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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唯二子]只想看見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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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7: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這些不簡單啦!能用!絕對能用!有了這,春曉閣就有救了!”梁師傅拿起用面人兒材料塑出的泥塑,振奮數來:“這是珠花,這是篦,還有墜飾、指環……只要照著打成首飾,新款便不愁了!”

  “不過細處不好琢磨,師傅可否與作坊其他師傅商量,參照我過去所畫圖樣,再弄得精致些?”

  “沒問題!沒問題!”

  南若臨湊前細看,鎖眉斂目。“請梁師傅先回作坊,告知其他師傅此事。我與曉笙還有話說。”

  “好、好!”梁師傅捧木盒奔告而去,紅玉也識相退下,替兩人將門掩上。

  南若臨輕攬過她。“你又辛苦了。”

  “總得要為我的鋪子設想啊!怎麼樣?你瞧行嗎?”紅玉說好,梁師傅也說好,但她只聽人說,自己看不見,哪知他們會不會誆她?她只信他說的。

  “紀曉笙做的,怎會不行。”

  “……哥哥不高興?”

  “不。只是……覺得我娶了個不簡單的妻子。”她已經能反過來照顧他了。

  “哈哈。”她揚手攀,雖然看不清,但抱緊他絕對可以。“哥哥是被我感動了吧?我也是想有點用的,紀曉笙用處多多,不只擺著好看,你才好有理由更疼我啊。”

  他笑,疼愛她從來就不需理由,他向來順心而為。

  “恰好已經有其中一位大夫的消息,多虧這捏面,我可以放心把春曉閣交給梁師傅與大哥了。”

  “咳,大哥不也挺忙?”又操勞到他,他定會跳腳的呀!

  “哈哈,南大當家消閑五年,是時候出來讓大伙兒再認識認識。”

  “你可別告訴我,南錢莊接下來要捏斷那些聯合抑價商鋪的生路……”

  “曉笙怎麼知道?大哥有句名言,就叫做‘自家人只有自家人能欺負’”

  “所以大哥是欺壓你五年,而今摩拳擦掌,等著去欺別人了?”

  “大哥本就喜歡亂子,越亂他越得心應手……”他忽地停口,渾身驟寒。

  她瞳仁裡,沒有他。

  全然的黑與死寂……

  “怎麼了?”

  “……沒事,咱們該回去了,整理行囊也要些時間。”

  要快!再拖下去,萬一不及救,那她——她——

  他呼息停滯,不願去想她無法復明的日子。

  南若臨將春曉閣跟錢莊瑣務移交出去,這幾日都在忙著與鐵石商討如何前往霧村。

  “霧村位於傅雲山山腰,終年嵐氣繚繞,難入難出,若無識途之人帶領,極易迷失,且山中人少獸多,據聞有處泥塘邊生長不少奇花異草,這也是牛大夫每年夏季固定前往的原因。”鐵石念完,又補充道:“大少爺派回的人是這麼說的,還說牛大夫采完藥,必定會跟霧村一間小藥鋪借地方研制,所以建議您只消等在藥鋪就行。”

  “既在山裡,難免要受顛簸之苦……曉笙屆時先在山下等消息吧。”

  “噯,我無妨的。”她要跟著他呀。“再說到山裡散散心也好。自從春曉閣開張,我兩年來可都沒出門玩過呢。”一邊表態,緩觸桌面,自碟裡捻了顆瓜子。

  “哥哥可否幫我剝開?”

  “鐵石先下去准備東西,三日後啟程。”

  “是。”待鐵石掩門離開,他就著她手含住那顆瓜子,咬開了才將瓜肉喂給她。她滿面羞紅,沒料他會這樣逗惹。

  “曉笙,你還是害怕麼?”

  “怕?哈哈,我怕什麼?有哥哥在,我不怕的……唔?”手裡被塞進一物,柔軟長條布料,很像是他的衣帶。

  “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記住了。”

  “哈,都說了沒在怕,你怎麼——”微熱身軀已覆來,她縮肩躲開頸吻,又驚又喜。他竟是赤條條的!

  “大白天的,你這是干嘛啦!”很反常啊。

  “噓,別說話,歡愛過後你會安適些。”

  她臉一紅,莫名地心頭暖熱,眼眶刺刺的。

  他發現了。發現她怕黑。

  討厭看不到他。

  她咬牙,一反被動,腿纏上窄腰,纖指狠狠往他背上抓。

  既然要溫暖她,她便不會客氣,卯足勁把他吃干淨,狠狠把他烙在深處,哪怕看不著,都要奮力燃燒神智,什麼都拋卻,只記得此刻擁抱彼此的悸動。

  她其實……的只要他在就還能過下去……還能過下去。

  當交疊的雙唇傳來鹹味,南若臨一頓,並未停下,只是給予最不掩飾的一切,低啞著在她耳旁道:“曉笙,你還在,好端端的還在。”麗眸睜大。

  他就為了這個嗎?為了告訴她:她的世界消失了,他的世界裡還有她。

  她走進去了,存在著,在他眼裡,在他臂彎中。

  紀曉笙還在。

  ……還在就好,還在就好。她看不見沒關系,看不見自己沒關系。

  所有人都還看得見她,他還陪著她,她也陪著他,這樣就好了,很好很好了。

  她當真哭了出來,耳邊低柔聲調一遍又一遍地哄。

  不知自己釀出了多少淚,只知道那些淚沒一滴逃過他薄唇沒一滴刺寒她頸子。



  往傅雲山路上,因為身旁男人穩穩地在,心安之下,紀曉笙也越來越能接受喪明。

  這日行到山腰,大伙找了個空地暫歇。

  “紅玉呢?”

  “我讓她去前頭借水了。”

  “啊,那……那……拐杖,把那支備用的拐杖給我吧。”

  “曉笙想做什麼?”

  她欲哭無淚,夾緊腿,快守不住了。“……解手……我要解手啦!”

  南若臨軒眉,見她慌張,撇頭微笑,把人帶到草堆。

  “你、你轉過去,不准看!”

  “我不看。”很君子地旋身回避。

  她悲凄地撩裙蹲下,正想畢生面子毀於一旦,耳際竟聽到自己身子傳來“噗”的一聲。

  天啊!哪時不挑,竟在這當兒有便意!

  “可要草紙?”南若臨非常體貼地問。

  “……好,勞煩。”羞恥地伸長手,果然紙就塞來。嗚,她的裡外面子,嗚……

  回去時,她趴在他背上哭。

  他笑,笑得她都感覺到那胸腔震動。果然,她是個大笑話……

  “這也沒什麼,就與人要吃喝一樣,何況你身上每寸我都瞧過,何必還怕我看?”

  “不一樣啦!”最醜最臭的模樣啊!被最在意、最想美美被欣賞的人看光了,這樣她以後拿什麼臉面對?拿什麼姿態誘惑他?嗚……

  南若臨又笑,絲綢般的醇嗓慢道:“咱們所在之處,下頭有片淺坡,與三歧坡那兒挺像。坡上有觀音草、兔兒菜、紫牽牛,還有白蝶。在你右側,遠遠兩座山底的黃褐城鎮,是咱三天前歇腳的地方,再過去兩座山後隱而不見的,便是京城。”

  “咱們離京很遠了?”

  “離得越遠,回去日子越近。”越遠,她就越有希望。

  翌日,他們到傅雲山底,找常上山的獵戶指路,進霧村時路奇險,車過不了,馬不好控制,只能步行。

  起初紀曉笙讓南若臨牽著走,但隨著她被枝藤絆倒三次又險些踩著青蛇,他便再也不讓她沾地。背著她,他步履穩健踏過每顆石頭、每寸亂草,偶爾她會依他指示幫忙撥開樹葉,但大多時候,她都是閑散的那個。

  她下顎靠著他頸窩,往他脖子一抹,果然是汗濕。“還要多久才到?”

  “快了。”

  “你方才也這麼說,問十次,十次都這麼說……”

  他清脆笑開。“那是因為你不到一刻便問了十次。”

  哪有!她明明隔很久才問!

  “哥哥放我下來啦,休息一會兒再走。”

  “快到了。”南若臨以眼神示意獵戶繼續前行,再搖頭,讓鐵石連幫忙的機會都沒有。

  什麼都看不見,他又執意背負,紀曉笙只能無奈地待在他背上。

  一到霧村打聽,卻得知牛大夫已離開藥鋪,眼下住在更遠些的山裡。

  於是,她只好又心裡淌血地回他背上,繼續漫長如年的路途。

  牛大夫每年到傅雲山不為采藥,而是為了見女兒。

  一間茅草屋,屋後三兩棵綠竹,屋前一園菜圃,這便是牛大夫家。

  紅玉三敲門,屋裡傳來悶聲,許久才有人來開。

  應門姑娘拄著拐杖,年紀約莫十五,一身藍襖粉華裙,容貌秀巧,可惜光用眼角瞧人,看來頗難親近。

  “請問牛大夫可在?”南若臨瞅過那姑娘殘疾左腳,臉色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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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姑娘不回應,回身便要關門,忽地一個農夫打扮的老頭從綠林裡跑來,他渾身沾滿黃土,方才正在耙地播種。

  “穗兒!怎麼啦?這幾位要做啥子?”

  那姑娘不吭氣,南若臨逕自提聲:“牛大夫?”

  “噯,俺姓牛,可俺不是大夫。”

  “牛大夫!您別不認啦!這幾位是我給帶上山的,您不認,他們可不會給我後續款子哩!”獵戶粗氣嚷嚷。“您乖點,下回我給您多送一只兔子如何?”

  “穗兒愛吃兔肉……”怯怯看了看女兒,年輕姑娘卻瞪過客人,甩門進屋。“俺、俺還在外頭,你別落鎖啊!”

  “哥哥,牛大夫父女關系不好?”

  “咳,應當不至於。”

  牛大夫嘟嘴道:“俺、俺家穗兒雖然沒娘,但可乖巧,可……可敬愛俺了!”講著講著,竟騙不了自個兒,哽咽起來。

  “嗚嗚……俺今年回來來、前年回來、大前年回來,俺的穗兒都沒跟俺說半句話啊!嗚嗚……”

  “牛大夫是每年離家太久,讓穗兒姑娘寂寞嗎?要不然……唔,還是因為您讓穗兒姑娘沒了娘親,她才氣您?”

  “曉笙別胡思亂想,牛大夫豈會……呃……”南若臨溫儒臉皮抽了抽,因為牛大夫正賴坐地上嚎啕大哭。

  “嗚……相反!相反!是那女人讓穗兒沒了娘!她跑了!跑了!俺做了啥歹事?俺給她種草藥,給她養顏,給她補身子,她拿啥回報俺?跟個打獵的跑了!打獵的——”倏地,質樸的方臉扭曲,眼眸充血,霎時就往獵戶撲去。

  獵戶側身躲過,但臉上仍被抓出血痕,不甘地扭頭一啐,反手壓制住牛大夫。

  牛大夫凄厲猛嚎,狂扭暴轉,獵戶一時竟扣不住人,剛松手便又遭施暴。

  “鐵石!還做什麼!別傻看了!快來幫我分開他倆!”

  “啊……啊。”鐵石立刻加入戰局,兩手各揪一個,再朝極欲掙扎的牛大夫身上點麻穴,至於那獵戶,右耳已被咬得血肉模糊,哀嚎倒地。

  “呼!呼!俺哪不好?俺哪不好?你婊子跟個獵戶跑!獵戶!”仍是暴怒。

  “……先把牛大夫綁起來,要不麻穴失效可就麻煩。”南若臨下令。

  紅玉拿繩來幫忙捆,門又碰地打開。

  “老家伙是我的!”牛穗兒咬唇怒目走來,惡狠狠的模樣不輸她老爹。

  聞言,紀曉笙心裡生突。她自小與爹娘極親愛,難以想像世上有人如此稱呼自己爹爹。正當覺得不妥,牛穗兒又道:“你們都滾遠些!到後頭小屋子裡去,別來擾亂。”

  “牛姑娘……”南若臨正要說不妥,那獵戶就對牛穗兒發難。

  “丫頭!你爹把我耳朵咬成這樣,你瞧著辦!”

  “發狂症咬你的又不是我,等我爹爹清醒了,你自個兒找他算帳去。”

  “你——好你個父女倆!果然都是瘋牛!”

  “你嘴巴干淨點!”手一抬就往人臉上掃。

  南若臨攔下牛穗兒,清目直視,希望她交給他辦。

  “哼,多事!”牛穗兒撇頭,不理獵戶,走向自家老爹面前。

  南若臨才給完銀子安撫獵戶離開,回頭又是一驚。

  牛穗兒拿條兩端有鉤的金繩在牛大夫周身繞了圈扣住。那繩說也奇怪,像活物似由松垮縮成貼服,隨人呼息略有松弛,不至死緊,卻也絕不能再妄為。

  牛大夫還認不出女兒,把她臭罵幾回,不久疲乏,聲才小下來。

  “哼!”牛穗兒掉頭回屋,關門落鎖。

  眾人靜默,看那女兒走掉,為人父的鬧完一場呼呼大睡……

  從頭至尾紀曉笙都留在原地不動,但光靠聽覺,約略就能猜出事態。

  驀地,她面有濕意,一滴、兩滴……

  “那個……咱們是不是該躲雨啊?”

  “鐵石,與我把牛大夫搬進小屋吧。”

  “是。”

  南若臨與鐵石合力,把不省人事的牛大夫抬進牛穗兒說的茅草屋裡,一行人跟著躲入避雨。

  “哥哥,我摸摸牛大夫,看他生得啥樣子,你不會吃味兒吧?”

  “牛大夫老得可以當你爺爺了,我吃什麼味。”但在她掌心要貼上去的時候,卻叫她用一根指頭碰碰就好,別冒犯長輩。

  “唔……”牛大夫嗚咽,因為紀曉笙摸完,正扯著他眉須。“你干啥子你!”

  趕快縮手,怕被咬。“他醒了?”

  “醒了。”

  “唔?金蛇鏈只有穗兒會用啦,穗兒又把我捆了呀?對了!穗兒呢?你們把她怎麼了?”

  “牛姑娘沒事。敢問大夫神智可還清醒?在下好替您松綁。”

  “啊……好好,多謝。”見他們一行都像正常人,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放心了些。“俺知道會被穗兒綁起來就是俺狂症發了,可那原因是啥,你們知道嗎?”

  南若臨皺眉,斟酌猶豫,略有難色。

  “還不就是獵——”

  “啊啊!”

  “干麼?紅玉鐵石你們嚷什麼?”

  “夫人,那兩個字……不宜出口啊。”

  “牛大夫現在清醒了不是?那就算想到老婆跟人跑了,應該也能忍啊。何況他咬了那獵戶,下回人家找上他,他總不能不知事由吧?”

  “俺、俺咬了一個獵、獵……”一聽大驚,嘴巴死不肯吐出那兩字。

  這綠帽牛大夫果然戴得又痛又恨啊。“您見到帶我們來的那位獵戶大哥,就啥也不顧地衝去打人,還是我相公阻止,您才沒把人殺了呢!”

  “俺又、又犯病了……傷了穗兒還不夠……唉!諸位幫了俺,有沒有啥是俺能幫上忙的?盡管說。”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聽聞大夫醫術卓絕,內人眼睛喪明,正想請大夫一救。”

  “啊?噯,俺都說了不是大夫,那是外頭人亂傳!俺是個種地的,只認識草木,一些人受俺幫忙,胡亂便叫了俺大夫,不能信哪。”

  忙和半天,找到的竟是農夫?

  南若臨挑眉,“京裡有人極推崇牛老大夫,您應當不只這本事?”

  “俺就真只會這個,除非是有人幫忙診,告訴俺是哪類症頭、需治哪類病症,那俺還能想些可用的草藥。那些藥一般人都不大知道,有的藥性不錯,或許是這樣才會有人要你們來。”

  南若臨沉吟。“那可得再找位真正懂醫術的大夫。”

  紀曉笙懸想,忽道:“老先生聽過一位姓盧的大夫嗎?”

  “盧?唉呀!盧老弟!俺曾與盧老弟結伴同游一年,他那手醫術人人說是閻、閻王……怒什麼來著?”

  總算找齊了!她欣喜接口:“閻王怒麼?他厲害到能跟閻王搶命?”

  “閻王怒?好像就是這詞兒!這也是外頭封給他的,至於真假……盧老弟有些病症擅長,有些也沒能救活,難說啊。”

  “請問盧大夫如今人在何處?”南若臨穩臉色,暗暗抓住她。

  她回握,忐忑盡現。有救了,她就快有救了!

  “盧老弟這時節還在南海捕魚,到這兒至少得要一個月後。”

  南若臨微愕。“咳,敢問……盧大夫可是漁夫?”繼牛大夫是莊稼漢後,他得接受大夫可能另有所長的事實。

  “不不不!盧老弟是真的以看病為業,每年會去南海是要捕一條大魚,他師父跟他說那魚的眼骨鱗肺入藥能治百毒、破百病,他才想捕條瞧瞧,不過九年來只見過魚浮水瞪他一眼……”

  “哈哈!那魚是在嘲笑他吧。”她笑倒,軟軟依在南若臨身上。

  他扶住她,仍是凜昂。“您說盧大夫一個月後來此,可是每年捕完魚便會過來?”

  “是啊,他每年都要跟我抱怨沒捕到魚。”

  “啊?那萬一抓到,他還來不來?”她問。

  “來!當然來!沒人聽他炫耀,他光自個兒樂,多無趣哇!你們若是要等他,可先在俺這兒住下,算是報答你們沒讓俺傷人。不過,俺先說了,俺這兒破屋爛瓦,水要自個兒燒,菜要自個兒種,柴要砍屋後的……”

  “沒關系,這挺好玩兒。我們自個兒來,牛大夫不必管我們.”

  “那就打擾大夫了。”南若臨拱手一揖,右臂還掛著個滿口應承、養尊處優,啥都不會做的大包袱。

  紀大包袱隨他動作也跟著點頭,卻與直起身的他撞在一塊,一個摸腦後,一個捂鼻子,還是南若臨先會意過來,喊了她的名。

  她沒事的,不過是撞了一下有點疼,他急什麼?

  唔,唇上怎麼濕濕熱熱?伸手,卻有人更快以袖來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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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8: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別碰,是血。”

  血?她流鼻血了?

  “快去拿俺的川七根!就在屋裡,叫穗兒開藥閣取一些來!”

  鐵石聞言疾去。

  “頭別仰,那髒血吞進肚裡不好。俺瞧盧老弟處理過,只要一直捏著鼻骨,血就會慢慢止住,心急沒用啊。”

  “聽到了吧?沒事兒。”紀曉笙鼻音濃重,還是笑。

  “別說話。”南若臨面色凝斂。“紅玉,叫鐵石快些。”

  “啊!”紅玉快步走去,才到門口,牛穗兒就不甘不願地被鐵石拉來。

  “穗兒!快快快!這位夫人流血了,你快把川七根拿來!”

  牛穗兒冷冷瞪過,渾然不覺有啥好救,哼了哼就要走。

  鐵石張臂橫擋,她瞪,目光火辣螫人。

  “鐵石,不得無禮。”南若臨讓紅玉幫忙接手照料。

  紀曉笙也自己捏住鼻子,聽見他道:“牛姑娘要如何才肯施藥?”

  牛穗兒眸裡不帶同情,瞟過他右袖暗紅,又要走。

  他一急,扣住她左腕。“姑娘如何才願意幫忙?”

  牛穗兒回頭,就見紀曉笙拉住他。

  “算了啦,牛大夫說會慢慢止住,她不肯幫忙也沒關系。”

  “你在流血。”俊朗眉目微痛,他放開牛穗兒,改拂過她粉頰沾到的淡紅血痕。“紅玉,擰濕布替夫人擦擦。”

  “啊,就來。”外頭恰有湧泉可用。

  “哼。”見紅玉真去弄布,牛穗兒撇嘴,轉身欲走時南若臨又喊來。

  “牛姑娘如何才肯幫忙?”

  沒得命令,鐵石沒舉臂,但依舊擋在門前不移。

  這個堅持,後頭那個也堅持,牛穗兒煩了。這女人會痛,會流血,但是再痛、流再多血,有比她好好一條腿斷了接不回還難受嗎?

  “不過才幾滴血,自己會止住。”

  “請姑娘賜藥。”南若臨依舊一句,定然不肯退讓。

  牛穗兒略帶瘋狂吼道:“煩不煩啦!鼻血又不會流一輩子,緊張啥?”

  紀曉笙笑,鼻音濃重。“我是他妻子,他舍不得看我流血嘛!你就當日行一善,不好嗎?”

  “我偏不善!你又怎地?再說夫妻又如何?你哪時被休都不知道,要不等老了也會失寵,再接著便要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

  “喂喂,聽你年紀頗小,嘴怎麼這般壞?就算是腳……唔唔唔……”

  南若臨替她好好捏住鼻子。“內人口無遮攔,請姑娘莫怪。”

  “你倆情意倒好。”冷哼,打定主意為難。“我爹制的川七根不同於一般,是自西南黃地取得,經九蒸九曬,極為珍貴,你要我為了一個小毛病取藥,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才行。”

  “姑娘請說。”

  “好!很好!”真是干脆得氣人。“你跪下吧!”

  南若臨揚眉“這就是姑娘賜藥的條件?”

  “別理她啊!她不過是見不得人好——”嘴被捂上,熟悉的厚掌要她不要說話,可她哪能讓他受辱!

  牛穗兒瞪她一眼,驕傲地揚起下巴。“你不是一滴血也舍不得她流嗎?那要你跪,應當很容易啊!”

  他笑。“是很容易。”從容撩袍,當真跪地。

  “你、你……”氣煞人!真真氣煞人!

  南若臨爾雅道:“忽來打擾,惹姑娘生氣,是我們不對,但我在此也要感謝姑娘。”

  牛穗兒跳開,果然是遇到瘋子!

  “內人眼盲,我要負一半責任。自她失明後我內心煎熬,而今一跪,倒是如願以償。”溫柔笑笑。“所以……還請姑娘守諾賜藥。”

  紀曉笙低泣。果然,他仍在懊悔讓她畫圖和劉大夫的事,他怎麼那麼傻啊!

  “嗚,哥……”摸不到他,是紅玉領她上前幾步才觸著了他肩頭。

  南若臨仍跪著,牽過她手讓她站到跟前,額頭輕抵著她肚腹嘆氣。

  “嗚嗚……”嘩啦啦正在下雨。

  “你還要看我不是?別哭,保著眼睛。”

  “嗚嗚……”仰面不讓淚流出,可鼻血卻倒流。“嗚嗚嗚嗚……”

  “唉。”拿她沒辦法啊。“穗兒姑娘,勞煩了,藥……”

  “隨你們去!”牛穗兒撇嘴,將藥閣鑰匙扔下地走人。

  牛大夫趕忙去拾。“對不住呀,她性子就這樣。俺去配藥,你們等會兒。”邊往主屋去,邊想哪幾味藥可用。

  “方才是撞著才見血,那就要止疼化瘀,除了川七還有啥呢……”

  片刻後,吳老御醫推薦牛大夫的原因他們總算懂了。紀曉笙與南若臨各服下川七與異花混合的藥汁,半晌後不但血止,甚至南若臨後腦腫處也消失無蹤。

  “對了,幾位既然要留下,有些事得要知道才好。那個……說來慚愧,穗兒的腿是俺妻子離開後,俺初發狂症時傷的,穗兒從此恨極俺,足不出戶。俺知道這全是俺的錯,不敢要她原諒,不過請各位別提她傷腳,有任何得罪之處就多擔待;如果看到她……她對俺吼,就當沒看見,千萬別數落她,她會更不高興的。”

  是夜,紀曉笙側臥在丈夫身旁,枕著他臂舒懶道:“牛穗兒很討厭她爹呢。”

  “她年紀小,大了以後便會懂,只是怕會比你難些了悟。”

  “怎麼扯上我了?”

  “一些苦楚,曉笙睡一覺便過,牛姑娘性情卻執著,不願放下,所以才懷恨憤怒。”

  “唔……聽來好像在損我哪。不過沒關系,穗兒比我可憐多了,她六歲就受傷,至今沒好,哪像我吵吵鬧鬧活過十七個年頭。”

  他笑。“你舍不下世上好玩的事,若真自小眼盲,性子怕也會與現在無異。牛姑娘要有你一半傻氣,受的苦會少些。”

  “傻……對啦,我就是沒心眼,不懂得煩心。不過穗兒受傷,牛老應當也想過要醫,他與盧大夫又是朋友……穗兒沒好,恐怕就是他們聯手試過但仍不行吧?”

  彎月唇瞬抿成線。“……你會沒事,別多想。”

  她嘻嘻笑。“我本就沒事兒嘛,要不怎麼還躺在你身上壓垮你?”

  “我不會被壓垮。”

  “是喔,哥哥能頂天嘛!你在南錢莊跟春曉閣忙慣了,可以後要也那般操勞,眉毛不知會不會像牛老那樣呢!紅玉說他的眉灰灰白白,樹須那樣垂下來,看來就是和善老先生的樣子,偏偏會突然發脾氣……”

  “我就算老了,也不會亂發脾氣,曉笙不必擔心我同牛老一般。”他撫過她眼邊,這空洞眼眸,每看一次,絞他心一次。

  “你記清了,你的眼睛裡,必須裝著我。”

  “嗯?現在沒裝著嗎?我以為吳御醫說眼睛其實還能映出東西,只是裡頭壞了,我才看不見。”

  “它映著,只是現在映出的我是死的,你得讓他活起來。”

  她心頭一顫。到底是說因為她眼有疾,連帶他的映影死氣沉沉,還是說他哪個地方傷了痛了?

  “哥哥別嚇我啊,這種玩笑我禁不起的……”她沒法照顧他,看不到他哪裡在疼啊。

  “我不說。”溫睇,拉她手到自己面上。“來,你不是能在心裡畫圖嗎?你畫,我想瞧你怎麼畫我。以後天天畫,就能牢牢記住,連我長多少胡渣子你都能知道。”

  “我可沒那麼厲害。再說了,圖在我心裡面,你看不見,我看不見,兩相無對證,誰知道是畫醜了還是畫歪了……”

  “你想我,怎可能把我畫醜。”

  她一滯,鼻頭好酸。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她想他,知道她覺得他模糊,知道她不安,怕要忘卻他。

  她看不見,但他摸透了她的心,透徹看著她。不必她去見,他會費心讓他的身影踏實難抹。


  牛穗兒一人坐在溪邊,手裡折枝蘆葦,百無聊賴地打水。

  紀曉笙讓紅玉扶過去,盡量和顏悅色。“穗兒在賞魚呀?”

  “是或不是你都看不見,問干麼?”

  紀曉笙臉皮抽了抽,很想把持住長她幾歲、為人妻該有的端莊賢淑。

  “一個人看魚不無聊麼?我陪你看吧!紅玉,看穗兒坐啦,給我找個離她近的位子。”

  “是,這在溪邊,夫人小心。”仔細注意紀曉笙腳下。

  牛穗兒沒好氣。“何必?你看不見,怎麼陪我看魚?哪些事不適合瞎子做,還用我說嗎?”

  “唉呀,我可不知道有啥是我不能碰、不能玩的呢。”

  “真會逞口舌!走路都要人扶還敢說大話!”

  “呵,可我這盲眼人會畫畫兒呢。昨夜就畫了我相公一晚上,畫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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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牛穗兒臉色發青,打死不信。他們夫妻都有問題!腦子壞之類的症頭。

  “咳嗯,除了這個,我還會捏面,塑成首飾的模樣讓人照著打造。京裡一間珠寶鋪的款樣就全是我想出來的。春曉閣,有沒有聽過?”

  “春……”訝聲,不可思議地看她,旋又硬氣道:“這是山裡,哪來京裡店鋪的消息,憑你一人胡說我就要信麼?”

  “我就知道你不信。紅玉,把前幾天我在車上塑的捏面拿給穗兒瞧瞧。”

  “欽。”

  紅玉真去取來,木盒一打開,便是各式首飾樣型的捏面。

  “是春曉閣的沒錯……所以……還真是瞎子做的?”

  “嘿嘿,穗兒好像挺熟春曉閣的東西?我就知道我家相公經營鋪子的能力,能讓每個姑娘都聽過春曉閣。”

  “你……你……這哪可能!”憑什麼她能擺脫殘疾,她卻再努力都是困獸?

  見紀曉笙笑容怡悅,莫名的煩!

  “啊,做什麼你?”紅玉驚呼,木盒已被搶過。

  啪!穗兒摔高一摔,木盒碎裂,捏面也散毀。

  “你、你這壞丫頭!這是夫人辛苦十來天,重復塑到滿意要送回京的!大伙都眼巴巴等著新款式,你——”

  “沒關系,我再塑就是。重要的是穗兒相信了吧?若還不信,可看我怎麼捏面,你也可以學著玩,如何?”

  “你到底來做什麼?炫耀?還是羞辱我?”

  “只是告訴你也有倔強的瞎子啊。能使得上力的地方,只要你肯就能找到,不是嗎?”

  牛穗兒花容月貌挨打似地難看。

  “曉笙,別坐水邊,要受了寒可不好。”南若臨撩袍越過草叢走來,見地上物事盡壞,眉微揚。

  牛穗兒心驚,但見南若臨和顏收拾,毫不過問,也無不快,倒是看見紀曉笙裙擺濕濡時,輕敲了妻子額頭一記。

  “你刻意踩水?”

  “嘿嘿,我是替哥哥找借口寵我。”

  南若臨轉過身,讓紀曉笙兩臂環肩,把人背起。

  “內人若惹姑娘不快,請姑娘多包涵,她並無惡意。”

  牛穗兒直覺點頭。幾日相處下來,才發覺這人看似溫淡,其實如海能容,威而不猛,很自然就會令人臣服……她先前真是朝大鵬鳥扔石子還不知。

  小室裡,南若臨屈膝為某人脫鞋。

  “要我服侍不必把腳浸在溪裡,萬一下回石子滑,跌落水了怎辦?”

  她喜孜孜。“哥哥跑快些不就能救我了?”

  “……太麻煩。”

  “嗯?你真不幫我?”

  “何必費力氣。”兩手扣住她擱在床沿的皓腕。“同這般牢牢綁住,從此不出問題,比慣壞你要好。”

  “哈哈,哥哥既然舍得,我也不是不能商量,不過我要個男寵作陪。”

  大話才落,某人的手便沿著她唇往下畫,已半采入襟口,她玉膚不禁泛起細細疙瘩。

  “曉笙,我從以前就發現,你在某些地方特別容易逞強,偶爾逞強得我看了心痛不舍,偶爾……嗯,則是另添笑料。”

  她柳眉微顰,抬起細白腳丫,由下往上挑,依觸過布料感覺,踩在他胸膛,腳趾頭曲曲張張。“嘿嘿,我們可以看看,誰才是誰的笑料。”

  南若臨一哂,拖住不乖腳板,力道輕柔地擰布拭淨。

  “你找牛穗兒,是想讓她改改脾氣?”

  “既然要請牛老幫忙,替他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再說有爹娘在世很難得啊,若像我,長輩突然歸天,那就真只能難過了,穗兒應該懂得珍惜。”

  “你刻意費心,她會懂的。”

  “是嗎?”呵呵嬌笑,卻被摟住,像再緊也不夠似地深濃不舍。

  她感受到他的憐疼了,所以即便想喘口氣也不掙扎,反而加深這個擁抱。

  一個月後。

  盧大夫果然來了。盛名在外,卻是個玩世不恭、二十一歲的年輕男人。

  “嘖嘖,夫人這病啦,難救。”

  感覺身旁的人一僵,她在桌下勾住他手,即刻便被反握攬緊。

  比她還懸著心啦!她輕輕笑,道:“見光的可能有多少,請大夫直說。”

  “啊,不多。”骨碌碌地瞅;那一臉難受的是丈夫,眼肓的妻子倒像個沒事人,這對夫妻是反了吧?

  “不多就是有的意思,多謝大夫。”

  “呃……”盧子悠一愣。“這不多是指很少啦,夫人。”萬一有不當期望,屆時太失望,倒霉的是他。要指正!要指正!

  “喔。”紀曉笙隨意應一聲,還是笑得讓大夫很怕。

  南若臨已振作。“盧大夫打算如何處方?”

  “噫,這個……”搔頭,痞笑,一副絨褲無能樣。“你們會找牛老,又知道要等我,就是聽說了我們湊在一起挺行;不過這挺行嘛,得要時間鑽研。我斷診完,還要研究牛老栽植的藥草,慢慢試出對夫人眼睛有效的方子,只是……咳咳,依我淺薄經驗,像夫人這樣完全失明還能救回來的,沒有。所以……如果兩個月後還沒成效,請兩位高抬貴手放我下山,給小的留個地址兒,要有啥法子,我會自己送上門,這樣可否?”

  “……盧大夫,你是常被人追嗎?”

  盧子悠一愣,哈哈笑開。“夫人真懂我!就是碰多了放不下的病人,有幾回入了人家宅院,偷偷摸摸逃出來又被綁回去,嚇都嚇死我,現下看診前才會多留條退路。”所以,為了他自己,還是多說幾句好了。

  “人各有命嘛,行醫的不是大羅神仙,干這行的老被當無所不能,著實困擾啊!其實我與牛老都沒有仙丹妙藥,至於那妙手回春更是沒有啦,所以……咳咳,不必執著啊。”

  她笑。“大夫這麼怕事,還是別懸壺的好,要不遇上我相公這類人,心比石堅,那可辛苦了。”

  “是、是,所以請夫人……咳,勸勸你家老爺,放手是德,放手是德啊。”

  南若臨毅容幾分尷尬。“大夫盡力即可。”

  “呵呵呵,大家起先都是這樣說啊……”盧子悠干笑,看診完,下午便開始跛娃兒跛娃兒地叫,追在牛穗兒後頭。

  一追一躲的吵鬧聲音,包含牛穗兒不時的怒喝,以及盧子悠死皮賴臉的調笑。

  紀曉笙聽得有趣,卻也同情。畢竟若打小有個人每年夏天都纏在耳邊啰嗦,那不被煩得抓狂,巴不得夏季別到才怪!

  這日,夫妻倆在樹下乘涼。

  “穗兒還好嗎?盧大夫都鬧了兩三天了吧?”

  南若臨一瞥,只見經過數日的你追我跑,牛穗兒已累攤在樹下,連耳朵都不捂,任盧子悠自得其樂地滔滔長舌。牛老見多不怪,還以為女兒被激怒的暴吼是精補充足、歡迎盧子悠的意思,反正女兒不與他說話,他只能臆測啦。

  “……盧大夫心情不錯。”

  她哈哈笑:“盧大夫說他沒把握呢,怎麼辦?”

  “他沒把握,再找個有把握的就行。”

  “哥哥不累啊?”

  “不累。想到你能視物,我就歡喜,一點都不累。”

  “你原本只當帶個娃娃回家,而今卻得跋山涉水,這樣還不後悔?”

  他側身貼近了她耳朵。“依曉笙的話來說,我可沒得選,我一見你就喜歡上,從何後悔?”

  她笑,像躺在日頭下的大草坡上,暖洋洋得連腳趾頭都舒張開來。

  她探手捧住他臉,縱是每天碰,這面貌也越來愈模糊,都要不確定他的鼻子、嘴巴、耳朵是啥樣子了。這麼重要的人,巴不得天天追在他身後,像盧大夫那樣追得人煩了怒了都不放,她卻快忘記。

  “哥哥,我想看見你,很想再看見你呢。”

  他笑了,彎揚的弧度能讓她明確感受。

  這臉廓,這濃眉,這毅唇,他的一切一切……無論如何都要再見,以她的眼,絕對要見!

  兩個月,紀曉笙極乖巧地嘗過各類方子,至於有無效用?

  有的話,某人就不必趁夜黑風高,卷包袱下山了。

  “盧大夫也太有趣,不是答應過會放他走嗎?難道哥哥去恫嚇人家?”

  長眸睜圓,撇頭咳咳咳。“曉笙……怎會如此想?”

  “強將底下無弱兵。”嘴眼都笑成線,探了一陣,摸上丈夫臉皮。

  “這溫文皮相下有只大野狼,會趁人不備偷冒出頭嘛。”

  南若臨暗咳一聲,再讀一遍盧子悠的留書。“既然盧大夫說暫且按方服藥,咱們不如先回京,他若再有辦法,自會找來。”

  “就怕他東想西想,結果不敢來。”大夫這行真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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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8: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兩個大夫二缺一,繼續留在傅雲山也沒用。他們再打聽過,當世除盧子悠這怪大夫外,還真沒人能攀得上神醫名號。一行人先回京,一面也繼續功用人手打聽,只要是有點名氣的大夫便請上金虎園來。

  回京後,紀曉笙忙著被眾位大夫診治,只是也都不見起色。

  在足足被診了三十回、試過四十七種方子後,金虎園來了一封信,抬頭寫明南債主親啟,還附注小小的若臨二字,署名盧騙醫。

  “一個不嫌少,兩個恰恰好?”聽南若臨讀完信,紀曉笙不禁困惑。

  “就這兩句?”

  “就這兩句。”將信摺進袖裡。“鐵石。”

  “小的在。”

  “吩咐下去,明日起金虎園不再請大夫,自恃有才願意一試的也都婉拒。”

  “那張貼在各處錢莊的徵人條子,還有放出去的求醫消息……”

  “都撤了。”

  等鐵石走了,南若臨才沉毅環住她。

  “曉笙,聽出來了嗎?盧大夫說只需他與牛老就夠了,他特意寫信來,或許我真該耐著性子等等他。”

  “那就等唄,我成天被診也怕了。紅玉說我臂上很多紅點,全是落針留下的,再下去啊,全身穴位都要被扎遍呢。”

  他喉頭緊啞,肅容道:“又讓你吃苦了。”

  “的確是很苦。”藥。

  “捏面也先別做了吧。”

  “啊,可我閑著沒事嘛,何況春曉閣掛著我名字,不賣我的東西怎行?”

  “我瞧了心疼。”

  “唔。”這種理由她招架不住哇。不被看見,他倒是更敢說好聽話了?

  “你每天都要摸過我的臉才肯起身,這手日日粗糙,你當我不知?”

  她傻氣笑,“手雖然變粗,但我還是想塑泥呀。不僅如此,宮裡器物局的授課我也想去,告假大半年,也夠久了。除此之外,就請哥哥多擔待羅,我會天天塗護手的藥膏,盡量還你一雙嫩嫩的手,行嗎?”

  “曉笙就是要過先前的日子?不怕被梁師傅追著要新款式?”

  “呃,這方面倒是請哥哥幫我說說話,讓師傅通融些,畢竟我偶爾也是會沒主意的嘛!”

  “我考慮。”

  “要考慮?”妻子跟制師果然待遇不同。“不過,你考慮可以慢慢來,干啥咬我手?”

  他只嚀了聲,繼續吻過她每根指頭,唇在玉頸輾轉來回。

  咳咳,讓他心疼的另外好處,她是收得很高興啦,畢竟某人變得熱情,受惠的可是她。可溫存間傳來的那份憐惜,總教她感覺酸酸,好像在疼的是他,需要糖安慰的也是他。

  春曉閣離京甚久的兩位主子回來當家,這在商鋪間是個不小消息,即便是客人也注意到許久不見的東家們總算出現駐店了。

  紀曉笙摘下綴紗幃帽,也不怕人看,毫無顧忌地讓紅玉攙進春曉閣;上樓時,誰都看見南若臨親自下來扶,細語叮嚀,溫柔鐘愛。

  春曉閣三樓。伙計擱下茶退出去,妥當替裡頭兩人掩好門。

  “又是紫石。”南若臨正翻著一疊紀曉笙交代泥塑做成實物時該注意的事項。一手尚可辨認的歪字鬥大書在紙上,一張紙只寫四五句,但光是第一點便足叫他反對。

  “紫石價格高,取之不易,更別說自北域送來的運費,還是換成——”

  紀曉笙誇張嘆口氣。“唉唉,哥哥如今在我面前都不掩飾了嗎?老把南錢莊要占便宜的習慣帶來,我春曉閣客人不都吃虧到底了?”

  他哭笑不得。“為商本就在求利積財。”事實上他已溫厚太多,常被大哥數落。

  “但是也要有良心啦!紫石多美,嵌在花冠或步搖上,弄成一串葡萄墜飾,沒有姑娘不愛的。”

  “那價格得提高,要不利錢太少。”

  “利錢夠多了啦!我還想著要撥一部分興義學呢。一來可以光大春曉閣名聲,二來讓藥王廟前那些小乞兒讀書,將來還可進店裡學做事、學熔鑄嵌造,這樣你岳父的好手藝就可以傳下去了。”

  岳父嗎?“咳,作坊裡的師傅的確都是岳父生前調教,若不傳,春曉閣後繼無人。”

  “是吧?利人利己,何樂不為呢?春曉閣若受人尊崇,生意也就會蒸蒸日上。”

  南若臨還是鎖眉。“但興學的帳額……”話未竟,一道滄桑嗓音先從門外喊來。

  “曉笙在哪?曉笙呀,太夫人看你來了,曉笙啦!”

  “太夫人?你請來的?”壓低聲匆匆問。

  “不是。”南若臨穩泰前去開門。

  那門一開,紀曉笙還來不及吭聲,李太夫人已按著眼角哭道:“可憐的孩子!你娘也成天畫圖,可眼睛還沒差到你這境地啊!”

  “太夫人。”她嫣然緩步,讓南若臨牽去,挽住老人家臂膀。“您是聽誰說曉笙的事兒?是我相公——”

  “你這一提我才要怪他!出這麼大事兒都不說一聲,好歹宮裡頭也有御醫啊!怎不讓我使點力?要不是秋公公,我老太婆今日還被蒙在鼓裡。”

  “原來是秋公公……”多半是前些天在器物局遇過後,驚訝之余四處說了。

  “蒙太夫人掛念,曉笙很高興呀!那些御醫沒當值的時候,相公都請過了。後來也聽人介紹到傅雲山求醫,雖然還是沒能看見,但該做的都做了,太夫人別為曉笙費心,曉笙要折壽的。”

  “說什麼話!”才要再責備,卻看見桌上捏面。“是啊,就是因為春曉閣每季都還有東西出來,我才沒想你出事情。你眼睛看不見,還做首飾玩意兒?”

  “家學嘛!也是曉笙志趣所在,千求萬求才得相公同意我做,您可別揚耳旁風要他制止我啊。”

  “你既有心,我又怎會阻。只是……也真是辛苦……”搖頭再嘆息。

  紀曉笙又陪著閑聊一陣,諸般應答過後才與南若臨將人送走。

  “真不是哥哥安排讓李太夫人來的?”她倚在門邊,還是不信極少出門的太夫人會特意來照望。

  南若臨輕笑。“曉笙老是被騙麼?”

  她呵笑。“我是不敢小看哥哥,誰知你是不是轉了幾個圈讓秋公公去告訴太夫人。”

  “太夫人知道對我有何助益?”

  “例如勸我別再折騰自己,多休息之類?”

  “曉笙太小瞧我了。既然答應讓你去做,我便不會干涉。”

  “是麼?那義學你是答應了?”

  唇一彎,黑眸有興采。“李太夫人倒是可以資助。”

  “唉呀,這不是讓我對不起太夫人麼?”

  “義學是善舉,幫助興學,於李家只有益處。”

  她搔搔鼻子,無意間拖了太夫人下水,慚愧啊。

  李太夫人此來,因為被不少客人看見,她紀曉笙失明這事,也就隨著李太夫人造訪原因,越漸傳揚廣遠。

  這幾天來店裡的人越來越多,雖是不少老客人關心春曉閣又來看看,但更有不少人是想看盲眼人做出的首飾是何模樣,弄得紀曉笙到春曉閣議事時備受矚目。

  “夫人睡多久了?”南若臨剛從錢莊過來,還沒坐下便先到辟給妻子休息的內室。窗下木楊躺著一個側睡美人,恬然安寧如畫。

  “約莫三刻。才與梁師傅談完就說倦了。”紅玉守在門旁,壓低聲道。

  南若臨步入,替她拉好暖裘,指節摩挲過粉肌玉頰,審視一陣,這才走到二樓欄杆邊往下瞧。

  店裡水泄不通,人潮滿滿。

  “多少人只看不買?”

  “約略五成。幾位熟客說店裡人多,要小的想想辦法,可都是客人,小的豈敢驅趕,掌櫃也要咱們盡量安撫就好。”穿藍袍的領頭伙計回答。

  “不打緊,暫且由著他們。要不了十日,至多十五日,人應當就會——”

  他頓住,下頭騷動,客人正自門口讓出路來。

  “懿——旨——到!紀夫人在哪?請快快出來接旨!”

  南若臨鎮靜提袍而下。“曉笙身子微恙,懿旨可否由她丈夫代為承領?”

  宣旨的公公高傲猶吟,斜長眼睛一瞟。

  “唉呀!是南二爺!咱家都忘了紀夫人是與春曉閣另位主子湊一塊兒了。”

  南若臨拱手一揖。“御店一事承蒙秋公公關照,都還沒跟公公道謝,南某在此賠禮了。曉笙此刻略有不適,這懿旨……”

  秋公公年過六十仍異常紅潤的臉盡是媚笑。“噯,夫人當真身子不適,那南二爺接旨原也可以,只是今兒個人多,當著大伙兒的面總是不顧皇威呀,所以還是把夫人請來,南二爺在一旁護著,這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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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9: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南若臨還在思量,紅玉就自二樓探頭,拼命使眼色。

  “秋公公稍待。”步上去,紅玉即來附耳。

  “夫人說這麼好玩的事兒她要自己——啊啊夫人!您怎麼自個兒走出來!”

  南若臨去扶。“被擾醒了?”

  “醒了醒了,精神好著呢。”她邊扶欄杆,邊在他攙持下步下樓,店裡偶有耳語,像是都在議論她。“大伙兒都在看我麼?”

  “是。”

  “唉呀,那待會兒接旨,哥哥可要扶我美美的跪下,美美的起身啊。”

  “曉笙煩這,不如擔心懿旨裡寫了什麼。”

  “我煩干麼?紀曉笙可是只管快活的呢!”反正身旁有頂天柱嘛!

  她讓他帶到公公面前,盈盈一跪。

  “咳嗯!景德十五皇太後詔:世有民女紀曉笙,承先啟後辦寶鋪,盲無頹氣無喪志,誓解御令助匠能,今感其德助其輝,頒任西席助宮產,望改器物貪惰症,皇不擾民旦相習。”宣畢闔詔。“請紀夫人接旨!”

  紀曉笙恭敬地高舉兩手,接下卷軸。“謝太後千歲。”

  “紀夫人請起。太後娘娘交代,娘娘為夫人德性動容,希望器物局各部能仿效寶玉部做法,將從民間聘師,逐步廢止御店制度,算是不再干擾民商競爭,並命夫人為寶玉部長聘西席,請夫人有空就上器物局走動走動。”

  “紀曉笙感謝太後娘娘聖恩。”傾身一福,笑道:“秋公公這趟辛苦了,往後若是在宮裡遇著曉笙,還要勞您扶我幾把呢。”

  “噯,咱家差幾個小太監給夫人使就是。咱家還有事兒先回宮,紀夫人與紀老爺——”話一出,自己怔住,見南若臨也是一愣,趕忙陪笑改口:“唉呦!是南二爺、南二爺!瞧咱家嘴快的,真對不住哪!二位就別送了,咱家先行一步。”

  “秋公公請。”南若臨溫笑揚手。

  待秋公公一行人走後,店內嘩然,不住有人上前恭喜,紀曉笙卻爆出笑。

  “呵呵,紀老爺……哥哥,你幾時入贅紀家了呀?”

  南若臨輕敲她額,清朗神態毫無不豫。

  但或許是秋公公那聲紀老爺太響亮,又被太多人聽見,從這天起,越來越多人錯口喊他紀老爺。

  從此南若臨除了南錢莊二主子、春曉閣東家外,旁人更常稱他為——

  春曉閣當家制師紀曉笙之夫。



  一年後。

  “唉,這北方冬天還真冷。啊啊這位小哥,請問金虎園怎麼走?”

  “金虎園?”被攔下的酒樓跑堂瞧了對方一眼,開始指點。

  少頃,穿黃衫的男子便呵著手直嚷謝,一旁綠衫少女還消遣他無用畏寒,那男子痞聲痞氣去摸她臉,少女躲開又是一陣罵,男子當街哈哈大笑,張揚得那少女不欲與他同行,逕自朝西走。那男的搖頭晃腦,笑意更深,追上前去。

  到了金虎園,兩個遠道而來的人卻撲空。

  由於南若臨早把某人的特征習氣交代下人記熟,是以管家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接過兩人隨身包袱,找人搬下他們身後一車的東西。

  “爺與夫人都在春曉閣,約莫酉時才回來,請問二位可是要在府衛等?”

  “春曉閣……”少女臉一亮,又不想承認感興趣地低道:“我想瞧瞧。”

  “好哇!咱們去瞧。請問管家,這路怎麼走?”

  “二位請稍待,我派輛車送二位過去。小福!快,備車送客人去爺那兒!”

  將近半時辰後,兩人見街上熱鬧,便要自己逛去春曉閣,討教過如何走,好說歹說半響才哄得僕人扔下他們回去。玩到下午,兩人肚餓,便找地主討飯上。

  踏進春曉閣,黃衫男子笑眯眯道:“我找南二爺。”

  “南二……”伙計一愣,回頭問:“咱們有帳房姓南嗎?”

  掌櫃額際青筋抽了幾抽。“咱東家本姓南,是名聲響當當的南錢莊掌事二爺後來莫名讓人錯喊才被冠上紀姓。你入來都半個月了,要連這都記不住,不用爺開口,我先攆你出去!”

  “唉呀,別這麼罵他呀。”黃衫男子——盧子悠笑問:“你們東家改姓紀,是啥時候的事情?”

  掌櫃額上冒汗,又瞪了伙計一眼。“回這位客人,咱東家姓南,是東家夫人受過懿旨後聲名大噪,大伙兒出於崇敬,稱呼夫人時以本姓稱之,有些人就因此順口紀老爺、紀老爺地叫東家,所以實在是誤會一場,東家絕無改姓。”

  “喔。”盧子悠幸災樂禍。“那麻煩你,幫我叫下紀老爺與紀夫人,就說盧子悠還債來了。”

  片刻後,要叫人下來的卻被請了上去。

  “盧大夫來了呢,你說他是帶來好消息?還是只來看看咱們?”

  “他敢來,定是好消息了。”難得地在她臉上香了口。

  她睜大眸子,有些意外。

  “就這麼高興啊?平常在店裡你都謹守分際,少有逾矩呢。”

  “好日子,放肆些無妨。”說完又輕憐蜜愛地吻一下。

  “你們夫妻躲在樓上就干這事?應該叫下頭的人來瞧瞧啊。”盧子悠揶揄,與牛穗兒一道進來。

  牛穗兒滿臉通紅。“人家要做什麼干你啥事?”

  “不過給點建議,要不只有我一人瞧著羨慕,多孤單!”

  “羨慕啥了?別人家的戲你看得倒香。”

  這桀騖不馴的嬌嗓,除了一人外沒別人。

  “穗兒也來了?哇!快來讓我抱抱!”紀曉笙招手,牛穗兒卻動也不動。

  “要麼你自己過來,我才不去。”聽來還是別扭,像隨時生著悶氣。

  紀曉笙笑罵:“又不是不知我看不見!這樣吧哥哥,你勤勞些,帶我過去。”

  手已抬著要人牽,南若臨卻是牽了握住,沒要起身。

  “曉笙,牛姑娘能如常走動了。”

  “能……走了?”

  確實沒聽見拐杖聲。

  穗兒能走了,方才又要她過去……這是,她能看見的意思嗎?

  她細肩不停抖顫,更握緊丈夫的手。

  “我可以看見……能看見了,是不是?”

  寬掌包覆柔荑,也是緊緊繃著。“盧大夫,你怎麼說?”

  盧子悠還是搔頭。“沒點眉目,我還不敢入京。你們也知道了,穗兒已試過新藥,雖然走起來還不大舒服,但看來已經不拐了。至於能對夫人有多少效用,我不敢擔保。還是那句老話,要放得下,除了對病放手,更重要的是……。咳,對大夫放手。”

  紀曉笙笑出來。“盧大夫不必擔心,我相公不找人麻煩的。”頂多慎重請托。

  “如此極好,多謝夫人啦!”

  “穗兒,等我能看見了,再親自走到你面前。”回答的是一聲悶哼,但紀曉笙依舊高興,發喜得心顫。

  她又怕又喜,他也察覺了吧?與她一樣欣狂期待又震畏,所以才難發一詞。

  “盧……”嘶啞得太難辨,南若臨清過喉才道:“盧大夫打算如何處方?”

  與兩年前一樣的問題,一樣的人,這回盧子悠給的終於不再是抱歉答案。

  “試。試試看魚肉、魚肚、魚眼、魚骨、魚鰭、魚鱗,把這幾味可用的……”

  “等等!盧大夫釣到那條魚了?”

  “夫人此言差矣。那魚可比這間廳還大,您說我怎麼釣?我可是每年聘條大船,請了漁人,琢磨了整整十年才捕到它啊。”

  “那魚在哪?還活著嗎?”紀曉笙起興致了。

  “宰羅!要不怎給我們穗兒入藥。”

  “我……誰跟你有關系!”牛穗兒俏臉一紅,巴掌呼去,卻被輕松截下。

  “穗兒啊,好歹悠哥也是從小看你長大……”

  牛穗兒閉眼捂耳尖叫,秀腳一跺跑掉,須臾又氣呼呼出現在廳門口。

  “南老爺,你家怎麼走?”

  “哎呀,穗兒不常出門都不懂認路呢,你等等,悠哥這就來……”

  “你別來!南老爺,你快告訴我,我要自個兒去!”

  南若臨莞爾,起身去交代人領她回府。

  “盧大夫玩過頭了吧?穗兒很怕那兩字呢。”一想到那聲悠哥,紀曉笙就笑出來。“我記得穗兒從前都叫你庸醫,這一鬧,萬一她害臊起來,你怕是這輩子都別想聽到半聲哥哥了。”

  “啊,這怎行!我是瞧南二爺聽得順耳,才也想聽聽啊。”

  “哈哈!他聽得很順耳呀?”那順耳神情生得啥模樣,都快忘了……

  她好想念、好想看呢。

  南若臨回來便聽見陣陣笑聲,足下踢到一物。“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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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9: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唉呀,是穗兒的。那丫頭去年開始刻東西玩,這次來的路上一直在刻一只鳥,她說是大鷹展翅啦,可我怎麼瞧都像小雞。”

  紀曉笙發噱。“盧大夫就是太直白才招不到她好臉色啊,不如學學我家相公,每日幾句甜言軟語,穗兒聽久了,哪日你忽然不說,她覺得奇怪,還會纏著問你呢。”

  “沒想到南二爺還擅長說情話啊……”趕緊掏出隨身簿子記下。

  南若臨別開視線,維持從容,將木雕交到紀曉笙手上。

  “給你的。”

  “嗯?”去摸,那只似雞似鴿的鳥,頸上被刻出一個小牌,上頭一個歪扭“笙”字。

  “嘻,這鳥是我呢。她聽進去了,就是聽進去了才會刻給我!想必她與牛老的關系也好上許多了吧?盧大夫,是不是這樣?”

  “呃……”能說不嗎?南若臨溫目瞧來,莫名有股壓迫……他還是說謊好了。“穗兒是與牛老親近許多,呵呵,呵呵呵……”

  “瞧,曉笙一番努力,牛姑娘果然受了影響。”南若臨閑舒道,捧茗給她。

  盧子悠瞧著駭然。南二爺溫善,卻打小事蒙起,想來這夫人過去一年的生活,充斥無數謊言啊。

  三日後,盧子悠配完藥借用廚房煎熬,只說持續喝一個月,若一個月後不見起色,請紀曉笮偷偷告訴他,他要帶牛穗兒先溜。

  “盧大夫依然多疑呢!還真是給嚇怕了。”

  見她打起呵欠,南若臨闔書,走到桌邊要將燭吹熄。他此時靠近燭火,毅容上火影搖曳,身上也有影拂掠,整個人浸沭在光圈中。

  “哥哥,你是不是穿著綠色那件直裰?是綠色的那件吧?我記得屋裡擺設沒綠的東西……還是我眼花了?雖然有點影兒,但看來還是挺暗的……”

  南若臨緩緩轉過身,就見她正努力眯眼往這頭瞧。

  “曉笙看見我了?”

  “一點點……”邊衡量與他的距離,爬到床沿,快跌下時被接住。

  南若臨收臂抱好她,難抑地張口出聲:“真看得見了?”

  她眸裡水霧,雖然還是看不清他五官,但臉廓已然可辨。他,方毅如昔啊。

  “看得見了。雖然只是一點點,但是沒事兒了。我一定會好的,盧大夫那麼怕事,就是真有幾分把握才敢來,這回真的能好……啊!”一聲驚呼,已被抱起往外走。

  “你去哪?現在都大半夜了!”

  “盧大夫!得叫他瞧瞧!”大步邁開到西苑客房。

  當房門被踢開時,盧子悠瞬間驚醒。“是誰?”

  “就說晚了,盧大夫早睡下了吧?好像……”覷眼瞧。“只穿中衣呢。”

  南若臨立時掩住她眼睛。“盧大夫,內人能視物了。”

  “欽?啊啊?等等!我穿件衣服馬上來!”

  片刻後,盧子悠反覆診過,眉頭忽凝忽松,未發一言。

  這般靜默,連丈夫握她的手都生冷,不必問也知道情況不好。

  搖頭再搖頭,盧子悠盡量表現哀莫大於心死的惋惜——是真情,也是為了好好走出這宅子。

  “咳嗯,恐怕這就是最好的情況了。”

  南若臨蹙眉。“不過才試四天便有起色,盧大夫卻說這就是最好的情況,不嫌太早下定論麼?”

  “咳,我以十四年來所學保證,真是最好的……的……”呃,再繼續說,有違他善良本性啊。

  南若臨掌心緊握,幾欲捏碎眼前一切。

  耐心等待,細密守候,為的就是她雙目能不再空洞。

  要她眼裡有他,真這麼難?真這麼難?

  她香馥身子撲去,令他已欲墜搖的碩軀一晃。

  “哥哥別難過,已經能看見了,比起先前,至少能辨出你的影兒了呢,已經很……很……”很好了嗎?她說不出口,看不見他,比遭逢極刑還難受。

  “我沒事,曉笙別憂。”張臂抱住,所有不舍全埋在這懷抱裡。

  一個浮影,一個顏色,這就是他在她眼中的模樣,他無法接受,但必須接受。

  盧子悠很識相地溜到後頭客房求牛穗兒收容,今夜誰也別打擾這對夫妻的好。

  驀地,紀曉笙聽到長長抽息,一如他的惋惜毫無保留傳來,她的難過也全數爆發。看不清,她很痛很痛,撕心裂肺。但她只要疼一個晚上,只可以疼一個晚上,與他一起疼痛一晚後,她要如常到春曉閣,如常與他爭論用料要下本,繼續令他費心,迫他無奈,誘他擁抱,惹他濃情。

  夫人眼睛無法完全復明的消息安靜傳遍金虎園,以悠然著稱的園子彌漫哀肅,草木亭台盡是凋敗零落。這年的冬,很寒。

  那夜過後,紀曉笙像沒事般與下人嬉鬧,笑容未減反增,天天與南若臨一同到春曉閣。照例,送她到春曉閣後,南若臨上半天待在錢莊,過午才會再到鋪裡。

  牛穗兒打聽清楚,又躊躇了好些時日,算准時間來找她時,只她一人。

  “是穗兒?”紀曉笙巧笑。“先前沒細聽,但你的腳步聲的確與常人不同呢,果真還沒好全?”

  牛穗兒繃著臉。“你知道我還會疼就該心裡有底了,那個庸醫捕了十年的魚也沒什麼了不起。”

  “話雖這麼說,盧大夫是為你才要抓魚吧?”紅影兒的方向哼了哼,她只當默認。“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他自己多事!以為我被爹弄傷是他的錯。那時他也不過十二歲,讓他師父寄留我家,哪會懂得要防備爹的狂症。”

  “十二歲……盧大夫現年二十二,追了那魚十年,所以是自事發起便開始捕魚?他對你還真是關愛有加呢。”

  “你——你別學著那庸醫胡言亂語些妖魔鬼怪東西!”

  紀曉笙哈哈笑。在害羞,絕對是害羞,這丫頭也太可愛了。“穗兒啦,盧大夫人還不錯,你仔細看他,他不是鬧你玩的。”

  “你別說!我不聽!”捂耳高嚷,惹得掌櫃衝上來瞧。

  “夫人!夫人沒事兒嗎?”要是出事,他拿什麼老命賠東家!

  “我沒事兒,與牛姑娘說話呢,是牛姑娘被蟲嚇到了。”

  “蟲?”春曉閣哪來的蟲?“咳,需不需要小的來抓?”

  “呵呵,那蟲飛了,秦掌櫃請去忙吧。”還真像怕蟲似的一點兒也不能提盧大夫呢。等掌櫃腳步聲去了,才又徐道:“穗兒啦,你做的木雕,到底是雞還是鴿子?雖然盧……嗯,有人告訴我那是大鷹。”

  “你、你不要就扔了!我也是做著玩,可沒想過要弄得像你的捏面那般精巧。”

  “喔,是想做得像我那般精巧呀?可我是天賦異秉,尋常人難學呢!”不少人都這麼說,她就暫且拿來用。“所以呢,你做自己能做的就好,開心過活,順便把我不能玩的份兒也玩去。”

  “你——”牛穗兒頓住,往門口睞,秦掌櫃方才沒掩好的門留下縫隙,從那三分面容看來,是——

  牛穗兒猶疑。

  記得這女人耳力好,她到底是說給她聽,還是給門後那人聽?

  “穗兒啊,”還在碎碎念:“這事我只告訴你。其實呢,我也是有很多遺憾的。雖然看不見後,握在手裡的東西一樣也沒少,但很辛苦呢!學捏面啊、記住家裡東西位置啊,還要時刻費神聽周遭動靜,這些都很累,但是累著累著,也習慣了。雖然現在眼睛是好了些,但畢竟比不上你,所以你要好好把握啊。”

  “你說了這串,只是要我好好過日子?”她已經在努力了。

  “是啊,要不還有什麼?”

  牛穗兒往後頭一瞧,那人影已不見。再回頭,紀曉笙笑得純潔無瑕,哪像有半分算計。

  是夜。

  紀曉笙翻過身子,被窩右側涼涼的。

  她起身,憑淺薄目力與記憶走到門邊,剛開門,紅玉便跌進來。

  “唔……夫、夫人?”睡眼惺忪。“夫人要什麼東西嗎?”

  “爺要你來守門嗎?什麼時候?”

  “約莫四更時候吧,二少爺敲門要我過來……呵……”

  “你辛苦些帶我去找爺,然後就去睡吧。”

  “啊。”紅玉揉眼應承,卻因為南若臨也沒交代去哪,只得帶紀曉笙在宅院裡不停走繞尋人。“找到了!夫人,二少爺在八角亭下頭。”

  “他在干麼?”夜裡黑,她瞧不清的。

  “二少爺負手站著,背對咱們,大概是在看月亮吧。”

  紀曉笙要紅玉安靜領她到南若臨身後十尺,便讓人回去歇息。

  他還是發覺了,轉過身,替她把身上氅衣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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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22:29: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天冷,出來做什麼?”

  “晚了,你不睡又做什麼?”捧起他手,臉偎去。“好涼,你待多久了?”

  他只是任她磨蹭,拇指輕撫過粉頰。“回去再睡吧,晚了不歇怎成。”

  搖搖頭,撲進他懷裡,悶聲:“哥哥,這條路,我想走的時候你比我更認真走,現在我放下了,你也該放下了。”

  他一震,嘶啞道:“曉笙中午不是這麼說的。”

  “你偷聽了什麼?”

  “你想讓我聽什麼,便聽了什麼。”她不甘心,一如他的不甘,但她的更多、更深。

  她笑。“我就覺得門那邊有影子嘛,果然沒弄錯。那些話我一直放心頭,不早些跟你說,是怕你會更拼命,但我應該是陪著你,而不是拖累你的人。現在才跟你說,是因為我覺得該接受了,想讓你也松開自己。”

  “曉笙,你是我的妻。”

  “我知道。而這個妻,希望她丈夫能過得開心。我就算只能看見一些,也還是能開心;但如果你也放過自己,我的開心會更多。我看不見,與你無關,不是你沒顧好我,而是事情本會至此。所以放下吧,專意陪我就好,只想這一件事就好,答應我?嗯?”

  他彎唇,低聲道:“曉笙希望的,我都會做到。”

  “那麼從今往後,你心裡的愧疚會消失,全改填滿對我的喜愛?”

  他掩嘴。“咳嗯,已經滿了十成十,你就這麼貪心,非要滿過頂?”

  “是啦,我貪多,不嫌少的。”她笑,比星月還要璀璨完滿,像擁有所有,無所遺憾。

  他微眯眸,清楚看見她此刻的安適開懷。

  一直以來透徹明白,卻給忽略了……他就是她的幸福,唯有他過得好,她才會也過得好。為自己,也是在令她快活,他的思計該再長遠些。

  盧子悠照例醫完不久留,但牛穗兒黏著紀曉笙,不願離開金虎園,天天指罵他留下無用何妨歸去,他想走走不得,想留留不得,只得捧著診金在清鹿巷尾租屋住下,這事南若臨夫婦皆知。

  某夜,紀曉笙躺在榻上,只覺身側丈夫不對勁,似乎一直看著她,徹夜未寐。

  翌日一早,南若臨說有事找盧大夫去。

  “哥哥還不放棄?”好不容易事情底定,都斷藥了,還要執著啊?

  “你上回來癸水,是兩個月前吧?”

  “嗯?”她愣愣,緩緩才悟懂,喜意溫暖漫開。“我、我有孕了?”

  “這不能確知。”往秀額落吻,出門請大夫去。

  屋前,盧子悠不情願地迎客。

  “咳,我可沒地方能為南二爺與夫人效勞了喔。”

  “盧大夫客氣了。”南若臨在他租住處坐下,飲了口茶,稍稍蹙眉。

  索性也不喝了,萬般矜重道:“內人似乎有孕,我想請盧大夫駐府。”

  “噗——啊!真對不住!”人家才剛擱茶,他又全數喂回去啦!

  南若臨泰若抹臉。“……大夫為內人煎安胎藥時,請千萬別犯這種錯誤。”

  “是、是,我拉著穗兒一道煎,穗兒可挺識藥性,對你家曉笙……不不不,是你家夫人、你家夫人……總之穗兒仰慕她,絕對會為尊夫人盯緊我的!南二爺大可放心!盡管放心!哈哈!”又可以回去啦!這回穗兒可沒法兒趕他了。

  九個月後,金虎園滿院秋海棠,美不勝收,沁脾景色卻被一道尖叫劃破。

  寧玉樓裡,紀曉笙的痛嚎傳遍整幢樓,聽得連下人都不堪耳聞,個個鎖眉皺臉進進出出。

  “啊啊——啊——”紀曉笙頭顱在枕上輾轉偏側,一雙手在頭上緊緊握住了丈夫厚掌,深深吸氣,依產婆指示把力氣集中肚上,咬牙使勁。

  她真的很痛!像隨時會脹破的鼓皮,全身繃緊得都要斷了!

  “沒事,你不會有事的……”不住吻著她指骨與滲汗額面,南若臨看來不比她好受。“生下這兩個孩子就夠,往後咱都別生了。”

  呻吟逸出,她牙咬得都要斷了。受盡苦楚,為的就是要有與他共孕的孩子,依盧大夫診斷,該有兩個的……兩個……希望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努力想著,吸氣喘氣,擰眉扭臉度過天地都要毀滅那股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聽到兩道哇哇哭聲。

  一男一女,正如所願。

  待產婆與紅玉將孩子裹在毯裡抱來時,她幾乎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

  “……孩子還好嗎?”

  “很好,都與你一般漂亮。”

  “呵……”果然,男人這時就知道嘴甜。她的聲細微快斷,真的累極。

  南若臨仍是莊矜吻著她前額。“沒事了,我在,你休息。”

  “嗯。”當真又痛又累昏過去,所有該清理的全交給丈夫等人。

  也許是從頭至尾相陪,見過生產時的出血與辛苦,南若臨又請盧子悠留下大半年,至夏季時才放人走。在紀曉笙幫腔之下,盧子悠要走時,牛穗兒也半被強迫、半是甘願地改了主意,跟去假雲游行醫之名,行游山玩水之實。

  一年後紀曉笙身子恢復得康健玲瓏,曾說再生幾個也不錯,但丈夫堅決不肯,甚至早在放走大夫前就請教過不傷身又可避免受孕的方法,徹底打碎她的期待。

  只有這點絕對要依他。他說。

  後來紅玉告訴她,丈夫在她開始喊痛至生產完後那陣子,只有在她面前行止如常,只要一出寢房便容易失神,甚至在她產完半個月後走錯地方,把第一珠寶鋪當成春曉閣,在裡頭發號施令,氣得盧老板吹胡子瞪眼。

  她聽完莞爾。早知他這般不經嚇,就不該答應讓他進產室。

  日子匆匆而過,金虎園與紀宅的兩位小主子正是令人頭痛的年紀。

  “喂,你過去點,我看不見。”

  “有啥好看?不就娘又趴在爹的肚皮上睡覺?”

  “哎呀,你不懂啦!他們這時候都會——”

  “做什麼?別壓著我頭。”

  “噓,爹看過來了。”

  紀宅又栽絲瓜,綠葉黃花,翠艷一如紀家兩老還在時,然而卻更清新堅韌而生生不息。

  涼棚下,紀曉笙懶臥在丈夫身側,感覺他翻頁翻得慢了。“怎麼了?”

  孩子出生後兩年,南若臨全力培植幫手;第三年起,他身上擔子越來越輕,把錢莊跟春曉閣的經營重任轉給別人,時間大多留給妻兒。南若臨收回視線,閉眼假寐,手上的書扔到一旁,改環妻子柳腰。

  “只是燕燕?”

  “燕燕?唉,到底是誰說女兒跟爹上輩子是情人的?我原還不信,現在看燕燕這般迷戀你,我都要吃味兒了。”

  “什麼迷戀?”低語駁斥。“她只是孩子心性,好奇我們獨處時做些什麼。”

  她笑。“那我們要做些什麼,讓他們好奇啊?”

  他咳,面皮泛紅。“別教壞他們,他們不該——”話被截斷,已教妻子吞沒。他將她攬到身上,讓她更容易地索求親吻,任一雙纖纖素手愛戀探過臉耳。

  紀曉笙執意吻著,很是沉醉。她還是看不清丈夫的而容,但他的心,她看得很清很清。很久以前,這男人佇在她而前時,從他沉毅聲調、昂然模樣,還有之後一切的一切,她就知道他可以信付。她聽話地交出去,沉潛等待,然後……

  遠方回廊傳來窸窣聲音,她恍惚間聽見什麼爹爹跟娘咬來咬去……唉呀孩子,比她淘氣可不行,幼時她還不敢偷看這事兒呢!

  “在想什麼?”

  “沒事沒事,繼續啊。”迷花眼笑,等他自己送上。他撫過她臉,淡淡道:“得在棚邊掛帳,要不你無法專心。”他早讓她帶壞。

  她心裡贊成,嘟唇湊去,不久後只能嬌聲吟哦,隨他在後腰輕攏弓起身子。

  紅欄杆下,一雙小手捂住了另一個小人眼睛,不禁搖頭抱怨為什麼明明這麼不懂事,她卻是姐姐,而他只是弟弟。

  幾年後,京裡又來一位外地大夫。

  他們那時與盧子悠、牛穗兒已斷了音訊許久,無法討教,抱著姑且一試心態,那大夫竟令她恢復了七八成。

  十七喪明,二十六得再見夫婿兒女,她紀曉笙的人生還不晚,才要開始,方迎璀璨……而且三十一的他沉毅迷人,久別重逢,正好讓她從頭再愛。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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