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teae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千里行歌 -【雅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16-1-6 08:09:31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曾經親密過的,那個夜晚模糊的記憶,她回憶了好多次。

  現在想起來,就只是他對她零星半點的憐憫和施捨而已。

  亦或者是,那些無望的眷戀後只剩下的不堪。

  雅蘭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等待在大廳裡的不是女傭,是血族女騎士。

  以及,一直臥在沙發上肆意飲酒的銀長髮的美麗男子。

  「啊呀,這不是『風隼』將軍大人?」

  銀髮男人微笑道,對他舉舉酒杯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

  少女頭枕在他大腿上蜷縮著沉眠,睫毛長長,安安靜靜,又像是無限眷戀,男人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兄妹相依的畫面看起來唯美動人。

  雅蘭先面無表情看著他,後又彎了笑意,脫帽執杖行了一禮,「皇子殿下。」

  「今天本不是來找你的,將軍也別這樣行了套路,你們人類面前,不要求這個。」他瞇了瞇眼,低賤的人類朝他行禮,若不是將軍他都會覺得髒眼。

  「在下甚是以為,殿下因尤利金伯爵的死而找在下算賬呢。」雅蘭繼續不卑不亢地得體微笑,目光落向少女的睡顏,綠眸漸漸幽深淡漠,「若有半點影響殿下侵略戰爭的宏偉計劃,在下十分抱歉。」

  「哦呀,因為一件小小的工具而得罪堂堂將軍大人,如此失態,你以為我是誰?」皇子瞇起眼,針扎一般的寒意,「『風隼』閣下知道的還挺清楚的呢,尤利金那走狗,若是有他兒子那半點風範也不至於至此。」

  「承蒙誇獎。」

  雅蘭立於血族皇子無聲氣場中,笑的溫文爾雅。

  「如此說來,殿下這般大駕光臨,是帶公主殿下離開麼。」

  皇子抬眼,血紅色的深邃瞳孔,彷彿暗黑流動的漩渦,「將軍閣下若是希望,我是很樂意將她帶走的,畢竟在這兒勞煩閣下多時,只不過,」說著笑笑聳肩,「閣下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的。」

  年輕公爵拄著手杖,濃黑的髮絲在大廳水晶吊燈下閃爍著星沙般的微光。

  皇子將少女安置到一邊站起,無數鮮紅的蝙蝠噗啦噗啦從腳底飛旋環繞著銀髮男人蜿蜒向上。

  「我也該走了,不久的將來很希望能與閣下交手。」

  猩紅蝙蝠嘩啦啦遮蓋了雅蘭的視線又漸漸散開化為簌簌齏粉零星落下,沙發前露出笑容的銀髮男人已無影無蹤。

  宅子再次歸於安靜,房子裡回散著人類鮮血的味道。

  莉露立著在大廳門口,不遠不近地望向著黑髮青年的背影,筆直修長的身材,凌厲寬闊的肩線,那個身影有半晌的未曾動靜,他的面前就是沙發,沙發上沉睡的女孩氣息均勻,唇瓣鮮艷得不可直視。

  雅蘭垂眸站在原地,注視少女。

  莉露閉了閉眼,四周那難以言喻的暗沉詭異氣氛讓她再一次自責地咬唇,然後,低聲開口,對著雅蘭的背影。

  「公主殿下在得知自己要結婚時,才決定來到人界的。」

  「對方是血族裡信仰最高的長老,同樣也是父帝該隱傳下來的高階貴族,換而言之,代表著父帝。」

  「公主嫁給他,是血族對祖先的祭獻,一種歸於最原始古老血統的方式。」

  雖然那個長老有著年輕人的面容,可是。

  「她只見過那個長老兩次。」

  「公主她來到人界,不是逃婚。」

  莉露記得她求她的樣子。

  我想再見見他,求求你,讓我再見見他。

  我一定會回來的。

  莉露輕吸吸氣,「她想見到自己喜歡的人,然後回去結婚,僅此而已。」

  ***

  菲特醒來之後,一個人躲在被子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然後起來洗漱,臥室裡黑黑的沒有別人,她站在盥洗室鏡子前看著自己嘴角的淤青和胸口的痕跡,淡了很多。

  她覺得特別可笑。

  身體裡還留著貼身女傭的血,那個女傭總是誇她長得十分美麗,伯爵大人真是好福氣。

  明明別人都說她好福氣。

  他大概會覺得,她壓抑不住,吸了自己身邊人的血吧。

  怪物。

  她抹抹眼睛,開始清東西,走了一圈才發現這裡的東西沒有一件屬於自己的,自顧自笑笑,到衣櫃前挑了一件看起來最便宜最樸素的裙子穿了,穿好了站在鏡子前時透過鏡子見到了立於身後的男人,面無表情的。

  什麼時候進來的她都不知道。

  「那個,一直以來麻煩你照顧了。」

  她轉身對他靜靜笑笑。

  「我要走了。」

  男人不動聲色。

  還要怎麼樣呢,自己喜歡的男人不喜歡自己,難道自己還要厚顏無恥地呆下去?

  「安德拉不是我殺的,」說這個話時她有些無力,不是她那是誰,整個宅子就她一個吸血鬼,難道她說她日理萬機哥哥來了然後把安德拉殺了?這種事情誰會信,況且,她的確喝了她的血。

  他還是沒說話,臥室裡沒開燈,暗暗的,男人幽綠的眸子像水浸潤過得月光玉。

  他看她看得她心驚,一點一點抽的疼。

  「真的……不是我幹的。」

  她從茶几上抓了一個高腳杯擱在面前,捋起左腕的袖子,右手指甲對上去。

  一杯鮮血的話,在黑市裡賣的價錢不知道夠不夠一直以來他對她的開銷。

  他對她,什麼都是最好的,可能夠嗎。

  沒關係,多少血她都能給,只要是他。她是不是應該感激他的溫柔善良,沒有把她送到教團,亦或是殺掉她。

  最初遇見時,他到底覺得她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呢,就這樣一直把自己放在他身邊。

  劃下去的那個瞬間男人動了,捉住她的手。

  「菲特,」他聲音冷冷的,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覺緊了,「你在發什麼瘋。」

  血族皇子跟她說了什麼。

  她要結婚了,卻跑到人界傻傻生事,什麼都不說,最後還要走人。

  她是來旅遊的麼,把人類當什麼了。

  她就這樣出現在他面前,毫無心機,現在又要走,她把他當什麼了。

  少女低頭看著男人抓住她的那隻手,骨節真好看,她覺得他的手是最好看的。

  「我沒發瘋,我只是知道了自己該幹什麼而已。」

  「該幹什麼?向埃利奧特剖心掏肺地表白然後一走了之回去再結婚?」他嘴角提了起來,聲音越發寒涼,「公主殿下想要幾個男人,嗯?」

  她心裡抽得疼,身體像浸在寒水裡一樣,她應該表白過的,兩次,對同一個人,甚至在那個晚上,她胡亂地撒潑,然後崩潰,心裡積蓄隱瞞了太久的東西一股腦都哭出來了,尊嚴什麼的都放下了,她只想要他和她近一點而已。

  現在卻是這樣尷尬的光景。

  果然,也只能這樣的光景。

  「……你說得對。」

  她吸了一口氣,心裡不斷地對自己說,不要難過,很快就可以過去的,自己有夠差勁的,純粹不要臉找抽,他對自己的根本是憎惡,都是她活該。

  活該她喜歡他。

  聽到女孩平靜如水的回答後,雅蘭閉上眼睛。

  「大人……」

  門外躊躇遲疑的叩門聲打斷了這死寂的沉默。

  一個傭人手裡拿著一封雪白燙金紋的信箋,猶疑不定地望著他們。

  「信……」

  「送到書房裡。」

  雅蘭眼睛盯著菲特,冷冷道。

  「不是的……」傭人有些為難,「是菲特小姐的信。」

  雅蘭望了過去。

  ***

  信件署名來自王宮。

  「了不起,這當兒就把埃利奧特王子殿下弄到手了。」

  雅蘭挽出了悠閒自得的輕佻笑容。

  菲特咬咬牙,硬是嚥下了眼淚,她把信放在梳妝台前,內容是上次在舞會裡就這麼冒失分別感到抱歉和惋惜,翌日邀請她晚上去看帝都歌劇,不見不散。

  意外的來信。

  不過,這也好。

  把一切弄清楚,本來來到人界她就是為了來見他的。

  然後,趕緊回去罷,她真的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被傷得體無完膚。

  「好好打扮。」

  他竟然就好心地給她訂了一套蕾絲印花洋裝,她試穿在身上襯得肌膚雪白美貌傾城又不失清純可愛。

  她只覺得徹骨的冷。

  當天下午她在穿上這套衣服時發現了問題,當初試穿時是傭人服侍她穿得所以沒注意到,現在才發現背後拉鏈的位置非常麻煩,高不高低不低,手不管怎麼伸都夠不著,正這麼糾結著他竟然就推門而入了,見她沒穿好衣服只站在門口。

  她看了他一眼,回過頭時垂下了眼。

  「能……能替我拉一下嗎?」

  男人立了片刻就無聲走過來了,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多跳一下,他走到她身後時,呼吸熱熱地拂過她的頸窩和肩胛,她必須雙手攥住胸口才覺得心臟不會跳出來。

  雅蘭低頭看她的洋裝,拉鏈沒有拉上,一片狹長的雪背露在空氣中,胸衣是黑色的,黑與白鮮明妖嬈的對比,肌膚在燈光下泛著白玉羊脂般細膩柔滑的光澤。

  他記得那種手感,也記得那胸衣裡包裹著的柔軟有怎樣銷魂細嫩的味道。

  一個月後,全部屬於另外一個男性血族。

  男人粗糙溫熱的指尖在拉拉鏈觸到自己時,電流麻麻的從背後躥了上來,她咬著唇不發出呻吟,鼻子在泛酸,她怎麼這麼沒用,只是被他碰了一下而已,就已經這樣不堪。

  「好了。」

  「嗯……謝謝。」

  他退開後竟然沒走,就坐在臥室的單人沙發上看著她打扮,表情淡淡的,她心裡打鼓悶得慌,對著鏡子化妝時心不在焉,差點就畫成一字眉,窘紅了整張臉,他也沒多大反應,只是笑笑,笑得很淡,漂亮的嘴角挽出了她喜歡的弧。

  她真的喜歡,喜歡得她難受。

  她畫完妝坐在床前穿絲襪,一點一點穿,與洋裝配成一套的絲襪,她幾乎沒穿過絲襪,覺得不好意思,上次試穿時傭人硬是給她套上的,穿得很慢,指甲是猩紅色的,她順著細長雪白的腿向上拉,在他沉默的目光下她緊張得幾乎要把薄薄的黑色絲襪拉破。

  她真的沒想到哪一天自己竟然在一個男人面前這樣穿衣服,而且這個男人還給她訂好衣服好讓她打扮去和另外一個男人約會。

  襪子到了大腿就沒有了,雅蘭鎖著她襪沿和手指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游開,心中壓著的一口氣鬆開。

  幸好沒有再往上了。

  因此沒有看見女孩無措抬頭的那半點期待的目光,再望過去時,她琉璃一般的瞳色已經完全黯下去了。

  她理好裙子,提起珍珠鏈的小皮包就下樓出門了,銀髮披著,頭頂歪戴著一小頂俏皮珠花禮帽髮飾,垂下黑色蕾絲點紗,遮了她一半容顏,襯得艷紅的唇格外魅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16-1-6 08:09:56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下了馬車到達帝都裡最高階的大劇院,裡外走動的都是貴族,天色有些陰,大抵是寒潮來臨的原因,婦女們都披著高級的皮草披肩大衣,衣下十指戴著璀璨絢麗的寶石戒指,挽著伴侶的手臂走進燈火輝煌的劇院內廳。

  雅蘭曾經帶她來過的地方。

  車門拉開時,金髮的王子一身貴族大氣的低調向她禮貌伸手,帽簷下湛藍的眸有溫柔的笑意。

  「菲特能來,我很開心呢。」

  「今天你真美。」他輕輕在她耳邊說,省略了敬語稱謂,多了份親暱。

  「殿下……」

  「噓——」他壓壓帽子,遮住了金髮,「我可是偷跑出來的唷。」

  自然是挑了最好的包廂在看。

  劇目單她一看,有些吃驚,正是雅蘭很久以前帶她去看的那部。

  「怎麼,難道看過?」王子有些擔憂地望過來。

  她搖搖頭,合上了單子,「這部就很好。」

  她坐在高處,昏暗中望著舞台,燈光閃爍,女歌聲淒美而婉轉,演員還是那撥,實力派,一個眉眼之間都很到位。

  很快,台上台下的觀眾都沉迷了進去。

  她轉頭,怔怔注視身旁金髮男子的側面,很溫柔,很安靜,昏暗下他像卷在時光塵埃裡的畫。

  「這部劇很有名,本來一直很想看來著的,」他突然轉頭低聲說,衝她笑了笑,有些無奈,「只不過,身份不允許。」

  「……哎?」

  他沒有再言,低頭去看,她也跟著慢慢挪回了目光。

  《魔女與夜鶯的黃昏之歌》

  這部劇的名字。

  受傷的血族王子流轉到人界,被一個小村子裡天真的少女所救,兩人相處,然後相愛。

  人類之所以會愛上吸血鬼,因為吸血鬼太美麗,太縹緲,太寂寞。

  吸血鬼之所以會愛上人類,因為人類太溫暖,太耀眼,太短暫。

  看過一遍的故事,再次到眼前時,起初那些溫馨纏綿的片段讓知道結局的自己格外悲傷。

  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結局。

  魔女與夜鶯的黃昏之歌,只不過少女根本不是魔女,她只是愛上了血族而已,黃昏下被愚昧的村民活活燒死時她一直在微笑,笑容純潔。

  演到這裡時場裡如上次一般響起低啜聲。

  埃利奧特去看她,身邊的少女一臉平靜,舞台的燈光朦朧折射在她姣美的面龐上。

  整個故事結束於發了狂的王子被教團捕到時那仰天朝著月夜的悲號,兩行血淚掛在頰上,他悲慟得連少女的名字都呼喊不出來了。

  場下的女觀眾哭得越來越厲害了。

  歌劇結束後,全場燈光亮起,紳士攙著眼眶發紅的伴侶陸陸續續離開。

  埃利奧特等人群散去,他仰靠在椅子上,也有點沒緩過神,半晌才苦笑,「好精彩。」

  她低著頭沒說話。

  「精彩到開始懷疑身為人類的自己了,」他吐出了一口氣,「難怪皇宮裡的人不讓我看,這部劇上映當初爭議就很大,因為劇裡看起來……比較惡劣的,似乎是人類自己呢,菲特覺得呢?」

  雖是帝國主義制國家,但老國王一直主張民主自由言論自由,政府極少干預娛樂事業,而這劇又精彩,幸而為遭到封殺,只不過在貴族中影響還是有的。

  少女還是看著空無一人的舞台。

  「沒有關係。」

  「嗯?」

  她眨了眨眼睛。

  「這和是不是人類,是不是血族,沒有關係,他們只是想在一起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埃利奧特一怔,既而柔柔笑起來,「菲特很特別呢。」

  菲特搖搖頭。

  天底下愛情的模樣大都一樣,只不過背景變了,結局變了,變的是人心和世界,世態蒼涼無力。

  「殿下邀我過來,是有原因的吧。」

  「怎麼?」他抬眸一笑。

  「因為殿下看起來,」她想了想才道,「很疲倦,很難過,殿下是有什麼心事嗎?」

  埃利奧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有些失笑,沉默了片刻,頭靠在椅背上,手背遮住了眼睛,「我說了我是偷跑出來的嘛。」

  「……誒?」

  「因為啊,不知道怎麼面對。」

  他慢慢說,金色燈光下看不清表情。

  「我的父親啊……即是克萊什的國王,是個很偉大很厲害的人。」他聲音裡沒有沉重,游絲一般有些縹緲,「統一了大陸,收斂了民心,頒布了許多救世的法令,減少了稅賦,可以說整個大陸從詹姆十世才開始和平下來的,我出行時,各地的子民都非常尊敬他,他本人也是溫柔的父親。」

  她點點頭贊同,的確,因詹姆十世的在位大陸得到前所未有的繁榮發展,他也一直致力於血族和人類之間的和平共存,製造改良人造血和禁止將低等流放到人間的血族奴化的法令都是他下達的,她不懂政治,但她真的感覺到他是個好君主。

  「但是,我的父親,病了。」

  她一驚,不知為何心裡有點慌,國王病了,什麼時候的事兒?

  明明是淡淡的語氣,卻透出一種不知何處去得無力。

  「這個是秘密呢,還沒有公開。」他笑笑,「因為父王他看得太清明,招惹了很多人,我在害怕。」

  「……」

  「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呢,那些傢伙們,應該要開始行動了。」

  整個大陸的政策,一直以來埋藏在帝都平安華美昌盛的外表下。

  「這樣偷跑出來,還真是差勁吶。」他自嘲,「我能做多少,我能為自己的父親和國家做多少?他們那樣期待著。」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埃利奧特。

  「如果是殿下的話,一定沒有問題的。」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說鼓勵安慰的話,只能直視著男人開口。

  「因為殿下,也是個十分溫柔善良的人,我知道的,我相信不止一個人會這樣感覺的,還有很有人,到時候,他們都會給殿下帶來祝福和力量。」

  她不懂政治不懂陰謀,只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流露出的真實的彷徨,她覺得心疼,人類真的是容易堅強又容易脆弱,但無論怎樣都可以綻放出短暫生命的光彩。

  「國王陛下當初也一定像殿下這般想過的,所以,殿下請打起精神來罷,殿下是克萊什的王子殿下啊,無論前方又什麼,但克萊什的子民都會擁護殿下的,殿下是不可替代的。」

  說完一大串話她有些窘,自己在瞎說什麼呀,語無倫次又幼稚,說和沒說都一樣,「對、對不起,殿下。」

  埃利奧特的手拿下來,一雙寶石般藍眼睛深深凝視她微微粉紅的臉頰,「不,謝謝你。」

  「呃,其實我沒有……」

  他很認真地對她笑,「菲特,很純粹。」

  「……」

  「菲特喜歡的人,一定十分幸福。」

  怎的突然說起了這個?她本來想笑的,最後還是沒笑出來,她還在期待什麼呢,雅蘭還是好好的,身體健康,前途光明,他還活著,他還可以娶人類公主,越發位高權重,他可以活得很久很久,活得很好很好。

  只要她不去糾纏他,只要在教團的人來找麻煩之前趕緊離開,他就可以很幸福。

  這樣就很好了。

  總比故事裡主人公中的任何一位要好。

  「菲特……?」

  耳邊是金髮王子的輕聲低呼,她回過神來,失態地摸摸自己的臉,有淚,趕緊背過身去擦,一擦妝就花了,她有些困窘,「對不起,殿下……」

  「別擦了。」

  男子的聲音近在耳邊,很穩,很暖,太近了,她有些措手不及,氣息也近了,陰冷的天氣裡有著陽光的味道。

  埃利奧特伸手,手指碰到了女孩低垂遮掩的臉,她一顫,又沒有躲開,他便細細柔柔地將她的臉一點一點捧起來,映入眼簾的是雪後青竹般浸洗得容顏,長長睫毛間淚珠閃閃地綴著,像整朵夜裡的百合,那雙靈秀又瑩亮的眸子顫顫地注視他,像小鹿般直直踏進了他的心窩,等著去憐惜去珍視。

  「不用擦了,你很漂亮。」

  他一字一頓地說,大抵仍是歌劇的劇情使她動容落了淚,看著她脆弱的模樣,頭情不自禁俯了下去。

  菲特只感到氣息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熱,金髮藍眼的男人那雙薄唇似乎就要這麼壓上來……

  不要再想了。

  她閉上眼。

  沒有她他照樣可以過得很好,亦或是更好,喜歡他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與他無關。

  她喜歡他啊,她竟然是喜歡那個人的。

  「……殿下。」

  在男人觸到她雙唇的前一刻,她低低開口。

  「殿下,在殿下小時候,曾救過一個血族小姑娘,殿下您記得嗎?」

  她睜開眼,近近對上他的目光,字音咬得極為清楚。

  王子動作一停。

  「那個小姑娘迷路了,一直哭,殿下就哄她,給她講故事,時時偷跑出來陪她,那個小姑娘沒有辦法觸碰人類花朵,殿下就偷來這個……」她從他懷裡緩緩退開,從小皮包裡小心翼翼地翻找出一雙有些舊或淺米色的蕾絲鏤空白手套,「隔斷力量的手套,從神官那裡只是為了讓我觸碰到人界生靈。」

  她定定凝視有些怔忡的男人,「您還記得嗎?」

  他的表情,應該是不記得了吧。

  她心中空空落落的,果然,雅蘭也好,他也好,都是她一廂情願。

  「菲特……」

  埃利奧特吃驚了些許,緊緊盯著她的手套半晌,辨認出上面刺繡的徽章,有些不可置信望著她。

  「不會有錯的……」

  接下來讓少女一瞬間面色蒼白的話語脫口而出。

  「給你這雙手套的人是誰?這雙手套是當今皇家大祭司林尼厄斯六十多年前遺失的秘寶……」

  他記得的,每年因為皇家一年一度的聖洗儀式和這位老祭司有所接觸,祭司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之後在皇族必修的經文課時他也聽說過這位老祭司回憶自己的往事。

  他年輕時最得意的作品即是製造出隔斷力量的手套,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會刺繡上專屬於他自己的徽章簽名。

  菲特只感覺腦袋嗡了一下,然後面前男人說話的聲音遠去了,身子有些虛,她支不住,一把靠在包廂的露天看欄上,直愣愣望著他的口型,嘩啦啦身體裡有什麼,在慢慢坍塌。

  六十多年前……?

  「等一下……」埃利奧特一頓,睜大了眼睛,「難道你就是父王說的那個——」

  「王子殿下!」

  門外一聲下人帶著悲腔的呼喊,呼地撞開。

  下人和三三兩兩的國王軍侍衛衝了進來,直直朝埃利奧特單膝砰通跪下,每個人臉上都不滿了強力壓抑下來的悲傷和焦慮的驚惶。

  埃利奧特身體一直。

  「殿下啊,國王陛下他已經快撐不住了——」

  夜黑,加裡弗雷德宅邸。

  雅蘭站在門口,送信員藏匿著悲傷的模樣深深低垂著首。

  他手裡捏著雪白的王宮信紙,召令他,以及所有的貴族家主,速去王宮。

  「……來了麼?」

  他放下了信件,靜靜抬頭望向天邊皎潔渾圓的月,而復而落向歌劇院的方向。

  陰寒的風呼呼刮過,吹動樹枝簌簌抖動。

  黑暗中無數蟄伏的勢力,朝夕之間抬起頭,慢慢伸出爪牙。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16-1-6 08:10:11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原來時間也是可以沉默的。

  漫長的,無法勝數的光陰裡,恍惚眨眼的瞬間已是滄海桑田。

  她怎麼能忘了呢。

  人類的壽命,和血族相差到自己聲嘶力竭也無法挽回的地步。

  她單純幻想的時間之外,人間已經變了數個模樣。

  直到今晚,貴族們才知曉了國王陛下病重的消息。

  小部分的騷動因教皇的驚異出面而平靜下來。

  整個王宮漆黑的,只點了冷幽幽的藍色暗光,沉鬱凝滯的氣息深深籠罩在大殿上方容不得一絲半點的淅瀝風聲。

  祈福儀式中,貴族大臣靜靜聚在一起,立於國王寢宮外,表情是濃黑的沉重,垂著眼,雙手喃誦經文祈禱著君王的康復。燈火閃爍,醫師與祭司人影晃動,法器泛著陳舊古老的暗金光澤。

  直到深夜,人群散去。

  雅蘭順著人流朝外走去,回首靜靜望了一眼國王的寢宮。

  夜深而寂靜。

  華美大氣的寢宮因冷光幽幽而彷彿被凍結,因是淨禮之夜,宮內除了躺在床間病危的老國王外空無一人,結界咒文隱隱環繞在紅絨金線床簾四周。

  老人皺紋滿佈的臉上被青灰籠罩,他呼吸微弱,胸口極輕微又短促地起伏。

  陽台外窗紗輕輕在月光下拂動。

  他微微睜開眼,半晌。

  「你終究還是來了。」

  銀髮少女立於陽台上,身後黑夜裡的月華鋪就了她一身銀色的夢幻輝煌。銀色長髮隨著風飄動,耀眼得好似一粒粒鑽閃閃發光。

  窗簾被風掀開,她逆光而站,陰影下容顏模糊,那雙血紅色的瞳若黑池裡燃燒盛開的蓮花。

  「你怎麼能進來……外面明明有結界的……」說了一半他不說了,也知道了,目光仍靜靜注視天花板。

  少女雙手戴著米白蕾絲手套,一步一步走進房間,靠近這位暮年殘燭的老人。

  「你為什麼不說?」

  半晌,她站在床前,不遠不近的位置,表情不清。

  「……你為什麼不說?」她低著頭,聲音一點一點從緊抿的唇間擠出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害我……害我……」

  我連喜歡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不,因該是自己天真無知地認定,認錯了人。

  「我一直以為……是埃裡奧特……」

  「這樣不好嗎?」

  老人安寂地微笑起來,陽台外月光隱隱鍍到他蒼老細紋的眼角。

  「菲特,我已經老了。」

  一句稱喚,少女身子生生一顫,紅了眼眶。

  「不是的……」

  「埃利奧特是個好孩子,而且,他很年輕。」

  「我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她低喊,淚落了下來,「我只想要見到你而已!」

  聲落了就沉默了,老人沒說話,只留少女僵著身體站著,細瘦的肩膀壓抑地微顫。

  「菲特,我很高興,」許久之後,老人再次開口,聲音溫柔而平靜,「因為我,你停在原地,但是,已經不用了……過來。」

  少女緩緩靠過去,來到床邊,手扶著床跪下去。

  老人艱難無聲地轉過頭,目光落向她。

  她看見的是張異常蒼老的臉,月色的黑夜裡,乾枯頭髮是荒蕪的白,但那雙眸子,她認得的。

  已經渾濁了的藍色眼睛,裡面流露出了溫柔的,溫暖的,安靜的光,甚至比多年前多了一份寧和慈祥,她認得這雙眼睛,若那麼多年前一樣的,熟悉的眼睛,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認錯的的。

  可她為什麼就認錯了呢。

  她終於哭出聲來。

  「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伏在床前嗚咽。

  無論如何,還是找到了。

  但是,太晚了。

  老人用了力氣去伸手,枯樹一般的手掌伸向她的小腦袋,又在看見自己衰老手臂的瞬間微微停了下來,準備收回,少女卻驀地抬臉,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雙手護著,臉頰輕輕摩擦他乾裂的掌心。

  老人輕微一怔,停了停。

  「菲特,不用再為我停留了。」他緩緩笑了,「你已經長大了,變得很漂亮了呢。」可他已經老了。

  她流著淚搖頭。

  「你喜歡那個青年吧,加裡弗雷德。」

  她淚眼模糊地看著他,最終還是閉上眼,一串淚兒滾下來。

  「他不喜歡我……」

  「傻姑娘,你又不知道他為你付出了多少,」老人摸摸她的頭,「還是那麼愛哭,笑一笑吧,女孩子笑起來是最好看的。」

  她聽得這話語鼻子一抽,老人聲音嘶啞的,語氣和字句卻是在她心的記憶裡又深深重烙了一遍,與曾經的畫面重合,眼淚流得越發地厲害。

  「菲特,笑一笑,」老人輕輕歎息,嘴角仍是溫柔,「我想看。」

  菲特覺得自己胸口被什麼狠狠撞過一般,難受得全身每個細胞都在瑟瑟發抖,這麼深的夜色,這麼柔的月亮,她擦乾眼淚,吸吸鼻子,然後一個深呼吸,用盡了大半力氣,對著老人露出了笑顏,彎彎的眸兒彎彎的唇,若嬌媚清麗的花瓣層層疊疊婉妍打開,噴吐露珠芬芳,最美永恆的月光在她身後褪去了顏色。

  老人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恍惚的模樣,還是笑著的,聲音一點一點微弱下去,「好美呢。」

  「詹姆……」

  「我有東西,你幫我拿出來好不好,」老人說,目光投向她身後,「陽台旁的櫃子裡,倒數第二格抽屜……」

  她連忙起身,鬆開了他的手,老人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不可察覺的顫,指向房間那個位置,「……看到了嗎?」

  她點點頭,走向櫃子,蹲下來去翻找。

  國王望著那個嬌小的背影,銀髮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流瀉著光。

  他一直一直望著她,安靜的,柔柔的。

  然後,藍色眼睛裡本就微弱的光,一點一點消失。

  他緩緩閉上眼,停在空中的手垂了下去,垂在床沿。

  菲特找了一會兒,在最下面墊底的木板下找到了一塊白布包著的板子,拉出來時還有些大,長方形的大板,應該是木頭做的,布上都是灰,年代應該久遠了。

  「詹姆,是不是這個呀?」

  少女回頭,望向大床上毫無聲息的老人。

  「詹姆?」

  她提著木板慢慢靠過去,來到床前。

  「……詹姆——?」

  夜深,風輕輕拂過,似柔軟的手,少女手間木板上覆蓋的白布緩緩無聲落下。

  色彩在時光中經不起剝離,塗抹的卻是當年最美的年華。

  畫中的銀髮小女孩,在郊外樹下巧笑倩兮,大大的蓮花一般的眼睛,肌膚雪白的,懵懵懂懂又笑容燦爛。

  那麼多年前。

  金髮小男孩穿著背帶褲氣喘吁吁跑出城外,這次偷翻宮牆被國王軍隊長給發現了,死得慘,回宮肯定要被父王罵。

  哎哎,算了不管了,先玩了再說。

  他跑到樹下,外面陽光正好,金色光芒暖暖烘著他紅潤的小臉頰,他停了下來。

  女孩子坐在樹下,不遠不近,眼神盼望又是緊張,直到望見了他,花朵般的容顏因喜悅而綻放。

  「你終於來了啊!」

  蓮花的眸子,雪白的肌膚,她對他露出燦爛的微笑。

  畫面被雋永地定格在這裡,塵封在王宮的某個角落中,長長久久。

  「我等你好久了呢。」

  皇歷七四六年十一月初,克萊什帝國國王詹姆十世因病逝世,享年七十四歲,葬於皇家園陵。

  在後世的記載中,詹姆十世二十一歲即位,在位五十三年間成績顯著,在軍事、政治、文化等方面統一全大陸,並使大陸經濟繁榮發展得到穩定,被歷史學家稱為克萊什開始以來最賢明的君主,並在其一百二十五年後,詹姆十三世將其追封為「萬民王」。

  菲特立於懸崖邊上,天邊山巒間驀然迸乍的一抹金橙色光芒,黎明的陽光逐散暗夜的陰霾,籠罩在這片陷入悲慟的城市上方。

  報喪的鐘聲,一下一下,敲打著,迴盪在天際。

  人們穿上黑衣,白花和冥紙在街道上飄散,他們聚在一起,抱著老國王的遺像,低低壓抑哭泣。帝都聖教堂裡外擠滿前來禱告的子民,手捧經書,雙目含淚,祈求國王的靈魂能夠飛向安息之地。

  菲特低頭望著腳下的城市,高處山間風拂動她鬢前的髮絲和飛揚的黑色裙角。

  她站著,站了許久,直到頭頂的陽光照得視線模糊,才輕輕轉身,決然地,往回走去。

  雅蘭一身黑衣,目及之所處的山崖邊,少女漸漸向他靠過來,越來越近。

  熟悉男子的氣息使她抬頭,面前的男子有著英俊的五官,山風抖動他的黑呢大衣,眸子玉澤清清,注視她。

  她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從他身側走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16-1-6 08:10:25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呼,這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

  夜裡教堂走廊中,約瑟夫·布蘭頓哈出一口白氣,緊了緊身上的大衣,長途跋涉的旅行使他提不起力氣。

  不管怎麼說還是到了,大陸的東北地區的教團支部,上級竟然在國王逝去哀悼日這種微妙的時間派自己來到這種小地方巡查犯人,不禁讓自己對帝都如今的局勢越發緊張起來。

  只要不引起腥風血雨就好,這種時候血族那邊不可能沒有行動的,雅蘭家的小公主看來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布蘭頓神官嗎?」

  走廊前方的大門開出了一條縫,一名穿藍袍神職人員面無表情地乘著燭台出現在面前,面目清秀,個子比一般男人要瘦小一些,一小簇火光在冷夜裡格外顯眼。

  「啊啊,是的。」趕緊立定站好。

  「那麼,神官這邊請。」神職人員側身讓開了一條路,臉仍是木的。

  「這麼說起來,神情視察和犯人異常的報告是你們自己上交的?」

  一路寂靜,地磚上迴盪著兩人的腳步聲。

  真是個安靜的教堂,規模還是有的,從建築上來看也是很有一段歷史了的。

  從壓了密件紋章的資料上得知是個暗裡專門關押妖魔和異端分子的地方,想想還是挺吃驚的,從事神職這麼久教團的陰面約瑟夫真的沒知曉多少。

  因此這教堂看起來才陰森森的嗎?

  「是,因為犯人出了些問題。」

  對方靜靜回答,停下,面前時一整面白玉神袛浮雕的牆,雕刻精美而歷史悠久,他伸手,掌心豎直面對牆壁,白光一閃,一道通往地下的暗黑旋轉樓梯出現在面前。
  約瑟夫有些怔,這技術,似乎是古老年代以前傳下來的。

  「這裡可直達最底層,請。」

  「啊啊,好的。」

  神官隨著藍袍人順著樓梯蜿蜒而下,除了他手中的燭光,其它皆為昏暗漆黑,約瑟夫看了看兩邊的牆壁,上面隱約可見雕刻著古老亙遠的咒文,一排一排,還有腐爛在石磚裡的符紙,鎮妖避邪,驅魔結界,都是在古經書裡才尋覓得出的,那些暗紋字母,黑漆漆中彷彿一隻隻夜獸的眸,塵封裡陰寒寒地散著光。

  最下層到底關著什麼?

  雖然說是加密任務,但大祭司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凝重的樣子。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藍袍領路人忽而悠悠地唱起了歌,歌聲很輕,也只像哼著的調調,在這暗道裡格外突兀詭異。

  約瑟夫聽著聽著就不對勁了。

  這首曲子……他聽過。

  「……哎……?」

  他愣了愣,領路人一拐,到達了樓梯盡頭。

  平整甬道牆壁兩邊燈台依次亮起火盞,他的視線中,一道一道結界浮光流轉,織成變幻絢彩的力量。

  「祈聖天二十八界?!」

  他不禁低呼出聲。

  「不愧是帝都來的使者,果真博學。」領路藍袍人笑了笑,執著燭向前走去,一道一道穿過光之牆,穿過最後一道時,他回頭看看一頭霧水的約瑟夫,「你的靈魂果然歸附於神靈,這般純淨。」

  「……什麼?」

  「若是對這牢裡的物兒有半分歪念,」領路人他聲音悠悠,「你早已被劈為齏粉。」

  約瑟夫不禁打了個寒噤。

  「這就是的,」他回過頭望向面前被濃墨浸沒的牢房,牢桿上咒文燙金,密密麻麻,「這位在這兒睡了三百多年,不知為何最近醒了。」

  約瑟夫一口氣沒緩過來,面前這個人剛才好像說了一句讓人毛骨悚然的事,亦或者,一個教團的秘密。他提著膽兒緩緩靠過去,甬道裡浮光攢動,卻透不進這牢裡半分,彷彿有誰在靜靜噴塗著黑暗。

  藍袍人又哼起了剛才那首歌,輕緲地迴盪在這地下空間中,分明的寂靜中,咕啦啦,約瑟夫聽見了異樣的聲音。

  咕啦啦。

  鎖鏈拖動的冰冷聲響。

  清晰地,從牢房裡傳來,從黑暗裡傳來。

  咕啦啦。

  約瑟夫頭皮發麻,他突然覺得一冷。

  「很有名的,在帝都,不知神官大人聽過沒,」藍袍人停下了輕唱,目光穿過牢房望進去,「——魔女與夜鶯的黃昏之歌。」

  約瑟夫突然一震,睜大了眼睛,似乎看見了牢裡的物事,迅速變了表情,連著後退了兩步。

  藍袍人望著牢裡,慢慢說。

  「早上好,王子殿下。」

  同一時間,帝都大教堂。

  頂級接待室是堪比王宮的金碧輝煌,雕刻著天使與聖女的鍍金半身塑像鑲嵌在四個牆角下。

  共十二人坐得檀木大沙發上,黑髮黑髮的年輕公爵閒適翹腿坐著,低頭靜靜看著膝蓋上燙金邊的合同文件。

  他的對面,坐著最高教堂代理人執行祭司,身旁各方位男女神職人員候著。

  房間裡流動著沉默難言的氣息。

  末了,雅蘭執筆,利落地簽了字。

  他身後立著的恩澤倒抽口氣,胸口被撞了似的,表情變幻莫測,似乎早已知曉這結果的同時又想迴避,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男人手中遞出的合同直辣辣刺著他的眼睛。

  對面的大祭司露出了笑容。

  「加裡弗雷德大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慷慨寬容呢。」

  「祭司大人言重了。」雅蘭職業微笑。

  「這最後一份簽約真令人可惜啊,明明想繼續合作,」祭司站起來,「在下會信守承諾,抹滅一切那位血族公主於帝都的存在,教團對其不會干涉任何。」

  「多謝。」

  「哪裡,還得感謝加裡弗雷德大人在經濟和政治上的扶持資助,在這危險的當兒,教團幾乎是欠了大人一個恩情呢。」

  恩澤緊緊抿著唇,忍著不發一言,他們話說得道貌岸然,風輕雲淡,背地裡多少齷齪之事都讓雅蘭大人收攤子,雖然對他來說不算什麼特別的大事,但身為下屬的自己還是不舒服。

  況且,還一筆一筆地向加裡弗雷德家族要錢,數目驚人。

  雅蘭還真的就讓他們為所欲為了。

  「祭司大人所需之物,明兒晚會送到,」雅蘭也起身,提著手杖微笑,「無事的話,在下便告辭了。」

  祭司一笑,因為簽成了合同而格外滿足,「我倒是一直想問,那血族公主是與大人定了何等協議,用了什麼條件,讓大人這般護著她?這可不像一直以來『風隼』將軍的作風啊。」

  說這話時,青年已經戴上黑禮帽轉過身,聽到後他身形微微一頓,回眸只是微笑。

  「她想見到誰,僅此而已。」

  雅蘭回宅子裡時,迎接他的女傭表情有莫名地擔憂。

  他心下瞭然,只是淡淡道,「還沒出房?」

  女傭點點頭,有些為難地開口,「都第四天了,送進去的飯菜……一點沒動。」

  對方沒說話了,臉上沒多大表情,那壓抑的氣息還是隱隱散了出來,多少年了主人這樣還是少見,她縮了縮,愣是忍住了後面想說的話。

  她就坐在床上,看著桌上擺著的油畫,一直坐著,沒動過。

  雅蘭放下東西直接上了樓。

  房間昏暗,瀰漫著一股禁閉多日的陳腐氣息,擺設一如往前,少女窩在床上,抱膝銀髮流瀉,背著他,望著油畫的方向。

  安安靜靜,毫無聲息。

  陰影裡油畫色彩模糊,只不過畫中的小女孩笑容燦爛得靈動地流出來一般。

  他先是在門口站了半晌,然後帶上門,極快地向桌子走去。

  她呆呆的肩膀一動。

  他拿起油畫的一瞬間,她的目光閃爍,彷彿一直仰望的星辰被人摘走,像個小女孩般無措又茫然。

  「你幹什麼——」她神經質低呼,聲音是啞的,起身阻止他,剛站起來就跌坐下去,沒有力氣。

  「反應還挺快,嗯?」他淡淡笑一聲,只是因為他碰了她心愛的油畫,她就這樣,他若是把這畫摔了扔了,她是不是會殺了他?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脆弱驚懼又透了一絲戒備敵意。

  他心裡寒涼,仍只是垂頭,把隨手帶來的工具擱在桌上,擺開,一看竟是裝裱工具。

  他利落快速地除塵上膜,用紅心實木框和薄琉璃將油畫包裝好了。

  「畫這樣晾著,易掉色風化。」

  他淡淡說著,把畫遞給她。

  她呆了好久才接住,眼神有點木,將它緩緩摟進懷裡。雅蘭挪開了目光,掃向了桌上冷掉的飯菜。

  片刻之後他說:「你還準備待多久?」

  她沒動。

  「他找到了見到了,我約定也完成了。」他解了襯衣領口的扣子,慢慢說:

  「你可以走了。」

  少女似乎花了漫長的時間,才理解了男人話中的意思。

  她抬頭的動作,像是被線提起來的木偶,雅蘭見到的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白白的,瘦了許多,顯得眼神越發的大,也越加空洞無神,小身子幾乎要陷進衣服裡了。

  他就見不得她憔悴的樣子。

  半晌,少女抱緊了懷中的畫,彷彿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了,輕輕問:「你這是在趕我走嗎?」

  他戒煙長久,此時卻想啐上一口來壓下湧上來的一切。

  「是。」

  恩澤站在門外,他幾乎都聽不下去了。

  她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帝都走的每一步,都是雅蘭拿代價去換的。

  現在想來也可笑,她怎麼可能不被教團察覺,不被獵人協會察覺,不被帝都裡眾多黑暗爪牙察覺。

  血族公主,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她隨時可能屍骨無墳,人界待她而言是最苦難的地獄,他不久前才知雅蘭從最初起便為她剖了一方清土,為了順迎她兒時對人界美滿溫暖得希冀幻想。

  亦或者是,為了她去尋找幼時愛戀的男孩。

  現在國王已逝,朝代皇族變幻,大祭司也說過。

  他很難再護她了。

  所以,就得讓她走嗎?

  恩澤不明白。

  雅蘭開門離開時,恩澤望了一眼房內,少女抱著畫,深深埋著頭,蜷縮在一起,小小的一團。

  看得太清太遠,會很辛苦的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16-1-6 08:10:40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恩澤沒有想到局勢這麼快就發生了變化。

  翌日一早,雅蘭便被中央廳緊急召去開軍事會議,血族那邊的紛爭迫在眉睫。國王已逝王位暫且空著,許多勢力覬覦分杯羹,這種情況下教團那邊出了變故。

  王室血統本身對大陸具有鎮壓及守護淨化的作用,如今四處異變,新任國王若不盡快上台進行祭祀,不知哪天會鬧出成批妖魔鬼怪來。

  這個當兒時,教團那邊的代表道:「他醒了。」

  中央廳會議堂裡驀地起伏一小陣騷動。

  雅蘭輕輕抬眸,無波無痕。

  「這並不是吾輩所能控制之事,教團以用盡全力鎮壓他三百年之久。」

  作為國王軍隊代表的埃利奧特和立於身後作為皇家騎士團副首領的赫倫不發一言。

  當天下午回來時已經置備出發的行程物件了,這次路程有些遠,雅蘭也只穿了普通男子的衣服,白襯衣外是雙排銀扣的黑呢大衣,下面一雙黑皮馬靴,恩澤隨雅蘭出發時,看見赫倫牽著馬車候在大宅門門口,不禁微微吃驚。

  自從尤利金伯爵事件以後,他無論是工作還是出行,都極少再見到赫倫大人了。

  赫倫穿著深咖色厚斗篷披風,帽子蓋住了他茶色的眸,天氣陰冷,寒風掠過時偶爾可見他拂動的短短髮梢。

  雅蘭淡淡望著他,然後走過去,赫倫捋下帽子,露出堅毅沉默的一張臉,雅蘭衝他笑笑,他便俯首行禮,腰間的佩劍響出喀啦的聲音。

  「走吧。」

  「——等等!」

  恩澤首先回頭,聲音的主人站在門口,直直望過來。

  「……菲特小姐?」他吃了一驚,她這是什麼打扮?

  少女銀白長髮束成高高馬尾,身上竟然是大陸裡旅行少年慣有的裝束,恩澤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模樣,真像半年前他們第一次在地牢裡見到她時男扮女裝的樣子,英氣又靈秀的。

  菲特筆直走到雅蘭面前,仰起粉黛未施的小臉,「我知道你們要去哪,請帶我走。」

  「菲特小姐?」喊出來的是恩澤,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了他一眼,又對上雅蘭沒有任何感情摻在裡面的目光,一字一頓道:「讓我跟你們一起去。」

  「哦?」雅蘭歪頭挽起嘴角,聳聳肩,「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之至呢,公主殿下?」

  分明的嘲諷,她握緊拳,竟然對他露出了笑容,依舊是絕色的艷麗,恩澤一時看得有些有些呆。

  雅蘭不動聲色盯緊她。

  「我不會是累贅的,我應該是很有用,」她將手掌按向自己胸口笑著,「我是純血種,最次的情況下,把我再賣一次,你辦事會順利很多,身體也好,血統也好,頭銜也好……」

  她說到一半沒再說下去,面前男人的眼眸見見幽深暗沉,有什麼在最深處翻滾,她沒看懂,只覺得他的氣息凍得她週身一陣陣泛冷,勉強保持笑容,「而且你這次的目標是一個血族?無論如何我都是可以起到作用的。」

  恩澤也被雅蘭的氣息嚇到了,抽了一口氣,被血族公主一席話震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她這是在演哪出?受刺激還是怎麼著,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還有把自己再賣一次什麼的……

  她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根本不知道雅蘭大人他……

  雅蘭先是注視她,後將手杖轉了個圈卡地拄在地上,似笑非笑的,眸子瞇得細長。

  天空是灰白色預示著冬季的即將到來,將帝都籠上一層寒風刀削似的冷清色調,她的銀髮白練般飄動。

  「唷,初戀情人死了,才想起別人的好了?」如同最初相見時的輕佻散漫,「我是不是應該感恩戴德受寵若驚?」

  菲特閉了閉眼,胸口起伏不定,疼得全身沒有力氣。

  「不是,你幫了我許多,我想報答你。」

  ****

  加裡弗雷德宅邸臥室。

  「莉露。」

  「在。」

  女騎士無聲於陰暗角落走出顯形,單膝跪地。

  少女脫下裙子,將攤在床上的少年襯衣拾起套上,一顆一顆扣扣子,然後是長褲,然後是長靴。

  她抓起桌上裝裱得乾淨大氣的油畫遞給她,「把它帶回血族。」

  「殿下……?」

  「現在就去,」少女繫好皮帶,固定住短劍和槍套,走到鏡子下將長髮束成馬尾,「我不會有事的,你把它送回去。」

  「……是。」女騎士頷首。

  少女回頭,靈秀精緻的五官,男裝穿得英氣漂亮,瘦瘦的四肢和細長的腰身紮在衣服裡,簡練清爽,她衝她笑一笑,「那拜託了,還有,謝謝你幫我弄來這套衣服。」

  她望向窗外,下午了,雅蘭也快回來了。

  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

  她自顧自笑笑,在女騎士消失了蹤跡時套上了斗篷,遮了小半張臉。

  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那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雅蘭?

  恩澤因為要負責在帝都裡調查,非常不情願地留下了,臨走前在赫倫面前立定站直,「請保護好雅蘭大人。」

  後者似乎習以為常,象徵性點點頭,往頭上繞馬的韁繩。

  恩澤現在想來這事都覺得擔心,大陸東北部的教團支部似乎不單純是個教堂,裡面從古到今還關著其它東西,他想著想著就歎口氣,仰頭看看這糟糕的冷天氣,一邊在街道上走,一邊抽出雅蘭吩咐他收集情報的紙條看。

  「……哈?!」

  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把內容重讀了一遍。

  「找到編劇……?」

  越往東北行進天氣越發寒冷,乍眼望去都能見得草地上結了霜,天空烏灰的長雲層流動著,沉甸甸幾乎要壓下來一般,再往目的地行進一些時,不知不覺已經開始落雪。

  菲特睡醒時窗外山脈平原已經是成片亮慘慘的白,細細的雪花星子簌簌往玻璃上撲,融化成水漬。

  馬車是帝都工廠裡的新款,封閉性好,還加了暖爐,她搓了搓凍紅的手,赫倫在駕車,車廂裡就她和他,後者坐在她對面,撐著下巴望窗外,側臉的輪廓很好看,黑黑的短髮和睫毛,眸子深邃綠,映著窗外雪景靜得似夜裡的狼。

  他望過來時她趕緊偏過腦袋,把小臉塞進斗篷衣領裡。

  車程行得快一半時,莫名地遭到劫匪,大雪天的,不怕冷浩浩蕩蕩一大群。

  領頭的是個刀疤男,瞇眼一看,那個馬伕暫且不說,車裡那個瘦瘦小小的少年和那斯文得不得了的青年一瞧便知是弱不禁風的主,特別是那白臉青年,一笑氣質全出來了,肯定是個嬌生慣養的有錢人。

  二話不說,搜。

  赫倫見那氣勢洶洶的樣,丟出一串「……」似乎覺得作者這是在浪費他的表情。

  「赫倫,殺生不好。」雅蘭這時候淨裝好人,瞥了一眼菲特,「你去。」

  「……」

  「你不是說你很有用麼。」

  她二話不說立即下車。

  一邊向劫匪們靠去一邊想,他這是看她笑話麼?

  雪不大,但風特別冷,呼啦啦刮下她的帽子,那張漂亮的臉根本就藏不住性別。

  「唷,原來是個娘們兒,」男人們嗤笑,「好好的不穿姑娘家的衣裙兒作甚,那兩個人派你來伺候爺們?」

  「因為比較輕便,畢竟是出遠門,」她竟然還能流利作答,撲哧撲哧雪下踩著腳印,靠過去,紅蓮的瞳色隨著她瞬間的動作流溢出鮮血一般的光。

  她三下五除二解決大半的人,幾乎都是狠狠擊中□一招制勝。

  赫倫&雅蘭:「……」

  簡直是男人終極殺手。

  解決得差不多時,她有些恍惚,心在砰通砰通響,耳邊因風聲而略微模糊朦朧,那些男人的頸動脈血管分佈她看得特別清楚,看得喉嚨和心口都是癢癢的。

  想來有段時間沒吸食人血了。

  她花了好大的力氣忍下去。

  穿裙子有什麼用?

  女孩穿裙子就是為了好看,小時候母親常說女孩子家穿裙子是最好看的了,飄逸又甜美的,可是這有什麼用呢?

  她是吸血鬼,還是殺掉他父母兄弟的一樣是純血種。

  她穿再好看的裙子他也不會多看一眼,與其這樣還不如把自己埋起來,別讓他看見就好了,她還可以偷偷地看他。

  一晃神,揮出的拳被對方閃開了,她一怔,緊接著對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個右勾拳直朝她臉砸過來——

  嚓。

  銀光凜凜,從馬車射來貫穿了男人的腹部,中長的腰劍,劍柄直沒入肉裡由背後貫出,男人一聲嗚咽鬆開了她。

  她緩回來,迅速抽身將剩餘幾個撂倒,寒風把她的下巴凍得沒有知覺,因為動作她微喘著氣,掃了一眼地上歪七豎八捂著□的漢子們,還有那唯一在雪地裡淌開了血污的屍體,痙攣後已經不動了,她眸光暗了暗,走過去把中袖□用衣裳拭乾淨了然後折回馬車。

  「……謝謝你。」她把劍呈給赫倫,她記得這是赫倫經常佩戴的劍。

  赫倫面無表情看著她,然後收了劍。

  她用袖子擦擦額頭,身體熱乎乎的,把自己衣服理了一下,理完了才覺得沒必要,他又不會在意,重新用斗篷圍住臉上車,安安靜靜縮在一邊坐好,頭有些暈,但是沒有在意。

  赫倫先是駕車繞過地上的人們,然後在馬蹄聲中向後略側過頭,透過車鏡睨著雅蘭的後腦勺,一隻手擱在劍鞘上,剛才那男人瞬息抽出時他當真沒感覺到。

  這位大人有多久沒用過這般的速度了?

  「不是說不殺生麼?」赫倫說。

  青年望著窗外連綿的雪景,沒應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16-1-6 08:10:55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夜裡的時候到達了中轉的小鎮。

  「兩間房。」

  訂客房時,赫倫對老闆這般如是說。

  菲特半天沒反應過來,「……哎?」

  不是有三個人嗎?

  想著是兩個男人一個房,她當時也沒阻止,可收拾行李進房間時愣是發現了不對勁,赫倫非常鎮定地,自然而然地走到單人房前,掏出鑰匙,打開,進去,再關上。

  「……哎?!」

  意識到事實時,一張小臉先是通紅,然後漸漸蒼白,她不禁望向身旁的男人,他一邊開門一邊低頭對她挽出一個笑容,「怎麼了?」

  「……沒。」

  這是為什麼,她沒敢提。

  雅蘭也沒說。

  洗澡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緊張到不行了,心裡七上八下的,洗完後迅速鑽進被窩裡裝屍體。

  「菲特。」

  「嗯……嗯?」她拿被子捂著臉,只留一雙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雅蘭看得心中想笑,丟給她一條乾毛巾,「把頭髮擦乾。」

  說完就進浴室了,她呆在床上,臉紅紅的。

  雅蘭與她同一間房自然是有原因的。

  晚上見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翻身,被子就捲到一邊了,那雙玉似的長腿折疊著暴露在寒冷空氣中。

  果然。

  他下床去給她捻被子,理好,她哼了一聲,又翻了過來,身體朝上,胸前襯衣扣子開了幾顆,黑暗中酥軟軟半露著一片雪白,少女香氣從衣領間躥了出來,他又無奈去給她把扣子扣好。

  回床上沒多久,她又把被子踢了。

  雅蘭從在帝都裡住時就發現她有踢被子的毛病,一般都是自己捻,有事在外不回來一定會囑咐女傭,好端端的公主殿下不知哪裡撩來的壞習慣。他去弄的時候,意外察覺她身子有些燙。

  對於吸血鬼而言,已經是很燙的了。

  他去撥她的臉,少女呼吸有些急促,臉頰也是熱熱的,睫毛輕顫,模樣可憐兮兮的,一見便知是發燒。

  ……血族也會發燒?

  他打電話來叫櫃檯送發燒藥,送藥過來的是這裡的老闆娘,一見她嚇了一跳,「呀,這姑娘好生漂亮,小哥你真是好福氣。」

  他沒應答。

  老闆娘見這一對好看的男女,中年婦女心性起,自告奮勇給她瞅瞅,瞧瞧摸摸,回頭猛瞪雅蘭一眼,「你怎麼不好生護著她?!」

  公爵大人人生二十多年,難得噤聲,什麼情緒都往胃裡咽。

  「她體虛有段時間了,最近著了涼,估摸是不適應這兒的天氣。」說得老闆娘自己心疼得緊,自己沒閨女,看這麼嬌弱好看的姑娘家就喜歡,像自己孩子似的,「你說,你最近是不是給她什麼氣受了,看這情緒壓抑的,小臉都皺了。」

  雅蘭繼續不知道如何反駁,老闆娘鄙視剜他一眼,等青年謝她了才裊裊出了房。

  夜裡風極大,震得窗柩呼啦啦響。

  就不知人類的發燒藥對血族有沒有效果了,少女在床上蜷成一小團,氣有些喘不過來,他開了盞小燈,燈光昏黃,她頰上的緋色暈紅暈紅的。

  他沖了藥,坐在床邊去輕搖她的肩,「菲特,起來。」

  「……」

  「菲特。」

  「……」

  他沒辦法,把她抱起來擱在自己懷裡。

  她又輕了,身子又軟又燙的。

  「菲特,」他俯頭,氣息拂著她的唇瓣和鼻尖,「醒一醒。」

  「……嗯……」

  她睫毛動了動,他把藥碗挪到她唇邊,「把藥喝了。」

  「……唔……」

  少女呼吸細細碎碎地不穩,他放軟了聲音,「乖,喝藥。」

  她抿了幾口便偏過頭去,迷迷糊糊的,「不要,好苦。」

  藥汁他先前嘗了一口的,為了試溫度,的確不是愛吃甜的小姑娘能夠忍受的程度,「乖,不苦。」

  「……嗚。」

  翻來覆去地折騰,菲特估計燒得暈了,沒醒過來,哼哼嘰嘰被雅蘭哄著又吞了幾口,這才有了反應。

  「你騙人,明明苦你還說不苦……」

  眼睛沒睜開,臉已經皺了,一副嬰兒般嬌滴滴要哭的模樣,她不知不覺把臉蹭進他懷裡,讓這個懷抱更深,更讓她好好地眷念。

  「嗚嗚,你總是騙我,雅蘭你個大騙子……」

  雅蘭無奈,懷中的女孩兒明顯是撒嬌,與白天裡那躲躲閃閃什麼話都往心裡咽的女扮男裝小少年大不一樣。只好得輕輕撫她的肩,撩開她的發,「好好,我是大騙子。」

  她半天又沒回聲,身子依舊很燙,過了會兒,細白的手指抓上他的胸襟,她在他懷裡坐起來,雅蘭支著她沒讓她軟下去,她便環住他的脖子,慢慢地,無意識地蹭上去,「唔……好難受……」

  「乖,把藥喝了。」他本來還想說的,後面的字句全在她唇貼上他脖側的瞬間止住了,少女柔軟的唇含住他頸動脈上層的表皮肌膚。

  客房裡昏暗昏暗的,那檯燈上一朵光暈蠟似的抹出兩人依偎的輪廓。

  遠遠看去,的確是依偎著的。

  雅蘭抱著她,靜靜平視前方,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少女尖銳的獠牙在他脖子上刮蹭,她微濃的呼吸似夜裡飢渴饜食獵物的肉食猛獸,一下一下地,他聽得分明,也記得那種感覺。

  微妙的,利器穿破血管,被吸食的感覺。

  她卻沒有下口。

  牙尖已經往下扎,她卻僵住,片刻後渾身輕微一顫,彷彿是乍然的意識甦醒,她壓抑住巨大的嗜血感和飢餓,一寸一寸退開。

  「……不要……」

  她推他的胸膛使自己與他的脖子分離,指甲鮮紅,眸子也是鮮紅,她咬住自己的唇讓它滲出血,舔舐著來緩解洶湧不止的欲望。

  不能這樣子。

  會被他認作怪物的。

  會被他更加討厭的。

  「不要……」

  古往今來,對於血族對鮮血的渴望都有這樣的比喻。

  如同一個箭在弦上的男人對□的渴求。

  菲特閉上眼,羞愧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為什麼喜歡一個人就想要他的血呢,為什麼要傷害他呢?

  雅蘭的鮮血那麼甜那麼香,這麼近,她怎麼可能聞不到,她想起死在她手上的人們,有很多都是被吸乾的,她一直都特別害怕會就這麼把雅蘭給吸乾了。

  她咬唇,努力使自己與他分離。

  不能這個樣子。

  可他一隻手,輕而易舉地將她的壓抑全部擊潰了。

  他把她腦袋按回他的頸窩,按實了,修長手指慢慢順下她銀白的發。

  「沒關係。」

  他在她耳邊呢喃,輕柔得好像羽毛沉澱在她的世界中一樣。

  「菲特,沒有關係。」

  她這次喝得不多,至少與上次比起來。

  喝飽後她似乎徹底沒意識了,哼了哼就軟在自己身上了,雅蘭將她安置在床上時探了探頭,已經不燙了。

  身子是暖的,已經不是火燒的溫度。

  見她恬靜安穩地睡下,他才發覺吸血原來是有治癒功能的。

  他又守了她一會兒,才去關燈。

  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微明。

  早上赫倫一見他就遞給他一包藥,「活血功效。」

  雅蘭:「……」

  這廝講話永遠喜歡跳步驟。

  「人類貴族的血本身具有魔力……」他站在走廊上,說話騰出白氣,面前小鎮景色雪汪汪一片,清晨裡白得發亮,「何況大人是皇室血統支脈,氣息易引來附近妖魔,大人應注意一些。」

  雅蘭沒說話。

  赫倫又站了一會兒,外面著實冷,目之所及處已經有人早起忙活了,煙兒從滿雪的小屋裡升上來,「大人應該與她講清楚。」

  他還是不說話。

  「她是真的喜歡上你,」赫倫繼續說,沒看他,「你不是不知道,難得見你成現在這樣。」

  守一個女人一整晚,還能是什麼。

  「赫倫,若能說清楚,國王逝了她就該明白。」雅蘭低頭,閒淡地抽出一支煙叼了,赫倫伸手過來從他嘴裡夾走,動作不輕不急的,他笑笑,沒再取,把打火機丟過去。

  人類與血族。她不懂,可他看得清,她不可以受傷。

  「況且,她得回去結婚。」

  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逃避的,不可忽略的事實。

  她必須完整地回去才會有將來,待人類而言她便是罌粟妖媚的毒,不可以觸碰。若是拋開理智去做些什麼的話,終究是悲劇——如同戲劇裡那般,如何哀婉淒絕也無法挽回。

  「那你現在對她又算什麼,留個念想,給她還是給你自己?」赫倫這才偏頭瞥了他一眼,吸了一口煙,呼出來的混著白氣灰濛濛一片,「那姑娘愛你愛得連自己都不要了。」

  雅蘭笑起來,眸裡深深藏著寂涼的夜色,「赫倫,我如果還在那個位置,必定馬上把你解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16-1-6 08:11:22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再上車行程時,赫倫明瞭氣氛明顯地不一樣了。

  「謝,謝謝……」

  菲特醒來後低頭對雅蘭說。

  後者穿著黑呢大衣筆直地立著,低頭看那銀白的小腦袋,應了一聲,挪開了目光。

  馬車不徐不急向目的地駛去,遠離了大道和村落,越往深處駛人煙越發稀少,視野裡是成片的雪松林和連綿的白色山脈。

  車上菲特沒有再縮到一角,她坐在雅蘭對面,雅蘭安安靜靜地看這次目標文件,她撐著下巴安安靜靜看他。

  過了會兒,先開口的竟然是她。

  「關在裡面的是血族,是我叔叔。」

  見對方不甚吃驚,繼續道,「莉露告訴我的,詹姆去世的時候,以王室血統來支撐的大陸淨化結界減弱,然後叔叔就醒了。」

  女騎士從血族那邊拿來的情報。

  「叔叔的事是宮裡的禁忌,到底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被關在人界,因為他犯了錯是血族的恥辱,別人都這麼告訴我的。」說到這她發了會呆,正因為這樣,早期開始血族政府對人界通口的管制非常嚴格,卻偏偏如此讓她心生嚮往。

  「我沒有見過他,但聽說叔叔在純血種中也是個非常厲害的人,所以雅蘭你……」

  她這樣跟過來,為了什麼自己不清楚。

  隱約覺得在人界最後的日子裡能為他做些事,一點點也好。

  男人抬眼看她,「你在擔心誰?」

  「我……」

  「你認為,我去殺他的?」他笑笑,把文件放到一邊。

  其實她就是這樣想的,她再不經事也明白人界關一隻強大的甦醒了的純血種無異於關押一枚炸彈,所以也是早點出除掉的好。

  「他是你親人,你不阻止我麼?」

  她一怔,嘴下的話脫口而出,「我沒有這麼想過……」除了她母親,她當真未見過有哪位純血種的死亡,潛意識裡或許還是幼稚,覺得純血種不會就這樣死掉,她聽莉露說完後第一反應是雅蘭的安危。

  她知道這輪不到她擔心,可她就是哽著。

  雅蘭注視她,沒有接下文,目光眺向窗外的雪景,一天一地的白,馬車滾滾震動,「他的生死,需看情況。」

  「……哎……?」

  「他醒了,來找他的不止我們。」

  當年屠城的狂暴血族甦醒,不知血族那邊會如何呢。雅蘭想想就覺得有趣。

  畢竟他是當今血帝的親弟弟。

  況且,懷表魔法師情報透露,聖盃的下落,當今活著的知曉的只有他了。

  吱——

  馬車驟然一停,菲特因為慣性呀地叫了一聲朝前一頭栽去,男人去扶她時她就這樣栽進他懷裡。她懵懂仰起臉,驀然發現與他的唇僅隔了毫釐之差。

  陰影下她僵住了,男人的呼吸密密鋪在她唇上,勾得她心怦咚怦咚地跳,抱住自己那種溫度也是她喜歡的。雅蘭唇形很漂亮那麼近地橫在她面前,有著對她而言幾乎是誘惑的色澤,何況她也嘗過,那樣軟軟的,那樣滾燙……

  如果她努力一點,如果她主動一點,只要輕輕地……

  其實只要一點點力氣就好了,仰頭,湊上去,一點點就足夠,分秒之間她只憶起那個月夜裡他吻下來時那繾綣的滋味。

  兩人維持這個姿勢幾秒,馬車徹底剎住,雅蘭便側回頭問赫倫:「怎麼了?」

  菲特呆呆的,低下頭。

  果然還是沒用,在他面前她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那種味道已經成了奢望,只能在夢裡回憶了。菲特想笑,最終沒有笑出來。

  赫倫雙手握緊韁繩,縱目而望,表情凝重。菲特愣愣打開車窗望去,只見面前是雪山內一池大湖,風雪在湖面上方翻滾呼嘯,白茫茫看不清任何。

  雅蘭瞇眼望過去,風雪屏蔽的範圍只局限於湖上,明顯非自然之力所為,塊塊雪粒夾雜在風中,滋啦啦地響。

  赫倫打開地圖,這裡自然是目的地了。

  「怎麼回事……?」菲特問過去。

  「教團支部在湖心島上,本應有橋。」畢竟中關押異端的地方,防備本應強些,建立在雪山天池湖心必定是有原因的,只不過這風雪詭異得緊,阻斷一切外界事物,裡面也許是發生了什麼事的。

  看來不是神職人員所佈的原本結界。

  菲特拿斗篷裹好自己,風大得好像隨時把人吹翻一樣,她抬頭望過去,閉上眼感應。

  「四隻血族。」

  說話的是雅蘭。

  「……哎?你怎麼知道?」的確有血族氣息,但動了高超的隱匿伎倆,按道理來說身為純血種的自己才可以感知到。

  雅蘭笑了笑,沒說話,她呆了呆,才想起他曾經的身份,血族與人類,戰場上下來的男人,血族中聞名所知的風隼。

  她還沒想完時,雅蘭將她一把拉開,那一瞬間一把青灰短劍嗖地釘在她腳下,凌厲無比。

  她還沒反應過去赫倫已瞬步到他們前面抽劍,辟里啪啦來回挌開從風雪中飛刺下來的十幾支飛劍,接連不斷擋開後,他屈下身子,反持劍柄執於冷冷盯視的眸前。

  「請小心,雅蘭大人。」

  他眼睛鎖住混沌的風雪道。

  ……

  「……雅蘭大人?」

  他略偏過首,身後已空無一人,不遠處馬車馬兒踢著蹄子,時而喘出粗氣抖動著頭部。

  抬手,劈飛風雪龍捲風中飛來的一枝冷箭,他望過去,十二名蒙面黑衣衛若一縷縷黑煙般騰起,包圍在他四周,漸漸顯出形態,利刃在雪色下反著明晃晃的光。

  赫倫面無表情,十二名對手先一動不動,後一瞬間,爆發般四面八方地劈來,殺氣撲面,刀光湛湛凜冽。男人的瞳孔微微收縮,披風無風自動,腳下雪粒盤旋升起,一長一短腰間兩把佩劍,出鞘見血,凝重的墨色劍氣辟辟搫搫交戈在山間雪野之中。

  一聲獅吼,震在灰白廣袤的天空上方。

  ***

  意識混混沌沌的。

  「……唔。」

  菲特花了些力氣才從地上爬起來,頭有些疼,天旋地轉的,也不知怎麼地,她揉揉眼睛去看面前的一切,片刻後,不禁睜大了眼。

  「……哎?」

  夜色裡,兩輪明月掛在黑沉沉的天空中。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奇異的香味,身下的草地是濕潤的,草尖兒在月光下泛著水亮的光,四周草團簇擁的薔薇花叢,明媚的紫,嬌艷的紅,極致的色澤,夜色裡爭妍綻放,擠滿視線。

  ……花園?

  她看著花園中的裝飾和純金圍欄,青白花彫的噴泉,心口一陣無措,這是怎麼回事?

  ——這裡是,血族皇宮的側花園啊。

  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她只記得……風雪中有暗器飛來,赫倫瞬步來護在他們面前,然後她就眼一黑,失去意識了。

  她又坐在草坪上張望了一陣,知道被遠處靠近的走動聲吸引了注意。

  「公主殿下,原來您在這兒,讓我們好找。」

  她抬頭望去,四名王族女傭恭敬上前行禮。

  「王后找您找得急,您快去見她罷。」

  菲特怔然,心口突突地跳,有那麼一刻她無法呼吸,腦袋嗡嗡的。

  「……母后?」

  一層一層穿過血族王宮大殿及走廊,金碧輝煌磅礡大氣的建築群令她感覺熟悉又陌生,她走過時,兩側的侍兵傭人齊齊鞠躬扣禮,「公主殿下。」

  恭敬而禮慎。

  高高拱形天頂上鋪滿繁複華美的畫,一幅一幅,記錄著血族千年以來的生息與光榮。女傭向兩側將寢宮大殿門緩緩推開,步入大廳再沿樓梯蜿蜒而上,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房間佈局,金黃色調,高挑的婦人背對著大門立於雕花落地鏡前,一身暗青銀紋刺繡的襲地裙裝,襯得她修長的脖子優雅雪白,酒紅醇潤色澤的長髮高高盤起,髮簪和雙耳間綴飾血族名貴的珍珠和鑽石,她輕輕一動,便閃耀出細碎璀璨的光芒。

  婦人慢慢回頭,細鼻潤眉,雪膚紅唇,如畫的容顏,美得不可方物。

  她柔柔沖呆立在門口的少女笑起來。

  「菲特,怎的在外面玩得這般髒?」

  那是從許久以前開始,一直思念的親人。

  聲嘶力竭也無法挽回的人。

  婦人身後的落地鏡中,映出銀髮小女孩流淚的眼,六七歲的女童模樣,洋裝髒兮兮掛在身上。她哭叫著,眼淚崩落成連串的珠子,小身子投入母親的懷抱。

  穿過暴風雪的幕布後,裡面一方空間,異常安靜。

  湖面上平平靜靜瀰漫著濃郁的白霧,眼前一切見不真切,雅蘭回首瞧了一眼風雪屏障,呼啦啦刮動得雪屑,溢不出任何聲響。

  他回過頭,隻身朝一望無際的鏡湖深處走去,迷迷白霧,將一切朦朧得似真亦幻。

  腳踩在水面上,漾起一圈一圈漣漪,輕輕散開,不過也只是波紋而已了,他從水面上走過,身後一串兒水紋蕩蕩。

  徹天徹地的煙霧寂靜中,「吧嗒」,響起水聲。

  在前方。

  吧嗒,吧嗒,吧嗒。

  雅蘭抬眸,表情是淡的。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前方的人影,搖搖晃晃,穿過層層霧靄,彷彿是雲霞浸潤而出,一點一點現了形。

  面前的男人,有陌生而熟悉的面孔,健壯挺拔的身軀。藍白相間的皇家騎士團制服。

  「好久不見呢,雅蘭團長。」

  男人的身後,第二個,第三個人接連不斷地出現,同樣的佩劍,同樣的藍白制服,一個一個地,出現在他面前,將他圍住。

  雅蘭靜靜注視他們。

  「好久不見,威爾遜。」

  然後他也笑了起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16-1-6 08:11:36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啊呀呀,這樣算來,都有兩年多了呢,」為首的男人聳聳肩,漫不經心笑著,「其實被埋在地底下,真的很難過呢!」

  「抱歉,辛苦了。」

  「想當初,覺得就那樣戰死也挺憋屈的,」被雅蘭稱為威爾遜的男人歎口氣,「畢竟啊,倒頭來我們只是政治淪陷的犧牲品而已嘛。」

  說完,抬眼,直直看進雅蘭的綠眸裡,「其實啊,雅蘭團長,你在害死你父母之後,還來害死你的兄弟,我們這些兄弟,真的很難過。」

  他一邊喃喃說著,一邊拔出長刀,身旁的同為騎士團的人們也與他步調一致地,一模一樣的姿勢,拔出武器。

  白霧中,陰森森冷寂。

  「所以,麻煩雅蘭團長您來陪伴我們好了,否則雅蘭大人身邊的人,會一個一個死去的呢,這是多麼令人難過的事情啊,我們皇家騎士團怎麼會讓如此悲傷的事情發生呢,您說對不對?您一定十分清楚自己會帶來不幸和災難的吧?」男人綻放出一個大大的陽光笑容,眸光卻越見寒冷。

  「而且雅蘭大人心愛的女孩,總有一天也會被您害死吧……」他攤攤手,「雖然是個令人不恥的吸血鬼,但會因您而受傷是事實罷?」

  黑髮公爵立於人群包圍的中心,拄著手杖,沒言語,只有瞳孔那麼一瞬間的收縮,令男人捕捉到後嗤笑出聲。

  身旁的人越來越多,一個一個從白霧裡走去,從過去走出,面無表情,一雙雙死灰的眼睛盯著他。

  「我猜中了,你果真愛上她了對不對?你愛上她了!真是可笑啊——」為首的男人笑得全身發顫,一聲一聲地,雅蘭淡漠的那張臉上隱約有蒼涼的寂色,霧裡朦朧,只等那男人笑完。

  威爾遜摀住臉,咯咯笑聲後,手拿下來,兩行淚掛了下來。

  「——我好傷心啊,雅蘭大人。我好傷心啊,帝國的將軍竟然愛上了吸血鬼,我好傷心啊——你害死了我們,終有一天你會害死所有人!」

  紛亂的劍光,似爆開的炮竹,鋪天蓋地地劈了過來。

  他生命中死去的人們,長輩晚輩,男的女的,哭叫著,憤怒著,向他撲去,眼前一張張是他熟悉的面孔,對方的嘶吼聲中雅蘭憶起曾經陽光下劍指聖天而誓,出生入死裡血雨腥風。

  刀劍崢嶸,殺氣與人類仇恨怨念的眼重疊,他似乎被什麼指引牽起,他抬起頭。

  在所有人的身後,那些人身後,很遠很遠的位置,隔著霧,他看見了自己的父母。

  上任加裡弗雷德家族家主。

  他們安寂地走在一起,在很遠的地方,身後是漫天白霧。

  金髮綠眸的男子和黑髮黑瞳的女子。

  他目光越過人群望著他們,他們也在望著他。

  沉寂而內斂地,望著他,平靜如水。

  然後,他的母親對他彎出一個笑容,白霧縹緲,她在對他笑,黑色的眼睛像上等的黑曜石細細碎碎泛著光,他的父親——她身旁的男人摟住她的肩膀,望了他一眼。

  一起轉身離去。

  朦朧中茫茫漸漸看不見。

  雅蘭垂下眸。

  身影畫卷失墨般消彌。

  鐺——

  一劍震開,雅蘭跳到一邊。

  「喲,兩年不見,身手利落得緊呢,」為首的男人舔著劍身的血,張揚地笑,「還是說,看到我們的臉,你下不了殺手?明明之前你可是足夠殘忍的呢!」

  雅蘭瞥了眼肩膀上的血痕,輕巧笑了笑。

  「你不是威爾遜,」他直起身淡淡說,長劍一寸一寸從手杖裡抽出,眼神不知望向哪裡,「威爾遜的話,早已朝我大發雷霆了呢。」

  將近二十五載人生,見了多少生死黑暗。

  「你們說得不錯,在下的確是罪無可恕的人類。」

  他垂眸將長劍橫在面前,一手持劍柄,一手手指輕輕抵住劍尖,三指壓按,一個輕輕折斷樹枝的姿勢。

  「但是,在下並沒有因此把性命賠付的打算。」

  在洛靈斯頓的鄉村僻靜的小山坡上,面對著那片寂靜的墓群,他答應他們了的。

  保護好自己珍惜的東西,肩負他們的生命一起活下去。

  那是他們的願望。

  手指輕撇劍身,銀白長劍,「卡崩」一聲,破碎成刀片於空中,它們緩慢地於空氣中浮動,下一個瞬間,沿著各自的軌道子彈一般凌厲飛濺而去。

  眨眼之間血濺鴻刀。

  他漠然掃了一下四處滾動的頭顱,血在水面上浸沒出了妖冶腥濃的顏色,霧氣裡他抬起劍柄,碎片從遠方迴旋而來,噌噌噌拼上劍身,終了他一甩劍花,月光般的弧中銀白長劍筆直鋒利,凜凜冷光完好若世上最精緻的玉石雕刻。

  雅蘭沖臉色微變的男人溫文爾雅地笑。

  「威爾遜,咱們太久未曾過招了呢。」

  結束也只是劍起劍落的事。

  雅蘭收了劍,水面上散亂的破碎肢體漸漸沉入水中,咕咚留下一串細小的氣泡。

  「威爾遜」死前驚駭的面孔被水的黑暗浸沒掉,他靜靜凝視,末了,撩撩頭髮,四周白霧漸漸扭曲混沌,下一秒又逐漸淡漠清晰,一座屋宇的模樣,模模糊糊出現在視線盡頭的湖面上。

  是座教堂的輪廓。

  他提起手杖,不緊不慢地從水面上向教堂靠攏。

  ***

  「怎的又不願意睡了?」

  夜的寢宮裡,侍女靜靜退開,怡神的熏香冉冉飄起,血族王后一身華服,嬌美嫵媚的容顏上點著輕薄淡雅的妝,她坐在床前,細細撫摸床上躺著的銀髮小女孩的眉。

  小女孩睜著紅蓮般的杏眸,小臉頰紅紅的,由人類年齡來算也只是個六七歲的孩童外表,她抓住婦人的手不願鬆開。

  「我不睡,我想再看看母后。」

  婦人寵溺地笑開,「我的菲特不是天天都在看我麼,今兒這是怎的了,從外面回來玩兒了一身髒,又哭又鬧的。」

  菲特搖搖頭,近乎癡癡地小聲說:「母后能抱抱我嗎?」

  婦人柔柔將她小身子抱坐在腿上,調了個讓她舒服的姿勢,讓小女孩的臉蹭進她白皙的頸窩,女子玉指撫過她披下的發,安安穩穩地,一下一下梳著。

  「母后……好溫柔。」

  王后笑,「菲特最近似乎又長高了呢,再長下去母后可就抱不住了呢。」

  她小手環住母親的脖子,「那我不要長大。」

  「傻孩子,」她拍拍小女孩,愛慰似的,「誰都會長大,菲特會長大,而且會長成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到時候每個血族的男性都會因為菲特的美麗而心動哦。」

  她呆了呆,心裡不知湧出了什麼。

  心動……麼?

  「然後那個時候呢,菲特就會在裡面找到一個自己喜愛的男孩子,你們就會在一起呢。」

  她依舊埋在母親懷裡,「我不要和男生在一起,我要和母后在一起。」

  王后歎口氣,只得好好抱著她,眸底有掩飾不住的溫柔神色。

  「母后。」

  「嗯?」

  「我做了一個夢。」她想了想,閉上眼,「很可怕的夢。」

  「因此菲特才哭鼻子的嗎?」

  她臉紅了紅,「因為太可怕了嘛。」

  「……?」

  「我夢見母后……去世了。」說完她一陣瑟縮,「我跑到了人界,人界好像發生了災禍,然後人類把這些全部歸結於血族。那裡有人追殺我,把我關起來,然後,然後……不停地傷害我,傷口很疼,好疼好疼,那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還有個很胖的中年男人,家裡有好多表,看起來好討厭,他說因為我是血族,就想……就想……」

  「不用說了。」王后心疼地摸摸她的腦袋,「那只是夢而已。」

  「……」

  「早點睡吧,不要再想了,」王后把她放到床上,「不要再想人界的事情了,安心睡吧,母后會永遠陪著菲特的。」

  她心中一動,眨眨眼,「真的嗎?」

  「真的哦……」

  女人的聲音遠去了,她意識漸漸模糊。

  「只要你永遠留在這裡……」

  那是誰的記憶。

  牢房裡昏暗血腥,自己全身傷口在誰的鮮血下重生。

  當時是誰,低軟地喚她的名字。

  Fate。

  他喚她。

  Fate。

  是誰溫柔沉斂地擁著她,讓她失控地向他不知饜足地索求,吸食全身的血液,那是獸的行為。

  到底是誰呢,有著英俊一張臉,明明輕浮又討厭,卻一直細細地照顧自己。

  「你真的是太遜了。」

  她猛地睜開眼。

  窗外一片光明,十三四歲的小少年穿著白襯衣雙手撐在床沿,斜著細長的眼睛睨著她。

  「哥,哥哥?」

  她呆住,不自覺抓著被子往後退。

  「連你這丫頭都討厭人類的話,那這世界簡直無聊得無可救藥了。」他拽拽地翻了個白眼,銀髮紮在腦後,光芒下細碎得像鋪滿了碎鑽,「你到底有沒有記起來啊?一個小小的幻虛夢境就把你困住了,你對他的喜歡僅此而已了嗎?」

  她愣愣地看她的兄長,兄長歎口氣,靠過來啪地一記爆栗。

  「……嗚,好痛!」

  「痛就該醒來了好吧?」同樣血紅的瞳中充滿不屑鄙視,「曾經失去的和現在擁有的,你要哪一個?」

  「……哎?」

  「可不要犯傻,他至少還在你身邊吧,」他叉起腰,嘴角揚起一抹邪邪的笑,是她所熟悉的,「可不要給我丟臉啊我親愛的妹妹~」

  曾經失去的與現在擁有的,你選哪一個?

  「不舒服?」

  依舊是夜裡,王后摸摸她的頭。

  她搖搖頭,轉頭望向梳妝台,鏡子裡的小女孩穿著衣裙窩在大大的床鋪上,活像一個洋娃娃。

  她呆了很久,母后一直是這樣的,一直一直晚上哄她入睡,一直陪著她。

  「母后,我好想你。」

  王后眨眨眼,「我的小菲特又是怎麼了?」

  「我要走了。」

  她抬眼再望去,母親溫靜的雙瞳中,映出自己少女的容顏,身上是男裝和斗篷,馬尾高高紮起。

  王后深深凝望她半晌,末了,依舊是熟悉的笑意。

  「與母后永遠在一起不好麼?」

  菲特低下頭。

  「這個,不是現實。」

  已經回不來了。

  「母親您,已經過世了啊……」

  為了保護我。

  而且,我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現實。

  少女恍惚地擠出一個笑,「我正在努力。」她手指絞在一起,「我知道的,他不可能喜歡我,可這有什麼關係呢,我至少可以努力地做一些事……他或許,或許在以後,會記得我一點點……」

  自己快要結婚了,時間就那麼從指尖滑過,很快地,就再也見不到了。

  「可至少現在,他在我身邊。」

  再多一點點也好,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讓她以後,可以支撐著回憶更久。

  週身的一切,桌椅,床鋪,地燈,那華美的金紋牆壁,整個寢宮,在她視野中扭曲,然後,啪啦啦裂成碎片,明晃晃飄向暗黑的虛無。

  王后靜靜坐著,噙滿溫柔的笑意,那麼溫柔,她無力抵抗,終了她忍住哭泣的衝動,一字一頓地,認真地說:「能再次見到您,真是太好了啊,媽媽。」

  一條細細的裂紋,爬上婦人的嘴角,若蜘蛛網,又如細膩潤白瓷紋,密密散開。

  「菲特,我很高興。」

  她的裙角翻飛地流逝在虛無裡。

  她碎裂被吞噬前還是笑著的。

  「你終於長大了呢。」

  無妄的星砂,四面八方流轉淌進遠方,暗黑的幕布被慘烈刺目的純白光芒撕裂,場景幻影般洗練於她面前,若倦了時光的墨,尾蛇般浮洩,再回神時,身處一條長長的青磚甬道中,兩側牆壁火焰蔥蘢,寂靜之中如進沉匿千年的墳墓。

  她左右望了一眼。

  回來了嗎,這是哪裡?

  「……雅蘭?」

  她叫了一聲,火光跳躍,她的聲音迴響在很遠的地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16-1-6 08:11:48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雅蘭?」

  是夢還是現實?

  她攏了攏斗篷,向前方走去,陰冷氣息若有似無逼仄地壓得她胸口疼,走了一段拐彎,便見到了牢房。

  看樣子應是地牢。

  一眼望去不禁地呼一聲,又失態地掩住了嘴,眼睛睜得大大的。

  面前地牢走廊地板和天頂上佈滿道道凌厲裂痕,一路曲折至盡頭,斧劈的痕跡,符紙和咒頁殘片散落四周,不知是哪種凶殘魔法所為,兩具血族的屍體倒在地上,從氣息判斷似乎是剛死不久。

  而令她真正吃驚的,是牢道一側的偏牢。

  裡面的人腦袋靠在牢欄上,她一眼就可以看清,那人頭髮是罕有的紅色。

  「……約瑟夫神官?」

  憑著模糊記憶,她遲疑靠過去,牢門前蹲下去撥開那人的臉,果然是經常出現在雅蘭家裡的年輕神官。

  他怎麼會在這裡?

  男人昏迷不醒,身上看不出有什麼傷,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許這就是教堂的地牢了,可她都不知道她怎麼來到的這裡。

  準備先砸開牢門時,地牢走廊盡頭傳出了聲音,是一聲笑,清清冷冷的。

  「這就是索斯拉的女兒?」

  她心中一驚,不由自主抬頭,昏黃燈火下牢房門開著,一旁立著個年輕人,乍一看恰似個少年,唇紅齒白的,身上是教團花紋的藍袍,竟是個神職人員,他雙手環胸倚在牢欄上,臉上是冷冷的笑。

  更令她吃驚的是他的話。

  「你是誰,直稱當今血帝名氏,好大的膽子。」

  她站起來,皺起眉頭。

  「這是擺公主殿下的架子?」藍袍人笑笑,上下將她一掃,「模樣倒是過得去,只不過僅此而已了。」

  她剛想開口,盡頭少年身後的牢房裡,有了動靜,她這才好好注意那盡頭最後的牢房,規模比其它的都大一些,欄杆上刻滿咒文,符紙大半碎裂著,濃郁的黑暗浸在牢裡化不開,她瞇眸用屬於純血種的夜視力去看,也只能依稀辨個牢裡囚犯的輪廓。

  削瘦男人的輪廓,他坐在那裡,四肢拴上燙金咒文的鐐銬,衣衫襤褸,臉是低垂的,頭髮長長地遮住了眉眼,她見不清晰,只不過隱約覺得熟悉。

  ……誰。

  對方的氣息,一絲一縷地飄了過來。

  純血種。

  「……叔叔?」

  「幻虛夢境由你兄長插手才破了過來,怎麼說也算是作弊吧,」藍袍人瞟了一眼地上其中一具血族屍體,「這施術者死得有夠冤的。」

  「等一下,你們——」她急急上前一步,一把飛劍噌地飛來釘於她腳下,斷掉了她剩下的話,她看看埋在土地中劍身顫動的暗器,臉白了白。

  「放肆,」藍袍人冷冷收手,「索斯拉的血親,休得靠近克林爾頓殿下。」

  「……」

  「阿染。」

  牢裡的長髮男人出聲,「退下。」

  「……大人?」

  「沒有關係。」他的聲音有點啞,彷彿是長年牆上蜷曲剝落的昏黃塵埃,卻含著一絲……柔軟。

  菲特愣了愣,面前這個血族,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三百年前被血族視為恥辱的王室,一夜屠城,無論如何也無法與面前這個說話沉寂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名為阿染的藍袍少年躊躇了一下,看看男人,又看看菲特,才皺皺眉退到一邊,眸子緊緊注視著少女的一舉一動。

  菲特緩緩上前,走到不遠不近的位置。

  「你是克林爾頓·克勞爾·阿爾維斯·德古拉?」

  男人於陰影中輕輕笑著,交疊著腿,鎖鏈冰涼滑響,「是。」

  她咬咬唇,握緊拳,「有沒有……有沒有一個男人來過這裡?看樣子像個貴族,就,就是,這麼高,」她比劃了一下,「黑頭髮,綠眸子的男人。」

  而且,很好看,這句話她沒加。

  一旁抱臂的阿染回答,說話輕悠悠的,「他還在路上,路上雜碎我放得多……你不要這個表情,那種程度他若是傷了就不是『風隼』了。」

  菲特吸了一口氣,重新望回純血種,想了想才開口。

  「如果他過一會兒來了,除了危及到叔叔的性命的事情,他有什麼要求都請滿足他好嗎?請不要為難他。」她特別想逃開男人望過來的目光,又拚命忍著,鼓著本就為數不多的勇氣與他對視,「為此我、我什麼都可以做。」

  阿染哧地笑了。

  「我是認真的,憑我的身份,我的血統……」她說,「我可以,為叔叔您做很多事。」

  她私心地在稱謂中加了叔叔這個詞,這算不算打卑鄙的親情牌?她默默地想。

  「你嗎?」

  男人陰影中用沙啞的聲音慢慢說,似乎在思忖。

  「純血種的力量倒是不錯……」

  她心裡跳了跳。

  「我要你的血,所有。你願意嗎?」

  阿染聽到後挑起了一根眉,牢裡的男人有玩味的意味。

  「他想要的無非是聖盃,亦或是……」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菲特愣愣,不知他目光中的意思,「畢竟是個沒多大政治欲望的男人……一生可能都得活在過去那太多的失去中。」

  「……?」

  「嘛,不過無所謂了。」他聳聳肩,「我可以滿足他的願望,條件是,你把自己獻給我。」

  少女站在原地沒說話。

  「獻給克林爾頓殿下是你的榮幸,索斯拉的女兒。」阿染瞇眼,「等大人奪回帝王之位,你也得把自己給他,全身的血,純血種的力量,全部交付於王,這是早晚的事。」

  菲特還是沒說話,雙拳一直握著,很久,末了無力地鬆開。手指蜷縮在一起,寂靜的牢房中她盯著自己的腳尖,眼睛睜得大大的。

  生命……嗎?

  在此之後,雅蘭是不是不用再奔波了呢。

  「……好。」

  她說。

  阿染挽出一個無聲地笑容。

  傻女人。

  「你要說話算數,」她目光不知飄向哪裡,有些虛渺了,聲音卻越來越安靜,身體也沒有再抖,整個人像沉在很深的黑湖裡似的,「我知道聖盃,他一直在找。如果叔叔可以完成他的願望……我、我可以的。」她閉閉眼,「雅蘭事辦完後,我就留在這裡。只是這件事,請您千萬不要告訴他。」

  沒有多大關係的。

  她已經活了很久了,從那金髮小少年到衰老的萬民國王。

  以後的時光裡,她也只是嫁一個見過兩次面的血族貴族。

  到此為止的話,能夠幫到雅蘭的話……

  她有些想笑,只是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記住她。

  他能記她什麼呢,一個誤錯了時間,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可以搞錯的冒失女孩子,愛哭,什麼都不會,嬌生慣養,裝腔作勢,笨手笨腳,心口不一,還有所謂的,不知廉恥。

  差勁得一塌糊塗,不被討厭都不錯了。

  她伸手,單手結了幾個印,掌心描硃砂般滲出一個鮮紅的咒符。

  貴族之間血誓聯盟,最簡單的印,最沉重的諾言。

  她把掌心攤給他看。

  「血誓在此,我答應你。」

  其實不記得她也沒關係。

  他幸福就好了。

  ***

  牢房裡空氣凝滯得只剩暗黑的沉默。

  藍袍少年一瞬不瞬盯著她,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遲疑驚異又壓抑的眼神。

  她抿唇迎著他的目光。

  末了,陰影裡男人歎息。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他不珍惜你,自然會有人珍惜。」

  厚重鎖鏈呼啦啦的拖動聲響,男人緩緩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牢外。

  「克林爾頓殿下!」阿染低喊了一聲,身體繃住,男人用手勢示意,走了出來,所有牢欄上刻印咒文滋啦啦發紅髮亮,鐵烙上一般,騰騰冒出白煙,他不為所動地走出牢門後站住,牆壁的火光模糊地打在他頭頂。

  高挑削瘦的男人,全身鎖鏈,一種陰霾的氣質深深攫住菲特的胸口,她後退了幾步,那種強烈的違和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有什麼在身體裡瘋狂呼嘯,真相呼之欲出。

  他抬起臉,昏暗下的火色光芒勾勒他清瘦的五官,露出了她熟悉的的笑。

  「你果然和你母親一樣傻呢……小菲。」

  她睜大眼睛,雷劈一般,大腦空白,釘在原地。

  許久,才從唇中擠出不可置信的,微弱聲音。

  「……小魔……?」

  帝都。

  郊外旅店。

  「啊呀呀,今天又有人來看你的表演,猛賺了一筆啊!」酒館老闆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和藹的一張臉站在街頭魔術師屋子的門前,向面前只穿著睡衣的魔術師遞出錢袋,「這是今天的酬勞,以後還是多多指教了。」

  「嘛,不管怎樣一直以來也是受大叔您的照顧的。」魔術師接過錢,瞧了瞧「哇,這麼多?」

  「因為這裡的孩子真的很喜歡你哦。」老闆又看看他,咧嘴笑道,「話說你睡得真早啊,是我吵醒你了吧?不好意思。」

  魔術師齊肩的長髮遮住半張臉,他揉著眼睛,「剛剛休息而已。」

  「話說……」老闆看看他的臉,歪頭,「你的瞳色……?」和平常不大一樣。
  「嘛,因為比較罕見嘛,被這樣關注總是怪怪的,所以一般戴了隱形眼鏡。」頓了頓,又笑著解釋道,「一種能放進眼睛裡的軟鏡片,可以改變瞳色呢。」

  老闆恍然大悟,「對啊,不愧是魔術師哦!」

  魔術師仍舊笑著的,慢慢放下了揉眼睛的手。

  琉璃般鮮紅的瞳孔在昏黃的燈光下靜靜閃爍著光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16-1-6 08:13:20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克萊什大陸東北地區,教團支部。

  四周風雪呼嘯,連綿的雪山在蒼白的天空下白得耀眼。

  十二具屍體擱在那兒,觸目驚心的,好讓赫倫視線有個聚焦點而不至於雪盲。

  那十二個……

  其實也不能算是完整的十二個了。

  由人類異化成的吸血鬼,被血族培養成木偶般毫無感情的死士。

  赫倫攏攏斗篷,在雪地中哈出一口白氣,才拍了拍身旁巨獸的背,「辛苦了。」

  那是一隻一人多高的黃金鬃獅,雄健的身軀和四肢,純金的眼珠和金色毛髮在白色中熠熠散著光,尾巴利劍一般擺動,脖子上那一圈厚茸茸的鬃毛隨著風雪輕微浮動著。

  它眨眨眼睛,溫順地蹭蹭赫倫裹在斗篷裡的臉,若一隻家貓,長長的舌頭熱熱地伸出來舔乾淨它嘴邊淋淋的血跡。

  「下次聽話,別吃血族,」赫倫又摸摸它,「對胃不好。」

  獅子呼嚕嚕哼了一聲。

  他拍拍手,獅子不情願地瞇起眼,身體消散成飛絮,一團兒一團兒融成金色光暈揉進他身體裡。

  最後赫倫望了望遠方,風雪屏障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一池鋪就到視線盡頭的雪山天池呈現在他眼前,平靜深黑的湖中一方土地,教團建築孤寂地立在那裡,遠遠望去只是一片黑色的剪影,如同瀚海中孤零零的島嶼。

  地牢最底層。

  兩側火光幽寂,天花板和地面上道道刃風凌虐過的深深溝壑裂紋,交錯相接。

  「小魔……?」

  菲特無法反應過來,眼前鎖鏈拴著的高挑男人,和那街頭魔術師一模一樣的臉,那笑容也是她熟悉的。只不過眼睛是鮮血的顏色,皇室血族特有的標誌。

  「不會的……你不是小魔……」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想後退,身子卻釘在原地,「小魔還在帝都。」

  男人笑著,眼神水似地平靜,凝視她變了色的小臉,「你想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嗎……對於純血種,你還瞭解的太少。」

  不僅僅是以肉體存在的生物。

  「三百年裡,我並未沉睡,」他的聲音與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聲音重疊,只不過更清澈一些,更年輕一些。他的身邊,一名與他一模一樣的身穿落魄禮服的魔術師黑煙般浮現,一模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的聲調,然後,魔術師看著她,對她露出一個笑容,緩緩走進男人的身體裡與他重合,「我的一部分在這裡,而另一部分,在旅行,全大陸的旅行。」

  這個人類的世界。

  她的世界。

  百年的靈魂流浪。

  「路上遇到你倒是預料之外呢,真的很像,傻氣也好,模樣也好……明明是那般不珍視你的人。」他笑著。

  她撇過臉。

  「你母親那樣不顧一切嫁給他……」他閉上眼,「最後只剩下你了呢。」

  睜眼,目光明滅不清地投向她身後的幽深。

  「閣下準備在那兒站到什麼時候?」

  菲特心裡咯登一響,她愣愣回頭。

  視線中,男人修長的身影緩緩從牢房門口甬道中的拐角出現,臉先是埋在火光死角的陰影裡,隨著他的靠近,五官輪廓一點一點明晰,深邃有力的線條,綠眸黑髮。

  她在短暫的驚愕後胸口一陣無力皺縮,四肢有些軟,突然間就沒了力氣。

  不要。

  她不想相信眼前的事實,心中慌亂地撇過頭,無措起來。

  不要。

  他走到與她並肩的位置就停下了,沒有看她,只是望向男人和一旁的藍袍少年,少年明顯擺開了架勢,短劍緊緊捏於手中。

  「你……你聽到了多少……」

  她聲音很小,頭埋得低低的,站在一邊。

  雅蘭盯著血族和少年,臉上沒多大表情,只有眼神是深的。

  「從你說,不要為難他,」他聲音很輕,淡在空氣中,「我就在這裡了。」

  她嘴唇顫了一下,只覺得身體裡秘密被人一層層剝開公示天下一樣,渾身難受,無邊的羞恥與屈辱。

  他都聽見了,什麼都聽見了。

  什麼都知道了。

  「這也不算第一次見面了呢,加裡弗雷德閣下。」

  「參見殿下,望身體貴安。」雅蘭挽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上下掃了一眼牢房裡四處的交錯痕跡,若刀光劍影洗劫一般,「不愧是克林爾頓殿下,祈聖天二十八界都這般被破除,教團那邊想必很難辦呢。」

  難怪那麼急地想將其抹殺掉。

  「你是來殺我的?」克林爾頓低頭撫摸著手腕上的鐐銬。

  「如果有必要的話。」

  「哦?」

  「不一定非得按照你的規矩去做,把你殺了,照樣能得到聖盃的下落不是嗎?」

  他說著,身旁的小少女頭埋得更低。

  「憑你?」出聲的是藍袍少年阿染,嗤嗤笑了,「『風隼』大將軍嗎……我還真是想見識見識呢。」

  音落,一道刃風,剖開地牢裡壓抑的空氣向雅蘭直劈而來,震得少年衣袂抖動。又在逼向青年鼻尖的瞬間硬生生逆轉方向折向了一旁的偏牢,噗啦啦巨響後木塊石屑滾落一地,煙塵起,模糊中人影如劍殺氣如虹。

  「克林爾頓大人!」阿染用衣袖掩住嘴呼喊。

  雅蘭抬手,長劍碎片泛出明晃晃雪色辟辟啪啪子彈般橫掃過去,電光石火的一刻血光鏗若流星飛瀉啷砸在長髮男人身上,靈壓震開煙流翻滾地以其為中心推出一片真空地帶。

  菲特不知怎麼地就被雅蘭護在懷裡了,她定睛看去不禁一驚。

  前方的牢房牆壁上插滿的刀劍碎片,藍袍少年被釘在牆壁上,滿目瘡痍,表情驚異,血液零零落落地淌。

  而血族皇子那邊,僵持著兩個身影。

  紅髮金眸的高大男人一刀劈去,克林爾頓去接,劈在鐐銬上。裂痕一條一條蔓延,末了碎成一塊一塊掉到地上,他一隻手接住了男人的獵刀,一隻手伸於身前,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屏障,三十多把刀片在空中盈盈浮動靜止。

  他瞟了一眼攻向他的男人,身上是破破爛爛牧師袍子。

  「『血獵』啊。」他吐出一口氣。

  紅髮男人一笑,嘴裡還叼了根煙,瞬息抽回武器又瞬息攻出,來來回回過了數招才跳到一邊,狠厲至極,刀刀致命。

  「憑在下與純血種抗爭,似乎是不自量力呢。」雅蘭一旁微笑。

  「所以你雇了他?」克林爾頓這個時候仍在輕鬆笑,搖搖手腕解開另一隻手銬,望向血獵,「受制於人,這可不像是傳說中『血獵』的行為。」

  血獵啐了一口,表情張揚,眼裡含著鮮紅的瘋狂,因為興奮渾身的肌肉都在收縮擴張。

  「他只是說……有可口的純血種在這裡嘛——」

  雪似乎是可以隱匿聲響的。

  茫茫雪山中,除了風,再聽不見任何。

  轟——

  爆炸響在教堂上方,一圈兒一圈兒迴盪。火光黑煙如嘶吼的獸撲向天空,湖面冰層嘩啦啦震裂了數十米,水紋蕩漾。

  大老遠赫倫一抬頭,男人身體迎面砸了下來。

  赫倫:「……」

  勉強接住,衝力拉了幾米遠,沉甸甸,是昏闕的神官。

  同一時間從空中落地的是雅蘭,一手抱著少女,一手握著長劍。穩住身形時腳下冰面開了細紋。

  好你個傢伙,自己溫香軟玉在懷,把男人丟給我。

  「太慢了。」赫倫把神官架起來。

  「你去跟純血皇子拼試試,」雅蘭盯著遠處的黑煙開口,跟他死磕那老人家拈死一人類分分鐘,「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兒。」

  冰湖之上,魔法陣花紋一寸寸向四周蔓延開,鮮紅的光芒彷彿一條條血蛇,吐著信在冰面遊走勾勒出古老的陣法。赫倫望了一眼遠處刀光攢動的身影,血獵和皇子現在尚處於身法較量階段,劍氣靈壓排山倒海的,普通人擱那兒早震得吐血身亡。

  又瞅瞅那魔法陣,那花紋都快滲到這邊來了,等到法術較量階段的時候就真不是開玩笑的事兒了。人界山水脆弱得緊禁不起關了三百年的血族皇子活動筋骨,到時候震飛個一兩座山克萊什皇家地質監控局非得找他們算賬不可。

  況且血獵那廝,吃了三個純血種的武瘋子也不是混飯吃的,到時候興致高了回頭把這血族小公主給拐了就麻煩了。

  想到這裡赫倫動動眉毛,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總之得速戰速決。

  因為靈壓,菲特覺得氣血有些跟不上來,她沒見過純血種真正意義上的動手,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但這場面真的是把她有些嚇到了,雅蘭把她放到冰面上,將自己長劍塞進她手裡後說:「到岸上去。」

  風刮雜著雪粒,她抬起頭,只看到他好看的下頜和黑色的眼睫,正盯緊前方,微卷的髮梢隨風浮動。

  有那麼一剎那,她眼裡的時間像是停止了似的。

  他低下頭,少女呆呆的模樣映入眼瞳。

  「菲特。」

  「……什麼?」她有些無措。

  他摸摸她的頭髮,掌心暖暖的。

  「女孩子要愛惜好自己。」

  說完他放開她,瞬步進湖心深處,風雪靈壓,漫布在整個冰面上的魔法陣光芒漸盛。

  她站在原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身體很沉。

  天底下有誰比她更傻的呢。

  他什麼都知道了。

  連她一點點付出他都不接受,在他眼裡,或許那只是一點點而已。

  他說要愛惜好自己,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來,他覺得她不自愛,最後一層保護自己的脆弱的殼也被揭了下來,她的血肉他現在一清二楚。

  她幾乎是把整顆心剖開,熱乎乎地給他看了。

  有誰會在意連尊嚴和生命都不要的女孩子呢,誰都看不起吧。

  這應該算是,徹底的失戀了吧,連一點僥倖也沒有的。

  菲特冷得眼眶裡的眼淚都要這樣結冰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1 04:3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