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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千里行歌 -【雅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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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6 08:13:40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赫倫看著那魔法陣,血族法術不是蓋的,一整個軍團就這麼從湖面魔法陣裡面冒出來了,渾身血淋漓,馬匹鋼盔,騎兵步兵,刀劍長矛,氣勢洶湧。

  看來皇子醒來血族那邊那麼緊張實有原因的,同樣是純皇室血統,血帝的親弟弟,血族裡內亂也多如今聽到這消息早就一鍋粥,他要是帶兵謀反把王朝就這麼給掀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克林爾頓戀人死於人類之手。」

  雅蘭大人一語中的,他要是當血帝,人界沒準兒現狀會更糟。

  看那軍團一出來號聲,四周雪山雪嶺森林震出密密麻麻一條黑河似的蝙蝠。

  原來真有血族潛伏著在,數量還是不小。

  那蝙蝠還原為一隻勘察小隊,血族那邊來的,純粹給皇子當宵夜,後來天空整個地就暗了,黑紅黑紅的,如赤貫星劃過天際,撕裂出一道慘白的口子,蝙蝠大把大把地飛了出來。

  雅蘭本來看戲,一見竟然是歸順於二皇子的血族,不禁感歎血族內亂著實厲害,血帝要是有詹姆十世一半賢明估計自己子民也不會這樣心急火燎去迎接反動派頭目了。

  帶隊的血族首領身材龐大氣勢凜凜,一眼就在亂戰中認出了雅蘭。

  「風隼——!」

  他嘶吼著拔刀而去。

  估計是以前戰場上的仇敵,雅蘭記不清了,歎口氣抽了身旁赫倫鞘中長劍去接招。

  「你召獅子帶她走,劍借我用用。」

  「……」

  「這是命令。」他說了一遍就沒有重複,對方敵人從天而降的一砍天雷滾滾,震得雅蘭腳下冰面龜裂炸開,湖水濺起凝結成一道道一人多高的冰錐隨著雅蘭推開的步子一路刺了上去。

  赫倫見得不禁皺了眉,本想問問雅蘭家族裡傳下來的劍到哪去了,又沒問,放眼望向遠處岸邊,銀髮少女雙手抓著長劍無措地張望。

  果然。

  一隻蝙蝠朝她那邊撲騰過去,髮絲都還未觸到,似乎觸及了什麼屏障「婆」地一下燒為齏粉。

  加裡弗雷德祖傳的武器「風隼」,本就有守護結界和隱匿氣息的作用。

  這些,那位大人大概也未告訴她吧。

  赫倫喃喃念了幾個音,一聲口哨,雄獅於他身側現形,他抽了中劍一路破開一條路朝少女衝去。

  聽見獅吼,雅蘭微笑起來,手上幾個劍起劍落,迅如掠過的月光,那個帶頭的憤怒面容就這樣在他視線中切割了。

  「風隼!」

  帶頭的血族憤怒咆哮,血流如注的身體傾了過來猛擊,死前最後一刀力使得極大,雅蘭側身閃過輕巧去接,不料劍身只聽「辟」一聲細碎,就這麼斷掉。

  他一怔,劍支碎片在他綠色的眼睛前浮動,好似放慢的畫面。

  而男人的獠牙朝他脖子上狠狠咬下去。

  血獵刀劍染血,殺得雙目鮮紅,直劈了皇子數個法數個陣逼到面前愣是纏著不放。

  「不愧是傳說中的血獵。」

  克林爾頓歎息,「你要是血族這邊該多好。」

  「人類殺光了都沒有意思,」血獵舔舔嘴唇,「純血種的味道我倒是喜歡得緊。」

  皇子笑起來,很有興致地跟他打,打到一半天空砸下魔法流星亂炸,血獵不得不拉開距離,克林爾頓的勢力趕到,見到他撲通撲通全跪下了,幾個還是三百年前他離開血族時認識的大臣。

  見他又衝過來,克林爾頓側身閃過,聳聳肩,「還打麼?」

  血獵瞧了眼那大把的血族,皺眉半天,啐了一口,「雜碎!真掃人興致!」

  克林爾頓無奈笑笑。

  血獵把刀扛在肩上,四下一望,似乎在尋找什麼,最終收了目光。

  「如果是那位神官的話,已經被他們轉移到安全地帶了。」皇子非常善良地補充。

  他願意隨那位年輕公爵來,也有一方面這個原因吧。

  血獵瞇瞇眼,轉過身。

  「我就沒指望他敢再來見我。」

  身影時一瞬間消失了的,皇子望了望天,又看看單膝跪下的血族。

  「你們鬧得也太隆重了。」

  「參見殿下,請殿下與吾輩一起回歸血族。」

  克林爾頓繼續聳肩,「索斯拉怎樣了?」

  「……」

  「你們先把兵撤了,我好好的又沒事。」他擺擺手,湖面魔法陣消失,那召來的軍團也飛簌成雪粒隨風迸散,轉身一個瞬步,移到遠處一連串屍身旁的男人面前。

  「殿下,請移步,那人類是——」大臣的臉色立即白了,身後一行士兵握緊刀柄。

  克林爾頓擺擺手表示知道,回首看雅蘭。

  「你又殺這麼多血族,」他掃了一眼,「總有一天你會因這種罪惡崩潰。」

  雅蘭笑起來,「他們很生氣地砍過來了,難道我要等他們砍?」

  克林爾頓沒回話,轉而道。

  「現在這情形,你說我現在殺了你如何?」

  「聖盃在哪裡?」

  「你覺得我會說?」

  「會。」

  「憑什麼。」

  「她。」

  「……」皇子定定地看他,淺灰長髮下血紅的瞳色很深,與菲特和她的哥哥都不一樣。

  那是一種情感被歲月洗盡得磨礪不出任何顏色的眼神。空空的,淡淡的,隨意的,好像什麼都沒有,風一樣,又好像埋了太多,死了很多次,血肉重生已經麻木似的。

  這個男人到底經歷了多少呢。

  他說:「哪個她?」

  「殿下想的那個。」

  他沉默了。

  身後一批血族放向雅蘭的目光,殺意又謹慎。

  半晌,皇子開口。

  「你想怎樣?」

  「她是個很好的女人,現在在帝都也一直活得很好,至少表面上是。」

  「……」

  「聖盃在哪裡?」

  皇子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知道。」目光悠悠的,「……就在你身邊。」

  青年的肩膀一時僵硬。

  皇子朝那報廢的教團建築望了一眼,黑煙淡淡裊裊,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和焦糊的味道。

  「其實你一直知道罷,只不過心存僥倖想確認而已。」他對空氣喚了一聲,「阿染。」

  一縷藍煙幽現,少年成型單膝跪地,「殿下。」

  「我們走罷。」

  天空暈回灰白。

  湖面風大,雅蘭先是站著,目光遼遠,毫無焦點。

  不知他在想些什麼,風抖動他的黑大衣似鴉撲騰的羽翼。

  他摀住自己的脖子,彎下身子喘了一聲。有什麼像赤色的蛇在身體裡流竄,胃裡一陣翻滾。

  他放下捂在脖子上的手攤開手掌,一灘黑血,像撕裂的墨液,拉扯出觸目驚心的痕跡。

  赫倫趕回來時就是這個光景,一個怔忪後,表情整個地沉下來。青年脖子上兩個赫然的牙洞,他對他竟然還笑了笑,臉上的顏色時光飛逝般褪去。

  ***

  回到了那個路途經過的被白雪覆蓋的小鎮。

  旅館。

  「呦,小哥你這是怎麼啦,臉白成這樣?」老闆娘大呼小叫的。

  雅蘭是被赫倫架進屋的,他沖老闆娘露出了一個笑容。

  菲特站在他身後,十指蒼白地絞緊。

  回房後神官把門掩實了給他看傷口,關門前朝門外走廊望了一眼,少女站在走廊盡頭,畏畏縮縮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樣子,身子嬌嬌小小一團,被約瑟夫撞見了目光後臉迅速地低了下去。

  「你跟她怎麼說的?」他把門關了問雅蘭。

  「沒說。」

  「那你不是把她擱在那兒自個兒瞎想?那小公主喜歡你瞎子都看得出來。」

  白天雅蘭去和他們匯合時約瑟夫神官一眼看出了問題,絕對是被血族傷了的,要命的是他自己竟然不識時務問出聲來了,身邊的小公主臉色立即蒼白了,猛地抬頭直呆呆看著雅蘭,看見他脖子上牙洞時小身子都釘住了。

  可最後她就是一句話都沒有問出來,整個路程中一直是安靜的。

  明明擔心成那樣了。

  「你是不是跟她說了什麼重話了?」現在小公主在他面前就是一副驚惶小心的模樣。

  約瑟夫白他一眼,將從帝都帶來的醫藥箱打開清理傷口,雅蘭坐在床上,脖子上那兩個牙洞四周皮膚開始浮腫發青,血管在肌膚下越來越清楚,紅的紫的突兀浮出如枯樹張開的枝椏。

  神官用聖經咒治療到一半時停下了,發現了不對勁,站起來。

  「等一下,這是……」

  先開始他想的還是血族一般的咬傷發炎。

  雅蘭去看他,這多年沒心沒肺的好友臉色死灰,滿眼震驚,眼眶竟然微微在顫。

  神官的眼中,年輕公爵的血管以一種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變得烏黑。

  菲特抬起頭望向天花板。

  神官和公爵在樓上已經呆了幾個小時了。

  「菲特小姐,請用餐。」對面赫倫打斷她的思緒。

  「啊……好。」

  她雖然應了,也只是望著眼前一桌子菜發呆而已。

  赫倫沒有再言,握著刀叉的手指寸寸發白。

  Renaissance。

  這種病毒教皇這樣命名。

  赫倫在幾年前的戰爭中依稀見過中這種病毒的傷員,當時從前線拉回來,全身血管烏青隱約可見,肌膚蒼白失去力氣,雖說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不適,但當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陽光落向他的病床,在那麼個瞬間,血肉在光芒下焚燒潰爛。

  赫倫趕去時只剩一柸焦黑的土,積在雪白的床單上。

  這件事當時驚動了教皇,迅速進行了情報屏蔽處理把信息攔了下來,但在教團內部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身體失去整個造血功能,血細胞全部壞死的毒素,至今無藥可解。

  當天晚上症狀不甚明顯,而第二天黎明來臨太陽升起時,如同千年前真正的吸血鬼一樣,陽光下燃燒成灰燼。

  當然也出現過光天化日之下被吸血鬼咬傷後直接齏粉化的情況。

  關於來源,暫時的說法是經過特殊實驗的高階血族死前身體機能崩潰血液裡分泌而出,由於這種例子太少又太慘,教團裡許多人不願去過多思慮。

  赫倫抬頭望向碗裡的粥,天空灰白髮紅,接近傍晚。感覺身體沉甸甸的,浸在寒水裡一樣。

  那個人到底想幹什麼。

  他還記不記得他答應過他們的誓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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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6 08:13:55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夜裡,風雪大了。

  「堂堂『風隼』將軍葬在這不知名的雪山小鎮裡,你說諷刺不諷刺?你有什麼遺言我可以帶回帝都。」

  神官靠在客房窗沿上,房裡燭光暖暖,眼睛盯著他。

  坐在床上的青年淡淡微笑。

  「比起你現在這張虛偽的面具,我更喜歡你以前那臭屁的冰山臉,」神官撇開目光,「一個高階血族死前體內血液積蓄出來的毒怎麼就被你給挨上了。」

  神官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現在的感情。

  看當時赫倫把他架回來時的神情大概就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了。現在確定了還有些恍惚,床上那男人更是事不關己的模樣,診斷一下來赫倫轉身就走他一把拽住說你去哪兒。

  赫倫還沒回答,身後雅蘭就說,「不用回帝都了,再快沒用,沒治的。」

  前者死死盯著雅蘭,最後抿唇下樓再也沒上來過,聽老闆娘說他出門了。

  脖子上的黑色經絡已經蔓延到了雅蘭的鎖骨和下巴,約瑟夫只看了一眼就感覺手指的關節骨頭快被自己捏碎了,窗外的夜色一點點深下去,那白亮白亮的雪松林在暗夜裡模模糊糊。

  雅蘭躺在床上,微闔著眼,睫毛長長的。

  約瑟夫坐在一旁垮下了肩膀,有種散架的感覺,抹了一把自己的臉。

  「我說……」他有些出神,「你是不是早想要這樣的結局了?」

  雅蘭很久沒說話,末了,望向約瑟夫,眼神柔柔的,讓他想起加裡弗雷德家族那東方家主夫人,笑起來也是這樣柔柔的。

  「告訴赫倫,今晚把她送到白翎鎮,」他說,「離這裡不算太遠。」

  白翎鎮是……血族人界結界主要通道樞紐,當初雅蘭和她相遇的地方,神官怔了怔,莫名地惱了。

  「你明早就死了,要赫倫怎麼跟那小公主講?」他站起來,有些質問的味道了,尾音卻悠悠弱了下去,忍住什麼一般。

  她大概現在什麼都還沒有聽說吧。

  「怎的就行,送她回去,血族女騎士那邊已經得到消息了。」雅蘭閉上眼,「就當騙她最後一次。」

  「雅蘭,你不要這樣,我見你這麼多年了……」約瑟夫咬咬牙,「肯定還有辦法的,赫倫不是出去了嗎?他是想救你,你別隨隨便便接受死亡行不行,你這樣我自個兒看得難受,之前大風大浪的都那樣了,這幾年你不都是好好過過來了嗎?」

  「行,那你哭一場給我看看。」

  「……」

  雅蘭望過去,平常裡肯定一記白眼扔過來的無良神官癱坐在沙發裡,定定注視他,然後,眼眶紅了,夜裡燭光下模糊的濕。

  他自己黑色跳動的血管好像也這樣一起模糊了。

  他慢慢躺回床上,耳邊神官的聲音壓抑地爬了過來。

  「雅蘭,你真是他媽的……該死。」

  ***

  她記得她母親的話。

  從小她就說告訴她,她會長成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她會有很多很多人喜歡,很多很多人追求。

  然後,總有一天她也會有喜歡的男孩子。

  「就像母后喜歡父王那樣嗎?」她仰頭。

  母親只是微笑。

  「小菲特喜歡的人,一定會喜歡小菲特的,一定。」

  可是啊,媽媽,原來你也在騙我。

  我現在經常想,如果我是普通的女孩子,普通的人類,他會不會多待見我一點。

  就像對帝都那些喜歡他的女人那樣,他或許會溫柔一些,說一些稱讚的話,溫文爾雅,舉止得體。

  啊啊,如果我長得好看一些,他說不定會一時興起把我帶到家,或者旅館。

  說不定,在他娶人界公主前,我可以在他生活中,多存在一點點。

  她推開客房門時,床頭櫃的燈是開的,濃鬱沉溺的黑暗中軟軟的橘黃光暈,一小圈,落了零星半點在他的鼻尖。

  他是醒著的。

  她無聲走進去。

  雅蘭抬眼,少女站在床尾,表情不清,銀髮披散,身上是少年裝的白襯衣和長褲。

  她站在那裡,如一縷潔白的幽魂。

  「……菲特?」他支起身子,露出淡淡笑容,「太晚睡覺對女孩子皮膚不好呢。」又輕佻挑起眉,嘴角拉成邪長,「還是說,咱們的公主殿下夜深寂寞飢渴難耐?」

  她望向他,一步步走過去,一步步踩得沉重,直到咫尺之距。

  然後在他微微錯愕的目光中,捧住他的臉猛地低頭吻上他的唇。

  她的嘴唇異常柔軟冰涼。

  雅蘭迅速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她,聲音收了笑意,「你幹什麼。」

  她被他推得連著後退了幾步,心想,他果然是嫌棄她啊。

  他盯住她,摸上自己喉嚨,一串火從腹下躥上咽喉,他壓低了眸光,「你餵了什麼?」說完便覺得多餘,整個身體火蒸般熱了。

  少女靜靜立在一旁,看著他呼出一股濃重的氣。

  「我找老闆娘要的,」她低頭解自己的皮帶。

  男人臉色立即變了,聲音寒意湛湛冷下去。

  「你在幹什麼,趕緊回自己的房間。」

  她笑了笑,不知道是笑給誰看的,手一抽,寬大的男褲從身上蛻蛇般滑下,白玉柔滑的雙腿筆直修長,溫潤的羊脂光澤。

  男人生抽一口氣,把目光挪開。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把衣服穿上。」

  「我不會讓你死的。」

  「菲特!」

  他低吼出聲。

  「我不會讓你死的,」少女呆呆地重複了一遍,聲音輕輕的,然後一邊靠近床邊一邊解自己襯衣的扣子,「雅蘭,你怎麼可以死,我不要你死。」

  雅蘭現在整個身體繃直了,體內的火焰瘋狂炙烤他的意志,面前夢幻般瑰麗的景象幾乎將他的理智一把燒得乾淨,他支起身體,綠眸深處暗沉沉一片,聲音因用力地壓抑而徹底嘶啞。

  「菲特,不要做傻事,回房休息。」

  少女走到床邊,抬頭見他忍耐的臉,很英俊的五官,她特別心疼,下意識伸手去碰觸,他一手揮開。

  她的手被打到空中,僵硬了片刻,才放下來,少女對他擠出一個笑,燭光裡清清麗麗的明艷。

  「你和艾莉蒂公主結婚後,要對她好好的。」

  她笑著說,爬上床,再爬上他的身體,跨坐在男人滾燙的身上,對方因此呼吸急促,她低頭安靜地看著他的反應,看著他脖子上那大片烏黑的經絡,脫掉自己的襯衣。

  「你不要隨隨便便找女人氣她,女孩子的心眼其實很小的,她說什麼是什麼你聽著,她是你的妻子,你要順著她,她發脾氣了你要哄她,她哭了你也要哄她,她冷了你要抱她,艾莉蒂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她是個公主啊,公主總是需要寵愛的,不要傷害她,你一定要好好對她,要她天天開心……」

  她抬手抹了把眼淚,脫去上衣後是上下黑色蕾絲的內衣打底,肌膚雪白嬌嫩,極致妖嬈性感的胴體,在男人震驚的目光中去解他的皮帶。

  「我早就知道了,你的父母是純血種殺掉的,我也知道……你厭惡純血種。」

  所以不願意喝我的血,更不願意變成血族。

  「懷表魔法師說過,純血種的處女身是起死回生的至寶,」她依舊笑著,笑得連盈滿淚水的眼睛都彎了起來,「真是太好了呢,雅蘭你不會死了。」

  身下男人的呼吸已經徹底渾濁了。

  「不會有什麼留在你身體裡的,所以請放心,雅蘭你、你勉強忍一忍,很快就過去的,我知道你……你厭惡我的身體,你忍一忍……以前你救過我,這次換我救你……我不要你負責。」

  她說不下去了,俯下頭去吻他的唇,再次的,銀髮垂下掩住了落下的淚。

  「你和艾莉蒂公主,要幸福啊。」

  這次男人沒有再推拒。

  吶,媽媽。

  我有時候,真的還討厭過身為純血種這一事實。

  不過現在想起來,能是純血種,真是太好了。

  在□方面,她根本知道太少,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去吻他,他的嘴唇有她喜歡的味道,她便學著以前他吻過她的樣子去吻,小舌尖探進他口裡,一點一點纏綿,心臟怦咚怦咚地狂跳,明明是他被下了藥,她卻全身熱了。

  最後一次了罷,她想。

  所以用了所有力氣去記住。

  她的小手在他□的胸膛上胡亂地摸,她沒有真正見過他赤身的樣子,現在看去發現他身材好得讓她臉紅得滴血,身為軍人的緣故四肢修長胸膛精壯,肩寬腰窄很是好看,肌膚泛著光澤,手感異常舒服,不禁多摸了幾下,身下一直僵硬壓抑的男人驀地低喘一聲,翻身將她壓住了。

  軟綿綿的小身子整個地被壓住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他的高大和強壯。

  她呆住,一陣慌亂無措,患這種病毒他理應是沒有力氣的。

  難道是藥的原因麼?

  男人熾熱的吻重重落下,她期待了那麼久的溫度,如今發現承擔不住,唇瓣激烈地摩擦著,他含緊她的舌尖一遍一遍吸吻,滾燙濕潤軟滑,她臉整個燒紅,嬌柔的身體也一併燒起來,大腦暈暈乎乎缺氧下意識回應。

  其實回不回應都一樣,雅蘭已經粗喘著扯斷她的胸衣,底褲也一把撕開,身體壓上去大手上上下下地揉捏,掌心太燙她一顫,呀呀地輕喚著,胸前高聳的兩團搖晃成雪白艷麗的景色。

  雅蘭睜開深黯的幽眸,近在身下的女人,雙頰緋紅,眸光瀲灩,妍麗花朵般的身體,細腰雪膚翹臀,酥軟的胸豐滿嬌嫩,上面的脆弱軟尖兒竟然是極致誘惑的櫻粉色,足以讓任何男人瘋狂。

  況且,是他渴望那麼久的女人。

  他低頭含住貪婪吮吸,細膩銷\魂,耳邊星星點點落進驚慌柔媚的嬌吟,嫩得掐出一股股水兒,一隻手順著光滑的肌膚向身下摸去。

  她的肌膚真的太嫩了,輕輕拂過,便是一道惹人心疼的紅痕。

  「……不要這樣子……嗚嗚……」

  菲特羞得哭出來,在他的吸吮和撫摸下全身難受的扭動,他在點火,她熱得厲害,這麼可以這樣子,她從來不知道,他不僅這樣那樣地揉弄她,那些她羞於啟齒連母后都不曾碰過的部位,他就那樣,那樣,還那樣地去逗留去廝磨去親吻,唇與舌的姿態在她脆弱的私密下越發□猖狂。

  「……那裡,不可以……呀啊!……啊……」

  意識離她遠去了很久,整個人浸在火爐裡烘烤一樣,全身癢癢燙燙,又彷彿飄在雲端,直到自己的腿被打開時才驀然驚醒,抬頭看到雅蘭在直直注視她腿間,頓時臉燒得冒煙,慌忙用手去遮,「不要看……」

  雅蘭低下頭,接下來在那裡的一系列她難以想像的動作直接把她折磨到崩潰,少女美眸中瞳孔都渙散了,唇邊幾乎是斷斷續續尖叫的呻吟,臉頰滾燙,身下濕了整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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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6 08:14:12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最後他提著她腰進入時她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陌生不安的異物感,她拚命地忍,他卻再也忍不住,藥性火烈烈地腐蝕乾淨他僅剩的體貼和理智,一個挺身下去,那種撕裂般尖銳的痛使她叫破了音。

  鮮血混合著黏液滴滴噠噠從兩人結合的地方流出來。

  她哭得一抽一抽,太疼了,無法言說的身體最柔軟最深處的疼痛,被撐得那麼開她覺得自己就這麼被撐裂了,又那麼燙,火似的燒,菲特青白十指將床單攥得死死的。

  這就是所謂的男女情事麼。

  被堅硬和巨大佔有的感覺,很微妙,她脹得厲害,來不及細想,只是無力而自嘲地想著,她終於可以和其他喜歡他的女子一樣了,成為了他的人,就算是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就算他不是真的想要她。

  「菲特。」

  他低啞地喚她。

  「菲特。」

  略微粗糙的手掌緩緩撫上她的臉,隨即吻細碎地落下來,綿綿細雨的安撫,溫柔到不可思議。

  明明是這般難耐的境地了。

  她睜了模糊的淚眼。

  男人俯著頭,黑色濕潤的髮梢垂在她臉前,眸子幽深,停著不動。

  縱然□燎原大火翻騰,他仍在等她適應。

  吻暖暖熨上眉毛,眼瞼,鼻尖,嘴角,最後在紅腫艷麗的唇瓣上流連,大手一點一點撫摸她發抖的身體。

  「菲特……」他低低說,「別哭。」

  那一瞬間她有種他愛她錯覺,這種錯覺太美好,她不敢再想,生怕想了就成了碎掉的夢。

  「……是不是……已經……做完了……?」

  上的一卷枯樹的凋謝蜷縮。

  果然啊,懷表魔法師沒有說錯。

  她用她未經人事的身體去換他的性命,真的太值得了。

  想到這裡她忍下下身的脹痛,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很明確了吧,她只要趕快離開就好了,雅蘭已經沒有事了,也沒有再碰她的必要了,畢竟這身子是他厭棄的,說不定他現在都已經到忍耐極限了。

  她咬唇忍住心裡的絞痛說,「可以了,病已經好了,你先出來,我、我這就起來……呀啊!」

  倒抽一口冷氣,她驚叫一聲,他竟然還往裡面狠狠一推,疼得她一串眼淚又下來了。

  「你——嗯啊……」

  整張床嘎吱一搖,她羞紅了臉和脖子,細細地喘氣,太深了,她受不住,下面麻得她沒有力氣,男人的唇印上她敏感的鎖骨柔柔舔舐,身下的動作卻再也不溫柔。

  床搖規律而有力地響了起來,伴著少女一聲一聲難以自持的吟和喘。

  「菲特……」他的呼吸噴在她耳邊,聲音低醇魅惑,□的聳動裡她身體直打顫,他抬高了她細滑的雙腿,那樣一個令她羞恥的姿勢,架在他腰上,「這才剛剛開始。」

  夜裡雪地小鎮寂靜。

  約瑟夫神官本來想再去看看雅蘭怎樣了,雖然坐在樓下喝茶的赫倫建議他別去。

  他說這話時表情無比淡定。

  約瑟夫當然拋了一記白眼沒聽,聽說雅蘭的病症可以解決,好不容易從悲傷裡緩過來,提著燈上了樓,只不過在樓梯口就站定了。

  「……」

  這聲音是……

  他有些冒冷汗。

  這聲音也太大了吧,這麼遠就……他悄悄靠過去,越近越清楚,越清楚越臉越黑。

  「……嗯……不要……」

  這酥可化骨的聲音。

  這猛烈令人臉紅的床搖。

  還有從門縫下面透過來的,規律晃動閃爍的燭光。

  神官提著燈石化,從黑臉轉為紅臉。

  「……嗚嗚,雅蘭……啊……啊……啊……嗯啊……呀呀……」

  他汗如雨下。

  天空之神在上,這就是赫倫副團長大人如此鎮定坐在樓下喝涼茶的原因嗎?

  他抓抓自己頭髮,再抓抓,再抓抓,直接抓成雞窩。然後僵硬轉身,提著燈,僵硬下樓。

  話說,不愧是那絕色公主啊,呻吟的聲音真的是比雅蘭以往任何一個床伴要悅耳動聽噴鼻血啊。

  話說,雅蘭為了她禁慾快半年了她今晚受得了嗎?

  話說……

  他愣了愣。

  這位血族公主的未來……

  房裡燭光橘黃暖暖晃動,空氣裡瀰漫著一種旖旎芬芳的氣息。

  菲特每次無措羞赧地縮起身子,都會被強行張開,男人把她雙腿掛在肩膀上,下身從慢條斯理加重到橫衝直撞,酥酥麻麻的酸慰排山倒海沖刷全身,她覺得快窒息了,受不住,張嘴奮力呼吸像離了水的魚。

  他確是受用極了,濕滑溫暖地裹緊,軟軟吸著,每次提著她一連串劇烈地動,她都崩潰地環著他的脖子嘴巴抽搐地合不攏,閉著眼睛一下下被迫挨著,全身浸出極漂亮的粉紅色。

  後來他硬是把她撞到了床頭,伸一隻手將她雙手一撈,扣在她頭頂,另一隻在動作裡重重揉捏她的胸和臀,搓弄著她粉嫩嬌艷的雪乳,最後托起她光滑的背貼緊他,她因為這種身體上的親密廝磨絞得更緊,沒多久又到了極致,這次高潮時哆哆嗦嗦的瀉得特別厲害,直接滲到了大冬天打底的床墊,叫不出聲音,只是嚶嚶嚶地哭,下身還顫顫巍巍一口一口吸著他。

  後來他把她翻過來細腿翹臀地跪著,她雙腿痙攣跪不住又趴下了,腿心那朵被折磨成深紅的花綻在他眼前,可愛極了。

  「雅蘭……」

  她意識完全混亂的,無意識喊他時聲音軟綿綿水靈靈嬌媚媚。

  男人藥性轟地又燒起來,至少在她以為,那是藥性。

  出入時身下水聲潺潺,菲特聽得臉通紅,臉埋進枕頭,他抵著她身體裡軟軟的一窩肉來來回回研磨,她灘成一汪水顫得哭,輾轉反側的,脆弱得像跌碎蹂濔的百合,他的手順著她漂亮的背游到她的後頸,揉捏著,緊接著身體也傾了下來,他含住她的耳垂,輕輕地舔。

  「——菲特。」

  一整個夜裡,那麼多次的纏綿中,他逼她飛向了無數次感官的巔峰後,她就記得了這個。

  溫柔的,深情的,低軟的,安靜的。

  他在叫她的名字,而她覺得她的名字從來沒有這麼好聽過。

  那時候她想,夠了,已經足夠了。

  雖然雅蘭是因為春藥,因為情迷,因為藥性,但她是清醒的。

  所以,已經夠了。

  ………………

  ……

  清晨裡的白光是世界上最靜謐的顏色。

  少女睜開眼睛時,自己濕軟的身子蜷在他懷裡,潮暖的氣息,房間微微朦亮,她抬頭時,他的闔著的眼睫彷彿也帶著潮氣似的,黑黑長長,模樣是安靜的。

  幽幽的香,飄散在親狎空氣中。

  促人安眠的迷香,對血族無效。

  她從他懷裡一點一點抽出身來,感到冷,微微頓了一下,還是出來了,身體是疼的,疼在最深處,從未有過的不適,骨頭動一下都是酸痛,她垂頭凝視男子睡顏半晌輕輕開口。

  「莉露。」

  幹練女騎士無聲從陰影中現形走出,紫發紫眸,單膝跪地聽命。

  「公主殿下。」

  「我們走罷。」

  她掀開被子下床,全身驚心曖昧的痕跡,沒一片肌膚是它原本的顏色,女騎士呆住,忘記了應答。

  她雙腳一落地就軟了下去,跌在冰涼的地板上,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使不出力氣,莉露低呼一聲去扶她,她用眼神制止了,回頭看看床上睡著的的青年,然後緩緩爬起來。

  莉露咬唇看著,心疼從眼眸子裡溢出來。

  菲特站起來隨手抓了一件白襯衣披著了,到了盥洗室,望了一眼鏡子中一塌糊塗的自己就垂了眸,沒力氣洗,拿水和毛巾拭了拭腿心和大腿內側的白痕就出來了,首先撞入視線的就是床單上那抹落紅,暗紅成夜裡妖冶的蓮花,緊接著是雅蘭的臉,她呆呆靠過去。

  莉露沉默地立在一邊。

  她很近很近地俯下臉,本來想吻上去的,又沒有,視線一寸寸描摹著他的五官,男子的呼吸若有似無撫過她的頰,她覺得心底驀地溫柔而蒼涼,緩緩淌開。

  「你要好好的。」

  她笑了,有些虛弱。

  「我喜歡你啊,雅蘭,我喜歡你。」

  光陰裡只是等待沉默,明明知道不會有回應,她還是想說,明明白白,完完整整毫不遮掩地告訴他。

  語畢,起身攏攏襯衣,將手中戒指摘下,她細細看著,他給她的訂婚戒指,做戲給別人看的,她多麼希望這是真的啊。

  她把戒指擱在床頭,走向莉露。

  「走吧,莉露。」她說,「回血族吧。」

  「殿下……」

  「我累了,」少女搖搖頭,眼眶一圈青黃的疲倦,「就這樣吧,我想回家。」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那夜她偷渡結界,漫天大雪被人類抓住,說什麼剛剛從血族那邊收了一個女間諜送到大人那裡現在又來一個。

  隨後在牢房裡就見到了他,她什麼都不懂,衝他大喊大叫。

  第一見面男人的綠眸猶如雪夜裡的狼,模樣是好看的,漫不經心的眼角里有輕佻,又淡漠,還有分毫對整個世界的厭倦。

  他先看她,又側頭轉向戴眼鏡的小青年。

  這就是那個打退八個士兵的傢伙?

  那個時候,他說。

  之後那漫長的光陰裡,她身處華麗陰暗的血族宮殿裡再想起時,他出聲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這樣安靜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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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Airland

第43章

  他還可以見到她。

  ——在那些日夜滿目瘡痍的夢境裡。

  三年後。

  帝都商業街。

  初夏時氣候變得越加宜人,天黑得晚,人們玩樂的興致約摸就高了一些,出入「夜鶯」服裝店的女士絡繹不絕,換季時候一到總是衣服花樣上新的高峰期,接連著一連串的歌劇舞會,社交季也就這麼來臨,彷彿帝都也一夜之間這麼翻新一般。

  完全就沒有頻臨戰爭的模樣,大抵真的是因浮華安逸的生活怠倦了。

  赫蓮將最後一筆訂單劃下後飲了口早已涼掉的茶,纖細的身子斜斜倚在櫃檯前,已經很晚了,到了打烊的時間,店裡尚有幾個小姑娘興致勃勃地挑試衣服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店裡的燈光明燦燦的,在初夏潮濕的夜中有種讓人眩暈的錯覺。

  誒誒,年輕真是好啊,自己都老了。

  赫蓮瞟了一眼鐘,撫撫額捏住眉心,小姑娘們穿著甜美清爽的衣裙,花朵圖樣綴著水溶蕾絲邊。一邊高聲說笑一邊在鏡子前轉悠。

  「話說,我今天在街上看見久違的雅蘭大人了呢,真的好帥呀,那馬車,哎哎,真漂亮,怎麼看已經不是貴族所能擁有的程度了。」

  「喂,關於雅蘭大人的問題你今天已經說了三十一遍了。你只是望見了馬車裡的側臉而已吧。」

  「可是真的好帥啊,」小姑娘捂臉一望天花板,「漆黑的頭髮加上深邃的綠寶石眼睛,簡直是沉斂優雅的代名詞呀!」

  說完又羨慕望向老闆娘,赫蓮明顯一怔。

  怎麼?

  「赫蓮姐姐的頭髮好漂亮啊,以前有做過嗎?」又捲又軟又長,小姑娘眨著星星眼,「我也好想染成黑的呀!」

  「是啊是啊,聽說帝都裡有美發店開始提供黑色染髮劑了呢!」

  「真的嗎?」

  赫蓮有些失笑,搭在額間的手緩緩擱在櫃檯上,「這個,還是不要了。」

  「哎?為什麼?」

  黑髮黑瞳的東方人曾經一度被視為不祥的象徵,只不過到了這個年代漸漸遠去而已,隔閡還是有,到了面前這幾個小姑娘這個年代就完全不知道了。

  說起來,當年加裡弗雷德夫人的東方人身份在上流社會界也鬧過一陣,姓氏為端木的東方神秘女子,無論她的丈夫如何保護要也無法抹卻她在貴族中受到排斥的現實,雙方的孩子雅蘭在幼時也被不祥的謠言和異樣的眼神纏繞,雖然那種陰鬱的氣質感被如今的風流輕佻代替,眸中屬於東方人的幽深是不可否認的。

  「嘛,這個說來話長,」赫蓮擺擺手轉移話題,「剛才你們不是說雅蘭公爵嗎?你見著他怎麼了?」

  「呼呼,其實也沒什麼啦,只不過太久沒見到了而已。」小姑娘臉紅了紅,「想當初他和埃利奧特殿下一樣是我的偶像呢,埃利奧特陛下結婚的時候我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心想啊,我現在只剩雅蘭大人了。」

  另一姑娘斜睨她一眼,「可雅蘭大人的妻子命中注定是艾莉蒂公主殿下吧,你一輩子都甭想了。」

  「嗚嗚,可他現在還是單身的說,」說完垮下肩膀,「不過連雅蘭大人這幾年都很少露面的說,而且吧……」小姑娘仰起臉疑惑地想了想,浮出迷茫的表情,「感覺雅蘭大人……變得陌生了呢。」

  「誒,別想了,聽說商業街有個花店裡的店主很帥哦……」

  赫蓮無心去聽幾個小姑娘再嘰嘰喳喳,玻璃窗外是黑沉寂靜的夜。

  這幾年。

  說起來,真的是到了可以使用「這幾年」這個詞彙的時候了。

  對於她而言時光也就是那個模樣,早上開店晚上打烊,偶爾被某個冷冰冰的男人無理取鬧折騰得起不了床,總之就是這樣。

  她覺得挺好。

  可帝都又換了模樣。

  三年前血族皇子甦醒內亂算是在暗中爆發,兩人仍是表面上以兄弟相稱實質上手腕政策動用多少,而人界這邊卻意外地平靜下來,只不過邊關那邊有了跡象,蟄伏的獸蠢蠢欲動。

  或許就差一個導火索什麼的。

  埃利奧特王子在扶持下繼任為國王,年輕國王不若前任有號召力,大臣貴族的勢力日益龐大起來,一年後迫於政治壓力娶了某位貴族的女兒作為王后,好在王后是真心愛他,兩人關係也只是上流社會浮華的和睦。

  至於教團那邊倒是混亂,換血清理了一大撥人,各種理由和旗號,教皇的權勢實際上已經搖搖欲墜了,想到這裡那位年輕公爵還當真厲害,想到這裡赫蓮提提眼角,幾百年的教團勢力三年內被他轟得四分五裂,說起了也怪教團那邊天真地倚靠他的權財能力太多。

  亦或者是,當年拿那個女孩子威脅他,做得太多。

  再年輕也是隻獅子啊,他。

  當年也算是帝都風流的英俊貴族,多少少女偶像,現在出面太少匿了聲跡也只被她們在聊天中當作惋惜和懷念的話題,下一句被新銳帝都美少年直接帶過。

  小少女的心思真難猜。

  「好了,你們幾個小丫頭片子,姐姐我要睡了,」她把她們試穿的衣服一件件收好,「你們是有精力,把我累成老女人了才開心是嗎?」

  幾個小姑娘擠在一起發出一連串笑聲。

  小姑娘,十六七歲,挺容易喜歡一個人的。

  各種程度上的偶像崇拜,見到一異性,高富帥,英氣逼人氣質斐然,若是再有副討人喜歡的油滑腔調,她們是最抵擋不住了。

  真的挺容易的。

  三年前時那個少女還的確曾經被談論過的。

  「不是一直傳言有個白頭髮的未婚妻嗎?」「聽說長得很醜。」「我可聽說十分美貌啊,埃利奧特王子也曾被她吸引過呢。」「總之啦,那個未婚妻走了呢!」「應該是走了吧,都沒見過她了。」「肯定雅蘭大人甩了她吧。」「我倒聽說是她自己離開的呢。」……

  ……

  說到底,變成了談資中一概而過的插曲。

  真的挺容易的,喜歡一個人。

  喜歡到連什麼都不要的,約摸只有那傻姑娘一個了。

  好不容易將她們打發走,她隨便把店收拾了一下,心想著果然還是得雇個工,而且還只能是女工。

  當年她的一個男工——模樣還不錯地朝她追求時,那個悶石頭樣的男人直接一聲不吭將那人戶口本改到了克萊什大陸最西邊的索拉瓦大沙漠,乾脆地將其掃地出城。

  她偷偷地笑,這是他唯一的一次不守規矩的出格,原因很簡單,那男工向她告白時情難自禁想親她被一把撞見,一把劍直愣愣射過來了,貼著他耳廓擦過去,崩地釘在後面牆上。

  他說,你親上去試試。

  那氣勢,嘖嘖。

  她瞇起眼打了個呵欠。

  夏日的夜溫潤而潮濕,一輪明月,彎而亮的靜靜落在高空。

  帝都聖天大教堂燈火通明,那連綿數個世紀裡大氣優雅的精緻宗教建築群中,屬教皇住處最為華貴霸氣。

  尖頂房屋,窗柩間鏤空雕花,聖女祈禱的飛翔石像築於數個角上,月光籠罩下彷彿天國聖賢者所宮殿。

  「是的……對,對……」

  臥室內教皇穿戴整齊,對鍍金雕花話筒低聲喃喃。

  「一切都需按計劃進行,請毋需擔心。」男人說話極穩,「未來一定若您所願,大人。」

  扣扣,敲門聲響起。

  「請稍後,」教皇低喃一句,放下了話筒,威嚴提高了聲音,「這麼晚了什麼事?」

  「非常抱歉教皇大人,大殿內突然湧進一大批國王軍……」說著就覺得不對,「是國王軍強行包圍了教堂教皇大人。」

  教皇一怔,立刻站起,眉間凝出一抹烏雲。

  夜間大教堂兩側燈火灼灼燃起,國王軍身著制服整齊地佩劍候於兩側,隊列一路蜿蜒到了祭台,天空之神神像及十字架下祭台上紋布刺繡精美泛出金光,祭台天頂的琉璃窗一直未關上,清冷幽幽的月光落進建築,與火焰形成對比。

  教皇身披長袍手持聖經邁進教堂大殿時便望見這個光景——

  神像下那唯一的一抹冷光,零零碎碎撒在一身黑衣的男人的肩頭,整間大殿裡最靜最清的光芒勾勒他修長的身影,餘下的皆是昏暗,地獄飄來的,一朵朵明紅火花下的昏暗,昏暗中是一名名士兵木然的臉,劍鞘隱隱約約流溢出冰冷。

  遠遠的,立於那最聖潔最尊貴的祭台前,男人手拄著風隼族徽的手杖,背對著他們,仰頭安靜無聲地凝視天空之神的祈禱雕像,上面掛著金石和綵帶,是教堂的人供奉的。

  他的身旁,一名皇家騎士團藍白制服的棕髮男子緩緩走出,走到祭台台階下的中間,五官堅毅硬朗,茶色的眸子毫無波瀾地望向教皇。

  赫倫。

  「許久不見了,教皇大人。」

  他道。

  教皇沉下氣回敬他的目光,又將目光放向赫倫身後祭台上的黑髮男子,這個年輕人週身收斂的氣息愈加不留痕跡,這幾年裡在政界的手段次次狠厲,謠言輿論當下瘋傳他怎麼會沒聽到。

  「教皇大人……」門外一年輕小祭司低聲呼喚,他皺緊了眉頭,擔憂地望向祭台上男人,教皇回頭,慈祥笑笑,轉而面向大殿朗聲道:

  「夜是神明那片刻的安憩地,它恩眷萬物恕贖罪惡,尤利金大人在如此寧靜的安詳之夜造訪神的領土,有何貴幹?」教皇眉眼間虔誠嚴肅,毫無矯作地一步步靠近祭台,門外的祭司神官聚在一起,緊緊盯著國王軍們的一舉一動。

  「在下有令在身,麻煩教皇大人隨在下走一趟。」赫倫出於教養到底還是行了一禮,不卑不吭道。

  「哦?」

  「麻煩大人來細細述說一邊與血族那邊聯盟的的計劃。」

  教皇身形一僵,又迅速恢復,「尤利金副團長大人在這裡何意?深夜前來打擾眾人安眠,卻說此等離奇之事。」他閉眼在胸前劃下十字,「願主寬恕您。」

  「神明若是看見不至於如今,」赫倫一瞬不瞬盯著他,「神受到了蒙騙。」

  「放肆!」站在門口的小祭司叫起來,「不許污蔑神聖的教皇大人!」

  「失禮,若是有半分不屬事實教皇大人大可一個字一個字地指正出來。」

  「大膽,你以為站在你面前的是誰?!是神授權的使者,神之意志的通靈者,他是全大陸教團的最高司法官,我們,以及眾多克萊什子民信任的教皇大人!」說著小祭司挺起胸膛,驕傲地仰起頭,「而你,只會帶庸俗的士兵,那些殘忍染血的兵器來踐踏神聖的領地!」

  小祭司漲紅了臉,氣喘吁吁,身旁一隨從瞪目而去欲拔刀,赫倫一個手勢攔下,回首看了一眼身後。

  祭台上的黑髮青年仍舊靜靜立著,望見的只是背影。

  他站在雕像前,琉璃天頂月光蔥蘢清澈,鍍下一圈光暈,將天空之神神像的容顏映得柔和模糊。

  「小少年,在下問你,」赫倫回過頭不紊不急地開口,「教皇之力在何?」

  「在倫理和信仰上永無繆誤。」笑祭司立即回答。

  「那若教皇大人違背了神賜予的職責,該如何?」

  「不可能,教皇大人不是庸俗的普通人,他是神聖的神職者!」小祭司急了,「你不就是替人辦事的兵頭頭嗎?」說著朝他身後的年輕公爵叫道,「傲慢貪婪的凶殘貴族,把你的兵帶離這裡!教團會以最高神權者名義向皇室提起申訴!」

  「阿瓦達。」教皇低喝一聲,「休得無禮。」

  名有阿瓦達的祭司瞪了一眼,不甘收了聲。

  「教皇大人還是跟在下一起走一趟比較好,」青年冷冷說,「教團數百年,越來越沉淪於與權力在下可以理解,只不過狂圖在精神上全面控制人類這種事還是別做比較好,」他看了一眼狠狠瞪他的阿瓦達。「他們信仰的背叛,大人恐怕承擔不起。」

  「沉淪於與權勢的,不正是副團長大人身後的公爵嗎?」教皇冷冷抬首,「三年裡髒了多少次手攬了中央廳大權,神都看著呢,尤利金閣下如何能脫得了關係。」抬頭,聖經無風自動,頁呼啦啦翻動。

  「區區普通人類妄想消滅整個教團麼?真是可悲啊,讓神來告知你你的弱小罷——」

  「教皇大人您心急火燎地巴結了血族右派,中央院已經獲知了情報。」赫倫轉身,一左一右兩名死士暗衛於陰影中流瀉而出,利刃暗器冷冷閃爍,攔於教皇面前。

  門外祭司神職守衛湧了進來,符咒金光閃閃發亮。

  殺意一觸即發。

  月色今夜極盛。

  他仰頭,整張英俊的臉龐洗潤於月光裡,身體也陷在裡面,眼微微闔著,靜謐淡然,彷彿隔了層悄悄的霧。

  赫倫走到他身後,微微頷首,「雅蘭大人。」

  男人慢慢轉身,慢慢望向赫倫,然後,慢慢笑了。

  漆黑的髮梢下是雙幽深的綠眸,清輝照不進去,好像是真正的黑色瞳孔,月光裡山澗浸洗一般。

  他一眼望下祭台,目光悠遠而淡泊。

  教皇已經被自己的法術反彈穿透了胸膛,血流在刻印暗花的大理石地面上。他一步步無聲靠近,腳步踩在空氣中,走到教皇身前,垂眸溫文地注視教皇抽搐的頭顱。
  「明日樞機主教決定新的教皇,大人您盡可安息。」

  他淡淡說完,轉身大步走出教堂,赫倫緊緊跟隨,身後一排排響起軍人拔刀的聲音,寂靜的夜裡月色清清,他踏出時銀色朦朧。

  銀白的嬌弱身影腦海中一晃而過,他身形頓了頓,就被人拉住了。

  竟是那小祭司。

  「你,你叫他們住手,……」他快哭了,臉色慘白的,說話哆哆嗦嗦的,「你不能這樣,這是教團,你不能這樣踐踏……我們不能沒有教皇大人,嗚嗚,你這個瘋子……」

  雅蘭垂頭,細細望著少年的臉,聲音輕柔的。

  「阿瓦達,這個世界上沒有神職者,我們都是普通人。」

  會犯錯,會懦弱,會逃避,會悔恨的,普通人。

  教堂裡教皇垂死掙扎地嘶吼咆哮了過來。

  「雅蘭·克魯索比特·加裡弗雷德,你會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的!」

  他自顧自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離開華美高貴的帝都大教堂,走進月光下的縹緲黑暗中。

  夜色深深,夏季的風微微悶熱。

  大抵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了蟬鳴吧。

  還會有什麼代價呢?

  明明那最慘烈,最殘忍的代價,在那個雪鎮的清晨,他已經真實而不可挽回地,受過了。

  聲嘶力竭鈍痛到心裡面,一刀一刀靜謐地剜了出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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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辛苦了,雅蘭大人。」

  中央院夜裡的辦公廳即便開了燈也是暗的。

  恩澤行禮後正準備去泡咖啡,見雅蘭已直接走到大桌前將冷掉的黑咖一飲而盡,便不再多言,神情緊了緊,身後的大門隨即被推開,一名身材惹火曼妙的年輕女郎倚於門口,只穿著一身紫玫的綢光短吊帶裙,雙眸含水的嫵媚。

  「加裡弗雷德大人,您可回來了。」

  那柔軟的聲音引得恩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身退去了,女郎對他拋了個水靈靈的媚眼便扭著腰肢靠近了桌。

  雅蘭將辦公文件擱在桌上,往軟椅上一靠,輕輕晃悠著,對女郎露出一抹笑容。

  第二日清晨,恩澤端著咖啡再叩門,門吱呀一聲虛開了.

  辦公廳寬敞裝潢講究,一種冷寂的清色調,窗簾厚厚拉著,朦朧暈黃的亮光,雲絮般滲在上面,男人仍於桌前未再如往常般批改文件,只是夾著根煙,懶散著神情凝視房內某一角一動不動,只有修長手指間的煙蒂熠出微微火光,忽隱忽現,卻是這房內唯一的生動了。

  「雅蘭大人,您又在抽煙了。」恩澤快步走上去放下咖啡,壓下心中抽吸般的不安,「請節制一點。」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以為雅蘭的瞳孔墨成一片黑暗了。

  他抬頭沖恩澤笑了笑,眸子仍是幽幽的綠,幽暗到人心底去。

  又是一夜未睡罷。

  「大人,那位小姐呢?」

  他用目光示意,恩澤順著望向一旁的大沙發,女人累極而眠地躺在上面,四肢妖嬈地搭著,身上只有一件男式襯衣,衣底春光無遺。

  恩澤嚥了咽喉嚨,雅蘭翻過一頁文件,眼睛沒抬。

  「醒了告訴她,不用再來了。」

  三年的概念待恩澤來說是比較清晰的,畢竟自己的頭銜換了又換,文法執行官,他根本無法想像的職位。

  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啊啊,那個時候。

  其實他曾經猜想過雅蘭會不會去血族,結果相反,當時因公事出使血族面見血帝議事的使節任務雅蘭一口回絕給皇室,說實話他當時挺吃驚的。

  只要進了宮殿的話,總可以見到她的吧。

  只不過早已為人妻。

  他甚至開始懷疑雅蘭是否真的在意過她了。

  直到半年後那位大人取消了與艾莉蒂公主的訂婚時恩澤才隱約明白什麼,王室裡的人怎麼勸也沒用,公主在王宮裡哭鬧了三個晚上後雅蘭安定地去看望她,摸著她的腦袋輕聲安慰。

  她以為他回心轉意,畢竟這個世界上誰不想娶公主呢。

  她含著眼淚問:「雅蘭你是說笑的吧?不要再逗我了,我們明天就結婚好不好?」

  雅蘭溫柔地注視她,「不好。」

  「為什麼啊?明明你就應該娶我的,我是公主啊你為什麼不娶我啊!」她急了哭出來,公主從來沒有這麼失態過,像失了一件心愛玩物的孩童般跺腳,旁人見了深深歎息,嬌生慣養的公主也是動了真心的。

  那麼,是何種的真心呢。

  「——你是不是喜歡還那個白頭髮的女人?!」最後艾莉蒂問了出來,「她哪裡比我美了?她不是已經走了嗎?」

  雅蘭含著笑意,聲音輕下去,「她是走了,艾莉蒂,我不能娶你。」

  之後不再言其他。

  就此之後他依舊流連於舞會社交,身旁有諸多美艷女子纏繞。

  就算見了她又如何。

  赫倫當時曾這般回應恩澤,她見了他,不知還需花何其漫長的時間恢復過來。

  何況他見了她,引起的後果不堪設想,那是將她的努力付之東流。

  她想讓他好好活著,所以他只能好好活著。

  癡情而單純的少女,他這種人是最不能碰的。

  中午休息時神官跑了過來,一過來就沖雅蘭大吼亂叫,恩澤立於一旁著實無言。

  「你速度這麼快幹什麼?!我不是說了緩緩嗎?!你不殺人手癢啊!」

  神官約瑟夫抱頭大叫,把一頭紅髮揉成雞窩。

  「一個上午二十多個支部主教和大把信徒因為教皇去世的事來找我算賬啊你說我怎麼傷得起?你就是想被異端審判院召去是吧?我告訴你到時候連國王陛下都救不了你!」

  說著說著徹底暴走。

  「是教皇啊,天空之神在上中央院大臣都手忙腳亂了你還在這裡淡定地喝咖啡?!雅蘭——你是想作死你自己嗎?」

  年輕公爵坐於桌前,懶懶微笑,表情是松的,只有聲音漂浮在寬敞豪華的動盪辦公室上方。

  「如果真能這樣,就太好了。」

  光陰這種東西,對有終結的事物才會有意義。

  例如,人類。例如,朝代。

  然而對於無限漫長生命的種族來說,多與少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們的生活中沒有時光,沒有白日黑夜,只是重複地做著相同的事,再新鮮再動人也因為無數次的重複而被磨礪得單調枯燥。

  所以,絕大多數的血族,在自己壽命真正終結前,就已經親手將自己了結。

  死亡是他們唯一的一件,只用嘗試一次的事情。

  菲特再次睡醒過來時是夜。

  血族晝夜不明,但還是分辨得出來,夜晚時天空寧靜暗沉,一大一小兩輪永遠的圓月掛在上面,月色下是血族出行活動的時間,社交享樂,劇院舞會,聚在一起狂歡時,互相吸食血液而達到極樂,一盞一盞冷的藍光閃爍著點亮整片血族繁華奢樂的暗黑都市。

  若是白日裡則未曾有陽光,天空積滿了灰沉沉的烏雲,滿滿地鋪絮在頭頂,一眼望去若隔了層灰濛濛的霜。

  她坐在床上揉揉眼,寢宮裡無人,她下床走到窗前呆呆望了一陣,女傭便叩門而入了。

  蒼白的臉和紅艷的唇,女傭恭敬行禮,聲音機器般冰冷。

  「夫人,大人喚您共進早餐。」

  夏季雖到,血族的城裡寒涼依舊,她身穿黑色蕾絲的束胸蓬蓬長裙,外面搭了個流蘇刺繡披肩便下樓了。

  「夫人,請上妝。」女傭面無表情道,這是貴族禮節。

  她沒理,扶著樓梯往下走去。

  克羅帝亞長老一身得體的貴族大衣,見少女從樓上走下,挽出同樣得體的微笑,長長的頭髮束於背後,而使整個人看起來溫文紳士,「早安,菲特。」

  「早安,長老大人。」

  出於皇室對宗教領袖的尊敬,菲特提裙行一禮。

  進餐時年輕血族抬頭,少女坐於雕花長桌另一邊,手沒動,血色的眸子只是盯著碗中人血調合出的蒜蓉鮮蔬湯。

  又在發呆了。

  克羅帝亞笑笑,「不合胃口?」

  她緩過神來,愣愣,搖搖頭。

  「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謝謝長老關心。」

  克羅帝亞笑,「菲特,每日我都需說一句,我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

  「那請長老告訴傭人請不要叫我夫人了,我與長老大人尚未正式結婚,這般稱呼越了禮節。」

  「我記得我們三年前已經訂婚了。」他笑,舉杯將酒杯中血酒飲盡,「菲特很迫不及待了嗎?」

  「……」她沒說話。

  「別擔心,千日祭已經快了,菲特很快會成為我的妻子。」

  「……我知道。」

  他已經等了很久了。

  「我給了你三年,你做好準備了嗎?」

  「……不用擔心,」她盯著碗裡的湯低聲說,「我聽你們的。」

  「那真是太好了,血帝陛下一定會高興的。」

  ……高興?

  他現在大概最不待見的就是自己那給純血種抹黑帶來無盡恥辱的女兒了吧。

  克羅帝亞緩了緩道:「今晚有個舞會,菲特想去嗎?」

  「……不用。」

  「社交季到了,出去逛逛總是好的。」他說話很溫柔,恰到好處的,不覺得失禮,也不覺得輕浮。

  「不必,長老大人自便就好,」仰慕他的血族女性不在少數,「我去了,閒言碎語多了徒添麻煩。」說完她抬頭,「我會乖乖呆在這裡的。」

  克羅帝亞有些失笑,面前的未婚妻完全沒有她這個年齡的作風生氣,身為貴族,女性一般都會外出作樂瘋狂整個晚上,充分發揮屬於女性的青春和魅力,週一到週日時間安排得滿滿的,跟不同的追求者約會共進晚餐,亦或是相互血交達到感官極樂。

  這是血族縱情的一種快活方式,與倫理無關。

  她倒是看起來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三年裡大部分時間都在屋子裡,呆呆望著天空,偶爾到花園坐坐,就真的沒有其他愛好了。某種意義上而言是個十分聽話的未婚妻,說什麼聽什麼,除開睡覺分房的是一直堅持之外真的無可挑剔。

  至於分房,千日祭一到行了婚禮,有了夫妻之實也是迎刃而解的事。

  她當真是履行了當年的諾言。

  克羅帝亞抬頭凝視未婚妻,當今血族公主,傾城容貌的一張臉。

  怎麼也無法與三年前那決然狠厲的模樣聯繫起來。

  午夜時忙完事情回來去找她,交談了幾句他俯下頭,她表情如常地在他頰側印上一吻,雖然沒有身體的結合,但肢體上最起碼的親密他要求過,她也做了,畢竟是未婚妻的義務。

  兩個人坐在花園圓桌兩邊,月色寥寥落下來,浮在杯中紅茶面上蕩漾。周圍一圈女傭服侍,她突然說了不找邊際的話,眼神飄忽,「長老大人吃過東方菜麼?」

  「未曾,不過菲特喜歡的話我可以叫人尋個東方廚子來。」

  她搖搖頭,起身去了王宮裡的廚堂,召廚子準備了食材然後上手下鍋。

  他微微吃驚。

  花了些時辰她端了盤醬紅色焦嫩飄香的排骨肉過來,擱在桌上,「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他反笑,這位未婚妻果真有趣,下午茶時間做油熏熏的排骨。

  「是。」她低頭怔怔看著排骨,不知想到了什麼,然後坐在一邊拈了筷子自己埋頭吃起來。

  現在不覺得有趣,反倒是可愛了,他便嘗了嘗。

  味道意外地好,明顯下了苦功的。

  看來她還是有點愛好的,比如做糖醋排骨。

  他吃了幾口便放下了餐具,少女抬頭注視他,眼神清澈,「不好吃?」

  「不,出乎意料的好,只不過,」克羅帝亞溫文得體地笑,「菲特是公主殿下,沒有必要做這種東西,公主做公主的事就好。」

  她看著他,心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好。」

  她做了很多次,學了很多次,失敗了很多次,最後還是會做了。

  只不過再也沒有機會給那個人吃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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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為什麼會做這個?」克羅帝亞仍舊還是好奇的,血族奢靡單調的生活中,她也許是亮色。

  「不記得了。」

  當初為什麼會想到這個呢,她都不記得了,應該是為了傻傻地討他歡心吧。

  克羅帝亞注視她,溫柔笑開,最終還是點破了,「身為一介公主,不必卑微如此去取悅一個人。」

  她低頭撥弄著排骨,熱氣蒸蒸散開。

  「長老大人錯了,沒有那個必要,」她抬頭竟然對他露出了一個月光般清淺的笑,「我做什麼他都不會喜歡我,他不喜歡我,我做什麼他都看不到。」

  對於時間概念來到血族後已經淡薄下去了。

  三年裡他應該已經娶了人界公主過得好好的吧。

  其實她也過得挺好,只不過時差沒倒過來,夜夜會冷,冷到無法睡覺。

  克羅帝亞微微吃了一驚,三年來他是第一次聽她說那個男人的事。

  三年前她回來的情形他記憶猶新。

  她隔了大半年重返血族,被自己的女騎士帶了回來,面見血帝時自己正立在大殿一邊。

  幾乎是第一眼,就應經明白發生了什麼,少女身上的氣息不再純粹,血帝面龐整個地沉下來,而他身旁的血族大祭司幾乎變了臉色,立即召了人把她送到宮裡的醫師那裡驗身,身旁十三氏族長老低低抽了一口氣。

  結果顯而易見。

  血帝面無表情,而祭司雷霆大怒,下了台階當場給她一個巴掌。

  純血種公主在人界被一個男人奪了貞操,是何等屈辱的一件事。

  大祭司在血族中地位相當高,他這麼一出手,沒人會阻止。

  她一頭撞在門檻上,緩了一下,然後慢慢爬起來,舔乾淨自己嘴角的血跡,目光很乾淨地直視血帝和祭司。

  皇子在一旁雙手環胸靜靜地看,眼神戲謔。

  祭司被她這模樣氣的渾身發抖,下了一條條皇室女眷不守本分而頒發的處罰詔令,她一聲沒吭,直到最後,血帝一聲令下毋庸置疑,「提著人類的人頭來洗清血族的恥辱污濁」,她猛地抬起頭。

  血帝沒有發話。

  「不要……」她臉整個地慘白了。

  血帝站起來,一甩袖離開大殿,她就那樣直接跪下抓住血帝的衣角,渾身顫抖地尖叫,「不要!求求你父王!不要!」

  那個時候,殿裡有多少鄙夷不屑的眼神。

  祭司因她的行為而越加憤怒,召侍衛下令帶那個男人人來血帝要親自裁決,她的容顏已經是花朵瞬間凋零的死灰了。

  四個侍衛聽令出門,剛踏出大門一步,腳下大理石地面轟隆隆迅速鑽出二十多把石頭尖錐,貫穿了紅檀木鍍金大門,木屑四散擋住他們的路。

  少女銀髮無風自動。

  克羅帝亞再看去時,侍衛身體裡的血液已經凝結成刀劍一把一把撲哧撲哧由裡到外捅出來,鮮紅的武器刀尖滴下鮮紅的血。

  「你——!」

  總侍衛官怒目而瞪,欲拔刀相向的那一刻她瞬間回首望去,風似刀刃嗖嗖刮來卸了他的刀橫生道道血痕。

  刀身彭啷落地。

  殿內人們神色震驚死寂。

  少女隻身站在大殿上,雙瞳溢出鮮血琉璃的光芒,若飲血的野獸。

  「你們要是傷他,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她一字一頓地說,表情堅決冷靜。

  說完,面向表情冷峻微微變幻的血帝輕輕跪下,垂首。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可是,」她默默說,「請不要傷害他,父王……請您不要傷害他,求求您,我、我以後什麼都聽您的。」

  血帝盯著她。

  最後是克羅地亞自己和皇子上來圓的場。

  期限已滿時進行的是訂婚禮,真正的結合需等到千日祭之後。

  結婚本就為了回歸最純最原始的父帝血源祭祀創造出純正強大的後代,現在公主珍貴的貞操已被污濁的人類拿走,必定是受到了污染,繁衍純血的能力大大下降,克羅地亞提議進行千日祭洗濯公主身上的濁氣,血族壽命漫長,一千個日夜根本不算什麼,他可以等。

  連新郎都這麼說了血帝也不好再做什麼定奪,把她拉下去逼著喝了沖胎避孕的湯藥,抽三百鞭拉到血族地牢裡進行面壁思過。

  幸好只是三百鞭,有公主的身份護在那裡,只不過只護了數量沒護住質量,鞭子上不知誰與她有梁子塗上了聖水,傷口抽下去難以癒合。

  出來之後名聲不再,流言蜚語瘋傳,說起浪蕩楊花的女子時常常拿她做例子。

  克羅地亞回過神來時紅茶差不多涼了,也沒讓女傭再添一杯,對面少女盤子裡的糖醋排骨沒吃完,竟然很可愛地讓女傭打包她晚餐再吃。

  約莫只是片刻的出神罷了。

  喫茶吃得差不多時,克羅地亞長老的下人無聲趕到,低聲在他身旁耳語幾句。

  「是嗎……教皇已經被……」說著克羅地亞笑起來,「看來計劃得加緊進行了。」

  將懷表掏出看了後起身,「舞會時間到了,我得走了。」

  少女點點頭。

  克羅地亞走後她又在花園裡坐了會,才回了寢宮。

  洗漱後坐在床上,房間裡有很多,關於歷史,關於血族,看累了擱下,無意中撞見了鏡子中的自己,巴掌大的一張臉,大大的眼睛,又瘦了一圈。

  明明每天窩著不動的。

  依稀還記得在人界哪個貴族小姐跟她說過不能太減肥,胸會變小的,男人會不喜歡的。她當時還很緊張地看看自己的胸前,貴族小姐便一臉嫉妒地不吭聲了。

  想著想著她便笑了,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可笑啊,其實無論怎樣都無所謂的。

  「……」

  ……

  ……

  他和公主,說不定都有孩子了吧。

  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不管怎樣都會像他吧。

  睡覺的時候徹骨的冷,明明都夏天了,叫女傭過來添了一條毯子厚厚地蓋在上面,還是冷,三年裡一直這麼冷過來的。

  最初的時候,沒了那個人的體溫整夜地睡不著,後來也慢慢習慣了。

  那個時候,還在不停地擔心他醒來以後會不會覺得噁心,她一想到他如果憶起與她親密的這件事就特別害怕,害怕他嫌棄她身子,她對人類而言只是怪物,跟一個怪物身體結合不管怎樣都是一件令人厭惡的事情。

  天天祈禱著,趕緊讓他忘了吧。

  真的就這樣慢慢習慣了。

  她閉上眼,涼手涼腳地縮進被子抱緊自己。

  帝都的盛夏季節多雨。

  教皇之事一個月後事態意外地平息下來,上流社交界眾說紛紜,教團威信搖搖欲墜時血族那邊混亂情況多多少少傳了過來。

  「大概真的是要開戰了。」

  「你說那些野獸難道只知道掠奪嗎?吸食人類血液,何其喪盡天良的行為。」

  「天空之神在上,我們皇家騎士團和國王軍不會善罷甘休,再強大的力量,終究只是野獸。」

  偶爾閒言碎語,邊關那邊情況根本無從真實瞭解。

  中央院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恩澤幾乎天天煮好八杯黑咖啡送進雅蘭的辦公室,文件厚厚擠滿整張大桌,一個多月幾乎就沒有回過自己的宅邸。

  恩澤倒是因為拿東西去過,依舊一塵不染龐大華美的庭院,夏季裡大道綠樹成蔭,植物生長的極好,女傭每天都會打掃。

  只是真的是空的。

  他突然想起很早以前他來宅邸,事情不算緊急雅蘭就在大廳裡談事,突然樓上傳出了聲響,樓上走廊的鏤空欄杆上冒出一個銀色的小腦袋,頭髮軟軟的亮,揉著迷糊的睡眼望下來。

  「啊,是恩澤啊。」少女的聲音軟軟的很舒服,迷迷糊糊沖樓下的他露出一個笑容,琉璃天頂的陽光打下來,竟然是耀眼的,「早上好啊,恩澤。」

  恩澤怔神片刻後應了,無異瞥見雅蘭,他也在抬眸注視她,眼角無可察覺的笑意。

  「恩澤,要不要一起吃飯呢?」

  「菲特,回房把衣服穿好。」雅蘭開了口,大概是提示她這模樣不能輕易見外人。

  這個場景他還真的就記住了,毫無緣由的。

  恩澤幾年來的記憶中雅蘭是回了一次家的。

  因為宮廷宴會的醉酒,當時他喝得異常多,這位大人有多長時間沒醉過了恩澤都忘了。

  啊啊,三年了吧。

  距離上一次。

  三年前那次那個男人只是一杯一杯閒適淡雅地飲著,一整個晚上,喝到胃出血,被送到醫院,搶救昏迷中他唇邊只溢出了幾個模糊音節再不言其他,除了恩澤,誰也沒聽懂。

  明明就只是一個名字而已,最後還是喚了出來,僅那一次。

  架回家後雅蘭自己進了主臥的大床倒上去睡了,宴會上一起的女伴跟隨著他,在那間主臥裡伺候著,他醉得很深,臉頰有些暈紅,呼出的氣熱熱的,女子咯咯地笑,將紅艷的唇湊了上去。

  男人伸手突然按住她的下巴,一頓,迷離深海的眸子注視她。

  曾經有誰的唇,不曾塗抹就已這般紅艷。

  軟軟嫩嫩的,第一次吻上去時還在微微地顫如同嬌艷的薔薇抽出了花瓣。唇上面是漂亮精緻的鼻子和靈動瀲灩的眼眸,琉璃一般的黎明色,長長的睫毛總是含著一汪水呆呆注視他。

  喜歡笑,也喜歡哭。

  手上的動作改為了輕柔小心的撫摸,如同在觸碰一朵及珍貴的百年嬌花。女子雖然吃驚,但顯然受用極了,輕輕哼唧著。

  臥室漆黑,氣息沉沉地伏在木製地板上,逼仄的,窗簾隔開天空月華。

  末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惡毒……?」

  他低聲喃喃,暗啞開了口。

  「我護你難至如此,萬丈深淵,你那麼脆弱,不能陪我跳……可你怎麼這麼狠……」他指腹一點一點蹭著女人的肌膚,想用力又不敢用力一般,「你完好的回去才可以有未來……你懂不懂……」

  他閉上眼,長長睫毛壓抑地顫著。

  「你什麼都給我了……你該怎麼辦……」

  整個宅子沒有開燈,一片夜裡的寂靜,恩澤就這樣站在臥室門口,發不出一點聲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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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二天雅蘭神色如常,處理公務忙到深夜,只不過恩澤再也沒見過那個女伴。

  後來過了些日子,恩澤有些看不下去了,三年時間,對於人類而言,是得一天一天過完的。

  可他覺得雅蘭在硬撐,說白了跟自己死磕,這個想法告訴赫倫後赫倫神色如常,升職為皇家騎士團團長後事情也是一大堆,後勁入隊的少年們血氣方剛,太陽下笑得十分燦爛,如同當年的他們一般。

  「隨他去。」

  「哈?!」

  「他就是這種性格,我們能怎麼辦。」

  恩澤氣得不打一處來。「他都二十七了連娶妻的苗頭都沒有,加裡弗雷德家族要是絕後了我們這些當部下的全都是千古罪人!」

  他已經是家裡弗雷德家族最後一名嫡系子嗣。

  「就他現在取得的權勢和成就來看,還是太年輕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

  「他不是不願娶,是娶不了。」赫倫望著皇家騎士團本部大操場上操練的士兵,太陽有點毒,他瞇起眼,「他就想這麼耗下去。」

  無論怎樣,生在顯赫王權貴族,手中權勢頗大的男子總是搶手的,何況是英俊優雅器宇不凡,整個帝都都聞名的貴族,說媒的投懷送抱的不在少數,雅蘭總是微笑,一件一件拒了。

  現在想起來,這三年來他就這樣全拒了。

  忙得太晚,夏日裡有些燥熱,赫倫去服裝店時赫蓮就穿著條單薄的棉布裙,家型的。凸凹的曲線全出來了,赫蓮存了涼茶等他回來,一見他就勾魂奪魄地笑。

  「呀,來了啊。」

  「嗯。」

  赫倫坐在一旁喫茶,卸了兵器和鎧甲,赫蓮就窩在對面拿小扇子撲騰,他抬頭看了看。

  「今天沒開店?」

  「唔,太熱了,提早關門,受不住。」她把涼茶遞給他。

  「嗯。」

  「好喝不?」

  「嗯。」

  赫蓮拿扇子與他扇了一會兒道:「今天聽說有富商的姑娘想嫁給你,模樣還挺美。」

  「嗯。」

  「而且很年輕。」不像她,一把年紀了。

  「嗯。」

  赫蓮瞪了他一眼,這石頭男人,真是。

  赫倫頓了半晌,在她目光下有些受不住了,才說:「我沒答應。」

  「我知道你沒答應,來店裡看衣服的小姐們都說了。」赫蓮又開始晃扇子,「我就是想聽你說。」

  赫倫看她的臉,黑髮柔柔盤起來,掉了幾縷在耳邊極顯嫵媚,黑白分明的美眸子忽閃的,忽然就像個姑娘家的。

  這麼多年了,也沒見她容顏有半分時光的痕跡。

  「赫倫,你說我是不是很幸福?」赫蓮笑悠悠,「你這麼高這麼帥的男人,多少千金貴婦覬覦著呢,你怎麼就看上我這個賣衣服的老女人了呢?」

  赫倫喝口茶,「你不是老女人。」

  「我怎麼不老了?」她湊到他身前臉靠上去,玉似的指尖指著眼角,「來看看看看,魚尾紋。」

  赫倫就看了一眼,還魚尾紋呢,半根毛線都沒有,她近在眼前的香氣卻裊裊飄過來,喉結滾了一下便忠於身體反應地將她抱住了,擱到腿上用力地吻。

  「唔……熱……」女人在他懷裡身子水蛇一般扭,小手推他胸膛,「大夏天的,好熱……」

  他手直接從她裙擺下伸上去了,一路曖昧遊走,到達了雪白的雙峰,就這麼握住時他停了停。

  這女人,沒穿胸衣?

  「這是睡衣啦……」赫蓮還在推他,「我好熱,洗完再做……我要換衣服……」簡直就是撒嬌的口吻了。

  她聽到自己聲音時心下震了一下,原來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天,可以對一個人,隨心所欲放下自己,去撒嬌去求索寵愛。

  這是多少個百年前的奢望?

  一想到這裡,她偎在他懷裡更深。

  赫倫沒理她,手上技巧不停,女人就軟在他懷裡了,細細地顫,他抱她往房間裡出邁去,她環著他的脖子因為他的動作而輾轉呻吟。

  夜深,忽然之間,窗外一抹濃郁黑影掠過,毫無聲息,鬼魅一般。

  赫蓮的睫毛顫了一下,睜開了,朦朧地望了一眼窗外,復而閉上,抱緊男人的脖子。

  中央院裡的燈大多都已經熄了,最亮的倒只是路燈,玉蘭花瓣的形狀,一盞一盞連綿在行政地區大道兩側,夜裡蟬鳴層層隨風而來。

  雅蘭批完當日最後一個文件,將杯中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涼涼的苦澀滑入喉嚨,辦公廳裡昏暗,蘭花檯燈的光芒彷彿倦了黃色調的古壁。他擱下杯子,慢條斯理將文件一本一本理好了,才十指交叉坐好了,挽了溫文的笑抬眼望向空無一物的門口。

  「克林爾頓皇子殿下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殊不知間,一抹黑煙騰地而起,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緩緩走出,閒適地站定在門口,目光和氣息都是清瘦的,灰色頭髮長長遮了半邊臉,僅可見的一隻血色的眸子夜色裡散出微微的光。

  「嘛,不必這麼氣嘛,老相熟了。」皇子聳聳肩,「對於人類而言夜晚可是好好養身體的時間,你這樣天天糟蹋自己身體萬一哪一天不濟了帝都的女人都要哭的哦。」

  她也會哭的,這一句他沒加。

  「這似乎不是皇子殿下應管的事情。」雅蘭微笑。

  哦呀,還真沉得住氣,人類男子不是最討厭別人說自己不濟的嗎?

  「在下記得應該沒有什麼虧欠於殿下的了,大駕光臨請問所為何事?」

  「那的確,按照合同上的事情公爵大人的確都很好地做到了,說實話我還有些吃驚呢,若是生在帝王嫡系之家你該會有何等作為呢……?」皇子攤攤手,「不要老是擺張笑臉嘛,笑裡藏刀看多了會膩的,我這次大老遠過來,可是好心告訴你一些事。」

  雅蘭抬眸注視他,幽綠的眸子裡無波無瀾。

  皇子很自然地拉了條椅子坐過來,「以前的時候啊,我總說,其實血族雖然生性比較浮華殘忍,但動起情來,可是比人類專情一萬倍的,愛上一個人便會一直愛著。」

  雅蘭沒說話,十指慢慢合攏。

  皇子的眼神彷彿是看到了過去,卻又分明沒有沉陷進去,只是說著,嘴角帶著笑意,「這個時候啊,那丫頭就會反駁,其實人類也有非常癡情的例子,只不過我沒有看過。」

  三百年前,那個總是一蹦一跳,天真愛笑的鄉村少女。

  「這個世界怎樣,血族怎樣我已經無所謂了,我只想看一看。」皇子雙手環胸,懶懶靠在椅子上,「按照以前的合同,你答應我的條件,我派血族打通長老和皇室的眼線,護住她在血族的安危。」

  血族紛爭何其殘忍,小公主無後台無支柱被利用只是時間的問題。

  「嘛,不過你血族那邊也安排了人的,我可是很認真地履行了我的諾言你也知道,那麼,血族那邊的事情,你知道的也比較清楚我就不多說了。」

  他淡淡悠悠說完,盯住雅蘭。

  「可你知道所謂的,真正的『千日祭』是什麼嗎?」

  ——那些,血族皇族秘史裡,不堪回首的往事。

  血族白日本已佈滿灰沉沉烏雲,黑夜來臨時的概念和界限總是模糊,莉露率著隨從騎馬從庭院大道繞道王宮後院,一路上傭人侍衛們都在忙碌,艷麗繽紛的花朵兩旁開放,抵達公主寢宮時夜就來了,兩輪明月忽隱忽現,宮裡一朵一朵點起了冷光藍火華燈。

  婚禮。

  莉露微微垂下眼,抿起唇。

  「騎士大人,公主出宮時間未到,請在外等候。」

  身著制服的守衛行禮恭敬道。

  女騎士身上披著刺繡精美的皇家騎士服,環扣上的的寶石在夜色裡異常明亮,她下馬,身後一排隨從侍衛便齊齊低頭表示地位身份的敬畏。莉露直接走到大氣寢宮門前候住了,睜著紫色的眸望向寢宮大門。

  寢宮臥室裡的少女正細細描著眉。

  圍在少女旁邊的女傭們手旁腳亂地幫忙打扮,女掌事的管家橫了她們一眼,手上活沒停,一抽一拉束胸的帶子便輕巧地繫住了。

  鏡子裡的少女呻吟一聲,胸脯因束衣而越發豐滿蕩漾,腰肢已細若柳枝。

  女管家看一眼外面夜色,「殿下,行婚時候快到了,禮節和條令一一記下了嗎?」

  「記下了。」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安靜回答。

  過了些許時間有人造訪,來竟是血帝皇妃,她母親逝去之後血帝后娶的妻子,生得美艷異常。一身金線鏤空紋的長擺撐裙,身上首飾華美的難以直視,容貌上的妝更是精緻的,遙遙一笑便是絕色。

  「克裡斯汀娜,今兒便是千日祭了,」宮裡規矩,稱呼她真名的極少,一般將其母姓作為代稱,帝妃笑道:「來看看,你這兒還缺什麼物什。」

  「謝母妃,不曾缺少任何。」她提裙行禮,這個女人她多久沒見過了都忘了。

  「畢竟你母親逝的早,該教的教養都不曾將你一一教會,嫁的是顯赫的克羅帝亞長老大人那是你的福分,該囑咐的得囑咐幾句你不要嫌麻煩,免得到時候丟了皇家的臉面……」說著便掩嘴笑了笑,「我們皇家真的是再丟不起什麼了,外面那些瘋言瘋語傳成什麼樣兒了。克羅帝亞長老是何其優秀的的人,克裡斯汀娜你應該知足了。」

  女管家和身旁侍女一行聽得臉色全黑了。

  菲特垂下眸,復行一禮,「我會記住的,謝母妃指點。」

  帝妃瞇著鳳眸,顯然對她的反應極其滿意,「嫁人後別跟不乾不淨的人來往,克羅帝亞長老的名聲極好……」轉身叫侍女上來呈上一禮,「哎呀我差點都忘了,這是做禮物送與你的,好是對婚事的一點慶意。」

  菲特繼續用平淡的聲音說,「謝母妃。」

  帝妃又說了幾句,看看天色不早,便離開了。

  她穿戴了差不多整齊時,身邊只有一名女侍,外面禮花炸響時她便可出宮上車去血族皇室的祀堂,整個寢宮華美而堂皇,鏡子裡的少女一身潔白婚紗,鑽石璀璨點綴,紅唇雪膚的美貌。她突然來了興致,湊近鏡子細細觀察著自己。

  ……

  ……這個,應該算是好看麼。

  如果這張臉毀了,公主身份沒了,她是不是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可是即便有這張臉,有這個身份,那個人還是不喜歡自己。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鏡子中女孩的臉黯淡下來,直到透過鏡子注意到了空蕩蕩的寢宮內另有一人。

  她心下一驚,驀然回頭。

  男性血族靠在牆壁上衝她笑,打了一個招呼。

  「嘛,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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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嘛,小菲。」

  「小……叔叔。」她改了口,聲音很低,四下看了看,皇室女子結婚前是不能見男性家眷的,唯一的一名侍女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是被他下了術麼。

  「還是叫我小魔好了,這裡沒有別人,放心。」

  「……」

  三年裡不是沒有見過他,血族暗潮湧動,能單獨說上話又沒人竊聽的機會少之又少。

  「有、有什麼事嗎?」她避開目光,手指下意識抓住了裙子。

  連這個小動作都和她母親如出一轍,克林爾頓無聲笑起來。

  「小菲,你要結婚了。」

  「嗯。」

  「開心嗎?女孩子都是期望這一天的呢。」

  「……」

  她應該開心吧,做了那些丟進血族臉面的事情克羅帝亞還會要她。

  她曾經期望過的,幻想過的,結婚的模樣,那樣的場景,可是身邊的人是誰,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小菲,」克林爾頓似笑非笑的,聲音清清落落,「我帶你走怎麼樣?」

  「……什麼?」

  「我帶你走,離開血族,你也不用結婚。」

  面前少女的表情整個震驚了。

  「……去哪?」

  「人界。」

  她身體一顫,宮外人聲喧嘩,宮內空蕩寂靜。

  半晌,她頭埋得低低的,「謝謝你,小魔。」說著笑起來,「不必了,是我自願嫁給他的。」

  禮花在落地窗外刺啦一聲騰空而起,綻開絢麗的彩花,照亮了她的側臉。

  自己也好,別人也好,不要再做傷害別人的事情了,不要連累別人,也不要給家族丟臉了,身為公主吃穿這麼多年,公主的本分都沒有盡到,多麼不恥的事情。

  祠堂。

  高高青白色尖頂的古老建築,龐大精緻而詭異。

  道路兩旁齊森森筆直站立著血族士兵,兵器泛出冷光,她穿著高跟鞋踩在紅絨延綿的地毯上,祠堂冷光幽幽清清,黑色蝙蝠在頭頂抖動翅膀。身旁身後是各族族人,威嚴莊儀的陣仗,他們一起來等待千日祭裡最強大最原始的血族血統的回歸誕生。

  進入古老祀堂過後身後兩扇三人多高的巨大半橢圓門扇緩緩從兩邊合上了,偌大大殿內立定著血族長老和十幾名身穿密使長袍的守衛,燈火昏暗,極度華美精緻的牆壁浮雕在光芒中模糊而隱約,克羅帝亞身著禮服站在祭台前,而他身後便是血族長老大祭司。

   ……哎?

  她怔了怔。

  血族結婚……是這個樣子的嗎?似乎和她印象中不太相符。

  克羅帝亞衣裝筆挺,回頭衝她露出禮貌有致的笑容,伸出手。她看著那只修長的手,走過去搭上。

  禮樂輕悠悠奏響,周邊皇室親戚和長老目光如炬。

  他們執手立於祀堂大殿上,祭司在他們身前念誦頌詞,父帝該隱的雕像巨大,黑暗中栩栩如生一般,身後的倒立大十字架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她靜靜俯下頭,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

  無論如何,這就應該算是嫁給他了吧。

  莉露站在人群中,沉默地注視她。

  念完後舉行了諸多儀式和教令宣佈,最後祭司合上行禮離開,克羅帝亞側頭對她微笑。

  「夫人。」

  她突然失了所有力氣,沒有應,只不過低聲問,「不用交換戒指嗎?」

  「請跟我來。」

  由祠堂內祭司出面帶領,他握著她的手繞過雕像和祭台,眾人和祭司跟隨其後。

  魔法陣在黑暗中撩起鮮血淋漓的光芒,陣法轉動,一條長而寬的甬道出現在面前。

  菲特心中沒有來由的一緊,身後那些親戚貴族看她的眼神很奇怪,直愣愣的,火一樣,灼烈又冰冷,好像透過她看見了其他的東西——

  某種,他們貪婪渴望的東西。

  甬道之後是通下地底深處的平台,上去後平台自然勻速下落,視野全是黑暗。

  「這是哪裡?」

  「夫人待會就知道了。」

  她看看克羅帝亞和血帝大臣,神色如常,「你們都知道這個地方?」

  克羅帝亞這才轉頭好好的看她,透過婚紗是少女純粹姣美的臉,眼睛大大的,不禁笑了笑,伸手撫上她的容顏,因漫長歲月而沉澱下來的細長眸子裡有了新亮柔和的光。

  「其實,我很喜歡你。」

  他輕輕摸著她的臉,注視她呆呆的模樣,不可察覺的歎息,「其實你這種可愛的女孩子,真的不應該是純血種。」

  菲特挪開臉,側過了目光,「你喜歡我什麼?」問了一句,自己都覺得可笑,「徒有外表無力自保,嬌身慣養一無是處,自艾自憐混沌過日,花瓶角色你有什麼可以喜歡的?」

  克羅帝亞笑了出來,「你是這樣想自己的?」

  「……」

  「菲特身上,有種很柔軟的光,這種光就算是在人界我已經有幾百年沒有見過了。」降下平台速度減緩,看來是到了,「所以,你很珍貴。」

  地底最深處是間大殿。

  極其巨大的殿堂,就像一座剜空了的城堡。彷彿有月光照耀,整間殿堂鋪滿銀光,清澈流瀉,將一切佈局裝潢映照的夢幻般莊嚴美麗。

  守候在殿堂裡的血族全部身穿奇異花紋的長袍,戴著雙耳帽和銀色面具,眼睛部分的鏤空是妖冶邪肆的形狀,黑洞洞的令人沒有來由地生畏,他們齊齊對血帝和她跪拜行禮,虔誠敬畏,然後無聲伏起幽魂一般聚攏到祭台。

  「這裡是……」

  莉露不掩訝色,四下一望,「……難道是『起源』?」

  「女騎士閣下好見識。」克羅帝亞微笑,「這便是數千年前父帝被弒之地,同時也是我們血族的發源地,漫長歲月以來,我們一直守護這裡。」

  兩名戴面具的祭司幽幽飄到菲特面前,向潔白的新娘伸出手。

  「吾輩一直等待那位大人的甦醒——」蒼老的聲音從祭台飄來,瘦小老人佝僂拄著蝙蝠頭枴杖背緩緩走下,走到他們視野中,眼睛卻是炯炯發亮,好似燃燒一般。

  「數千年過去了,花費百年的心血研究,吾輩終於等來了這一刻,創造承載血液與力量的完美容器。」他的目光刀刻似地打在菲特臉上,犀利引得少女一顫,老人聲音一併低沉狠厲下去,「但她卻不知此任重大,愚蠢無知被骯髒人類玷污,將吾等血族子民的終生期冀毀於一旦!」

  大殿裡寒涼,鴉雀無聲。

  所有血族低垂著頭,謙卑地聽取老人嚴厲的訴斥。

  「少女。」老人將手杖直指於她,「你可知罪?」

  她抬眸望著老人,沒有說話。

  兩名面具祭司托起她的手,朝祭台走去。

  「還好吾輩留下一手,千日祭,那至關重要的一刻吾等待千年,何況短短千日?」老人低笑一聲,來回踱步,步伐緩慢沉重,「如今便是這那一刻,吾輩終於等到,父帝重生,今後便是血族主宰的天下——」

  血族貴族抬起頭,目光裡含著深深的期待和感動,又恭敬地朝老人深深拜去。

  真的是期待和感動,他們在期待什麼感動什麼?菲特愣住了,目光裡一個個平日裡威嚴肅穆的血族長輩齊齊拜於老人身前,她被拖到三層之高的祭台上,魔法陣光暈攢動,偌大祭台上鮮花和倒十字架圍繞著一具碩大的棺材,上等萬年紅楠木,漆金鑲鑽,就算在皇室裡也難得尋見。

  台下祭司聚在一起,手持結印緩緩唸咒,少女頃刻之間被銀白結界包圍。

  「……公主?!」

  莉露頓覺得不對一個猛衝上前,被祭司侍衛一把攬下。

  「公主?」

  她臉色微微變了,心中的不安呼嘯,怒視人群最前方的克羅帝亞的背影,在侍衛的阻攔下傾身向前,「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不是結婚,汝等在做什麼?!」

  「這自然是在結婚,回歸血統喚醒始祖的婚禮。」克羅帝亞回頭沖莉露悠悠笑起來,「最完美的婚禮,公主也是最完美的容器,始祖會是她的子嗣,以她的血肉為糧食饜足重生。」

  「什——?!」

  她臉色瞬間蒼白,抬頭望向遠處被結界包圍的新娘,手下欲拔刀被一旁侍衛總領攔下。

  「騎士閣下,請自重。」侍衛總領掌下甚至動了魔力。

  「你放開——公主!」

  他眼神一使,幾個高階軍官一把將其按住。

  她大叫出聲,渾身冷汗冒出來,心跳急劇加速,清秀的面孔發白。

  她的公主殿下原來不是結婚。

  原來不是結婚。

  ——是送死啊。

  是她把她帶回來的啊,是她啊,是她……

  怎麼可以,為什麼她要把她帶回來,為什麼要她痛苦,為什麼讓她千個日夜裡再也沒有真正笑容……

  如果一開始身為自己的騎士不出現,她的公主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呆在她喜歡的那個男人身邊了吧。

  都是她害的啊……

  「——公主啊!!!」

  克羅帝亞緩緩走到祭台前,仰頭看著高台上銀光包裹的少女,一名面具祭司已經雙手捧著寶石鑲嵌的古老長劍,緩慢而崇敬地從一側走上樓梯。

  咒聲喃喃,悠長,古老,低沉,千年歲月的洗練沉靜,血色的魔法陣花紋以祭台為中心,沿著牆壁上紛亂交錯的刻痕蔓延到整間大殿,紅光映上每名血族的臉,彷彿是夜裡蠢蠢欲動的獸。

  血帝負手立於一邊,法術微風拂動他銀色髮絲,表情隆重而沉寂。

  克羅帝亞溫和地凝視她,台上那銀白祭司已走到她身邊。

  將施予咒術的千年前聖器刺入她身體,血液流進棺材,始祖便會自動吸食她的血肉,然後甦醒。

  始祖甦醒後同樣會吸食身為長老的他的身體,他身體裡的血液全部獻於最偉大的王,何等榮耀的一件事。

  在同一個地方,身體上真正的結合,血肉相融,這不就是最完美的婚禮麼。

  克羅帝亞想著便滿足地微笑起來,「菲特,我說過,我真的很喜歡你,只不過可惜了呢。在人界,你似乎被稱作為……聖盃呢。」

  台上的少女四肢已經被棺材裡伸出的鮮紅荊棘纏繞住,棺材裡漆黑她什麼都看不見,視線漸漸朦朧,不知是不是咒文的原因。

  台下那些血族的一張張臉是那麼熱切而期待。

  她的父親,她的子民,她所認識的大臣貴族。

  然後,她看見了莉露,她被侍衛扣住,衝她叫喊著,臉上佈滿淚水。她叫喊的聲音她聽不見,幾乎是什麼都聽不見了,她便沖莉露笑了笑,她是真心的想笑。

  她記得很久以前,很小的時候,偷聽父親和某個長老談話。

  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聽見了,容器,聽見了,始祖,聽見了,重生。

  她不明白,但是被發現了。

  父親的怒顏下是母親將她抱走護住了。

  後來內亂時,叛黨踢開了寢宮的大門。

  抓住她,現在就舉行儀式。

  她可是珍貴的聖盃,得到她就是得到這個世界。

  不要多說了,抓緊時間,現在就開始吧。

  光束咒文打來,她的母親緊緊抱著她,很緊很緊,她感覺到有什麼濕濕的,大片大片沾在她衣服上,她覺得難受。

  那是紅色的。

  可她母親還是抱她抱得很緊,然後碎成白砂,在她眼前散了。

  「公主——您!」

  莉露看清了她的笑容,遠遠的,心疼的整個人都崩裂,淚水肆意地下了。

  「您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只不過,她真的沒有想過是以結婚的形式,這般到來。

  「你有什麼遺言嗎?」

  祭司無聲雙手托劍來到她面前,台下克羅帝亞微笑著說,「有什麼想做的事,我可以幫你辦到。」

  菲特白光中低頭看他,片刻後,勉強伸手撩起了自己一縷長髮,荊棘嵌進肉裡滲出血,滴落於棺材中,漆黑裡一片沸騰。

  她看了看,沒管,伸出另一隻手,指甲拉長切了下來,銀白髮絲卷在掌心垂落幾絲。

  「把它……」

  她又沒說了,閉閉眼。

  聽赫蓮說過,在東方,女子斷髮送於男子,是表達願嫁為妻的意思。

  可是她就算把頭髮送到那個人面前有什麼用呢,都三年了。

  他的孩子說不定都能走路了。

  啊啊,她在幹什麼,這麼傻的事情,他已經把她忘了吧,和艾莉蒂幸福生活在一起。

  他現在一定很開心吧,他能好好的,她就滿足了。

  菲特收攏掌心,斷髮在她手中化為灰燼。

  「沒有。」

  祭司托劍一旁,不動聲色。

  克羅帝亞示意祭司一個眼神,回身走開。

  菲特呆呆看著掌心的灰燼,放下了手。

  咒語越來越密集,重重疊疊,她閉上眼,咬住了抽搐的唇。

  不要哭啊。

  詹姆說過,女孩子笑起來最好看的,不要哭啊,你看,那麼多人在底下,那麼開心呢。哭個什麼,三年來她不都是沒哭的麼,那時鞭子抽下來那麼疼不是也沒哭麼。

  不要哭……

  銀面祭司走到她身前,結印後,將長劍沖華麗的劍鞘中拔出,寒光凜凜,鋒芒畢現。菲特注視長劍後抬頭,張開雙臂。

  「請你快一點好嗎?我……怕疼。」

  她很認真地說完,閉上眼。

  雅蘭。

  祭司雙手持劍舉起她到頭頂,由上筆直劈下。

  雅蘭。

  雅蘭。

  你在哪裡。

  錚——

  脆響似鐘鳴,由祭壇擴散到整個大殿。

  「什麼……」

  老人驚詫仰頭,大地震動,頭頂天花板灰塵簌簌下落。

  魔法陣鮮紅的光芒彷彿凝結一般釘住,下一秒,辟里啪啦碎成瓣瓣碎片,光點星砂琳琅滿目流瀉在大殿上方,人群一陣騷動,驚恐四下張望。

  菲特睜開眼,近在眼前是那張妖冶的銀色面具。

  「哎……?」

  一劍劈在她身側,劍光流轉,劍下銀白結界火紅荊棘若業火焚燒般轟成灰燼。

  她呆住了。

  祭司離她極近,她隱約聽見了呼吸的聲音。

  他拉過她耳邊一束髮於唇邊輕吻。

  「我要的豈止是你的發,我要你整個人。」

  聲音就那樣,柔柔的,戲謔的,她聽見了。

  真的聽見了。

  面具在她視線裡滑落,她呆住的同時,祭司雙手摟住了她的腰,那麼緊,那麼暖,身下最古老的魔法陣術破散,純白光片似大鳥般騰起飛散,流光溢彩。狂風中她潔白翩飛的婚紗和他寬大的法袍都在翻滾抖動。

  瞳中映出男子英氣微笑的熟悉容顏,黑髮綠眸,眼角輕佻而溫柔。

  「好久不見,菲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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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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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大殿內頓時混亂。

  兵器咒術於紅光閃爍中紛紛顯形。

  血帝望定祭台上兩人,甩袖冷哼,血瞳裡未曾起一絲波瀾,左右護法卻已向祭台直線逼去。

  殺氣逸散,純血種的力量若無形巨大的爪牙直至抓了過來。血族貴族們紛紛現出獠牙,以驚人的速度躍向祭台。

  青年後退一步,用劍橫堤在面前,結界憑空出世與衝擊力相撞成燃開綻放的巨大火花。

  陣法正在消裂,天頂光暈漩渦中一個矯健身影跳下掀起塵埃,於祭台前震開一大圈攻上來的士兵祭司。

  「啊呀,好多純血種」

  血獵金色的眸子瞇起,扛起長刀,舔舔嘴角笑起來。

  菲特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能想,什麼都不敢想,怕就這麼晃了個神,夢就碎了。

  可是……

  她呆呆看看台下的混亂情況,血獵正殺得酣暢淋漓。

  又看看眼前,男子笑瞇瞇,沒想到穿上祭司袍子還格外英俊好看。

  「你、你在幹什麼?!」

  她猛地去推他,整個人嚇傻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這裡是血族禁地,你不要命了?趕快回去!現、現在還來得及……」

  她還可以求血帝,求長老們不要追究的。

  「你快走啊,沒看見他們要動手了嗎?!」她急得都快哭了,「十三氏族長老都在這兒的你會死的,你——唔……」

  男人不由分說地將她的嘴堵住了。

  軟軟甜甜,還是以前的味道。

  雅蘭發現三年來他做了那麼多,奪了政權抄了教團,想要的原來就是這個味道。

  菲特在雙唇相觸的一刻已抵擋不住,渴望了多久成奢侈的吻幾乎將她擊得潰不成軍。

  耳邊混亂危急彷彿雲煙般迅速淡去。胸腔中的酸澀感情積壓了三年還是花開一般絢爛綻放了,流淌在臉上成了止不住的淚。

  是夢嗎?

  是夢吧。

  否則他怎麼會在這裡呢,怎麼會對自己笑,對自己說話,甚至……親吻自己呢?

  他怎麼可能會……

  她是純血種,他厭惡的純血種,他明明很討厭她的,他會嫌棄她的身子,他會娶公主,他會有小孩,會生活的很好……

  雅蘭將她舌尖來回狠狠吸了幾次解饞了才放開,捏緊她哭成一片的小臉好好凝視,額頭相貼鼻息相哄地抱著。

  「哭什麼,嗯?」

  「你能不能……能不能……」她哭得話都說不全了,抽抽噎噎肩膀顫抖,沒有力氣抱住他,身體嬌弱得經不起風的折斷,眼淚珠花兒似地連成線兒往下砸。

  如果這是夢,就讓我放肆一次。

  如果這是夢,請讓我好好珍惜。

  「能不能……再親我一次……」

  雅蘭的手指細細地顫了一下,幽邃的眸子深處有什麼瘋狂滾動,震得心臟驟縮,蔓延到全身的隱隱鈍痛,原來這就是心疼,排山倒海的心疼。

  他捧住她的臉頰不管不顧地吻下去。

  她哭得越發厲害,踉踉蹌蹌的。

  其實自己特別自私。

  她根本不想讓他和艾莉蒂公主在一起,根本不想離開他,根本不想看到他的孩子,什麼只要他開心幸福就好什麼的全是瞎說的。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風隼——?!」

  血族在看到男子回頭的容顏時倒抽口氣,臉上風雲變幻間眸中血光頓起,祭台上血族若矯健的獸雙瞳赤紅凌空抓來,雅蘭摟住菲特的腰向下一躍,直達血獵拚殺的混亂中心。趁著大殿因古老儀式失敗而震動的當兒,千年聖器寒光乍現,一劍插到地上,一個嶄新的金光魔法陣旋轉擴張開來,豎起在空中。

  「空間轉移……?」混亂紛雜的刀光劍影之中菲特睜大眼,她見過這種血族瞬間轉移的法術,金光咒應該是最高級的純血種才有能力使用的,「雅蘭你怎麼會……?」

  青年眨眨眼笑了,豎起食指於唇邊,迅速望了一眼四周,時間把握的差了幾秒,果然,長老那邊迅速在咒術未完全打開前壓制下去。

  「這個法術……」長老皺起眉,不是一般血族所能做到的,這麼大的咒術,打散需要時間。

  更多血族侍衛兵趕到,其他人也從剛才儀式咒語的失敗混仗中反應過來,看來顧及到菲特作為聖盃對他們的重要性,他們想抓活的。

  結界護身,雅蘭憑劍辟里啪啦接了數十支魔法幻化的血箭又劈掉一隻黑龍後,思緒一聲令喝截斷,遠處壓制咒術的長老被一劍狠狠劈來而中斷唸咒,紫色的身影在大殿裡一閃而過。

  金光瞬間旋開。

  「帶公主離開!」

  女騎士持劍急速閃避了對方幾個致命的攻擊後回頭沖雅蘭叫道,蒼白清秀的臉上卻是決絕,手上一招帶倒十幾名血族士兵。

  魔法陣破開了門,血紅荊棘從另一側鋪天蓋地湧來勢如破竹刺向菲特,她怔了一下便被雅蘭摟在懷裡護住了,男子背上穿出數個細細的血窟窿,一條一條帶著鉤刺駐紮在血肉深處。

  「雅蘭!」少女嚇白了臉掙扎,又被雅蘭緊緊抱在懷裡無法動彈,只有一張小臉顫顫地望向他背後不遠處的血族長老,克羅帝亞,「克羅帝亞,你——」

  「別動,它們可是會鑽進你身體裡面的,」不遠處克羅帝亞衣冠楚楚立著伸手,荊棘從掌心裡一條條冒出,若長蛇吐著信子抽動,他瞇起眼睛盯著雅蘭的肩膀不動聲色道:「誰在後面幫你?低賤的人類,你可知你在與誰為敵?」

  雅蘭目光落到他身上,感覺到懷中少女朝他身上靠了靠,唇角浮了一絲笑,背上紮著的棘條吮吸著他的血液咕咚咕咚流到長老手上,蜿蜒進袖子裡。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克羅帝亞長老麼,菲特三年來拜託您照顧了。」

  「死到臨頭還擺著張笑臉,真想見見你絕望的模樣。」

  雅蘭用餘光瞟了眼身後高處打開的金色大門,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抽了手杖拉出上劍一撇,破碎的劍光密密麻麻飛馳而去。

  克羅帝亞眼中滑過一絲嘲諷,手袖一揮刀片粉碎成點點星砂在二人之間流轉,而在這個當兒青發青年已攔腰抱起新娘,足尖使力高高躍上祭台,又一個發力躍向真正緩緩消彌的空間轉移大門。克羅帝亞反手一扯荊棘就將青年拉了下來,背上荊棘撒出血珠。

  青年將少女往門中一推,自己轉身而下手中手槍對準他一連串銀彈砸下來。

  克羅帝亞瞇起眼,一道粗長血鞭以破空之勢從他腳下破土而出直貫向青年胸膛,而他本人側身閃過子彈,有一顆直衝腦門他伸手兩指一夾止住,唇邊尚未逸出一絲笑意耳邊一道冷風掠過。

  身後放箭的血族中彈倒下,而他的頰邊,一條細細血痕。

  他再回眸望去時,血色荊棘由中間被劍光齊齊斬斷,手上連擋了幾波劍氣他抬頭,一向溫穩的眸光瞬間變得冷厲。

  女騎士亙在他們之間,輕輕喘息,劍尖對準他。

  「帶公主走!」

  莉露死死盯著克羅帝亞,對身後的雅蘭大喊,「已經沒有時間了!」

  「莉露?!」菲特一驚,不詳預感鼓動胸膛,「莉露,你——」

  「走啊!」

  菲特聽得全身都涼了,她掙扎著從雅蘭肩膀上探出頭來,望見的只有騎士飛揚的披風而獵獵紫發,「那你怎麼辦……」

  話未說完,雅蘭已抱起她撲進金光漸漸模糊的大門。

  「莉露!」

  耳邊是少女湮沒的尖叫聲,莉露咬咬唇,雙手握緊手中劍。

  克羅帝亞見兩人身影被金光淹沒,臉色徹底冷了。一個瞬步落到轉移魔法陣前,女騎士緊追直上,凌厲高超的劍術如數使出眼花繚亂。

  「吾絕不會讓汝通過。」

  莉露的聲音男子般堅定,守在大門前。

  克羅帝亞冷笑一聲,「真是忠誠的走狗一隻。」對她,他似乎不用手下留情,指尖血光大盛,凝聚成巨斧的輪廓。

  那是巨斧。

  很久以後,菲特記得依然清楚。

  進入空間之門後是一條路段般的幻虛空間狹縫,那個時候她還看得見門外的光景。

  不斷遠去的,不堪的,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光景。

  幾乎是一瞬間,女騎士手中劍被折為兩段,一截啪啦落在地上,另一截仍固執地被莉露握在手中。她那就算經過不斷修煉仍然纖細的女性身體,被鮮紅溢光的巨斧深深嵌進,由肩膀到腹部,斜劈了下去。

  她無聲倒下時,都沒有回頭。

  菲特渾身顫抖,她張開嘴,喉嚨裡卻擠不出任何聲音了,拚命伸手向那扇合攏的光門,指尖痙攣蒼白拉直,卻觸不到騎士的一片殘影。

  雅蘭一手摟住她的頭將她按下懷中,越過了由血族到人界的龐大空間轉移法術。

  血族禁地大殿上空是陰沉沉的黑暗。

  克羅帝亞凝望空中金光法陣消失的位置,然後輕巧撣撣衣服上的灰塵,瞥了一眼腳邊女騎士的屍體,已經可以算上屍體了,瞳孔渙散,血液若鋪展的畫卷般淌開於身下,浸濕了衣裳。

  他轉身走開,步向大殿血族聚集的中心,斯文得體的模樣彷彿未曾發生任何驚變。

  血獵在轉移法術消失的瞬間就已沒了蹤影,但必然是在血族領地,王軍指揮官立刻下達了搜查令。

  「低賤人類貿然闖入禁地還全身而退,劫走了千年來最珍貴的『莉莉絲』,這份恥辱大概是血族今生沒齒難忘的事吧?」

  清亮卻慵懶的聲音響在毀壞得一塌糊塗的祭台上方。

  眾血族望去,灰髮清瘦的男子翹著二郎腿坐在祭台邊緣,無所謂地聳肩,目光一瞬不瞬攫住了大殿最遠方的血帝,「這可怎麼辦呢,索斯拉兄長大人?」

  「克林爾頓殿下——」血族裡響起紛紛低吟,殺意,敬畏,不屑,鄙夷,仇敵,莫名,震驚,諸多目光一齊聚攏於他身上。

  看來血族其實也挺有感情的嘛,他想。掃一眼底下成員,清一色保皇右派,十三長老心裡就算琢磨得天花亂墜表面上還得算是中立立場風雨不動安如山,這麼算起來這次儀式算不上種族政史的變新,歸納到派別局勢變化來得妥當。

  年輕公爵估得倒是沒錯,二十多歲的人類看得比誰都清楚,不容小覷,到底是他本身比較奇妙還是人類比較奇妙就不知道了。

  嘛,無所謂。

  「克林爾頓殿下,斗膽問一句,」台下克羅帝亞長老雙手攏袖溫文行一禮,聲音卻是全場皆聽得冷淡,「那『風隼』擄走公主殿下,是否有您的助陣參與?」

  好傢伙,連「助陣」這種詞都敢用,你怎麼不用助興來著。

  「如此繁複龐大的空間轉移陣法,人類週身流動的結界……這應是殿下您所為對麼?」衰老血族拄著枴杖從眾群中緩緩走出,佈滿皺紋的臉上似乎在這場混亂中蒼老更多。

  血帝負手立於最遠處,周圍侍衛護著,依舊是面無表情盯著他。

  「把睡得好好的祖輩叫起來統一大業主宰血族和人類這種叨擾老人家的事就算了,」克林爾頓閒閒換了姿勢蹺腿,台下血族們臉越來越黑,他打出招牌聳肩攤手的動作,血瞳裡的光卻一寸寸犀利,「將一切重任壓到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身上,還要人家把身體把命都獻出來,這是你們這些血族元老該幹的事兒麼?」

  說著他歎口氣,「小菲身上擁有的東西你們再活一百萬年也擁有不了,我三百年沒有回來,貴族元老這麼短時間大換血我可以理解,可是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的呢?」

  「克林爾頓殿下,這並不構成身為純血種的您協助人類帶走公主,惡化大局的理由。」

  「那麼,三百年前將我流放的理由是什麼?」

  克林爾頓迎上血帝冰冷的目光,嘴角拉出一個毫無弧度的笑意,「兄長大人,當年詔下達立誰為帝,兄長大人應是最清楚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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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兄長大人,當年詔下達立誰為帝,兄長大人應該是最清楚的。」

  血族貴族們有那麼一瞬間的變色。

  血帝依舊面無表情,血瞳光芒寒涼。

  克林爾頓一個瞬步,由空中轉眼之間越過大半殿堂,掠到血帝面前,弓著背,雙手□法袍兜裡,歪歪頭瞇起眸子,聲音輕下去,「理由是什麼,因為我覬覦了王嫂?克裡斯汀娜就是您的棋子不是麼,您娶她就是因為我喜歡她,我為此而離開,可以,」這麼近的距離,克林爾頓的聲音自然是放得極輕,懶散的臉上貼著嘲諷笑意,「可是索斯拉兄長,您有好好保護她麼?」

  語畢,一個迴旋轉身,灰髮飄逸。

  「風隼在不知『血族新娘』的真正含義前,早已知曉公主殿下是『聖盃』,可他還是把她送回來,人類都想要聖盃,他最初的目的是毀掉『聖盃』,可他還是把她送回來了。兄長大人,您永遠不會知曉,人類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血帝凝視他的弟弟的背影,半晌,唇邊逸出一絲冷笑,「你說完了?」

  他打了一個手勢,左右血族高階護法行禮聽令。

  「三百年來毫無長進,為兄十分失望。」

  克林爾頓身形一滯,大意了,低頭看去,身上無知何時被一條條空靈虛幻的鎖鏈束縛。

  語調若言靈,血帝輕啟手指,「將他押下地牢。」

  血帝甩袖離開,華美的袍子輕輕抖動,數以百計高級血族同胞齊齊恭敬行禮,低首謙恭送帝王離開。

  大殿殘破,銀光不再。

  風隼……麼。

  血帝唇邊挽出玩味笑意,今天這一切,原來自己不插手時會有趣的緊。

  克萊什大陸。

  南方小鎮洛林斯頓外圍一側,一套三層白色洋房別墅坐落於森林外圍,有前庭亦有後院,夏季裡植被大片深綠,藍天白雲下反倒鮮艷翠綠得有些耀眼。

  恩澤從廳沙發上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失態得睡著了,掀開身上毯子後急急忙忙望向二樓裡一扇門,還是沒有打開,又鬆垮了身體一頭栽在沙發上,太累了,腦袋嗡嗡嗡地無法運轉,不自禁回憶起昨天的的事。

  昨天傍晚……

  他和赫倫在林子前等得心急火燎,準確地說,他心急火燎,赫倫抱劍坐在馬車駕駛座上小憩。

  然後,天邊夕陽昏昏欲墜,橘紅暖光漸漸灰沉,他們面前空氣中驀然豎直旋開一張純金魔法陣,這麼高純度精密的魔法陣恩澤還是第一次見,不禁呆了。

  緊接著兩個身影抱成一團從金光中撕裂的口子裡滾出來,下一秒法陣倏地縮小消失,若一滴落入湖面的水珠,泛起淡淡漣漪。

  看地上兩個人便是年輕公爵和銀白新娘。

  只不過新娘在哭,聲嘶力竭地哭,她在他身下拚命掙扎,對雅蘭一動不動的身體拳打腳踢,恩澤驚呆了不好過去,赫倫抬抬眼皮,繼續小憩。

  「讓我回去!讓我回去——莉露在那裡!讓我回去……莉露——莉露!!」

  雅蘭只是抱著她沉默。

  她哭聲越來越無力絕望,顫得旁人心肝都是疼的。

  「不要……我不要這樣子啊……莉露……莉露……」

  哭泣持續了許久,夜幕低垂四周黑暗,天際星光數點,潮而寒濕的風拂過。少女哭啞了嗓子,雙手死死攥住男人胸前的衣襟,埋在他懷裡一點一點啜泣,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若鳥兒淋濕了顫羽。

  雅蘭仍是擁著她,不發一言,用屬於男子的氣息和熱度慰她濡濕的臉頰。

  末了,馬車上赫倫開口,「時候不早,雅蘭大人請移步。」

  恩澤這才從等待中緩過神來,雅蘭抱起少女,動作安穩而小心,朝馬車一步步走去,少女沒再抵抗,縮在他懷裡小聲嗚咽。

  恩澤這才注意到了雅蘭身後,夜色不掩背上整片鮮紅,濕透了的布料間數個窟窿眼兒觸目驚心,有的甚至一股一股冒出鮮血,見得恩澤心都涼了,「雅——」

  青年一回首,安靜地用眼神止住恩澤不可置信的驚呼,然後將她抱上馬車。

  路上等少女睡過去時,雅蘭才處理起傷口,布料和血肉都粘在一起了。恩澤見得難受,挑開消毒時,他眉頭不曾動了半分,垂眸凝視少女,修長手指捻淨她於頰上的發。

  「恩澤先生,請用餐。」

  女傭從廚房走來,打斷恩澤的思緒。

  「啊……好的,麻煩你了。」

  幸而洛斯林頓郊外有加裡弗雷德家族一處地產,否則雅蘭的傷他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下午的時候赫倫便打點行李回帝都了,畢竟那邊還有事,堂堂騎士團團長不能這麼一溜煙地跑了。恩澤倒還好,帝都那邊文件和情報整理輸入中央院還是有人頂著,實在不行可以傳過來礙不了什麼事,教團之事平息好歹也能消停一陣子了。

  況且血族那邊一時半會也不能有多少動靜,兩黨紛戰,一方儀式陰謀暴露,估計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對於人界這邊赫倫老早說過他們大不會以官方形式要人,這一聲張什麼都暴露了,連平靜安逸的表象都維持不住,雖然血族大部分主戰,但時機未到。

  一陣子安寧是會有的。

  他送赫倫離開時,回頭望了一眼森林中的宅邸,喃喃出聲,「如果換做你,你該怎麼辦?」

  赫倫將馬匹的韁繩栓好了一把跨上去,恩澤仰頭,心想著雅蘭和那血族公主在臥室裡呆著快整一天了,沒動靜的也不知道怎的,也沒聽見哭聲,心裡還是比較掛記。

  中途女傭端著湯藥進門時他瞅了一眼,兩人都在床上,少女蜷在男人懷裡,身上披著他的大衣,一動不動,恩澤看不見她的臉,也不知是睡了還是醒的。

  銀髮在昏暗中淌開了銀河般的光。

  男人身體尚是支著,也沒說話,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她的頭。

  恩澤感覺無法想像這種事情,自己父母尚在,家庭也算和睦,他無法想像自己父親逼自己去死是什麼感覺。

  深宮溫室中的少女,不諳世事,疼愛自己的母親早逝,自己的同族全部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該去死,當作祭品並以此為榮,如何看都不是應該發生在現實中的事情。

  只不過在她眼裡,這些早已麻木的事情抵不過一介女騎士的死亡罷。

  那女騎士的確衝動又咄咄逼人,但她對公主的心是不可否認的。

  「這不能算是殘忍,亦或是背叛。」

  馬匹上赫倫淡淡說。

  「血族人類之間觀念本就不一樣,漫長的壽命中生死度外,他們忠於血統和始祖,這如同人類對神的信仰,獻祭血族公主待他們而言是正常不過的事,他們以將自己奉獻於血統為榮。血族本就對某件事懷有莫名偏執的種族,此等舉動不成大礙。」

  恩澤有些接不上話,「可、可是那小公主也這麼想嗎?」

  她也以此為榮嗎?

  赫倫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了,駕馬離去。

  恩澤歎了口氣,回宅子。

  洛林斯頓,加裡弗雷德宅。

  「嘶——」痛呼出聲。

  赤著上身的黑髮男人與他身後處理傷口的醫生一同「……」地望向恩澤,後者扶扶眼鏡,咳了一聲,「看起來,好疼。」

  「那恩澤先生您叫個什麼,這會影響我的工作,」醫生煞有介事皺皺眉,手上沾著藥液的棉團和消毒棉簽沒停,作用在雅蘭背上那一個個血肉模糊的窟窿眼兒上。恩澤看得心驚膽顫兒,背過身去。

  半日向換完藥,醫生和傭人將他的上身紗布纏住,囑咐了幾句又開了一大堆藥,列了最近飲食和作息的單子才離開。

  恩澤立於一旁欲言又止的,「雅蘭大人……」

  雅蘭坐在沙發上緩緩套上深色襯衣,動作帶了傷口,他眉毛沒動,只是笑笑,「沒事。」

  恩澤見了也沒再說什麼,這傷心裡難受,其實擅闖血族禁地這種異想天開的事情,能活著出來的大概只有雅蘭這種脫離現實的人了,望望天色也不早,對他行行禮便告退回房處理公務去。

  偌大的別緻廳一時間只留青年一個人,他先是靠在沙發上小憩,睫毛長長闔著,又還是睜開了,眸子眺向二樓的那間臥室。

  從把她從血族帶回的那個傍晚算起,整兩天了。

  他喚女傭備了點吃的端上樓,叩門,打開,房間昏暗,留有一線沉沉黃昏暖光,從窗簾拉開的小口間落進來。

  淡淡的血腥味滯於空氣中,是他先前傷口殘留的味道。

  少女坐於床前,凝望窗外暖光,身影纖細而渺小,光籠了她的輪廓彷彿將她這麼燃燒吞噬一般。

  雅蘭立於門口,把門關上了。

  片刻的沉默後,少女的聲音,清清又輕輕地飄了過來。

  「我遇見莉露的時候,她看起來比現在的我都小。」

  少女沒回頭,慢慢說著。

  「那個時候母后還沒有去世,我活在一個溫柔的世界裡,那天是角鬥場比賽決賽,父王帶著我們去看,我們坐在又高又漂亮的看台上,角鬥場裡卻是又骯髒又血腥的。」

  重重疊疊,一層一層通過試煉,弒殺無數對手踩著他們的屍體爬上來的血族戰鬥。

  那是——最下等最低賤的血族奴隸,殺掉同伴和身邊的人後,以這樣的方式,面見最高貴的純血皇室。

  「相互殺戮持續了很久,換了一批又一批,贏的得到賞錢晉級,死的屍體被猛獸分食當場處理。就算是最後贏了的奴隸,也只是在籠子裡靜等下一次角鬥比賽的到來,死亡或生存,繼續殘殺,無限這般循環下去。」

  這是高階血族的一種娛樂方式,會下賭注,會猜贏,如同賽馬一般。

  「在那裡,我看見了莉露。」

  說到這裡時,少女的聲音輕輕一抖。

  雅蘭仍舊站著,靜謐安好的眉眼,注視她的肩。

  「在諸多強壯高大的對手大漢中,她真的,太嬌小了,怎麼看也只能勉強算個少女而已,但是,就是她……」

  菲特閉閉眼,那年裡少女手中匕首一閃而過,血液花朵般飄灑般於角鬥場混濁的空氣中飛濺的光景腦海裡晃過。

  「她幾乎殺了所有奴隸,到達了決賽。」

  的確是震驚了的。

  觀眾騷動一片,有興奮有質疑,在那些叫好叫罵的聲音中,少女持刀筆直立於場中央,風掠過,汗濕的髮梢獵獵揚起,身上是不合身的破布男裝,血污大片髒了臉,眼神卻乾淨決絕。

  她漠視一切血族貴族發出的評議和批判。

  「那個時候,我想,她明明大不了我多少,為什麼我可以窩在母后懷抱裡坐在看台上,而她卻立於台下,那麼細的身子,為自己的存在拚殺,一個一個殺掉,毫不動容,明明殺戮……是那麼悲傷的事情。」

  窗前銀髮少女身子一動,她埋下頭去。

  「為什麼呢……因為血統不同嗎……」

  血腥與涼風中干冽的短髮少女,模樣清秀得如同血地蜿蜒生長出的一支曲折的花。

  「我覺得她很美,真的很美。最後的角鬥中,她的對手是個異常強大而殘忍的男性血族,喜歡在最後捏碎對方的頭顱……她打不過的,我看出來了。」

  明明那樣吃力去迎接,明明全身傷痕纍纍,明明已成定局,她還在支撐,絲毫不討饒地支撐。

  「我不想讓她死,所以我抬頭對母后說,我要她做我的騎士。」

  少女低垂的臉埋於她雙掌間,聲音小小的,一點一點從指縫間逸出來,「父王答應了,沒有顧忌血統和地位,作為我那年的生日禮物。從此以後,她一直在陪我,什麼都護著我,什麼都順著我,母后死後,我怎麼任性的要求她都會盡量滿足我,她還教會我好多好多東西……就像,就像真正的姐姐一樣……」

  雅蘭無聲走過去,從後面將她摟進懷裡,她小小的身體彷彿就這麼陷進他肩膀間一樣,他俯下頭,下巴擱在她頭頂,溫度暖過去。

  她的聲音因這突如其來的依靠和溫暖卸下了偽裝,就這麼顫了下去。

  「她被我害死了,我害死了母后,還害死了她……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別亂想。」

  她開始嗚咽,「都是我……」

  「忠於公主,護主而亡是騎士無上的榮耀,」男人說話那麼靜又那麼穩,一字一頓,清清楚楚,柔軟落在她耳邊,「菲特,她追隨於自己的職責和心,安眠於永寧鄉。」

  他抬手托起她的臉,她後仰被迫與他對視,她雙眼紅腫水光淺淺壓抑,他瞳中深邃目光卻不容置喙。

  「菲特,讓她好好休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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