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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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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千里行歌 -【雅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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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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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發表於 2016-1-6 08:34:03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回到自己的寢宮時,她望著偌大華美的宮殿,有些提不起力氣,她想起了女騎士,最後長眠於人類世界的山麓間。

  春天來的時候,那碑前應該會開滿花吧。她走進寢宮,從桌子前拿起那幅油畫。

  畫上的的銀髮小女孩笑靨如花。

  「詹姆……」

  如果世界如你那般美好該有多好。

  不一會兒女傭進來行禮,「公主殿下,皇子殿下來了,您準備準備出來見他吧。」

  她簡單洗了臉,梳了頭發出了內宮,大廳上銀髮血族坐在大軟沙發上飲杯中鮮血,上衣開了大片露出白皙的胸膛,是人類的鮮血,她聞出來了。

  「哥哥。」她提裙行了行禮,男子一眼掃過來,唇邊的笑意使他整張俊美的臉顯得更加妖魅,他笑吟吟地望著她,「你總算是回來了,我親愛的妹妹,人間可是有趣?」

  她不知怎麼回答,站著。

  「怎麼,那男人不要你了,你就啞巴了?」

  「雅蘭沒有不要我……」

  她心裡一緊,忍不住打斷。

  「沒有?愚蠢的妹妹呵……」皇子笑了兩聲,抿了一口血,對她舉舉杯,「需要來點兒嗎,上好新鮮的,再擱些時候壞了就可惜了。」

  「哥哥,你立了血誓盟約,十年之內不可以對人類出手,」她咽咽喉嚨說,「我回來了,你要履行諾言,謊言是血族的恥辱。」

  無論是誰,對人類出戰,都算是皇子違反契約,血族崇尚純血並且敬畏,他們不會讓一位皇子送命。

  「恥辱,妹妹你還知道恥辱二字呢,真不容易。」

  她抓抓衣裙,「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呦,翅膀長硬了?」皇子挑眉笑了,「你以為你愛上的那個男人是好人?最後了你還不是為了他回來,說白了他對你是否真心你清楚嗎?妹妹啊,看看鏡子,」他目光悠悠落向面前的銀白茶几,幽暗燈火下隱隱反射出他們倆的模樣,銀髮血瞳,一模一樣,「看清楚了麼,和人類一樣麼?」

  菲特壓下了想逃的衝動說:「你不要說了,哥哥你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明天不就祭典了嗎,長老說了要祭品好好休息的。」她說這話時有些澀澀的,為什麼會是無上光榮呢,為什麼會是血肉相融的重生呢?在血族,一個血族把另一個血族吃掉也算是一種生存,在其他血族的身體內存活,另一種方式,她如果真的作為糧食被始祖吃了,那她其實還活著,活在始祖的身體裡,無上光榮,幾近永恆。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誰知道被吃掉的血族的真正心思呢。

  皇子先定定看看她,後來才道,聲音沒有什麼變化,姿勢也是張揚閒散的,翹著腿,「血誓盟約在純血種體內存在期限是十年,」他攤開手掌,掌心是空的,血誓盟約已經消失,對面少女的眼睛立即睜大了,臉頰一瞬間慘白,「純血種的力量你知曉多少,將自己身體時間向後推移十年,對於一介純血種來說,不算什麼。」

  況且純血種壽命漫長。

  菲特震驚了半晌沒發出聲音。

  皇子漫漫笑著站起來,雙手揣在兜裡靠過去,於她身邊俯下頭,「親愛的妹妹,你真的太單純了,你知道麼……」他在她耳邊溫柔寵溺地喃喃,「我們血族軍隊已經進入人間了,就等著明日夜晚裡始祖的出現了。」

  她突然憶起雅蘭的話語和眼神,她不知道這種毀壞契約的方式雅蘭是否知道。

  如果她無法成功,人類會怎樣?

  皇子見她咬著唇不吭聲,便無奈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耳邊細細道:「明天可別耍什麼小把戲。」

  她身子一顫。

  「妹妹,只是人類而已,沒有必要對其動情,」他玩著她的銀髮,最後慢慢笑道:「你還小,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

  總有一天。

  到底是哪一天呢。

  明白的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罷了。

  菲特知道很久以後都這樣覺得的,許多東西,頃刻間滄海桑田,心的衰竭是那麼容易,她有些措手不及,知曉一切哪裡需要總有一天。

  第二天的時候,祭祀舉行,血族迫切需要父帝的甦醒,她認為那是個恍惚的概念,她被淨身施法,一身潔白長裙之外無其他首飾,她被帶到了曾經去過的起源之地,血族領地禁忌最底層。

  「公主殿下,我真為您感到驕傲。」帶領她的軍官血族如是說道,「您做的是件多麼正確的事情啊,能在父帝陛下的血液裡永生,是我們這些血族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說起父帝,眼神變得崇敬而莊嚴,認真行禮,「我真誠期待父帝陛下的甦醒。」

  她曾經見過的鮮紅結界重新布起,鮮艷鋪滿整間銀白大殿,祭司與長老虔誠垂下首,開始了祭祀。

  「千年『莉莉絲』……」克羅帝亞在送她到祭台上時衝她微笑著,「血族為了製造你,迎接你,花了一千年。」

  菲特看了他一眼,走上了祭台。

  如果她沒有去過人間。

  如果她沒有去過人間,沒有遇見過他,這個世界的模樣,是不是真的不一樣。

  她當真是要在血族做了小公主,然後渾渾噩噩地被送上祭壇,不知道一千年有多長,不知道『莉莉絲』為何物,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不知道什麼是愛慕,不知道什麼是歡愉。所有血族覺得那是榮耀,那時令人嫉妒的永生,她也會堂而皇之地這樣認為。

  如果沒有遇見過他。

  腳下盛開結界緩緩騰起,巨大棺材的棺蓋開了一半,裡面漆黑一片。菲特咬咬唇,掃了一眼台下的眾多血族,開始小聲吟誦記住的咒語。

  如果沒有遇見過他。

  她唸咒的聲音縹緲而夢幻,若低回淌過的夜水笙歌,又如珠玉似的清澈,她抬起手指,浮光花燈乍現,一圈一圈月白光暈急速擴散在大殿牆壁上堙於無聲。

  台下克羅帝亞聽見後猛地抬起頭,一向溫文祥和的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手一揮,長髮裙擺無風自動,空氣中氣流翻滾嘩啦啦似暴風雨中洶湧激騰的濃重厚雲,一團團擠壓在她面前,如同一張張臉在哭號。

  隨著她的咒語和週身綻開的與祭祀截然相反的結界,氣流飛竄又「崩」地一聲炸開,光芒四射中一本暗紅金紋的破舊古書憑空浮現在她面前。高純度的密集魔法金光一時間令人睜不開眼。

  台下血族大驚。

  「等等,這是……」克羅帝亞瞇起眼,瞬移而上,少女魔法屏障使身為長老的他也不得不停□形。

  他的表情在剎那間變得猙獰——他看見棺材裡一股一股正在流出烏黑的液體,像少女腳下緩緩彙集。

  是血液。

  「趕緊停下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道身影出現在祭台上,風一般掠過去又被少女週身的結界彈開。

  克林爾頓後退了數步,開啟了魔法陣直逼過去,表情是沖未有過的震驚,「是誰告訴你回天逆轉咒的?!你知不知道這個結果是什麼?!」他幾乎時吼出來的,聲音喊出一半,驀地停住了。

  身體裡有什麼在瘋狂攢動,密密麻麻,似沸騰湧散的黑蟲。

  他後退了幾步,喘了一口氣,摀住了眼睛。

  手拿下來時,眼前模糊,滿手鮮血。

  雅蘭望著人間的天空。

  在邊關郊外,天空總是深邃遼遠,亦或者是蒼涼。

  青灰色的天光,微微發冷。身下的馬匹喘著氣,銀白鎧甲泛著金屬冷光。

  身後是大片國王軍,整齊的裝備和戰馬,凜凜武器,威嚴磅礡。

  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原,旁邊荒山環繞,前方滾滾煙塵,越來越濃,越來越大。那是血族的主力兵,以及大群的喪屍。

  身後有士兵吸氣的聲音,雅蘭收回目光,靜靜望著遠處那片煙塵。

  視野盡頭的天邊一小抹血色,妖冶若冥河兩旁的彼岸花,慢慢浸染天空,朝這邊延伸過來。

  時間剛剛好。

  如果我沒有遇見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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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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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6 08:34:19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如果我沒有遇見你。

  她覺得很難受,視線一片模糊,身體在疼,彷彿血肉銷蝕又重新組建那般地翻滾疼痛,面前的書頁嘩啦啦自己翻動,無數金色符文隨著書頁鏤空流溢出來——一枚一枚釘在她身上。

  她艱難抬起頭,隔著屏障,她隱約看見小魔捂著臉跪下去了,那個藍袍少年衝了出來,台下好多血族都倒下去了,她隱約聽見了哭嚎與嘶吼,重重疊疊,與身體的疼痛一併若黑色的潮水般漫上來,漫過她的四肢,她的頭頂。

  她沒有力氣,跪了下來,沒有再唸咒了,可是咒語符文仍舊不停從古書中飛竄出來,無數鮮紅荊棘由地面上破土而出,張揚舞爪瘋狂生長,直至貫穿天頂交織在整個銀白大殿的空間。

  ……怎麼回事……

  噗通。

  她心裡一跳回頭,身後那具棺材裡的漆黑,動了。

  黑色血色在她腳底盤桓成一張小型魔法陣,詭異的紋路是她從未見過的,尚未出口,眼裡有什麼熱熱地流了下來,她用手一摸,是血。

  視線也變成鮮紅的了。

  緊接著嘴角和鼻孔裡也流出來,她震住了,恐懼與驚惶瞬間控制了她的心神,她四下一望,再收回目光時,棺材裡倏地伸出一隻漆黑的手,血淋淋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漸漸收緊。

  她無法呼吸,身後古書漸漸翻完,結界也漸漸薄弱。

  快失去意識時,黑色手臂被一股力量切斷了。

  「傻妹妹啊,是那個男人讓你做這般危險的事情的?」

  銀髮血族出現在她身旁,指尖力量勢如破竹衝向棺材,「你想吃掉它,它正在做垂死掙扎,想成為始祖不是那麼容易的。」

  菲特模模糊糊抬頭,心血冰涼,皇子已經是滿身鮮紅,露出的肌膚上是瓷器破碎一般的裂紋,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

  「哥哥……」

  皇子對她笑了笑,用了最後的魔力,光爆席捲而去轟隆作響,狂隨怒卷的大風將他們的銀髮吹得翻飛交織。那棺材裡飛出了無數漆黑的蝙蝠,從她頭頂上貫下來,腳下黑色法陣綻放出豎直光束,包裹了她全身,隨之而來的是漆黑的旋風,從她腳底生成。

  身後那本自千年以來便傳承的古老□翻下最後一頁,失卻了光澤落到地上。

  書頁上已是一片空白。

  血族起源之地,銀白大殿裡鮮紅荊棘肆意交錯盤虯,旋風刮起狂暴的力量嘶嚎著將一切吞噬,那是地獄裡深黑的泥淖,冥間的幽魂一隻隻從幽邃黑暗中縈迴飛出,巨大的聲響中她的意識漸漸不清,只記得有許多東西一遍一遍沖刷進了她的身體裡。

  她的最後視野中,她的哥哥對她露出了無奈寵溺的微笑,零零碎碎碎成齏粉。

  雪白的粉末極快地消失了。

  人間的天空此時一片血色。

  深紅與黑暗交織,籠罩了整片大陸,天際隱隱烏雲翻滾雷聲陣陣,濃稠的黑暗中時不時有刀鋒般冷光掠過。

  邊關荒原,一輪碩大的紅月,幾乎侵佔整片天空,靜靜停在那裡。

  身後的國王軍鴉雀無聲,只有指揮官發出令喝。

  逾萬支附魔箭的銀光劃開夜空,帶走先譴隊一半以上的性命。此時距離尚遠,只有腐敗的氣息隱隱約約傳來。

  「防禦——」

  一輪劍雨並不能完全抵禦下第一波攻勢。吸血鬼擁有遠超過人類的單兵能力,官方的數據是一對十八,而在實戰上,這個數據可以提高到三十五——沒有任何軍隊能承受被他們衝入陣營的代價。

  騎士們拉起厚重的盾,準備好承受四周和上空的撞擊。這需要強大的臂力和意志,只要一個人出了紕漏,整個小隊都會死去。

  戰場上的所有人都在見證這一刻。

  如果我沒有遇見你。

  想像中的重擊並未到來,取而代之的是輕微的力度,血液傾盆而下,順著盾牌間的空隙淅淅瀝瀝留下來,聞起來好像壞掉的奶酪。

  「解除。」

  雅蘭的聲音在荒原上響起。

  騎士們順馴而疑惑地放下盾牌,於是,他們來到了地獄,並且自此終生無法忘記。

  目之所見皆是盛大的死亡,耳邊是血液被灼燒發出的滋滋響聲,鼻端,是腐爛的味道,混合著硬土的腥氣。

  衝鋒的血族敵軍正在自毀,猶如此刻那輪紅月變成烈日。斷肢沉悶地落地,腹腔被剖開,內臟下落的聲音則帶著一份粘膩。在濃墨重彩的血色裡,軍隊震驚看見,蝙蝠嘶聲力竭的尖叫,卻沒有聲音,一如他們的將軍——在一輪紅月下,那身姿平靜得難以描摹。

  那筆直的背影,好像與荒原合為一體。

  「那的確是將自己成為始祖的□,可誰能理解『始祖』的真正含義呢?血族裡最古老的禁術,能開啟使用的,大抵只有當今純血帝王亦或——千年聖盃。」

  帝都「夜鶯」服裝店裡,赫蓮坐在桌子前,望著眼前的虛無開口。

  窗戶外天色暗沉而赤紅,血腥鋪滿天空。店外擁集了大量行人,帝都人民走到大街上,紛紛驚歎於這一奇異景象。

  「所謂始祖,便是世界唯你獨一無二,將所有血族之力納為己用。」她低頭慢慢道,這件事,她也參與在其中,□的真正所在地和召喚□法,那是她從血帝的眼中讀出的分毫,這一切是不是命中注定呢,她默默想。

  「她之所以被稱作是聖盃,實現任何願望之物,而人類的願望,一直以來不正是不老不死麼?世界兩大定理,時間不可超越,生死無可超越,而這正是超越光陰和生死的最終根源的達到。」

  有誰動過癡心妄想,力量永恆,於是有了這個法術,被封印在血族禁地裡,而那位公爵,只是將它做了另一個用途。

  消滅血族。

  赫蓮轉開了目光,低頭望向倚在桌子旁喘息的藍袍少年,他,不,應該被稱作「她」全身淌血,血肉彷彿有無形的蟲蟻噬咬吞食,寸寸腐爛。

  阿染的面孔幾乎分不清楚,她幾乎是在哭叫。

  「求你……救他……」

  「你走吧,我幫不了你,阿染,我救不了他。索斯拉也好……克林爾頓也好,再強大的血族,都會因她而化為塵土白骨。」

  那是以全世界同族為代價而獲得的力量永生,超越世間一切限界。

  可怖如此的禁術,那是血族裡最古老的機密,從古傳今,那是人類口口相傳的傳說中不老不死永葆青春的秘密。

  也是無數血族所嚮往的最強力量的擁有。傳說總歸美好而誘人,蒙蔽了其中的最悲慘的現實。

  不老不死,青春永生,怎麼可能毫無代價。

  赫蓮再看去時,桌子旁已經是一堆肉末,燃燒焚化。

  「所有血族都消失,就算只剩她一個,戰爭也算是結束了。」

  這就是那位公爵策劃好的結局。

  ***

  直至數百年後她都記得那般的場景。

  她再睜開眼時,花了好久視線才聚焦。

  成片的漆黑中,她見得分外清楚,大殿似乎已經崩塌,巨石荊棘,她緩緩爬起來看了看,沒有感到疼痛,如往常那般。

  「醒了?」

  銀髮血族一身血污,靠在岩石壁上躺著。

  菲特望過去便一聲驚叫,那是血帝,她的父親,華美的袍子殘破不堪,下半身已經砂化。她驚得渾身顫抖,踉踉蹌蹌爬過去。

  「父王……?!」她聲音已經不完全了。

  血帝定定望著她驚惶慘白的臉,無力閉了閉眼睛。

  「父王……這是怎麼回事?」

  血帝拿他那雙已經污濁的眼看著她,唇邊逸出一聲笑,幽幽歎息:「好你個『風隼』,原來最終贏的竟是你,是我低估了。」

  「父王!父王!」菲特嚇得眼淚都出來的,哆哆嗦嗦摸到他的□,白砂從她指間簌簌落下,她手抖得厲害,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畫面,完全震驚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成這個樣子?」

  「我撐不了多久了,原來這就是血族的命運,」血帝歎了一聲,「這樣便是終結麼?」他活了那麼久,原來等到的是這樣的終結,「菲特,他騙你,利用你,我現在再把這句話說一遍,現在你該是相信了罷……整個血族葬送在你手上了,你可知足了?」

  他說完,不等她失措的回答,垂下眸,砂化風雪覆蓋般蔓延到了上身,漫過了頭頂,只剩那曾經精美的刺繡長袍攤在那裡。

  她一直記得的。

  望向大殿時所看到的,她尖叫著跑到地面上看到的,她推開血族城市一扇扇房門時看到的——

  何為人間地獄。

  毫無生息,唯有她一個的人間地獄。

  血族的天空再也沒有了厚重的烏雲,陽光燦爛普照大地,第一次照亮了這座居住著夜行生物的華美糜爛城市。玲瓏空寂時光迴廊,寧靜而安詳。在那刺眼的陽光中,她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只是仰著頭,第一次直視陽光,眼前一陣一陣發白。

  白砂灰燼血肉模糊的空城。

  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麼呢,她不記得了。

  後來她走了很遠,多久她不知道,她來到了血族與人間的邊境,大片的荒原上都是密密麻麻白骨頭顱,她從氣息辨出了是血族。

  數以千記的血族埋葬於此,他們不是純血種不曾砂化,只有屍骸。這應是戰場,荒原間有馬蹄交錯踏過的痕跡,凌亂得宛如聽見他們的嘶嚎與戰慄。

  他們未曾拔刀便已消亡。

  所以她真的聽見了,那些同族死前的哀叫,他們絕望的面孔擠在她面前,質問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聲聲詛咒。

  驀然她明白,一切只是一個局,他步步為營設計好的局,其間他是不是動過真心已經不再重要,他要的是結果,將世間所有血族歸於塵埃的結果,天下從此太平的結果。

  剛烈陽光下她赤著腳走在無邊無際的荒土上,被白骨貫穿了腳掌,那一瞬間的疼後,血肉自動生長,淌開的血液回流,那個血淋淋的窟窿頃刻消失,她低頭看著她的腳,光潔柔白的腳背,不帶一點淤泥。

  夾雜著沙礫的風,乾裂地吹起她的長髮,銀光抖動如匹練,閃爍在這片滿目瘡痍的荒原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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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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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6 08:34:32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據後世史書上記載,血族與人類戰爭將近千年,於克萊什皇歷七五零年春結束。

  人類取得了戰爭的勝利,在後世的記載中這場戰爭記載得非常簡略而模糊,只將取得重大決定性勝利的那場戰役被稱為「白薔薇之夜」。因為那日正是帝都所有白薔薇開花的花期。只不過那勝利的具體過程,史書上卻呈述得寥寥。

  從那之後的數百年,未有任何一人親眼再次目睹過血族,吸血鬼在歷史和人類的舞台間終於殆盡。關於他們的去蹤,有的書上說去往另一個時空,有的說他們還存在,用結界蒙蔽人類來避世生活,而更多的說法是,那年戰爭中血族已經被人類軍隊消滅乾淨。

  真相被埋於時光罅隙中再也看不見。

  翌年,克萊什皇歷七五一年,春。

  今日陽光極好,將華美壯觀的王宮映得閃閃發亮。藍天萬里無雲,帝都人民沉浸在歡慶之中,綵帶和禮花在天空炸響流瀉,白鴿成群在人們頭頂嘩啦啦飛過,家家戶戶的窗欞和陽台上都綴上了白薔薇花團。

  淡淡的花香縈繞在街道間。

  天空大教堂的小神官阿瓦達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從歡鬧人群裡擠出來,一手捧著經書,另一隻手抱著一大把綵帶束著的白薔薇花束,急急忙忙爬向大教堂雄偉大門前的潔白階梯。

  走到門前回頭望望,人聲鼎沸,無數人擠在教團前,臉上洋溢著笑容,為即將成婚的新人送去祝福和他們的祈願。人數太多,以至於王宮不得不派出更多的士兵來把守維持秩序。

  阿瓦達歎口氣,拖著長長的神官袍子走進教堂。

  今天,克萊什的英雄將在這裡與「克萊什瑰寶」之稱的金髮公主將在這裡接受淨水洗禮,為三日後的婚禮進行祈福。

  「今天也太熱情了吧,我怎麼不記得帝都又這麼多人?」

  阿瓦達咕噥著將花束送到教堂大祭司手上,新上任祭司身著藍白相間的祭司長袍,將那頭火紅的頭髮襯得更加耀眼。

  祭司無奈笑笑,「因為他是英雄啊,結束了戰爭,帶領國王軍消滅了血族,取得了勝利。.

  「我知道啦,約瑟夫祭司大人您都說了好多遍了。」

  「英雄結婚,自然是要浩大點的。」

  約瑟夫沒有收回笑容,只是望著還是小少年的阿瓦達。

  他說了好多遍,同一句謊言,那麼多次,去年他們在邊關掩蓋下來的真相,那些士兵他按照計劃進行了記憶改造,然後處理戰場和其他工作,準備工作從很早以前就開始進行了,將一切做得完美無缺,好似真的是他們廝殺消滅了血族一般。

  他現在都覺得那已不是謊言,那就是真相,歷史的真相。

  「啊呀呀,說起來,阿瓦達你以前很討厭他呢。」紅髮祭司恢復以前大大咧咧漫笑的模樣,揉揉本來梳好的紅髮,阿瓦達愣了愣,臉紅了,「那、那是以前吶!雅蘭公爵大人是英雄,我怎麼會討厭他呢?約瑟夫祭司大人您真是亂說!」

  約瑟夫掛上嘿嘿嘿的笑容。

  「聽說艾莉蒂公主殿下和雅蘭公爵大人是青梅竹馬呢,他們很早以前就兩情相悅了!」阿瓦達仰頭想了想,「過會一定要看看呢,公主殿下的美麗容貌我一直想看來著。」

  「你這小東西,淨想著看漂亮姐姐!」約瑟夫拿經書扣了扣他的頭,「好好做功課,今天要你背的《聖樞·公約》第十五章你背完沒有?」

  「哎~~~?」小男孩發出了一聲哀嚎,「祭司大人您今天就給我放個假吧~~」

  兩情相悅。

  那抹銀色,大抵也成為了被人遺忘的塵埃。

  那天帝都一片歡騰,絢麗的禮花和歡呼聲在四周,人民夾道歡迎,前方後面彩對馬隊陣仗十足。

  黑髮綠眸的青年身著一身精緻大氣軍裝,騎在威風凜凜被緞帶和寶石裝扮的雄馬上對人們揮手致意。英俊的面龐上有著溫文得體的笑容。

  嬌媚的金髮公主眨著水靈靈的湛藍眸子坐在他懷裡,打扮得貌美動人,正開心地笑著,綻放出令人驚心的光彩,隊伍在城市主道上進行的很慢,向佇立數百年的大教堂緩緩靠近。她又驚又喜地四下望著,對人們那些敬仰而驚羨的目光感到十分滿足。

  「雅蘭。」她側過頭問溫柔護住自己的青年,「你說我們今天就結婚好不好?」

  「傻姑娘,」男人當眾點點她的鼻子,露出寵溺的笑容,「也不急這一兩天的不是?」

  「可是人家……」艾莉蒂公主羞澀地扭扭身子,「人家好想和你在一起的說。」

  「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嗯?」

  聽到承諾她露出開心又得意的笑容,小紅嘴一撅,「哼哼哼,答應我的不許反悔哦~~!我可是公主哦,反悔了要你好看!」

  馬上俊男美女,天生一對,耀眼的不可直視。

  大道兩旁的建築裡,柱子後的銀髮少女一身披風裹住自己的臉,一雙血紅的瞳孔靜靜望著喧鬧歡騰中的他們。

  末了,她閉上眼,轉身離開。

  克萊什英雄,結婚的那天自然是隆重而盛大。

  深夜,白日的過分喧鬧歡樂被透支幹淨,歸於沉沉寂靜,濃稠的夜色被清朗的月光拓開了一圈一圈柔白,銀輝澄澈地落滿寢宮的白石雕花柱陽台,暈出了朦朧的色澤,雪白的落地紗簾因風而輕輕拂動,被月光填充得通體透明。

  新婚之夜,一切是寂靜而美好。

  男人坐在金絲軟帳大床邊,單衣長褲,沒有點燈,只有那玉蘭花瓣一般的光暈鋪撒在地板上,他的輪廓卻是埋在陰影裡的。

  金髮公主睡在床上,呼吸均勻。

  他靜靜坐著,坐了許久,毫無聲息,房內的熏香即將燃盡,他站了起來,慢慢走到房間一邊,身旁即是陽台,銀白光芒下他點了一支煙,垂眸抽著,吐出了的雲幕似染在水中的墨淺淺散開。

  星點的光落上他黑長的眼睫,風拂過,他抬起眸子,望向陽台。

  她站在月光下,一身輝煌。

  風掀開了紗簾,她傾世容顏綻放於他面前,銀髮血瞳,還是那麼美,還是那麼純,月色裡極盛繁華宛如夢境泡影,她一身長裙綴滿鑽石細光,亭亭玉立地站在陽台邊緣。

  菲特凝望男人,對他展開一抹驚艷絕倫的明媚笑容,盈盈俏麗,髮絲與她鬢邊飛揚。

  男人修長的身體立在原地,指尖煙雲裊裊。

  「雅蘭,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她滿面笑容地說,聲音柔軟,眼裡全是細細的光,「你放心,我不會殺人類來洩恨的,這不是復仇,這都是我自找的,」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聲音輕了,似乎不是講給他聽,「雖然我真的很想殺了你呢。」

  雅蘭眸中一片漆黑,只是注視她。

  見他沉默,她只是歪歪頭,自顧自笑著自言自語,雙目空洞像一個洋娃娃,「雅蘭,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個計劃的?把我從血族救出來的時候?發覺我是聖盃的時候?……還是剛遇見我的時候?」

  歷史事實被蒙蔽,他成了百世英雄,她成了千古罪人。

  這個男人,利用一介少女的純粹愛情,不費一兵一卒,讓她的同族統統化為白骨,得到了功名,得到了至高權力,得到了流傳萬代的美譽。

  而她從小生活長大的地方,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她的叔叔,那些照顧過她的血族。

  「我不怪你,這都是我的愚蠢,雅蘭,你說我為什麼就不聽父王的話呢?」少女微笑著伸出一隻手,手指攤開,一把寒光湛湛的雪白長刀突兀浮現在她掌心上,她抓住刀柄,毫無猶豫朝自己脖子直直送了上去,骨頭斷裂聲中血花四濺。

  男人的手指輕微一抖,又迅速壓抑下去。

  那把刀明晃晃插在她細瘦的脖子上,她眼睛都不眨一下,依舊笑盈盈看著他,鬆開了手。

  那把刀從她傷口間滑了出來,噹啷墜地的同時,流下的鮮血如同有意識的鮮紅蟻群,簌簌倒轉爬回自己的傷口,一滴不剩,血肉急速收斂癒合。

  「你看,雅蘭,是不是很厲害?」她出神般說著,眼睛大大的望著他,笑得像發現新玩具的孩童,又變出一把鋒利尖錐,狠狠插向自己的胸口,整個地貫穿。

  「不管怎樣都不會死耶,真正的不老不死永生呢。」

  肉塊擠壓生長的聲音在寂靜安詳的月色裡分外清晰。

  男人閉上眼,說不出一句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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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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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發表於 2016-1-6 08:34:54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男人閉上眼,說不出一句話。而她還在繼續,一把一把武器插入自己的身體,機械而麻木,彷彿身體整個地被掏空急切需要填充。

  「這都是拜雅蘭所賜啊,可是雅蘭你知道嗎?」她緩緩抬起漂亮的血紅眼睛,嵌入嬌軟身軀裡的武器紛紛粉化成星屑消散,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填回自己的血液,破碎的布料中癒合如初的片片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她喃喃道,「這些,都會痛的啊,疼痛並沒有改變。」

  可是傷痛總比心痛要好,流血總比流淚要好。

  她垂下眸,朝他提裙行了禮。

  「雅蘭,再見。」

  她一直在呼喚這個名字,被殘忍地刻在心口上的名字,一次又一次,逼著她憶起她那時睜開眼後的孤獨世界。

  只剩下她一個了。

  不過幸好,這是她此生無限時光中最後一次呼喚這個名字。

  月光柔美地恩賜整片城市夜的光輝。

  雅蘭望去,陽台上空無一物,只有紗簾拂動,一切彷彿只是錯覺。

  手中香煙燃盡,那微微的星火,苟延殘喘在偌大安靜的寢宮中,成為了那唯一的暖色。男人立了許久,才動了一下,摁滅了煙。

  他轉身走到寢宮一角的櫃子前,拉開了其中一間抽屜,手指掀開了白布包裹的油畫。畫布已發黃,他在黑暗裡靜靜看著,看著畫上的嬌小女孩子,銀白的長髮,對著自己燦爛地笑。

  你來了啊。

  我等你好久了呢。

  他不自覺伸出長指,細緻溫柔地撫摸女孩的眉眼,小心翼翼,一遍一遍,隔著層冰冷的裱畫琉璃。

  「唔嗯……」

  床上的金髮少女發出迷糊的嗚咽,翻了翻身,「雅蘭,你還沒睡啊……?」

  男人把畫放進抽屜,他轉身走到床前坐下,停了一會兒才柔柔回答,「沒事,艾莉蒂,你繼續睡。」

  艾莉蒂揉揉眼睛,面前夜裡的男子面容她看不清晰,她愣了愣,「雅蘭,你怎麼了?感覺好像……」她說不上來。

  有種他已經陷入黑暗中萬劫不復的錯覺。

  「沒事。」雅蘭一如既往地笑,「睡吧。」

  艾莉蒂很快把這個拋在腦後,臉有些紅,「雅蘭,你看今天我們新婚之夜,你都、你都沒有碰我。」

  玩得太累,他竟讓她睡去了。

  「你不想要嗎?」她靠過去,哪個男人不想要她呢,她知道自己的美麗。

  男人只是對她微笑,掩住了眉眼裡深藏的世界,蒼白荒涼的世界。

  「這件事明天再說,你先睡。.

  背叛也好,欺騙也好,即便對你來說那是不堪的生不如死。

  這是我的卑鄙與自私。

  我寧願你憎恨著我一世孤寂,也不要你為了愛我片刻溫存後祭獻生命。

  四百年後。

  今年《大陸時報·旅遊特別刊》裡的重頭戲當屬位於克萊什大陸東南部小城摩羅克。

  位於希莫拉爾河南邊以及洛靈斯頓偏西位置,小城被連綿山脈和層層綠林環繞,氣候濕潤,物產富饒,當地風情十足,溫泉十分有名氣,西方文化和東方同時交織在這裡。最重要的是因為地屬偏僻,未曾受十幾年前大都市科技高新化大改造熱潮,保留了多處教堂和城堡莊園遺址,如今吸引了眾多旅遊商家在這裡投標建園。

  傍晚,小城的建築物埋在朦朧陰影中,中央廣場的圓形噴泉邊上三三倆倆坐著人,情侶老人,旅客流浪漢,夕陽的暖金餘暉朦朧地落下來,將噴泉中心佇立著的銅像折射出金子一般的光芒,在彩色鎏漆小石磚路面上拉下長長的影子。賣冰激凌的人推著冰激凌車停下來,迎面跑來了三個孩子,攥著硬幣伸出短小的手,買到了甜筒又嬉笑著跑了。

  一行修女來到了這座小城。

  去這裡的修道院必要通過中央噴泉廣場,而汽車是禁止開進的,只好停下來,幾輛黑色汽車在路邊停成了一條直線,穿著黑色修道服帶著修女帽的女人們下了車,其中有十四五歲靈動純真的小少女,也有四五十歲穩重慈祥的中年女子,手捧經書,胸前掛著銀十字架。

  他們形成一隊,有最年老的修女帶頭,成為了小鎮上夜前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行人紛紛側目,這個年頭,科學技術發達,魔法漸漸衰退,極少見到這般陣仗的修女了。

  「哇,這就是摩羅克呀,就是和蔡斯不一樣,太有電影的調調了。」

  隊伍裡一個棕髮的年輕修女感歎道,轉頭朝後面望了望歎口氣,對隊伍裡最後一個修女喊道,「怎麼落到最後面了,你來過摩羅克沒?」

  「這就來,茱莉。」那個被喊到的修女扶了扶修道帽不緊不慢趕上來,抬頭沖名為茱莉的女孩淡淡笑笑。

  修女的著裝黑色為主,統一著裝總讓年輕的女孩子覺得古板,不能在著裝上打扮而修道帽蓋住了女孩大部分髮絲,她們便想著花樣在劉海上下功夫,茱莉便是一頭棕色齊劉海,倆邊鬢髮垂下,做了燙髮,微微的卷兒很是俏麗可愛又時髦。

  而這位修女不是,頭髮完全塞進了帽子,看不出一點痕跡,只露出光潔的額頭。讓人格外注目她的臉,只可惜並不算得上是好看,雪白的一張小臉上有大大小小的雀斑,只有那雙罕見的血紅眸子宛如怒放的蓮花,讓人移不開目光。

  「你老是不緊不慢地。」

  「我這不是跟上來了麼。」

  露出額頭的修女跟上隊伍,走向了中央廣場。茱莉左顧右盼著四周的建築物,「菲特你以前來過這兒嗎?環境空氣一級棒耶。」

  「應該來過的。」

  「什麼叫應該?」茱莉大大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血眸修女無奈笑笑,「我不記得了。」

  「我記得旅遊手冊上說這兒中央廣場很有名,啊,就是那個。」茱莉指向前方,「就是那個,真的好大啊!」

  她抬頭,中央廣場上的銅像在夕陽裡閃閃發光,它所雕刻的深邃眉眼模糊在時光中。

  「立在這裡的銅像便是雅蘭·克魯索比特.加裡弗雷德將軍。」老修女經過噴泉時望著噴泉中心的高大銅像解說道,於胸前劃了一個十字,「克萊什的英雄,四百年前將人類帶離被血族威脅的黑暗,戰勝了血族,同時也是位非常優秀的政治家和軍事理論家。」

  摩羅克東方人極多,大多認為摩羅克是他母親端木氏的故鄉,當地人倍感驕傲,便建了一座巨大的銅像立在這兒。銅像雕塑著男人身材修長,衣著得體,手拄著手杖,目光遼遠望向遠方。腳下踩著的昂貴大理石台上鐫刻著他的生平記載,金色的文字古老而優美。

  「哇,好帥呀!」

    「早就聽說這位有名的將軍很帥了呢。」

  修女隊中發出驚歎,目光紛紛花癡了,老修女柔柔額角,這年頭,女孩子心是越來越不能靜下來了。

  「這男人,嘖嘖,死了真可惜,」茱莉搖搖頭,轉頭看那露額頭修女,「菲特,這男人刻得比書上帥多了,是不是?」

  少女默默抬頭望著銅像,聽她說話才回過來,便笑著說,「有什麼好看的,我們走罷。」

  修女們嘰嘰喳喳鬧騰了一陣才離開。

  菲特踏著腳下的步子,經過了噴泉,她低頭看著自己一步一步遠離,夕陽的光芒漸漸橘紅暗沉,霞光佈滿雲絮交疊的天空。

  她一陣恍惚,不自覺摸上自己的臉頰,大大小小的麻子,貼得不是很牢固,不小心摳了一個下來,收了手。

  這麼難看的樣子,你也看不到了。

  「哎呀——!」

  身後一陣悶響,然後嘩啦啦。

  她轉過頭,噴泉邊緣的坐台上,一個男人彭地從檯子上摔了下來,明顯是大大咧咧睡熟了以為在床上,手上頭下的書本撒了一地。

  她離他最近,有些書甚至滑到她腳下,只好走過去幫忙一本一本把書揀好。

  男人悶哼著揉著後腦勺坐起來,「哎呀呀,真是謝謝你了。」聲音有點啞。

  他一身白大褂,看起來像個醫生,漆黑的頭髮卻是亂糟糟的一團,微微的卷,戴著黑框眼鏡,怎麼看都像個邋遢的科學家了。

  菲特彎下腰把書遞過去,「你沒事吧?」

  黑框眼鏡的男人抬起頭,夕陽最後的光輝照到他臉上,她透過鏡片看到一雙幽綠色的眸子,細長微微瞇著,五官深邃甚是好看。

  與身旁銅像上異常相似的臉,與她遙遠沉睡的記憶中的面孔重疊在一起。

  她以為她都忘了。

  她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男人無所謂地拍拍白大褂站起來,直直腰,接過了書,揉揉亂髮衝她溫暖一笑。

  「真是麻煩你了,這個時日真是難得見到修女啊,從蔡斯來的吧。」

  他對她伸出手。

  「你好,我叫端木鐳。」

  夕陽的最後一點影子沉入天際山脈蜿蜒的巒線間,無數白鴿在他們頭頂振翅嘩啦啦飛過,噴泉的燈光驟然亮起流光溢彩。而在那漸漸收攏的橘紅光芒中,花樣噴泉的水柱繚繞成了一朵盛放的晶瑩薔薇,環繞在高大的男子銅像四周,將一切蒸騰得水光朦朧。

  如果我沒有遇見你。

  只可惜我已經遇見了你。

  我寧願你憎恨著我一世孤寂,也不要你為了愛我片刻溫存後祭獻生命。

  我愛你,所以我要你活下去,即便你永不會原諒我,即便我此生失去你,我也要逼你活下去。

    (正文完)

————————————————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結局了,有很多感慨,到頭來一個字一個字打完時什麼都說不出來。

  如果有的讀者覺得這個結局很好很真實,這才是命途。那麼就此止步便好,如果沒有,或者想繼續看下去——千里心中那個更加感性,更加自私我所希望的結局。那麼,明天中午我會繼續日更。

  他們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關於菲特,關於雅蘭,關於端木鐳。

  所謂真正的truth ending?我也不知道,如果大家願意和千里一起看他們的故事,千里會很開心。

  定制印刷是包括所有的,後面的真結局,以及所有番外都包含在裡面,如果有誰願意可以舉個手……千里會很有動力……

  結局不長,但是足以讓我自己滿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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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True ending

第84章

  有時候,記憶真如鏡花水月一般不可靠,朝自己臆想的方向發展勾勒。

  千萬個日夜裡她幾乎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說話的聲音,微笑的樣子,擁抱她的溫度,一點一點消褪了,沒有任何痕跡去挽回去銘記。

  指尖的記憶,耳朵的記憶,眼睛的記憶。

  她只記得有這樣一個人,已經消逝的人,顛覆了她的世界。任何的感情在這面前都是無力累贅,沒有必要去恨去愛,沒有必要去揣摩遙遠過去他眼裡的深邃。天空下整片大陸換了模樣,滄海桑田裡一切隨時間銷蝕遠去。

  她已經忘了的。

  可是,那張面龐擺在面前時,她就明白那就是一模一樣,不是相似,就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明明之前已經忘記了。

  可她就是知道,他長的就是這個樣子。容顏裡殘像重新拼接在一起,真真切切的,或許她還要個四百年去淡忘了。

  摩洛克的修道院頗具規模,建於曾經焚毀的教堂遺址上,算起來有三百多年歷史。

  茱莉一行人靠近教堂那雪白的層層台階時,茱莉哀嘆了一聲撫住了額。

  「噢,天空之神在上,瞧瞧我看見了誰?」

  身後的菲特看過去,一輛加長的高級老爺車停在教堂門口的道路上,派頭十足,這年頭復古最猖狂,老爺車的拍賣價格已經漲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車前三個衣裝革履的男人站得端端正正,一見到茱莉馬上行禮。

  「參見大小姐。」

  茱莉翻了一個白眼。「我可以說你們認錯人了嗎?」

  三人恭敬道:「老爺身體抱恙,請大小姐回家。」

  「他天天身體抱恙。」

  「大小姐,請跟我們回家。」

  茱莉不理他們,轉頭對菲特說:「我們走。」

  菲特一年前去蔡斯做修女時就已經知道茱莉的身份了,洛靈斯頓市市長大小姐,天知道她為什麼跑過來做修女,上個月家裡似乎出了一些事天天有人請她回去給蔡斯的修道院惹了不少麻煩,一聽說修道巡游趕緊拉著菲特出來了。

  沒想到又遇上了。

  晚上用完餐時分配了一下房間,畢竟只是短暫停留幾日,房間不大但是很干淨,牆壁雪白燈光暈黃,菲特剛把床鋪整理好茱莉就黑著一張臉從那三個人那邊回來了。

  「茱莉?」

  「老天啊現在都是什麼時代了那老頭裡竟然讓我嫁人!」

  茱莉大小姐語出驚人,菲特眨眨眼睛然後問,「是怎樣的人?」

  茱莉被嗆了一下,「菲特啊我這是嫁人啊啊,他們逼我嫁人!」

  「所以說是怎樣的人嘛。」

  茱莉嘆口氣,「菲特你應該雙手捂頰說:『噢天吶這個時代竟然還要逼著嫁人!』而不是這個啊,你的思維總跟人家不一樣。」

  菲特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啊,不談這個了,話說你今天在中央廣場上掉隊了。」

  茱莉開始鋪自己的床,隨口問著,「我看見你幫一個路人甲撿書。」

  「嗯,是的。」

  菲特背對著她脫掉了修道帽,一頭銀發在燈光下熠出漂亮的光,她甩了甩頭,那銀光便若流動的銀河般璀璨,茱莉看過去不禁一陣呆,這麼久,她還是看不厭這頭銀發。

  「你這頭發真應該拿到帝都博物院裡供著。」要不是她那張臉,哎,真是可惜了,改天她應該拉她去美容機構看看能不能去麻子。

  去年茱莉發現她時她是個剛進來的修女,規規矩矩的,比較沉默,說話也溫柔,笑起來安靜,長得並不算的上好看的一張臉卻給人種寧靜淡泊的感覺,她知道這種形容詞不能拿來形容小姑娘,可她就這樣想的。

  「呵呵。」

  「我還沒問完,是個男人吧,我還記得朝你搭訕來著,長得帥不?」茱莉坐在床上望向她,「我看見你很站了一會兒呢。」

  銀發少女回過頭,衝她柔柔笑起來,「我沒看清楚。」

  菲特真沒想到茱莉那位「老爺」速度這麼快。

  一大早修道院門口開始不清淨了,修女應遵守的「絕財」、「絕色」、「絕意」的須發三願被茱莉大小姐打破的一干二淨,神父與老修女只能劃十字祈禱上天了。

  「你又怎麼不願意嫁給我了?!」

  男人衣裝革履但是氣勢洶洶,眉毛飛揚的一表人才,只可惜太凶狠,站在車前狠狠瞪著茱莉,茱莉雙手叉腰毫不示弱瞪回去,尖聲尖氣回嘴,「我就是不嫁給你了怎樣?!」

  男人氣得不打一處來,「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

  「誰生氣了?我說了你再找女人我就出家做修女!」茱莉哼了一聲,「行了你趕緊回去,這可是修道院容不得你在這裡吵。」

  「我都解釋過了沒有什麼女人!」

  「你們男人的話誰信啊?!」

  「反了你!跟我回去!」

  「誰聽你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是你男人!」

  這句話是吼出來的,一吼完整個世界都靜了。

  圍觀者目瞪口呆。

  男人臉紅脖子粗地喘氣兒,雙手握成拳呲牙咧嘴,茱莉沒說話,吸著氣盯著他,眼睛有點紅。

  「跟我回去,別在修道院添亂了,我知道你沒認真。」他突然放軟了聲音,低下頭去拉她的手,「我知道你在跟我賭氣,別生氣了,我都放了你一年,你該回來了,我真的沒找女人,一直就喜歡你一個。」

  他這麼一軟茱莉也軟了,抽開他的手,「誰、誰沒認真了?我、我就是要做修女來著……」說到這裡大眼睛完全紅了,聲音委屈地小下去,「……你怎麼現在才來接我……要不然我真的就一輩子做修女了。」

  果然還是在賭氣。

  群眾依舊瞠目結舌於這二位新新年輕男女感情轉變如此之快,說變臉就變臉,現在都好的不知道怎樣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戀愛新時代呀。

  菲特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看他們抱到一起就轉身離開了。

  市長千金大小姐就是不一樣,賭個氣都可以做修女,想回來就回來,想不回來一堆人請,跟玩兒似的。

  不過愛情不就是這個模樣麼。轉了那麼多圈還是指向那個結局。

  畢竟是單純沒有心機的相愛。

  這一天就沒有在看見過茱莉了,她覺得是跟那男人回去了,老修女在院裡給當地修女主持傳教讓她去拿書,摩羅克最大的圖書館便是摩羅克大教堂圖書院,她按名單拿了書,三厚本疊在一起一轉身便撞到了人。

  「啊——」

  嘩啦啦。

  又是嘩啦啦。

  她低頭,黑發黑眼睛框的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幾本書又撒了一地。

  又。

  「嗚哇——痛痛痛……」

  男人大驚小怪地呻吟著捂著頭,衝她可憐巴巴地眨著眼睛,「痛死了,小姐你轉身的速度真是跟抽了風的馬達一樣啊……」

  她僵硬在原地。

  三秒後。低頭自然而然一本一本撿起書,目光無意識掃過去,都是關於人體學和生化學的科研書籍,晦澀難懂,他一個人竟然借了這麼多,「對不起,十分抱歉。」

  黑發男人扶扶厚重的眼鏡框,呵呵笑起來,「啊啊啊,沒事沒事,我開玩笑的。」

  圖書管理空曠而安靜,她不敢發出太多的聲音,把書揀好了遞給他便匆匆轉身。

  「哎呀,等一下。」

  男人爬起來叫住她,還是和上一次一樣穿了件皺巴巴的白大褂。

  「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嚇人呀,上次看到我轉身就走,人家好傷心的說,」男人繞到她跟前,用手指著自己,「還記得我嗎?上次中央廣場的人吶,你也是幫我撿書來著。」

  菲特抱著懷中的書,抱得越發的緊,手指伸直有了痙攣的痛感,她不動聲色望著他。

  男人撓了撓頭,衝她不好意思笑笑,「那個,能不能請你喝一杯?」

  圖書館裡自然是有露天咖啡廳的。

  即便是教堂旗下的圖書館,她一身黑色修女服顯得依舊有些顯眼,捧著手中的熱可可飲了一口,在香甜的白氣中抬頭,目光落向男人笑眯眯的臉。

  她迅速垂下了目光,閉了閉眼。

  自己這是在干什麼。

  「噯,說起來你叫什麼來著?」

  如今細細聽進去,連聲音都是一樣的。

  耳膜內鼓動著喧囂的忙音,空空朧朧,將她丟進萬籟俱寂的世界裡。

  「……菲特。」

  「Fate?命運?好奇怪的名字,」男人依舊呵呵笑著,幽綠色的眸子彎彎,「你是摩羅克新來的修女?」

  「不,只是巡游,」頓了頓,補充一句,「過幾天就走了。」

  「哎呀,這樣麼,真可惜。」男人抓抓亂蓬蓬的頭發,「嘿嘿,那麼,菲特小姐,您有時間麼?」

  到底是在干什麼。

  他已經死了,化為塵土了。

  這個人,端木氏,也許只是他母親那邊的後人而已。

  或許,只是容顏相似而已,可這有什麼意義呢。

  菲特突然記起拉蜜婭的墓碑,過了四百年她還是記得她的墓碑,她在那個人結婚的當晚離開了帝都再也沒有過去,游蕩在整片大陸上,不用吃喝,不用飲血,連血族都算不上了,只是怪物而已。她經常一覺睡起來,鎮裡的人家已經換了新的日歷。

  聽說了她的葬禮才回到了帝都,她的丈夫後來成為了大陸有名的巨富,她去的時候已經下葬倆天,身旁的人沒有一個她認識的,雨天裡墓碑安靜而潮濕,她站在墓前看著上面刻著的字。

  已經過了六十年。

  去世的時候拉蜜婭的三個孩子都已經結婚。

  光陰長河中只有她還在停留,所有認識的人都已老去消失在歷史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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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修女站了起來,理理黑色的衣裙。

  「抱歉,先告辭了,修道院裡事情比較多。」

  她的聲音靜下來,「我先走了,謝謝你的可可。」

  隔天收到了茱莉結婚的消息,不得不再次感嘆如今年輕人結婚的迅猛。

  那個時候她正在和其它修女去摩羅克人家裡傳教,聽說了這個消息時沒有一點驚訝,安安靜靜做完了工作後離開,臨走前那家主人笑著道:「在這住了這麼久,很難見到您這般的修女了。」

  她怔了一下,因為臉上的麻子她拿修道帽圍住了自己的臉,只留出一雙眼睛,那戶人家的夫婦說:「您身上的純淨氣質,真像我奶奶故事裡那樣聖潔美好的修女,帶來心的寧靜和希望,天空之神在上。」

  她道了謝離開。

  茱莉的婚禮就在摩洛克教堂舉行,事情來得突然整個教堂都開始忙碌,院長神父對能夠主持洛林斯頓市長女兒這件事感到十分驕傲,況且這次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費用。

  茱莉發來短信說,「我要你當伴娘!」

  菲特坐在床上失笑,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銀發摁著手機鍵,這年頭什麼都日新月異,修女神父照樣玩手機看電影,「修女好像不能當伴娘的吧。」

  「我才不管。親愛的晚上沒你睡我好孤獨~T T」

  「你不是有他陪著麼?」

  「切,那個凶巴巴的臭男人」

  這句話沒打完就發了過來,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手機才震動了,茱莉發著,「嗚嗚,他看見了了。」

  「短信?」

  「嗯。」

  「先去洗澡,被折騰的夠嗆吧,我先睡了,晚安。」

  菲特可以預想到茱莉窩在被窩裡被男人抱著臉通紅咬牙切齒的模樣,關了機睡覺。

  宿舍房裡就她一個人,窗簾沒有關,月光靜悄悄的落到桌面上。她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摸摸自己的身體,還是很涼。

  不要再想了。

  她拉拉被子,閉上眼。

  四百年裡她不敢再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生怕會起疑,一般八年十年換一個地方,過了一百年再回去,那裡的人就沒有認識她的了,一直循環。當身體失去需求時時間的概念會變的非常模糊,她混混沌沌地過,知道未來沒有盡頭,自殺的方式試了千種也麻木。

  茱莉結婚的那天特別熱鬧,因為是市長女兒,許多政界人士和貴族富商都聚集在摩羅克這座小城上,一下子豪車鮮花得擁擠起來。

  茱莉在准備室裡哭花了妝,造型師只好再跟她畫了一遍,菲特還是那身修女裝,抓著她的手讓她鎮定。

  「菲特,他以後要是欺負我你替我打他。」

  「嗯,我替你打他。」她含笑,淡淡應著。

  茱莉拿鏡子照自己的臉,「我現在是不是很醜?怎麼辦啊,馬上就要出去了。」

  「沒有的事,你今天是最美的,你是新娘啊茱莉。」菲特說得很認真,「他是個好男人,一定會照顧你的。」

  茱莉想了想,收了眼淚挑起了眉,「那你羨慕不?」

  她笑,「羨慕呀。」

  「你羨慕為什麼還當修女?」

  「因為沒有人要我嘛。」菲特握了握她的手,指指自己臉上的麻子,「這麼一大把的,沒人敢要啊,一大早起來看見了不嚇到心肌梗塞。」

  茱莉撲哧一聲笑出來。

  「好了啦,那我走了,」她眨眨眼,「菲特你要在旁邊看著啊。」

  「好好好。」

  教堂的音樂莊嚴神聖而美好,神父宣讀著結婚的誓言,一對新人彼此相望,而其他人們也在望著他們。

  七彩琉璃窗,浮雕天使,神像壁畫。

  菲特用白布蒙了自己的臉,望著交換戒指然後接吻的那對夫妻。

  歡呼聲和口哨聲如潮水般從四周洶湧噴出,淹沒了他們,教堂外禮花炸響,白鴿撲騰著雪白的翅膀飛過教堂天頂。人們在鼓掌,她也鼓掌,移開了目光,正准備低下頭,人群中無意捕捉到一個身影。

  人影晃動中他站在教堂一角,喧鬧中望著那對夫妻,黑色西裝,黑發綠眸。

  沒有眼鏡,側臉的輪廓干淨地沉在光影裡。

  嘩——

  一個東西向她迎面直撲了過來,她不得不回頭接住,芬芳撲鼻,竟然是新娘的花團。

  遠處茱莉挽著丈夫的胳膊朝她擠眉弄眼,她想笑,沒笑出來,四周嘩然一片,沒想到接住花球的是個蒙面的修女,緊接著又開起了玩笑。

  菲特再朝那個方向望過去,已經空了。

  你願意娶這個女人嗎?

  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你願意嗎?

  晚上教堂裡做最後的清掃工作,年輕的修女正嘰嘰喳喳討論著今天的婚事,身旁的一個修女就這麼結婚了,她們不免感到新奇有幻想。

  菲特昨晚大掃除回到宿舍,老修女說明天有新的修女搬進來。

  過了幾天,收到了茱莉從洛靈斯頓發來的帖子,請她參加結婚的慶祝會。

  「哎,來嘛來嘛,人家想你的說。」電話裡茱莉擺出可憐吧唧的口吻。

  「茱莉,我是個修女……」菲特無奈了。

  「那又怎麼樣,請修女來為我們唱詩祝福不是很好嘛?」茱莉歡快地說著,完全不給她回絕的余地,「而且修女巡回大陸的傳教下一站不正是洛靈斯頓嗎?正好的,老媽媽那邊我會請假的,哼哼,也不看看是誰的慶祝會。」

  洛靈斯頓。

  想了一下,似乎有個一百多年沒有去那裡了,之前去過一次為了給莉露掃墓,意外地發現了以她的墓碑為中心建起了紀念館,紀念這位歷史上第一位女騎士,在封建制度更為腐朽的血族中更加難得可貴。

  生平歷史記載真假摻半,可這又什麼關系呢,歷史本就是成功者撰寫的。

  她匆匆掃完墓就離開了,洛靈斯頓,這個地方有過最溫柔的回憶,在日後顯得越發猙獰而可笑。

  再次啟程去洛靈斯頓,景色變了許多,南國風味仍在,但曾經紅頂白牆的建築群被鋼鐵都市替代,陽光下海面波光粼粼,港灣停泊著船只和潛艇。茱莉的慶祝宴舉行在當地最奢華的南國大酒店,兩百多層樓高,一枝獨秀。

  她換了身比較講究的修女裝去了,一般在修道院舉行大型活動時才穿出來的滾金邊黑色長裙,依舊拿修道帽遮住了臉,在玲瓏剔透金碧輝煌的會場有些格格不入。

  「親愛的,你怎麼還是一身修女裝?」茱莉看到她先是一個擁抱,然後上下將她一看皺皺眉頭,茱莉今天光彩動人,金色刺繡釘珠的抹胸禮裙,美艷的妝容和閃閃發光的珠寶首飾,怎麼也無法想到是昨日那個她身邊的棕發修女了。

  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抱歉,給你丟臉了。」菲特還是淡淡笑著,茱莉只看到她那雙蓮花般的眸子漂亮的彎起,趕緊揮揮手,「哎呀,你想到哪去了,天空之神要是知道有你這麼虔誠的修女一定會開心死的!你好歹也穿條亮點的裙子吧。」

  「我是來看茱莉的,不是穿給別人看的,」菲特搖搖頭,「這樣就很好了,我看到茱莉你很好就夠了。」

  茱莉愣了一下,又感動到不行抱住她親了一口,「親愛的,我愛死你了,你怎麼這麼會說話~~」

  宴會辦得很成功,有許多名人參加,她自然是握著一杯酒躲到角落裡遠遠看著茱莉如何笑鬧,她的丈夫一直陪在她身邊。

  真幸福呵,人類。

  她呆呆望著。

  有誰知道他們曾經差點被毀滅呢。

  莉夫婦和到場的貴賓一個個舉酒笑談,直到走到她附近對只身一人在會場的旁的男人舉起了酒杯。

  茱莉丈夫雖然骨子裡是個溫柔的人但向來風風火火,看起來凶巴巴,說起話來脾氣暴躁,可菲特看見他對那個男人立刻露出了恭敬的表情迎上去。

  「您竟然真的來了,為什麼不提前知會一聲,我們真是太榮幸了。」茱莉丈夫又是驚喜又是敬仰地說道,「招待不周,請博士見諒。」

  菲特靠前一點看過去,便發現了那個男人的背影,露出了微微的側臉,指間把著一杯紅酒,身材修長筆挺,黑色西裝,黑發微微的卷,他對茱莉夫婦禮貌而斯文地笑起來。

  漆黑的長睫毛下幽綠的眸子越顯深邃。

  菲特眼前白白地晃了一下,拿穩了手中的酒,她多麼想移開目光,可又移不開,像是黑洞揚起了黑色的旋渦,將她牢牢吸引住。

  四周的人聲漸漸蒸騰般遠去消彌,他們在聊什麼她根本聽不清,空白與寂靜間她只勉強看得清眼前的人,有種時空回流的錯覺。

  四百年皇室宮廷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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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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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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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哎呀,找你半天沒有找到,原來你在這兒啊。」

  茱莉跳躍的話將她捉回現實,她滿面笑容地把菲特拉到男人面前,「來見見,這可是很難遇見的哦,端木博士向來不願意來這種地方的,博士,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菲特。」

  男人露出讓她恍惚的笑容,太熟悉了,他衝她伸出手,「菲特小姐您好,今晚又遇見了呢。」

  茱莉一聽驚了,轉頭看菲特,「菲特你見過端木博士?天啊你竟然見過端木博士?你怎麼不說一聲?」

  端木鐳笑笑,「前些日因為研究正好去了摩羅克一趟,恰巧碰見了。」

  「哎呀是嗎?」茱莉拉拉菲特,「菲特,正式向你介紹一下,這是端木鐳端木博士,如果對人體生物學領域有所接觸一定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呢,這可是所謂的頂尖人物哦。」

  「茱莉小姐言重了。」

  「我說的是真的嗎,都是端木博士您太低調了,否則一定超有女性緣的。」

  端木鐳禮貌笑笑,目光輕輕落向修女,她只是望著他,出神一般,似乎透過他望見了更多的東西。

  「啊,父親叫我了,」茱莉朝會場另一邊望了一下,對端木鐳行了禮,「端木博士,我暫且離開一會兒。」

  「無礙,我正巧想和菲特小姐聊一聊。」

  會場裡人聲有些喧嘩了,茱莉夫婦走後兩人之間一陣安靜,半晌,端木鐳喝掉了杯中的酒,擱到一邊衝菲特聳聳肩,收走了方才禮貌套的模樣,「又見面了哦,我說咱倆很有緣吧?」

  語氣輕松,笑意滿滿。

  菲特先是看著他,然後垂下眸。

  剛才發什麼傻。

  「你想聊什麼?」她聲音淡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見到他。

  可是一見到他,就不可抑制地移不開目光。

  「唔……」端木鐳捏下巴想想,「那麼,這次菲特小姐總會有時間了吧?」

  「……什麼?」她懷疑自己沒聽清。

  「我的意思是,我能夠約你出來玩麼?」

  菲特腦袋蒙了一下,「端木先生,您想干什麼?」

  端木鐳定定注視她片刻,然後無奈笑了起來,有種溫暖的味道。

  他嘆了口氣,「菲特小姐真的很遲鈍呀,我的意思很明白了呀,」他攤開手,手指修長干淨。一字一頓道:「我這是在追求你啊,菲特小姐。」

  菲特怔了怔,突然說不出話來,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往頭頂衝去。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在某個地方生活時總會遇見看上她的小伙子,扭扭捏捏跟她告白,亦或是立天起誓。

  她看著他們老去死去,有這副身體,哪裡還談得了情愛,何況——

  「這年頭真是越來越露骨了……」

  她抬頭望著男人幽綠色的眼睛。

  「你見我幾次面?你根本沒有真的在意吧,不要開玩笑了,你看我像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嗎?」她也一字一頓回復,手指一根根收緊,「你連我長得什麼樣都沒看清楚吧?」

  她一把扯下她的面紗,臉上的麻子大大小小,乍一看過去令人頭皮發毛。

  「你看清楚了,我長得就是這個樣子,我身上沒有什麼供你喜歡的,茱莉說你很厲害?那肯定有別的女孩子喜歡你了,不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抱歉。」

  說完她甩頭就走,男人一把拉住她,神色莫名。

  「你這是怎麼了,我只是說了想追求你而已,你不喜歡可以拒絕,」他輕微皺皺眉。「可你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還說我不可能喜歡你?」

  喜歡喜歡,現在的男人都是這樣隨便把喜歡和愛掛在嘴邊。

  菲特一陣無力,那個時候,她為了等他一句喜歡,做了多少傻事。

  可是最後連那個都是假的。

  她閉上眼,胸腔中一陣抽搐。

  為什麼事到如今她還會想,有什麼可恨的,有什麼可怨的,她又有什麼還拿他和現在的男人比較,她的叔叔過了三百年風淡雲輕看慣一切,甚至連人類都懂得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下兩次,可現在都四百年了,她變了什麼?

  光陰只是虛度。

  「我沒有發火,端木先生找錯人了。」

  她甩開他的手,迅速離開,「先走了,代我向茱莉說聲抱歉,告辭。」

  洛靈斯頓的夜晚空氣很好,可以看見星星,一顆一顆的。她走出酒店時呆呆看了一陣,不想回修道院,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漸漸靠近港灣。

  有星光的晚上沒有月亮,海邊停留著大大小小的船,隨著水面浮動。洛靈斯頓港灣夜景寧靜而迷人,星星點點的燈火更像是指引亡魂回到故鄉的船,她走到岸前,由希莫拉爾河的分支引進來的河流在夜裡漆黑一片,又由這條河通向大海。

  神使鬼差地解開了了胸前的扣子,細細的銀光在胸前閃耀。她低頭用手指拈起來,垂眸凝視,那是一枚用細鏈竄起來的古老鉑金戒指,色澤有些黯淡了,卻依舊折射著溫潤的銀白水光。

  只是幻覺而已,只是長得像而已,他已經死了好幾百年了,不要犯傻了。

  那個男人毀了你的一切,背叛你利用你。

  想到這裡她扯下鏈子,用力扔進了水中,連水聲都細不可聞,那一圈圈細細的波漾輕微散開,又融進夜色裡了。

  菲特站在河前,緩緩平息躁動的心跳。站了半晌,往回走去。

  不要再想了。

  她閉上眼。

  走了幾步,驀然停下,回頭望著河,她怔怔地咬下唇,衝過去跳進了河裡。

  鮮紅色的瞳孔在濃墨般的水中散出光。

  她先開始不是特別急的,夜裡看得清楚,潛在水裡一點一點找,細白的食指摳開烏黑的淤泥摸索,一會兒上來換一口氣,其實不換氣也沒有關系,她不會死,可她還是神經質地這樣做。

  夜越來越深,水越來越冷。

  呆得太久,有些失去知覺,她腦子裡一片混亂,只悶在水裡到處找,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沒有,哪裡都有沒有。

  她開始發抖了,冒出頭來換了一口氣,天地安靜,有一種只有她一個的錯覺。

  找到最後眼眶開始發熱,冰冷的河水刺激得她閉上了眼睛,她雙手抓進淤泥裡,指甲全部髒兮兮的。

  如果能真的死在這裡就好了。

  她默默想。

  「喂————」

  一股力將她整個地拎出水中,嘩啦一下水花四濺,她吐了幾口水,眼前模模糊糊的。

  「你這是干什麼,自殺嗎?」

  菲特緩了一下才看清了近在眼前的臉,記憶裡的五官。黑發男人眼鏡上全是水珠,他衝她大吼大叫的,「大晚上的不要嚇人啊,我說了追你而已你至於這樣嗎?」

  「……好吵。」

  男人全身也是濕漉漉的,被哽了一下,皺起眉頭,「有沒有搞錯?我這是救你耶菲特小姐!」

  她在黑暗裡看著男人,突然覺得自己一直在冒傻。

  這個男人做科研研究,笑起來胸無城府,冒裡冒失,出個宴會還要裝禮貌得好辛苦。

  那個人從來不會做出這樣生動的表情,他永遠不會把面部肌肉神經發揮到極致。

  所以,你不是他。

  差別這麼多,為什麼還要強迫自己弄錯。

  她垂下眸,「不需要你救。」

  她聲音一遇到他就會變冷,她推開他的手,「你讓開,我要找東西。」

  「你瘋了嗎?找東西?比命重要?」他瞪她。

  「是,請讓開。」

  她重新埋進水中,又被他一把提起來,菲特掃過去,「你————」

  「你回岸上,我替你找。」男人聲音靜下來。

  「不需要。」

  「你是小姑娘,浸在冷水裡對身體不好。」他拉著她不由分說往岸上游,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天,這水真夠嗆。」

  「誰讓你多管閑事了,你走開,不要你管。」菲特有些急了,她掙扎起來,「……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男人回頭橫了她一眼,鼻子裡呼出一聲冷氣。

  「男人送的東西吧?」

  「端木鐳!」她有些氣急敗壞。

  「哦,終於喊我名字了,我真高興。」男人聳聳肩,竟然對她笑起來,「我替你找好了,一定找到,」頓了頓,聲音柔軟下去,「所以不要哭了,嗯?」

  她呆住,摸摸自己的臉,冰涼的面龐上有溫熱的液體,溫度反差太大,她甚至以為那是滾燙的。

  「你、你不要管,那是我的東西,我自己找——」她抽開身一抬頭就愣住了。

  夜色裡水波蕩漾,男人手裡捏著的戒指細細散著清光。

  「是這個吧,」端木鐳嘆了口氣,無奈望著呆立在水中的少女,「其實計算一下高度和射程,還有水流的速度就可以算出具體位置了,你看科學家還是很有用的吧。吶,你這樣找凍死在水裡都找不到的。」

  她嘴唇有些抖,一把抓過戒指項鏈緊緊握在掌心,一拳揍了過去。

  「你這——混蛋!」

  端木鐳一個人住,家在洛靈斯頓東部外圍,應該是城裡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

  「喏。」

  菲特抬起臉,端木鐳的頭發上蓋著條毛巾,換了身襯衣,一杯熱可可遞了過來。

  她接過,不自然理理身上的男性T恤,一頭剛洗干淨的銀白長發披在肩頭,顯得身材越發嬌小。

  她縮成一小團,一邊喝可可一邊低頭默默注視掌心的銀戒。末了,緊緊收攏。

  端木鐳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去了廚房。

  他家很大,有前庭亦有後院怎麼看都是有錢人家的別墅,但是不算干淨,意思不是垃圾多,而是東西堆放的十分雜亂,剛才他找了一個杯子就翻箱倒櫃恨不得將整間房翻個底朝天,又為了找一件她能換洗的干淨的T恤又翻了個底朝天。

  「啊哈哈,比較亂,不要見怪。」

  何止是比較亂,她搖搖頭,欲言又止的,「……謝謝你。」目光又指指他臉上那一塊紫的,「……對不起。」

  端木鐳抓抓頭發,湊過去蹲到她面前,笑嘻嘻的,「不討厭我了?」

  「……哈?」

  「你從一開始起就很討厭我吧,我感覺到了,雖然不知道哪裡得罪你了……」他呵呵呵地笑,厚重的黑框眼鏡下露出一口白牙,「現在不討厭我了就好。」

  「……我沒有討厭你。」她怔怔說了一句,就沒有再說。

  為什麼要討厭這個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唔,菲特小姐。」

  端木鐳摸著下巴想了想,「那個,不知道你洗澡時注意了沒。」

  「……?」

  他又東翻西找摸出一塊鏡子出來,「哎呀,可能是浴室的鏡子太小了,對不住哈。」

  菲特接過鏡子一照就愣住了,鏡子裡的少女面如春雪,嬌如桃花,麻子痘印全被衝洗掉了。

  「菲特小姐長得真美呢,不過的確是會引起麻煩的,偽裝一下的確是個高明的手段。」端木鐳捏捏下巴煞有介事道。少女拿著鏡子看自己的臉有些僵,他便繼續蹲在她面前說,「吶吶,你這麼漂亮,我更是要追求你了吧?」

  「……」

  菲特自己都說不清楚事情發展到什麼狀況了。男人喝著茶,移開了目光望向房間一角,「那戒指是個相當值錢的東西呢。」

  她抬頭。

  「不談材質和做工,一看就知道是個老東西了,應該是一對吧。」端木鐳家裡陽光充足,窗簾拉開時大面積的光線透過落地窗落到干淨的木質地板上。

  「這就是你把自己畫醜的原因?那個男人知道了會傷心的哦。」

  她望著那塊光,沉默半晌,抱起了膝蓋。

  「他扔了。」

  「哈?」

  「另一枚戒指,」她安靜地回答他,「他已經扔了。」

  端木鐳睜大眼睛,「不會吧小姐你開玩笑?這麼貴重的東西他舍得送給你還舍得扔?」

  「應該是扔了的,」她喝完最後的可可站起來,頭發快干了又用毛巾擦了擦,一邊擦一遍淡淡說,「他娶別的女人了,戒指沒來得及還給他,應該是扔了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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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房間裡又陷入沉默。

  菲特望望窗外陽光,不知道衣服晾干了沒。

  「菲特小姐,啊不,菲特,請聽我說。」

  男人雙腿一攤坐在地板上,懶懶散散的樣子,眼鏡片在光線裡泛出發白的薄光。

  「你們女孩子一般喜歡的都是那種高富帥又溫柔又專情又穩重的男人吧,」他一手撐在腿上一手撐在地上抬頭,表情似認真又像是在開無關緊要的玩笑。

  「嗯,我離那個,還差得遠,不過我起碼可以讓你過上比修道院舒服許多的生活。」

  「我不在乎這個。」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可能我離你喜歡的那種人差的還很遠,但我可以試一試的,至少你已經不討厭我了吧。平常雖然都在忙研究什麼的……」端木鐳摸摸頭,猶豫了一下,又不好意思笑著,「不過陪伴你的時間一定比那個男人多得多,我也會盡量地更多了解你,如果你不排斥,我們可以結婚。」

  菲特一口氣沒嗆出來,這算什麼,告白嗎,求婚嗎?在他有些炙熱的目光下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你……開什麼玩笑,我說過了——」

  「菲特,」男人溫暖地笑起來,幽綠色的眸子好看地眯起,「我沒有在玩,我喜歡就是那個喜歡喝可可,把拋棄自己的男人送的東西當寶貝的小姑娘,你介意以後和我一起生活嗎?」

  從遇見他開始,他第三次向她伸出手。

  「菲特,這個房子需要一個女主人來打理,PS:我討厭女佣。」

  茱莉結婚兩個月後菲特才再次見到她,這位市長千金大小姐和丈夫度蜜月周游全大陸,把肌膚曬成了蜜色,妖嬈狂野的味道。

  「我喜歡皮膚像你這樣白的,也喜歡皮膚像你這樣黑的。」

  聽了菲特說的話後,清晨裡端木鐳博士咬了一口土司邊看報紙如此道。

  「就你沒正經。」

  「那你喜歡啥樣兒的?正經的還是不正經的?」端木鐳笑嘻嘻湊過去,菲特避開了他的臉把牛奶遞過去,「來,喝了。」

  「嗚嗚,咱們都住了這麼久了你還不讓我親一口,人家可郁悶了。」端木鐳開始可憐兮兮。

  「放屁,我在修到院裡住得好好的哪裡住你這兒了,請不要說令讀者誤解的話。」

  想到三周前他竟然不經過她直接把她隸屬蔡斯的修女戶籍調到了洛靈斯頓她就無言,這世界究竟怎麼了怎麼了,連個科學家都可以如此猖狂。

  「我可是端木博士啊,那些院長見了還不誠惶誠恐。」端木鐳得意洋洋,「你不願意還俗沒有關系,我可以等,反正是遲早的事。」

  真自戀啊。

  「啊對了菲特,今天我得去開會,那群老頭子又請我,嗯,所以……」

  「沒事,」她收起桌子上的碗筷應道,「修道院那裡事挺多的,我也抽不開身。」

  端木鐳看了看她嘆口氣,「好啦,就知道你就不能小女生一點,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端木鐳走後她又把家裡清了一遍,第一次打掃這裡時花了她整天的功夫,好歹也有了整齊的模樣了。當時端木鐳一進家門眼睛就睜大了,「天,菲特你是個天才!」一把抱住她,「我一定要娶你過門呀啊啊。」

  她被抱住的一瞬間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有種說不清的巨大罪孽感差點將她湮沒,她逃似地推開他,站到一邊。

  端木鐳愣了愣,才摸摸頭笑了,「對不起。」

  為什麼是罪孽感,她說不上來。

  她擦桌子的時候把報紙收起折好擱在一邊,突然一條新聞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停下了動作。

  過了一會兒,抹布被她一點一點攥進手心,全皺了。

  「蔡斯帝都博物院的展覽?」

  端木鐳從桌前抬起頭。

  「嗯,是的。」

  他又看看報紙,「雅蘭.克魯索比特.加裡弗雷德個人專題收藏展,彙集了全大陸各個權威收藏家所收藏的關於『風隼』將軍的一切物品,帶給您最完整最權威的克萊什英雄的生平……」

  報紙上印著男人的黑白畫像,端木鐳看看挑起眉,「哎呀,不愧是將軍吶,連個展覽都在帝都博物院,讓我們這些人情何以堪……說起來,菲特你對這個人感興趣呀?」

  菲特低頭注視著男人生動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鐳你忙你的工作就好。」

  「可是蔡斯很遠耶,不管怎樣我也得陪你……」

  「不用,」菲特對他笑了笑,「我以前就呆在蔡斯的,那裡的人我也認識,你還生怕我出事不成?去一趟就回來,況且蔡斯那邊還有事需要忙,不用擔心。」

  端木鐳放下報紙嘆口氣,「菲特呀你真是太不給我面子了。」

  「……?」

  「你應該說的台詞是『哎呀鐳陪我去嘛人家好想想看看的說』,我就沉思一下,你又說『陪人家去嘛求你了』,然後我勉為其難地答應說『好吧』,你就歡呼一聲親我一口說『鐳你最好了!』……這樣,」端木鐳演完雙角色戲攤開手,一臉委屈地看著菲特說:「你就不能滿足一下我的男子主義嗎,菲特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善解人意?我是你未來的老公耶!」

  菲特無言半晌,「可是你的工作的確抽不開身吧。」

  端木鐳一下子像吃了爛柿子一樣垮在桌子上,「啊啊啊我那該死的工作……嗚嗚嗚我和菲特的浪漫約會……」

  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其實只能由她獨自去的。

  那是屬於她自己的,旅行。

  那個男人在她道別的晚上都沒有解釋一句。

  連對不起也沒有,其實她最害怕他的對不起,可是現在連一句對不起都是奢望。她離開帝都直到拉蜜婭的死亡,她去掃了墓立即就離開了。

  沒有打聽關於他的分毫,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人後來怎樣了,或許一直是她逃避知道。

  再回到帝都都是幾百年後的事情了,最近的一次是七八十年前。

  克萊什這個國家自從帝王封建主義制變成君主立憲制後邊改名為蔡斯,如今已是繼盧科之外大陸第二科技發達的城市,高科技的影子無處不在。

  帝都博物院由原皇宮的一處改建,大氣磅礡的外形,優美雅致的雕塑,仿佛讓人回到數個世紀前劍與魔法的古老世代。她隨著旅游人群進入,館內所陳列的物件一排排展在她面前,她比其他人都走得慢,解說員的聲音慢慢遠去了。

  那些玻璃櫃裡展出的物件,日常家,裝飾珠寶,武器籍,被後人小心翼翼地擱在絲絨墊底的展台上,它們好似鋪開了蒼白的畫卷,織出了當年的繁華景像,歷歷在目的是曾經血淋淋被凌遲的記憶。

  一刀一刀劃了下來,揭開了痂,她看著它們走過。

  鑽石袖扣。

  ——宮殿歌舞升平,他伸出手對她邀舞,裙角飛揚時她踩不小心到了他的腳,他卻對她笑笑繼續著舞步,袖口的鑽石扣子水晶燈光下泛出璀璨的光。

  鴿血紅寶石頭花。

  ——第一次舞會,她穿上潔白的禮裙時他別了在她頭上,挽出了一個花苞。

  白瓷燙金雲紋茶杯。

  ——她從歌劇院回來被故事裡的男女傷到,悶悶的不發出聲音,他坐在她身邊摸摸她的頭發,哄著她一點點喝下奶茶吃掉餅干。

  七煌寶燈鏤空熏香爐。

  ——她在熏香冉冉的浴室裡給他擦身,他卻把她拉下水,水汽蒸騰中霸道濕吻。

  金尖羽毛筆。

  ——深夜他放下筆抬頭看向赤腳站在門口的她,露出無奈的笑容,說話的時候,黑色睫毛溫柔地覆住了幽綠色的眼眸。

  菲特,睡不著麼?

  她最後在陳列館最大的展館內看見了鎮館之寶,加裡弗雷德家族的手杖。

  風隼族徽,筆直干練的杖身,抽出來便是一把寒光凜凜的銀雪長劍。

  ——她在夜裡跌下了山崖,他跟著跳下去,用劍停下兩人下墜的的趨勢,她在懷裡抖,他的聲音也在抖,他說,別逼我,菲特。

  她閉上眼,身旁游一波一波流動般掠去。展覽館裡的光很亮,開著的空調冷氣讓她發冷。

  她捂住了臉,幾乎支不住身體,微微顫了幾下,還是蹲了下去。

  自己果然不應該來這裡。記憶是那麼鮮活輾轉,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誰都會為自己喜歡的人找借口。

  不是故意的,有原因的,有苦衷的,就算是的,也一定是被逼的。

  她曾經是是多麼希望他是真心愛她的,可是現實就在眼前,如今繁華安定的人間。那一場血災之後,愛啊,喜歡啊什麼的,都成了蒼白可笑。

  可是如今又怎樣呢,他已經死了,死了很久再也回不來了,無論如何她都再也見不到他了,他是真的死了,除了那個戒指沒有留給她任何東西,其余的所有被展出在空曠冰涼的博物館裡。

  她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了。

  轉到最後一個展間時人已經很少了,解說員是個年輕的女孩站在一旁。

  「啊,小姐您好,需要解說嗎?」她微笑著示意展廳中間的玻璃展台,「這是第二件鎮館之寶哦。」

  她抬起頭,展廳正中央陳列著一幅油畫,裝裱的工整,冷光打了下來,照亮了古老油畫上小女孩的笑臉。

  「它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它是詹姆十世國王為數不多的真跡之一,眾所周知,詹姆十世年輕時頗愛繪畫,有不少名作傳於後世,這幅是他早期所繪,據專家考證是十三四歲的少年時期,大家看,」她指向油畫中小女孩的臉,「其筆法之精到令人驚嘆,色彩和光線的運用已經超出一介少年了,由此可見詹姆十世在繪畫方面天賦卓絕,這也是這幅畫十分可貴的原因。只不過這幅畫在加裡弗雷德家宅發現這一事也令人匪夷所思……」

  圍觀的人紛紛贊嘆,解說員後來說了什麼她沒有聽清,直直看著眼前的畫。

  原來它在這裡。

  「那個,關於『風隼』將軍的妻子是怎麼回事?」

  人群中有個人舉手問道,「我們其實更想知道這個啦。」

  人們發出笑聲,果然野史比正傳更具有誘惑力。

  菲特聽得一怔,便隨即聽解說員笑道:「這個我哪裡知道,『風隼』妻子是當時國王詹姆十一世的親妹妹,也是歷史上有名的美人艾莉蒂公主。」

  「可是她後來改嫁了吧。」

  「因為嫁給公爵後五年公爵就去世了呀,據說是在戰爭中留下的病根。」解說員笑笑,「這些我之前都講過了,展館入口和宣傳冊上都有寫呢。」

  菲特腦袋裡嗡地一響,她不自覺抬起頭,「……什麼?」

  「雅蘭公爵在三十三歲時就已病逝,他的妻子隨後改嫁給另外一名貴族,請問有什麼問題嗎?」解說員禮貌問道。

  三十三歲……?

  身旁人發出唏噓,「可是公爵並沒有留下子嗣,繼承爵位的是他的旁親不是嗎?」

  「呼呼,我可聽說那位美人公主殿下改嫁時還是處女啊……」

  她站在原地,什麼都聽不見了。

  解說員咳了兩聲,「這裡是公共場合,請注意,現在我們來看下一件藏品……」

  一轉頭就看見了最前方出神的修女,「哎呀……」她微微睜大眼睛,笑了起來,「小姐您長得跟畫中真像啊。」

  她沒有蒙面,也沒有化妝,被這麼一說才反應了過來,旁邊的人見了也稱奇,「真的呢,連瞳色都這般稀有……」

  「出口處紀念品館有賣這幅畫的掛畫,小姐您一定要出去買一幅呵。」

  出門的時候還真看見了,這幅畫當做紀念品仿出了好幾種,掛畫台歷海報什麼的,菲特走上前就買了一張海報,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詹姆。

  或許他是她世界裡惟一待她純粹的人了。

  放大了才發現當年詹姆的簽名也保留下來,除此之外,在簽名下方她又發現了幾個字母,她還是這幅畫的主人時沒有出現的字母,不是詹姆寫的。

  貴族漂亮的花體字,淡淡的墨水浸在發黃的紙張上,暈開了朦朧的痕跡。

  Fate。

  她站在博物院前捏著畫發不出聲音來,手指無意識摸向挎著的包,從包裡拿出博物院的宣傳冊,翻到雅蘭公爵的簡介。

  雅蘭.克魯索比特.加裡弗雷德公爵

  SINCE KC 722755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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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回洛靈斯頓的車票定在晚上,她穿過了帝都外圍的平民區提著行李走向車站。

  「啊呀……」

  身後一聲蒼老的輕呼,她轉身,一位老婦人的包掉到了地上,她顫顫巍巍想彎腰,菲特趕緊上前撿起來遞給她。

  「謝謝呢。」老人蒼老的有些厲害,頭發全白了,又瘦又小的提這個籃子,聲音如同折斷的枯樹枝,菲特衝她笑笑正准備離開,那只老人眯起眼湊上她的臉,「哎呀……你是……」

  「?」

  老人想了半天才記起來,呵呵笑開嘴,牙齒幾乎掉光了,「看我老糊塗了……」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你一定是菲特小姐的孫女吧,嗯,我記得是叫菲特的……」

  菲特怔了怔,收回了步子,「您是?」

  「呵呵呵,果然啊,跟你祖母長得還真像,你媽媽當年就住我們那個院子的,長得真漂亮啊,有多少男孩子天天跑去看她呢,要不然我這把年紀了怎麼還記得?」

  老人這麼一說她有了點記憶,畢竟是帝都,在帝都的記憶總是深刻的,「您是……」她小心翼翼問道,「您是安娜小姐?」

  「哎呀,果然沒有認錯啊,還小姐呢,都這把年紀了……」老人呵呵笑起來。

  果然是安娜。

  菲特眨眨眼睛低下頭,安娜小姐,那個時候她看起來只有三十歲不到,帝都醫院的護士。

  那年她下雪天裡發了燒,她原以為自己是不會生病的,雪天裡也怠慢了穿著單薄的衣裳,剛來到帝都沒有什麼錢,就在街上游蕩,燒得狠了暈在了空無一人大街上。

  醒來時就在帝都醫院了,照顧她的是名為安娜的護士,好心替她墊付了醫藥費,知道了她的狀況還低價把院子裡一間房租給她住長達數年,又時時照顧她,非常熱心又親切的女人。

  「你祖母那個時候,哎呀,不知道她知道了沒……」

  「什麼?」

  「啊啊,你祖母一定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了吧?」

  「哎?」她心裡一愣。

  老人搖搖頭,「只可能跟他在一起嘛是不是?」

  「等一下,您說……」她剛想問,手機就響了起來,只好對老人抱歉笑笑轉身去接。

  是端木鐳。

  「唔,菲特你在哪裡?」

  「鐳?」她聽到聲音後心裡跳了跳,「我還在蔡斯。」

  「嗚哼哼~~~~」男人在電話那邊哼唧著,「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怎麼了?」

  「嗯……我,嗯,菲特,」他遲疑了一下才小聲說,「菲特,我好想你。」

  「……」

  「我學會做新的菜了,回來做給你吃好不好?」他口吻有些撒嬌。「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菲特,我想你回來。」

  她想了想,說:「好。」

  ***

  從蔡斯回來後她開始嘗試著和端木鐳在一起。

  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可讓他覬覦的。然而不得不說的是,端木鐳的確是個好男人。

  真實的,有血有肉的,好男人。

  喜歡毫無修養的笑,喜歡天天蹭在她身邊,喜歡接她回家,工作再忙也會和她一起逛超市買菜買東西,傍晚牽著她的手穿過小公園夕陽下慢慢走回家,會做可口的菜。他嫌外面的即沖可可不純正,還專門買回了做朱古力的機器,隨時可以做出一杯熱騰騰醇香可可。

  「你為什麼喜歡喝可可啊,好多女孩子都怕胖的說。」

  菲特含笑飲了一口,「因為這是我喝的第一種飲料啊。」

  那個人遞給她的,她來到人界的第一種飲料。

  矛盾在過了一段安寧日子後出現了。

  那天端木鐳回來的時候已經極晚,學術研討會後被那群科學崇拜者架去喝酒,菲特去開門時被噴了一臉酒氣。

  無奈說了他幾句就把他丟到沙發上,轉身去廚房泡醒酒茶,水燒了一半身體被人從後抱住。

  她驚懼回頭,男人已經吻住了她。

  唇間的記憶被喚起,他在吻她,滾燙的唇瓣含住了她的唇重重吮吸著。

  原來不止容貌和聲音,連唇間的氣息和味道都可悲的一樣。

  她一陣恍惚,男人已經開始喘息地拉扯她的衣服。

  「菲特……」他在她耳邊曖昧低醇地輕喃。

  那種熟悉而遙遠的聲音,令她崩潰。

  他把呆呆的她抱到床上,同樣滾燙的身軀壓了上去,火一般的情慾的激情如同洶湧的海潮將倆人吞噬,他在她脖頸肌膚間吸吮出嬌媚的紅花,她低低呻吟著沒有掙扎,眼睛看著天花板。

  她知道已經是時候了,這個年代**不加阻攔,他已經忍了很久,也顧及了她很久,他對她那麼好,應該有所報酬,況且她也不是處女,沒有必要的到他的疼惜。

  男人在她身上掠奪,衣料的撕裂聲在夜裡格外刺耳。

  他滾燙的手掌貼在她光裸的肌膚上,她渾身一顫,收起了四肢。

  她發現她動情了,下面漸漸濕潤,身體相隔數百年,還是對那個人身體本能起了反應。

  可是他不是那個人。

  「……不要……」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張開嘴巴喉嚨擠出不成調的音節。

  「不要……」

  她開始害怕,開始恐懼,「不要,鐳,停下來,不要!」身子用力掙扎,眼淚大顆大顆從她眼角滾了出來,「不要!鐳!停下來,求你了!」

  他還在動,摸上她光潔的雙腿,她奮力打他哭叫著,「鐳!停下來!不要——鐳!」

  最後她隔了四百年聲嘶力竭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雅蘭——」

  喊出了一聲,感情破土而出,眼淚越發凶猛,她沒有再掙扎,只是委屈地不斷哭喊著那個人的名字,全身抽搐。

  「雅蘭,雅蘭,雅蘭,雅蘭……」

  你在哪裡。

  身上男人身體慢慢僵住了,他頓了半晌,停下了動作,她哭得抽抽噎噎像個失去母親的小孩。端木鐳看了她很久,抿著唇翻身離開,他一起身她立馬受了驚地爬起來抓了被單遮住了自己,縮到床上一角,顫顫哭著望著他。

  端木鐳皺皺眉毛,還是嘆息,拿了衣服站起來,煩躁地抓抓頭發,撇開了臉低聲說。

  「不是他就不行麼?」

  菲特的睫毛濕沉沉地蓋住了眼睛,她咬咬唇,嘴唇蠕動了許久才勉強擠出了音節,「……對不起,我……」她捂住臉埋在膝蓋間,一陣陣難受,「我不知道……對不起……」

  不是他就不行嗎。

  可他都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她覺得自己可笑,自己竟然在為他守身。

  這個男人跟他一模一樣的容顏和一模一樣的聲音,連親吻和撫摸都是一模一樣的,可一想到不是他,她就無法接受。

  真的不是他就不可以。

  鐳站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再說話便離開了臥室。

  關門的那一瞬間,臥室裡傳出了壓抑的哭聲。

  因為這件事倆人一直沒怎麼說話,過了兩天,正准備入睡時端木鐳來到她的房間。

  「我不碰你,」他無奈笑笑,「但我想在你身邊。」

  菲特怔怔看著他,心口向被暖了一樣,點點頭。

  那晚她第一次和另一個人睡在同一張床上,端木鐳睡著的時候安靜而清俊,沒有戴眼鏡。她看著看著就合上了眼,她可以假裝他還活著,莫名安心下來。

  然而過了幾天,卻在睡眠裡夢見了那個人。

  他站在那裡,白光中對她溫柔微笑,跟以前一樣。

  Fate。

  他輕輕喚她,Fate。

  然後,聲音漸漸遙遠。

  她一直卑鄙地以為可以找到一個替代品,可是她悲哀地發現那個人根本無可替代。

  第二天早上她就清理了東西向端木鐳告辭。

  她提著行李箱站在打開大門的門口,她向他鞠躬,

  端木鐳神色不明地注視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讀出半點不舍的影子。

  「對不起。」

  她低頭說,「真的對不起,鐳,我不能愛你。」

  她以為他會生氣的,起碼也會挽留也會問為什麼,可男人只是看著她,身子靠在門框上纖長利落,綠色碧泉一般的眸子裡第一次有了她看不懂的東西。

  末了,他低低地說:「無論如何也不行嗎?」

  菲特聽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閉了閉眼。

  「在我生命中,有一個最恨的人,恨到沒有力氣有其他感情,我所有的感情都給了那個人,憎恨也好,悲傷也好……」她很努力地把字音咬清楚,抬頭默默看端木鐳,聲音很輕,「這對你來說不公平。」

  「如果我寧願要這樣的不公平呢?」他忽然笑了,有些冷,這個表情有那麼一瞬間像那個人,她眼睛一陣刺痛,低下頭繼續說,「可是鐳,如果要說是愛的話……我想我是愛他的。」

  這句話是她拋開了一切說出口的,拋開了身份和種族,拋開了仇恨和罪孽,說出口了,心口越加空虛,沒有著力點的無力。

  男人沉默了。

  「非常抱歉,鐳,我不求你原諒我。」

  她再次對他行禮,「一直以來打擾了。」

  她回到了洛靈斯頓的修道院,拿麻子印記遮蓋自己的臉。做禮拜,唱詩,傳教,洗禮,和其它修女做一樣的事,又做得更為虔誠,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向神像祈禱自己的死亡。

  茱莉聽說後大為吃驚,「天,你跟端木博士黃了?」緊接著又在手機裡衝她嚷嚷,「這樣一個金龜婿你竟然不要?菲特你一輩子是不是不要男人了?」

  那個時候她很想點頭的。

  直到世界終結的那一天,她或許就可以死去了,就可以見到他了,如果身體無法接納別的男人,那麼就一直這樣好了,就讓自己那樣麻木不仁地過下去。

  三個月後蔡斯教團來了通知,將她調回首都。她開始清理東西告別這個地方,意外地發現了一串鑰匙。

  她一愣,這是鐳家裡的鑰匙,她以為她已經還給他了,望望窗外天色不早,想著不會耽擱太久,還是去了。

  通往鐳家的路是一條蜿蜒上坡的青灰水泥道,路燈在夜裡發出安靜的光芒立在兩旁。遠遠望去,兩層的別墅裡一片漆黑,像夜鷹影藏了的翅膀。

  這個點他不會睡,應該是沒人的。她走到大門前准備把鑰匙擱在報紙箱內,想了想還是算了,看著屋子半晌,拿鑰匙打開了門,走進花園,然後進了屋子。

  她不得不承認,她對鐳的確是有某種感情的,一種微妙的感情,這個男人莫名其妙闖進她的世界裡,毫無城府地衝她溫暖微笑,跟那個人截然相反。

  走進屋子後發現房間一如她離開時的整齊,有些愣了,桌子上堆放著信件和論文,還有一支百合花,嬌嫩地插在一個裝著清水的玻璃瓶子裡,溫柔的香氣融在夜色裡。

  她在客廳裡靜靜走了一圈,又神使鬼差去了廚房,拉開了冰箱,她想知道他最近吃得好不好。

  冰箱裡都是些時令的水果蔬菜。

  她還記得她住著的時候冰箱裡永遠有排骨,他總是嚷嚷著吃糖醋排骨。

  她站在住過一段時間的宅子裡,眼前晃過和鐳在一起的記憶,恍惚而柔軟。她把鑰匙擱在桌子上准備離開,看到沙發上有幾件穿過的男性衣服,便順便收起來折起一件件放進換洗的簍子裡。

  她正想著這個男人什麼時候才會照顧好自己時,有什麼東西從手間剛拎起的襯衣口袋裡滑落,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地板上濺起月光的水花格外響亮,她心裡一跳向下望去,心跳驟然停了。

  菲特低頭呆呆看著地上的懷表,血管裡的血似乎慢慢結了冰。

  那是一塊古舊的懷表,純金的表身,精致的雕花,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她壓下了身體裡巨大飛馳而過的呼嘯感低頭將它撿起來,仿佛拾起了數百年的沉重心酸,她還記得那年洛靈斯頓東方菜館的後門前蘆葦浮動,她把懷表還給那個人,說這個東西很重要不要再給別人了,還說我們以後再也不要相見。

  她把懷表翻過去,背面刻著古老貴族的風隼族徽,手指就這樣顫了起來,她把它打開,表盤已經停止走動,然而在表蓋光滑的內部,她借著今晚銀白的月光看見了上面刻下的花體字,用細細的利器刻上去的小小名字,Fate。

  菲特幾乎失去呼吸了,有什麼白花花的在眼前晃動,她穩了穩身形一步一步走向關著的臥室。

  這不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

  男人睡在床上,沒脫衣服,顯然是累極而眠,月光鍍到他干淨側臉上勾出了漂亮雅致的銀輝,菲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走到床頭低頭注視男人的臉,然後目光緩緩移到床頭櫃上的黑框眼鏡間。

  她拿起黑框眼鏡,戴在自己臉上。睜開眼是與之前無異的視野,沒有鏡片帶來的眩暈和扭曲,只是隔了一層平光玻璃罷了。

  她突然覺得一切萬籟俱寂。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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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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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發表於 2016-1-6 08:36:51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到達蔡斯的那天是清晨,天空灰白白的有些秋天的涼意了。

  平民區的人早起,小店和攤販已經開始擺起張羅,菲特穿過重重疊疊的街道胡同來到一方小院子裡,老婦人正在給院子裡一棵枇杷樹澆水。

  「安娜婆婆您好,還記得我嗎?」

  她提著水果走上前向老人打招呼,老人一看,扶了扶老花鏡便笑了,「呦,來了啊。」

  菲特對她露出平淡而柔和的笑容,「婆婆,關於我的祖母,我有些事想問您。」

  「哦,小姑娘你說我提起的那個黑頭發男人呀,他一定就是你爺爺了。」老人坐到竹椅上,「那都是上個世紀的事兒了,讓我想想……」

  「婆婆不急,慢慢想,」她站到一旁給她搖扇子。

  「這哪裡記得清……不就是……哎呀,那天可是蔡斯雪最大的一天啊,交通都癱瘓了醫院裡人特別少,然後我就看見那個男人了……」老人眯起眼睛想了一陣。

  那天的確是大雪,收音機說是十年難得一見的雪天氣,整個蔡斯白茫茫的,驟冷的空氣裡白雪將一切映得慘白。

  那個男人進來時她正好經過大門,門外微漠的白光中男人披一身銀白風雪走進來,雪粒綴上了他黑長的睫毛。

  「現在想起來,真是個漂亮的男人呀……那個時候還年輕,不就和現在小姑娘一樣喜歡好看的男人麼,好看頂個啥用啊……」老人明顯是陷入回憶。

  那個時候她看過去才發現那個男人懷裡還抱著個人,厚厚的外套裹住了小小身體,揭開了露出一張少女嬌美的臉,呼吸急促泛紅,發燒的症狀。男人肩頭積了一層霜,她卻被護得好好的沒受半點雪吹。

  一定是他非常重要的人吧,安娜那個時候想。後來也證實了,醫院病房裡他一直守著她,她高燒不退昏迷了兩天,他也就守了兩天,坐在床前,偶爾用修長的手指描摹著她的面孔。因為長得好看,安娜也偷偷看過他,卻被他望向少女的那種深沉目光攫住了心智。

  溫柔的沉澱在長久歲月裡的那種目光,並不像是一介年輕男子所能擁有的。

  不過她對這個男人記憶深刻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他來拜托她。

  「他要我不要跟那個女孩說起他,只當是我將她送到醫院的……又詢問了一下這個院子的事情。」老人望了一圈這座寧靜偏僻的小院子,「那個時候……還真是好大一筆錢呢。」

  他提供了數目不小的一筆現金,拜托安娜照顧那個女孩子,低價給她租房,生活中多照顧她一些,唯一的條件是,絕對不可以說出他的存在。那筆現金數量是安娜從來沒有見過的,神使鬼差就答應了,等那個女孩子醒後只當做是她在幫助她。

  安娜還記得那個男人走前來到女孩的床邊,光芒中垂首去吻她的唇,那個場面太美麗以至於只停留於他觸上她唇的前一瞬。

  他最終還是沒有吻下去,只是極近地凝視她,然後離開。

  「後來嘛,呵呵,你祖母就在我這兒住了,真是美麗的一個姑娘啊……」

  菲特站到一邊沉默著。

  「那個時候我以為就沒了呢,哪知道那男人還是天天來哦,哎呀我想想……什麼時候……」老人歪歪頭,「姑娘你祖母沒有說起他的事情嗎?她到現在還不知道真是可惜了啊……」

  菲特開口回答她,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干澀的,像是吐出一顆皺縮了的核,「……他後來怎樣了?」

  「還能怎樣,天天守著唄,白天不見人影每天晚上站在樓底下看著她那扇窗戶,風雨無阻呦,其實當時從那扇窗戶根本看不到她的,偶爾有影子晃過去吧……可他就站在那裡看著呀,好幾年天天都是這樣……就是沒有進去過,我那時就想,那姑娘怎麼就這麼好福分呢,他倆到底怎麼了他就是不去見她?」老人明顯是那一連串回憶都記起來了,「我當時還勸他來著,就是不聽,就在那裡笑,我這輩子沒見過哪個人能笑得那麼好看,可他一笑我看著就難過啊,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堵得慌。每天就看著他站在你祖母樓下望著她那間房,暴雨天打著把黑色的傘怪嚇人的。」

  安娜老人用枯樹般的雙手抓住菲特的手,盛滿皺紋的臉上堆出了笑意,「姑娘,學學你祖父母,以後找個好人家呢,那樣的男人,你祖母一定是和他在一起了的。」

  老人說話像漏了風的舊音箱,她被她握著,低頭看著那雙手,腦袋一片空白。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

  明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明明是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幻想期冀呢?

  蔡斯大教堂裡的塔樓不高,七層樓,尖頂鏤空花,天使與神獸的浮雕,若是因太過老舊被廢棄了的便無人打掃,塵埃蜘蛛網連綿一片。

  她就窩在塔樓裡,不知今夕是何年地坐著,縮成一小團在滿是灰塵的角落裡,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多少天她不知道,日出日落,她的身體時間早已停止,沒有必要去在意其它。

  腦袋埋在雙臂間,一只手上還無力握著那塊暗金懷表。

  不可能是真的,那不可能是真的。

  他早就死了,死了幾百年了,他是人類,不可能還活著。端木鐳說不定陰差陽錯得到了懷表,說不定他有戴平光鏡的習慣,那種是根本不可能的。她不知道花了多大的代價才漸漸放淡了過去,她都想好了,等到世界終結的那一天她也會死,就可以再次見到他了,她可以等,海枯石爛地等。

  她經常拿夢和幻想來欺騙填塞自己的空虛。

  可是,如果現在這一切都是假的呢。

  菲特抬起臉恍惚地看著手中的懷表,眼睛全腫了,澀澀地疼,啪嗒打開,表蓋裡面刻著花體字,Fate。

  又坐了些時日,也許有兩三天了,她才緩緩站了起來,塔樓外一片漆黑,正是深夜。她走到露台前,雙腿有些虛軟靠在了台子上,她摸著懷表的紋路,盯著靜止的表盤一陣出神。

  四周沒有聲音,她害怕這樣的安靜,手指摸索著懷表表側的開啟按鈕按了下去。

  喀嚓。

  細碎的響。

  滴答滴答指針重新奏起,而在這聲音中,表側彈出了一個暗槽,一圈銀白掉到滿是灰塵的地板上,骨碌碌向她腳下前方黑暗中滾去,碾出一條細細的銀線光澤。

  她腦袋中轟地一響,正准備去撿,那小圈銀色滾到一半時被一雙不知何時出現的皮鞋擋住停了下來,打著轉兒躺到地上。

  戒指。

  月光落進來,切割了一半身體,男人上半身隱在黑暗中,他緩緩俯身撿起腳前的戒指捏在指尖,在衣服上拭了拭然後直起身,抬起頭,幽綠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泛著深邃如玉石的光芒。

  他走近她又停下,月輝澄澈地一寸寸描亮了他清俊的容顏。

  「菲特。」

  她一瞬間就認出了他,那個表情,那個眼神。

  四百年後還是這樣的光景。

  站在走廊前,逆光,身後是天地月色。他站在她面前,不遠不近,身後是濃墨黑暗。

  懷表清脆的滴答聲裡她望著他闔上表蓋,男人望著她,遼遠靜謐,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打破了這種凝滯粘稠的氣氛。

  「……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她竟然是在微笑的。

  「雅蘭,我曾經做過很多夢,都是與你在一起的幸福時光。」她輕輕說著,「你低下頭來對我微笑,綠色的眼睛就像碧泉一樣好看,你用好聽的聲音念著我的名字,Fate,Fate,你總是這樣念我,然後……然後一切就變了,真的就那樣變了,夢裡全染上血紅,血族的亡靈在四周哀嚎。遠遠的,我仍可以聽見你的名字……原來那麼溫柔的聲音,也可以這麼冷。」

  男人捏著戒指靜靜聽她說完,末了才放進口袋裡,菲特還在出神般自言自語,似嘲諷似嗔怪,她眨眨眼睛,「你還在這裡干什麼呢,我身上沒有什麼你可以利用的了。」

  「菲特,」他聲音有點啞,「你不要這樣子。」

  「……這樣子?」她仰起頭笑了兩聲,從喉嚨裡擠出來的,「端木博士,你說你要我哪樣子?角色扮演游戲是不是玩得很盡興?」

  為什麼她會弄錯,性格差別再大都可以偽裝,可明明氣息和味道是獨一無二的,明明他那雙眼睛都是一樣的。她真的是被他騙得團團轉,天真以為世界上真有一個端木鐳。

  她笑聲越來越大,搖晃著頭,眼睛卻始終盯著他,「——你為什麼還活著……你為什麼不去死……」手上的懷表狠狠砸向他,胸腔中的疼痛幾欲將她逼瘋,「——你為什麼不去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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