  “……實話麼?”

  南若臨淡淡一哂。“您只要不再問,咱們應該就可以談劉大夫要兌款的事情了。”

  “噯!我是替外頭那娃娃問的……不過,現不應該叫弟妹才是……”

  見他急起身,南方磊燦爛笑開,適意搖扇任由戲去搬演。

  紀曉笙快步往回走,聽見後頭雕門敞開,腳步更急。

  南若臨在轉角抓住她,一見她模樣,僵硬震撼。

  她哭了!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但她沒讓慘樣維持太久,須臾便笑開。

  “噯,怎麼辦?我轎都坐了,門也過了,只能等哥哥有真心喜愛的女子時,再讓出正妻位置。”

  “……不會有那一天。”絕對不會!

  “是嗎?也對,你向來不收回說過的話。”可是萬一真有那天,她不想綁著他。“哥哥不該娶我的,聽見就該跟我說,為人兄長不是該盡教導責任嗎?或許你開導開導,我就不會喜歡你了。”

  “你雖然愛鬧,但絕不輕率。況且咱倆成親,我也不必擔心你嫁去夫家的生活。”他選擇的,是適合兩人的法子,也是……他合意的法子。

  紀曉笙芙容垮下。

  擔心?又是擔心!他就不能不要處處照顧她,非要盡心到連自己都賠上?

  那她算什麼!

  她氣,覺得自己可悲,但因為早就明白他的性子,哪可能真對他生怨,只能嘆自己沒用,無法讓他喜愛上。

  “………哥哥期望的夫妻之道,該不會是相敬如賓吧?”至少,咳,讓她離他的理想近一點。

  他溫溫淺笑,撫過她刻意妝點的麗容,撩過銀花步搖的垂絲。

  “那是從前的想法。若我娶的是婉約女子還可能,但既娶曉笙,哪怕往後會熱鬧得沒有寧日,也無妨了。”

  “……”這意思是,她不必改嗎?反正他已有所覺悟了?

  “別想太多,我們會過得很好,曉笙只需如往昔便夠,我要你開開心心。”

  他擁住她,她依順伏在他胸前,指下卻是揪緊了他衣衫。

  他向來擅長照料人,會讓她過得好無庸置疑,但開心……

  抱著他卻無法擁有他的心,這是何等難嘗的苦澀,他永遠不會明白。

  “見完大哥後收拾一下,咱們去拜見爹娘。”

  “嗯。”點頭,深深呼息納入他的氣息。

  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的夫了,是她的夫啊。

  以為他口中的爹娘指的是他娘,結果他卻帶她到三歧坡掃墓歸寧。

  明明紀家福堂就在隔壁,南若臨卻不嫌麻煩。

  看他持香跪拜,當真在墓前喊出爹娘,她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撲簌簌滾下。

  南若臨定然地讓紅玉放她去,在她哇哇嚎啕、絲毫不見停止之勢時,要紅玉和鐵石拎祭品先走,緩穩溫存地道:“過來。”

  她不由自主,像被磁石吸去,幾乎撞倒他地撲進他懷裡。

  不愛她又如何?他還要她就行!

  從沒想過,失了爹娘,她還能有歸處;但自他蹲下與她齊平而視的那刻起,他就已經是她的歸處了。

  一處極安適溫暖的歸處啊……

  她努力抱,用力抱,在發出濃濃鼻音吸鼻子時,南若臨別首笑開。

  “不好,我沒帶太多衣服讓你沾鼻涕呢。”

  她捶了他一下,埋臉亂蹭。“髒死你好!就會欺負我!”

  南若臨細眸微斂,彎腰將人抱起,果然嚇得她忘記要哭。

  “回去了。”

  “不用抱啦!我有腳,快放我下來。”

  南若臨直瞅臂彎裡的她,驀地振臂舉步,牢而穩健地走下山坡。

  “不必這樣安慰我啦,拍拍背什麼的就夠啦。”

  他眉目清煦,唇如彎月。

  “你是我的妻子,值得這般對待。”朗朗一笑。“曉笙今日就依了我吧。”

  唔,她怎麼覺得幸福得都要炸開了……

  她衝動地攬住他脖頸,得他舒佣一笑。

  似乎不該再執著愛不愛的問題,得夫如此,該滿足了、再要求會得天譴的。

  她向來知足常樂,老天給她的這個懷抱夠好夠暖了。

  事實上,好到教她覺得此生無憾了啊!

  這頭祭拜完,一行人花了兩天日程回金虎園,結果才剛歇下,南若臨又帶她走過小徑回紀宅,因為爹娘牌位在那兒。

  真是比她這女兒要用心了。

  甜甜想著,再看他持香閉眸喃喃對爹娘說話,暖呼呼的滿足又起。

  真的夠了,她不要求其它了。

  在他身旁是她最企望之事,而今已成,無需再求。

  紀曉笙持重捻香,跪到他身邊。

  “哥哥先去繞繞吧,我想獨自與爹娘說話。”要感謝爹娘,跟他們說她如們遇見這男子,如何看盡他的怡人敦厚,如何芳心淪陷,如何幸運得到他。

  “在三歧坡還說得不夠?”

  “你也知道我啰嗦嘛……”

  他笑。“也好,財嬸釀了一壺梅酒要給我們當新婚禮,我正好去瞧瞧。”

  “梅酒哇,財嬸釀的酒我爹娘生前很愛喝呢,滋味好又香醇,你定會喜歡。”

  “嗯。”他起身,臨出祠堂前回眸望了眼。

  這回該是不會哭了。他沒辦法看到她的淚,從最初就沒辦法。

  替她掩上門,他負手愜意走動,來到一處棚架。

  原該碧翠的絲瓜因為乏人照料,藤蔓枯黃,然而兩年多前他初到這座府邸時,卻是花黃葉綠,一片鮮艷。

  那時,他遠站在回廊,看見一個嬌美姑娘唇邊掛著銀絲,歪頭在瓜棚下打盹,豈知那日的綠蔭黃衣粉嫩風景,竟從此留在腦裡……甚至,成了他的妻。

  回想從前至今,南若臨不禁笑開。

  他仰頭看碎光灑落,緬懷夠了,找財叔夫婦拿酒去。

  回祠堂已是半時辰後。

  南若臨一哂,因為妻子趴在圃團上睡著了。

  依舊是兩年半前那香甜模樣,令人備覺寧馨。

  他扶起人,低換了聲:“曉笙?”

  “唔。”只嚶嚀,眸未睜。

  “累了?也對,婚儀加上歸寧,連日奔波,難怪會累壞你。”漾出薄薄笑意,撈起妻子單薄嬌軀,把當年那個小佳人帶回他的宅,他的樓。

  為人妻後,紀曉笙稍稍收斂惰性,自動自發接連畫了幾天圖。

  “夫人,您要不要休息會兒?您自早上畫到現在都沒停過呢。”

  “呼!也好。”滿意地端詳作品,眨眼時卻覺微刺。“唔,紅玉,給我煮點枸杞茶來。”

  “枸杞嗎?可最後的一些您作日當零嘴吃完了,還沒去補……”

  “糟……”越揉越模糊啊。她天生目力較常人差,也易酸澀,先前都服用枸杞調養,但近日似乎越來越不管用。“看來得另外拿藥了。吩咐備轎吧,到順安醫館找劉大夫瞧瞧去。”

  紅玉去准備,半時辰後紀曉笙裹著披風進醫館,出診室時卻撞見鐵石,他身後椅上,不是南若臨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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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5: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南若臨合上簿子,牽住她柔荑,讓她坐到身旁椅上。

  “我在外頭就瞧見轎子,你哪不舒服?”

  “眼睛。畫圖畫太久,回頭睡它幾個時辰就好了。”

  “除了休息,也得按時用藥才能好啊。”劉大夫撫須而出,不忘調侃。

  “劉大夫。”南若臨微一頷首,再轉向紀曉笙。“你又拿紅玉熬的藥去澆花?”

  “咳,那個?是倒在茅坑裡?臭藥入臭坑,物以類聚嘛?”

  “這不行。劉大夫,曉笙吃兩年藥也倦了,或許換食補一類的方法?”

  “這……也行。就當換個方式入藥。回頭我寫份食單,南二爺再差人來取。”

  “多謝大夫。”溫目回到她面上。“我還要與劉大夫商量兌票子的事,你若累了就先回去。”

  “兌銀?”先前他與大哥似乎就在談這個。“劉大夫要用錢嗎?您年紀一大把了,不留點養老金可不行啊。”

  “是用在好的地方。劉大夫要再興一間醫館,鄰近西郊,為此最近忙得分身乏術,遲至今日才有空見我。”

  “我底下可沒南二爺這樣的干才,要有就不必奔波啦!”

  南若臨自謙幾句,見她要等,只好盡快與劉大夫把事情談完。

  紀曉笙原在旁聽著,後來按了小僮遞上的香茶,肚裡熨暖,不久呵欠連連,竟歪頭睡著了。

  南若臨一見,再說了幾句便辭別劉大夫,抱起她回轎。

  “唔……我還沒想回去……”轉醒,掙扎著要下來。

  “乖,你累了,回府裡睡才好。”

  “那你累了嗎?”

  他挑眉。“曉笙還有計劃?”

  “我們沒一起逛過街呢,我想走走,你陪不陪?”

  “好吧。”見她期待,雖然想她快些休息,但也暫且由她。

  從前為了保全她制師身份,不讓人把春曉閣與她聯想在一起,兩人鮮少在人前同進同出,而今並肩齊走,除了遇見同行遭些注目外,倒也還算自在。

  “唔,御店競賽後一直是這樣嗎?”一路走來,幾乎每十尺便可見掛著御店金牌的病號分鋪,裡頭買賣熱絡,同類的糧食鋪、酒莊、布莊則門前慘淡,生意好壞立見,令人唏噓。

  “咱們春曉閣就沒在競賽後廣開分鋪啊。”

  “珠寶本就不比衣食類別,一間足矣。”

  “也對啦,不開分鋪也好,省得我腦子沒主意,眼睛又忙壞。”說完又要去揉。

  南若臨抓住她手,眉頭微皺,不管人潮往來,在大街上瞧她發紅眼瞳。

  “看來兩位蔑視他人、為所欲為的舉動是習慣了。”白秦正站在兩人身後不遠處,一旁還有聞懷譽。

  “白公子少說幾句吧。”聞懷譽趕忙把白秦往身後塞。

  “那個……曉笙,你大婚時我沒能到,對不住啊。”聞家因為慚愧,一個也沒出席,而他又多了份自厭與傷心,所以只有送禮去。

  “不打緊,只是……懷譽哥怎麼跟白公子兜在一塊兒?”

  “這都要怪我沒管好奴才,讓他們把鐵石兄隔空碎物的事當奇聞說出去,白公子便來問咱們的婚事。”

  “哼,聞家行事磊落,怎可能硬要攀親?多半是聞兄聰明,見紀姑娘與義兄糾纏,先退親了。”

  往前站一步,負手正肅道:“按理說義兄妹無血緣關系,這才由得你們胡來;但結義在前,男女私情在後,南公子此舉,不是枉讀聖賢書,愧對法理嗎?”

  “都說不是血親;又哪來的違背法禮呀!你這人真是說不通!氣死我了——”

  “曉笙。”南若臨拉過她,拍背安撫。

  她氣鼓鼓跺腳,只聽南若臨斯文道:“白公子所言極是。我只熟商經,聖賢書讀得不多,今日受教了。”

  “哼,不愧是商家出身、順人話尾倒是頂尖。”

  “你——”這是說人油嘴滑舌嗎!他以為他是誰!這樣對她的夫說話!“白秦你娶不到我就這麼不甘心嗎?還是你不甘心的是輸了人?輸給一個比你好千萬倍的男人?”

  “哼,紀姑娘的眼光若准,有幾分懂得看人,就不會放著聞兄不選,更輪不到我白秦。”

  “我眼光不准?我眼光不准?”真想打爆他腦袋!聞家是怎樣?他白秦又是怎樣?她看得很清楚明白好嗎!誰才是自負固執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啊!

  她吸口氣,悄悄握住丈夫的掌,美眸裡堅決篤定。

  “我已經嫁了這輩子認為最好的人,既然都嫁了,就不勞白公子費心,麻煩你往後要批評要置喙都找我聽不見的地方去,要不我就當你是覬覦我才常來我跟前晃!”

  “你當自己是什麼?當我是什麼?”俊容一扯,恨恨道:“罷!如此嬌蠻,不要也罷。”原是願意接納她,但她執意錯嫁,他白秦又何需苦要人回頭!

  “嬌蠻……”她無語,但想想好像也對。“我再嬌蠻也有人疼,不用你管!”

  白秦仰頭嗤哂。“南公子辛苦了,這擔子,我不要了!”

  “自有適合白公子的擔子在等待白公子。”

  南若臨含笑而立,頎長不動,在她身後像一座山。

  她雖像小瘋犬護著他對他人吠,但真正泰然守著的,是他。

  “是嗎?”白秦瞧出來了。南若臨不欲爭,不欲還口,是因對他抱愧,所以任人挑釁,此等從容不迫與氣度……

  白秦咬牙,有種輸了的感覺。向聞懷譽別過,便憤然回身。

  “怎麼就走了?都沒句道歉嗎?”她喊去,白秦卻已步入人群中難以得見。

  “曉笙往後不會再見到他,覺得可惜嗎?”

  黛眉揚起,果然那擔子來擔子去的是在說她。

  “以後耳根清靜,高興都來不及,可惜什麼?”

  “白秦皮相極好。”她愛美物,這也是他當初挑選的准則之一。

  “極好有什麼用?我兩年前就已經挑了最好的了。”

  “咳咳……”他毅容薄紅,撇頭暗自鎮定,須臾才把半遮面的手放下。

  聞懷譽一旁發笑。

  “兩位新婚燕爾,我就不打擾了。”循白秦路子,識相回自家寶鋪去。

  閑雜人等都走光,她愛嬌地挽住他手臂。“嘿嘿,咱們繼續逛吧。”

  “你還不累?”

  “不累不累!要給你買生辰禮,哪會累。”

  他朗目盈滿笑意。“所以才要我陪?”

  “是欽,主角兒在,挑禮方便嘛。”遠遠覷著了筆墨攤,她眼眸閃亮,奔去拾起一支綠筒白毫。

  “噫,姑娘好眼光,這支‘翠墨’原乃本屆新科狀元所有,五個月前他仍是尋常書生,因為阮囊羞澀才讓售給小的。您瞧瞧,有此筆,等於有狀元郎助威,考榜必能高中,做事必能有成啊!”

  “我家相公夠有成,不必再往上爬了。”她笑,轉身拿給身後人。

  “掂掂看順不順手。”

  南若臨黝眸如淵。“我已有筆硯了,慣用十年,還不急著換。”

  “喔……”

  他看見她略微失望,彎唇要取筆,紀曉笙卻緊扣不放。

  她幼鹿似的清澈大眼眨巴眨巴,麗容說不出的緊張。

  “你連對筆都能有感情而不願舍,那對我……對我也能一直……不不,十年,十年就好,能十年……不舍不棄嗎?”

  他輕哂,她的要求還真低。

  “我讓你不安?”

  “有點兒……”見他皺眉,忙再道:“不是你的錯,你很好,是我不好……是我……沒讓你喜愛上……”她越說越小聲,頭低低,很沮喪,很凄涼。

  他的心仿佛被掐住,與當年見她流淚時的感覺無二致,那是一種……

  即便周身再喧嚷,耳目中卻只剩她的感覺。

  他心念一動,到隔壁帽攤抽來一頂帷帽,替她戴上時匆匆俯身啄吻。

  紀曉笙長睫訝揚,帽紗卻已在眼前落下,阻絕他的神情,也細密籠罩住她的羞怯。

  “這是什麼意思?”她愣愣看他掏錢給攤老板。

  南若臨只是壓下帽子,讓寬大帽檐遮住她半張臉。

  那樣美麗善睞的明眸,即便有紗阻隔也無法讓他冷靜一些,方寸間仍騷動得難以自持,像未脫毛的小伙子似。

  “……這事,曉笙往後別提。”

  “為什麼?你後悔了?”

  “不,只是……我面皮薄……所以別提,尤其在大哥面前。”

  “喔。”短短一聲,卻盈滿喜意。

  “咳。”他牽住她,帶轉了圈。“回去了。”

  “咦?可是生辰禮……”

  “你陪我吃頓飯就好。”

  “可是可是……”這男人急著走,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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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南若臨垂頭匆匆而行,只因方才舉動雖然隱密,仍給左右瞧了去。不消多時,他的放肆之舉就會成為城裡軼聞。

  但比起這些俗事,他更不想才被吻過的她受到絲毫注目。

  嬌花媚艷,只其夫知,千古定調。

  兩人在大街上的親密舉動傳開,一些抵死不棄的商號也只能打退堂鼓,畢竟巧匠身心有主,怎麼拉攏都是白搭。唯一還能搶人的,僅靠一匹黃布便輕松得益,大伙知鬥不過,便再三警告,眼睜睜看紀曉笙入宮闕。

  “又來?”她讓紅玉系上披風,覦見坐在桌邊的南若臨正打開剛送上的東帖。

  劍眉挑揚,唇邊一抹淡笑。“這回可驚動了珠寶商鋪的老板們聯合署名。”

  “又是要我別教,以免民間丟失宮廷大餅?”

  “若非宮裡拿太後親詔來傳,推拖不得,否則這回我會跟眾位老板一道反你入宮。”

  “唉唷!我的眼睛還不就這樣?以後再休息就行嘛!何況我教時只動張嘴,不大用得上眼啊。”

  “我拭目以待,看曉笙說的話能信幾分。”微笑淡語,將帖子摺收入袖。

  紀曉笙對鏡轉圈,見梳理妥當,讓紅玉先出去,甜笑著自背後環抱住丈夫。

  “我不藏私,器物局能做出好東西,從此御店制度了結,爹娘的事才不會再發生呀。咱就風風光光當最後一屆御店,待那金牌收回,自己再打一個傳揚名號,從此春曉閣屹立不搖,流傳百代,好不好?”

  他呵笑,轉而面對她坐,將她困在腿間,伸臂環扣住柳腰。

  “曉笙想得真遠。”

  “嘿嘿,我比你愛財!”

  他哈哈兩聲,寵溺地親自送她出門。

  孰料,幾日後卻見她把器物局的本事全搬回家。

  金虎園大得傲人的書房裡,南若臨俊面難得有了猶疑。

  只見紀曉笙興奮地掀開一個黑檀木盒,盒內鋪著紫絨襯裡,靜靜躺著三片玉飾。

  其中一個采鏤刻方式鏤空雕出祥雲,右角刻有“福”字;另一個渾圓且通體碧綠,僅在正中以小小五十多個篆體福字刻構出一圓圈;最後一個以極淺細痕在銀元大小的白玉上刻滿蘭花,背後再刻“芝蘭之香”四篆字。三玉各有千秋,俱是精細得巧奪天王,實非凡物。

  “這最左的呢,可以配戴,加條帶子系腰即可,當然要加穗子也行。

  中間的因為扁小又輕,可以加在冠上。至於這個白的,你摸摸,很涼吧?

  夏天握在手裡可以驅熱,尋常時候就當紙鎮,妙用無窮呢!”

  他盈笑。“這些東西玉石鋪常見,稀罕的是紋飾花樣配置與原石搭配合宜,能顯出物料的自身優點。首飾之道,飾為輔,這是你才有的獨特做法。誰幫你刻的?”

  “器物局。他們那些個匠師腦袋不行,但手可巧了!而且宮裡藏書豐富,我翻了幾頁又跟他們請教,看過幾次刻玉過程,就知該注意哪了。”

  “你家學淵源,在這方面向來學得快。”

  紀曉笙樂呵呵,忖度他表情。“你瞧能不能賣?”

  “賣?”

  “是啊!你什麼都不要,我只好另想生辰禮啦!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能幫上你最好,畢竟你在南家是庶出,需要自己的產業,春曉閣現在雖然經營得不錯,但比起南錢莊,根本是小雞一只。恰好我在宮裡瞧那些匠師做玉飾,就想或許能用。你想,咱店裡挪個角落放玉飾,那些夫人小姐買完自己的,順道替她們相公兄弟買,那些公子先生滿意了,往後就會自己來,屆時再辟分鋪專賣玉飾,女人錢、男人財都進咱口袋,豈不挺好?”

  辟財路當他的生辰禮嗎?

  他沒轍地不知該笑還是該贊她用心。

  “曉笙,你有沒想過,如此一來要畫的圖更多了?”

  “唉唷,也才幾張。何況首飾圖還能和玉圖湊合著用,將來賣一對兒的,定有人喜歡買去當定情物。”

  “若然如此,能促成佳偶姻緣也不錯。”她用幾近發傻的方式在寵他,寵得他……身心發燙。心湖叮叮咚咚,已被這灑脫姑娘駕船駛入,好不熱鬧。

  “怎麼樣?我說的可行吧?”

  “可行。”

  “那可得尋家可靠的玉石鋪子。這玉飾與珠寶不同,全靠玉石本身質地,有的玉溫潤,但硬度不夠,刻法便不能過重雕飾;有的沉碧,那便可再鑲些雲母做花樣,變化不比首飾少呢!”

  “這其間學問倒大。”他吟哦,深邃眼眸瞧得她肌膚快泛出疙瘩。

  “咳,哥哥這樣看我,我會胡思亂想……”

  “曉笙想什麼了?可以告訴我。”

  “唉,不就春風花月……好像是叫風花雪月才對?”

  “哈哈!”他仰頭笑,眸光微醇,閃閃如星,耀了她的眼。

  她傻愣著瞧,只覺得這禮物辛苦得值得,不枉費在器物局時連午覺也不睡地努力畫圖啊。

 
  近來,紀曉笙除了每日固走進出宮門,其余時候可謂幽居金虎園。

  事實上,授滿十五日她便暫向器物局告假,關門躲靜心軒工作。

  因為不熱悉,加上玉飾圖的樣式必須考量原石的形狀色態,她作起圖來各受限制,畫得特別累。

  當揉掉的紙第三十六回堆滿竹簍,她兩手一攤爬回房,一睡就是兩天。

  這日南若臨回府,見妻子熟睡如豬,攤軟如泥,悉心不擾,只是抹去銀絲唾涎,替她拉好被子,注意房裡暖熱。

  “唔,書完了……趕上了……”

  墨眉一皺,掌心貼上她倦容。

  雖然疼惜,但她付出越多,他也越發喜……真是要不得。

  許是被撫觸擾醒,昏睡整日的人竟揉目醒來。

  “……回來啦……與成記玉鋪談妥了嗎?”

  “嗯,往後只要在放玉的地方擺上他們鋪名,成記就會給春曉閣兩成拙頭。”

  “那很順利呀……唔,消息都放出去了,開賣那日可要燃炮?”她眼睛明亮了幾分。

  “你想玩兒?”

  “當然!那日也是你生辰呢,辦熱鬧些才好。嗯……最好能炸翻整條街,昭告天下。”

  “那就備三條長鞭炮,不過煙塵會干擾生意,得先跟左右鋪子打過招呼。”

  “好!”拍掌,又道:“……能不能叫人把炮紙卷多糊幾層?外邊別糊死,如此一來當炮屑兒直衝上天,氣勢才會不凡啊。”

  他溫笑揉揉她發,親吻雪額,不論她說什麼,全都答應,哄著她繼續睡。

  半個月後,春曉閣鋪前擠滿人。

  吉時一到,紀家元老梁師傅請主人點炮。

  南若臨將紙捻兒交到她手中,叮囑要她小心。她巧笑瑩麗,明眸閃亮,讓他牽著引火,兩人齊朝三條鞭炮共捻在一起的粗線頭上點,待線頭火紅便即退開。

  眾人屏氣凝神,都知道這回的炮特別制過。

  然而當那紅屑爆揚,雖有准備,卻還是躲不夠遠,所有人被炸得滿身煙塵,站近點的頭臉還全覆上紅屑。

  紀曉笙當然是站近的那一個,雖有人護守,還是被炸得眼淚鼻嗆。

  “咳咳……”她淚眼汪汪,不顧醜地擤出鼻腔裡的煙屑。“哥哥沒事嗎?”

  “……沒事,咳。”

  “早知就不叫他們另外糊了,紙是炸得四處亂飛,我們卻弄得這般狼狽!”

  “過會兒煙散就好了。”他已無礙,尋看四周,多數人雖也一身飛灰,但揮揮就好,甚至有不愧是春曉閣的贊聲出來,似又贊嘆又好笑。

  紀曉笙仍捂著眼眸。

  “好像不大對,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有碎紙飛進去了……”仰頭欲讓他瞧,卻是疼得直掉淚,眼睜不開。

  南若臨大驚,那眼白竟是鮮紅!

  “梁師傅!梁師傅在哪?”

  “啊!”年過半百的梁師傅揚手,還在撥發裡的粉屑呢。

  “這兒交給你!我帶曉笙到順安醫館。”

  “嗄?曉笙?曉笙怎麼啦?”

  他聞而未應,只顧帶著她穿過人群,鐵石與紅玉見情勢不對,也不管一身髒,先幫忙擋開人。

  兩個主人先離,不免引起騷動。

  梁師傅站在台階上高叫大伙入內,那一雙雙眼睛還是忙著張望從未失去從容的南家二少慌神帶走妻子。

  順安醫館裡,學徒汗涔涔,因為面前男人抑斂的氣勢像狂水,隨時會驟發。

  “劉、劉大夫到貴號瞧熱鬧去了,還沒回來啊……”

  “快去請。”

  “是。”鐵石不敢延遲,立馬往對街飛灰裡頭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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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6: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南若臨仔細護著紀曉笙坐下,手卻發顫。

  他不禁盯著自己的手掌。

  不過是眼睛紅腫,她從前也曾這樣過,沒事的,沒事……

  片刻後,劉大夫總算被鐵石半拖半抓請來,也是紅紙片滿身的狼狽樣。

  “咳咳!”拍拍兩肩,抖掉一些殘余碎屑。“尊夫人眼睛給熏著啦?”

  “是,勞煩大夫,她難受許久了。”南若臨讓開。

  “欽,我瞧瞧啊。”劉大夫坐下挽袖把脈,沉吟一會兒又翻掀她眼睛,弄得她淚如泉湧,末了捻著胡須緩緩搖頭。

  “先落針,至於能恢復幾分,怕得憑運氣。”

  聞言,紀曉笙倒抽口氣,南若臨面色微僵。

  “不就是熏了眼,您說看運氣,這是何……”當那銀針落下,她哀嚎得臉都皺緊時,他心底仿佛有巨石無聲沉底,壓得透不過氣來。

  陪她來求醫過幾次,多少認得穴位,這回扎的穴卻與往常不同。

  “夫人忍耐些,試著睜開眼睛看看。”

  “唔……痛……”從來沒這麼痛過,因為怕,忍不住撈他掌來握。

  劉大夫又催,要她張眼。

  越痛,她握得越用力,就在怕會把他指骨捏斷,逼自己松手時,他卻穩穩回握不准她放。

  “劉大夫,何不過會兒再試?曉笙怕痛,要她忍耐,總需慢慢來。”

  她嗚嗚點頭附和,繼續飆淚。

  “欽……也好。”

  等她能自己睜眼,已是兩刻後。

  劉大夫手裡放了針,要她數幾根,但問題是,她根本看不見肉色的手掌上有東西啊!

  劉大夫的掌心胖到連掌紋都瞧不見,她都沒好意思說,怎麼能要她數壓根沒有的東西?任誰眼力再好,也無法——

  “五根。”南若臨面露凝重。

  “什麼?”哪來的?哪來!她伸手去戳肉掌,卻覺得扁,明明看來很福泰的呀!下一刻,狠狠胯下年,因為真碰到了東西。

  “哈、哈,應該只是剛哭完,霧霧的,看不真確罷了……”

  “不不不,夫人的眼睛,長久以來日夜畫圖,用眼不當,加上前些時日又操勞,雙目已撐不住,眼不可說是積沙成塔,重疾難救,若再不好好護養,只會喪明得更快呀。”

  她顫聲:“不是被鞭炮的灰煙……熏到的緣故?”

  “煙熏的疼痛會過,您現在不就能睜眼了?真正的問題是目力不清,這大羅神仙也難挽。唉,夫人趁這些時日還能視物,把該交代的事辦一辦,切記開始牢記家中屋舍與物品方位,如此幾個月後目力全失才能輕松些。”

  “哈……我不信,劉大夫您別再開玩笑,我都嫁了,不用再裝病啦。”她別過頭佯笑幾聲,拍拍胸口。“哈哈……說得這般嚴重,真嚇到我了……”

  南若臨拳沉如鐵,幾欲捏碎自己。

  是他的錯!明知她雙眼有疾,還任她繪圖……

  “敢問劉大夫對這診斷有幾分把握?”

  “噫,南二爺若信不過老夫,大可再請人看過。不過夫人這目力一日比一日差,若想延緩喪明,切記多休息,別再用眼。”

  他點頭,謝過大夫,吩咐紅玉留下取藥。

  “曉笙,走了。”

  她讓他牽起,悶悶道:“我還看得見。”

  他牽唇。“我知道。”

  一出醫館,她仍要抱怨:“劉大夫定是老眼昏花診錯了,我明明還看得見啊。”

  “是嗎?”南若臨沉下臉色,讓她留在醫館門口,到旁邊五步遠的書畫攤前挑選一把扇子攤開。“上頭繪了什麼?”

  “牡丹啊!”大朵如雲,不是花之貴胄是什麼。

  “那題詞呢?”

  “呃……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哈哈。”南若臨淡哂,容色卻縹緲,只覺周身如有一縷輕煙拂掠,像踩在蓮葉上,很不真實。

  他擱下扇子回她面前,傾近了聞她身上馨香。

  如此安寧,怎像巨變已來?

  “……今年生辰,真叫人難忘。”

  她委屈地噘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哪知道……”到最後,喉頭一苦,聲音越發啞澀。

  他細密摟住她,緊緊環抱後領她回春曉閣。

  她在最後傾注心力、連一雙眼睛也賠上的玉飾首賣,不該缺席。

  因為南方磊慣常借宴會交際應酬,南若臨此次生辰也廣邀商界人士,在南府辦得熱熱鬧鬧,甚至連隱在深苑鮮少見客的南家兩位夫人也出席。

  紀曉笙坐在首桌,乖乖當個溫順媳婦,不時感覺到有目光投來。

  她是很高興他頻頻回頭啦,但其實也就一頓飯時間,入席前又已請娘多照拂她,他就真的這麼放心不下,怕她筷子戳到別人碗裡?

  “曉笙啦,瞧見正與臨兒說話的那位姑娘了嗎?”

  “嗯?”覷著眼,不大確定道:“是喬尚書的千嗎?”

  “正是。那位姑娘對臨兒也有幾分情意,所以常去店裡,你們可見過?”

  “……見過,但沒說過話。”難怪!她還當這常客很欣賞她的首飾哩。

  南二夫人壓低聲音:“不是娘嫌棄你,只是你如今眼睛不方便,有些事情做不來,既是如此,不就該替臨兒考慮考慮嗎?”

  她咬緊唇,聽懂了,僵硬點頭。

  南二夫人雍容一笑,拍拂她手背。

  “你這般懂事,不枉臨兒娶你為妻。”

  她頭再點,接下來,不論娘說了什麼,她都只會點頭,直至南若臨回到身邊,她才顫抖發冷地在席桌下握住他的手。

  “眼睛又疼了?”

  “怎麼啦?曉笙不舒服?”南二夫人側首間道。

  她備覺壓迫,直搖頭。“沒事,娘別擔心,只是坐久頭有些暈而已……請夫君陪我走走就好。”

  “這兒人多,是悶了些,去走繞走繞也好。”又拍拍她,擺手讓兒子陪她去。

  走出宴客廳,她便一刻也不能等地摟住他腰身。

  南若臨蹙眉。“這不行,咱們回去。”

  “嗯?可是宴會還沒結束……”

  “大哥會處理。這種場合向來是大哥施展手腕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幌子。”

  “可是娘……會不會不高興?”

  “娘吃過二十二次我的生辰酒席,不差這回。但這是你嫁給我後,我的第一回生辰,你不想只與我過嗎?”

  “……想。”

  她想陪他花前月下喝酒,只有兩人,安靜溫馨地聊聊明年,談談後年,然後約定五十歲的生辰要陪彼此度過。

  可是,她可以嗎?有那資格嗎?

  只是瞎想,眸裡就已蓄滿水氣。

  “我身邊位子若是曉笙想要的,不論誰說了什麼,你那可以留下。”

  “你聽見娘說的話了?”

  南若臨莞爾。他沒她的好耳力,哪能聽見。

  “我猜得出娘會說什麼,只望你別怪她。”

  “但娘說的也對,萬一我真喪明,誰來服侍你?”

  他笑,毫不給面子。“衣食起居,敢問娘子照料哪一項了?”

  “我、我……”完了,下廚針線一竅不通,最會的就是賴在床上曲腿兒看他換衫,偶爾替他擦擦背,擦著擦著順道跳進去再洗一回……咳咳,沒錯,她真的只會畫圖,徹底的迷糊嬌妻一個,還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種。

  紀曉笙挫敗嘆氣。“我當真沒為你做過什麼……”

  他輕笑摟她。“曉笙不必為我做什麼,我娶你時便說過,只要你開心。”

  “可是娘說的也對啊,哪有丈夫不想妻子服侍的?”雖然她一直以來都沒做過啦……但那也是、也是沒人提點她,然後他又事事自理啊。

  “不是天下人都一般的。”他含笑,語氣卻慎重:“我不想負了其他女子,既然全心在曉笙身上,再娶便是造業,曉笙可別讓我成為罪人。”

  她沉默扭手。

  他從未要求過她什麼,但若這事會將他拖下水,那她寧可違背。

  “曉笙?”得不到回答,他眯起眼眸。

  “唉唷,哥哥也知道我盼著當你妻子有兩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你身旁,怎可能輕易讓位呢?我很小氣的,連側室跟侍妾都不想讓你有,我這樣……哪可能讓你再娶嘛。”

  她在笑,燦爛如陽,美若繡球花沾了朝露,卻太過嬌艷,讓人不禁聯想起天妒紅顏……

  他心裡發毛,更緊地摟住她,直到回金虎園,也是一夜相擁不放。

  然而翌日晨光灑照,榻上僅余他。她竟趁他寅時必會睡沉而離去……

  撫著身旁空缺,他向來安泰的心初次啪地裂出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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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6: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來唷!熱騰騰的包子唷!豆沙包、芙蓉包、菜包、肉包、筍絲包,應有盡有,快來看看唷!”

  京城外的八裡棧道聚集了數家食攤,提供往來商旅涼水食物,那灰棚架下朝剛歇腳的一群成布商人費力叫賣的,正是剛逃跑三天的紀曉笙。

  她頭扎土布,因為打小沒自己梳過髻,頭發只結辮挽起,站在熱騰騰的蒸籠旁,看來與一般村婦無異,惟有那張芙顏,即便滿頭大汗,看來還是清麗惹眼。

  青青包子鋪這幾日生意興隆,全拜她所賜。

  “少爺,大伙想吃包子呢。”一襲白衫的儒雅男子代表眾人發言,扇柄往青青包子鋪一指。

  年輕俊逸的布商領隊拂過愛馬鬃毛,漫不經心道:“去吧。”

  這話聲一落,眾漢子馬上一陣歡呼,相爭著誰要去買。

  “真聰明,請來美人當伙計,天天好生意,少爺若也肯親自賣貨,咱琅華祥的陣勢鐵定不輸這小攤。”

  “跟個食肆攤子有何好爭。”他隨口評論,卻想底下人多半沉穩,會為美色搶買包子實屬罕見,不禁抬眼,朝包子鋪望去——

  “來,這您的三個豆沙包,十個芙蓉包,一共三十六文錢。”

  “好,好好好……”鹹豬手伸出去付錢,在美人找錢時不忘摸兩把。

  紀曉笙氣衝衝,差點要打翻蒸籠燙嚇對方,但裡頭包子都是青青天未亮就起來做的,她不能、也不可以對客人無禮,只得死命擠眉弄眼暗示對方收手。

  “若我是兄台,絕不敢碰這位夫人。”卓爾不群的布商領隊正含笑站在福員外身後。

  “什、什麼?”福員外吶吶道,手還沒放。

  男子盯著,目光漸厲。“還不放手麼?”

  福員外迫於那威逼氣勢,只得抱著包子逃回自家商隊。

  紀曉笙作個鬼臉,擦抹被碰過的手。

  “真是的,要不是公子爺眼尖來幫忙,我還真不知要怎麼擺脫這種人。”

  “朋友妻,在下照拂著也是應該的,只是夫人怎會在——”還未說完,就見紀曉笙驚詫大退三步,見鬼似地指著他。

  “你、你說朋——朋什麼?”

  “在下與南錢莊三位爺都相熟,稱聲朋友並不為過。”

  天!她就知道!就知道會被認出來!

  “呵呵,那個、那個……你認錯人了啦,我的丈夫是……是砍柴的,跟什麼南……南錢莊的,不熟!”

  “四日前南二爺的生辰宴,坐在主桌二夫人身邊的不正是夫人你麼?

  段某自信不致認錯,還是夫人有何難言之隱,不方便袒露身份?”

  “哪……哪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是就不是嘛!你、你快走,我不做你的生意,快走快走!”

  “曉笙姐!你怎麼可以這樣待客!”約莫十六歲的俏姑娘抱著兩籠剛蒸熟的包子出來,正巧看見她揮手驅人。

  紀曉笙掩面,只想裝死。連名字都叫出來,她完了啦!看這姓段的雖然風度翩翩,但眉宇凝傲,就算她拜托,他一樣會泄漏她行蹤吧?若他們真是朋友……

  “抱歉抱歉,這位姐姐新來的。客官要什麼?只管跟我說。”

  “那就……各種口味各來二十個。”

  “這麼多哇!”青青大喜,俐落地夾包子。

  “呵,我是想帶回城裡讓朋友嘗嘗,他若喜歡,說不得過幾日會來。”

  “真的?那好!我多送五個給您,我們青青包子鋪用料實在,天天在這兒設攤,風雨無休,隨時歡迎您介紹人來。”

  她真的想死了!

  紀曉笙咬唇,抱最後一絲希望懇求看去,努力搖頭搖頭再搖頭,男子卻只是笑,從青青手裡接過一個又一個包子。

  “青青,我想走了。”

  “什麼?曉笙姐,你也知道我娘的腰還沒好到能下床,你不幫忙,我一個人怎麼把桌椅跟蒸籠推到八裡棧道,怎麼擺攤啊?”

  “是很困難,但你力氣大……”

  “我力氣再大也推不動那車東西,除非有只牛來!那天你不也看到了嗎?我一個人推到半路就沒力,那時天未亮,出城的都是趕著要去棧道生意的,誰會幫我?若非遇上你,我壓根兒到不了棧道,更別說還要把東西推回去呀!”

  “可是……”

  “唉唷!你就行行好,幫我到我娘腰好嘛!再說你不也沒地方去嗎?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住,才不容易落單被欺負啊!”

  “那……那我就再幫幾天,可是……可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不要賣包子,我來做,你來賣。”

  “啊?你行嗎?”

  “行!我也是女人啊,哪有女人不會廚房活兒的?你早上起來時順便叫我,我看你做幾遍就會了。”

  青青點頭,但事實證明,這完全是錯誤的決定。

  “呸!你們包子怎麼回事啊?豆沙包居然是鹹的!”

  “鹹……鹹的?我嘗嘗。”青青咬一口,大驚失色,冒汗望望攤上蒸好正在保溫的十籠包子。

  “呃,這是我們的新口味,叫甜鹹包子,現在試賣,只需半價,我……我再退您一文錢。”

  “是嗎?甜鹹包子?”小哥兒因為拿到退回的錢,怒氣消下幾分,半信半疑走開了。

  “呼……完了完了啦,今天怎麼辦啊?”

  “姑娘,來一個菜包。”

  “……好。”放入油紙包好遞出,虛弱痛心地道:“一文錢。”

  “布條上不寫著兩文嗎?”

  “這個……咳,今日情況特殊。”

  南若臨接過,端詳相貌不怎麼可口的包子,淡淡一哂,就吃了起來。

  青青臉色慘綠,天知道那菜包嘗起來是啥味道。

  “辣的。”

  辣的?她只想暈倒,他面上卻盡是笑意。

  “請貴鋪將今日的包子全賣給我。”

  “啊?咳咳,您、您當真?”敢情這客人有特殊愛好?

  “今天就只做我的生意,按原價賣,行嗎?”

  “呃……”她還在猶豫,卻見跟他同行的佩刀大漢已站在鋪子前,將欲來買食的客人攔下,看樣子他是買定了。辣菜包,真有那麼好吃嗎?

  “行,哪裡不行!我這就進去幫忙,客倌稍待。”

  “不急。”他徐笑,拉來板凳落坐,小口珍惜地繼續吃辣味菜包。

  “曉笙姐!好消息,今兒個包子賣得很好呢!我來幫手,咱們趕快把剩下的做完賣掉,就可早些收攤啦!”

  “真的?我還怕樣子做得不好看,賣不出去呢。”

  “呃……有的客人就是重味道,不管好不好看的啦!”

  兩個女人挽袖揮汗揉面團,忙過一個時辰,總算把材料用完。

  當紀曉笙拿蒸好的包子出去,一見客人,嘴張得比雞蛋還大。

  南若臨起身端過她手上蒸籠,無言視她一陣。

  “總算找著你了。都過了四天,曉笙也該回去了。”

  “我……我不……”才幾日未見,她就動搖了。但不可以啊,她不走,他會守著她,誤了一輩子的。

  “不打緊,你不走,我留下也行。”

  “啥?你、你回家啦!錢莊和春曉閣都要你打理啊,你別管我,回去啦!”

  “我來此之前就決定了,絕不空手而回。”要留他一個人在金虎園到什麼時候?她最適合的地方,就是他身邊。

  “那……有包子,你帶回去。”保證滿載而歸,多到讓他有十只手也忙不過來。

  他笑,端起她素手,心疼瞧過後,攬住纖腰。

  “要我如何做才肯回來?你說,我會辦到。”

  “不要,你每回都是為了我,我不想再繼續害你……”創春曉閣、在珠寶鋪與錢莊兩頭跑、離家後選住紀府隔壁、娶她為妻……她已經影響他的人生太多太多了。

  “我倒覺得有你之後踏實不少,生活充實。”

  她聽了只想哭。

  “因為我一直讓你很忙碌啊!”她是麻煩精,完完全全的麻煩精!

  “那就別讓我閑下。”為她擋風遮雨慣了,她不在,空虛寂寞的是他。

  “可是這次不一樣,我會看不見,會讓你比現在還累、還辛苦!”

  “有大夫在,有紅玉在,他們都能幫我看著你。”

  “可是……”

  “娘那頭也不必擔心,她已經明白我不需要第二個妻子。”

  “啊?”他連長輩都去說了?娘會討厭她啦!“不行啦,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你……”

  第一次,覺得她磨磨蹭蹭話太多。他拉近她,彎身一撈把人抱起。

  “等等等等!你要干嘛?”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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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7: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可是我……啊!包子鋪還沒收攤,我要幫忙,不然青青一個人……”

  “鐵石會留下來善後。”

  “唔,不行啦!我不要——”她踢著腿,卻掙不開懷抱,被帶入馬車前恰好見青青出來,鐵石上前解釋她是給丈夫帶走……嗚,早知道就不幫青青,她這回根本是白逃嘛!

  “唔嗯!慢一點。”才上車吩咐回府,車幔一垂,馬上就被偷襲。

  他吻完芳唇香肩,眨眼掌已探入她衣底。

  她微微仰起頸子,配合他邊愛撫自己胸前又回吻鎖骨的舉動。

  “你是……怎麼了?”她顫栗著,聲音因嚶嚀而破碎。

  他不回話,只是更急,像是很想念她,極欲將她嵌入身骨裡似……

  “啊!”她渾身血氣翻騰,神智難持,只能盡量放軟身子,在狹窄的馬車裡任他索求雲雨。



  真是太瘋狂了。

  紀曉笙這輩子怎麼也沒想過某人也會……咳咳,而且還是在馬車上。

  但教她更覺得想發瘋的是,一踏入府,大哥就帶著揶揄,從頭到腳掃視她。

  她發凌亂,眸微醺,臉蛋通紅,身子還微微酥麻著。

  明眼人都知道她剛經歷了什麼,只希望大哥別以為是她帶壞他……

  “不必說,我都懂。”南方磊哈哈兩聲,拍拍南若臨的肩。“弟妹借我一下,你若還嘗不夠,等會兒再繼續,”

  她雙頰紼紅,南若臨也好不到哪去。

  “大哥別鬧,曉笙面皮薄。”

  “我鬧的不是弟妹,是你呀。”又哈哈笑。

  南若臨面龐真泛起紅色,到她身邊道:“我先回房,你與大哥談完再過來。”

  “好。”溫順點頭,依依看他走。

  南方磊往桌邊敲了敲,她頷首,乖乖去坐。

  “弟妹今日見到阿臨,覺得他看來如何?”

  看來如何?

  “呃,不就跟以前一樣,人模人樣的……”只是有些奇怪,向來溫潤如水,今日卻如野火亂燒。

  “哈哈,我還當你會說他瘦了呢。”逕自斟酒,邊解釋道:“你不在府裡這幾日他都沒吃沒睡,所以我才過來。阿臨敬我為兄,從來不違背我的意思,但這回任我如何逼都沒用,直到昨日琅華祥主子來說了你下落,他還是沒肯歇息,在你們房裡枯坐了一夜,到今早才把自己打理好去見你。你說,他是怎麼了?”

  她聽完心驚又心疼。“是我不好,讓他擔心……”

  “擔心?啐,這般牽掛豈止擔心!”

  這微慍,是衝著她來?眼簾抬起,怯怯瞅去。

  “大哥想說什麼,跟曉笙直說無妨。”

  “我也不是長舌公,就提點你幾句。阿臨性情雖好,但經我調教,絕不會是爛好人。”

  她點頭,臉上卻不信。

  他的確很爛好人啊,看看他怎麼對她,舍生取義直逼聖賢!

  南方磊瞧出她反骨,沉脅道:“弟妹還沒喪明,就先連眼前東西都看不清了?”

  “我還看得見啊……”

  “若看得見,豈會做傻事?”他眸子忽亮,想著或有可能,勾勾指頭,待她靠近道:“阿臨很早就見過你,在你來南錢莊前就見過,這你可知道?”

  她一臉迷惑。“我以為那次在巷子裡是初見……”

  南方磊笑得無比暢快,果然讓他料對了。

  “他在紀家先見過你一次,就只一次。後來你家出事,他雖然沒多說,卻是四處替你奔波拾掇,為你打算得周詳完備,我這兄長看在眼底,不免了然幾分。弟妹啊,你替他說說,他這叫什麼?”

  他不是爛好人,所以後來種種,是因為……一見傾心啊?對她?

  她回望大哥惡作劇的俊容……他很認真。

  “阿臨心細,但某些事倒不會多想。他自個兒糊塗,弟妹別跟他一塊糊塗,否則到頭可是會累了我啊……”凜了凜眸,宣告這是威脅。

  紀曉笙急點頭,十個膽也不敢勞煩他。

  片刻後,她臉蛋紅撲撲、心怦咚咚晃回房,只見南若臨面露疲憊,躺在窗下搖椅睡覺。

  猶疑走近,才蹲下即被拉去抱住。

  “啊……”訝嚀,撐肘要掙開,卻被摟得更緊。

  他眸未睜,呼息徐靜。她瞅著一會兒,婉順地趴伏。

  他喜歡她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嗎?

  若是,卻還當兄妹,那豈不自欺欺人……

  她想著,片刻後頸子酸要起身,卻聽他喃語:“再待一會兒……”

  她滿面火燒,心花大朵大朵開。

  他已然入夢,卻在睡裡箍住她,這不是重視她、將她擱得深了,還會是什麼!

  她喜,卻也氣他口口聲聲只談兄妹。

  但是……借關懷隱藏情意,的確是他這自制至深又內斂含蓄的人會做的事。

  騙過她之前,他早已先騙過自己。

  “唉,清楚明白不好嗎?何必這麼復雜……”

  紀曉笙再清醒時,原以為會渾身酸痛,誰料竟是躺在軟褥上。

  眸一睜,便對上曲腿坐在床尾的南若臨。

  “哥哥什麼時候把我移到床上來?我都沒感覺呢……”

  “你這幾日在外頭粗衣粗食又要勞動,哪禁得住,自然一睡便沉。”

  見她坐起,移至床頭,把錦衾拉高至她腰間,傾身在她眼皮上親吻。

  她閉眸,沉浸在這無盡溫柔裡,真的覺得自己是笨蛋。

  看了他兩年,明知他隨和,卻極有原則;端然自持,不義之舉絕不為。真要他娶個不上心的女子耽誤人家,怕是拿刀架脖子他都會嚴拒。

  他真不要她,在知她心意那刻起就會制止她。

  但他沒有,他娶了!

  她該知道的,再笨也該想到的。

  眼眸一酸,她氣自己傻,氣他太拘謹,想到可能看不見他,更想落淚。

  “將來我喪明,哥哥也會在吧?”

  南若臨毅容一滯:“……會。”

  “那好,哥哥陪我,我也陪你,就算誰要我當賢婦,我也不想聽話了,我要一個人霸占你,霸占到眾人指罵、地老天荒都不放手。”

  他眸如彎月,笑出一泓春水。“屆時我成老妖怪,你也不會肯要了。”

  “誰說的!哥哥就是哥哥,老了醜了也還是哥哥,我才不變心!誰教——哥哥一看見我就喜歡我,我當然要好好回報羅!”頑皮地直眨麗眸。

  “咳!”他捂住口鼻,視線飄開。“大哥愛胡亂說話,你別盡信。”

  “我聽了歡喜,偏要信!”她噘嘴,摘下他手,在溫軟薄唇上啄了下。

  南若臨撫唇轉頭,在她熱烈的注視下有些不自在。

  “咳嗯,曉笙餓了吧?我去吩咐廚房備晚膳來。”

  她抓住衣袂,不讓他逃,大眼眸亮燦燦瞅去。

  “哥哥一開始就喜歡我了吧?所以才主動找來,處處幫我,是這樣吧?”

  南若臨愣住,心緒千回百轉。

  這一回想……他的確是自己送上門的。

  紀老並未托他照顧女兒,但一聞噩耗,他惴惴不安,滿心急切只想知道那少女落得如何?平安否?當回過神,他已是蹲在她面前。

  那刻,他-一心只覺做對了,四肢百骸踏實無比。

  從此他順心而為,替她設想,讓她時刻待在眼界裡。

  這些,原來是因為對她別懷居心?從初始……從第一眼見……

  南若臨額滲薄汗,毛躁地在她額前印吻。“你就放過這回,別逼我想。”

  “這不行,哥哥今日非要說出個道理來,否則我的委屈豈不都白受了?”

  委屈?是,他讓她難過,讓她以為自己是個拖累他的包袱,讓她以為他對她只是盡責照料,他……真是個渾球……

  挫敗感壓得他無顏,嘆氣抬舉遮面。

  “……曉笙希望我怎麼做?”

  她笑開,吻吻他遮面的手,再拍拍肚皮。“它咕嚕嚕在嚷呢!”

  他怔住,見她笑若桃李,感激地在她粉頰親了下。

  “我馬上去。”語畢逃出寢房。

  紀曉笙的笑隨後爆出,傳遍半幢宅子。

  “哈哈哈……”

  回廊上,南若臨腳下一歪,面現局促,抬手故做無事地揮揮長袍,繼續匆匆步往廚房。

  南錢莊二少行得正、坐得端的人生裡,出現過一場意外,那唯一的意外正坐在他身旁,巧笑倩兮地戳了片橘子喂他。

  南若臨咬住橘辦,咀嚼時卻聽她道:“哥哥就這麼受打擊?不過是趁我軟弱無助,借機到我身邊嘛,此乃君子求女青睞之道,何必如此介懷?”

  “咳咳……”差點噎住,這一切都怪他其實是個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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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7: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吞完,他揚手,阻止她再戳橘子。“劉大夫就要來了,不宜再食。”

  “喔。”柔婉聽話,卻兩手搭上椅子扶手,撐起身往他臉一親。

  他面皮薄紅,遲遲不敢回視。

  那眸子此刻有多美,多教人喪失理智,他是知道的;而他,自制力越來越薄。

  “劉大夫!”聽見廊外腳步聲,南若臨即刻起身相迎,讓劉大夫感受到禮遇。

  片刻後,經針石診治,劉大夫寫下藥方,摺好遞給一旁紅玉就趕著要走。

  南若臨蹙眉拿過藥方細讀。

  “這幾味藥與曉笙先前所服無異,但如今病症加重,用藥不需改變麼?”

  “有哇,我這不是改了嗎?怎麼會沒——”劉大夫湊頭一看,拍額喊:“唉唷!瞧我疏忽的,竟然寫了舊的藥方子,多虧南二爺提點,要不耽誤夫人,那可是大罪過啊!”

  “哪裡。”他面上有禮,心下卻涼了半截。送走劉大夫後嚴肅問:“曉笙到順安醫館,每回都是劉大夫親診嗎?”

  “嗯,有幾次老大夫不在,是他徒兒診的。”

  “學徒……”他心顫,揉掉藥方子。“劉大夫連在我跟前都會出錯,先前或許……”不知錯過多少次了!

  “你臉色不大好呢,怎麼回事?要不要把劉大夫叫回來?”

  “不能再找劉大夫。劉大夫為新醫館奔走,把病人轉給學徒的事我略有耳聞,但沒想到連你都被怠慢,我太大意了。”

  “所以……要換大夫嗎?可是當今京裡,還有誰醫術比劉老大夫高明?”

  當初就是看在名望醫術才放心把人交去,可如今——他恨恨咬牙,極氣自己。

  翌日下午,南若臨親自領車候在宮門,總管醫署的吳老御醫本是退宮後就要回家,但見人心誠意堅,只得又提藥箱跟去。

  春曉閣裡,紀曉笙與梁師傅討論完玉飾生意,只等著大夫來。

  吳老御醫仔細診完,半皺眉頭。

  “夫人天生眼力較弱,經年累月耗損嚴重,加上有段時間未妥當服藥,誤了病情,眼下要救極難,但也並非沒可能,只是得有高人相助。”

  一聽有救,她急急攬住身旁人的手。

  “我給您介紹兩位對眼疾有研究的大夫,他們或可有辦法,只是不易請動,不但醫術不凡,志趣也不凡,常常不是入南海,就是爬百岳,行蹤飄忽不定……”

  “就算是跳油鍋我也要去。”

  “哈哈,再難請,讓夫人皮開肉綻還不至於。”笑完,殷切交代護養之法才告辭。

  待南若臨送完大夫回來,紀曉笙耍賴地伸長臂膀。

  “咳,這是在店裡。”

  她噘嘴,抓抓指掌要他投懷。

  “哥哥不多疼我,讓我親親抱抱看個夠,往後我看不見了怎辦?”

  南若臨垂眼瞧了瞧周遭,終是皺眉走近。“曉笙別再提喪明。”

  “為什麼?”偎去,只覺這胸懷寬穩,滿足地吁了口氣。

  “既有希望,就別觸自己霉頭,再說……”聽了難受。

  “好,我不說壞的,我說好話。我會好好的,一定會好的。”

  他笑,吩咐紅玉送她回府,繼續留在春曉閣。

  紀曉笙匠心獨具,前陣子展示的玉品已全數售完,甚至有百人預先下訂,只求能得一品,生意太好,但往後卻難經營。

  “梁師傅自學徒時便在紀家,時至今日,已有四十年了吧?”

  “四十四年羅。”想到三代主人對他的照料,就一片感激報答不完。

  “東家問這,是不是有事要老梁去辦?”

  南若臨躬身一揖,嚇得梁師傅剛裝的金牙都要掉。

  “往後我若忙不過來,春曉閣就請梁師傅多擔待。”

  “這、這啥意思?東家處事果決俐落,錢莊與鋪子兩邊游刃有余,怎會忙不來?除非是……曉笙?”

  “梁師傅不必操心,只管守好作坊就好。但曉笙接下來不能交樣圖,今年余下兩季換款,師傅們要辛苦些。”

  “咱春曉閣的首飾被喻為春晨,其中溫柔清新,是曉笙才有的韻致,外人擬不來啊!尤其是要送進宮的款式……”

  “我知道難,但請師傅們先挺一挺,曉笙不久就會回來。”

  “噯,好吧。”見他說得篤定,梁師傅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

  南若臨又交代些瑣事,接著便出店,朝聳峙北邊的巍峨大鋪而去。

  那鋪頭矗立暗紅旗幟,以銀線繡成一個大大的“南”字。

  南若臨回府時已入夜,紀曉笙一聽門開,揉著眼抖擻精神下床,連鞋也不及穿便咚咚奔來替他寬衣。

  “嘿嘿,我總想試一回,趁還……咳,趁我今日爬得起來。”

  他皺眉,知道她是想說趁還看得見。

  “我已請大哥幫忙尋找牛、盧二位大夫的下落,不久就會有消息。曉笙放寬心,無需急著預先准備,若真要准備,也該由我帶著你。”

  “嗯?怎麼帶?”

  南若臨拿過自己的腰帶,將她眼睛封住,退遠幾步。

  “我就在你眼前一尺,你可以走來。”

  她伸手探,什麼都觸不到,遑論是他。

  眼前黑漆漆,她能有的只有他的聲音,往後就要這麼度日……就要這麼度日……

  她不要,不要的……

  直往前,踏到第三步才碰到他。

  她忍得好辛苦,沒讓眼淚浸濕衣帶,為的就是不想他煩憂。

  她自己扯下帶子,卻見他極快撇開臉,一縷來不及收的凝重與悔恨促閃而過。

  ……難道,他以為她看不見,是他的錯嗎?

  不是啊!壓根兒與他無關啊!

  驀地,南若臨盡解衣衫,讓她瞬間呆愣,要說的話,全在被他扳過身推回床榻時忘得干淨。

  他放下帷幔阻隔,溫言道:“曉笙先睡吧,養點神,明早再替我更衣。”

  她呆呆點頭,聽著他入浴水聲。心裡忐忑。

  一個斯文守法度的人,哪會做這種事!他果然是……心裡有事?

  自從南若臨要她放下制圖工作,改換作坊師傅接手後,她不甘清閑,開始為喪明之後的日子打算。

  她會的東西就那一點,但只要能幫,多少擔子她都想搶來擔。

  “夫人,您要的面人兒師傅給請來了。”紅玉掀布通報,讓一個四十多歲、穿粗布衣服的木訥男人入靜心軒。

  紀曉笙原坐在竹簾後的翹頭案旁,一聽,雀躍迎請。

  “魏師傅!麻煩了,您可得將您在藥王廟前露的那手絕活兒都教給我呀!”

  “夫、夫人想學什麼,小的就教、教什麼,絕不藏私。”

  “那就好。唔,所以我該從哪兒學起呢?”

  “應該……要從認識而人兒開始?”

  “師傅別緊張,請。”她笑吟吟,幫魏師傅從竹箱取出糯米、面粉,以及骨簽、剪子等。

  男子見她對自己沒有不耐,甚至是真有興趣,不久便放大膽,神采飛揚地替主僕倆介紹如何制面、捏面,以及各式塑面技巧。

  紀曉笙的未雨綢繆果然管用,一個月後,有人見縫插針,欲鬥垮春曉閣。

  京裡眾家珠寶鋪以清風居為首,在季老板號召下首先聯合抑價,再將原料買斷。春曉閣因為還有皇家合同需履行,只得以三倍價格買回物料,幾乎血本無歸。

  “最大的問題還是抑價。”春曉閣三樓,梁師傅憂心忡忡地走來走去。“街上鋪子的價錢壓到賺不了幾文,可咱還維持高價,難怪賣不出去啊!再這樣下去,不久就要喝西北風。”

  “與抑價無關。”南若臨憑窗往下望,街上熙來攘往,一個顧客自春曉閣一樓抓頭走出,瞧見第一珠寶鋪擺出的低價牌幌,幾乎毫無猶豫便進去,久久未出。

  “東家,您倒是給句話!大伙都等著我回去呢!”

  “春曉閣首飾向來高價,賣不好是因為新款式失了原先味道。曉笙之能,畢竟不是容易仿的。”

  “還真看得起我呢。”紀曉笙嬌笑,讓紅玉扶著慢走過去,目力已近全無了。

  “怎麼來了?”

  “嘿嘿,給你送東西來。”抓住藍影,也不管抓到哪處。

  南若臨兀自翻手與她交握,這才讓她安心地往另頭黃黃白白的身影瞧去,梁師傅已是老淚縱橫。

  “為了鋪子眼都壞了,嗚……”

  “師傅別難過嘛!來,師傅既然在,就請師傅幫著看看這些東西行不行。”

  “啊。”搵搵老淚,走近桌邊看紅玉打開一個木盒。

  南若臨定睛瞧過,握她的手扣更緊。

  “……曉笙什麼時候做的?”

  “自然是你不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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