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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洋洋生日過後第三天,我才讓她知道和思嘉分手的事,她拿著刀叉的雙手呆滯地停在半空中,明眸圓睜,薄唇緊閉,不知怎麼反應的模樣有說不出的可愛。
「你不喜歡…學姐了嗎?」
她問了一個難題,若說我還喜歡思嘉,我也不能否認,但我們分手了。
「妳別擔心,這是我和思嘉的問題。」
我接過洋洋的刀叉,幫忙切好一塊牛排,遞到她面前,她仍是那張驚怔的表情,不肯結束話題。
「學姐很好,你們在一起也很好,一定…要分手嗎?」
放下牛排和刀叉,理理頭緒,才向她澄清:
「是我被甩了。」
「咦?傻瓜,被甩算什麼,你喜歡學姐的話,就再跟她說一次。」
我錯愕一下,洋洋以教訓的口吻直言不諱地罵我傻,她以為每個人都能跟她一樣將肉麻兮兮的話掛在嘴邊嗎?
「哥,你再去找學姐嘛!」
我突然覺得她的認真和擔心真有趣:「妳那麼希望我和思嘉在一起?」
她可有無可地抿抿唇,許願般地說:「我希望你能和一個很好的女朋友在一起。」
門鈴響起,看看大鐘,洋洋的診療時間到了。
爸媽都外出,不能留方祥一個小嬰兒在家,我請翔平帶洋洋醫院。
他站在門口朝我頷頷首,順便看看裡頭正在穿外套的洋洋。
「洋洋就拜託你了。」
「哪裡,別客氣。」
洋洋來到玄關穿鞋子,臨走前還不放心地對我交待:
「要去找學姐喔!只要去找她,你就會知道了。」
會知道什麼?她並沒有說出來。
翔平送洋洋出門,又回頭向我道別:
「我們走了,一檢查完畢就送她回來。」
「好。」他走了,我脫口喊住他,登時千頭萬緒:「洋洋…就拜託你了。」
因為我第二次對他說同樣的話,翔平顯得會意不過,他當然不會懂,我放手的心情。
洋洋和翔平離開之後,方祥在搖籃裡睡得熟,我安靜溫習了一會兒功課,發現還少拿一本參考書,在背包摸索的當兒,觸見那已變得有些骯髒的鑰匙圈,亮塵浮繞的金橘空氣中,小太陽臉上的微笑顯得格外耀眼。
「喂,思嘉,是我。好久不見了,唔?我準備得很順利,妳後天就要南下考試了吧?什麼?喔!妳的圍巾還在我這裡,不好意思,到現在都沒物歸原主,我想還給妳,我們…可以見面嗎?」
她說可以,用普通朋友的輕鬆語調和我話家常,但隻字片語間總沒來由出現不少猶豫。
「我想再見見妳,等妳知道了我…真正的情感,我們再談有關分手的事。」
洋洋說只要去找思嘉,就會知道了。
因此,儘管現在我還茫然懵懂,但只要見到思嘉,我便相信可以明瞭、可以開始。
翌晨,洋洋得知我要去找思嘉時,高興得直為我打氣,接著她就提出一個無理要求。
「我能不能…也一起去?」
「妳去幹什麼?不要什麼事都想湊熱鬧嘛!」
「可是,如果你們復合了,我一定要感受那份感動;如果你們還是要分手,那個時候我要在你身邊。」
「安慰我?」
「是呀!」
她保證她會躲在一邊偷聽,絕對不會出來鬧場,我總拿她沒輒,只好帶著要還給思嘉的圍巾和洋洋出門。
「嗯……好舒服……」
天氣回暖,洋洋走在路上深深呼吸,吸了飽滿的春天氣息。
手裡的圍巾輕輕飄動起來,我在紅磚道上站住,回頭,注意到春末的風又開始帶著濕黏的感覺,像夏天、像剛剛經過海面,正穿越整座城市。
「洋洋。」
「嗯?」
「我們認識…已經一年了呢!」
「是嗎?啊!對,對,哥,我們辦個週年慶好不好?」
「妳真愛慶祝。」
「這很重要呢!我們認識的那天,是你成我哥哥、我成為你妹妹的日子。」
今天吹起的風,跟那天的一樣。
我忘不了,在便利商店門外正和翔平說話的洋洋,和她覆著白紗布、泛爍異樣藍光的眼睛。
「走了。」
綠燈亮起,我牽著她通過馬路,當時那位陌生而神秘的女孩子如今在我身邊,全心信賴地反握著我,一步步跟循我的腳步走,愈想愈覺得不可思議。
「啊!」
風又來,帶走我手上的圍巾,我回頭望望,它落在斑馬線上。
「洋洋,妳在這邊等我,我去撿圍巾。」
將她安置在人行道,我搶著黃燈跑到馬路上,彎身拾起圍巾的剎那,聽到一聲撞擊。
那道撞擊恍若什麼人將時鐘意外摔落,然後馬路上的一切人車都迅速靜止下來,時間永恆的停擺,也自那一刻開始倒數。
洋洋側過身,過長的瀏海拂掠她困惑的臉龐。
「哥?」
她伸出無助的手試圖尋找我,但沒人理會她,所有路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拉出刺耳煞車聲的車子上,她留在原地,著急地開口呼喚。
「救護車!誰去打電話啊?喂!你還能說話嗎?你叫什麼名字?再撐一下!」
周遭開始鼓噪喧嘩,她循著吵鬧的方向慢慢摸索而來,一度被路人擠到一旁去。
我知道她不要別人同情,我也不願這麼想,但望著現在一如迷路孩子的她,便再也不能抑制心裡的難過,洋洋啊……我是多麼不願意和可憐的妳分開。
「哥?哥!你在哪裡?」她讓好心的路人攙扶過來,蹲在我身邊,因為慌張而開始哭泣:「哥,你還好吧?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什麼都看不到……」
她的手找到了我的,抓住不肯放,但那陣力道卻令我全身疼得像要撕裂一樣。
「哥,這是什麼…?」她顫顫地抽離一隻手:「是血嗎…?」
我看見我的血染紅了洋洋雪白的手指,猶如抽象派的水墨畫未乾,還滴淌著鮮紅顏料。
「那是…漏出的汽油,我沒關係……」
我才剛勉強出聲,便感到灼燙的液體自喉管竄出,幾乎要窒了呼吸。
「哥,救護車馬上就到了,你跟我說說話……」洋洋哭得十分慘,連話也說不清楚:「拜託,你跟我說話……」
我只好舉起手,摸摸她的髮,卻又在金咖啡的顏色上留下一抹赭紅,而安慰的話偏偏怎麼也出不了口。
「哥,哥…」她緊緊閉上眼,緊緊握住我血淋淋的手:「哥,你留下來……」
救護車擾人的呼叫聲由遠而近,路人幫著洋洋保持我的意識,但我是清醒的,只是再沒力氣和她說話,當氧氣罩掛上我的臉,過份清新的氧氣、過份清楚的視野、過份清明的她的眼。
「洋洋…」
「哥,別走,你別走……」
「洋洋,我想…給妳一雙眼睛………」
她要我別走,所以我留下來了。
那之後的一年,等了一陣,我看見初生的綠芽終於從光禿的枝椏冒出,才曉得季節又回到乍暖還寒的春天。
考上研究所的思嘉利用假日來找我,她的頭髮留長了,穿起優雅的長裙,我不太習慣變得女人味十足的思嘉,她則興起地摸摸幼嫩的葉,輕輕說:
「這個地方將來會變漂亮了。」
而早已經變漂亮的是思嘉,她撥掠鬢角髮絲的習慣沒改,輕巧而簡單的手指動作完畢後,她蹲下來,用一種匪夷所思的安然神情盯凝許久,然後伸出殘留髮香的指尖觸碰我的名字:
「因為你沒說,所以我也不說。你真正的情感…從此沒人知道了……」
再沒人會知道,包括我自己。
遺憾,總是有的,但無傷大雅。
我的時間已經停止,而你們的時間還繼續下去。
洋洋跟思嘉一樣,有些習慣還在,興致一來的時候會淘淘不絕說個不停,她牽著小方祥的手,跟他說一堆有關我的事,不管剛滿一歲的他懂不懂。
「哥抱過你耶!記得嗎?有一次我差點把你摔下去,是哥及時滑壘接住你的,你沒有說謝謝呢!來,現在說聲謝謝,快,說謝謝。」
「謝……」
小方祥口齒不清地模仿她的發音,洋洋這才滿意地摟摟他,誇他聰明,然後放他自由活動。
他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彎腰去撿拾草縫間的石頭,洋洋沒去管,還蹲在地上,有那麼片刻只是默默看著前方,像是發呆,後來才淺淺抿起似笑非笑的嘴角。
「哥,你好嗎?洋洋很好,只是………」
每當洋洋話說著說著沒下文時,那代表她如果不是在編下一句謊言,就是她正難過非常。
我是如此強烈地想要安慰孤單的妳,極力伸出的手卻化作一陣流動而過的空氣。
「你在嗎?」她緩緩將額頭抵靠在光滑的石碑上,深深撫拭凹陷的硬直文字:「哥,洋洋真的…好想你啊……」
我相信,不停流逝的歲月有一天將帶走妳苦苦的想念,而我和妳做了整整一年的兄妹,這份單戀的心情從此再不受任何拘限,而且注定要無止盡地持續下去,這是我的釋放。
「洋洋,計程車來了。」
翔平從小徑走來,她很快起身,跑向他,牽住他的手:
「我沒哭,你放心。」
「我沒說妳會哭啊……」
他不自在地飄移目光,洋洋頑皮笑笑,晃起他們相握的手:
「你不是為了讓我和哥獨處才躲得遠遠的啊?」
他看向她,敲敲她頭,受不了地:「妳明知道就不用再講出來了嘛!」
「呵呵……啊!」
洋洋絆一下,翔平及時扶住,低頭瞧瞧,蹲下身幫她把鞋帶繫好,不忘念她:
「妳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綁鞋帶?」
洋洋微笑不語,有點賴皮、有點神秘,像是握持了幸福的秘訣。
她說,要用感覺取代眼睛。
她說,感覺可以讓她看見宇宙的慧星和地底的岩漿。
她還說,她真的感覺到,海裡的魚好想好想飛翔。
即使如此,我想,妳的感覺,再感覺不到我。
時間走過人間,總會帶走些什麼、催老了些什麼,然而有的東西是不變的,像是思嘉的習慣、洋洋的感覺、或是春末這襲開始帶著夏天味道的風。
我才要目送她的離開,洋洋卻若有所思地放緩腳步,回過螓首,停駐在細雨洗禮後的芬芳泥土,搜凝風的來向,用她那雙海藍色的、我的瞳孔。
「哥…?」
所以,我的眼,只能守望妳瞳底偶爾蕩漾的藍光,是的,我只能如此。但,這就夠了。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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