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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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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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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9:19 |只看該作者
青龍珠 十一回 花廳內校尉挺身 入禁宮公孫獻策

  開封府夫子院公孫先生房內,開封府一眾精英外加一隻白耗子,皆是愁眉苦臉,苦楚難言。

  包大人與公訴先生滿屋踱步亂轉,時不時對視一眼,又同時皺眉嘆氣,垂首,繼續亂轉。

  四大校尉瞅著兩位踱步人員,雙目赤紅,咬牙強忍。

  白玉堂站也不是,坐也不妥,一會兒飄到房東,一會兒飄至房西,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半晌,終是忍不住,一拳捶在牆面,咬牙道:「皇帝老兒竟然如此糊塗,那黃干所言又無人證又無物證,怎就全然相信?還說什麼取藥途中遇到展昭和一枝梅欲強搶解藥,自己拚死殺出重圍——開什麼玩笑,就憑黃干那三腳貓功夫,還用展昭與一枝梅聯手?就算一枝梅單人出手,不出十招,黃干就定會被殺的屁滾尿流跪地投降!」

  「白少俠所言自是有理……」包大人愁眉深鎖,嘆氣道,「但無論黃干所言如何錯漏百出,他救了太后性命卻是不爭事實。僅憑這一點,皇上自然對他所言深信不疑。」

  公孫先生繼續接口道:「展護衛所言雖然聽來有憑有證,但奈何那醫仙毒聖全無消息,金校尉、白少俠又因與展護衛關係匪淺,所供證詞無法取信皇上,而那榆林村一村村民……」

  說到這,公孫先生不禁頓了頓,儒顏上劃過一絲厲色。

  白玉堂一臉狠色,四大校尉一臉憤恨,包大人黑顏猶如無常。

  「至於一枝梅,此時仍是欽明要犯,如何為證?!而唯一可做證物的解藥,已被黃干送入宮中為太后服下,而餘下的解藥……」

  公孫先生又望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一皺眉:「那兩個醫毒老怪物性情詭異的緊,自解藥製出後就寸步不離貼身攜帶,除了為村民解毒用去數枚又送了黃干一顆外,是半粒也未留給我們。」

  公孫先生搖頭:「即便留下又如何?如今汴京唯一身中奇毒的太后已經毒解,就算有餘下的解藥,又該令何人服下以證其真?」

  「這、這這說來說去,那貓兒豈不是沒救了?!」白玉堂原地轉了幾圈,煩躁道,「難道只有明日白五爺劫法場才能救那死腦筋的貓兒一命?!」

  公孫先生手指掐住眉心,搖頭道:「白五俠稍安勿躁,容在下再想想……」

  「公孫先生,你若是有法子早就用了,何必等到現在?!」

  「在下……唉……大人可有法子?」

  包大人皺眉沉顏,搖頭道:「那龐太師與黃干怕是早有圖謀,所以有恃無恐,今日在堂上一唱一和誣陷展護衛與金校尉,令我等處處受制,致使皇上盛怒之下非要判展護衛欺君之罪,而展護衛為了不連累本府,又……又獨自攬罪上身……」說到這,包大人雙眼微闔,似再也說不下去,半晌,才艱難道,「本府判展護衛明日午時斬刑,已是最大寬限,唯今之計只有在明日午時之前設法請到恩旨赦免,展護衛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嗯旨?」王朝驚道,「難道大人還要去求皇上?」

  公孫先生搖頭道:「從今日堂上情形來看,皇上口氣中已毫無回轉餘地,若是再向皇上請旨,無疑是火上澆油,將展護衛逼上死路——想必大人是想向太后請懿旨。」

  包大人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可太后自解毒之後,仍是昏迷不醒,據宮內太醫道,還不知會昏睡幾日,這……」

  「昏迷……」一個細細弱弱的聲音從角落裡傳出,緊接著,一道人影好似鬼魂一般飄飄忽忽晃到公孫先生面前,「太后還在昏迷?」

  公孫嘆了一口氣:「金校尉,你可清醒了!」

  白玉堂一把按住金虔腦瓜,使勁揉了兩下:「自下了堂就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白某還以為小金子的魂都被那貓兒勾走了。」

  金虔卻是不管腦袋上的耗子爪,仍是盯著公孫先生:「太后還在昏迷?」

  公孫先生和包大人同時點頭。

  空洞細眼中漸漸恢復神采,突然,金虔仰天呼了一句眾人都莫名其妙的一句話:「My god!耶穌顯靈啦!醫仙、毒聖顯靈了!哈哈哈……」

  然後就開始滿屋亂竄,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一時間將滿屋人駭得目瞪口呆,半晌,還是白玉堂施展輕功揪住了金虔的衣領子:「小金子,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金虔咧著嘴,抹掉滿臉的鼻涕眼淚,定了定神,上前對包大人道,「包大人,展大人有救了!」

  「什麼?!」屋內眾人皆是驚喜過望。

  「金校尉此言何來?」包大人急聲問道。

  「大人,我等在榆林村為村民解毒之後,少側半個時辰,多則一個時辰,一眾村民皆盡數清醒,而太后在前日解毒,今日卻還處在昏迷之中,只說明一件事……」

  「金校尉的意思是……那解藥不對?!」公孫先生一點即透。

  「定是如此!」金虔一回想與二位師父分離之時二師父的表情,更是肯定了幾分,「黃干帶回的解藥定是被那醫仙、毒聖動了什麼手腳,所以並未完全解去毒素!」

  公孫先生鳳眸一亮:「若是我等將此事稟告聖上,並能完全為太后解毒,自然就可證明展護衛乃是真正取得解藥之人。」

  金虔使勁兒點頭。

  眾人聞言先是大喜,但再一想,又同時失望沮喪。

  解藥?哪裡還有解藥?!

  可再看金虔一副撿到金子的興奮表情,又不由生起了幾分希望:

  這金校尉向來拍馬屁功夫一流、見了好處絕不手軟,或是他見這解藥實屬難得,用了什麼甜言蜜語向那二位前輩多要了幾顆解藥打算回來買賣賺他一筆,所以才會如此胸有成竹。

  「金校尉,你可是有解藥在手?」公孫先生小心翼翼問道。

  「沒有。」金虔毫不在乎答道。

  「沒有解藥,那要如何為太后解毒?」公孫先生微微提聲。

  金虔一拍胸脯,凜然道:「這有何難,只要咱——!!」

  說到這,突然沒了下文。

  「只要金校尉如何?」包大人上前一步急聲問道。

  「只要……那個……」金虔一手摀住嘴,一手撓頭乾笑,在眾人灼灼目光掃射下,漸漸越縮越小,幾乎要縮到地縫中去。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若有所思對視一眼。

  「金校尉可是有什麼難處?」包大人一改以往威嚴面色,擺出一副和藹可親模樣道。

  「金校尉莫要慌張,若有難處不妨說出來大家一同參詳參詳,或許有解決之法。」公孫先生儒雅容顏上浮現出招牌「無害璀璨」笑臉,「金校尉,此次事關重大,太后生死、展護衛性命皆在金校尉一念之間!若是金校尉有法子救太后一命,便是當朝太后的救命恩人,是展護衛的救命恩人,也是開封府乃至整個大宋的功臣!」

  說到最後一句,公孫先生聲音突然拔高,頗有雷霆萬鈞之勢。

  金虔被震得猛然抬頭,望著屋內眾人一雙雙星星眼,只覺腳下如踩了棉花一般,軟塌塌的。

  對、對啊,若是咱挺身救了太后,就等於救了貓兒,就等於咱變作大宋功臣,錦衣玉食高床暖枕美人環抱混吃等死如同探囊取物啊!

  可、可是……

  眼前好似幻燈片一般閃過黑衣赤瞳覆面的生化危機殭屍團隊,鐵面詭異陰森的忍者少年,滿眼的血腥殘屍斷臂,還有二位師父的諄諄囑託……

  錦衣玉食又怎樣?高床暖枕又如何?美人環抱算什麼?!

  救了太后等於暴露身份,等於引來殺手,等於自己找死!

  嘖嘖,混吃等死什麼的都是浮雲啊浮雲!富貴誠可貴,美人價更高,若為生命故,所有皆可拋啊!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正欲裝傻充愣混過這關,一個畫面毫無預兆硬生生闖進了金虔腦海。

  一抹筆直若松的素藍背影,一步一步堅定地離開大堂,煢煢孤影,如刀刻心。

  壞、壞了!竟然冒出文藝腔了!

  金虔臉皮縮了縮,但覺心頭傳來陣陣揪痛:

  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若不把那隻貓兒救回來,咱定要留下什麼心肌梗塞的後遺症。唉……想咱自下山以來,一直以「韜光養晦、低調做人」為指導思想,難道今日竟要為一隻貓科動物做這筆壓上身家性命的買賣?!

  不、不如還是算了吧……想那貓兒吉人天相……嘖!

  金虔猛然倒吸一口涼氣,手掌摀住胸口,心口揪痛突然變作好似刀絞一般。

  罷了罷了!所謂成功拼中取,富貴險中求。今日咱就冒一次險、拼一次命,能否拼出一個光明前途,就看今日這一搏了!

  想到這,金虔狠心拿定主意,細眼一瞪,氣鼓丹田,雙手抱拳舉過頭頂,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嘶聲呼道:「包大人、公孫先生、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位大哥,白五爺,其實小人就是那醫仙毒聖的關門弟子,之前一直隱瞞諸位,實在是迫不得已逼於無奈,還請諸位大人先生大哥大爺海涵莫要責怪啊!」

  屋內一片死寂。

  驟然,又暴出一陣驚呼。

  眾人瞪著金虔,皆是駭得目瞪口呆。

  「小金子是那兩個老傢伙的徒弟?!」白玉堂往後跳了一步,好似看著怪物一般瞪著金虔,「怎、怎麼可能?!小金子,你莫不是說笑吧?!」

  金虔抬頭,一雙細眼溢滿真誠:「金虔句句大實話,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又互相對視一眼,包大人威嚴輕輕頷首,公孫先生淡然輕輕挑眉。

  「金虔,你當真是那醫仙、毒聖的弟子?」包大人上前兩步,來到金虔面前,凝聲沉色問道。

  金虔望向包大人的一張黑漆漆面孔,面色一整,抱拳跪地:「欺瞞大人,實乃屬下無奈之舉,還望大人恕罪!」

  包大人輕嘆一口氣,扶起金虔:「金校尉二位師父來歷非常,金校尉為求自保隱瞞身份無可厚非,如今為救太后和展護衛,自報身份,本府感激不盡,又怎會怪罪!」

  金虔肩膀一顫,抬首,細眼晶亮:「多謝大人。」

  「醫仙、毒聖的徒弟身份非比尋常,為太后解毒一事更是驚險非常,金虔,你可想清楚了?」公孫先生也走上前,扶住金虔雙臂,緩聲道。

  金虔轉頭,只見公孫先生定定瞅著自己,鳳眼中竟透出一絲憂心,不由心頭一動:反正都豁出去了,咱索性來個高格調!

  「咱腦袋不甚聰慧,想與不想也無太大分別——只是……」突然,金虔細眼一瞪,緊握雙拳,提聲道,「咱要讓天下人知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投機取巧嫁禍他人的敗類,定然不得善果!」

  「說得好!」包大人高聲贊喝,頗為讚賞瞅了金虔一眼,又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備轎,本府這就去八王爺府請八王爺一同進宮面聖!」

  「屬下遵命!」四大校尉抱拳領命,離去之時,不約而同望了一眼金虔,四雙眼中透出一種璀璨光彩,竟與望向展昭時崇拜目光有六成相似。

  金虔渾身上下的細胞頓時一陣亢奮。

  嘖嘖,看來咱這一次的美譽度大大提升啊!陞官發財指日可待啊!

  *

  西山日斜丹雲湧,赤霞千里蟬聲涼。

  金虔蹲在夫子院石凳之上,一手抓著筷子,一手捧著一碗大米飯,仰著頭,愣愣瞅著漫天霞彩,一臉呆滯。

  「小金子,你捧著這晚米飯愣神快半個時辰了!」一道白影飄到了金虔對面的石凳上。

  「白五爺……咱是瞅今個兒的米飯十分模樣十分可喜,所以多看了兩眼……」金虔咧嘴一笑,拿起筷子向面前桌子上的炒菜夾去,可那雙筷子,就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哆哆嗦嗦,戰戰兢兢,好容易到了盤子邊卻吧嗒一聲掉到了桌上。

  金虔乾笑兩聲,又抓起筷子,顫顫伸向盤子,晃晃悠悠夾起一根菜葉,可剛夾起,吧嗒一聲,筷子和菜葉一起掉到了盤子裡。

  白玉堂嘆了口氣,一把搶過筷子,三下五除二將盤子裡的炒菜都夾到了金虔碗裡,又把筷子塞到金虔手裡:「吃吧。」

  「謝……白五爺……」金虔悶頭吃飯。

  白玉堂翹起二郎腿,一手搖起摺扇,一手托著下巴瞅著對面心不在焉把米飯都吃到腮幫子上的金虔,突然笑出聲來。

  「白五爺笑什麼?」扒飯的人停住了。

  「五爺我笑這才過了不過一個時辰,剛剛那位信誓旦旦高頌什麼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的高徒,就後怕得連筷子都拿不穩了!」

  「誰、誰怕了?!」金虔猛一抬眼,「咱是想到能為開封府盡一份力、能救太后,能救展大人而激動萬分,是激動、激動!」

  「對對對,是激動……」白玉堂瞅著對面故作鎮定,可惜那雙不斷顫抖的筷子卻洩露了膽小如鼠本性的某人,桃花眼中的笑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凝重眸色。

  「小金子,白某知道,你如今將自己是醫仙毒聖弟子的身份暴出,無疑是將自己置於重重險境之中……」

  金虔動作一僵。

  「且不論之前遇到的那些來歷不明的黑衣殺手,就沖醫仙在江湖上的盛名,就不知要引來多少圖謀不軌包藏禍心之徒,再加上毒聖在江湖上結下數量不菲的仇家……」白玉堂閉口不再往下說,有些好笑得看著金虔把筷子上的米飯抖成了煙花。

  「唉……」白玉堂輕輕搖頭,抬起手拍掉金虔腮幫子上的米粒,「小金子放心,有白玉堂在一日,定會護小金子周全!」

  金虔聞言猛一抬頭,一雙細眼內瑩光點點,流光溢彩,竟讓白玉堂一時看呆了,手指便停在了金虔臉頰旁。

  風拂柳梢,樹影斑駁,光影輪迴間,兩人四目相對,好似過了許久,又好似不過一瞬。

  「你這傢伙是什麼人?!還不把手從小金臉上拿開!」突然,一聲厲喝將這和諧有愛的場景生生撕裂。

  只見一人一路狂奔而至,一把打掉了白玉堂的手,好像老母雞護小雞一般將金虔護在身後,怒氣衝衝瞪著白玉堂。

  白玉堂一時不察,竟被那人打了個正著,手背火辣辣的疼,頓時有些氣惱,也回瞪了回去。

  只見來人,身形比金虔高了半頭,錦袍玉帶,墨髮玉冠,黛眉如畫,水眸螢光,櫻唇若染,好一個傾國傾城。

  來人也同時瞪著白玉堂,但見這白衣青年,一身風流倜儻,滿眼桃花漫飛,正是個禍國殃民。

  兩人臉上同時湧上厭惡之色,互相一指,同時扭頭望向金虔吼道:

  「小金(小金子),這個娘娘腔是誰?!」

  金虔臉皮一抽,還沒等開口,就見面前兩個「美人」又同時瞪向對方,異口同聲怒喝道:

  「你說誰是娘娘腔?!」

  一滴冷汗從金虔額角滑下,趕忙衝到二人中間,陪笑道:「二位、二位稍安勿躁……」

  話剛說了半句,就被兩人一邊一個抓住手臂。

  「小金,他是什麼人,怎麼能叫你小金子?」左邊這個水眸一瞪,滿臉委屈。

  「五爺我愛叫什麼就叫什麼,你算哪顆蔥,管得著嗎?」右邊這個一臉囂張。

  兩位「美人」的四道火辣辣的目光在半空中劈裡啪啦激起燦爛激光火花,直燒得金虔頭髮一股焦糊味兒。

  「范小王爺!白少俠!這是?!」一腳邁進夫子院的公孫先生一見此景,不由一愣。

  公孫竹子救命啊!

  金虔瞅著公孫先生心中急呼道。

  公孫先生疾步走到三人身側,瞅了一眼三人的造型,頓時瞭然幾分,趕忙圓場道:「范小王爺,這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乃是展護衛的至交好友。」又朝白玉堂道,「白少俠,這位是當今太后的義子,孝義王范瑢鏵范小王爺。」

  「原來是錦毛『鼠』!」范瑢鏵冷笑道。

  「原來是個王爺。」白玉堂劍眉一挑。

  金虔低頭瞅了瞅自己仍被二人死死抓住的手臂,望向公孫先生,一臉苦相。

  公孫先生乾咳兩聲:「范小王爺可是因太后之事被召回京?」

  范瑢鏵點頭:「今日午時入京,剛看望過母后見過皇兄,又聽宮人說開封府出了事,所以才趕到開封府問個究竟……」說到這,范瑢鏵又瞪了白玉堂一眼,示威似的將金虔往自己身側拉了拉,「不料剛一入院,就見到這人對小金動手動腳,真是世風日下!」

  「什麼動手動腳,你個臭小子莫要血口噴人!」白玉堂氣得臉紅脖子粗吼道。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長得人模狗樣,誰知道肚子裡裝得是何等齷齪腸子,小金,莫要以為你年紀小又是男子就無妨,要知這世間有人偏偏喜好詭異,小金你可要當心啊!」范瑢鏵水眸一瞪道。

  「你個臭小子!」

  「你個死耗子!」

  「二、二位……」金虔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兩隻胳膊,試探道,「唯今之計還是先救太后與展大人為先,二位事後若有閒情,不妨約個場地空曠之處一決勝負如何?」

  「救母后和展大人?」范瑢鏵聞言一-愣,「母后的毒不是已經無礙了嗎?為何……還有展大哥……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公孫嘆了口氣,將前因後果一一道出。

  范瑢鏵愈聽,水眸中火光愈盛。

  「混賬!那個黃干簡直就是個混賬!」聽公孫先生言罷,范瑢鏵不禁跳腳大罵,氣呼呼喘了半晌,才似猛地想起什麼,又急忙轉頭盯著金虔,沉色道,「想不到小金竟是醫仙和毒聖的弟子……小金,你說可完全解去母后之毒,有幾分把握?」

  金虔吸了口氣,咬牙:「那個……『八成』有十分。」

  三人眼角一跳,同時決定忽視那個「八成」的定語。

  「包大人入宮多久了,可有消息回來?」范瑢鏵問道。

  「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公孫先生一臉擔憂。

  「皇兄自回宮後就一直守在母后宮中,而後宮又是外臣不奉召無法擅入之地……」范瑢鏵纖眉一皺,「不成!我這就回宮去看看,或許能幫上包大人一二。」

  話音未落就轉身風風火火往外衝去,可剛衝到院門口,就撞到了另一個人往門裡衝的人身上。

  「哎呦!」

  兩人同時倒退數步,范瑢鏵揉著自己的腦門,來人卻身體失去平衡後仰,若不是被身後的四個護衛眼疾手快扶住,定要摔個四仰八叉。

  「包大人?!您沒事吧?!」范瑢鏵一抬眼,趕忙衝上前扶住來人手臂。

  「范小王爺?」包大人也是十分驚詫,「小王爺何時回的京,為何會在開封府?」

  范瑢鏵卻是顧不得回答包大人的問話:「包大人入宮面聖結果如何?」

  包大人一愣,望向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一點頭:「范小王爺已知前因後果。」

  包大人點點頭,望了眾人一眼,嘆氣道:「本府並未見到聖顏……」

  「為何?難道是皇兄不肯召見?」范瑢鏵道。

  包大人搖頭:「皇上守在太后身邊,寸步不離,並下旨他人不得干擾,本府身為外臣,無召不得擅入後宮……」

  「大人不是去請八王爺一同前去嗎?」公孫先生問道。

  包大人又嘆一口氣:「八王爺早已被召入宮,本府託了數位公公帶信進去,可在宮外苦等一個多時辰,仍是毫無音信,不得已才回府望與諸位商量對策。」

  公孫先生與白玉堂對視一眼。

  「以白某的功力強入禁宮並非難事。」白玉堂凝色道。

  「不可!」公孫先生打斷道,「此次入宮為太后解毒,定要正大光明入宮,方可名正言順洗去展護衛與金校尉的冤屈、定黃干之罪。」

  眾人臉色一暗。

  范瑢鏵凝眉沉吟片刻,沉聲道:「瑢鏵身為孝義王爺,想必帶幾人入宮並非難事……」

  眾人眼中一亮。

  「范小王爺若是肯幫忙是最好,只是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包大人猶豫道。

  「包大人,莫說為了與母后,就算是為了展大哥和小金,這一趟瑢鏵拼上性命也是義不容辭。」范瑢鏵抱拳急聲道。

  「如此就煩勞孝義王爺了!」包大人忙抱拳回禮,頓了頓,又對金虔道,「金校尉,你可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金虔猛一抬眼,瞅了包大人一眼,嘴皮動了動,欲言又止,又轉頭可憐巴巴瞅著公孫先生,醞釀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屬下是怕若是皇上不信咱是醫仙毒聖的徒弟……」

  眾人面色同時一緊。

  「金校尉所慮不無道理。」公孫先生點點頭,撚鬚道,「在下也對此十分憂慮。以今日堂上所見,皇上對金校尉和展護衛已經全無信任,如今我等又貿然去說金校尉乃醫仙毒聖的徒弟,恐怕……」

  「那依公孫先生所見,該如何是好?」包大人沉聲問道。

  「依在下之見,不如說——乃是公孫策翻閱醫書時無意間尋得太后此時昏迷不醒的病因,推斷太后至今仍不省人事大為不妥,所以入宮以求為太后診治。待太后毒解後,再告知皇上乃是黃干的解藥有異也不遲。」

  白玉堂一愣,「難道如此說皇上便會信?」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公孫策平日常去太醫院走動切磋醫術,在太醫院總算還有幾分薄名,想必所言還有幾分重量,不過,這還需金校尉暗中相助……」

  「相助,如何相助?」金虔忙問道。

  「還要勞煩金校尉寫一方解毒的藥方,而這方子定要……」

  「明白、明白!」金虔一陣風似的衝進花廳,不過片刻,又衝了出來,手裡還抓著一張紙。

  公孫先生接過細細一讀,儒顏上顯出驚喜之色:「金校尉果然深得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真傳,此方選藥配藥精妙非常,實乃神來之筆。」

  金虔苦笑:「公孫先生莫要取笑咱了,這方子不過是屬下信手寫來,猛一看去十分唬人,其實對太后的毒並無益處。」

  「信手寫來……」公孫先生盯著金虔,鳳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金虔無緣無故打了個寒顫:「不知這方子可還行?」

  「甚好、甚好!」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又恢復成那位溫文儒雅的開封府主簿,隨手將手中藥方撕碎散去。

  「公孫先生,你這是……」眾人皆是不解。

  「藥方在下已牢記於心,金校尉這原版方子自是要毀去,免得以後被人發現露出破綻。」

  眾人點頭,對公孫先生的心思細膩愈加佩服。

  只有金虔霎時出了一身冷汗,暗道:

  這公孫竹子著實厲害,那方子上的配藥已經十分偏門,他居然只看了一遍就記下了,過目不忘……多麼令人妒恨的天賦啊……這以後若是有什麼把柄被這公孫竹子抓住……可怕、可怕!

  「萬事具備,事不宜遲,大人,我等這就便隨孝義王爺入宮面聖。」公孫先生胸有成竹道。

  眾人點頭,立即整點裝容隨范瑢鏵入宮。

  在入宮途中,公孫先生就太后解毒事宜的具體細節與金虔進行了系列討論。

  「金校尉,你可知那解藥到底有何不妥,為何太后服瞭解藥仍是昏迷不醒?」

  「這……如今未見太后,未能診脈,屬下也說不準。」

  「在下倒是從太醫院略聞一二,聽聞太后脈相平和,面色紅潤,呼吸平順,就如同熟睡一般,毫無異狀。」

  「這……還是有勞公孫先生為太后診脈,再將脈相告知屬下……」

  「若脈相當真毫無異狀又如何?」

  「那……那就……」

  「金校尉你盯著在下的鼻子作甚?」

  「那就勞煩公孫先生仔細聞上一聞!」

  「聞、聞——?」

  「屬下相信以公孫先生聞香辨墨的本事,聞出太后周身的怪味定然不再話下!」

  (詳見鍘美案中公孫竹子以墨香辨出陳世美造假修書乃由「漱金墨」一段)

  「……」

  包大人、范瑢鏵、白玉堂、四大校尉同時一個哆嗦:怎麼突然有點冷。

  「金校尉,如果在下沒記錯的話,醫仙毒聖雖然在江湖上聲名遠颺,但仇家也不再少數……」

  「誒?」

  「若是那些仇家得知如今醫仙毒聖收了關門弟子……」

  「……」

  「金校尉莫要慌張,如今入宮為太后診治皆是在下出面,即便日後有人懷疑乃是醫仙毒聖後人所為,也只會懷疑在下,而不會連累至金校尉。」

  「多、多謝公孫先生為屬下著想!」

  「不過……在下冒了這麼大的風險,甚至會有性命之憂……」

  「公孫先生對屬下簡直是恩山義海恩重如山再生父母恩深義重……」

  「金校尉記得便好……」

  「屬下絕對沒齒難忘!」

  待包大人一行來到禁宮城門外時,瞅著金虔的目光裡都隱含了深切的同情之色。

  公孫先生滿面春風,行走如風。

  金虔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心中迴響悲切心聲:

  咱似乎好像大概或許……肯定是欠公孫竹子一個大人情!而且還是一個天大的人情!

  那公孫竹子還有個過目不忘的天賦,記憶力超強……蒼天啊,這下半輩子還讓人咋活啊啊!

  *

  華燈初上時分,太后寢宮外院內,宮女太監跪倒一地,個個面色慘白,噤若寒蟬。

  就聽太后寢宮內傳來聲聲怒吼:

  「飯桶!都是一群飯桶!你們這些太醫領取朕的皇家俸祿,如今到用你們的時候了,竟是一點用也沒有!」

  正坐之上,當朝天子仁宗大發雷霆,怒不可遏,八王千歲坐在旁坐,欲言又止,一臉凝重憂色。

  只見太后寢宮外殿跪有二十人上下,看穿著打扮,皆是太醫院的皇家太醫。

  此時,這些太醫皆是頭頂觸地,渾身發抖,半聲也不敢出,整個外殿裡只有仁宗一人怒喝之聲迴響。

  「平日裡個個都號稱自己醫術高超,堪比扁鵲華佗,怎麼一到用你們的時候了,個個都好似啞了一般,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啟、啟稟皇上,太后脈相平和,面色紅潤,除了略為虛弱之外,並無大礙,想必不日便可清醒……」一個銀髮銀鬚的老太醫顫聲回道。

  「不日便可清醒?徐太醫,你三日前便是這麼說,可直到今日母后也未有一絲清醒的跡象,整整三日,母后滴水未進,難道要把母后活活餓死才甘心?」皇上拍案而起,怒喝道。

  「這、這……太后的確已無大礙,但無法清醒,我等確實不知緣由……」徐老太醫頻頻抹汗,「臣無能、臣該死……」

  「你們除了會說『無能,該死』,還會什麼?!」皇上勃然大怒。

  「這、這個……」老太醫匍在地上,汗濕脊背。

  「皇兄,有人可醫治母后。」突然,一個聲音從宮門口傳入。

  眾人一愣,同時向殿門望去。

  只見一個錦衣華服少年匆匆入殿,抱拳施禮。

  「瑢鏵?」仁宗一愣,「你剛剛說什麼?!」

  「啟稟皇兄,有人可為母后診治!」范瑢鏵抬頭,水眸精亮。

  仁宗頓時喜出望外:「是何人?!現在何處?!」

  「正在殿外侯旨。」

  「宣!快宣!」

  「是!」范瑢鏵頷首施禮,回身提聲道,「宣開封府包拯、開封府主簿公孫策,白玉堂,金虔入殿——」

  此話一出,殿上眾人頓時一愣,只見一行四人疾步入殿,跪倒拜道:

  「臣包拯(開封府主簿公孫策、草民白玉堂、草民金虔)參見萬歲、萬歲萬萬歲。」

  「包拯?!」仁宗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怒上龍顏,「孝義王爺,朕已頒下嚴令包拯不得入後宮半步,想不到你竟敢違逆聖旨?!」

  「皇兄!」范瑢鏵掀袍跪地,眼圈泛紅,哽咽道,「瑢鏵縱有熊心豹膽也不敢違抗皇兄的旨意,只是眼看母后凶多吉少,瑢鏵都是、都是為了母后……還望皇兄、皇兄……」說到這,范小王爺已經是泣不成聲,水眸盈水,楚楚憐人。

  一旁八王爺頓時心軟,忙道:「皇上,瑢鏵此舉定有其緣由,不如聽他一言。」

  仁宗望了八王爺一眼,又瞅了范瑢鏵一臉淚痕,臉色緩下大半,道:「瑢鏵,朕不是怪你……只是你不知曉這其中的……唉!」

  范小王爺一抹眼淚:「瑢鏵知道皇兄嚴令包大人不得入宮乃是為了展昭抗旨一案,但瑢鏵看母后如此,卻是越想越不明白!」說到這,范瑢鏵頓了頓,眸中顯出凜然之色,「瑢鏵不明白那位與包大人一起出生入死迎母后入宮與皇兄相聚的展護衛為何忽然間就轉了性,變作一個強搶他人功勞、信口雌黃的歹人?!瑢鏵也不明白為何母后服下那黃指揮使千辛萬苦尋來的解藥之後,卻仍是昏迷不醒,滴水不進,而太醫院上下竟束手無策?!」

  仁宗聞言眉頭一緊。

  「所以,思來想去,愈發覺得事有蹊蹺,所以便去開封府相詢,誰料這一去,竟真尋到了可為母后診治之人。」

  說到這,范小王爺望向包大人。

  包大人立即接口道:「想是太后洪福齊天,孝義王爺將太后症狀道出後,如醍醐灌頂,助公孫先生想起曾在翻閱古醫書時讀到一段與太后此時症狀相近病例,恰有診治之法,我等皆以為太后安危為重,加之孝義王爺救母心切,所以才斗膽隨王爺入宮,違旨實乃緊迫之舉,還望皇上恕罪。」

  八王爺忙一旁圓場:「皇上,一切以太后為重啊!」

  仁宗微微頷首,灰暗眸中顯出一抹光亮:「古醫書?公孫策,你當真見到與母后相同之病症?」

  公孫先生叩首道:「啟稟皇上,公孫策確有讀過。」

  「書上當真有診治之法?」

  「公孫策雖不敢斷言此法萬無一失,但求皇上恩准公孫策一試。」

  皇上有些猶疑,望向下跪的徐太醫。

  徐太醫一個激靈,忙道:「啟稟皇上,公孫先生醫術高明,譽滿杏林,微臣願為其擔保。」

  仁宗被說得有些心動,目光又移向八王爺。

  「皇上,公孫先生妙手回春之名本王也略有耳聞,且如今滿朝太醫皆是毫無頭緒,不如讓其放手一試。」八王爺懇切道。

  仁宗愁眉閡眼,細細思量片刻,才緩緩點頭,啟目道:「好,朕就准公孫策一試。」

  「謝皇上!」包拯四人、范小王爺同時叩首呼謝,正欲起身,不料皇上又道:「既然是公孫策為太后診治,這二人……」目光直射跪在公孫先生身後的金虔與白玉堂。

  就聽公孫先生不慌不忙道:「啟稟聖上,白玉堂內功精湛,可助太后打通經脈,金虔有通靈之能,可護在太后左右退防巫邪之物。」

  「公孫先生想的果然周到。」八王爺連連點頭。

  仁宗也點點頭,首先起身走入內殿。

  除去包拯在外候旨外,八王爺、范小王爺、公孫策等人以及五六個醫術最高的太醫緊隨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步入內殿。

  殿內雕柱畫壁,處處精巧,華貴雍容,宮內太監雖多,但卻是悄無聲息,謹守本分,一行人仁宗為首,八王、范小王爺次之,公孫先生與眾太醫壓後,來到紗帳環繞鳳榻旁側,太后正靜靜躺臥其上。

  至於金虔和白玉堂早被擠到了角落裡。

  只見那李后面目靜怡,面色紅潤,雙目微閡,好似靜靜睡著一般,與常人無異。

  「母后,朕來看您了……您睜開眼看看朕……」仁宗坐在床邊,握著李后雙手,慢聲細語道。

  「母后、母后……」范瑢鏵跪在床邊,哽咽聲聲。

  可無論二人如何呼喊,那李后卻是毫無半點反應。

  八王爺長嘆一口氣,道:「皇上,瑢鏵,讓公孫先生看看可好……」

  二人這才讓出一塊空地,讓公孫先生診脈。

  公孫先生先是細細打量李后面色,瞥了一眼角落裡掙扎向前擠的金虔,道:「面色如常人紅潤,呼吸綿長……」

  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能傳到角落處金虔耳中。

  然後,又將修長手指搭在蓋有緞絹的太后手腕上,微合雙目,喃喃道:「脈相平和,不緩不急……」

  診罷,公孫先生收回手指,眼角餘光瞥向一側的金虔。

  只見金虔踮起腳尖,探頭越過重重人頭望著公孫先生,一個勁兒摸自己的鼻子。

  公孫先生眼角一抽,深深吸了一口氣,眉頭輕皺,又輕聲道:「略有花香之味……」

  金虔仍是使勁兒眨眼,摸鼻子。

  公孫先生眉角又抽,又吸了吸鼻子,臉色泛黑道:「貿似牡丹之香……」

  但見那金虔細眼一眯,顯出一抹笑意,雙手高舉豎起兩根大拇指,就差沒跳腳大呼:神犬阿策幹得好!

  公孫先生總算鬆了口氣,起身抱拳道:「啟稟聖上,若公孫策所料不錯,太后此症與古書上所寫相同,確有診治之法。」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驚喜萬分。

  「不知該如何診治?」仁宗顫聲問道。

  公孫先生抱拳:「請備筆墨。」

  一旁立即有人將文房四寶備好,公孫先生筆走龍蛇,不過片刻,便將藥方寫好。」

  金虔偷眼望了一眼,不由咂舌,果然是剛剛自己開的那張「妙方」,半字不差。

  仁宗示意身邊太監將藥方接過來,拿在手裡看了看,又命太監將藥方遞給身側的徐老太醫,道:「徐太醫,你也看看……」頓了頓,又道,「你可看仔細了!」

  「是、是!」徐太醫雙手接過藥方,細細研讀之下,不由臉色大變,驚異萬分呼道,「這、這……」

  「如何?」仁宗急聲問道。

  眾人也同時望向徐老太醫,一臉緊張。

  「老臣惶恐,老臣為醫一生,從未見過用藥如此精準,配藥如此精妙的藥方,可稱是神來之筆,華佗在世。依此方中所載用藥,太后定可藥到毒解。」徐老太醫恭恭敬敬將藥方奉上道。

  「好!」仁宗大鬆一口氣,面色帶喜提聲道:「快按此方煎藥!」

  一旁的侯旨太醫忙接過藥方,飛快奔出。

  「公孫先生果然醫術高明。」八王爺喜讚道。

  可那公孫先生卻是一臉凝重,突然屈身下跪。

  「公孫先生這是為何?」仁宗一驚,忙去攙扶。

  公孫先生卻是跪地不起,沉聲道:「公孫策雖能開出藥方,卻無法救太后!」

  「什麼?!」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公孫先生此話何解?」八王驚疑道。

  「太后之前耽誤了病情,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就算以此方入藥,怕是也來不及了……」

  仁宗後退數步,癱坐在床邊。

  「母后、母后!」范小王爺伏在床邊痛哭不止,突然扭頭抓住公孫先生衣袖,呼道:「公孫先生妙手回春,華佗在世,定然有法子的!定然有法子的!」

  公孫先生緩緩搖頭:「能救太后的不是公孫策,而是另有其人。」

  「誰?!誰可以救母后?!」仁宗雙眼赤紅喝道。

  公孫先生猛一抬頭:「正是聖上!」

  「朕?!」仁宗大驚。

  「若想讓此方的藥性盡數發揮,只能讓內功高深之人催動自身內力為太后打通經脈,將藥性引入通身血脈,而太后此時境況,則需有二位內功精湛之人同時催動內勁方可。江湖上有此等內功之人,不過寥寥數名,而此時此地,僅有白玉堂一人……」

  「宣黃干、立即宣黃干入宮!」仁宗起身呼道。

  「皇上——」站立一旁的白玉堂冷冷開口道:「黃指揮使雖然武藝精湛,但內力與草民相較卻是相差甚遠,若是讓他來助太后解毒,怕是毒沒解成還要落個走火入魔之症。」

  「那、那該如何是好?這一時半會兒該去何處尋一位內功高手?!」八王爺急的團團轉,突然,身形猛一停,好似想到了什麼,直直瞪著仁宗。

  仁宗也猛然驚醒,雙目圓瞪盯著公孫先生。

  只聽公孫先生毫無起伏,平平訴道:「貓鼠一戰,名動京城,天下功夫可與錦毛鼠白玉堂比肩者,也僅有此人……」說到這,頓了頓,抬起鳳眼望向皇上,「可此人如今身負欺君之罪,罪無可赦……」

  仁宗面色不善:「你是說——展昭!」

  公孫先生又垂下眼簾:「展昭能否來為太后解毒,全憑聖上一念之差,所以能救太后者,並非公孫策,而是聖上!」

  仁宗雙目緊閉,久久不語。

  「皇兄!」范瑢鏵泣呼。

  「皇上,一切以太后為重!」八王爺急呼。

  仁宗緩緩睜開雙眼,提聲道:「來人,即刻傳展昭入宮。」旁側太監應命疾奔而去,仁宗又望向公孫先生等人,緩下聲音,「若是展昭真能救太后一命,朕願赦免展昭一命。」

  「謝皇上聖恩。」眾人叩首。

  角落裡的金虔偷偷抹掉一腦門的冷汗:

  皇上老哥,等得就是您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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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9:38 |只看該作者
青龍珠 十二回 禁宮太后毒全清 堂審榆林村民現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身為皇上近身小太監的何公公對這個名字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了,禁軍侍衛對此人是讚不絕口,都說此人是武藝高強,待人和善;而那些宮女們一說起此人,更是臉色泛紅,兩眼放光,溢美之詞亂蹦。可小何公公對此人印象也僅是遠遠一個背影,除了一身大紅官袍十分惹眼、腰桿挺得筆直之外,倒也沒什麼特別。

  小何公公以為,這宮裡的、官場上的話都只可信三分,那些人將這展昭說得天花亂墜,怕是見到本人,也不過是個泛泛之輩。

  所以今日他奉皇上之命來開封府大牢傳這位剛剛被判了斬刑的前御前護衛入宮時,心裡總是有些不屑的。

  「要傳展大人入宮?」開封府的牢頭一聽,便是滿臉喜色,自顧自道,「看來展大人有救了!展大人有救了!」

  小何公公很想提醒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展昭犯下欺君之罪,已經不能稱之為「展大人」了,可一看到牢頭禁不住的喜色,卻又說不出口了,只得跟在興高采烈的牢頭後面入了開封府大牢。

  一路行來,看著那些剛剛還如喪考妣的獄卒聽到牢頭的喃喃自語,就好似過年一般歡呼:「展大人果然吉人天相」,「展大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小何公公不由對展昭此人多了幾分趣味:想此人能籠絡人心至此,倒也算個人物。

  一路這麼想著,小何公公便來到了關押展昭的牢房前。

  牢房並未上鎖。

  甚至門上連根綁門的麻繩都沒有,牢房大門虛掩,一看就僅是裝裝樣子罷了。

  「這門怎麼不鎖?」小何公公十分驚詫。

  難道這開封府大牢如此固若精湯,就算不鎖牢門,這牢犯也逃不出去?可再看旁側的牢房,卻又是鐵鏈銅鎖樣樣齊全。

  就聽那牢頭奇道:「鎖?天下有什麼鎖能鎖住展大人?」

  「你們就不怕他跑了?」

  「若是展大人肯跑,那倒好了……」牢頭嘆氣苦笑,「若是展大人願意走,我們定是夾道歡迎順便備上馬車,可……唉……」

  小何公公聽到此言,更是對這個御前護衛更多了幾分好奇,不由抬眼往牢內望去。

  只見牢房中央站有一人,背朝牢門,未著囚衣,卻穿著一身素藍長衫,微微仰頭望著牢房上方一扇小窗,一縷月光從小窗透出,正罩在此人身上,在其周身鍍了一圈淡淡的銀暉,猛一望去,竟好一幅畫一般。

  「展大人,宮裡來人宣大人入宮。」牢頭在牢房外小聲道,好似聲音一大就會將這幅畫驚碎了。

  「宣展某入宮?」牢裡那人疑惑道,聲如潤玉,待他回過頭來,讓縱是見慣宮裡三千粉黛的小何公公也不由呆了一呆。

  劍眉清朗,眸含靜水,俊朗五官好似月光雕琢而成,皎潔澄淨。

  小何公公眼前一陣恍惚。

  在他的印象裡,宮裡那幫有些功夫在身的禁軍侍衛,都是些渾身橫肉,滿臉煞氣的傢伙,而眼前這位號稱汴京第一高手的展昭,卻更像一個謙謙君子。

  再看他一臉平靜,雙眼清澈,和那些雙目渾濁、滿面猙獰的大奸大惡之徒更是毫無半點相似之處。

  這人真是犯了欺君之罪,抗旨不遵的罪人?

  小何公公心中十分疑惑。

  「這位小公公,可知為何宣展某入宮?」展昭問道。

  神遊天外的小何公公這才回過神來,忙將公孫先生入宮為太后診治的前因後果簡略道出。

  展昭微微皺眉,略一沉吟,面有憂色道:「請公公帶路。」

  小何公公略為驚詫。

  一般人聽到自己可能絕處逢生,就算不是拜天拜地,至少也該像旁邊那位牢頭一般喜不勝收的模樣,可這人為何卻是一臉擔憂?

  是個怪人!

  去宮裡的路上,展昭一臉平靜,只有微皺眉頭顯出心中略有憂慮,一路沉默寡言,只在入太后寢宮之前問了一句話:「隨包大人、公孫先生入宮的可有一位叫金虔的少年?」

  「有,公孫先生說此人有通靈之能,可闢邪。」

  說完這句話後,小何公公竟在那張潤玉俊顏上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笑意,一抹浸染了淡淡哀傷的笑意。

  「未曾想還能再見一面……」

  展昭一句輕的不能再輕的喃喃自語,卻讓自詡見慣深宮勾心鬥角人情冷暖自認心比堅石的小何公公心頭沒由來的一揪。

  入了寢宮,等不得展昭向等候在外殿的包大人施禮,小何公公就急急帶展昭入了內殿,參見當今天子。

  「罪民展昭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展昭雖然口稱罪民,可語氣動作間,卻透著一股不卑不亢。

  這讓小何公公對展昭又多了一分敬佩,畢竟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小何公公這輩子也就見過這一個。

  再看看開封府的那幾人,公孫先生一臉平靜,看不出半點端倪,那位江湖高手白少俠,面色似有焦急,而那位名為金虔的少年——小何公公特別多看了幾眼,除了總是用袖口抹汗之外,似乎也沒什麼特別。

  「展昭,你可知朕宣你入宮所為何事?」

  「以內力打通太后筋脈助公孫先生為太后療傷。」

  「事關太后性命,你可要仔細了。」仁宗望著雙膝跪地面帶憔悴的展昭,面露不忍之色,緩下幾分聲音,「若是治好了太后,朕可赦你欺君抗旨之罪!」

  「展昭自當竭盡全力。」展昭垂眼平靜回道。

  仁宗又向一旁的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可還需要些什麼?」

  「回皇上,展昭與白玉堂二人運功之時,除去公孫策及金虔一旁守護之外,屋內切勿再留他人,以免運功之時受擾走火入魔。」公孫先生垂首恭敬道,「懇請聖上、八王爺、孝義王爺及諸位太醫暫離內殿片刻。」

  「好!好!」仁宗點頭道:「八王叔、瑢鏵隨朕去外殿等候。」又對眾太醫、太監宮娥道,「你等也去外殿侯著。」

  眾人應命,隨仁宗匆匆外出。

  小何公公在臨出門之時,不由又望了展昭一眼,只見展昭此時雙眉緊蹙,比剛剛入宮之時似乎又憂心了幾分。

  這人到底在擔心什麼?

  這是小何公公出門之時心裡最後一個疑慮。

  *

  展昭當然擔心,不為別的,只為這突如其來的宣召一事。

  醫仙、毒聖曾言,太后之毒乃是世間罕見,除了二人煉製的解藥之外,唯有青龍珠可解。而黃干已將解藥帶回,那解藥還是自己親手交予其手中,太醫也言太后劇毒已解,脈相與常人無異,怎會又突然昏迷不醒?

  公孫先生為何突然宣稱讀過載有可醫治太后方子的古醫書?若是當真讀過此古醫書,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在自己被判斬刑之時才說?

  即便是真有此書,而且確需二位內力高強之人運功助力,也僅需公孫先生、白玉堂和自己在場便可——那金虔……為何也入了宮?

  ……莫不是……是公孫先生設下的計策?

  層層疑慮絞成一團,結繭成石,從宮內太監傳自己入宮開始就重重壓在展昭心口,致使呼吸不暢,心跳不規。

  待眾人一離開內殿,展昭立即急聲問道:「公孫先生此舉……莫不是設下了什麼計?」

  公孫先生一愣,隨即搖頭笑道:「這古醫書之說果然騙不過展護衛。」

  「騙?!為何……」展昭略一思索,突然臉色大變,「不會是為了展……」

  「展護衛莫要亂想。」公孫先生望著眼前總愛自己擔責上身的青年,嘆了一口氣道,「雖說起初的確是為了救展護衛,但我等絕非為救人就不計後果犯下欺君枉上之罪之人。而是太后病情的確有異。」

  「太后病情有異?」展昭一愣。

  公孫先生點頭:「這還多虧了金校尉。」

  「金校尉?」展昭一愣。

  只見公孫先生似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對金虔道,「金校尉,太后到底情況如何?」

  展昭更為詫異,扭頭圓瞪雙目望向金虔。

  「咳,也沒啥。」金虔被展昭看得渾身不自在,乾咳兩聲道,「公孫先生剛剛聞到太后周身有不正常的牡丹花香,說明乃是因那黃干帶回的解藥未加藥引,致使太后舊毒未解,又中了解藥之毒。」

  說到這,金虔不由頓了頓,暗道:這解藥果然是大師父與二師父的合作手筆,想當初,自己就是解了二人服下劇毒「牡丹草」才出的師,那毒似乎也有一股子怪怪的牡丹香味……嘖,這牡丹香味還真是不吉利……

  慢著!如今這麼一想,莫不是這二個老傢伙又心血來潮想趁此來試一試咱的醫術是否有所長進?!

  想到這,金虔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額滴天神!若不是為了救某隻貓科動物讓咱誤打誤撞發覺太后不對勁兒,這堂堂一國國母皇上親娘豈不是就因為兩個老頭的一時興起而含冤九泉了!

  「解藥之毒?」公孫先生一臉興奮,就差沒拿筆記錄了。

  金虔定了定神,繼續道:「太后所中之毒,僅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來解,既然太后中的毒是天下奇毒,那自然解毒的解藥也是天下奇毒,唯一可使兩種毒素中和的,便是藥引。如今這解藥中少了藥引,反倒使二毒合一,兩下一綜合,就讓太后變成了『植物人』……咳、就是那個『草木人』,表面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可無法清醒,米水不進,時間一長,自然無救。」

  公孫先生和白玉堂聽罷,皆是恍然大悟,反觀展昭,卻是震驚異常。

  「草木人……這個詞倒是貼切。」白玉堂瞥了鋪上的太后一眼,「除了還能喘氣之外,還真如草木一般,不醒不動不吃不喝,眼瞅就要餓死了。」

  「既然金校尉已經診出病因,可有診治之法?」公孫先生忙問道。

  「不難。喝下一碗新鮮藥引,再施以『七十二穴回魂針靈技』打通中毒者七筋八脈,同時令內功高強之人催動藥勁,即可解毒。」金虔將醫仙毒聖二人在榆林村所說的解毒法子複述了一遍。

  哼,難怪為村民解毒之時二位師父非要絮絮叨叨給咱傳授什麼解毒之法,咱還當是二位師父突然良心發現打算過一把「為人師表」的癮,如今想來,八成是早料到今日之事才有此舉。

  「不知這藥引是?」公孫先生問道。

  「白某聽二位前輩說過,需嘗百毒試百藥之人的鮮血。」白玉堂意有所指瞥了金虔一眼。

  展昭雙眉驟然蹙緊。

  「原來如此,果然玄妙!」公孫先生頓悟,連連點頭,「既是如此,事不宜遲,還請金校尉速速為太后解毒。」

  展昭猛得望向公孫先生,一臉不可置信。

  金虔暗嘆一口氣,拿起桌上一個瓷碗,捲起袖子在左臂上比劃了半天,還是恨不下心,瞅了一眼臉色不善的展昭,又望了一眼一臉莫名的公孫先生,還是走到有些瞭然的白玉堂面前,一伸胳膊,一臉視死如歸道:「麻煩白少俠幫忙割個口子,接碗血……」

  白玉堂無奈搖頭,正欲拽過金虔胳膊,卻被人搶先一步。

  「金虔,你在胡鬧什麼?!」展昭死死握住金虔纖細手臂,怒喝道,「那藥引豈是什麼人的血都可做的?你湊什麼熱鬧?!」又扭頭朝公孫先生提聲道,「公孫先生,金虔剛剛所言藥引及解毒之事,皆是榆林村聽二位前輩所言,展某與白兄也知曉其中道理,但這藥引之血僅有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的關門弟子之血方可,何況是否是解藥缺了藥引尚未可知,你莫要……」

  「展護衛,稍安勿躁!」公孫先生對展昭此時暴躁模樣有些詫異,解釋道,「我等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

  「貓兒……」白玉堂拍了拍展昭肩膀,「你當我們是殺人不眨眼的盜匪還是喝人鮮血的鬼怪,怎麼可能無緣無故抓人放血,正是因知曉藥引一事,所以才非小金子的血不可。」

  展昭黑澈眸子中閃過一絲驚疑。

  「小金子,你自己說。」白玉堂嘆氣。

  「展大人,那個……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的關門弟子其實、其實就是咱……」金虔諾諾道。

  展昭星眸驟然睜大,猛得低頭,直愣愣望著金虔。

  金虔條件反射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那個,展大人,咱絕不是存心要瞞著您的,純粹是形勢所迫、形勢所迫……」

  展昭好似半個字也沒聽見,仍是抓著金虔的胳膊,黑若深潭的眸子瞪著金虔,瞪得金虔幾乎渾身僵硬。

  「展護衛,你莫要怪金校尉隱瞞,醫仙毒聖江湖地位超然,金校尉不便透漏師門也是無奈之舉。」公孫先生上前打圓場。

  「貓兒,看在如此貪生怕死的小金子都肯挺身而出的份兒上,你就不必如此斤斤計較了吧。」白玉堂幫腔道。

  展昭身形一震,目光在公孫先生和白玉堂臉色劃過,只見二人皆是一臉酌定,黑眸又移向金虔,但見金虔雖然是如平日一般畏首畏尾模樣,卻毫無心虛說謊時細眼四處亂瞄的症狀。

  ……竟……是真的麼……

  展昭臉上絲毫不見任何驚喜之色,反倒漸漸沉凝,好似被定了穴道一般,僵立許久,喉結滾動兩下,薄唇動了動,卻是半字也沒說出,僅是握著金虔手臂的手指緩緩放鬆,改握為執,好似捧著一件易碎的瓷器。

  「請白兄取碗,公孫先生備好繃帶。」

  二人一愣,立即依展昭所言備好。

  展昭一手抬起金虔手臂,另一手食指中指合併凝氣為刃,順勢而下,但見白光一閃,瞬間,金虔手臂皮肉割開,血流蜿蜒滴下,不多時便盛滿一碗,展昭手指如飛在金虔上臂點穴止血,抽出公孫先生手中繃帶,將金虔手臂上的傷口細細密密綁了結實,才小心翼翼放下金虔手臂。

  金虔也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因為展昭這一系列動作,或是因為白玉堂詫異及公孫先生若有所思的目光,總之,此時覺得有些眩暈,腳下不由自主晃了兩下。

  剛剛放開的手又急忙扶住了金虔,冰涼掌心讓金虔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忙對面帶憂色的三人道:「快、將太后扶起來,將藥引服下,白五爺和展大人哪個都行,依榆林村一般運功助太后打通經脈,催動藥勁。」

  公孫先生依言扶起太后,展昭正欲上前,卻被白玉堂拉住:「展昭,你這幾日皆是在大牢中,恐是染有陰寒之氣,還是白某來吧。」

  展昭一怔,慢慢點了點頭。

  白玉堂翻身上床,盤膝而坐,雙掌抵住太后後背,公孫先生欲將藥引餵入太后口中,無奈太后口齒嚴合,半滴也送不進去。

  金虔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個棉布條狀包袱,解帶順勢一展,霎時間,璀璨流光滿室,原來那包袱展開乃是一條長逾三尺的布袋,其上密密麻麻插滿精光閃閃的銀針。

  金虔抽出三根,分別插在太后脖頸耳後三處穴位,太后一直緊閉的口齒終於有鬆動之象,公孫先生立即抓住時機,將藥引送服,又將空碗放入袖袋中藏好。

  藥引服下,白玉堂準備妥當,萬事俱備,眾人只等金虔發號施令。

  可看那金虔,站在太后床邊,又是嚥唾沫,又是劃十字架,最後還是不放心,又合掌拜了一轉圈,嘴裡嘰裡咕嚕念叨了一大串神佛菩薩名號,這才安心,深吸一口氣,頗有氣勢道:「運功!」

  白玉堂立即雙目緊閉,運功推藥。

  但見金虔此時與剛剛是判若兩人,細眼中精光大盛,雙手拂過針袋,指間瞬間多出數根銀針,衣袖飛旋,雙手如花間彩蝶翩舞,輕靈繚亂,一套七十二穴回魂針靈技施展出來,就如精妙劍法一般,令人目不暇接,歎為觀止。

  公孫先生立在一旁,緊緊盯著金虔身形手法,連連點頭,鳳眼放光。

  展昭望著金虔愈來愈蒼白的臉色、額角越來越密集汗珠,一隻腳邁到了半空,又生生壓回原地,一雙鐵拳愈攥愈緊。

  少頃,但見白玉堂汗流滿面,頭頂白煙升騰,太后臉色由紅潤漸漸變得蒼白,又由蒼白變為紅潤。

  一直神經緊繃的金虔此時才暗暗鬆了口氣,雙手拂過太后身上七十二處穴道,收起銀針道:「白五爺,可以收功了。」

  白玉堂頭頂白煙漸漸散去,撤回雙掌,緩緩壓下丹田,桃花眼一睜,一抹汗珠,又是精神百倍的小白鼠:「如何,太后的毒可解?」

  「上天保佑,萬事大吉,阿彌陀佛!」金虔抹去頭頂汗漬,呼了一口氣道。

  公孫先生雙目灼灼,將金虔上下打量一番,又上前細細為太后診脈片刻,最後吸著鼻子聞了聞周圍,頻頻點頭:「花香已散,脈相平和,甚好、甚好!」

  白玉堂跳下床,雙眉一挑:「有我白五爺出馬,自然馬到功成。小金子,太后何時能清醒?」

  金虔看了看太後面色:「八成還需一炷香……嘖,把剛才太醫院送來的藥端過來給太后服下,一盞茶功夫一定能醒。」

  「那碗按金校尉開出方子熬成的藥?」公孫先生一愣,「金校尉不是說那方子於太后病情並無多大助益?」

  金虔眯起細眼笑道:「對解毒沒什麼用,用於補身卻是上品。」

  話音未落,一碗熱騰騰的藥就端到了公孫先生手邊。

  「有勞展護衛。」公孫先生對端藥的展昭頷首道。

  太后服下補藥後,公孫先生便出門喚人去請聖駕。

  不多時,天子仁宗、八王爺,范小王爺領著一眾太醫呼呼啦啦湧了進來。

  「如何?」皇上一進門就急聲詢問公孫先生。

  「太后毒已解,不出半刻便可清醒。」公孫先生回道。

  皇上頓時大喜。

  果然,一盞茶的功夫不到,太后甦醒,可飲水進食,太醫院會診後一致認為太后痊癒不過三五日內。寢宮上下一片歡騰,皇上龍顏大悅,范小王爺喜極而泣,八王爺喜笑顏開,太醫院如卸重負,仁宗又是對眾太醫宮娥太監千叮萬囑好好照顧太后等等,不必細表。

  一切安置妥當,天子仁宗又在外殿重新召見開封府一眾,只是此時比之前的待遇高了數個檔次。包大人、公孫先生皆被賜坐,白玉堂、展昭、金虔三人雖無座位,但也可站著回話,不必跪答。

  「此次太后化險為夷,還多虧公孫先生妙手回春。」仁宗笑道。

  不料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卻突然跪地,叩首呼道:「請皇上恕我等欺瞞之罪!」

  展、白、金三人也立即隨二人跪倒。

  仁宗大驚:「包愛卿,公孫先生,這是何故,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包大人跪地抱拳,沉聲道:「啟稟聖上,救太后之人並非公孫先生,而是展昭與金虔二人!」

  金虔聞言大驚失色,心道:怎麼著?!入宮前公孫竹子信誓旦旦說要幫咱隱瞞身份,甚至還半威逼半利誘害咱允諾欠了腹黑竹子一個大人情。怎麼這邊剛幫太后解完毒,那邊就打算卸磨殺驢將咱的身份公之於眾?!額姥姥滴神!那咱以後豈不是就要在大把仇家的追殺下過下半輩子?!

  一時間,以前在武俠小說中讀到的種類繁多報仇雪恨的案例鋪天蓋地拍到了金虔腦門上。

  突然,金虔只覺兩隻手臂一左一右被人抓住,左右一瞄,竟是展昭與白玉堂,一邊桃花眼正色灼灼,一邊黑爍眸子定人心神。

  頓時,好似一顆定心丸滑到了肚子裡。

  沒錯!咱如今可是堂堂南俠展昭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人找上門來,也點掂量掂量這張貓兒臉的份量。再加上那小白鼠之前說過什麼來著?好像是只要有白老鼠一天,就定然會護咱周全!哼哼,有一貓一鼠兩個大神坐鎮,咱就不信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挑戰貓鼠合璧的權威。

  想通了這一點,金虔立即心神大振,就聽包大人繼續道:「那張公孫先生從醫書古籍中尋得的藥方,其實是醫仙與毒聖二位前輩贈與展昭與金虔,並由二人從榆林村帶回的。」

  二位師父贈與的藥方?不虧是老包,這個說法倒是十分順應劇情發展要求。

  金虔鬆了口氣。

  「什麼?!」皇上大驚。

  「且慢、且慢……」八王爺扶著額頭,疑惑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兄、皇叔!」范小王爺上前一步道,懇切聲聲,「母后服下黃干尋回的解藥後昏迷不醒,險些喪命,而一服下展昭與金虔帶回藥方製成的解藥就立即大好——其中到底是誰信口胡言,犯下欺君之罪,又是誰忠心耿耿,含冤莫白,豈不是當下立辨?!」

  天子仁宗與八王爺愣了一愣,慢慢回想來龍去脈,這才如夢初醒,頓時怒不可遏。

  仁宗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大膽黃干,竟敢視太后性命為兒戲,用不知從何處尋得的假藥欺瞞朕!簡直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來人哪,立即將黃干捉拿歸案,送至開封府法辦!」

  「包拯遵旨,皇上英明!」包大人叩首拜謝。

  公孫先生、展昭、金虔、白玉堂也同時叩拜。

  仁宗望了一眼跪地的展昭和金虔,嘴唇動了動,皺眉長聲嘆氣道:「包卿,朕之前閉目塞聽,誤信奸人,冤枉了展昭、金虔,也委屈了包卿,此案還勞包卿審個明明白白,還展昭、金虔二人一個清白,決不能任黃干此等十惡不赦之人逍遙法外!」

  「包拯謹遵聖明!」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高呼。

  金虔跪地微眯細眼,心裡冷笑陣陣:

  哼哼,你個黃鼠狼,就洗乾淨脖子準備挨老包的鍘刀吧!

  *

  紅日破雲出,金光沖霄漢。

  金虔站在開封府大堂之上,聽著耳熟能詳的「威武——」升堂呼號,頭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揚眉吐氣,心胸開闊。

  堂上包大人依舊威武,案後公孫先生依然儒雅,四大校尉仍舊威風凜凜,至於和自己一樣站在大堂證人位置的展昭,當然一如既往的英姿颯颯,而旁側白玉堂自然是風流倜儻。

  堂上仍是多了三位高端旁聽人士,一位是向來與包大人交好的八王爺,另一位則是已經恨黃干入骨的皇上,剩下一個臉色泛黑的龐太師,不足為懼。

  「傳黃干上堂!」包大人一聲令下,便有衙役壓著一名人犯入堂。

  只見此人,一身囚衣,蓬頭垢面,雙目赤紅,嘴唇爆皮,渾身散發著不明刺鼻氣味,形象十分之猥瑣,與之前堂上那位氣焰囂張的原太后救命恩人禁軍指揮使黃干大人簡直是判若兩人。

  見到黃干此種造型,金虔不由一愣。

  想那貓兒在開封府大牢裡待了好幾日,雖然體重有少許清減,面容微顯憔悴,但總體來說仍是一副清清爽爽,俠骨英姿的造型。怎麼黃干才待半個晚上,這就成了這般萎靡模樣?

  再一看那押送黃干上堂的兩個獄卒,臉面上竟是頗為自得,連腰板都比平常挺直了幾分,而兩側站立候命的捕快衙役,還露出一種讚賞之色。

  再看那上座的皇上和八王爺,一見黃干此等模樣,雖然臉面上沒什麼變化,可眼中分明帶了厭惡之色,就連黃干的遠方裙帶親戚龐太師,都不由自主用袖口摀住了口鼻。

  金虔兩邊一打量,頓時豁然開朗。

  開封府獄卒果然夠專業、經驗夠豐富,深知囚犯的外形外貌是影響該犯人印象分的第一要素。雖說包大人不會憑一人外貌就定其罪名,但這極差的第一印象,卻足以使二位旁聽人士對黃干自一開始就心生厭惡,以後他即便是巧舌如簧,舌燦蓮花,聽到皇上與八王爺耳中怕也要打個折扣。

  想到這,金虔又不由望了身側展昭一眼。

  昨夜若是這貓兒也是這般猥瑣模樣,怕皇上也不會輕易答應讓其助太后解毒。

  嘖,看來好的外形不僅有利於陞官發財,緊要關頭還可以救命啊!

  就在金虔認真分析學習外貌造型如何影響未來發展的偉大課題時,包大人已經將太后解毒前後經過一一道出。

  「黃干,你欺君枉上,以假解藥矇蔽皇上,害太后性命,你還有何話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厲聲喝問。

  黃干雙目赤紅,目瞪口呆,直愣愣跪在那裡,好似傻了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猛撲上前兩步,卻被兩側衙役攔住,高聲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那藥肯定是真的!是真的!」

  「若是真的?!為何太后服了藥卻昏迷不醒,滴水不進,險些喪命?!」包大人問道。

  「不可能……不可能……」黃干頻頻搖頭,突然猛一抬頭,呼道,「我為太后解完毒後,太醫院的太醫說過太后脈相平和,面色紅潤,分明已經康復,怎麼……怎麼……不對、不對,定是在我解毒之後,有人做了手腳,使太后昏迷不醒,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皇上,臣冤枉啊!皇上要為臣做主啊!」

  「一派胡言!」八王爺忿然喝道,「太后吃下你的解藥後,乃是皇上、本王以及孝義王爺寸步不離護衛照看,難道你是說是皇上、本王還是孝義王爺在這期間謀害了太后?」

  「我、臣並非此意……」黃乾冷汗淋漓,哆哆嗦嗦道。

  龐太師見狀,忙接口道:「黃指揮使的意思是——或是、或是有圖謀不軌的太醫趁其不備……」

  「太醫?!」八王爺冷笑一聲,「太后藥石無法入口,針灸太醫又不敢,周身一丈之內至少有十人侍奉左右,本王倒要問問眾目睽睽之下,藥針未施,太醫如何加害太后?!分明就是你的解藥是假的,還敢信口雌黃,巧言狡辯?!」

  龐太師乾笑兩聲,不再言語,黃干頓時頹然堆坐。

  「好了!」仁宗臉色陰沉,怒氣直衝腦門,「朕不想再聽此人信口胡言,包卿,欺君罔上,毒害太后該當何罪?」

  包大人回道:「鍘刀之刑!」

  「好,即判黃干鍘刀立斬!」

  「遵旨!」包大人恭敬應下,回身抽出令簽,利目一瞪,提聲道,「來人哪,虎頭鍘伺候!」

  王朝、馬漢立即將虎頭鍘抬出。

  突然,黃干好似想到什麼,尖聲驚叫起來:

  「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的解藥絕對是真的,我的解藥是展昭給我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金虔一挑眉,這黃干果然是嚇傻了,竟把實話說出來了。

  「解藥是展昭所給?」包大人一字一頓問道,「你不是說那解藥乃是獨自一人尋訪世外隱士所制,與展昭毫無干係?怎麼此時解藥又成了是展昭給你的?」

  「是……是……」黃干滿臉黃豆大小汗珠,「對、對了,在回京的路上,展昭曾搶去解藥,定是那時他用假藥偷換了真藥,陷害於我,後又用真解藥為太后解毒,矇蔽聖上!」說到這,黃干猛一抬頭,面目猙獰喝道,「是展昭陷害於我!是展昭陷害於我!他居心叵測、貪心居功、罪該萬死!!」

  「偷換解藥?」包大人冷聲道,「展昭與金虔救太后所用乃是醫仙毒聖相贈的藥方!哪裡有什麼偷換的解藥?!」

  「這……這……」黃乾麵容扭曲,一雙紅眼珠頻頻望向上座的龐太師。

  龐太師嚥了嚥口水:「或是……或是……對了,開封府的公孫先生醫術高超,或是他從展昭從黃干處偷回的解藥中推斷出藥方也不一定啊!」

  喂喂,到底是誰陷害誰啊?

  金虔此時真想照老螃蟹的屁股上踹一腳。

  若是按這老螃蟹的道理,那便是:黃干取了解藥,展昭換了解藥,黃干為太后解毒後太后昏迷,公孫先生以偷來的解藥為基礎寫出了藥方,並請展昭及時出現用真藥救了太后,順便誣陷黃干……嘿!還好巧不巧挺順理成章的!老螃蟹,你不去當三流電視台當編劇真是委屈人才啊!

  「龐太師此言可有證據?!」包大人虎目一瞪,厲聲喝道。

  「這、這個……」龐太師抹汗,「老夫是合理推斷、推斷!」

  皇上與八王爺同時瞪了龐太師一眼。

  龐太師忙往回縮了縮大肚子。

  包大人黑臉一沉,冷哼一聲,又望向展昭,緩聲道,「展昭,你如何說?」

  展昭上前一步,抱拳道:「解藥乃是在榆林村展昭、金虔與白玉堂求醫仙、毒聖二位前輩制得,後又交予黃指揮使帶回京城為太后解毒,展昭絕無搶奪解藥之舉。」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黃干突然乾嚎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邊叫邊朝展昭撲去,「哪有什麼榆林村,哪有什麼醫仙、毒聖,那解藥是我尋到的,是你搶了解藥,是你偷換了解藥,是你陷害於我,是你!是你!」

  展昭一個側身,輕鬆避過黃干,手指一動,勁氣彈指而出,打在黃干腿彎處,黃干頓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口中仍在大吼:「是展昭陷害我!是展昭陷害我!」

  眾人望著黃干,不由暗暗搖頭。

  「皇上,這黃干不會是瘋了吧?!」八王爺悄聲道。

  皇上皺了皺眉頭。

  「什麼瘋了!這分明是六月飛雪,天下奇冤啊!」龐太師急聲道,「黃干所言定是實情,請皇上聖裁!」

  皇上瞥了一眼龐太師:「黃干所言,可有人證?」

  「這……」龐太師一時語結,卡了半天,才嘀咕了一句,「展昭所言,也無人證啊!」

  「不是有金虔和白玉堂二名證人?」

  「那二人和展昭是一個鼻孔出氣,所說的話怎麼能信?!」

  「黃干所言連半個證人都沒有,朕又如何能信?!」

  「……這……」

  堂上幾位高位旁聽所言,堂下眾人聽得是清清楚楚,心中氣憤莫名,卻又無可奈何。

  金虔心中一陣哀嘆:這下好了,雙方各執一詞,各有各的道理,卻偏偏都無第三方人證證實……得!又成了扯皮的案子。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不由暗暗嘆氣,看來這案子只能壓後再審,再尋證據。

  包大人抬起驚堂木,正欲拍下退堂,卻見一名衙役沖上大堂,高聲報導:「報——府外有三十多名村民求見。」

  「村民?什麼村民?」包大人一愣。

  「他們自稱是榆林村的村民,前來叩謝皇恩的!」

  眾人聽言,滿堂震驚,尤其是龐太師與黃干,同時臉色大變,龐太師癱軟後坐,黃干噤聲呆愣,一臉不可置信。

  包大人猛得站起身,聲音拔高了好幾度:「傳!」

  金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這是什麼情況?之前上報說榆林村乃是一空村,分明顯示村民已被黃干和老螃蟹滅口……難道是死而復生?或是冤魂伸冤?青天白日的,不用這麼聊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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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9:56 |只看該作者
青龍珠 十三回 村民證黃干伏法 夫子院新丁入戶

  再次見到榆林村一眾老小,金虔心情只有一詞可表: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啊!

  不是冤魂、不是聊齋、是會喘氣的活人啊!

  看看那顏查散,一如既往的翩翩書生味十足,瞧瞧小逸,果然還是一臉臭屁模樣,還有小逸的青梅竹馬小丫同學,張老爹、王大嬸、徐老漢……多麼令人激動的陣容啊啊啊——

  等等,那個人……

  金虔額角一跳。

  那位縮在最後面滿臉塗灰髮髻散亂衣衫襤褸貌似乞丐的人物怎麼看起來有點像那個渾身懶筋最怕麻煩的一枝梅?

  金虔探了探脖子,正欲看個清楚,卻被身側的展昭拽住了衣領。

  回眼一望,但見展昭雙眼微斂,面色如常。

  但金虔卻覺頭頂「叮」得一聲,立即束手垂首,擺出閉目塞聽的標準門柱子造型。

  一旁的白玉堂看得嘖嘖稱奇,若不是此時在大堂之上,定要調侃一番。

  就聽堂下三十多口村民跪地齊呼:「青集鎮榆林村村民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八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見過包大人、太師大人!」

  大堂頓時一靜。

  包大人拍下驚堂木:「你等是青集鎮榆林村的村民?!」

  「回大人,正是。」回話的是顏查散,但見他一身儒衫,眉目清朗,聲如溪水,跪在猥瑣造型的黃干身後,實在是「一個天上月,一個地上泥」,反差巨大。

  「不可能!」龐太師大喝道,「那榆林村的村民分明、分明……對、對了,昨日包大人不是派人去查,縣丞回報說榆林村乃是一座空村,怎麼今日又憑空冒出這許多村民?定是冒充的!」

  「草民等絕非冒充!」顏查散正色道,「我等隨身帶有戶籍證冊,大人盡可查閱!」說罷,顏查散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冊子,遞給旁側的衙役,趁包大人翻閱時,繼續道,「只因全村村民在數日前啟程前來開封叩謝皇恩,村中無人,所以才錯過了包大人派去的查探之人。」

  包大人翻閱戶籍完畢,又遞給公孫先生,公孫先生一一翻看後報導:「啟稟聖上,確是青集鎮榆林村村民。」

  皇上點點頭,望著顏查散,語氣不知不覺放緩了幾分:「你是何人?」

  「啟稟皇上,草民榆林村人顏查散。」

  「你為何稱全村村民前來開封是為了叩謝皇恩?」

  顏查散露出一個十分驚詫表情:「榆林村三十四名村民生了怪病,幾乎命喪黃泉,若不是皇上派了欽命欽差全力為一村村民治病,草民等哪裡還有命在此?皇上天恩,勝過再生父母,我等一屆草民,能受此皇恩實在是受寵若驚、感恩難言,心中一片感動之情、情難自抑,思前想後,終是決定千里迢迢前來汴京叩謝皇恩浩蕩!即便是不能見到聖顏,縱使是僅能在皇城外叩幾個響頭,能求得皇上身體康健、福澤相伴,大宋國泰民安,便也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

  顏家小哥,高人哪!

  金虔頓對顏查散刮目相看,暗自分析道:

  這顏查散果然絕非常人,聽聽這一段說得:華麗中帶有幾分樸實,樸實中憑添幾分深刻,深刻中追加幾分感動,感動後再補幾分氣勢,從村民治病小事說到皇恩浩蕩,再引申至國泰民安和諧社會的高調論斷,一氣呵成,條理清晰,鮮明立意,層層深入,敘事為輔,奉承為主,高政治覺悟,實乃拍馬屁言辭之上上之選。

  以前還道這顏查散比起他的人精弟弟小逸差了幾分,如今看來,怕也是個人中精品。

  再看堂上眾人,莫不微詫,而天子仁宗更是詫異之餘滿面感動之色,問話的語氣也親和了三分:「你剛剛說全村村民得了怪病,有欽差助你等治病,可否將此事詳細說與朕聽聽?」

  「顏查散遵旨……」顏查散正欲回話,身後的一眾村民卻你一句我一句爭先說了起來:

  「皇上啊,就是俺們全村的人突然都生了怪病,害得大家日日渾渾噩噩,臉色又青又白,吃不下喝不下睡不好,那真是一個慘啊……」

  「青集鎮開始還有幾家醫館說能治,誰知騙了俺們的錢,那些什麼神藥卻是越吃越糟,險些就丟了命!」

  「後來皇上您就派了開封府的展大人和金校尉來了!」

  「對對對,展大人和金校尉還有白大俠尋了兩個老大夫來,說是江湖上什麼有名的醫仙、毒聖的人物幫我們這些老百姓醫病製藥……」

  「後來皇上您還派了欽差黃大人前來幫忙,那幾天忙得可是昏天黑地的。」

  「再後來藥做好了,俺們的病也就治好了,聽說汴京城裡有人也和俺們一樣得了這種怪病,展大人就請黃大人先把藥帶回去了……對了,不知道得病的人病好了沒啊?」

  「就是、就是,村裡人還湊了幾隻雞帶來,也給汴京城裡得病的人補補身子,這病剛好,身體虛著呢!」

  村裡人七嘴八舌說得雖是有些凌亂,但卻是將前因後果都說了個清楚明白,且由村民你一言我一語閒話家常般說出,比起顏查散一人所言,自然更加真實可信。不過,雖然這些村民所言聽起來句句都是樸實無華的大實話,但細細一揣摩,卻是嚴絲合縫,半點破綻不露。

  首先,說明解藥來源,黃干如何得到解藥之事——充分說明展昭所言屬實,黃干所言盡數屁話;

  其次,那位欽命要犯「一枝梅」的存在被毫無痕跡抹殺了——說明展昭等人並未見到欽犯,自然也無包庇欽犯之嫌。

  第三、村民所中的與太后一般的劇毒變成了所謂的「怪病」,中毒的太后也變成了得了怪病的「不明人士」——說明展、金等人絕無將太后中毒的機密透露半分;

  第四、被派去尋青龍珠或解藥的展昭、金虔、黃干等人,全都變成了皇上派去救助村民的欽差——這無疑是給皇上找台階下,順便給皇上臉上貼點金;

  最後,以村民千里迢迢帶了母雞為「病友」——也就是太后補身之言結尾,臨了來一記「貼心親情牌」,怎能不令人感動?!

  如此滴水不漏、步步為營的證詞安排皆出自這群毫無心機的老百姓之口,鬼才信!

  金虔將目光移向小逸,又挪向了顏查散。

  雖然猛一看去這兄弟倆表情與剛剛無異,但金虔敢以自己觀察某位江湖南俠微妙殺氣變化的經驗值打賭,顏家小哥的嘴角分明上揚了0.3個百分點,而小逸眼角絕對有種叫「自豪」的氣味飄出。

  八成是這人精兄弟倆聯合一眾村民串好的證詞!

  堂上眾人聽完堂下村民所言,目光全都移向了黃干。

  「黃干,你還有何話說?!」包大人猛一拍驚堂木喝道。

  黃干趴地渾身顫抖不止:「我、我我……那藥……藥……」突然,黃干猛一挺身,雙眼放出紅光,嘶聲喝道,「對!對!他們說得是真的!藥是展昭給我的,是展昭把藥換了,與我毫無干係,是展昭不想我領功,所以陷害我的!是展昭陷害我的!」

  堂上眾人皆無言望著黃干,滿臉厭惡。

  金虔暗翻一個白眼:這黃干莫不是與展昭有什麼深仇大恨,怎麼到了這種地步,還死咬著展昭不放,大有臨死拉個墊背的架勢。

  「哥哥,小逸怎麼聽不明白?」跪在黃干身後的小逸突然出聲,不過用得卻是剛見面時那副乖巧可愛模樣,嫩聲嫩氣問道,「黃哥哥說展哥哥換藥?可是展哥哥連藥瓶的蓋子都沒開,怎麼換藥?」

  「小逸,大堂之上莫要多言。」顏查散悄聲喝住小逸。

  可惜此時大堂上十分安靜,兄弟二人的對話一句不漏都落入了眾人的耳朵。

  皇上眉頭一皺,望了一眼黃干,又向小逸緩下聲音問道:「你叫小逸?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逸一鼓腮幫子,一副氣呼呼的模樣,「哥哥說了,說謊不是好孩子!小逸記得清楚,那天兩位大夫爺爺把藥瓶遞給展哥哥的時候,展哥哥就摸了一下,馬上就給了黃哥哥,囑咐黃哥哥速速把藥帶回京城,黃哥哥還答應一定會把展哥哥的什麼功勞的事告訴皇上大人的,小逸和哥哥都看到了,是不是?!」

  顏查散一抱拳,正色道:「的確如此!」

  眾人目光宛如利劍一般直射黃干。

  「你個臭小鬼!」黃干驀然轉身,抓住小逸肩膀狂吼道:「胡說八道!分明是展昭陷害我!」

  「哇!」小逸頓時嚇得臉色大變,大哭起來。

  一旁衙役趕忙上前拉開二人,將黃干推翻在地。

  小逸縮在顏查散懷裡,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哭得直打嗝:「小逸不喜歡這個黃哥哥,這個黃哥哥一定是不聽大夫爺爺的話,自己沒本事還替人治病,所以變成鬼了!嗚嗚嗚……」

  「沒本事?變成鬼?!」包大人眸光一閃,「這是何意?」

  顏查散一般安撫小逸,一邊回道:「啟稟大人,這是兩位前輩給黃大人藥時說的。說黃大人內功不如展大人和白大俠,若是勉強運功為人治病,恐會害病人有性命之憂,更有甚者,還會使自己走火入魔。所以最好的法子是黃大人先將解藥帶回汴京,替病人服下暫且穩住病情,五日之內尋內力深厚之人為病人運功方為上策。」

  「哥哥說謊!」小逸抹了一把眼淚,「大夫爺爺分明是說只有展哥哥和白哥哥才可以治病!」

  「這又是怎麼回事?」皇上皺眉。

  顏查散忙道:「二位前輩並非此意,只是說那藥可以穩住病情五日,五日之內尋內功深厚之人運功治療便可。但若是實在尋不到與展大人、白大俠一般內力深厚之人,不妨待二人回京之後再運功也不遲。」

  說到這,顏查散好似忽然想到什麼,臉色大變道:「難道是未尋到內功深厚之人耽誤了病情?!啊呀!都怪我們!都怪我們!只因二位大夫說京城的病人五日之內尚無性命之憂,黃大人又稱京城之中內功深厚之人比比皆是,運功治病不在話下;而全村三十多口村民卻是再耽擱半日就死定了……我們才苦苦哀求強留下展大人和白大俠先救村民……不、不不,即便如此,我們怎可為了自己的性命而不顧他人性命,這實在是不該!不該啊啊!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說到這,顏查散掩面而泣。

  身後的一眾村民也隨聲痛哭。

  「都怪我們、都怪我們……」

  「想不到展大人他們一幫我們治好病,連飯都顧上吃就馬不停蹄的上路也沒趕上啊……」

  「哎呀……怎麼會這樣……嗚嗚……」

  「哎?等等,今天入城門的時候不是說展大人前天就回來了嗎?那應是在第三天就回來了,應該來得及啊?怎麼……」

  「對啊,應該來的及啊!」

  說到這,一眾村民都抬頭,一臉疑惑望著堂上幾位。

  再看堂上眾人,展、白二人聽到此處,已是丈二摸不著頭腦。

  金虔更是一頭霧水:什麼五日之內趕回京城?什麼黃干內功不濟?咱記得那黃干在榆林村救人時內功似乎還湊合啊,二位師父也稱以黃干的內功修為,運功救個太后什麼的並非難事……

  怎麼今日到了顏家小哥嘴裡,竟變成了黃干明明內功不到家還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幫太后運功療病,最後導致太后性命堪憂的嚴重後果……

  不過,經顏家小哥這麼一說……

  金虔目光移向黃干,悄悄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唉……黃鼠狼,如今你是百口莫辯,就算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了——阿門。

  反觀皇上、八王爺、包大人及開封府一眾,聽到此處皆是一臉恍然大悟,望著黃干的目光裡更添十分厭惡。

  而黃干早已呆滯如痴傻一般,嘴裡僅是喃喃重複著幾個字:「騙人,都是騙人的,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可惜,黃干此時所言所語,堂上再無一人聽進半字。

  「包卿,對此等喪德敗行罪無可恕之輩,還不將他速速鍘了,免得污了朕的眼睛!」天子仁宗咬牙切齒冷聲喝道。

  身側八王爺恨恨點頭,龐太師臉色青白,卻再也不敢再多言半字。

  包大人自是立即領旨,拍下驚堂木沉聲道:「黃干貪功戀勢,隱瞞展昭、金虔、白玉堂等人尋藥之功,後又為搶功不自量力擅自為太后運功治病,置太后於險地,之後罪行敗露,又死不悔改欲誣陷他人,滿口謊言,欺君枉上、無忠無信,喪心病狂!」頓了頓,猛一提聲,「本府判黃干鍘刀之刑!來人哪,將黃干搭上鍘口!」

  一邊等候多時的張龍趙虎立刻架起早已渾身癱軟意識飄忽的黃干送上鍘口。

  包大人利目一瞪,拋出令簽:「鍘!」

  「噗!」一抹鮮紅噴向半空。

  堂上眾人都顯出十分解恨神色。

  只有展昭和金虔例外。

  展昭望著那一地鮮紅,一臉疑惑中略顯不忍。

  金虔搖頭嘆氣,暗道:

  這黃干雖然至始至終滿嘴謊言,不過臨死之時說得卻是大實話,顏家兄弟倆的這套說辭確是「一派胡言」,可惜,卻無人肯信了!嘖嘖,這就叫自罪孽不可活……

  *

  太后中毒一案終於落下帷幕,太后在眾太醫的重重料理之下,不過幾日就康復如初,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皇上龍顏大悅,外加之前冤枉了展昭等人,所以這次的封賞也是破了紀錄。展昭、金虔不但官復原職,還得了不少經濟獎勵。

  展昭受賞黃金百兩,金虔受賞黃金八十兩,包大人、公孫先生俸祿翻了三番,開封府下屬衙役捕快外加打雜的薪酬加倍,就連白玉堂也得了黃金三十兩的賞金

  開封府頓時脫貧致富,展、白、金三人立即榮升為汴梁城各大銀號拉攏的大客戶對象,一時間,各大銀號的掌櫃紛紛上門聯繫儲蓄業務,險些把開封府的門檻踩爛。

  展昭、白玉堂不堪其擾,便隨便選了一家銀號存了賞金。

  倒是那金虔,將所有銀號掌櫃都接見了個遍,與其整整討價還價了三日,才挑了一家利息最滿意的存了賞金。據說最後一日,那家收了金虔賞金的銀號掌櫃從開封府大門出來之時,整個人是大汗淋漓幾乎虛脫,哭一陣笑一陣,十分詭異。回去後,將手下夥計操練了整整一月,此後這家銀號生意一日千里,迅速擴展市場份額,不過半年便壟斷了汴京五成金融業……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而改寫了汴京甚至是北宋金融業市場格局的某位從六品校尉,此時卻在極度的鬱悶中。

  原因無他,只因金虔要搬家了。

  咳咳、請不要誤會,並非金虔被開封府炒了魷魚要捲鋪蓋走人,而是恰恰相反,金校尉如今可是開封府的大紅人,風頭正勁——明裡是救治太后的第二恩人,暗裡是救治太后的第一恩人,外帶一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救命恩人。而且開封府諸位人精更是知曉此人身份特殊:畢竟醫仙和毒聖的關門弟子天下也就金虔這「蠍子拉屎——獨一份」,所以金虔的福利待遇立馬提升了數個檔次。

  首當其衝要改善的當然就是住宿條件。

  金虔此時身價與之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自然不能再住三班院這等混亂嘈雜的集體宿舍,自然要換一個安靜清爽的獨身宿舍。

  而開封府可提供獨身宿舍的僅有夫子院一處,其內住著開封府一眾人精,包括:包大人、公孫先生、四大校尉,以及御前四品護衛。

  既然金虔醫仙毒聖弟子的身份如此敏感,安全便是重中之重。而夫子院內最安全的地方,除了包大人的寢室,便是某四品護衛的寢室……咳……當然,金虔是死也不會同意與這二人同屋的,所以,金虔唯一可選擇的就只有距展昭寢室僅有一牆之隔的房間,成為御前四品護衛的幾乎零距離的鄰居。

  這就意味著金虔只要一有危險,展昭可以在第一時間破門而入,若是破門不成……咳咳,反正以南俠的功力,在牆上破個洞什麼的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這也意味著,以後金虔不論是吃飯打盹數錢偷懶都要在展昭的眼皮子底下,至於有不長眼的歹人來偷襲南俠時被無辜波及什麼的,半夜刺客來襲被某護衛揪起來加班什麼的,大清早被某護衛掀被窩揪起練功什麼的……更是不在話下……

  所以,在暢想了「美好」未來後,金虔幾乎欲哭無淚。

  咱不要搬到危險係數極高、加班概率90%以上的貓窩邊去住啊啊啊!!

  「金虔,俺也知道你當俺是哥哥一般,捨不得俺,俺也舍不得你,可既然是公孫先生說的,你就搬吧。」鄭小柳一邊忙活著幫金虔搬東西,一邊安慰道,「好了,別苦著臉了……」

  金虔蹲在屋角,嘆了口氣。

  「金兄,看看還有什麼要搬的?」顏查散扛著一大疊被縟走出內室,身後還跟著掛著兩個裝衣服包袱的臭臉小逸。

  「顏兄、小逸,其實不用麻煩你們的……」金虔有氣無力道。

  咱寧願搬他個幾日幾夜才好。

  「金兄何必如此客氣,我兄弟二人蒙包大人不棄,可在開封府暫住數月,整日吃白飯也實在是不好意思,現在能幫幫金兄,也算是安心了幾分。」顏查散笑道。

  「顏兄客氣了,」金虔忙起身抱拳道,「若不是你傾盡家財僱車將榆林村一眾村民千里迢迢送至開封府,展大人和咱怕就要含冤莫白,開封府上下感激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嫌棄。」

  「金兄,若說感激,不如先感激在下吧!」一道黑影從內屋飄了出來,懶洋洋道,「若不是在下將那黃干派來的爪牙殺得落花流水,這一幫手無寸鐵的百姓怎麼能毫髮無損來到汴京?」

  「黴兄自然也是要感激的!」金虔訕笑兩聲,突然臉色一變,叉腰怒道,「感謝,感謝個鳥!雇幾輛馬車能花幾個錢?你堂堂一個天下第一神偷,動動手指頭銀子不就來了,可你居然眼睜睜看著顏家小哥將數年積蓄全部用盡,也不肯贊助半分銀子,你還叫什麼天下第一神偷,不如叫天下第一鐵公雞算了!」

  「那可不是隨便的什麼馬車……」一枝梅有些委屈,「是十五輛雙馬快駕馬車,租賃費可貴著呢!何況,咱身上帶的那點銀子,都在醫仙毒聖那兩個怪老頭強迫咱回榆林村的時候被搜刮一空……」

  金虔臉皮隱隱一抽。

  不是吧,二位師父,您二位連天下第一神偷也敢打劫?!這也太不靠譜了吧!

  「這一路上,又要保護村民,又要和那些殺手周旋,在下哪裡還有空去賺銀子……所以只能讓顏兄破費了……」一枝梅吸著鼻子望了一眼顏查散。

  「無妨、無妨,錢財乃身外之物,所謂千金散去還復來嘛!」顏查散坦然笑道。

  身側小逸垂頭嘆了口氣。

  「還是顏兄大度!」一枝梅鳳眼一亮,剛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瞬間消散,又生龍活虎朝金虔道,「話又說回來,此次如此凶險,在下也出了不少力,如今展大人、白五俠和金兄都得了賞賜,唯獨咱連半文錢也沒撈著,在下實在心有不甘啊!」

  「哦?!那黴兄要如何才能安心?」金虔叉著腰,挑眉問道。

  「黃金什麼的在下也不稀罕……在下倒是對……」一枝梅突然邪氣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對從金兄牆縫裡挖出的這些碎銀子更感興趣……」

  「碎銀子?什麼碎銀子?!」金虔耳尖嗖得豎起,「牆縫?!啊啊啊啊!!那是咱藏在牆縫裡的應急款,一共要十五兩三錢二分白銀!一直黴,你竟敢挖咱的棺材本!!!」

  金虔一邊驚叫,一邊沖一枝梅撲了過去。

  一枝梅輕描淡寫一轉身,挑眉笑道:「金兄,如今你已是黃金八十兩的身價,哪裡還看得上這十幾兩的碎銀子,還不如送給在下打打牙祭。」

  「你懂什麼?!那八十兩黃金咱存的是利息最高的死期存款,不是說取就能取的!」金虔叉著腰,氣勢洶洶道,「何況這每分銀子都是咱披荊斬棘冒死拚命的血汗錢,怎能被你順手牽了去?廢話少說,把銀子還給咱,否則定要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一枝梅一聳肩膀,懶懶打了個哈欠,突然足下發力,衝出屋門。

  「可惡!!」金虔氣得雙眼冒火,一溜煙追了出去。

  屋內三人望了一眼目前情形,只得自顧自尋了個座位坐下來,悠然看起了熱鬧。

  「剛剛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一聽見自己銀子被偷了,比喝了雞血還精神。」小逸撇嘴道。

  「咳咳,這個,金虔以前大概是窮怕了,所以……」鄭小柳試圖為金虔辯護。

  小逸哼了一聲,不予置評。

  「金兄戒奢寧儉,實乃儉以養德的典範。」顏查散點頭。

  小逸扶額無言,鄭小柳乾笑。

  再看屋外你追我趕的二人,已經將院內折騰的是煙塵滾滾,烏煙瘴氣。

  金虔雖然輕功不錯,但比起盜界之王的一枝梅,那還是差了幾分,追的是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而那一枝梅卻是遊刃有餘、一臉懶笑,一看就是「逗你玩」的境界。

  「可惡之極!」金虔一跺腳,反手一揮,幾個藥彈順勢飈出,「看咱的含笑半步顛!」

  「誒?!」一枝梅眼角一瞄,臉色大變,腳下頓時一個趔趄,眼看那藥彈就要砸到腦頂。

  「小金子,你這藥彈可不是鬧著玩的!」一道白影飄過,潔白衣袖一捲,把數個藥彈安安穩穩收了回去,「還是收起來較為穩妥。」

  「有勞白兄。」一枝梅大鬆一口氣,還未等抽出手抹抹嚇出的冷汗,就有人一把抓住自己手腕,將手裡的碎銀包奪了過去。

  「此乃開封府,梅兄若是不想惹麻煩,還是莫要行這雞鳴狗盜之事。」

  一枝梅臉色一僵,扯出一個笑臉:「是是,多謝展大人教誨。」

  展昭輕嘆一口氣,走到金虔面前,把碎銀包放到金虔手中:「東西可都收拾好了?」

  「快、快了……」金虔莫名心虛。

  「展某幫你……」

  「不用不用。」金虔忙堆笑道,「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說罷,就一陣風似的衝回屋,瞬間,就肩上扛著被縟、腰裡別著臉盆、胳膊上掛著衣服包裹、脖子上圈著汗巾衝了出來。

  而屋內那三位甚至還未回過神來。

  「小金子,就算你急著搬到貓兒隔壁,也不用這麼急吧?」白玉堂一臉啼笑皆非。

  展昭嘴角輕輕上揚,不聲不響將一大摞被縟接了過去。

  屋內三人也跑了出來,接臉盆的接臉盆,扯汗巾的扯汗巾,白玉堂搶過兩個包裹,一個跨在了一枝梅身上,一個拎在手裡:「想不到小金子你人不大,家當可不少,走了走了。」

  於是,搬運工一行就浩浩蕩蕩離開三班院,橫穿整個府衙,頂著無數衙役羨慕嫉妒好奇驚詫混雜的種種目光,來到了夫子院金虔新宿舍屋內。

  「如何,乾淨吧?是五爺和貓兒一起收拾的。」白玉堂放下包袱,站在屋中央自豪道,「你們可是沒看見,之前這屋裡,簡直是……蜘蛛網都能掃出一斤。」

  金虔望了一圈窗明几淨的環境,回想之前自己屋子的那副豬窩樣,雖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一貓一鼠做起家政來確比自己有天賦。

  「吶,小金子,」白玉堂一把拉過金虔,開始介紹週遭地形,「斜對面是包大人的臥房,正對面是公孫先生的寢室,那邊是王朝他們四個人的屋子,左邊隔壁是開封府的貓窩……」

  金虔是越聽心越涼:怎麼像是「前有狼後有虎左邊還有麒麟吼」的恐怖陣容……

  「至於右邊隔壁嘛……」白玉堂嘿嘿一笑,「是白五爺我的臥房!」

  「什麼?!」金虔尖叫一聲。

  「白少俠也要住在開封府?」顏查散問道,「為何?」

  「天機不可洩露。」白玉堂豎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道。

  金虔面皮僵硬,扭頭望向展昭。

  展昭似是有些無奈:「是公孫先生請白兄暫留開封府,言下之意……」說到這,若有所指望了一眼金虔。

  金虔額頭青筋一跳。

  但見白玉堂突然低頭,在金虔耳邊呼氣道:「白某說過,只要白某在的一日,定要護小金子周全,白某言出必行,小金子以後盡可安心。」

  金虔只覺頭皮發麻,忽覺自己被人猛得拉扯倒退一步,避開了白玉堂。

  只見身後展昭黑著一張俊臉,沉聲道:「依展某所知,根本是某人怕回陷空島後因私自離家被大哥責罰才非要賴在開封府吧!」

  「臭貓,你!好心當成驢肝肺!」白玉堂頓時跳腳。

  展昭扭頭,不理。

  「鏘!」畫影出鞘,「臭貓,一決高下!」

  「展某還有公事在身,恕不奉陪。」

  「臭貓你敢走一步試試!」

  「白兄自便。」

  「死貓!臭貓!」

  「……」

  然後便是繼續上演貓走鼠追的的經典劇情。

  屋內小逸、一枝梅和鄭小柳同時望向金虔,一臉擔憂。

  「金兄,你住在此處……沒問題吧?」顏查散猶豫問道。

  金虔一臉苦相,細眼淚光朦朧。

  沒問題?沒問題才鬼了!

  左邊貓窩右方鼠洞,對面栽著腹黑竹子,天哪,這都是什麼鄰居啊?以後絕對沒有省心日子過啊啊!

  事實證明,金虔作為一個有遠見的現代人,預感是敏銳的,預見是靈驗的。

  當天晚上,金虔就迎來了入開封府以來最混亂的一夜。

  *

  而在夫子院最東邊的花廳內,包大人放下手中公文,今天第十八次望向斜對面的白面師爺,欲言又止。

  「大人可是有話要問學生?」公孫先生嘆了一口氣,抬頭道。

  「公孫先生,本府思前想後,終有一事不明,還望公孫先生解惑。」

  「大人請講。」公孫先生放下手中毛筆。

  「當初金校尉被判逐出開封府,公孫先生卻命張龍趙虎二人悄悄將金校尉帶回花廳,並暗示本府金校尉便是那救展護衛的關鍵之人,難道那時先生便已知曉金校尉的身份?」

  「大人未免太過高看學生了。」公孫先生搖頭,「金校尉的身份如此隱秘,學生如何能知曉?」

  「那……」

  「學生只是賭一賭罷了。」

  「賭?」包大人一愣。

  公孫先生微微笑道:「想金校尉身懷江湖罕見輕功,能製功能各異藥丸藥彈,言行不羈,行事無常,有鬼神莫測之能,扭轉乾坤之力。如此人物,怎可能是默默無聞之輩?但金校尉年紀尚輕,江湖無名,想必是有名師指點方有此番本領。」

  包大人拈鬚點頭:「公孫先生所言不錯,但天下能人輩出……」

  「大人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公孫先生笑意更甚,「醫仙毒聖在江湖上以脾氣古怪著稱,向來與官府中人毫無瓜葛,可此次竟毫無條件贈與展護衛解藥,其中必有緣由!而這緣由,學生苦思冥想,似乎僅有金校尉能與此二人有所瓜葛。」

  「這倒是。」包大人一臉恍然,也同時笑道,「有絕世輕功、能制些奇奇怪怪的藥彈、又脾氣行事古怪的,放眼整個開封府也就金校尉一人了。」

  「所以學生就斗膽一賭!」公孫先生鳳眼閃閃發亮,「賭金校尉與那醫仙毒聖定有牽連,定有法子尋到此二人蹤跡,所以才以言語詐之。不料……」

  「不料竟詐出醫仙毒聖高徒一個。」包大人搖頭笑道,「本府還未見過如此愛財之人,若不是公孫先生以陞官發財誘之,他怕是死也不會承認吧。」

  「這……」公孫先生拈鬚沉思,「那時學生察言觀色,金校尉雖對學生所言十分嚮往,但最後讓其下定決心的,似乎並非是高官厚祿……」

  「難道是為了展護衛?」包大人失笑道,「公孫先生想太多了吧。」

  「這個嘛……」公孫先生淡笑不語。

  窗外,一道紅影急急走過,一道白影步步緊追,不遠處新搬家入住的某人似乎正在抱頭碎碎念,旁邊眾人苦口婆心似在安慰。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微微搖頭,繼續在日漸熱鬧的環境中埋頭批覆公文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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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0:23 |只看該作者
青龍珠 十四回 一夜間五人連談 一語驚道破真心

  月華連晝色,燈影雜星光。

  忙碌了整日,深受生理心理雙重壓迫的金虔,在收拾完畢所有家當後,終於可以放鬆精神,決定早早入寢。

  可剛打好洗臉水,手巾還未沾濕,卻聽門外有人敲門。

  金虔嘆了口氣,嘴裡嘀嘀咕咕前去開門:「誰這麼不長眼色半夜三更還來串門……展大人?!」

  門外之人,一身素藍,挺拔身姿,朗目若星,正是金虔的新任鄰居開封府首席偶像展昭。

  「金虔,你歇下了?」展昭望著金虔問道。

  金虔一愣神,嘴裡有些磕巴:「當、當然沒有,展大人有事?」

  哎呦呦,這深更半晚夜半無人這麼大一個美男站在門口——太考驗咱的定力了吧!

  展昭黑眸未偏離半分,仍是定定望著金虔:「展某可否進屋一坐?」

  「自、自然可以!」金虔乾嚥一口唾沫,閃身讓展昭進屋。

  額滴天照大神吶!今個兒這貓兒的眼神怎麼有點直勾勾的?!

  展昭進屋環視一圈,便坐在了桌旁,望了一眼手足無措的金虔,輕輕一笑:「金虔,莫要拘束,過來坐。」

  喂喂,這到底是誰的屋子啊?

  金虔臉皮一抽,磨磨蹭蹭走過去,坐到離展昭最遠的一個凳子上。

  展昭笑容漸漸淡下:「坐得那麼遠,難道是嫌棄展某不成?!」

  「啊!」金虔好似被蠍子蟄了一般跳起身,驚叫道,「咱就知道、咱就知道不對勁兒,你是哪個傢伙?一枝梅還是白玉堂,竟敢三更半夜扮成展大人跑到咱的屋裡來敗壞展大人的名聲,還不速速從實招來,念在咱們患難一場,咱可以求包大人給你一個寬大處理!」

  一邊叫,一邊張牙舞爪衝上去揪展昭的臉皮,誓要將眼前這個身份不明人士臉上的人皮面具扯掉。

  「金校尉,你這是何故?!」來人一把抓住金虔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微慍道。

  剛剛還氣勢如虹的金虔霎時僵立當場。

  湧入鼻腔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淡淡青草香——金虔敢拿自己醫仙毒聖關門大弟子的身份打賭,身上能散發出這種「正統中又有點勾人」味道的人,全大宋僅有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獨一個。

  而今天這個味道較平常又有些特別,期間還夾雜了一絲淡淡的酒香……

  娘的!是哪個傢伙讓這酒量不咋地的貓科動物喝酒的?

  難道不知道世上有個詞叫「酒後亂那個啥」嗎?!

  金虔極度震驚僵立原地的動作引起了這位不知還保持著幾分清醒醉貓兒的不滿。

  「金虔,你平時不是話很多嗎?為何今日如此安靜?」展昭眨眨眼,好似扇子一般的睫毛在如今幾乎零距離下看起來更添了幾分誘惑。

  救命啊啊啊!!

  金虔在心中哀號,幾乎條件反射想抽出手腕逃到對面公孫竹子的屋裡去。

  可握住金虔手腕的鐵掌猶如鐵鉗一般半分不鬆。

  「你可是在惱展某?」

  「展、展大人說笑,屬下哪會惱展大人……」

  展昭臉色漸漸暗了下來:「你定是在惱展某!」

  「沒有的事兒……」

  「你定是惱這次為救展某害你暴露了醫仙毒聖弟子的身份!」

  「展大人您多想了……」

  「雖說你的身份如今僅有數人知道,但難免會有洩露的一日……」說到這,展昭微蹙眉頭,望向金虔,「你武功不濟、內功不行、輕功馬虎、武器暗器無一通曉……」

  金虔臉皮抽搐:你丫個臭貓,莫不是裝醉專門來數落咱過癮的?!

  「雖說有醫術毒術傍身,但若真遇見厲害的仇家……還有那身份不明形跡可疑的一眾黑衣人,似乎也是衝著醫仙毒聖的名號來的……」

  金虔扭動眉毛:咱說展大人,您是不是非要往咱的痛腳上踩上幾腳才安心啊?

  「展某只要一想到你是為了展某才會暴露身份,才會惹上這些禍事……展某、展某就覺心口……」

  說到這,展昭緊蹙劍眉,閉闔雙目,微微搖頭,俊顏微顯苦澀。

  金虔心臟頓時漏跳半拍——不,是好幾拍。

  喂喂,貓兒你做什麼?咱還沒死呢!你擺出一副掃墓上香的表情作甚?!

  「金虔!」展昭突然睜開雙眼,黑爍眸子清澈見底,幾乎讓人有種此人此時絕對是清醒的錯覺,「展某一直未有機會向你說個謝字,但展某絕非忘恩負義之人,你救展某大恩,展某無以為報,唯有——」

  金虔細眼驟然繃大,心跳靜止,全身細胞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展昭那一開一合的雙唇上,生怕從裡面冒出一句「以身相那個啥」的經典狗血台詞。

  但就在此時,門外驟然響起叩門聲,聲音在寂靜屋內竟好似驚雷一般。

  展昭渾身一震,驀然放開金虔手腕,起身後撤一步,慌忙環顧四周,忽然一挺身,飛身翻上了屋樑,便沒了聲息。

  屋內一片死寂。

  金虔仰頭望著屋樑無言半晌,直到門外繼續傳來不緊不慢的敲門聲,才嘆了口氣前去開門。

  現在可以肯定這貓兒絕對是喝醉了!

  否則光明磊落的御貓大人怎會做出這等翻房樑的糗事。

  話說回來,今兒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為啥一個兩個的都挑這個時候來串門?貓兒也就罷了,這個沒有常識半夜敲門的定然不是什麼好鳥!

  可一開門,金虔就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推論。

  門外之人,頎長身形,一身儒衫,雙眸清亮,絕對是奉公守法居家好人不二人選。

  「顏兄?!」金虔一愣。

  顏查散微微一笑:「金兄可是已經歇息?」

  喂喂,這台詞怎麼有點耳熟?

  「還沒……」

  「顏某可否入內一坐?」

  台詞果然很熟。

  「請吧……」

  待金虔在顏查散對面坐好,不禁又神經緊張將眼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才不放心道:「顏兄今晚沒喝酒吧?」

  顏查散一愣:「顏某從不飲酒。」隨後瞭然,「金兄是聽說白少俠請了展大人和梅少俠去喝酒,以為顏某也去了,所以才有所一問吧。」

  金虔咬牙:好你個白耗子,原來是你幹得好事!

  「那不知顏兄深夜前來,有何要事?」金虔順了順氣問道。

  「深夜叨擾,自是有要事相告。」顏查散正色道,「顏某是受人之託,為金兄送信的。」

  「誒?」

  只見顏查散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金虔道:「金兄一看便知。」

  金虔抽出信紙打開一看,頓時七竅生煙:

  信紙有兩張:

  第一張,字跡端正,力透紙背,顯然是大師父醫仙所書。

  乖乖徒兒如晤:

  黃干此人,嫉賢妒能,此去汴京,定會獨佔首功,若所料不錯,怕還會誣陷乖乖徒兒與那展昭。

  黃干所取解藥,其中未加藥引,太后服下,定會昏迷不醒,無藥可治,唯有為師教徒兒的法子可治。

  待太后毒入骨髓之時,若是徒兒安好,展昭尚存,有徒兒血引、展昭真氣相助,針術相輔,太后定可無恙。

  到時,無論黃干如何狡辯,也難脫其罪。

  此信交予顏家小哥轉交,為師信徒兒定會化險為夷。

  師:醫仙

  第二張,字跡狂草不羈,自是二師父毒聖所寫,整張紙上僅有一句話:

  敢搶我徒兒的功勞,找死!

  師:毒聖

  果然是這兩個師父搞得鬼!

  金虔趴在桌上幾乎全身脫力。

  「金兄的二位師父果然料事如神,若不是兩位前輩早有安排,換了解藥,金兄和展大人怕是難逃此劫。」顏查散一臉敬色道。

  金虔抬眼,小心翼翼問道:「顏兄可是已經知道咱的身份?」

  顏查散一笑:「二位前輩臨行交予此信之時,已經告知顏某,金兄放心,顏某定當守口如瓶,絕不會將金兄身份外洩。」

  「多謝顏兄。」金虔抱拳,想了想又道,「那堂上榆林村一眾村民所言……」

  「自是顏某告知,那幾日所有鄉親都毫無意識,事實到底如何,也只能聽顏某和小弟轉述了。」

  果然是這對兄弟聯合眾村民改串的證詞。

  「……那一枝梅為何又會與你們一同前來?」

  顏查散嘆了口氣:「這還多虧二位前輩高瞻遠矚,又救了榆林村眾人一次。」

  「此話怎講?」金虔一愣。

  「展大人、金兄和白少俠走後不過半日,梅兄便匆匆趕回,說二位前輩怕有人加害村民令我等立即離開榆林村避難,結果正如二位前輩所料,我們前腳剛剛離開,便有殺手前來滅口,多虧了梅兄武藝高超智謀超群,一路護送,我等才逃出一命。加之二位前輩也有所交待,若當真有殺手來襲,定是開封送藥之事有變,令我等立即啟程前往開封為證。」說到這,顏查散喘了口氣,「幸好趕得及,否則顏查散一生不得心安。」

  「原來是這樣。」金虔聽到此處也不由捏了一把冷汗,對那一枝梅的鐵公雞行徑寬容了幾分。

  二位師父果然高瞻遠矚,啟用了一枝梅這位江湖逃跑成功率最高之人前來助陣,若是江湖上其他的阿貓阿狗前來,怕還沒有這個本事將一眾村民平安送達。

  「那堂上你和小逸說什麼黃干內功不濟是否也是二位師父的意思?」金虔又突然想起顏查散和小逸在堂上那番一唱一和的精彩表演,問道。

  顏查散勾唇一笑:「那是顏某路上臨時想出的。」

  「誒?!」金虔驚異。

  「顏某一路之上無事可做,便常常想,若自己是那黃干,罪行敗露之後該如何狡辯脫罪,這才想起那解藥乃是由展大人之手交予黃干,若是黃干一口咬定是展大人在其中做了手腳,展大人定是百口莫辯,所以便想出了內功不濟一說。」

  金虔目瞪口呆,定定盯著顏查散許久,直盯得對面之人臉皮微微泛紅,才深有感觸道出一句:「顏兄,你與公孫先生定有不少共同語言!」

  這、這簡直就是隱藏的腹黑屬性啊!

  「共同語言?」

  「就是知己、知音、相逢恨晚的意思!」

  顏查散斂目思索片刻,露出了然之色,笑道:「金兄言辭玄妙,果真奇人。」

  「顏兄客氣……」

  顏查散搖頭:「顏某並非說客氣話。顏某一直以為,雖然此次九死一生凶險異常,但卻能遇到金兄,實乃顏某一生幸事!」

  金虔突然一個激靈,只覺背後一股寒氣蔓延,寒氣的源頭似乎是房樑之上。

  「顏兄過譽了,金虔實在愧不敢當。」金虔忙抱拳推辭道。

  雖不明那貓兒為何莫名散發寒氣?但……醉酒的人哪有常理可言!

  顏查散也同時抱拳:「金兄小小年紀,但心思細膩,行事雖不拘一格,但絕不乏磊落本性,實乃少年英雄,且言談之間,平易近人,令人不禁心生親近之感。」

  嘖!寒氣好似突然加重了!!

  「那、那個,顏兄……」金虔慘白著臉道。

  「啊!是顏某唐突了。」顏查散雙頰一紅,垂首道,「顏某隻是因為這幾日心中鬱結,無人可訴,面對金兄一時說多了,還望金兄莫怪。」

  「不怪、不怪!」金虔忙道:「不知顏兄為何事鬱鬱寡歡?」

  趕緊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顏查散長嘆一口氣,望了金虔一眼,猶豫半天才道:「小逸好似打算拜一枝梅為師……」

  「什麼?!」金虔大驚。

  喂喂,這個消息也太勁爆了吧!

  「這幾日,小逸總是望著窗口發呆,就和一年前不知從何處學會了偷盜之術之時一摸一樣。」

  「等等,什麼一年前?」

  「一年前,小逸出門整日未歸,回來後就常常一個人練習一種詭異的身法和繩索捲旋之術,後來家中就常常莫名多出一些米麵菜油,經顏某多方打探,原來竟是小逸從一家欺行霸市的米行偷出來的。唉!顏家雖然家境貧寒,但絕對是家世清白,如今竟出了個偷兒,這讓顏某如何面對列祖列宗,泉下父母?!所以顏某對小逸的嚴加斥責,這才斷了他做偷兒的念頭,直到遇到二位前輩……」

  說到這,顏查散不由搖了搖頭,「自從見了一枝梅路上擊退殺手之後,小逸就常常一副若有所思模樣,顏某怕他是見了一枝梅的身手本事,所以又興起了做偷兒的念頭……」

  「這……」金虔實在不知該用什麼詞安慰眼前這位懷有「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兄長。

  「金兄!」顏查散突然身形湊前,雙眸閃閃望向金虔,「小逸與金兄甚為投緣,不如請金兄去勸勸小逸,讓他斷了這個念頭!」

  「誒?!咱?!」金虔驚詫莫名,「這怕是不妥吧……」

  「就算顏某求你!」

  「這……那……」

  「金兄……」

  「咚咚!」

  就在金虔推脫無能一籌莫展之際,門外第三次響起了敲門聲,不同的是,這次還附帶了招呼:

  「金虔,還沒睡吧!開門!」

  「是小逸!」顏查散忽的一下從椅子上蹦起,滿屋亂轉,「若是讓小逸知道我來此求金兄勸他……會不會一氣之下立即去拜一枝梅為師?這、這這,不能讓小逸知道我在這!」

  說到這,顏查散雙眸一亮,直奔床邊衣櫃,一拉櫃門貓腰躲了進去,身手頗為矯健。

  「……」

  這算怎麼回事兒?

  金虔默然瞪著衣櫃半晌,又抬頭瞅了一眼房樑,無精打采走到門前拉開門閂。

  「怎麼這麼慢?!」小逸嘟嘟囔囔走到桌邊坐下,十分熟絡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喊得我嘴都乾了。」

  「這麼晚了,什麼事兒啊?」金虔也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這已經是今晚第三位面談者了,咱還真需要喝點茶潤潤嗓子。

  小逸抹了抹嘴角的水漬:「不晚我還不來了呢!金虔,你嘴上功夫厲害,不如教教我如何說服人?」

  「誒?」

  「我想拜一枝梅為師,做一個聞名天下的大盜,就怕哥哥不答應,你教我,該怎麼說哥哥才不會反對?」

  「咚」金虔腦門磕在了桌邊上。

  同時,衣櫃裡也傳出「咚」的一聲。

  「什麼聲音?」小逸皺眉。

  「沒、沒什麼,可能是老鼠。」金虔忙擺手道,「你剛剛說要拜一枝梅為師?為何?」

  小逸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自然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大盜!」

  「咳咳,小逸,大盜似乎是作姦犯科之徒,沒什麼好下場的!」

  「你懂什麼?!」小逸一挺身,「我要做的是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義盜!」

  金虔再接再厲:「懲惡揚善劫富濟貧可以去做官……」

  小逸頓時蔫了下來:「我可不是唸書的料,那些之乎者也一個字也記不住,可不比哥哥只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的本事,若說顏家能當官的,定是哥哥了!」

  說到這,小逸又突然來了精神,「不過,並非只有當官才能幫百姓做事!你看這次,醫仙毒聖兩個怪老頭,還有一枝梅、白玉堂,不都是江湖人?!還有展大哥和金虔你,雖然身在官府,可真論起來,也是半個江湖人!可再看那個什麼黃干,雖然官居高位,但簡直就是個雜碎!」

  「這個……所言有理……」金虔立場開始動搖。

  「能否為百姓做事,做不做官沒關係,是不是盜賊也沒關係,僅是真心為之、問心無愧、唯心而已!」小逸一臉慷慨做了總結性陳詞。

  「說得好!」金虔幾乎拍手歡呼。

  衣櫃裡又傳來「咚」的一聲。

  兩人同時望向頻頻發出異聲的衣櫃。

  「你這的老鼠可夠大的!」小逸一皺眉,起身朝衣櫃走去,「這麼大的老鼠,晚上鬧起來怎麼睡啊?我幫你捉出來!」

  「誒!!不、不用了!」金虔趕忙衝過去,堵在小逸身前。

  「怎麼?瞧不起我?」小逸挽起袖子,「別看我個子沒你高,可若說抓耗子,在我們村我可是第一好手。」

  「真、真的不用了!」金虔死死擋在衣櫃門前,拚命搖頭道。

  「不用擔心,這耗子我一定手到擒來!」

  「真、真的不用了……」

  「咚咚!」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小逸驚得跳起身:「這麼晚了是誰?啊!該不會是我哥吧?!對了,白天好似聽他說要來給你送什麼信的!啊呀,若是讓他看見我在你這,一定會猜到我是來幹什麼的!糟了!糟了!我趕緊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能讓我哥看見!」

  說到這,小逸一掃死死護住衣櫃決不妥協狀的金虔,目光一瞥,突然就地臥倒,一個滾身,躲到了床底下。

  「……」

  金虔默然望著床鋪半晌,又看了一眼衣櫃,最後望了一眼房樑,十分淡定的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一陣勁風撲面而來,一抹黑影從眼前一晃而過,在一眨眼,屋中已經多了一位自斟自飲茶水,悠然自得,頭頂一撮銀毛的天下第一神偷。

  金虔默然關好房門,走到一枝梅對面坐好,等候這位不請自來的傢伙說話。

  「金兄,一個人啊。」一枝梅懶懶道。

  金虔抽了抽臉皮。

  一個人?都能湊成一桌麻將了!

  「梅兄這麼晚有事嗎?」

  「無事、無事,只是到你這尋個清靜。」一枝梅道。

  「誒?」

  「白兄今日也不知是為何,非要拉著在下和展大人喝酒,這一喝就喝了八九壇的上好女兒紅,展大人倒是聰明,自己先尋個藉口遁走,害得白兄又拉著在下喝了三壇,在下實在是熬不住了,這才趁白兄如廁之時溜走,想來想去,還是到金兄這裡避一避的好。」說完這句,一枝梅打了個嗝,頓時一股酒臭味撲面而來。

  金虔掩口遮鼻,雙眼恨恨放光。

  好你個白耗子,這才入住開封府的第一晚,就塑造了兩個酒鬼,其中一個還是平時滴酒不沾的模範員工貓兒大人,真是功勞不小啊!

  金虔冷哼一聲:「梅兄過謙了吧。想梅兄在臨風樓敢擺下三道酒關試探來人,這酒量想必是不錯的!」

  「非也!非也!」一枝梅晃晃悠悠搖頭道,「這酒啊,淺嚐輒飲細品其味自是風雅,但若是喝多了,定會醉酒誤事的……」

  「醉酒誤事?」金虔一下來了精神,八卦之火熊熊燃起,「莫不是梅兄因為醉酒做過什麼錯事?」

  難道這是今晚的第二大爆料?

  「誤事?在下天下第一神偷,怎麼可能因為醉酒誤事?」一枝梅自豪一笑,軟塌塌的胳膊晃了晃,「什麼……一年前…教了一個小孩兩手功夫,騙他說要收他為徒做天下第一高手什麼的……這種事是絕對不會有的……哈哈哈……」

  金虔可憐的腦門今晚第二次磕在了桌沿上。

  感情小逸一年前萌發的神偷夢想的源頭在這裡。

  慢著,難怪咱總覺著小逸的步法身形還有甩繩索的手法和一枝梅有些相似,想不到竟真是這個傢伙教的!

  衣櫃裡和床底下一前一後發出兩個怪聲。

  「什、什麼聲音?」一枝梅突然站起身,眯著兩隻眼睛努力尋找焦距。

  「無事!梅兄你安心坐著吧!」金虔按住一枝梅肩膀又把他壓回座位,想了想衣櫃內床底下的兩位旁聽人士,問了一句,「不知梅兄可有收徒的打算?」

  「收徒?!」一枝梅好似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撫掌大笑道,「在下一個人多逍遙自在,怎會做收徒這等麻煩的蠢事。」

  衣櫃裡和床底下又同時發出怪聲。

  「金兄,你這屋裡怎麼總有種怪聲?」一枝梅豎著耳朵莫名道。

  金虔卻是直接忽略這個問題:「梅兄,你大小也算個『梅門』的掌門,難道就不想尋一位稱心的徒兒為你端茶倒水捶腿按肩?」

  「這麼一說,好似有個徒兒也是不錯……」一枝梅眯眼想了想,點頭道,突然,又使勁兒搖了搖頭,「可惜不行啊!『梅門』開山祖師有訓,本門秘笈只可傳於本門首席弟子,也就是未來的掌門人,若私自傳他人,就……就這輩子偷不到半錢銀子!」

  果然是神偷門派立下的規矩,很務實嘛!

  金虔挑眉:「不知這條門規和梅兄是否收徒有何干係?」

  一枝梅長嘆一口氣,幽幽道:「一年前在下醉酒之時教給一個孩童一種輕功步法,雖然只是皮毛,但那輕功步法卻是……」

  「是你們『梅門』的秘笈?!」金虔合理猜測道。

  一枝梅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依照本門門規,這秘笈只可教給掌門首席弟子,所以,那個孩童應該就算是在下的首席弟子了……」

  「……梅兄收那孩童為徒不就行了?」

  「麻煩的是……嗝!」一枝梅打了個酒嗝,無意識晃了晃手指,「那時在下易了容,醉的又太過厲害,事後想起,除了依稀記得自己一時興起教了兩招步法外,根本不記得自己易容成了何種相貌,又是在哪裡遇見的孩童,那孩童又長得何種模樣……」

  金虔滿頭黑線,目光瞥向自己的床鋪。

  小逸啊,你確定要拜這種人為師?

  「所以說醉酒誤事啊……」一枝梅撲通一聲趴在桌上,「在下的好徒兒,你在哪裡啊?」

  金虔扶額,長嘆一口氣,決定將據實以告:「梅兄,其實……」

  「咚咚!」

  敲門聲再一次十分不識相的響起,還夾雜了一聲呼喊:「一枝梅,你是不是在裡面?」

  「白玉堂?!」一枝梅猛地從桌上爬起身,驚道,「他竟尋到這兒來?不成、不成,在下絕不能再喝了!」

  相比之下,金虔可稱得上是從容不迫泰然處之,淡然掃了大門一眼,不緊不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嘖,依照這個劇情發展,輪也該輪到這隻小白鼠了。

  再看那一枝梅,驚慌過後,便開始尋找藏身之地,第一選擇就是腳尖點地往房樑上飛。

  幸好金虔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一枝梅的腰帶,疾呼道:「這、這房樑不結實……」

  一枝梅眼角一掃,又沖衣櫃奔去。

  「啊啊!!」金虔一溜煙衝到了一枝梅前面,死死拽住櫃門,「這櫃子、櫃子裡面滿了!」

  一枝梅慌了神,一彎腰就要鑽床底。

  「梅兄!」金虔死命拽住一枝梅衣領往外拖,「床底下全是耗子,鑽不得鑽不得!」

  「那該如何是好?」一枝梅跳腳。

  「這、這……」金虔細眼餘光環顧屋內,剛搬家入住,屋內就只有衣櫃一個、床鋪一張、乾巴木桌標配四張木凳幾件家當,可這衣櫃、床底已經人滿為患,房樑也被某隻貓兒佔領,哪裡還有藏人的地方?

  「桌子底下、對,桌子底下!」一枝梅突然驚喜喊道,一溜煙鑽到了放置茶碗的木桌下。

  金虔望著那毫無遮擋效果光禿禿的四條木腿,又看了看桌下一覽無遺一枝梅的烏龜造型,頂著滿頭黑線,抓起一張床單蓋在了木桌上,將木桌上下遮了個嚴嚴實實。

  「一枝梅,這回還捉不到你?!」白玉堂一腳踹開房門,十分囂張衝了進來。

  「白五爺,這半夜三更的為何擅闖民居啊?」金虔僵著臉問道。

  「小金子?你在這裡作甚?」白玉堂雙頰桃紅,桃花眼迷離,腳步不穩,一看就是酒精超標的造型,「啊,對了,這裡是小金子的屋子!」又環視屋內一週,「奇怪,剛剛在外面明明聽到一枝梅的聲音,怎麼沒有?」

  金虔翻了個白眼,一邊將這個醉老鼠往門外推一邊道,「白五爺若是要找人,還是去別處吧!」

  「別處?」白玉堂一扭身,避開金虔,嗖得一下坐到鋪著大張床單的木桌前,嘿嘿笑道,「五爺我偏不去別處。尋不到那一直黴,找小金子喝酒也不錯!」

  說到這,不知從哪變出一壺酒,放在了桌上:「小金子,陪白、白五爺喝酒!」

  金虔只覺頭痛欲裂,坐在白玉堂對面,捂著鼻子道:「白五爺,聽咱一句勸,醉酒傷身,瞧您今個兒喝得著實已經不少了,還是回屋早點洗洗睡吧!」

  「睡?睡什麼睡?」白玉堂晃著酒杯,眯著桃花眼,突然貼近金虔,一臉朦朧笑意,害得金虔心跳頓時七上八下,「白五爺最近心煩的緊,睡不著……」

  霎時間,一股熟悉氣息從背後猛烈席捲而來,金虔全身汗毛一哆嗦,當下立斷掉轉屁股換了個離白玉堂較遠的位置,「白五爺,所謂借酒消愁愁更愁……」

  有沒有搞錯?!樑上的那隻貓兒怎麼又突然飈殺氣了?!

  「借酒消愁愁更愁……」白玉堂桃花眼迷離,雙唇吐酒香,拍著桌面喝道,「好!說得~好~小金子說得好!這~不喝酒還好,一喝酒,五爺心裡想得都是那人……」

  「哦——」金虔無意識應了一聲,忽又意識到白玉堂剛剛說了什麼,細眼頓時繃得又圓又大,一串驚呼脫口而出,「誒?!誒!誒?!!」

  剛剛這小白鼠說啥?什麼「心裡想的都是那人?!

  買糕的!莫不是這是今晚最勁爆的消息——江湖上鼎鼎大名風流俠客錦毛鼠白玉堂的緋聞爆料吧?!

  「咳咳……」金虔此時是細眼放光,雙頰緋紅,聲音都變了調,就差手裡沒端個隱藏攝像機了,「五爺,你剛剛說的那個人是誰啊?」

  白玉堂卻是不理金虔,自顧自端著酒杯仰脖灌下一口,緊蹙劍眉道:「五爺我實在不明白,見不到那人,心裡總是惦記,見到那人,又多半被氣個半死……」

  金虔渾身的八卦之血都沸騰了:「嗯嗯!然後呢?」

  白玉堂搖頭:「可又偏偏聽不得別人說那人的壞話……」

  「接著呢?!」金虔全身細胞都激動得扭起了秧歌。

  「看那人受辱、受冤枉,自己卻偏偏只能眼睜睜看著……就覺著這心口……心口……」白玉堂一手抓住胸前衣襟,一副西子捧心我見猶憐狀,「好似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般難受……」說到這,白玉堂突然又抬頭望向金虔,一臉不解,「小金子你說,天底下怎麼有如此傻的人,明明是被人冤枉的,還傻呼呼的承認……小金子?你為何如此模樣?!」

  但見金虔雙手合十,頭頸微揚,雙頰潮紅,細眼泛出水光,一臉「我圓滿了」的表情。

  「白五爺,咱是在為你高興啊!」

  「高興?」白玉堂桃花眼一瞪,一把揪住金虔領口,怒道,「五爺我如此心煩,你竟然還高興?!」

  「咳咳……」金虔費力將醉老鼠爪子扒下,「不知白五爺可曾聽過一句詞?」

  「什麼詞?」

  金虔一挑眉,以京劇腔調念道:「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恭喜白五爺、賀喜白五爺、終於尋到心儀之人啊!」

  「酒入……相思淚!」白玉堂驚得連手裡的酒杯跌落都未發現,頓時酒醒了大半,「什、什麼心儀之人?!小金子你莫要胡說!!」

  金虔一臉無辜:「咱哪裡胡說了?!這可都是五爺你剛剛自己說的!」

  「胡、胡說!」白玉堂暴跳如雷,臉紅脖子粗吼道,「我什麼時候說過?!」

  金虔微微搖頭:「五爺你剛剛是不是說『見不到那人,心裡總是惦記』?」

  「那、那又如何?」

  「這就叫『一如不見如隔三秋』!」

  白玉堂臉色泛白。

  「五爺是不是還說『見到那人,多半被氣個半死』?」

  「我……」

  「這就叫『歡喜冤家』!」

  白玉堂臉色由白改青。

  「五爺還說『聽不得別人說那人的壞話』,這就叫『這是我的人,除了我,誰也不能欺負』,嗯……所謂的獨佔欲!」

  白玉堂臉色由青轉黑。

  「若是那人受了委屈,五爺的心裡就難受——這就叫『感同身受、刻骨銘心』!」

  白玉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雙眼呆滯。

  「從五爺描述的上述症狀來看,五爺你對那人已是一往情深相思入骨情根深種山無棱天地合才敢……咳咳,那個……總之一句話,沒得救了!」金虔一本正經總結道。

  白玉堂仿若被雷電劈中一般,神情恍惚,身形不穩,連說話也沒了底氣:「住、住口……五、五爺我怎、怎麼可能……」

  「五爺,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五爺的意中人到底是哪裡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江湖俠女,只要五爺您開口,小的鞍前馬後跑腿打雜都不是問題,一定能幫五爺你抱得美人歸!只要到時候五爺這媒人紅包……」小金搓著雙手,一副資深媒婆表情湊上前道。

  「一派胡言!」白玉堂忽然大喝一聲,「啪」得一聲拍裂桌面,雙目赤紅瞪了金虔一眼,轉身施展輕功奪門而去。

  若不是臨出門之時被門檻絆了一個趔趄,倒也勉強能稱的上是身形瀟灑。

  「五爺您要是想通了想尋人做媒,一定先來找咱啊!價錢什麼的好商量啊!」金虔衝著房頂上疾馳而去的白影呼道。

  夜色裡那抹白影身形劇烈一晃,險些從半空跌下來。

  金虔望著瞬間消失的白影,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回身望著一枝梅捂著腦門,從裂成兩半的桌子下鑽了出來。

  「哎呦,白兄下手也太狠了吧!」

  「啊!梅兄你沒事吧?!」金虔忙回身攙住一枝梅,慇勤道。

  一枝梅眼角一跳,滿臉防備倒退一步甩開金虔雙手:「金兄你要作甚?在下可沒有什麼心儀之人讓金兄去說媒!」

  「心儀之人沒有,乖乖徒兒可想要?」金虔一臉猥瑣嘿嘿笑道。

  「徒兒?什麼徒兒?」一枝梅揉著腦門瞥了金虔一眼,突然,猛得扭頭瞪著金虔,「莫不是?!難道金兄知道那個孩童如今在何處?」

  金虔洋洋自得點了點頭。

  「金兄可否告知在下?」

  「這個……當然!」金虔煞有介事豎起一根手指,「只要這個數!」

  一枝梅一愣,隨即恍然,苦笑道:「金兄,以我們的交情……」

  「親兄弟明算賬!」金虔毫不退縮。

  一枝梅揉著額頭,嘆了口氣:「罷了,遇上金兄在下算認了。」頓了頓,又問,「不知金兄豎起一根手指是要一百兩還是一千兩?」

  「這個……」金虔正欲回答,卻被一聲怒喝打斷。

  「姓金的,你莫要太過分!」

  只見小逸從床底噌噌爬出,一陣風似地衝到兩人面前,狠狠瞪了金虔一眼,又轉頭將一枝梅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原來你就是一年前那個胡亂喝醉酒教人功夫的大鬍子!哼,枉我顏查逸還心心唸唸打算拜你為師,想不到你竟然連我的樣子都記不得!要你這等師父有何用?!」

  說罷,小逸一扭頭,氣呼呼衝出大門。

  一枝梅愣在原地,一臉不明所以。

  「唉,可惜了,咱的一百兩線索費泡湯了……」金虔垂頭喪氣嘆道。

  「金、金兄的意思是,那個臭小鬼小逸就是……」一枝梅結結巴巴道。

  「恭喜梅門尋得首席弟子,梅兄後繼有人,梅門發揚光大有望……」金虔抱拳,有氣無力恭賀道。

  一枝梅立即鳳眼泛出亮光,嗖得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金虔望著四敞大開的大門半晌,才回頭對步伐沉重緩緩走來的之人道:「顏兄,節哀順變。」

  顏查散長嘆了一口氣:「想不到一年前原來是一枝梅……唉,這二人果然有師徒的緣分……只是我顏家世代清白,如今竟……」

  「顏兄!」金虔一拍顏查散肩膀,「剛剛小逸所言你也聽到了,咱倒是覺得小逸有一句話說得甚好。是否為百姓做事,是何身份並無要緊,重要的是真心為之、問心無愧!所謂唯心而已!」

  顏查散緩緩抬頭,一雙清目望向金虔。

  金虔老氣橫秋嘆了口氣道:「小逸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鬼都明白,難道飽讀聖賢書的顏兄還窺不破嗎?」

  顏查散定定望著金虔半晌,清眸中光波閃耀,忽然釋然一笑,道:「是顏某狹隘了!」又一抱拳,「多謝金兄!」

  「顏兄言重。」金虔回禮。

  「夜已深,顏某就此別過。」

  「請。」

  顏查散走到門前,又突然回頭,正色道:「能認識金兄,果然是顏查散一生之幸!」

  明朗月色下,清雋書生眸若清水,突然讓金虔一陣恍惚,再回神之時,顏查散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送走這四位大神,金虔總算是鬆了口氣,抬手拍了拍腮幫子,深吸一口氣,決定去歡送最後一位最難纏的貓兒大神。

  可一回頭,嚇得險些驚叫出聲。

  濃濃夜色下,展昭直直立在房間正中,一襲藍衫隨風飛舞,俊逸容顏上一片慘白,雙眉微蹙,薄唇緊抿,一雙眸子黑若無底深潭,一動不動定定望著金虔。

  金虔被看得渾身發毛,只覺似乎有什麼大大不對勁兒。

  「展、展大人,您沒事吧?」金虔細細打量展昭一圈,終是有些擔心,向前走了一步。

  展昭神色一動,目光偏移,突然後退一步。

  誒?!金虔一愣。

  從來都是這貓兒對咱步步緊逼咄咄逼人,怎麼今日卻先怯了場?難道這貓兒做了什麼對不起咱的虧心事?

  金虔暗自臆測,又向前逼近一步:「展大人您真沒事吧?!」

  「別過來!」展昭突然大喝一聲,把金虔嚇得猛然倒退數步,腳後跟一下撞到門檻上,頓時失去平衡,向後仰倒。

  展昭臉上劃過一絲慌色,身形驟然前衝欲探手扶住金虔,可就手指距離金虔手臂不到一寸之時,又生生剎住。

  金虔頓時摔了個四仰八叉,口中哎呦呦直叫喚。

  「抱、抱歉!」平時的沉穩有度的展大人此時卻是一臉不知所措乾巴巴站在金虔身側,「展、展某並非有意……」

  「無事、無事,咱皮糙肉厚的,摔一兩跤不打緊的。」金虔揉著屁股晃晃悠悠站了起來,雖然口稱無事,但這一跤摔得著實結實,陣陣劇痛頓讓金虔紅了細眼。

  不料展昭一見金虔眼中淚光,突然臉色大變,一隻手猛然抓住胸前衣襟,蹬蹬蹬倒退數步:「展、展某先行告退!」

  說罷,一縱身飛旋而起,腳尖點屋簷,飛馳而去。

  「哎?」金虔捂著屁股,莫名喊道,「展大人,您要去哪兒?您的寢室不是在咱的隔壁嗎——」

  朗朗月色下,半空中的藍影猛得一震,但還是堅定不移的飛向遠方。

  金虔仰著脖子望了半盞茶時間,才搖頭放棄,回屋關門,將屋中簡單收拾了一下,拉開被子縮進被窩。

  久違的安靜終於回到了屋中。

  許久,就見床鋪上的那個名為金虔的蠶蛹突然破蛹而出,氣急敗壞叫道:

  「都怪那隻臭耗子,吃飽了撐的請誰喝酒不好,偏請那隻沒什麼酒量的貓兒,這也不知這貓兒是酒精中毒還是酒精過敏,這一晚上沒有一個舉動是正常的!」

  氣呼呼喘了兩口,金虔又咬牙切齒道:「偏偏這醉老鼠又跑到咱屋裡胡言亂語,說什麼『見不到總是惦記,見到了又氣個半死,見不得別人說他的壞話,一見那人受委屈就心裡難受』亂七八糟的,就算白耗子你要找咱當媒婆,也要挑個風和日麗陽光燦爛的大白天來送銀子啊!這半夜三更的亂說一氣,搞得咱都產生了後遺症!現在滿腦子都是……嘎!」

  叫罵之聲啞然而止,若是有鏡子,金虔一定會十分「驚喜」的發現,此時的自己表情和剛剛展昭的表情是如出一撤。

  「這、這麼說起來,咱好像也是見不到那人就總是惦記,見了多半被氣得半死,見不得外人說他的壞話,見他受委屈心口一抽一抽的,還、還置生死於不顧捨身成仁殺生取義暴露了身份救人……」

  「啊啊啊啊!不是吧?!咱、咱怎麼可能對那隻貓兒……不不不,淡定淡定,這絕對不可能!雖然症狀一樣,但咱與那白耗子的病因絕對有本質的差別。」

  「嗯……讓咱想想,見不到貓兒總是惦記——這是因為——對,是因為貓兒相貌好,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總想見貓兒也是人之常情!」

  「見不得他人說貓兒的壞話……這、這是自然,貓兒是開封府的形象代言人,詆毀貓兒就是詆毀開封府,就是斷咱的財路,自然不成!」

  「至於見到貓兒多半會被氣個半死——更正更正,這絕不是什麼歡喜冤家,何況也不是氣個半死,而是被那隻壞脾氣的貓兒整的半死,這條可以忽略、忽略!」

  「最後,見到貓兒受委屈心口就一抽一抽的……嗯、這、這個是……是因為……因為……對了,是因為貓兒是開封府鎮府之寶、福利之源,所以他若是受了委屈,會導致心情不佳,心情不佳會導致福利下降,所、所以……為了咱的福利和獎金,咱才會冒險暴露身份去救人!沒錯!就是這樣!」

  對自身症狀分析完畢,金虔十分滿意,頓感心曠神怡,全身舒坦,倒頭就睡,不過數秒中,就甜甜沉入夢鄉。

  於是,這個十分關鍵的問題就在某位現代人的自我麻醉阿Q精神勝利法催眠下,被遠遠拋到了腦後。

  而在汴京城西一座酒樓屋頂,某位號稱「風流天下我一人」的江湖名俠竟也頂著嗖嗖的冷風做與金虔同樣的事情。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白玉堂抱著腦袋,嘟嘟囔囔道,「惦記那隻臭貓是因為那臭貓還未和五爺我分出勝負,偏偏每次見到臭貓不是破案就是抓人,比試不成五爺我自然會被氣個半死。」

  「至於見不得他人說那臭貓的壞話,這、這是當然,那臭貓雖然不濟,但與五爺我在江湖上也算齊名,說他的壞話不就是說五爺的壞話,自然不成!」

  「還、還有心口……那、那是因為五爺我怕會失去摯友所以……所以……啊!原來五爺我已經將那隻臭貓當成了朋友,所以才會這樣!原來如此!我就說嘛,五爺我一生風流瀟灑,多少名門淑女都看不上眼,怎會對一個臭男人……哼!」

  「何況這麼一想,對小金子似乎也是如此……慢著……小金子也是個臭男人!不對不對,對小金子一定是就如同自己的胞弟一般,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於是某隻醉老鼠也在自己堅持不懈自我開脫自我治療下,撫平了心理創傷恢復了心理健康。

  而遠在汴京城東一棵百年老樹上,某位剛正不阿正直誠懇認死理的御前四品護衛顯然沒有這二人優秀的自我催眠素質。

  此時,筆直藍影正端端立在古樹頂尖,望著夜空中皎潔如銀的明月,任素藍衣袂隨風狂舞,憑縷縷青絲亂拂玉顏。

  「一往情深……」劍眉微蹙。

  「相思入骨……」嘴角溢出苦笑。

  「情根深種……」修長手指撫上心口。

  雙目緊緊閡起,長密睫毛微微顫動:「果然……沒救了嗎……」

  *

  金虔覺著這幾日有些不大舒服,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勁兒,但就是覺著心口發悶,渾身難受,幹什麼都沒精神。

  為此還特地去銀號探望自己存了死期的那八十兩黃金,一一翻查了牆縫裡、地磚下、衣櫃後的所有隱秘私房錢藏所,可情況卻未有絲毫好轉。

  「難道是感冒了?還是風寒了?」金虔坐在門檻上,摸著自己的脈搏,一臉納悶,「可這脈相不像啊……」

  「金兄,你這是?」抱著一摞文書路過的顏查散停下腳步,不放心道,「臉色如此之差,可是身體抱恙?」

  「好像不是……」金虔撓撓腦袋,「顏兄,又去花廳幫公孫先生送文書啊?」

  顏查散點點頭。

  「小逸留書出走,你這當哥哥一點都不擔心?」金虔有些納悶道。

  沒錯,在那「混亂一夜」之後的第二日,小逸就留書離家出走,說要尋遍江湖找一個比一枝梅強百倍的師父以完成他做天下第一義賊的夢想。

  「有何擔心之處?」顏查散笑而反問道,「梅兄不是火燒屁股一般去追了嗎?以梅兄的本事,在下相信不出半日定會尋回小逸。」

  「可今天都第五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想必是某人不肯認梅兄做師父,梅兄正在頭痛無暇顧及回傳消息吧。」顏查散酌定道。

  金虔望著一臉坦然的顏查散,眯眼笑道:「顏兄想通了?顏兄不是說顏家世代清白,若是出了個偷兒……」

  「只要小逸一心向善,就算做個聞名天下的義賊又有何不可?」顏查微微一笑,「連顏某一介酸儒都能明白,金兄堂堂開封府的校尉大人難道還窺不破嗎?」

  「誒?」金虔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盤上被堵得無言以對,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眯著眼惡狠狠道,「顏兄口才不錯啊!有機會不如上市集與咱切磋切磋?」

  「金兄說笑了。」顏查散趕緊打起了哈哈,抱起文書一溜煙跑了好遠,「金兄的本事在下清楚的很,切磋一事還是算了吧。」

  「算你小子跑得快!」金虔一副戰無不克的囂張模樣,突然覺得自己胸口那股悶氣似乎散去了不少。

  可院門口傳來的一個聲音又讓那股悶氣直衝腦門。

  「哎?貓兒,你站在這發什麼呆啊?難道大白天的做夢不成?」

  金虔回頭一看,只見白玉堂抱著寶劍從牆頭躍下,瞅著好似樹樁子一般立在院門口的藍衫人調笑道。

  目光移向那抹筆直藍影,金虔只覺心頭一跳。

  依舊是身如松柏,藍衣如蔚,依舊是眉如劍鋒,眸若朗星,可是……

  「臭貓!怎麼才幾天沒見你就瘦了一大圈?」小白鼠咋呼道。

  何止瘦了一大圈?!

  金虔暗自悱惻:看那腰身的尺寸,最起碼縮了一寸二,再看一雙黑眼圈,至少四天四夜沒闔眼,還有這皮膚光澤暗淡程度眼中紅血絲數目——這、這這這,怎麼好端端一個開封府首席偶像竟變作了這般病入膏肓的病貓模樣?

  難道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還是中了難解之毒?不對不對,與其說是得病中毒,不如說更像是——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對了,神經衰弱!

  難道貓兒是受了什麼不得了的打擊得了什麼嚴重的心理疾病?!

  「白兄,金校尉,展某有禮。」被懷疑得了嚴重心裡疾病的某護衛大人彬彬有禮的向二人抱拳問好。

  白、金二人同時一愣。

  「展昭你沒事吧?!」白玉堂驚呼。

  「展大人您還好吧?!」金虔大驚失色,但覺胸口那股悶氣又加強了,壓得心臟肌肉扭曲微微發痛。

  這貓兒不會是吃錯藥了吧?以前每次見到咱,不是催咱巡街就是逼咱蹲馬步,口氣雖稱不上凶神惡煞,但絕對是底氣十足,而不會像此時這般……這般……好似遇見路邊掃大街的大嬸一般不咸不淡的打招呼……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白兄、金校尉,展某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展昭略一頷首,轉身欲走。

  「展昭!你有本事走一個看看!」白玉堂火冒三丈,唰得一聲抽出畫影寶劍,打橫攔住展昭去路,「你這幾日早出晚歸連面也不露就罷了,一見面就這樣陰陽怪氣的算怎麼回事?!大丈夫頂天立地,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清楚?!何必這麼遮遮掩掩婆婆媽媽!」

  「展某這幾日公務繁忙,無暇與白兄嬉鬧!」

  「好、好!就算你忙的沒空與白某這個『外人』閒話,小金子是你的下屬,為何見了他也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樣?」

  「展某何時扭扭捏捏了?!」展昭突然大喝一聲,怒目瞪向白玉堂。

  「哼!還說不是扭扭捏捏?!」白玉堂一副抓住別人小辮子的無賴樣,「你自進這院子以來,連正眼都不敢看小金子一眼……難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小金子的虧心事?」

  經白玉堂這麼一提,金虔這才驚覺,這幾天的違和感是從何而來了。

  明明現在和展昭是比鄰而居,但除了搬來第一晚的那隻醉貓外,見到展昭的概率幾乎為零。

  而長期堅持不懈的蹲馬步大業也突然莫名終止了。

  平日展昭向自己下達命令時,絕對是目光灼灼瞪得自己毫無閃避之地,可今日,卻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展大人,難道是屬下做錯了什麼……」金虔忙上前一步,疾呼道,「展大人儘管罰屬下,屬下上刀山下火海絕不眨一下眼皮!」

  「金校尉多慮了。」仍是不咸不淡的語氣,「展某確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說罷,藍影毫無留戀急速遠去。

  「臭貓,你給五爺我站住!」白玉堂追了出去。

  望著一貓一鼠的背影,金虔突覺一陣虛脫,腿一軟,抱著腦袋蹲在原地,覺著自己也快神經衰弱了。

  「完了、完了……難道是咱偷偷賣了貓兒腰帶劍穗被發現……不對啊,上次不是已經罰過了嗎?要不是貓兒剛領回來的新床單被咱裁成手帕賣給紅燈區的……不對啊,此項業務咱還在市場調查階段,尚未實施啊!那、那到底是賣哪件物件被發覺才惹貓兒成了這般奇怪模樣啊啊?!不成,咱點去貓兒屋裡點點貨,看看有沒有什麼被咱遺漏的!」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轉身就朝四品護衛的寢室奔去。

  可還未邁出兩步,就見一個好似從畫中走出的美少年急急衝進內院,一把拽住金虔胳膊往外拖:「小金麻煩了、麻煩了!快、快隨我去幫忙!」

  「范小王爺?」金虔一愣,「你這是?」

  范小王爺滿頭大汗,一臉焦急:「我前段時間出門遊歷時遇到的一個朋友飛鴿傳書來說他的家人中了怪毒,無人可解!小金子,你可一定要幫幫我啊!」

  一雙水眸在金虔眼前呼啦呼啦閃閃發光,閃得金虔兩眼發暈,愣愣點了點頭:「可以是可以,但咱要先向公孫先生告假……」

  「我剛剛已經向公孫先生說過了,公孫先生已經答應了!」

  「可……咱還要……」

  可那貓兒的奇怪反應該怎麼辦啊?咱還要去查一查……

  「此次出門花銷我全包了!我的朋友還說定若是治好他的家人定有重謝!小金,不是我誇耀,我的那個朋友出手可不是一般的闊綽啊!」

  金虔雙耳唰得一下立起,細眼中迸發出如電焊般耀眼奪目光華。

  「救人如救火,王爺咱們還等什麼?!還不速速啟程?」金虔拉著范小王爺一路絕塵而去,將某隻貓兒的反常行為瞬間拋在到了後腦勺外三里地處。

  可被銀子糊住心眼的金虔卻忘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除了包大人、公孫先生之外,還有一位四品護衛大人。

  而金虔卻將自己也應向此人告假的程序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連自己會遇到二位師父仇家尋仇的可能性也忘得十分徹底……

  於是,在金虔的「不告而別」之後——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大人的便開始了噩夢般的失眠生涯;

  白玉堂迎來了無休無止夜半三更被某護衛踢出被窩強迫與其切磋武藝的「精彩」生活;

  開封府上下拉開了「半夜被貓鼠大戰驚醒無法入眠,白天忍受某護衛黑臉低氣壓無緣偷懶」地獄生活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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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0:53 |只看該作者
番外:開封府的最大危機(上篇)

  雪消門外千山綠,花落江邊二月晴。

  立春已過,冰雪消融,春山如笑,草長鶯飛,汴梁城內,一片春意盎然,萬物待興。

  可是在開封府衙之內,卻仍是冰雪皚皚,冷風嗖嗖,一片愁雲慘淡之景。不為別的,只因三日前,高麗國當朝太子與第一公主來訪,聖上宣開封府大當家包大人入宮伴駕,順道還帶走了首席師爺公孫先生,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以及四大校尉。這一去,便無回府的跡象,若不是三日前傳旨之人是大家的熟人陳林公公,開封府上下恐怕真要懷疑包大人被人綁票了。

  開封府幾位當家管事一走,這府衙內外的大小日常事務,排班巡街訓練逮人訓話算賬買菜備飯澆花拔草調停內部矛盾等等一系列事由的協調處理,便都落在了此時開封府內官職最大之人——從六品校尉金虔的身上。

  晌午過後,一眾衙役列隊教場之上,等候金校尉前來分班巡街,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金虔身影,眾人不由犯起了嘀咕:

  「兄弟,你說這金校尉怎麼還不來啊?」

  「哎呦呦,甭提了,我剛剛看金校尉在吃飯的時候都差點睡過去,腦袋險些栽到飯碗裡。」

  「哎哎,看見沒,金校尉這幾日的臉色,可真是和公孫先生有一拼,白得在半夜裡瞅見能嚇死活人。」

  「你說這金校尉的臉色能不難看嗎?你想啊,除了不用批覆公文,這開封府上下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都要請示他去處理,平日裡這些活都是公孫先生、展大人、四位校尉大人六個人一塊做的活,現在都等金校尉一個人去辦,這可不累死人了嗎?」

  「雖然金校尉平時總是偷懶耍滑,可就沖這三天的表現,還真是不錯,難怪人家能當上從六品校尉。」

  「不過我看就金校尉那小身板,繼續這樣累下去,可撐不了幾天了。」

  「你說這皇上也是的,那個高麗國的太子還有公主來就來唄,幹嘛非要咱們大人去伴駕,讓大人去也就罷了,怎麼連公孫先生、展大人還有四位校尉大人也宣去了……」

  「誰不說呢?!咱們開封府本來人手就不夠……」

  「就是、就是……」

  眾人正抱怨連連,只見一個消瘦身形一搖三晃步入教場,面色慘白,印堂泛青,兩隻細眼下凹著兩個黑眼圈,不由精神一振。

  「金校尉好!」眾衙役個個鉚足了精神向金虔招呼,恨不得能把自己的精神頭兒分給金虔。

  「諸位兄弟好……」金虔來到眾人面前站定,抬起眼皮看了看,有氣無力道,「既然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咱們這就出府巡街。這邊的九隊去北城,那邊的九隊去南城。」

  「聽金校尉吩咐。」眾人又齊聲回道。

  金虔一揮手,正要領隊出發,卻被一人呼聲喚住。

  「等等、等等!」

  來人一身花格布裙,年過四旬,腰比木桶,臉似大餅,繫著一個藏兮兮的圍裙,氣喘吁吁奔了過來,正是伙房的王大嬸。

  「王大嬸?」金虔一愣,「什麼事兒?」

  「哎呀,金小子,伙房沒米了,你們去巡街,順道帶幾袋回來啊!」王大嬸答道。

  「買米?讓皂班的黃班頭派人去買,跟咱說有什麼用?!」金虔只覺一陣火氣上湧,厲聲喝道。

  有沒有搞錯?!這老包、公孫竹子、貓兒還有四大門柱一溜煙跑到宮裡吃香的喝辣的,把咱撂到開封府裡獨挑大樑,這三天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加班費熬夜費勞心費上火費這還沒算,怎麼連平日裡皂班買菜抗米的活計也推到了咱的身上,這也欺人太甚了吧!

  「金小子,你先莫氣、莫氣!」王大嬸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這、這個是、是……哎呀,老黃,你自己來跟金小子說!」

  王大嬸回身一吼,就見教場外探頭探腦走出一人,又高又瘦,黃臉眼小,正是皂班班頭黃齊。

  「嘿嘿,金、金校尉……」黃班頭一步一蹭走到金虔身前乾笑道。

  「黃班頭?」金虔語氣不善,「怎麼回事?」

  「咳咳,金校尉,你也知道,春節剛過了沒幾天,府裡開銷有點大,銀子就有、有點不太夠……」黃班頭尷尬道。

  「銀子不夠為何不向公孫先生去申領?」金虔提聲。

  「本、本來三天前要去領的,誰知道……公孫先生隨大人一入宮就是三天,我又不能追到宮裡去要銀子……眼瞅著府裡就要斷炊了,我、我也是沒法子,久聞金校尉乃汴京殺價第一高手,所以我和王大嬸一合計,就想、想……」

  「想讓咱去米店砍價,買些便宜的米糧回來?」金虔接話道。

  黃班頭和王大嬸齊齊點頭,直直望著金虔,滿眼期待。

  「你們……」金虔細眼眯了又眯,半晌,還是嘆了一口氣,扶額道:「還剩多少銀子可以買米?」

  王大嬸趕忙從懷裡掏出個布袋,遞給金虔道:「還有十三兩。」

  「需要多少米?」

  「十八、八袋……」黃班頭瞅了一眼金虔,小聲道。

  「十八袋?!」金虔細眼圓瞪,喝道,「一袋米市價二兩,十八袋要三十六兩,如今只有十三兩……」

  「所以才要勞金校尉大駕……」王大嬸和黃班頭齊聲道,繼續用兩雙滿是期待的眼睛望著金虔。

  「……」

  金虔長嘆一口氣,扭頭對一眾衙役道:「你們按剛剛咱的命令去巡街,咱先去米店一趟,回來後與你等匯合。」

  「屬下遵命。」眾衙役同時抱拳齊聲高呼,一堆眼睛瞅著金虔都冒出了星星。

  若是平常,金虔一見此等場景,自是會抖落一地雞皮疙瘩,可此時,已是無心無力,只是擺了擺手,捏著錢袋,搖著一步一晃的步子離去。

  餘下一眾衙役,一個班頭外加一個王大嬸滿眼敬佩。

  「這金小子真是越來越有氣勢了。」這是滿眼欣慰的王大嬸。

  「嚇死我了……你們覺不覺得剛剛金校尉吼人的語氣、表情,氣勢和展大人有三分相似?」這是心有餘悸的黃班頭。

  「何止三分,我看有六分。」

  「不止!剛剛金校尉那一聲長嘆,簡直就是和展大人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沒錯、沒錯!」

  「果然是展大人調教有方啊!」

  這些是觀察入微的眾衙役們。

  *

  汴梁城東華門外,市井繁盛,店舖林立,此時剛過年關,市集始開,到處一片熱鬧景象。

  臨街一家米店裡,米店掌櫃望著櫃檯前的客人,一個勁兒擦著頭上的冷汗。

  「金校尉,這十八袋大米,賣您十八兩,比起市價的三十六兩,已經便宜了一半,小店也是小本生意,您看……」

  「掌櫃的,咱今個兒實在是手頭有點緊,無論如何你要賣咱個面子!」金虔身子幾乎趴在櫃檯上,慘白面色,一雙黑眼圈,一臉苦相,怎麼看怎麼讓人心生憐憫之情,只是一雙細眼卻是精亮的詭異。

  「金校尉,這這實在是不行啊!」掌櫃汗滴如豆。

  「掌櫃……」

  「不行不行!」

  兩人大眼瞪細眼半晌,掌櫃就是不鬆口。

  金虔退下櫃檯,暗嘆一口氣:

  嘖,果然!沒了「美貓計」撐腰,咱這砍價功力折損不少啊!

  想到這,金虔不由回身望向店外禁宮方向,滿心惆悵:展大人啊,開封府需要您啊啊啊!

  那米店掌櫃一看金虔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不由心頭一軟,道:「金校尉,要不我先派人把米送過去,那五兩先欠著,改日金校尉手頭寬裕了,再把錢送過來也行。」

  金虔回首望著米店掌櫃,吸吸鼻子:「那就多謝掌……」

  「啊——!!」

  話未說完,就聽一聲女子驚呼傳來,然後又是一陣吵嚷之聲。

  金虔探出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人群騷動,亂成一團,嚷叫一片。

  「嘖!有沒有搞錯!」金虔一跺腳,身形一轉就衝了出去,只餘話音留在店中,「掌櫃的,咱回來還要驗貨呢,先別急著送去開封府啊!」

  「行嘞,金校尉儘管放心!」掌櫃朝著金虔絕塵而去的背影呼道。

  金虔身形如風,不過片刻,便來到了發生騷亂之地,只見人群圍得是裡三層外三層,金虔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擠進人群半步,只能費力抬起脖子,從人群腦袋的空隙中探望,左搖右擺,也只能看到人圈中的半邊情形。

  人群正對金虔站立方向的是一隊人馬。為首一人,墨綠長衫,碧玉腰帶,頭紮一塊青綠方巾,手持一柄翠綠玉簫,往臉上看,長眉秀目,唇紅齒白,也算有幾分俊秀,只是那故作倜儻的笑臉,怎麼看怎讓人不舒服。此人身後,是十餘個江湖打扮的青年男子,皆是墨綠衣衫,倒是十分整齊。

  金虔眨眨眼:這是什麼造型?一窩子蔥心綠?

  只見為首男子抱拳道:「在下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敢問小姐芳名?」

  此言一出,不用金虔轉頭看另一側是何人,也能猜到八九分。

  又是一齣調戲良家婦女的戲碼……誒……貓兒啊貓兒,這可是您老人家擅長的領域……怎麼讓咱碰上了。

  「放肆!你是何等身份,竟敢如此和本……和我們說話?!」對面之人發話,氣勢非常,語氣魄力,可是聽聲音……

  金虔一頭黑線:若是咱的耳朵沒出問題,這應該是個男孩的聲線吧?!難道是男扮女裝的戲碼?

  想到這,金虔不由一陣激動,蹭蹭蹭幾步從人群外圍繞了個方向,換了一邊觀望,頓時,眼前一亮。

  只見那個甄公子的對面站有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人,一身白粉紗衣,外罩貂絨披風,青絲柔亮,上挽蝶髻,下垂腰間,一根紅玉髮簪插在髻間,細腰素裹,秀眉盈眸,櫻唇玉面,好個翩翩美人,卻是一臉怒意;再看旁側矮的那位,半人身高,一身錦繡短袍,腳蹬畫虎皮靴,腰繫紫玉帶,腰間掛了一柄鑲金鍛玉短劍,圓圓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珠子炯炯含著怒氣,一張小嘴緊緊抿著,氣呼呼鼓著腮幫子,好一個氣鼓鼓的小正太。

  不用問,剛剛發話的正是這個小男孩。

  「這位小弟弟,在下只是想問問你姐姐的芳名,你何必如此戒備?」甄公子又抱拳道。

  「放肆,我姐姐的名字豈是你等可知道的?!」小正太又是一吼。

  「你!」那甄公子頓時臉色一沉,「在下今日還非知道不可!」

  說罷,眼角一示意,他身後十餘位男子便呼啦一下上前,將這姐弟倆圍了起來。

  「放肆!你、你敢?!」小正太在包圍圈中怒喝。

  週遭百姓一陣嘀咕。

  「這個什麼二莊主什麼人?沒見過啊!」

  「八成是個外地的,誰不知道這個點兒是開封府巡街的時辰,竟敢挑這個時候鬧事,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我看那對姐弟的穿戴定是非富即貴,怕是哪家的少爺小姐吧。」

  「這開封府巡街的怎麼還沒到啊?」

  金虔聽到這,不由又嘆了一口氣,退後一步,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提聲一喝:

  「什麼人?竟敢在開封府的地面上鬧事兒?!」

  這一喊,頓讓一眾看熱鬧的百姓讓出了一條通道。

  「金校尉,是開封府的金校尉!」

  「金校尉是誰啊?」

  「啊呀,就是那個汴京殺價第一人的金校尉啊!」

  「哦,是他啊!」

  「嘿嘿,有好戲看了。」

  金虔就在一片萬眾矚目中,大搖大擺走進了人群。

  「什麼人在此鬧事?!」

  「你是什麼人?!竟敢管珍岫山莊的閒事?」綠衣甄公子撥開手下走出,問道。

  在他身後,站著一臉怒氣的姐弟倆。

  「金某不才,乃是開封府下屬的從六品校尉。」金虔一抱拳道。

  「開封府?」甄公子一皺眉。

  「開封府?!你是開封府的人?!」小正太雙眼一亮,立即拉著姐姐兩步來到金虔身側,一指甄公子,厲聲道,「還不速速將此人抓起來?!」

  「誒?」金虔一愣。

  「還愣著做什麼?此人對我姐姐意圖不軌,出言調戲,大逆不道,還不把他抓起來?!」小正太繼續吼道。

  「咳咳,咱說這位小兄弟……」

  金虔乾咳兩聲正要開口,卻被一旁的甄公子搶了話。

  「哼,就算是開封府的人又怎樣?在下連這位姑娘的半根頭髮絲都未碰到,只是循規蹈矩依禮詢問這位姑娘的芳名,難道還犯了王法不成?」

  說罷,一揮手,身後十餘名男子呼啦又圍了上來,這次連金虔也一併圍到了中間。

  「你、你你!放肆!放肆!」小正太漲紅著臉,跳腳道。

  金虔則是眼一眯,眉一挑,暗道:

  喲呵?!這根蔥心綠不但敢在東京汴梁城內挑戰開封府的權威,還敢在咱得面前賣弄巧言令色的本事,膽子不小啊!

  「這位公子所言甚是!」金虔堆起笑臉一抱拳,「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欲以結交這位姑娘,屬世人常情,自然不算是犯了王法。」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一愣。

  「你!你你你!」小正太指著金虔,臉色發青,「你這種人竟也是開封府的人?!」

  那位姐姐也是美目直瞪金虔。

  那位甄公子倒是覺得金虔一席話十分順耳,笑道:「還是這位小差役懂得風情。」

  「不過——」金虔突然臉色一沉,細眼一瞪,厲聲喝道,「這位公子,若你誠心相交這位姑娘,便應以禮相待,何故詢問芳名未果,便派出十多人將人家單身姐弟團團圍住,仗勢欺人,意圖不軌?!就算你未碰過這位姑娘半根頭髮,但就沖諸位一臉窮凶極惡,雙眼滿盈惡貫,滿身禽獸衣冠,一肚子狼心狗肺,咱就可治你一個精神猥褻良家婦女,有礙汴京市容建設的罪名!」

  一席話下來,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咄咄逼人,聽得甄公子是臉色發青,渾身發顫,身後一眾男子是面色羞愧,頻頻後退,一對姐弟更是滿面驚異。

  還是週遭百姓見過大世面,不驚不懼,反倒一陣竊竊暗笑:

  「嘿,幾日不見金校尉上街砍價,口才又伶俐幾分啊!」

  「啥叫有礙汴京市容建設啊?」

  「管他的,反正金校尉說的,肯定有他的道理。」

  「這個什麼公子真是吃飽了撐的,竟敢跑到金校尉面前賣弄嘴皮子功夫,真是沒事兒找抽!」

  「瞧這金校尉把人給損得,哎呀呀,我若是這個公子,定要找根地縫將自己塞進去,三個月不敢見人!」

  甄公子四下一瞥,聲音氣得直抖:「好、好你個臭小子!你可知我們珍岫山莊是什麼地方?竟敢如此出言侮辱!」

  「管你什麼地方?!」金虔雙手叉腰,「咱只知道汴京城是開封府的地方!」

  「好!好!好!」甄公子雙目一瞪,一揮手臂,「都給我上,砍了這個臭小子!」

  珍岫山莊的手下打手接到命令,立即呼喝著衝向金虔。

  卻見金虔細眼一眯,腳尖一點,身形好似渺渺青煙一般,嗖嗖嗖在眾打手身邊一轉,指尖在他們眼前一彈,那一眾氣勢洶洶的打手便如倒地的蘿蔔一般,硬邦邦栽倒在地,個個面色青黑,口吐白沫。

  再看那周圍一眾百姓,好似見了鬼一般,嘩啦一下退出好遠。

  「呦呦,金校尉出手了,躲遠點,躲遠點!」

  「靠後、靠後,若是躲慢了半步,那可不得了!」

  而那一雙姐弟,看著金虔的目光已經從驚異變成了驚懼。

  甄公子望著金虔,臉色泛白:「你到底是什麼人?!」

  「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金虔拍拍手,想了想,背起手,擺了個造型,「金虔!」

  「在下素問開封府光明磊落,想不到竟有下陰毒的卑鄙小人!」甄公子一臉鄙夷。

  「公子此言差矣,這周圍父老鄉親皆可作證,咱可是光明正大下的毒,何來卑鄙一說?」金虔一臉正色。

  周圍一眾哄笑。

  「好一個光明正大,今日我就會一會你這個臭小子!」甄公子手中碧玉長笛一轉,就朝金虔衝了過來。

  金虔只覺眼前青綠幽光一閃,長笛擦著鼻甲掃了過去,頓嚇出一身冷汗。

  嘖!想不到這個蔥心綠公子居然是個高手。

  金虔當下不敢大意,調整身形應戰。

  但見那甄姓公子,步伐穩健,身形若電,手中一管長笛,招招凌厲,一看便知是常年的功夫。

  金虔雖然在展昭手下調教多日,手腳上的功夫比起以前高了不少,平日裡抓個小偷小摸的賊偷不在話下,可此時卻是有些應付不來,想要撒些毒粉、藥粉挽回敗勢,可這甄公子手中的長笛耍得是呼呼生風,密不透風,若是金虔真灑出毒粉,搞不好就好似撞上電風扇一般,將毒粉吹散得四處皆是。

  試了幾次,金虔也不敢貿然下手,只得頻頻後退,薄汗滿面,苦於招架,毫無還手之力。

  不出三十回合,那甄公子便瞅出了金虔的功力,不禁暗暗冷笑,招式變換,手中長笛便攜著殺機朝金虔面門襲來。

  金虔頓時大驚失色,奈何自己此時已被逼入死路,無法招架,心口一涼,眼一閉,脖一縮,硬著頭皮雙手一抱頭,打算硬扛。

  「鏘!」

  一聲兵器撞擊聲清脆響起,襲向金虔的殺氣猝然消散。

  金虔只覺肩膀一緊,有人將自己拽入懷中,鼻尖傳來一抹淡淡青草清香。

  心頭一跳,金虔抬眼一望,只見來人星眸沉霜,薄唇緊抿,正是三日不見的展昭。

  「展大人!」金虔感動的細眼模糊。

  蒼天啊,大地啊,貓兒啊,您來得真是太及時了!

  展昭低頭看了一眼金虔,劍眉微蹙,手臂向後一扭,將金虔塞到自己身後。

  「展護衛!此人大逆不道,你還不速速將此人擒住治罪?」一旁許久未出聲的小正太突然來了精神,提聲大喝道。

  金虔聽言不由一愣。

  展護衛?!這小正太好大的口氣,竟敢對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如此呼來喝去。

  再看展昭,面對小正太的呼喝,不但不惱,反倒微微頷首,一副敬守姿勢。

  金虔眼珠子又在這對姐弟身上打了個轉,暗道:

  看這對姐弟,穿著打扮貴氣非常,這個小正太出口囂張,加上貓兒這反應……他二人定是地位尊崇之人;而三日前包大人奉召入宮乃是因為高麗太子和公主的國事訪問……

  金虔細眼唰得一下變得鋥亮。

  嘖嘖!這次咱可立大功了!賞賜啊!銀子啊!加薪啊!

  想到這,金虔心中狂喜,樂得渾身發顫。

  展昭雖是背對金虔,但近在咫尺,金虔一舉一動又豈能瞞過耳力過人的南俠,金虔身體一顫,展昭眸中便是寒光一閃,一舉巨闕寶劍,沉聲向對面的甄姓公子道:「碧笛翠衣——不知閣下和珍岫山莊有何干係?」

  甄公子瞪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藍衣男子,眼光一冷:「想必這位就是南俠展昭了吧,既然知道在下是珍岫山莊的人,還不……」

  還未等這位說完,週遭一眾百姓倒先吵嚷了起來。

  「展大人,這個什麼山莊的公子仗著他們人多,竟敢欺負咱們開封府金校尉!」

  「就是、就是,剛剛若是展大人晚來半步,金校尉臉上定會被戳個洞出來。」

  「就是,他還當街調戲良家婦女,欺負小鬼,太不要臉了!」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甄公子臉色黑了大片,握著長笛的手指也禁不住抖了三抖。

  旁邊的小正太也呼喝起來:「什麼叫欺負小鬼?!我才不是什麼小鬼……」可惜聲音太過微弱,已經被淹沒在百姓的茫茫聲討聲中。

  展昭上前一步,俊顏凝冰:「請隨展某去一趟開封府。」

  「展昭,我可是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你敢得罪珍岫山莊?」甄長樂上前一步,瞪眼喝道。

  「有何不敢?!」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高喝出聲,卻不是展昭,而是展昭身後的金虔。

  展昭一愣,伸手就要去拉,可那金虔卻好似吃了十全大補丸一般,蹭得一下竄出數步,竟讓展昭拉了個空。

  只見金虔站在甄長樂面前,一臉正氣道:「就算你是什麼二莊主又如何?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何況閣下也不過是個平民百姓!」

  哼哼,如今在高麗太子和公主面前,咱可要樹立一個高大威猛的形象,為咱的賞金多鋪墊鋪墊。

  「你!」甄長樂氣得直瞪眼,突然一扭頭對展昭道,「久聞南俠武功蓋世,今日在下就要領教領……」

  話未說完,甄長樂就覺眼前一花,腳下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昏倒之前,正好看見上方金虔一臉奸計得逞的得意笑臉。

  「卑、卑鄙……」這是甄長樂失去意識前的唯一留言。

  金虔眼眉一抬,轉身對展昭一抱拳:「展大人,屬下幸不辱命,已將此人拿下!」

  展昭緊蹙眉心,定定望了金虔一眼,暗嘆一口氣:「有勞金校尉。」然後,又轉身那對姐弟身前,抱拳道,「剛剛累二位受驚,是展昭失職,還望二位海涵。」

  「對對對,海涵、海涵。」金虔也湊上前,陪笑道。

  那姐姐抬眼盈盈望了展昭一眼,又默默垂下:「多謝展護衛出手相救。」

  「展護衛不必自責,是本……是我不好,甩開侍衛私自走動,才引來禍事。」小正太面色微紅,難得扭捏了一把。

  展昭又一抱拳,剛要回話,就見人群呼啦一下讓開一個口子,一隊人衝了進來,雖皆是百姓平民打扮,可那一身緊繃氣勢,一看就知是訓練有素的侍衛兵士。為首四人正是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大校尉。

  「展、展大人,二位王……二位沒事吧?」王朝朝姐弟倆施禮,見二人無事,才放下心。

  「這是怎麼回事?」馬漢盯著地上癱倒一片的蔥心綠人士驚呼。

  「將這些人帶回開封府,聽候包大人發落。」展昭命令道。

  「屬下遵命!」四人抱拳,又指使身後一眾人將地上的綠衣人抬的抬,拖的拖,一一帶走。

  好容易清場完畢,四人一轉眼,這才看見本不該出現的一人。

  「金校尉,怎麼你也在?」張龍呼道。

  「你不是應該領隊巡街嗎?」趙虎也納悶。

  「啊!!」

  經趙虎一提醒,金虔這才想起自己的買米大業,急忙一抱拳道:「屬下還要去買米,先行告退!」

  說罷,就嗖嗖幾步衝出人群,可剛衝了一半,又退了回來,一雙細眼在展昭身上溜了個轉:

  「展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話,是否隨屬下去米店……」

  展昭星眸一凜,渾身寒氣暴增。

  金虔脖子一縮,又退回人群,想了想,又冒出一個腦袋:

  「敢問諸位大人,誰身上有五兩銀子?」

  幾人一愣,同時後退一步,只有趙虎摸摸兜掏出銀子給了金虔。

  「趙校尉,這五兩銀子請回府後向公孫先生報公帳。」金虔撩下這句話便跑了個乾淨。

  餘下的人皆有些呆愣。

  小正太大為震驚,半晌,才一臉不可置信開口道:「堂堂大宋朝都城的開封府衙,竟然連買米的銀子都要四處借?!」。

  一陣春風拂過開封府一眾尷尬僵硬身形。

  展昭突然轉身,回首微微一笑,霎時間,千朵萬朵春花綻放:「開封府包大人為官清如水、廉如鏡,世人皆知。」

  一眾圍觀百姓立即十分配合地感慨萬千:

  「開封府真是清廉啊!」

  「對、對對!包大人是清官啊!」

  「難得的清官啊!」

  一對姐弟更是驚詫。

  「開封府當真清廉到如此地步?」小正太問道。

  展昭微微頷首,四大校尉急忙點頭,一眾百姓自豪挺胸。

  小正太微微一愣,垂眼片刻,若有所悟點了點頭。

  四大校尉一旁暗暗抹汗。

  展大人,您今日可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拯救了大宋國的顏面啊!

  *

  待金虔領著米店夥計將十八袋大米扛回後,便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離府三日的包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以及四大校尉終於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了兩個不得了的大人物,高麗太子玉德太子和第一公主玉清公主。聽說是玉德太子聽聞開封府包大人的事蹟,非要在開封府住上一段日子,美其名曰是見識一下大宋第一清官的風采。

  金虔得知此事的第一反應是:開封府裡有哪間廂房能拿的出手用來招待外賓?

  第二反應是:這個月的花銷定會赤字。

  最後一個反應是:不知偷兩件貓兒的褻衣去賣能填補幾成赤字。

  (友情名詞解釋:褻衣:古代內衣。)

  可惜還未等金虔推敲出此舉的可行性,就被張龍、趙虎揪到了花廳,參見高麗太子和第一公主。

  雖然在街上金虔已經料到那對姐弟的身份,此時經包大人正式介紹,還是有些激動的。

  「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參見高麗國玉德太子,玉清公主。」金虔跪地呼道。

  「金校尉不必多禮。」小正太玉德太子老氣橫秋開口道,「剛剛在街上多虧金校尉出手相助,否則本太子和姐姐處境堪危。」

  「此乃金虔分內之事!」金虔起身回禮道。

  「開封府下屬如此謙虛有禮,看來是包大人管制有方啊!」玉清公主笑道。

  「公主過獎了!」包大人抱拳道,「剛剛累二位受驚,是開封府失職,還望玉德太子與玉清公主海涵。」

  「包大人不必如此,是本太子和姐姐擅自甩開侍衛在先,所以……」玉德太子頓了頓,垂下腦袋,「是本太子魯莽了。」

  玉清公主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抬眼看了一眼金虔和展昭,又笑道,「何況那些綠衣人也被展護衛和金校尉教訓得夠嗆,就不必深究了。」

  「包拯謹遵公主所囑。」包大人抱拳,又扭頭道,「張龍、趙虎,將那珍岫山莊一行各責三十大板,轟出府去。」

  「屬下遵命!」二人領命而出。

  金虔一旁有些莫名,暗道:

  堂堂一國公主被人當街調戲,竟如此輕易就放過登徒子?當真如此大度?

  可瞅瞅這玉清公主、玉德太子一副滿意模樣,老包、公孫竹子一副安心表情……

  啊呀!

  金虔恍然大悟。

  高麗第一公主在北宋大街上被人當街調戲,絕非一般的阿花阿紅被人調戲如此簡單,傳了出去,北宋丟人自不必說,那高麗國怕更是丟臉,搞不好是要出國際問題滴!

  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兩國都討了個清靜。

  何況高麗太子、第一公主來訪大宋,絕非逛街旅遊觀光如此簡單,定是有國事相商,如此一來,也算是高麗國賣了大宋一個人情,將來在談判桌上也算多了個人情籌碼。

  想到這,金虔對這高麗國的皇家姐弟立即刮目相看。

  果然是皇室中人,心機叵測啊!

  「玉德太子,玉清公主,開封府不比皇家驛館,二位屈居於此,怕是委屈了。」包大人道。

  「無妨!」玉德小太子一擺手,「若是開封府比皇家驛館還要奢華,包大人又如何稱的上是大宋第一清官。本太子來開封府叨擾,就是要親眼見見清廉官吏的風姿。」

  「多謝玉德太子謬讚。」包大人起身笑道,「廂房已經準備妥當,請太子、公主移駕略微歇息。請!」

  姐弟倆同時點頭,起身隨包大人步出花廳,公孫先生、張龍、趙虎,展昭緊隨其後。

  金虔瞅了瞅,也只得跟在後邊,可剛走了兩步,前面的展昭卻停住了步子。

  「金校尉……」展昭回頭望了一眼金虔的一雙烏青黑眼圈,頓了頓,道,「這幾日金校尉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

  金虔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瞪了展昭半晌,才諾諾應道:「屬下多謝展大人。」

  直到展昭遠去,金虔還有些納悶。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貓兒居然良心發現,讓咱去歇息?

  突然,金虔一個激靈。

  不妙,從咱的經驗推斷,這貓兒的任何反常信號都是不祥的前兆。

  事後證明,金虔同志的「經驗談」果然是有一定真理基礎滴。

  *

  金虔勞累多日,終於得了休息,回到宿房,連鄭小柳打招呼都沒精神理會,和衣倒頭便睡死過去,直到鄭小柳在床邊呼呼喝喝將自己吵醒。

  「金虔、金虔,快起來,出大事兒了!」

  金虔半睜細眼,瞄了一眼窗外天色,漆黑一片,翻身蒙頭:「半夜三更的能出什麼大事兒?」

  「有人和展大人在夫子院打起來了!」

  「白少俠來找展大人切磋又不是什麼新鮮事,至於如此大驚小怪的嗎?」

  「不是白少俠,是今天白天被打了三十大板的那個什麼山莊的二莊主帶了一大群江湖打手,和展大人打起來了!」

  「什麼?!」金虔一個骨碌從床上翻起身,睡意全無。

  鄭小柳一臉緊張道:「來了一大幫人,少說也有二三十,看樣子都是江湖上的好手!」

  「有沒有搞錯?!」金虔一個猛子跳下地,套上鞋襪,直衝夫子院。

  老遠,便見夫子院裡一片燈火通明,近了,只見一眾衙役侍衛手持火把,將夫子院團團圍住,院子正中,正站包大人、公孫先生二人,二人身側,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護住玉清公主,眾人皆是抬首直視屋頂,卻是沒有看見玉德小太子的身影。

  但見那屋頂之上,也是一隊手持火把人馬,將屋頂上空照得通亮,這隊人少說也在三十人上下,全部江湖打扮,手握兵器。而在火光中央,對持站立兩人,一人紅衣官袍,身直若松,另一人一身墨綠,怒氣衝衝,正是展昭與甄長樂。

  此時巨闕出鞘,寒光閃爍,甄長樂氣喘吁吁,手臂微抖,顯然是剛剛激鬥過一場。

  金虔一看這陣勢,趕忙兩步蹭到包大人身側,小聲向距自己最近的趙虎問道:

  「趙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趙虎扭頭一看是金虔,搖頭嘆氣道:「這幫人一來就氣勢洶洶,說是他們珍岫山莊的二莊主在開封府受辱,今日非要討個說法,然後就和展大人打起來了。」

  「誒?」金虔撓了撓亂七八糟的腦袋,「受辱?不過杖責三十,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金校尉,你可知這珍岫山莊是何等地方?」公孫先生突然開口問道。

  金虔莫名搖了搖頭,周圍眾人也有些莫名。

  公孫先生拈鬚道:「珍天下之岫,辨天下之奇。珍岫山莊因歷代莊主博學多聞,有可辨識天下珍奇寶物而聞名於江湖。江湖傳聞,無論是如何逼真之贋品,也躲不過珍岫山莊莊主一辨,無論是來歷多玄奇的物品,珍岫山莊莊主只需一眼,便可將其來歷說得明明白白,而這位二莊主就是大莊主的弟弟。」

  感情就是個鑑寶師啊,金虔暗道。

  「即便如此,這珍岫山莊也不至於如此張狂,連開封府也不放在眼裡!」張龍嘟囔道。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江湖上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無論是多貴重的寶物,若是珍岫山莊不認,那便是一文不值,反之,若是珍岫山莊另眼相看,就算是路邊一塊石頭,那也是曠世奇珍。」

  金虔以拳擊掌,恍然大悟。

  原來不僅是鑑寶師,而是有江湖認證的權威鑑寶師。

  「那豈不是天下何物是珍寶,何物是廢品,皆是由這個山莊的莊主說了算?」馬漢驚道。

  「雖不至如此,但也相去不遠。」公孫先生點頭道,「所以珍岫山莊又有江湖第一莊之稱,可與蘆葦蕩陷空島齊名。」

  金虔望著屋頂上的一眾綠衣人有感而發。

  嘖,難怪這麼囂張……慢著,那今日咱豈不是得罪了珍岫山莊的二莊主?!哎呀呀!!

  金虔只覺那股不祥預感又貼近了幾分。

  「展昭,我念你在江湖上也算有幾分薄名,只要你肯認輸,珍岫山莊便不再追究。」甄長樂一聲高喝,打斷了開封府百曉生公孫先生的講解。

  眾人目光又回到了屋頂戰事之上。

  只見甄長樂對面,展昭直身而立,不發一言,火光下,巨闕寒光映出一雙沉黑眸子,深不見底。

  「好你個展昭,敬酒不吃吃罰酒!都給我上!」甄長樂怒吼一聲,有七八名江湖打手唰唰唰亮出兵器,橫劈豎砍就朝展昭衝去。

  只見房簷上,紅衣翻飛,寒光電閃,展昭在眾人之間穿梭遊走,只防不攻,遊刃有餘,反觀那一眾江湖人士,卻是累得步伐踉蹌,上氣不接下氣。

  而那個甄長樂,咬牙切齒,幾次欲上前幫手,可以邁步,就雙腿發抖,身形發晃。

  「白天才挨了三十大板,晚上就來鬧事,這姓甄得也不怕落下病根?」趙虎撓頭不解道。

  「定是此人天賦異稟,皮糙肉厚,所以較為耐打。」公孫先生一臉了悟道。

  金虔臉皮一抖:公孫竹子,您是在吐槽嗎?

  「擾了玉清公主的清眠,包拯實在汗顏。」包大人朝身邊玉清公主抱拳道。

  玉清公主頷首一禮:「能有幸得見江湖切磋,玉清也不虛此行。」

  「公主大度,只是為何不見玉德太子?」包大人又問。

  「這……」玉清公主突然一笑,「怕是不太方便出房吧。」

  這句話說得眾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金虔望瞭望周圍幾位人物一臉輕鬆,好似看戲觀禮一般,不由心中感嘆:

  果然是國家的重量級人物,這心裡承受能力就是不一樣啊。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之際,屋頂之上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展昭以顯著優勢獲得勝利,一眾江湖打手只有瞪著展昭喘氣的分,卻無力在戰,氣得甄長樂臉色泛青,嘴皮發白。

  展昭直身而立,大紅袍襟隨風舞動,巨闕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銀亮光弧,鏘然入鞘。

  「承讓!」

  兩個字一出口,就把甄長樂氣得雙眼直冒血絲。

  「一群飯桶,上、全都給我上!」甄長樂揮著手臂怒喝道。

  這一下,屋頂上的三十多個江湖人士全都亮出武器,呼啦啦一下子將展昭圍了個密不透風。

  「展昭,就算你又沖天遁地之能,此時怕也是束手無策!」甄長樂一旁冷笑道。

  屋下眾人一見,也不由有些擔憂。

  「雖然展護衛武藝高強,但俗話說雙拳不敵四手……」公孫先生一皺眉,「金校尉,你上去幫幫展護衛吧。」

  「誒?咱?!」金虔大驚,目光掃向四大校尉,「四位校尉大哥武藝比在下高出許多……」

  「我等要保護玉清公主!」

  四大校尉在第一時間將高麗第一公主圍在中央異口同聲呼道。

  金虔目光又移向一院子衙役侍衛。

  「我等要保護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眾衙役呼啦一下湊到了包大人身側。

  「有勞金校尉了!」公孫先生瞅了一眼火光下金虔抽動的面皮,微微笑道。

  金虔哭喪著臉,心裡一百二十個不願意,磨磨蹭蹭往屋頂爬,邊爬心中邊道:

  這群沒義氣的,一聽說這個什麼珍岫山莊不好對付,就把咱這沒後台沒靠山的可憐人士推出來當炮灰……嘖,之前咱已經得罪了那個什麼二莊主,若是再來一次,豈不是火上澆油?

  嗯……看來只能隱秘行動了!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從腰間掏出藥袋,挑出一枚黑不溜丟的藥丸,大喝一聲:「閉氣!」就把藥丸甩到了屋頂上正在交戰的人堆裡。

  「轟!!」

  一股氣味詭異,嗆鼻鑽心的黑煙滾滾湧起,期間夾雜陣陣慘叫聲和嘔吐聲,緊接著,就見之前還在屋頂上耀武揚威的江湖人士一個一個都劈裡啪啦從屋頂栽頭跌落,摔得哎呦哎呀叫聲不斷。

  這可樂壞了屋頂下的一眾衙役,趕忙將其三個一堆、五個一摞綁了個結實,全都拖到了府衙之外。

  在看那屋頂之上,僅剩兩個人影。

  展昭神色如常,僅是眉心微皺,但若細看,不難發現展昭此時早已呼吸停滯,使的竟是獨家秘傳的閉息內功心法。

  再看那甄長樂,卻是臉色青紫相間,雖是竭力控制,但鼻涕眼淚卻仍是唏哩嘩啦亂流一氣,慘不忍睹。

  「佔、佔早……的啫橋……」(友情翻譯:展、展昭……等著瞧……)

  甄長樂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完這幾個字,便施展輕功落荒而去。

  一陣夜風拂過,將殘留煙霧吹散。

  「金校尉!」展昭一聲沉喝。

  金虔一個哆嗦,趕忙兩步湊到展昭身前諂笑道:「展大人,您沒事兒吧?剛剛屬下提醒展大人閉氣凝息……」

  「若是展某沒聽到,又該如何?」展昭沉聲道。

  「屬下有解藥!」金虔舉手立誓。

  「好!很好!」展昭定定瞪著金虔,手指緊握,青筋爆出,腳下瓦片哢哢作響,漸漸裂開紋路。

  話說這一晚上,又是屋頂激戰,又是煙霧彈襲,就算是現代的水泥鋼筋怕也要多出幾道裂紋,何況是古代質量不高的青瓦,加上此時展昭怒氣之下不覺使出的內勁所迫,更是讓這些不堪重負的瓦片雪上加霜。

  金虔只聽腳下「嘩啦」一聲,腳下驟然一空,身子不受控制就墜了下去。下墜之時,還望見展昭有條不紊旋了個身,穩穩飄到了固若金湯的屋樑之上。

  嘖,這貓兒真是愈來愈小肚雞腸!

  金虔心中忿忿,腳下卻是點了點幾張下墜瓦片,穩住身形,有驚無險安全落地。

  可腳下還未站穩,就聽耳邊傳來一聲怒吼:

  「什麼人?!」

  誒?這聲音怎麼有點耳熟?

  金虔一愣,眯著細眼從一片煙塵中漸漸辨認出眼前人影。

  水靈靈的大眼睛,水靈靈的小圓臉,水靈靈的櫻桃嘴,水靈靈的皮膚……咳……總之是一個水靈靈的名為高麗玉德太子的小正太正一臉驚怒瞪著自己。

  問:為何是水靈靈的?

  答:因為玉德小太子正泡在一個大澡盆裡。

  若不是當然澡盆周圍多了些許瓦片木屑之類的東西,玉德小太子臉上蒙了些灰,倒也算一副頗為養眼的正太出浴圖。

  金虔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間廂房是小太子的臥房。難怪剛剛外邊亂成那樣也不見小太子的影子,玉清公主又稱太子不便現身,原來玉德太子正在沐浴……

  「是你?!」玉德小太子瞪著金虔喝道,「你、你怎麼從房頂……」

  「玉德太子真是好興致……」金虔邊打量對面的小正太邊乾笑道。

  這小鬼有毛病啊,都什麼時辰了,半夜三更洗什麼澡?

  「放、放肆,不許看!」玉德小太子漲紅著臉語無倫次道。

  「……屬下遵命……」金虔慢吞吞轉臉。

  切,一個七八歲的小鬼,有什麼看頭?若是貓兒,那還有幾分……

  「金虔!」展昭聲音突然響在耳畔。

  金虔一個激靈,後撤一步,只見展昭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側,一雙黑漆漆眸子正瞪著自己。

  「展大人,屬下只是想想,還什麼都沒做啊啊啊!」金虔也開始語無倫次叫道。

  展昭暗嘆一口氣,探手揪起金虔衣領,將金虔轉了圈,背對玉德小太子,自己也轉過身,背朝高麗太子,施禮道:「驚擾玉德太子,請太子恕罪!」

  金虔這才反應過來,趕忙照貓畫虎呼道:「驚擾太子殿下,請太子恕罪!」

  兩人話音還未落,就聽門外一陣嘈雜。

  「太子殿下,您沒事吧?」

  「玉德太子殿下!」

  「太子!」

  門板一陣劇烈晃動,眼看就要門面大開,門外眾人就要有幸見到高麗太子春光外洩。

  「本太子一切安好,不許進來!」玉德小太子一聲大呼,「展護衛,幫我守住大門,別、別讓他們衝進來!」

  展昭一個箭步來到門旁,推住門板,朗聲道:「太子安然無恙,不必驚慌。」

  門外騷動這才漸漸靜了下來。

  小太子鬆了口氣,又朝金虔喝道,「你!過來!」

  「咱?」金虔轉過身,指著自己鼻子,滿面疑惑,「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過來幫本太子更衣!」

  「……」

  屁大一點的小鬼,倒挺會擺譜的……

  金虔一邊心中暗自嘀咕,一邊走到澡盆旁,拎起距澡盆不到半尺掛在衣架上的衣物遞給小太子,「請太子更衣。」

  小太子瞪著金虔:「這是髒的,去那邊櫃子裡取乾淨的。」

  「髒的?」金虔有些莫名擺弄著手裡的衣物——柔軟潔白芳香,哪裡髒了,真是……嗯?慢著,這條褲子上面……為何有個潮乎乎的大宋地圖……啊!

  金虔臉皮一抽,趕忙扔掉手上的褲子:「咳,屬下這就去取……」幾步走到衣櫃旁,邊取衣物,邊自言自語道:「七八歲的孩子還尿床?尿完床還要半夜三更洗澡?真是難伺候……」

  門邊的展昭腳下好似一滑,身形歪了一歪。

  「你、你你閉嘴!!」小太子惱羞成怒,喝道。

  「誒?」金虔猛一抬頭,這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心將中所想嘀咕了出來,再一看那小太子,更是一副要將自己抽筋剝皮的模樣,趕忙遞過衣物道,「請太子殿下更衣!」

  「轉過去!」小太子一把搶過衣物,惡狠狠道。

  金虔忙轉身,不敢再多言半句。

  一陣悉悉索索穿衣聲音之後,小太子終於穿戴妥當,瞪了金虔一眼,邁步來到大門旁,命令道:「展護衛,開門!」

  房門開啟,門外焦心如焚等待已久的眾人一見太子容面,又是一陣騷亂。

  「玉德,你可還好?」匆忙上前拉住小太子上下打量的是玉清公主。

  「驚擾玉德太子殿下,開封府上下難辭其咎,請玉德太子恕罪。」急忙下拜賠禮的是開封府一眾。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圍在周圍跪地不起一堆侍衛打扮的,大概是高麗國的隨駕侍衛。

  玉德小太子擺擺手,道:「本太子一切安好,請諸位放心。」轉目對開封府一眾道,「今夜之事乃是意外,包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頓了頓,又對跪地一片的侍衛道,「是本太子嚴命你們不准入房,你們也不必自責,都起來吧。」

  一席話說完,眾人這才安心,一一還禮起身。

  小太子點了點頭,又道:「包大人,玉德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包大人能成全。」

  「不知玉德太子殿下有何要求,開封府上下定將全力而為。」包大人抱拳。

  「玉德今日能安然無恙,多虧展護衛和這位金校尉及時救駕,所以玉德希望在大宋巡訪之時,包大人能借調展護衛和金校尉為玉德的貼身護衛,不知包大人意下如何?」小太子問道。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包大人最先反應過來,趕忙回道:「自然可以!」又對展昭和金虔道,「展護衛、金校尉,從明日起,你二人便負責貼身保護玉德太子、玉清公主二位殿下安全,不容半分閃失!」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

  「……屬下遵命。」金虔偷眼瞄了瞄一旁的玉德小太子,但見他一臉正色,卻掩不住眼中的得意,不由暗自揣摩:

  該不是這小鬼怕咱和貓兒把他尿床的事說出去,所以把我倆綁在身邊進行貼身監視吧?

  *

  高麗國太子公主的貼身侍衛,擱到現代,那少說也是個外交部高級官員的職位,比起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級別自是只高不低。

  可是,通過這幾日的工作實踐,金虔怎麼都覺著自己的級別不升反降——確切的說,是一落千丈,目前已經淪落為某個睚眥必報小太子的打雜奴僕一名。

  打洗臉水燒洗澡水端洗腳水,伺候早膳午膳晚膳下午茶夜宵點心,跑腿打雜傳話逛街拎東西講笑話,金虔現在是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以目前的形式發展下去,金虔可以拍著胸脯自信滿滿的說,就算以後在開封府混不下去,應聘到哪個高門宅院裡當個貼身小廝也是綽綽有餘。

  本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俗話說:技不壓身,金虔也只當自己多學了份謀生技能,何況剛入開封府做皂隸的時候,端茶倒水的活計也沒少做,如今重操舊業,權當憶苦思甜……

  但是……但是!但是!!

  為啥同樣是外賓貼身侍衛,待遇差別卻如此咫尺天涯?!

  「金校尉,一旁站好了,小心伺候!」某小太子道。

  「展護衛,不必拘禮,請坐!」某第一公主道。

  「金校尉,泡茶!」某小太子道。

  「展護衛,請喝茶!」某第一公主道。

  「金校尉,昨天你不是說什麼甜水巷的招牌點心不錯,去買!」某小太子。

  「展護衛,這點心確是味道獨特,請展護衛也品鑑品鑑!」某第一公主。

  不平衡啊,忒不平衡啦!!

  金虔忿忿不平盯著旁邊一桌其樂融融有說有笑品著上好龍井吃著招牌點心的高麗第一公主和某位四品帶刀校尉,是怎麼看怎麼覺得心裡憋屈。

  不就是這貓兒武功比咱厲害一點點,人氣比咱高出一點點,粉絲比咱超出一點點,長得比咱好看一點……好吧,是好看很多點……那也不至於如此差別待遇吧?!

  何況這高麗國的公主動機也太不純良了,你看看這公主瞅著貓兒的眼神,嘖嘖,那叫一個情意綿綿一往情深如膠似漆,真是讓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突然,金虔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一扭頭,發覺玉德小太子正冷冷瞪著自己,一臉不高興。

  「你為何總是盯著姐姐?」小太子道。

  「誒?」

  「告訴你,姐姐早已心有所屬,你沒機會了!」小太子冷聲道。

  金虔眨眨眼,點頭道:「原來玉清公主早有心儀的良人,真是恭喜、恭喜……嗯?」

  金虔猛然扭頭瞪著不遠處怎麼看怎麼像千里姻緣一線牽璧人一對的某公主和某護衛,一股前所未有的暗黑不祥預感劈頭罩下。

  「太、太子殿下,」金虔抖著嗓子問道,「不知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千里迢迢來大宋所為何事?」

  「這……」小太子突然有些扭捏,垂首半晌,抬眼道,「告訴你也無妨,父皇希望能與大宋結秦晉之好。」

  「秦晉之好?!」金虔細眼繃大,「你的意思是和親……咳,那、那個聯姻?」

  小太子點點頭。

  金虔抹了抹頭上的冷汗:「不知貴國打算與皇室哪位宗親……」

  「父皇說了,是不是皇室宗親都無妨,重要的是自己喜歡。」小太子一臉正色。

  「高麗國王真是豁達、豁達啊,深明大義啊……」

  「那是自然!」小太子一臉自豪。

  金虔一旁頻頻乾笑,望著某位被蒙在鼓裡依然談笑風生的某護衛,冷汗幾乎濕透脊背。

  看這架勢,八成……不,九成九這高麗公主是看上開封府的鎮府之貓了!

  那、那那那……豈不是——

  貓兒當要王昭君出國和親!

  大宋第一偶像要拱手送人!

  南俠傳奇自此絕跡江湖!

  貓鼠之爭從此無緣得見!

  上街砍價再無「美貓計」傍身!

  開封府的福利之源斷流!

  這、這簡直就是開封府有史以來的最大危機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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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1:32 |只看該作者
番外:開封府的最大危機(下篇)

  夫子院廂房內,公孫先生看著深夜造訪的這位不速之客,有些納悶:「金校尉,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要事?」

  「公孫先生……」金虔一張臉慘白如紙,「不知公孫先生可知這高麗太子和公主來訪大宋所謂何事?」

  「這……在下的確不知,只是聖上曾頒下口諭,無論太子和公主殿下想去何處見何人,都無需阻攔。」公孫先生道。

  這簡直就是典型的「廣泛撒網、集中捕撈、重點培養」的相親政策啊!金虔大汗。

  「公孫先生,實不相瞞,屬下剛剛得知,高麗太子與公主此次前來乃是為了兩國聯姻之事。」

  「兩國聯姻?」公孫先生莫名道,「那二位殿下應多見見皇家之人,為何日日窩在開封府裡?」

  「公孫先生有所不知,這高麗國王的旨意是,是不是皇室宗親都無妨,重要的是自己中意便可。」金虔嚥了嚥口水,繼續道,「而且據屬下這幾日的觀察,那玉清公主似乎對展大人……」

  公孫先生是何等聰慧之人,金虔話僅說了半句,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頓時臉色大變,一雙鳳眼直瞪金虔:「金校尉此話當真?!」

  金虔急忙點頭,又道:「還望公孫先生拿個主意才好!」

  「唉!」公孫先生眉頭緊皺,在屋中疾步踱圈,「怪只怪展護衛太……唉……」

  金虔此時也是心思飛轉,暗道:都是這貓兒,長得太過招蜂引蝶,如今惹禍上身!可是為了開封府的民生大計,為了咱的後半輩子福利保險,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隻「福利貓」啊!

  嘖嘖,實在不行,就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想到這,金虔心一橫:「要不咱先用點藥花了展大人的臉……」

  公孫先生猛然停下腳步,鳳眼直瞪金虔。

  「公孫先生不忍心也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形勢緊迫,所謂兵行險招背水一戰,只有讓展大人毀去容貌,或許可有一線生機……」金虔被公孫先生盯得渾身不舒服,嘴裡嘀嘀咕咕說了一大串,「只要避過這一劫,屬下自然有辦法讓展大人恢復容貌……」

  「金校尉!」公孫先生卻是突然一笑,道,「前幾日珍岫山莊前來滋事一事似乎並未了結。」

  「誒?」金虔聞言一愣。

  如今說得是如何保住貓兒,怎麼扯到珍岫山莊上了?

  「若是珍岫山莊的二莊主再來擾襲,驚了高麗太子和公主殿下,聖上怪罪下來,開封府可是擔待不起!」

  「……」金虔眨眨眼,愣愣望著公孫先生。

  公孫竹子誒,您這思維跳躍也太大了,咱這幾顆遲鈍的腦細胞實在是跟不上您的速度。

  「所謂江湖事江湖了,若想解開珍岫山莊與開封府的結,怕還是要借助江湖名門之力。」公孫先生繼續道,「珍岫山莊在江湖上頗有名望,似乎僅有陷空島可與之一抗……」

  說到這,公孫先生若有所指挑了挑眉。

  陷空島?!

  金虔眨眼。

  五鼠!

  金虔張嘴。

  白玉堂!

  細眼驟然發光!

  「屬下這就修書給白五俠,讓他前來助開封府一臂之力!」顧不得抱拳施禮,金虔一個閃身就衝了出去。

  屋中,公孫先生白皙面容之上漫上一抹無害儒雅笑意。

  而直奔鴿子棚的金虔,心中更是激動萬分,一邊抓耳撓腮措辭寫信,一邊嘴裡嘀咕道:「哎呀呀,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公孫竹子此計真是神來之筆,若想讓那高麗公主移情別戀,何必毀去貓兒的容顏那麼麻煩,只需找一個比貓兒更招蜂引蝶之人前來壓壓鎮,當擋箭牌不就成了?!」

  「白五爺,別說咱不照顧您,此等出國和親的美差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啊!」

  「對了,之前被貓兒緊封的『美顏丹』好像還剩半瓶,回去趕緊找出來給白五爺敷臉才好……」

  *

  展昭覺得今日有些怪異。

  清早,剛一邁出房門,便見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守在臥房門外,定定盯著自己瞧,一臉依依不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好似還看見趙虎眼圈泛紅。

  向四人施禮問早後,行至膳房,遇包大人,卻見包大人臉色比平日黑了大半,一見自己便是一臉愁容,唉聲嘆氣許久,鬱鬱而去。

  擔心包大人身染疾患,疾行至西廂房,尋公孫先生為包大人診脈,卻只見空房未見人影。

  又行至三班院,欲尋金姓某人,卻聞鄭小柳言道此人整夜未歸。

  不悅。

  高麗公主令人傳喚,嘆氣,行至夫子院,竟見某人早已在玉德太子旁側侍候,兩眼烏青,似一夜未眠。

  愈加不悅。

  趁太子與公主用早膳之時,將其揪至一旁,訓話。

  「金校尉對玉德太子殿下倒是十分用心,如此廢寢忘食。」

  「謝展大人誇獎!屬下蒙太子殿下不棄,提拔為貼身侍衛,屬下自當盡心竭力死而後已。」與以往一般,某人仍是言之鑿鑿,但神情萎靡,精神不及平日一半。

  難道也與大人一般,患病在身?

  不悅莫名消散。

  欲探手去摸某人額頭,手還未抬起,就聽玉德太子喚某人伺候,某人一股煙跑了過去。

  握拳。

  看來這幾日某人練功頗為懈怠,下盤如此不穩,晚上定要令其多蹲半個時辰馬步。

  早膳完畢,高麗公主與玉德太子突發奇想,欲去市集私訪民情。

  嘆氣,陪同。

  一路行來,愈覺怪異。

  府衙內,一眾衙役一見自己,個個神情悲切,精神飄忽,望向高麗公主,卻是個個咬牙切齒,握拳怒目。

  府衙外,一路所遇百姓,男女老幼個個愁顏淚目,一臉悲痛,更有數十名女子捂臉淚奔而走。

  莫名非常。

  而某人卻是突然來了精神,細眼放光,自顧自嘀咕道:「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公孫竹子這一招『發動群眾、同仇敵愾』之計甚妙!此正是:眾志成城、同心協力,舉國上下,團結一致,驅除韃虜,護我『御貓』!」

  再看高麗皇室姐弟,高麗公主,如坐針氈,玉德太子,臉色泛白,二人同時急聲命侍衛打道回府。

  扶額,爆筋。

  揪住某人衣領將其拖回府衙,暗自決定晚間再加半個時辰練功。

  暗訪民情無果,只得護高麗太子與公主回府衙,剛至府衙大院,便聽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大喝:

  「貓兒,聽說你招惹了珍岫山莊的人?!」

  一抹白影從屋頂飄然落下,一挑桃花眼,燦然一笑。

  白紗耀日,俊美若畫,風姿如雲,瀟灑若風。

  縱使此人一出現便是麻煩重重,但不得不說,此人確是……嗯……用某人的話說,就是「騷包」。

  「多日不見,白兄是如何得知……」施禮抱拳話剛說了半句,卻見某人一個猛子竄上前,一把握住白玉堂的雙手,眼淚汪汪呼道:

  「白五爺,您來得真太是時候了!」

  不悅!十分不悅!

  一步上前,將某人拽回原位。

  「展護衛,這位是?」高麗公主望了一眼那隻白耗子,欲語還羞道。

  「這位是……」

  「這位是白玉堂白五俠,陷空島五鼠之一,俠名滿天下,江湖人稱錦毛鼠,素有:『玉樹臨風白玉堂,風流天下獨一人』之贊!」某人又搶話道。

  眉頭一皺。

  什麼「玉樹臨風白玉堂,風流天下獨一人」,簡直是亂七八糟,律韻不通。

  「哼,男不男,女不女……」一旁玉德小太子嘀咕。

  那白耗子似是沒聽見,倒是朝高麗公主抱拳施禮道:「想必這位便是高麗國的玉清公主,白某這廂有禮了!」

  「白五俠客氣。」玉清公主還禮。

  之後,這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而且相聊甚歡。

  看得某人是雙眼發光,喜笑顏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嘴裡的說辭是換了一套又一套。

  「白五爺,您這一路辛苦了。」

  「白五爺果然是少年英雄,俠義心腸,鐵漢柔情,咱打心眼裡佩服、佩服!」

  「白五爺如此英雄人物,若是誰家能招白五爺為婿,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氣啊!」

  …………

  心頭冒火。

  趁某人被玉德小太子嚴令調離白玉堂身側之際,恨恨瞪了某人一眼,見某人打了個哆嗦,不再誇讚某隻白耗子半句,火氣散去不少。

  用罷晚膳,去尋某人練功蹲馬步,一路細細思索眾衙役一反常態對某隻白耗子十分慇勤之舉,頗為不解。

  難道府中衙役也如那高麗公主一般,被那白耗子的皮相所迷?

  行至三班院衙役某人寢房門前,正欲敲門,卻聽到兩個熟人對話之聲,不由一怔。

  「今日公孫先生可是將那玉清公主欲招展大人為駙馬之事說了出去……」某人道。

  大驚!!駙馬?!

  「自然沒有!只是,在下將此事報予大人之時,王朝等人也在,張校尉嗓門也大了些,門外的皂隸衙役或是聽到了些風聲,一不小心傳到了集市上也不無可能……」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

  難怪……今日眾衙役和集市百姓反應如此之怪!

  「金校尉,今日那玉清公主對展護衛如何?」開封府某首席師爺又道。

  「嘿嘿,公孫先生,您就放一萬個心好了!有白五俠這位少年英俊玉樹臨風的英雄俠士頂在前面,那玉清公主怕早就把展大人忘到一邊去了!」

  「如此甚好,也不枉金校尉熬夜寫百里加急書信將白少俠請來。」

  「此乃屬下職責所在!只是……」

  「金校尉有何疑問?」

  「公孫先生,若是那玉清公主殿下當真心儀白五俠,將其招為駙馬……」

  「白少俠能助高麗與大宋兩國永結秦晉之好,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那……若是白五俠不願……」

  「白少俠既非皇親國戚,又非官府中人,若是從此逍遙遠去,絕跡江湖,天下又有誰能奈他何?」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甚是!」

  默默後退,再後退。

  一片朦朧夜色中,一抹紅影孤身而立。

  少頃,筆直紅影直奔府衙大門,朝街尾酒館而去。

  白兄喜喝女兒紅,不如今日就破費請白兄暢飲一番,也不枉相識一場。

  *

  二日清晨,夫子院內,護衛房前,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據聞那珍岫山莊的當家大莊主乃是嚴謹肅德之人,對山莊一向約束甚嚴,我已將其在汴京所作所為飛書告知大哥,大哥與珍岫山莊素有來往,定是將其前因後果又告訴了珍岫山莊,那個甄長樂……嘿嘿,怕是要家中跪祠堂思過了!」白玉堂桃花眼閃閃發亮,「貓兒,白五爺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可有表示?」

  「展某多謝白兄,日後定會上門答謝盧島主。」展昭抱拳道。

  白玉堂眨眨眼:「這便完了?臭貓,你恁是小氣,難道連杯酒也不請白爺爺喝?」

  展昭聞言一頓,轉身回房,不多時就拎了一個酒罈出來,遞給白玉堂。

  白玉堂吸著鼻子一聞,雙眼一亮:「十年的女兒紅?!貓兒……你……」桃花眼一眯,「臭貓,你莫不是做了什麼坑白爺爺的虧心事?」

  展昭一愣:「白兄何出此言?」

  「你這貓兒平日裡吝嗇的緊,今日竟如此大方……」一張俊臉突然湊上前,「豈不令人生疑?!」

  「白兄多慮了。」展昭後撤一步,微移黑眸,「展某還有公務在身,先行一步,白兄請自便。」

  說罷,便疾步離去。

  白玉堂盯著展昭背影,摸著下巴,滿肚子懷疑:

  「哼,這臭貓定是有事瞞著我,我偏要跟著你,看你有什麼貓膩藏著掖著不敢見人。」

  話音未落,一抹白影飛馳而去。

  片刻之後,夫子院灌木叢中冒出一個亂七八糟的鳥窩腦袋,一雙細眼在朝陽下灼灼生輝。

  「欲擒故縱,誘敵深入,展大人,幹得好!」金虔握拳。

  「金校尉,你怎麼在這?」一個過路皂隸見到金虔,驚呼道,「高麗太子殿下正派人找你呢,你還不快去?」

  「就去、就去!」金虔拍了拍身上的樹葉草屑,顛顛跑了出去。

  來到後院,見過玉德小太子,玉清公主,金虔旁側一立,將眼前形勢一打量,頓時大鬆一口氣。

  果然不出所料,這好勝不服輸的白耗子為了打壓貓兒的氣焰,此時正用渾身解數向高麗公主大獻慇勤。

  嗯嗯,在高麗第一公主面前,也能談笑風生、神態自若,不虧是「風流天下我一人」的白玉堂。

  嘖嘖,瞧這扇子扇得,那叫一個瀟灑愜意——只是這初暖乍寒的,這小白鼠也不怕受涼傷寒?呸呸,耶穌保佑,白五爺千萬要貴體康健,身強力壯的繼續保持搔首弄姿的勢頭蓋過北宋第一偶像的風頭才好啊!

  或是金虔的誠心禱告得到了回應,之後的數日,玉清公主對白玉堂的好感是與日俱增,稱呼已經從「白少俠」改為「白玉堂」最後升為終極版的「玉堂」,而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終於淪為名符其實的侍衛。

  金虔對目前的進展很滿意,公孫先生及開封府上下對白少俠的賣力表現也十分讚賞,白玉堂也第一次享受到了開封府座上貴賓的待遇。

  總之,開封府的有史以來的最大危機總算有了緩解之勢。

  時間如梭,光陰似水,不覺間,便到了玉德小太子與玉清公主歸高麗國之期。為給高麗太子、公主踐行,天子仁宗特在皇家園林「賞春園」設宴款待,同時,為嘉獎開封府上下護衛有功,包大人、公孫先生、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六品校尉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從六品校尉金虔也一併受邀;而因高麗公主堅持,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也在邀請之列。

  這日,賞春園內春光明媚,歌舞昇平,其樂融融,一片和樂之景。

  酒過三巡,歌舞賞半,當朝天子仁宗笑意滿面道:

  「玉德太子,玉清公主,不知這幾日可還舒心?」

  「宋帝客氣了,玉德這幾日有幸得見大宋的繁榮昌盛,國運昌隆,更有幸結識有青天美譽的包大人,實乃三生有幸。」玉清小太子彬彬有禮回道。

  玉清公主也同時微笑頷首。

  天子仁宗微微頷首,對小太子這幾句讚譽十分受用,又道:「玉德太子如此謬讚,朕心感大慰,以後若有機會,還望高麗國與大宋多多往來,以近兩國之邦交。」頓了頓,又道,「朕記得二位來訪之初,曾言欲與我國結秦晉之好,不知半月之後,可曾遇到心儀之人?」

  此言一出,滿座皆是一震。

  只見開封府眾人先將目光唰得一下移向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但見紅衣護衛垂眸斂目,坐的是穩如泰山,眾人又將目光唰得一下射向一旁的白玉堂。

  白玉堂微愕,見眾人目光中隱含曖昧,不由心頭一跳,前因後果略一尋思,便抓住其中關鍵,頓時俊臉泛黑,額頭冒汗,暗道:

  果然、果然!我就說這次來,開封府上下怎麼突然轉了性,待五爺猶如上賓,感情是打著讓我替那臭貓擋桃花的主意。

  一想通其中關節,白玉堂頓時如坐針氈,幾欲逃席而去,可身還未動,原本坐在自己周側的王朝馬漢四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自己圍在中央,壓胳膊的壓胳膊,拽大腿的拽大腿,一時竟是半分難移。

  白玉堂黑線滿面:原來這四個校尉是早有預謀,難道還打算逼親不成?

  白玉堂這邊的一番暗地掙扎抗爭其餘眾人並未留意,反倒對高麗皇家姐弟的反應較為感興趣。

  只見玉德小太子臉色微紅,瞅了一眼旁邊的玉清公主,「玉清姐姐,是否姐姐來說較為妥當……」

  玉清公主微微一笑:「還是玉德太子說吧。」

  玉德小太子點點頭,站起身,整整衣帽,朝仁宗皇帝抱拳朗聲道:「不瞞宋帝,確遇心儀之人!」

  「哦?是何人?」仁宗滿面好奇問道。

  「此人武藝高強……」

  白玉堂一腳踹開拽住左腿的馬漢。

  「談吐不俗……」

  白玉堂一個白鶴亮翅甩開抱住右臂的張龍。

  「德行高潔……」

  白玉堂一個猛虎掏心推開壓住左臂的趙虎。

  「正是開封府的……」

  正打算一掌拍出擒住自己右腿王朝的白玉堂愣住了,四大校尉僵住了,包大人臉白了,公孫先生臉黑了,金虔石化了,展昭身形微微晃了晃……

  「是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噗——」一道茶水從玉清公主口中噴出。

  開封府眾人先是一愣,然後便各有動作。

  王朝鬆開白玉堂右腿,白玉堂與四大校尉一同回坐原位,包大人、公孫先生臉色恢復常態,金虔長吁一口氣。

  「幸好不是五爺我……」這是白玉堂。

  「幸好不是展大人……」這是四大校尉。

  「幸好不是展護衛……」這是包大人與公孫先生。

  「幸好不是貓兒……」這是金虔。

  「為何是金虔?!」突然,一聲高喝將眾人從放鬆狀態中驚回現實。

  只見展昭雙目隱蘊震驚,拍案而起,一張俊臉竟白得毫無血色。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略一回想,頓時臉色大變。

  「是小金子?」

  「是金虔?」

  「是金校尉?」

  「是咱?!!」

  玉德小太子望著眾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緊皺眉頭:「為何不能是金虔,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大大不妥!

  所謂武藝高強、談吐不俗、德行高潔之人指的是金虔?這根本就是驢唇不對馬嘴,天差地別吧!

  武藝高強?金虔的一身三腳貓功夫,莫說與展護衛與白五俠相比,就算比起四大校尉,也是相差甚遠。

  談吐不俗——這倒還靠點邊,這金虔市集砍價的本事的確不俗。

  德性高潔?這、這,雖說金虔平日裡沒做什麼大奸大惡之事,但也並非聖人君子,高潔二字,實在是談不上。

  想到這,眾人不由暗暗搖頭:難道這便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咳咳,玉德太子……」天子仁宗從呆愣中回神,「金校尉不過十五六歲,玉清公主已經年過十八,怕是不相配吧……」

  「這與玉清姐姐有何干係?玉清姐姐去年已嫁與高麗國第一將軍,夫妻恩愛,此次僅是陪玉德出訪大宋而已。」玉德小太子眉頭更緊。

  誒?

  眾人同時一愣。

  就見玉德小太子邁步來到目瞪口呆的金虔面前:「父王說,此次來大宋,若遇到玉德心儀之人,定要緊緊抓住,莫要放手。」

  說到這,這個八歲高麗小太子一把抓住金虔雙手,抬起面孔端正神色道:「金虔,你可願隨玉德回高麗做玉德的太子妃?」

  ………………

  …………

  ……

  一陣死寂。

  「噗!!」那邊白玉堂噴出一個怪聲,但礙於當朝天子在場,又生生嚥了回去。

  包大人黑顏暴汗,公孫先生扶額,四大校尉滿面震驚加呆滯……

  而某位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身形僵硬片刻後,突然開始散發不明冷氣。

  「誒?誒誒?!」金虔瞪著只到自己腰間高的小太子,腦中一片混亂。

  這、這這是求婚?而且是一國太子的求婚?一國太子等於將來的皇帝,太子妃等於未來的皇后,等於母儀天下,等於富可敵國,等於混吃等死……

  金虔正在暢想美好未來,突覺一股勁力將自己揪到一旁,兩隻手頓時從玉德小太子手中脫了出來,然後,一筆散發著明顯寒氣的紅影堵在自己眼前。

  「玉德太子殿下說笑了,金虔怎能嫁與太子殿下?」

  清冷嗓音頓讓金虔清醒不少。

  對啊,就算是一國太子,這小鬼也才不過七八歲年紀,咱嫁過去做什麼?當童養媳嗎?

  小白菜這一經典悽慘影視形象頓時從金虔腦海中飛逝而過。

  嘖!童養媳好像都沒什麼好下場。

  「蒙玉德太子殿下錯愛,可、可金虔的確不能嫁給殿下……」金虔急忙推辭道。

  「為何不可?」玉德小太子也急了。

  「那是因為……」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打斷了金虔的推脫之詞。

  只見天子仁宗坐在龍椅之上,扶額大笑,眼淚滲出,在眾人一堆呆滯表情中分外顯眼。

  許久,仁宗才停了大笑,抹了抹眼角的眼淚,道:「包愛卿,此事便交給愛卿了,朕……朕忽然想起宮中還有奏摺尚未批閱,先走一步,玉德太子,玉清公主,請自便。」

  說罷,便站起身,帶著一串太監女侍浩浩蕩蕩離去,只是人群中那道金黃背影總是時不時抖動幾下。

  皇上一走,園內氣氛頓時一鬆。

  玉清公主趕忙走上前,將玉德小太子擋在身後,又朝包大人施禮道:「包大人見笑了,玉德年紀還小,不懂事……」

  「玉清姐姐何出此言?玉德雖然年幼,但金虔與玉德已有肌膚相親之實……」

  一句話如平地一聲雷,立將開封府眾人炸了個裡焦外嫩。

  包大人、公孫先生,四大校尉六雙眼睛如利箭一般射向金虔。

  白玉堂更是一臉不懷好意將金虔上上下下掃射了遍。

  可這些金虔都無暇顧及。此時,自己光是頂住眼前某位四品護衛突然暴出排山倒海般的煞氣,就足以令金虔脫力跪倒。

  「金虔!」展昭俊顏罩煞,周身環冰,驚悚駭人,「你又做了什麼?」

  「展、展……屬、屬下什麼都沒做過……」金虔縮著脖子,抖著嗓子道。

  天地良心啊,咱這次絕對是奉公守法,老老實實,什麼都沒做過,何來「又做了什麼」一說?

  雖然這小太子看起來十分可愛,但、但咱還沒有進化出戀童癖這個愛好啊!!

  「什麼?你、你竟敢說什麼都沒做過!」玉德小太子一聽頓時大怒,喝道,「那日,你從屋頂跌下來,本、本太子正好沐浴,你看見本、本太子全身,明明是肌膚相親……」

  一陣冷風吹過眾人僵硬身姿,某位四品護衛的驚人煞氣漸漸消散。

  「咳咳,玉德,肌膚相親不是這個意思。」玉清公主乾咳兩聲道。

  「不是?」玉德小太子一愣,「那是什麼意思?」

  「咳咳咳……」玉清公主又是一陣乾咳,其間還夾雜這其餘眾人的乾咳,「你還小,等你大了自然就知道了,咳,總之,你不能娶這位金校尉做太子妃?」

  「為何不可?就算金虔與玉德沒有肌膚相親,玉德喜歡金虔,娶他為妃,有何不可?」

  「因為……咳,金虔是男子。」玉清公主無奈道。

  玉德小太子眨眨眼:「為何男子就不能娶?父皇只說是要玉德心儀便可,又沒說必須是女子。」

  眾人頗有無語問蒼天之意。

  「因為男子只能娶女子為妻!」玉清公主按著太陽穴道。

  「只能娶女子?」玉德小太子似是不信,又向周圍眾人求證。

  眾人急忙點頭。

  玉德小太子又望向玉清公主,皺著鼻子道,「當真不可?」

  「當真不可!」玉清公主肯定道。

  玉德小太子咬著嘴唇望著金虔半晌,突然眼圈一紅,扭頭跑了出去。

  「玉德!玉德!」玉清公主長嘆一口氣,朝開封府眾人一施禮,也追了出去。

  余開封府諸人你瞅我,我看你,一臉啼笑皆非。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長嘆一口氣,搖頭苦笑。

  「小金子,幸虧你非女子,否則定讓那小太子娶了去。」白玉堂挑著眉毛,搖著扇子悠然道。

  「對啊,對啊,幸虧金虔不是女子,否則金虔遠嫁他國,可就大事不妙了!」趙虎也嚷嚷道。

  「哦,此話何解?」白玉堂一臉興致。

  「金校尉若是走了,以後開封府購選物資尋何人去砍價?」王朝一臉擔憂。

  「金校尉若是不在,以後如果遇到什麼武藝高強的罪犯,何人可用秘製藥彈助展大人擒凶?」馬漢道。

  「沒錯、沒錯!金校尉若是去了高麗,以後府衙缺錢用,還有誰能將展大人的劍穗腰帶髮帶賣出高價貼補府衙費用?還有誰能將展大人平日談吐事蹟編成說書段子賣到瓦肆賺銀子請眾兄弟喝酒?」張龍吵吵著大嗓門道。

  「金虔若是不在,以後展大人不高興的時候,豈不是只能訓練俺們幾個蹲馬步練功耍大刀來消氣?」趙虎一臉驚慌呼道。

  「哦~~」白玉堂恍然大悟,望瞭望佯裝遠眺賞景的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又瞅了瞅臉色刷白的金虔、臉色泛黑的展昭,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開封府缺了小金子還真是大麻煩啊!」

  「幸好是虛驚一場,虛驚一場。」四大校尉撫胸鬆氣道。

  「幸好、幸好……」白玉堂搖著扇子附和道,桃花眼裡閃過一抹不明精光。

  *

  三日後,高麗太子與公主攜帶著大堆大宋高級特產高調回國。臨行之時,開封府上下依旨送行,一路上,開封府眾人將之前保護某四品御前護衛的傳統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前後左右天上地下將從六品校尉金虔護了個嚴嚴實實。

  那高麗小太子雙眼紅得像兔子,一副可憐兮兮模樣,幾次三番湊過來,卻連金虔的衣服角都沒摸到,最後無計可施,只得在玉清公主三催四請之下,才一步三回頭不情不願離去。

  高麗皇家姐弟一走,高危警報立即解除,開封府上下都鬆了口氣,各歸各位,一切恢復正常運轉。

  只是有某位號稱與高麗公主交情不淺的白耗子突然不辭而別,令眾人覺得有納悶。

  要知這錦毛鼠白玉堂每次前來,不把開封府的某隻御貓大人惹得炸毛提劍與其大戰幾百回合,是絕不會老老實實回他的耗子窩,可這次居然如此不聲不響就悄然離去,怎麼都讓人覺得詭異。

  *

  「金虔!!」

  一聲長嘯從夫子院護衛房中飈出,只見一道紅影如電飛馳至三班院,一掌拍碎了三班院的院門。

  三班院內,正在插科打諢的一眾衙役同時愣住,望向站在院門外散發一身澎湃怒氣的大紅身影。

  「展、展大人?!」眾人又驚又疑。

  驚的是想來溫文儒雅、待人有禮的展大人為何是如此臉紅脖子粗暴怒模樣,疑的是難道某位從六品校尉又做了什麼不得了的驚天大事?

  「金虔在何處?!」展昭上前一步,一股盤旋殺氣將四周初綠草色吹散一片。

  眾衙役同時後退一步,唰得一下讓開一條通道,朝縮在石桌後的金虔一指。

  被指之人一個哆嗦,顫顫巍巍站了出來,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不、不知展、展大人有何要事?!」

  這、這貓兒又怎麼了?這幾日為了安慰咱錯過高麗國太子妃大好機會的受傷心靈,咱一直待在房裡數銀子度日,沒做過什麼吧……應該……沒做過什麼吧……

  看著一臉殺氣騰騰的展昭,金虔心裡也沒了底。

  但見展昭一步一頓走到金虔面前,額頭青筋暴出,俊顏抽動,半晌,才咬牙擠出一句話:

  「金校尉,你將展某的東西賣到了何處?」

  「東西?什麼東西?」金虔一愣。

  展昭上前一步,煞氣大增,驚得周圍眾人倒退數步。

  「你將展某的東西賣到了何處?」

  「展、展大人,屬、屬下真的不明白……」金虔在展昭煞氣壓力之下,舌頭抖得猶如風中的落葉。

  金虔說不明白,那邊的一眾衙役卻突然明白了幾分。

  「啊呀,金虔,莫不是你又偷展大人的劍穗摻到百索裡去賣?不對啊,這離端午還有好些日子呢……」

  「啊,俺知道了,肯定是金虔你把展大人的髮帶拿出去賣給那些官家小姐了!」

  「不對、不對,肯定是金虔把展大人的腰帶賣給倚翠樓的紅牌……」

  「肯定是展大人的髮帶……」

  「不對、是腰帶……」

  眾衙役說一句,展昭的臉便黑一層,一身驚人煞氣將院內那棵百年古樹震得噗啦噗啦直抖。

  眾衙役非常識相都閉了嘴,悄悄蹭到牆邊,一串一串向院外溜去。

  「好!很好!!」展昭瞪著眼前快要縮到地底下的金姓某人,俊臉一陣黑一陣紅一陣白,「金虔,展某再問最後一遍,你這次將展某的東西賣到了何處?!」

  金虔抖著身子,口舌打結,欲哭無淚:「展、展大人,雖然屬、屬下的確賣過展大人的劍穗、腰帶、髮帶……」又一個哆嗦,「但、但是這幾日屬下絕對是奉公守法,老實巴交、安分守己,未拿展大人半件東西,若是展大人不信,屬下願指天立誓……」

  說到這,金虔突然一頓。

  慢著!不對勁!

  平日裡那些劍穗、髮帶、腰帶的小東西被咱拿去買賣,這隻審案查探甚為精細可對自己卻是十分粗心大意的貓兒從未發覺,為何今日竟追上門來,而且如此……嗯……金虔又偷眼望了一眼展昭面色……惱羞成怒?

  難道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或是什麼祖傳寶物?

  金虔不由一陣怒火衝天。

  太過分了!什麼小賊這麼大膽,竟敢連咱都不敢惦記的東西都敢動!真是無法無天,囂張至極!

  想到這,金虔突然抬頭,抱拳厲聲道,「展大人到底丟了何物,請展大人告訴屬下,屬下這就與王朝等四位校尉大人一起替展大人擒賊,尋回失物,還屬下一個清白,教訓教訓這膽敢在開封府盜物的小賊!」

  此話一出,卻換來展昭一陣詭異沉默。

  只見一抹紅暈爬上展昭面頰,然後,又一條青筋暴出。

  「金虔,你還敢狡辯!那、那些……除了你,還有什麼人……」展昭大喝一聲,雙拳緊握,渾身僵硬,突然探手一揪,揪住金虔領子拖走。

  在開封府內,金虔的慘叫聲直衝雲霄。

  「展大人,掛二十斤大蒜巡街也太誇張了吧!」

  「屬下冤枉啊!」

  「展大人,您到底丟了什麼啊?!!」

  「三、三十斤大蒜?!不是吧!!」

  同一時間,在某個風景秀麗名為陷空島的耗子窩裡。

  「五弟你從東京汴梁帶什麼回來了?裝了這麼大一個包袱。」

  「誒誒?五弟,這都是些男子貼身穿的褻衣,你帶這些回來做什麼?」

  「就是,而且……好像還是別人穿過的舊貨?啊呀!五弟,咱們陷空島雖算不上富可敵國,但兩套衣服還是買得起的!」

  「五弟?你為何笑得如此之怪?」

  「嘿嘿,這個嘛……有貓騷味的褻衣可不好找啊……」

  「嘎——嘎——嘎——」一行烏鴉興高采烈劃過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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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2:17 |只看該作者
番外:開封府的中秋節

  這個番外發生在青龍珠案前的某個中秋

  所以木有顏家兄弟,木有一枝梅客串

  當然貓兒也還未發覺對小金的那個啥……嘿嘿嘿(奸笑飄過)

  至於是哪一個中秋……請忽略吧……墨心已經時間混亂辨別無能了……

  *

  八月初一。

  秋節將至,諸店皆賣新酒,貴家結飾台榭,欲佔酒樓聚會玩月,自然也有人欲趁此佳節良機,打通人脈,鞏固關係,為來年生計奠定堅實基礎。

  入夜時分,汴京城內最大的寶器珍寶行「聚寶齋」內,年過半百的凌老掌櫃望著桌上一長串的名單,眉頭緊皺,頻頻嘆氣。

  「老爺,少爺來了。」一名小廝推門走了進來,身後隨著一位濃眉大眼的青年。

  「爹,您喚我何事?」青年施禮問道。

  「英良啊,來幫爹瞅瞅這八月十五中秋節賞月會宴請之人的名單,看看是否還有遺漏。」凌老掌櫃將名單遞給了青年。

  名為凌英良的青年一愣:「爹,兒子常年在江南一帶打理生意,這汴京的人臉不熟,還是爹拿主意吧。」

  「這次喚你回來就要讓你接管汴京城的生意,此次中秋賞月會請的都是汴京城內有頭有臉的青年才俊,就是為了讓你和他們拉好關係,以後能在汴京城站穩腳跟,這名單你還是要看一看的。」凌老掌櫃十分堅持。

  凌英良應下,接過名單細細看過。

  這一看,卻是十分疑惑。

  名單上第一個人名是「展昭」。

  但又在名字上劃了一道將人名勾去。

  再往下看,仍是「展昭」這個名字,旁邊卻又多了個圈。

  顯然是寫名單之時對是否邀請此人甚為躊躇。

  「爹,這個『展昭』,可是開封府的御前四品護衛展昭?」凌英良問道。

  凌老掌櫃點頭。

  「那爹為何將此人名字寫上、又勾去、再寫上、又畫圈?」英良十分疑惑,「難道是此人不該請?」

  凌老掌櫃大嘆一口氣:「哪裡是不該請,是大大該請,可就怕、就怕……唉……」

  凌英良更為疑惑,不由望向身側的小廝。

  但見那小廝捂嘴撲哧一聲笑道:「老爺是怕請不來展大人吧!」

  「為何?」凌英良雙眼睜大,「聚寶齋乃先皇御封『第一寶器行』,即便是當朝三品大員也要給幾分面子,這展昭不過是四品官銜,難道官架子竟如此之大,連應邀赴宴的面子也不給?」

  凌老掌櫃頓時扶額,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那小廝呵呵樂個不停:「少爺說笑了,若說全大宋的官裡面最沒官架子的,就屬展大人了,只是……」說到這,又樂不可支起來。

  「小羅,好好說話,別光顧著樂!」凌英良有些氣道。

  「是是是!」小羅小廝忙作揖道,「我的好少爺,你在江南待了三年不知道,如今這汴京城最炙手可熱風頭最勁的就屬開封府的展大人。一到逢年過節,這宴請展大人的那是絡繹不絕數不勝數,旁的不說,汴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員哪個不都眼巴巴的期望能請到展大人,可誰也排不上號啊!」

  「這是為何?」凌英良詫異道。

  「因為一到逢年過節,展大人五成會被當今皇上調職去宮裡當值,剩下三成,展大人要麼是巡街執行公務,要麼出公差不在汴京……」

  「那還有兩成呢?」

  小羅一攤手:「定是八王爺邀請包大人去王爺府,展大人隨行保護。」

  凌英良低頭愣愣望向手中的名單:「這個展昭居然如此……搶手?」

  「何止是搶手?簡直是搶破頭嘞!」小羅擠眉弄眼道。

  「搶破頭?」凌英良有些啼笑皆非,「想那些江南名妓花魁也未曾有此名頭,怎麼他一個四品官,還是個男人……」

  「哎呦呦,少爺,你定是還未見過展大人吧!」小羅咋呼道。

  凌英良一愣:「我回汴京不足三日,的確未見過此人。」

  「那就是了,少爺你若是見過展大人一面,一準兒就明白了!總之展大人就是、就是那個……哎呀,小的嘴拙,可說不出來。」小羅一拍腦門,十分懊惱道,「要是咱有金校尉嘴上一半的功夫就好了……」

  「金校尉?」凌英良垂首掃了一眼名單,但見展昭之後果然寫有一名:金虔。

  「可是這個金虔?」

  「就是就是!」小羅應道。

  「他又是何人?聽名號是個校尉,難道是與王朝馬漢等人一般為六品校尉?」

  「是從六品校尉。」凌老掌櫃從抽屜裡拿出算盤,隨手撥著算珠道。

  「從六品……」凌英良望著自家父親的動作,微微皺眉。

  外人都道聚寶齋的凌老掌櫃沉穩有度精明強幹,叱詫商界多年難逢敵手。但凌英良卻知自家爹爹有個改不掉的小毛病——但凡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就隨手撥算盤。

  但隨著聚寶齋生意越做越大,又受了先皇御賜封號後,似乎再未見過爹撥這個算盤,如今竟僅是提到「金虔」這個名字就……

  難道……這個金虔是個十分麻煩的人物?

  「小羅,這個金校尉是什麼樣的人?」凌英良正色問道。

  「金校尉啊!」小羅頓時來了精神,聲音都拔高了不少,「這人可惹不起啊!此人是遇佛殺佛遇神殺神,汴京城內上至咱們聚寶齋這等高檔寶器珍寶行,下至販夫走卒小攤小販,只要見到此人,就僅有一事可做!」

  「何事?」凌英良眉頭一皺。

  怎麼聽起來不像是開封府的校尉,反倒像江洋大盜。

  小羅雙手合十,一副虔誠模樣:「求菩薩保佑今日金校尉心情不錯,能少殺幾分價!」

  「……殺……價?!」凌英良有些不確定道,「僅是殺價?」

  「沒錯!」小羅使勁兒點頭。

  那邊凌老掌櫃的算盤聲似乎大了不少。

  凌英良一臉啼笑皆非:「買賣貨品殺價乃是常事,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英良啊,你尚未領教此人的厲害!」凌老掌櫃幽幽道,「你可還記得東城一賞軒的李掌櫃?」

  「那個常賣贋品古董的鐵公雞?自然記得,那又如何?」

  「他店裡的那個鎮店之寶盛唐時期的花瓶……」

  「大概要五千兩銀子左右……」

  「被金校尉用二十兩銀子買走了……」

  「什、什麼?!」凌英良這一驚可非同小可,聲音也如小羅一般拔高了數倍,「二、二十兩?怎麼可能?!就李掌櫃那鐵公雞,平日裡不騙人就不錯了,怎麼……」

  「李掌櫃以此事為畢生之恥,絕口不提,自此以後,再沒買過半件贋品。為父多方打探,才得知似乎是前一日李掌櫃賣給金校尉一個贋品,第二日那個唐瓶就被金校尉以二十兩價錢買走了。」

  「對啊對啊!」「小羅也手舞足蹈接口道,「還有還有北城買假酒的、東城那個徐假貨,城外那家……總之不到半年,汴京城裡買賣假貨的商家都被金校尉光顧了個遍,自此後,若想在城裡找一家買賣假貨的店舖,簡直比登天還難!」

  凌英良沉默許久,才道:「即便如此,聚寶齋從不販賣贋品,不至於被此人……」

  「英良啊,你尚未瞭解此人彪悍之處!」凌老掌櫃又嘆了口氣,手中算盤珠劈裡啪啦聲聲連綿不絕,「此人最可怕之處,是明明殺價殺的你心頭肉痛,卻又偏偏令你心悅誠服,事後回想,還總有意猶未盡之感,下次此人再來,價又低了幾分,如此循環往復,宛若無底深淵啊!」

  「天下竟有如此奇人?!」凌英良震驚莫名。

  「這還不是最最可怕的!」小羅一旁添油加醋,「最最可怕的是金校尉與展大人一同出門買東西,那簡直就是……那個瓦肆說書先生怎麼說來著……對了,是雙劍合璧,威力無窮,談笑間銀子灰飛煙滅!」

  「展大人?」凌英良怔了怔,「金校尉和展大人?」

  小羅點點頭:「幸好展大人不常出門買東西,否則這開封府的物什用品都可以白拿了。」

  「不僅如此……」凌老掌櫃手中算盤突然停了停,然後猛然發力,一顆算珠應聲而裂,「這個金校尉還仰仗與展大人交好,利用天時地利人和做起了買賣!」

  「做買賣?」凌英良已經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了,「他一個開封府的校尉,有何能買賣的貨物?」

  「賣的東西可多了!」小羅板起手指一一數道,「端午節賣參有展大人劍穗的百索啦,平日賣展大人的腰帶、髮帶、手巾、手帕什麼的,對了,還有用展大人劍穗縫製而成的闢邪香包!」

  「當真有人買?!」凌英良目瞪口呆。

  「搶破頭嘞!」小羅一臉嚴肅。

  「總之,英良,此人你定要多加留意!」凌老掌櫃捏碎一顆算珠,恨恨道。

  「兒知道了!」凌英良抱拳,眼角瞄了一眼凌老掌櫃腰間的配飾。

  凌老掌櫃點點頭,將算盤放到旁邊,繼續道:「還有幾人要特別留意。第一人就是禮部侍郎黎芳黎大人的公子黎祈明,此人囂張跋扈貪杯好色,若想討此人歡心,宴上美女好酒必不可少。」

  凌英良眉頭一皺,「爹不是說此次請的是汴京青年才俊,此人如此人品,為何要請?」

  凌老掌櫃嘆氣:「聚寶齋雖有先皇御賜名號,但若無禮部侍郎黎大人多加關照,御用祭祀寶器的生意怕也落不到咱家的頭上。」

  「孩兒明白了!」凌英良垂首。

  「至於其他人,都是汴京各大行號當家的公子,你也都認認,以後好多加往來。」

  「是。」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這名單你就拿回去好好參詳參詳,若無疑問,明日就寫請柬吧。」

  「孩兒知道。那……這展昭的請柬寫還是不寫?」

  「唉……寫吧……」

  「是,孩兒告退。」

  凌英良將名單揣入懷中,領著小羅一同出門,只是走到門口時問了一句:「爹腰裡佩的那個香包樣式甚為獨特,不知是哪裡買的?」

  凌老掌櫃臉皮一抖,並未答話。

  凌英良恭敬出門,合上門扇。

  小羅一旁咯咯笑道:「少爺倒是好眼光,老爺腰間的那個香包,就是由展大人劍穗編制而成的闢邪香包。」

  「花了不少銀子吧?」

  「不多,老爺這個是限量版的,才五十兩銀子。」小羅一臉自豪,「這還是小的托開封府門口賣茶葉蛋的兄弟給金校尉送了兩筐茶葉蛋說了不少好話才拿到的友情價,外面可要賣五十五兩銀子一個呢!」

  凌英良眉頭開始不自然抽動。

  展昭、金虔——我倒還真想見識見識這二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

  八月初十,開封府花廳內,三張書桌上皆堆密密麻麻的請帖邀函,遮光擋日,搞得平日裡光線充足的花廳陰暗異常。

  正位書桌後,包大人龐大身軀幾乎被請帖淹沒,此時正在奮筆疾書書寫回函,御前四品護衛一旁研磨侍侯。

  右側書桌後,公孫先生在五大疊個個高度超過一尺的請柬遮蓋下,僅能露出一個微冒汗漬白皙額頭,筆走龍蛇,倒還稱的上是遊刃有餘,一旁伺候的是從六品校尉金虔。

  左側書桌後,王朝望著眼前的三打高約半尺的請柬,國字臉上黑線頻頻冒出:「公孫先生,我一個大老粗,這寫回函的差事還是找別人幫忙吧!」

  「別人?找誰?」公孫先生從大疊請柬中探出頭,面色不善道,「馬漢的字像蚯蚓,趙虎的字像螞蟥,張龍的字如木樁,就你的字還能看……唉,若不是白少俠數日前被盧島主抓回陷空島,倒也還能幫幫手……」

  「王大哥,所謂能者多勞,您就多擔待吧。」正在奮力給公孫先生磨墨的金虔嘻嘻笑道。

  王朝頓時雙目一亮:「公孫先生,為何不讓金校尉也寫幾張?」

  「唉,咱也想也寫啊,可惜咱的那筆字方不方、圓不圓的,時不時還少那麼幾筆,實在是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金虔扼腕惋惜道。

  包大人停筆長嘆一聲道:「這年節請本府過府赴宴的帖子是與年俱增,光是書寫婉拒回函就要花掉數日時間,實在是……唉……」

  「大人……」王朝苦著臉瞅著包大人道,「雖然這麼說有些不敬,但我是實在人,說不來謊話。這些帖子哪裡是請大人赴宴的?每一張上都特別提到要展大人隨行,分明是請大人赴宴為虛,邀展大人過府為實!」

  此言一出,屋內頓時一靜。

  包大人、公孫先生、金虔皆同時望向王朝,臉上皆是同一表情:王朝啊王朝,你也太實在了吧,盡說大實話。

  展昭臉皮微微泛紅,抱拳道:「屬下給大人添麻煩了,不如這些回函就由屬下一人寫……」

  「萬萬不可!!」包大人、公孫先生和金虔同時大喝,驚得王朝一個激靈,展昭身形一晃。

  「若是由展護衛親手書寫回帖,下次請柬數量定然翻倍!展護衛切莫生此念頭!」包大人一臉威嚴。

  「大人所說不錯!若是將展護衛字跡大量流傳出去,以後若有人模仿展護衛墨寶將其買賣,後果不堪設想!」公孫先生一臉肅然。

  「沒錯沒錯!展大人的劍穗都可賣出……咳咳,屬下的意思是,以後展大人外出時莫要亂留墨寶,以免有人魚目混珠,依屬下只見,以後凡是展大人所寫書信便函,定要加蓋特製印章以防有人假冒!」金虔提出合理建議道。

  「金校尉此法甚好!」包大人點頭。

  「金校尉高見。」公孫先生鳳眼閃過不明精光。

  展昭黑著一張俊臉,看著三人一唱一和,劍眉隱隱抽動。

  王朝大嘆一口氣,十分認命的提筆開始書寫回函大業。

  「又來請柬了!」張龍趙虎抬著一張堆放數疊請柬的木板走進花廳。

  屋內眾人同時臉色一黑。

  「速戰速決!」包大人一揮手氣勢萬千命令道。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一人分出一堆請柬,分批開閱。

  「刑部尚書張大人請開封府包大人、御前四品護衛展昭於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玩月賞燈……」張龍啪得一聲合上請柬,甩手飛出,「是當朝官員的帖子,展大人接好!」

  請帖嗖得一聲飛向包大人書桌,展昭抬手一捏,穩穩接住放置包大人書柬堆上。

  「賞珍居趙向邀開封府展大人……」趙虎合上請帖,順手拋出,「民間鄉紳大戶的帖子,金校尉接好。」

  「好嘞!」金虔接過帖子,放在公孫先生案頭。

  「群芳院誠邀開封府展……唉,亂七八糟的帖子,王朝大哥接好!」張龍將手中帖子扔給王朝。

  王朝黑著臉接下帖子。

  「刑部侍郎……展大人!」

  「江南商會——金校尉!」

  「清泉詩會——王大哥!」

  一時間,花廳內請柬嗖嗖亂飛,令人眼花繚亂,堪比現代期貨股票交易市場。

  「八王爺的帖子到了!」門外一聲高喝,馬漢握著一張燙金請柬衝了進來。

  「速速拿給本府!」包大人猛然起身接過帖子,翻開一閱,拈鬚點頭,當下寫好回函,交予馬漢道,「立即回覆八王爺,就說八月十五中秋夜包拯定攜開封府一眾赴宴!」

  屋內眾人頓時大鬆了一口氣。

  「中秋節終於有去處了!」王朝抹了抹頭上的汗珠。

  「應了八王爺府之邀,婉拒餘下的帖子總算是名正言順。」公孫先生拈鬚笑道。

  金虔一旁抹汗,暗道:為了隻貓兒,過個中秋節也要提心吊膽!

  再看馬漢,接過帖子卻是不走,反倒遞上了另一個帖子:「這是聚寶齋的帖子……」

  「聚寶齋?」公孫先生一愣,「昨日不是回過了嗎?說展護衛公務繁忙,無暇參與賞月會。」

  「這不是請展大人的,是請金校尉的。」馬漢挑眉,還特意加重了幾分語氣。

  「誒?」眾人大奇。

  「請咱的?」金虔細眼一亮,一閃身來到馬漢身側,正欲接帖,卻被另一側的紅衣護衛一把搶了先。

  「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大人親啟,聚寶齋大公子凌英良誠邀金大人八月十五中秋夜與錦鳳樓參加賞月會,望金大人務必應邀。」展昭一字一頓讀道。

  「真的是請咱的!」金虔頓時喜笑顏開手舞足蹈,「聚寶齋啊,是先皇御賜封號的第一寶器行啊啊!!不知去了有沒有禮品手信啊!錦鳳樓啊啊,號稱那裡的菜隨便一盤都是十兩銀子起價啊啊!」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微微搖頭。

  「金校尉可是想去?」包大人笑問。

  金虔捧著請柬,細眼泛光望著包大人使勁兒點頭,就差沒搖兩下尾巴了。

  「金校尉年紀尚小,去八王爺府赴宴想必是束手束腳不夠盡興,去外面見識見識也好。」公孫先生點頭道。

  「多謝大人!多謝公孫先生!」金虔抱拳高呼。

  「行啊,金虔,咱們哥四個跟隨大人多年,從未有什麼珍寶行的請咱們赴宴,你這才來了多久,就能混上聚寶齋的飯了!」張龍拍著金虔肩膀笑道。

  「就是就是,有什麼訣竅?」王朝、馬漢、趙虎也湊了上來。

  「幾位大人放心,咱定會多帶幾份聚寶齋的禮品回來!」金虔摸著請柬上的燙金大字,細眼中飄出絲絲綠光信誓旦旦道。

  「行!金虔,有你這句話就行!」

  「別忘了咱們兄弟啊!」

  花廳內一片和樂融融,卻偏偏忽略了某位四品護衛陰沉面色散出若有若無的寒氣。

  *

  八月十五申時。

  開封府大門前,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備好官轎,就等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準備妥當一同前往八王爺府。

  金虔本來是打算拍老包馬屁送送行順便出門赴宴,卻被早已侯在門口的某護衛逮了個正著。

  「金校尉,此去錦鳳樓赴宴,切記謹言慎行!」展昭紅衣玉帶,玉顏冷峻命道。

  「屬下定遵展大人之命,行如風站如松坐如鐘臥如弓……咳,那個屬下的意思是,屬下絕不會丟了開封府顏面!」金虔抱拳,一臉慷慨就義表情道。

  展昭微微頷首,頓了頓,又道:「你不勝酒力,宴上莫要貪杯……」

  金虔拎出懷中藥袋一舉:「屬下早已備好『化酒丹』,十斤以內的烈酒絕不在話下!」

  展昭表情微緩:「莫要因錦鳳樓菜價昂貴就貪吃不停……」

  「屬下吃飽後絕不多吃半口!」

  「……莫要貪杯……」

  「……咳咳,展大人,這條說過了……」

  展昭俊顏一沉,嗖嗖冷氣環形飈出:「莫要與人閒話多言,早些回來!」

  「屬下遵命!」金虔一縮脖子,急忙抱拳表決心道。

  旁側被展昭冷氣波及的四大校尉八手插袖望著大門口的兩人,竊竊討論。

  王朝:「咱從來不知道展大人這般囉嗦。」

  馬漢:「不過金虔這小子若是不囑咐幾句,誰知道出去能捅出什麼婁子?」

  張龍:「展大人若真是不放心,不如請大人命金虔一起去八王爺府不就成了?何必這麼麻煩。」

  趙虎:「估計是展大人看金虔那一聽要去赴宴的高興樣,不忍心吧。」

  四人又同時搖了搖頭。

  待包大人官轎出府漸行漸遠,環繞金虔周身的寒氣慢慢散去,但見剛剛還一副服帖聽話模樣的金虔瞬間將剛剛某護衛的一系列諄諄囑咐拋在了腦後,挺身仰頭,雙手叉腰,一副躍躍欲試模樣道:

  「哼哼,聚寶齋做東,錦鳳樓赴宴,咱定要喝個夠本吃個夠本拿個夠本!對了,聽說都是些什麼青年才俊的人物參加,嗯嗯,正好讓咱與這些潛在大客戶套套近乎,調查一下青年才俊的喜好,做個市場調查鋪墊,制定一下貓兒周邊商品的未來市場走向,若能和這些人來個通宵長談那是最好不過了!」

  而遠在幾條街外的某護衛似有所感,若有所思望了一眼開封府方向,皺了皺眉頭。

  *

  八月十五,酉時。

  皓魄當空寶鏡生,長伴雲衢千里明。

  皓月當空,雲絲環月,汴河倒映空中明月、兩岸燈火,流光溢彩,光華璀璨。岸邊亭樓林立,裝飾一新,玩月遊人,達旦不絕。尤其是聲名遠播的錦鳳樓上,更是五光華彩,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樓內樓外,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河輝、樓景、月色,輝映一體,如詩如畫。

  金虔站在燈火輝煌的錦鳳樓下,仰著頭,張著嘴,一臉慕羨,嘖嘖讚嘆:「瞧這裝飾,瞧這氣派,不用說,高檔夜總會的標準!」

  再往酒樓門前看,門口滿臉笑意招待來客的有兩人,一老一少,皆是錦袍錦衣,神采奕奕。

  老的那個金虔認識,是聚寶齋的凌老掌櫃,前些日子還託人買了一個貓兒限量版闢邪香包,至於年輕的那個,應該就是聚寶齋的少掌櫃,叫凌……凌什麼來著?

  金虔忙翻出請柬打開一看。

  對了,凌英良。

  真是人如其名,濃眉大眼,身形高挑,英挺良民一個。

  金虔點點頭,揣好請柬,準備上前,可這腳就是邁不出去。

  不為別的,只因金虔此時有些心虛。

  為啥心虛?

  廢話,看看這錦鳳樓前擠滿的列隊高檔馬車就明白了。

  那邊的三駕馬,這邊的四轅車,這個是檀木暗雕牡丹,那個是紅木明刻香梅,角落裡那個最次的,也是個錦簾緞蓬鑲花精緻小轎一頂,旁邊還配備四個膀大腰圓的轎伕。

  再看看自己……無車無馬無轎,步行而來,穿的僅是開封府標準配備校尉服一套。

  這相當於什麼?

  這相當於到北京高檔夜總會去參加晚宴,別人開的都是法拉利、勞斯萊斯、蘭博基尼、奔馳、寶馬,最次也是個奧迪,可咱居然騎著一輛老舊的鳳凰牌自行車去了……

  太丟份兒了!

  嘖,瞧那位,有沒有搞錯,六駕馬車雕花暗紋附帶錦緞蓬簾還有六個保鏢護衛在後邊壓車!太、太太過分了,顯富也不是這麼顯法啊!

  金虔此時十分不悅,暗自留意這個高端顯擺富貴的馬車主。

  但見從車上下來一人,錦袍玉帶,暗花繡靴,年紀二十上下,長得也還算周正,長眼長眉,高鼻方臉,猛一看去還有幾分氣派。

  只見此人一來,那凌老掌櫃立即上前笑迎道:「黎大公子肯賞光前來,實乃我父子二人造化啊!」

  凌少掌櫃也上前恭敬施禮道:「凌英良見過黎大公子。」

  那位黎大公子掃了一眼凌英良,拿出一把摺扇搖了搖,笑道:「凌掌櫃,這便是你的兒子吧,嗯,還算出眾。」

  「多謝黎公子謬讚。」凌英良畢恭畢敬回道。

  黎公子似乎對凌英良的表現十分受用,嗯了一聲,就隨凌老掌櫃入樓,身後還帶著一串保鏢。

  金虔那邊看得清楚,那凌英良瞅著黎公子的背影,似有不悅,還是旁邊一個小廝上前安慰了兩句,才緩下臉色。

  嘖嘖,且不管這個什麼黎大公子是什麼來頭,但就看那副鼻孔朝天目中無人的德性就不是什麼好鳥,咱堂堂開封府的一個從六品校尉,這出場的風頭怎麼也不能比這個黎公子差!

  打定主意,金虔整了整衣冠,一撩長襟,提氣拔起身形,腳尖點著眾多豪華馬車的車頂飛馳而去。

  這邊,凌英良正在接待多位汴京城寶器的少掌櫃公子,突聽頭頂傳來一聲高喝:「這位可是聚寶齋的凌公子?」

  眾人一驚,同時抬首觀望,但見一人由半空飛旋而下,衣袂翻飛,身輕若燕,落地之時無聲無息,好一身絕頂輕功。

  凌英良和諸位寶號的公子們平日裡都是些做買賣的正經商人,哪裡見過如此輕身功夫,一時都驚呆了。

  但見那人落地定住身形,抱拳一笑道:「金某來遲了,還望諸位海涵。」

  有人識得來人,頓時高聲呼道:「是開封府的金校尉。」

  「啊,金校尉近日可好?」

  「金校尉看來氣色不錯啊!哈哈哈!」

  「金校尉輕功果然絕世啊!」

  眾人開始上前套近乎。

  凌英良看著人群中央抱拳與眾人客套的金虔,十分納悶。

  看此人,年紀不過十七八上下,濃眉細眼,相貌普通,渾身上下瘦的似乎沒有三兩肉——竟就是那個人人談之色變的金虔?

  實在看不出如此一個瘦弱少年能有那般殺價的本事,不過這身輕功倒是十分罕見。

  「金校尉,久仰大名,凌英良這廂有禮了。」凌英良將金虔打量完畢,忙上前施禮道。

  「凌公子有禮。」金虔抱拳,目光微偏,淡然道。

  凌英良頓時心頭一跳。

  此人不簡單!

  雙目似在看我,又似望向他人,臉上似笑非笑,若有深意,如此眼力笑意乃是官場多年老手方可練就,想不到這金虔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果然不可小窺。

  凌英良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恭迎金虔入內。

  可惜凌少掌櫃卻不知金虔此時所想:

  哎呦呦,剛剛那招天外飛仙的出場……轉的圈似乎有些多了……這會暈乎得連人臉都看不清,貌似還有點反胃啊……

  *

  不過金虔的眩暈反應並沒有持續多久,隨著眾公子們登上錦鳳樓三層,金虔剛剛的不適頓時一掃而空。

  但見錦鳳樓頂層之內,紅柱綠樑,金花彫銀,紗燈吊頂,富麗堂皇。四周雕欄木窗盡數打開,將空中月色、樓下河景一覽無遺,令人心曠神怡。往廳中看,六扇圓桌環形擺放,其上杯盞酒器瑩光燦燦,好不惑人。

  凌老掌櫃一見金虔,自是喜不勝收,忙請金虔上位高座,好巧不巧恰在那個黎大公子的身側。

  待諸位公子少爺落座妥當,凌老掌櫃與凌英良分別坐於黎公子和金虔旁側,又舉酒發表了開席演講,特別感謝了黎少爺和金大人的大駕光臨後,酒宴便正式開始。

  金虔此時才弄明白,感情這個黎公子就是禮部侍郎黎芳的獨子黎祈明。

  不過此時此刻,金虔感興趣的不是這位黎公子的身份,而是凌家父子安排的上菜方式——還真是獨樹一幟別有心裁。

  但見一眾妙齡女子款款入廳,個個面若芙蓉,長髮如瀑,身著輕盈紗裙,腕挽長飄絲帶,手端精緻菜餚,飄然而來,還真如月中嫦娥奉菜一般。

  有創意!

  更有創意的是,這一眾「嫦娥」上完菜後就停在諸客人身側,一位客人身側恰好有一位「嫦娥」,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就見這些「嫦娥」,又是為客人布菜添酒,又是幫客人倒水擦汗,服務十分體貼周到,若是客人有什麼特殊要求——比如那位黎公子,非要要求身側的「嫦娥」坐到他的大腿上——也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剛開始眾公子還有些拘謹,但酒過三巡,菜嘗過半,便都把矜持拋在了腦後,與身側的「嫦娥」調笑嬉鬧,同身旁同僚飲酒對詩,熱鬧非凡。

  當然,也有例外。

  比如凌老掌櫃要親自為黎公子夾菜添酒,自然無暇顧及什麼「嫦娥」,而凌英良,正在十分納悶的研究身側這位從六品校尉的一言一行。

  這金校尉當真奇怪。

  若說他不近女色,可那「嫦娥」坐在其身側時,似乎並未見有推脫之色;若說他好女色,卻僅是讓這「嫦娥」為他夾菜,而且夾的還是那些價格最貴的菜,自己卻是一個勁兒往嘴裡塞東西,片刻不停。

  難道他好吃?

  凌英良如此設想,便親自為金虔夾了幾道菜餚,果然迎來了金虔十分感激的目光。

  這人果然好吃!

  凌英良下了結論。

  但不知此人是否好酒?

  如此想著,凌英良斟上兩杯美酒,正欲敬一敬金虔,不料斜裡突然衝出一人,身形壯碩,大肚黑臉,端著兩個酒碗舉到金虔面前道:

  「金校尉,在下一賞軒少掌櫃李丹,蒙金校尉對一賞軒多加照顧,趁此良機敬金校尉一杯!」

  凌英良眉頭一挑。

  一賞軒?不就是那個被金虔用二十兩銀子買走五千兩唐瓶的李掌櫃他家。

  這是他兒子?嗯!看來來者不善,就這位金校尉這小身板,八成撐不住吧。

  不過大出凌英良所料的是,金虔望了一眼李丹手中的酒碗,卻是不慌不忙,放下手裡的筷子,抹了抹嘴角的油漬,搖頭道:「大碗太不過癮。」突然提聲,「小二,開兩壇十年的女兒紅!」

  這一嗓子,頓把整個花廳驚得鴉雀無聲。

  眾人停下喧譁,目瞪口呆看著金虔一腳踩在椅子扶手上,兩手捧起小二捧來的一大罈酒,咕咚咚灌下喝完,然後面不改色朝對面的李丹笑道:「李公子,請!」

  那李丹一張黑臉頓時變得刷白,眾目睽睽之下又拉不下臉,只得硬著頭皮捧著酒罈硬灌,可剛喝了半壇,就兩眼翻白栽倒在地,被自家的貼身小廝匆匆架走。

  再看那金虔,神情自若朝花廳內眾人一抱拳:「諸位請了!」

  下面一片譁然,又是一片附和之聲。

  「請!請!」

  「金校尉請!」

  凌英良分明看到幾個剛剛還躍躍欲試打算向金虔敬酒的公子悄悄扭身黯然神傷。

  難怪此人小小年紀竟敢單身赴會,居然是個海量的酒鬼!

  凌英良暗捏一把冷汗,將手裡的酒杯默默放下。

  金虔這驚人之舉頓時引起了那位黎公子的不滿。

  想這一眾公子才俊,唯有這位黎公子的家世身份最高,往年中秋賞月宴中,他都是眾星捧月矚目焦點,如今竟被一個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小校尉搶了風頭,怎不令這位黎大少氣惱。

  「黎某眼拙,不知這位是——」黎公子眼角瞄了一眼金虔,問道。

  金虔只顧啃眼前的燒鵝腿,無暇搭理。

  一旁的凌老掌櫃忙搭話道:「這位是開封府的金校尉。」

  「幾品官銜啊?」

  「從六品。」

  「哦,小小從六品校尉啊,年紀輕輕能有這番作為也是不易了。」黎大少鼻子裡哼了一聲。

  「黎公子所言甚是。」凌老掌櫃乾笑道,小心翼翼望了一眼金虔,見金虔似乎並無不悅之色,才暗暗鬆了口氣。

  這邊的凌英良看得清楚,金虔不是不在意,而是根本沒聽到,在黎大少冷嘲熱諷之時,金虔正在指揮身側的「嫦娥」進行新一輪夾菜大業。

  「對,要那個吉祥如意,還有招財進寶,燒鵝腿再來一根,哎呀,姑娘你不用擔心,吃不了咱可以兜著走!」

  這一桌的一眾公子大多都是寶器行的少當家,多少和官家都有些往來,皆知這位黎大少得罪不起,此時見黎大少心情不悅,不禁都施展渾身解數開始阿諛奉承。

  「金校尉雖然是年少有為,但怎比得上黎公子家世顯赫啊!」

  「何況黎公子才貌雙全,談吐氣質宛如天人臨世,實乃汴京眾多青年才俊典範啊!」

  「沒錯、沒錯!就沖黎公子這溫潤如玉,劍眉星目的頂尖相貌,就不知有汴京多少名門淑女芳心暗許啊!」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一大段馬屁經下來,那黎公子的心情果然好了不少,當下拍板興致勃勃道:「說得好!本公子才貌雙全,那個文武兼修,今日月圓花好,不如趁此良機,我等作詩助興可好?!」

  廳內頓時變作一片寂靜。

  眾公子臉皮皆是隱隱抽搐。

  凌英良暗道一聲「不好」!據自己多日調查所得,黎祈明此人,滿腦肥腸胸無點墨,雖稱不上目不識丁,但也絕非吟詩作對的材料,如今他一時興起竟說出要作詩助興的點子,若是他真能作出詩也就罷了,若是作不出丟了面子,到時遷怒於聚寶齋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這,凌英良忙圓場道:「黎公子這個主意好!只是黎公子才高八斗,光是作詩怕是顯不出公子的本事,不如我們改改規矩,來一個接龍詩如何?」

  「哦?何為接龍詩?」黎大少顯然來了興趣。

  「就是一人作一句詩,下一人要接著上一人說的詩作下去,意境韻腳都要相附。」

  一旁的金虔聽完,一臉不甘願,咬著燒鵝腿嘀咕道:「不是吧,這麼難?咱可沒這個本事,咱不參加!」

  一旁的黎大少一聽金虔此語,頓時大喜,忙道:「好好好,就這個!」

  「金校尉莫急,我等先試一試。」凌英良頂著滿頭冷汗道,「凌某說第一句,爹接第二句,金校尉接第三句,黎公子作最後一句,這樣安排可好?」

  「接不上來咱可不管……」金虔喃喃道。

  「好,就這樣安排!」黎大少拍板。

  整間樓廳的公子都一臉緊張,那邊凌老掌櫃臉色泛白,一個勁兒向自己兒子使眼色。

  凌英良給了凌咱家爹爹一個安心眼神,提聲吟道:「第一句是——床前明月光!」

  此詩一出,眾人吊在半空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原位。

  如此耳熟能詳的大眾詩詞,黎大少總能對上吧!

  凌老掌櫃長吁一口氣,慢慢吟出第二句:「疑是地上霜。」

  眾人將目光移向金虔。

  金虔似有些詫異,咬著燒鵝腿半晌,才緩緩道出第三句:「舉頭望明月……」

  眾人又將目光移向黎大少,滿眼期待。

  但見那黎大少一副胸有成竹模樣,搖頭晃腦道出一句:「吾父乃黎芳!」

  樓內一片死寂。

  汴河河風嗖嗖吹進廳內,轉了個圈,又嗖嗖飄了出去。

  「好、好詩!」也不知是誰,終於反應過來,顫著嗓子呼了一句。

  頓時,叫好之聲頻起。

  「妙啊,真是妙啊!」

  「黎公子這句真是點睛之筆啊!」

  「哈哈哈哈!」突然一聲高笑暴出,生生蓋過所有奉承叫好之聲。

  但見金虔抱腹狂笑,眼淚狂飆,口中燒鵝腿順勢飈出,正好噴在旁邊黎公子的腦門上。

  黎大少一抹滿腦門的油光,氣得臉都綠了,拍桌怒喝道:「你、你你大膽,竟、竟敢嘲笑本少爺,來人哪,將這個小子拖下去,好好教訓教訓——」

  身後六名健碩保鏢應命上前,正要拽起已經笑癱在桌的金虔,突然,一個晴朗嗓音響在眾人耳畔。

  「若是開封府下屬有失禮之處,展某先行謝罪。」

  霎時間,偌大一層酒樓,萬籟俱寂,悄無聲息,僅留此言餘音繞耳。

  但見一人緩步登樓入廳,站定身形,抱拳淡笑道:「打擾諸位雅興,還望諸位海涵。」

  紅衣似火,玉帶如銀,身姿挺拔若松柏,容顏俊逸如潤玉,星眸鏡水,劍眉藏英,似九天月色清輝融入此人魂魄,一眼望去,熠熠生輝,清澈心神。

  「展大人!」

  不知是誰呼了一聲。

  頓時,廳內氣氛大變。剛剛還與眾「嫦娥」美女調笑的公子們,立即端坐整衣,神情正經,堪比書院研習;適才還衣衫裸露嬌笑陣陣的眾「嫦娥」們,馬上站立身形,拉上衣衫,垂首羞立,宛若大家閨秀。

  紅衣護衛就如一股颯颯清風,頓時將這酒樓內委靡之色吹得乾乾淨淨。

  此人就是展昭?!

  凌英良呆愣許久,才反應過來。

  這……真是……果然宛如天人臨世!

  嗯?這不是剛剛奉承那黎公子的詞嗎?

  只是剛剛所言乃是馬屁之言,此時再道卻是由心而生。

  凌英良暗暗點頭,果然如小羅所言,此人確實……應該被搶破頭嘞!

  凌老掌櫃此時終於回過神來,急忙起身抱拳呼道:「展、展大人竟然賞臉前來,真、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哪裡是什麼蓬勃生輝?這展大人一到,分明襯得這燈火輝煌的錦鳳樓黯然失色。

  凌英良心裡一邊嘀咕,一邊上前施禮道:「聚寶齋少掌櫃凌英良見過展大人!」

  「凌老掌櫃、凌公子莫要多禮。」展昭抱拳,彬彬有禮回道,頓了頓。

  「展大人請上座、請上座!」凌老掌櫃笑意盈盈邀請道。

  「多謝凌老掌櫃,但展某尚有公務在身,不能久留,還望凌老掌櫃莫要見怪。」展昭略顯歉意道。

  「誒?可是這……」凌老掌櫃一臉失望。

  廳內眾人也同是一臉失望之色。

  「既然展大人尚有公務在身,那為何要……」凌英良剛一開口,就發覺展昭目光移向了自己身後。

  「不知這幾位是?」展昭突然對著正欲拽起金校尉黎公子的六位保鏢問道。

  那六個膀大腰圓的保鏢頓時一個哆嗦,瑟瑟後退數步。

  「這位姑娘又是?」展昭目光又移向金虔身後的「嫦娥」。

  那位「嫦娥」神情大駭,臉色慘白蹬蹬倒退數丈之外。

  再看那位剛剛還豪氣萬千乾了一大罈子女兒紅的金校尉,此時是縮肩勾背,團成一團,好似要縮到眼前的碗碟裡一般。

  展昭靜靜掃了一眼金虔桌位旁側的空酒罈,桌上宛若小山一般骨頭,淡然道:「金校尉,已過戌時。」

  不知為何,展昭說出這幾個字時,廳內眾人竟同時打了個一個寒顫。

  「啊?!已經戌時了!」金虔一個猛子蹦起身,驚呼道,滴溜溜轉了圈,一抱拳,「咱與諸位才子相談甚歡,一時忘了時間,金某還有公務,先行告辭!」說到這,神情一肅,兩步來到展昭身前,「展大人,屬下這就隨大人回府!」

  展昭點頭,向眾人抱拳道:「展某與金校尉告辭。」

  「展大人慢走!」

  「金校尉慢走!」

  眾人忙起身回禮附和道。

  待二人一前一後離去,整間大廳的公子少爺們不知為何都有些悵然若失,精美菜餚失了滋味,身側美女沒了興致,互相閒聊了幾句,便都準備各自散去。

  就在此時,一直毫無聲息的黎公子突然大喝一聲,滿臉遺憾:「剛剛那個美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御貓,啊呀,竟是個男人,真是暴斂天物!」

  同一時間,廳內所有人,包括那些「嫦娥」仙子,黎公子自家的保鏢護衛,瞅向黎公子的目光裡都帶上了難以言喻的厭惡之色。

  縱使向來以厚臉皮著稱的黎大少也被瞪得有些心虛,隨便敷衍了凌家父子兩句,便奪門而去。

  *

  河天一色流光彩,皎皎月輪夜色深。

  汴河兩畔,遊人如織,笙歌陣陣,玩燈鬧月。

  百姓遊人群中,有二人分外顯眼。

  一人紅衣官袍罩身,身形筆直,健步匆匆而行,一人身著校尉服緊隨其後,垂首駝背無精打采。

  突然,前方的紅影猛然停住身形,猝然回首:「金校尉!」

  「展、展大人有何吩咐?」金虔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回問道。

  展昭卻不說話,只是蹙眉定定望著金虔,一張俊臉在燈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金虔心驚膽顫,縮著脖子不敢抬頭。

  不妙啊不妙,貓兒這般模樣貌似是發飆前兆啊!

  「金校尉,今日出府之時展某是如何囑咐的?」

  金虔猛一抬眼,凜然正色道:「展大人之命,屬下定然銘刻在心,絕不敢忘半字,展大人交代咱赴宴之時要謹言慎行,莫要貪杯、貪吃,還有早些回府……」

  越說越小聲,到最後一句,金虔聲音堪比蚊子哼哼。

  莫要貪杯——咱好像喝了一大壇……

  莫要貪吃——咱似乎是整桌人中吃的最多的,還附帶打包……

  謹言慎行——咱貌似剛剛大肆嘲笑了一番當朝禮部尚書的兒子……

  至於這個「早些回府」,瞧瞧這滿街的行人,時間應該還不算很晚吧……

  金虔怯怯抬眼:「展大人,時間似乎還早……」

  展昭靜靜望了金虔一眼,「金校尉以為時間還早?」

  「算、算早吧……」金虔十分沒有底氣。

  展昭點點頭,轉身、邁步、前行。

  「既然金校尉認為時間尚早,不如隨展某一同巡街可好?」

  巡、巡街?!

  金虔一張臉頓時變作一個苦瓜包子。

  有沒有搞錯?!這八月十五中秋節的法定假日咱居然還要半夜加班巡街?太沒有人權了吧!

  何況這麼多的人,擠都擠死了!

  「還不走?」展昭淡淡說了一句。

  「是!屬下遵命!」金虔忙顛顛跟了上去。

  於是,在汴京中秋賞月眾多遊人中,便多了一紅一黑兩道身影。

  週遭百姓見到兩人,無不帶笑施禮,足見這二人深受百姓愛戴。

  只見前方那筆直紅影雖然步速飛快,但較常日卻是慢了三分,而在身後那個消瘦身形被人流擠散時,卻有意無意放緩腳步,待後行之人滿頭大汗跟上來後,又繼續不緊不慢前行。偶爾在紅衣人臉上會閃過一抹微微笑意,醉倒周圍一遭百姓,可見某四品護衛此時心情十分愉悅。

  可被人流沖擠得滿頭大汗金虔絕沒有如此好心情,望著那些見到展昭自動退居三步以外抱拳施禮、而見到自己卻是一股腦沖上前嬉笑招呼的百姓,金虔真的覺得十分窩火。

  這就是超級偶像和跟班的區別啊!

  不過金虔的惱火很快就有了發洩之處。

  就在二人剛剛走了半條街之時,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嘶哭,在這融融中秋之夜裡十分突兀。

  展昭與金虔腳步同時一頓,立即施展輕功飛身前往查探。

  但見街道中央圍滿了眾多百姓,個個面色難看至極,望著人圈中央指指點點,還有幾個低聲咒罵道:

  「太過分了,不過是個小姑娘……」

  「這什麼少爺,簡直不是個東西!」

  展昭神色一沉,腳尖點地飛身衝進人群。

  金虔也忙撥開人群衝了進去,定眼一看,頓時驚怒當場。

  但見街道上橫躺一名老人,年過花甲,花白鬚髮,一條腿上全是鮮血,腿骨變形,顯是已經折斷,老人身側縮跪一名少女,滿臉血痕,滴血滲地,掩面哭泣不止,而造成少女臉上傷痕的,竟是一根馬鞭,馬鞭上血水斑斑,而那持鞭之人——還是個熟人,竟是那禮部侍郎黎芳大人的公子黎祈明。

  此時他正欲揚鞭朝少女臉上抽去,但鞭子的另一頭卻被展昭死死抓住,半分難動。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竟敢阻本公子?」黎祈明怒喝一聲,轉頭一望,雙眼頓時發亮,猥褻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展護衛!啊,對了,想必是展護衛還不認識本公子,所以才攔下本公子的鞭子吧!本少爺就是當朝從二品大員禮部尚書黎芳大人的兒子黎祈明。」

  此言一出,週遭百姓頓時一靜,望著黎祈明的目光裡都帶了幾分怯意。

  再看展昭,卻是怒目煞眉,冷聲道:「不知黎公子為何當街毆打百姓?!」

  「為何?!」黎祈明順手一指地上的父女倆,冷笑一聲「這個不長眼的老頭膽敢衝撞本公子的馬車,還有這個小妮子,居然敢攔本少爺的馬車,險些驚了本少爺的馬摔了本少爺,我只是給他們一點教訓!既然展大人來了,本少爺就給展大人幾分面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先饒了他們!」

  說到這,黎祈明把馬鞭拋到一邊,大搖大擺轉身就欲乘馬車離去。

  一柄烏黑劍鞘唰得一下橫出,攔住了黎祈明。

  「黎公子且慢!」

  「展護衛還有事?」黎祈明眯著眼望著展昭道。

  展昭卻是不答黎祈明,反倒問剛剛自黎祈明回話時就開始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的金虔:「金校尉,如何?」

  「有!展大人,屬下在此!」金虔探出一個腦袋呼了一聲,蹭蹭竄出人群,站到展昭面前抱拳道,「屬下打探清楚了,是這位黎公子的馬車在人群中橫衝直撞踏斷了老人家的腿,這個小姑娘為了爹爹攔下馬車,卻被這位黎公子用馬鞭抽花了臉!」又轉頭對周圍百姓道:「是不是這麼回事?」

  一眾百姓立即點頭附和爭先恐後回道:

  「沒錯、沒錯!」

  「這位公子也太過分了,這麼多人在街上走,他一輛馬車在人堆裡亂衝亂撞,還跑那麼快,若不是旁邊的人躲得快,早就被馬踩死好幾個了!」

  「這個老頭腿腳不俐落,躲閃不及被馬車撞翻還被踩斷了腿,這個公子不但不將人送去醫館,還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把人家小姑娘的臉都打花了,哎呦呦,可憐人家一個小女娃,這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這都什麼世道啊?撞人的人比被撞的人還有理了!」

  眾人越說,黎祈明臉色越黑,突然大喝一聲:「閉嘴,你們可知道我爹是誰?我爹乃是當朝禮部侍郎,隨便一個指頭都能把你們捏死,你們竟敢如此污衊本公子?!」

  一眾百姓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黎祈明冷笑一聲,抬腿就要上車,可那柄烏黑劍鞘卻依是分毫不移攔在他的眼前。

  「黎公子,請隨展某去一趟開封府!」展昭冷聲肅然道。

  黎祈明挑眉:「展昭,你不過一個四品護衛,膽敢抓我?!」

  紅衣護衛神情不變:「請隨展某去開封府!」

  「好你個展昭!」黎祈明怒喝一聲,回身朝自己幾個護衛吼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這個展昭轟走?!」

  六個保鏢護衛抬眼一望展昭,但見展昭雙目如電,一道凜然目光頓將六人鎮在原地,不敢再動半分。

  「你、你們,一群飯桶!」黎祈明氣得渾身發抖。

  「黎公子,請!」展昭一拱手。

  週遭百姓一片死寂,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一動不動望著黎祈明、展昭二人對峙。

  「怎麼回事?為何聚在此處?」

  一眾巡街衙役撥開人群衝了進來,一見人圈中央之人,立即抱拳施禮:「屬下見過展大人、見過金校尉!這是……」

  展昭目光一轉:「請黎公子去開封府!」

  「屬下遵命!」一眾衙役一見此時情景,再一聽展昭之命,頓時心領神會,立即有幾人上前欲捆綁黎祈明。

  黎祈明狂怒吼道:「你、你們誰敢動我?!吾父乃黎芳!」

  這一聲喊,響徹四方,頗有平地一聲雷的效果,連展昭都被震得愣了一愣。

  「我爸是金剛!」突然,一聲比黎祈明更響亮的怪詞冒了出來。

  眾人扭頭一看,只見金虔叉著腰笑道,「如何?黎公子,這句接得可還算工整?!」

  「你、你你你!」黎祈明臉色直奔青綠色系。

  「咱管你老爹是哪棵蔥?!給咱綁起來,帶走!」金虔得意道。

  一眾衙役立即依金虔所言,將黎祈明綁了個結結實實。

  「黎公子,請!」展昭還頗為有禮落井下石道。

  旁邊的百姓一看,倒是樂了,人群中頓時一陣歡呼。

  「嘿嘿,這位黎什麼的公子可真有意思,他老爹是當官的,又不是天王老子,難道叫一聲老爹的名字就能逃出開封府的手掌心?!」

  「想必是平日裡用老爹的名號霸道慣了,可惜今日碰到是展大人和金校尉,就算有他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沒用了!」

  「不如咱們都去開封府去看看包大人如何審這位黎公子吧!」

  「走走走!看熱鬧去!」

  於是,汴京街道上便出現一幕上百百姓浩浩蕩蕩隨衙差去開封府聽審的壯觀景象。

  *

  「升堂!」

  「威——武——」

  開封府大堂深夜升堂並非頭一遭,但在中秋團圓節深夜升堂卻是不多見,而在中秋之夜堂外聚集如此之多的百姓聽審尚屬首次。

  包大人、公孫先生與四大校尉剛剛從八王爺府歸來,就聽衙役來報,說展大人與金校尉壓了一名犯人回衙,這名犯人還是當朝禮部尚書黎芳大人的兒子黎祈明。

  包大人正坐堂上,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不由有些苦笑。

  案情十分簡單,原告父女二人一人斷腿、一人傷臉,雖已包紮診治,但仍可窺見當時深受傷痛。又有一眾目擊百姓為證,展昭、金虔當場將被告抓獲,證據齊全,人證充足。包大人當下立判被告黎祈明罰白銀一百兩作為被傷父女傷藥費,並杖責五十大板以儆傚尤。

  那黎公子剛入府衙時還有些囂張氣焰,但一入大堂,聽了堂威,見了包大人那一張隱沉沉的黑臉,不禁收斂了八分,待聽完包大人判決,頓時嚇得臉色慘白,渾身顫動不止。

  「來人哪,將黎祈明拖下去,先責五十大板,再隨其回府取處罰銀兩!」包大人下令。

  四個衙役應命而出,架起渾身癱軟的黎祈明就要往外拖。

  就在此時,堂外突然傳來一聲高喝。

  「包大人、且慢!」

  但見一名中年男子氣喘吁吁擠進聽審人群衝進大堂,急聲嘶呼道:「包大人、包大人,先等等!」

  此人四十歲年紀上下,一身官袍,長鬚大眼,眉眼間與那黎祈明有七分相似。

  眾人頓時明了,想必這位就是那一名句「吾父乃黎芳」中的主角禮部侍郎黎大人了。

  「原來是禮部尚書黎芳黎大人!」包大人起身抱了抱拳,「包拯此時正在審案,不便出身相迎,還望黎大人莫怪。」

  「不怪、不怪!」黎大人抹汗道。

  那黎祈明一見老爹,頓時嚎啕大哭:「爹、爹,救救孩兒啊,包大人判孩兒重責五十大板,這五十大板打下去,孩兒焉有命在?!」

  黎大人一聽大驚失色,眼眶一紅,忽然朝著包大人長揖到地,泣聲道:「包、包大人,我兒尚且年幼,不懂事……」

  「黎大人,黎祈明今年多大年紀?」包大人沉聲打斷黎大人。

  「……二、二十有三……」

  「本朝慣例,已過弱冠便是成年!何來年幼一說?!」

  黎大人頓時語塞,眼珠一轉,又朝跪在一旁的原告父女賠禮哭道:「這位老人家,想您也是為人父親,深知為人父母心酸,黎某求您,替我兒向包大人求求情吧!」

  堂上堂下眾人皆是暗翻白眼。

  金虔一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暗道:

  這黎老爺子倒是比這黎公子聰明許多,自知與開封府硬碰硬毫無勝算,就率先道歉來一個哀兵政策,先裝一個弱者形象博取同情,再討價還價——果然是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再看那老人,臉上浮果然現不忍之色,正欲開口,卻被包大人一擺手打斷道:「開封府向來法不容情,黎大人莫要做這無用之舉!」

  黎大人抬眼,抹淚道:「念在黎某與包大人同朝為官……」

  「啪!」

  包大人猛拍驚堂木,厲聲喝道:「既然黎大人知曉自己乃是當場官員,更應嚴加管束家人言行為百姓典範,可黎祈明竟然仰仗黎大人您的官勢,囂張跋扈,仗勢欺人,理應罪加一等!」

  黎氏父子頓時一個哆嗦。

  包大人頓了頓,又緩下幾分臉色道:「既然黎大人苦苦哀求,本府也非絕情之人,黎祈明,你可知罪服罪,願意改過自新?」

  黎家父子一聽包大人有鬆口之兆,頓時大喜。

  「包大人!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改!」黎祈明連連點頭。

  「是是!包大人,黎某日後一定對小兒嚴加管束,定讓小兒洗心革面!」黎大人信誓旦旦。

  包大人點點頭:「念在黎祈明有悔過之心,本府便酌情輕判。」

  黎氏父子忙大呼謝辭。

  堂下一眾聽審的百姓聽到此處都不禁有些不忿,堂上開封府諸人卻是臉色絲毫未變,等包大人如何「輕判」。

  「來人哪,將黎祈明拉下去,重責四十九大板!」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果然輕判了「一板」。

  此言一出,黎氏父子頓時一愣。

  還未等黎芳大人回過神來,四名衙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黎祈明抬出大堂,執行杖刑。

  「啊——」

  黎大公子的第一聲哀嚎終於將黎大人驚醒,黎芳環視一圈,見堂外一眾百姓拍手叫好幸災樂禍模樣,開封府堂上諸人一副「果然如此」表情,臉色是青一陣白一陣,難看至極,瞪著包大人,半晌也未擠出半個字。

  包大人起身向黎大人一抱拳:「黎大人,你身為禮部侍郎,卻縱容自家惡子行兇仗勢欺人,本府明日定將此事上湊聖上,徹查此事!退堂!」

  說罷,拍下驚堂木,拂袖而去。

  黎大人被包大人最後這一句話驚得魂飛魄散,好容易待自己惹事的兒子行刑完畢,留下一百兩銀票,指揮家奴抬上僅剩半口氣的黎公子,灰溜溜離開府衙。

  一眾百姓但覺大快人心,擠在堂前評論許久,才意猶未盡漸漸散去。

  堂上便只留下展昭、金虔和公孫先生善後。

  公孫先生將一百兩銀票塞給老者,為老者細細檢查完畢腿傷,開了兩張方子,特別囑咐了幾句。

  可那老者似乎並無心傾聽,只是望著自己女兒滿臉的鞭傷抹淚不止。

  公孫先生嘆了口氣,轉頭望了金虔一眼。

  金虔立即領會精神,立即上前遞給姑娘一個藥瓷瓶,推薦道:「這瓶是消痕祛斑潤膚補水大宋第一美容聖品『美顏丹』,姑娘你拿好,回去後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包你一個月後傷痕全消美若天仙沉魚落雁……」

  姑娘並不接過,仍是哭哭啼啼:「大人莫要騙奴家了……」

  「咱若是騙你,天打五雷轟!」金虔發誓道,頓了頓,又湊前了幾分,壓低聲音道,「你若是不信,看看展大人……」

  姑娘抬眼望了一眼展昭,頓時羞紅了臉,忙低下頭。

  「不瞞姑娘,展大人每天早上就是用這個『美顏丹』洗臉的!」金虔一臉童叟無欺。

  少女頓時雙眼發亮,忙接過藥瓶,小心翼翼放在懷裡。

  一旁的老爹也是破涕為笑,對著三人一陣千恩萬謝後,這才離去。

  可這父女倆前腳剛走,金虔就覺著大大不妥。

  從渾身汗毛直立的角度推斷,身後某護衛似乎正試圖散發冷空氣。

  「展某何時用過什麼『美顏丹』洗臉?」

  「這個……咳咳……」金虔環顧四周,試圖尋某腹黑竹子做靠山,但掃視一圈,卻十分悲劇的發現,某竹子早已神不知鬼不覺遁走了。

  嘖,果然還是自救靠譜一點。

  「展大人,屬下此乃權宜之計,想開封府上下,僅有展大人生的如此標緻……咳咳,屬下的意思是……英姿颯爽……」金虔回身堆笑道。

  展昭定定瞪著金虔半晌,突然道出一句讓金虔幾乎哀嚎出聲的噩耗:「金校尉,隨展某練武場走一趟!」

  誒?!不是吧,今個兒可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如此大吉之日還練習蹲馬步?!展大人,做貓要厚道!

  *

  練武場兵器樓屋頂上,金虔吹著屋頂的冷風,抖著兩條腿,望著眼前的紅衣護衛大人欲哭無淚。

  為啥啊為啥?!為啥放著練武場裡平整寬敞的地皮不用,偏要爬到這落腳不穩的屋頂上來?

  難道這貓兒打算開發咱的屋頂蹲馬步的特技功能?

  展昭望了一眼金虔的滿臉苦相,輕嘆一口氣,撩袍盤膝而坐,緩聲道:「金校尉,坐吧。」

  「誒?!」金虔有些納悶,但一見展昭催促目光,立即迅速一屁股坐在屋頂瓦片之上。

  展昭神情漸漸柔和,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金虔:「這是八王爺府裡的點心,名為『金絲酥』,味道很是難得。」

  「展、展展展大人,這、這這這是給咱的?!」金虔細眼睜大,詫異的連聲都變了。

  展昭乾咳兩聲,抬頭望向空中圓月:「展某聽說金校尉常喜歡去曹記甜水鋪吃點心……」

  金虔臉皮微抽:那是因為那家店的老闆喜歡聽八卦,咱可以通過講述某隻貓兒或某隻白耗子的名人軼事蹭點免費糖水點心……

  可是……

  摸了摸還略帶體溫的點心,又望了望月光下幾乎透明卻又微微泛紅的貓耳朵,金虔的第六感當機立斷決定最好還是將不要說出真相比較安全。

  「那、那個……屬下多謝展大人掛念!」金虔諾諾道,想了想,也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展昭道,「展大人,這是屬下從錦鳳樓帶出的,展大人若是不嫌棄……」

  展昭微微一怔,接過油紙包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泛著油光的燒鵝腿,色澤鮮豔,十分誘人。

  「這是……給展某的?」展昭抬眼問道。

  「那是自然!」金虔開始準備馬屁經文,「屬下對展大人,那簡直是猶如滔滔江水……」

  「為何上面有個牙印?」展昭舉起鵝腿,挑眉問道。

  「牙、牙印?!」金虔一驚,搶過鵝腿一看,果然,上面有一圈十分清晰的牙印,而且這牙印十分眼熟,貌似是自己的。

  「這、這個……」金虔瞅著展昭越挑越高的眉毛,覺得自己突然產生了心律不齊的症狀,「屬、屬下……」眼一閉,「屬、屬下這就去再買一隻燒鵝……」

  展昭望著金虔滿頭大汗的模樣,唇角不知不覺微微上揚。

  突然,兩道黑影攜風呼嘯而來,一道直奔金虔,一道直奔展昭面門。

  展昭面色一沉,雙手探出,一手一個穩穩接住飛來異物,竟是一罈子酒和一隻燒鵝。

  「要燒鵝又有何難?白爺爺連美酒都帶來了,就不必勞小金子再跑一趟了!」

  月下白影一閃,一陣勁風過後,白玉堂眯著桃花眼坐到了二人身前。

  展昭臉色頓時一沉:「白兄不是回陷空島了嗎?」

  白玉堂嘿嘿樂道:「五爺我好心來送酒送肉,怎麼,貓兒大人不歡迎?」

  「哪裡的話!」金虔興高采烈呼道,「白五爺這燒鵝送的甚是及時!」

  「還是小金子愛說實話!」白玉堂啪得一聲打開摺扇,瞅了面色微沉的展昭倜儻一笑,又望向金虔笑道,「聽說小金子今天受邀赴宴,可遇見什麼新鮮事兒?!」

  「那可不少!」金虔細眼閃閃發亮,手舞足蹈道,「咱跟您說,那錦鳳樓的菜,那叫一個色香味形意俱全……」

  月灑光暈,雲載清風,遠處傳來裊裊笙笛、悠悠歌聲,三色衣袂隨風舞,良辰美景,天上人間。

  展昭抬首望了一眼夜空中的皓皓明月,撇了一眼那邊「一個說的歡、一個聽得樂」的倆人,抬起酒罈微抿一口,黑爍眸子中劃過一絲笑意。

  罷了……偶爾這般,似也不錯。

  *

  八月二十,中秋節過,汴京城發生了四件不大不小的事兒。

  其一,禮部侍郎黎芳被查出有貪污受賄,欺行霸市之行,罷官判罪,抄家流放;

  其二,街頭巷尾流傳出一條新的街頭暗語,廣泛應用於賭場青樓小偷小摸實際接洽工作中,且這條暗語十分押韻,頗有詩經之風,全文為:「吾父乃黎芳,我爸是金剛」;

  其三,汴京第一寶器行聚寶齋推出一種新款收藏品,名為「勾魂奪魄」,實為黑珍珠髮簪,但其上所鑲嵌黑珍珠乃曠世珍品,猛一望去,好似可吸人心魂入內,故名「勾魂奪魄」,號稱是聚寶齋少掌櫃與一次宴會中見到一名絕代佳人所生靈感設計而成,頗受汴京貴婦歡迎;

  其四,汴京城內市面上開始出售一種由黃線編織的精緻香包,號稱可趨吉避凶,十分難得,上市不過三日,就成為富家公子青年才俊的首選配飾,一時間,出售此種香包的聚寶齋被人擠得水洩不通,香包在五日之內被搶購一空。

  至於這種香包為何能有闢邪功效,所有手持香包之人卻都對此三緘其口。但經有心人鑑定,此香包似乎與半年前開封府金校尉所賣的某種限量版香包十分相似……

  *

  開封府後衙內,一眾衙役望著已經低頭繞著花園轉了數圈的白少俠,十分納悶。

  「我說白無俠,您在這花園子裡轉悠一個早上了,到底在找什麼?」

  「就是,說出來讓我們兄弟幫您一起找吧!」

  「這個……」白玉堂撓撓腦袋,十分不解,「幾位,可曾看見白某的劍穗,今天一早起來就不見了……」

  眾衙役面面相覷許久,然後很有默契的搖了搖頭,默默退離夫子院之外,一致決定就當沒聽說過這件事兒。

  而遠在數條街外的聚寶齋書房裡,金虔一手拿著一縷潔白如雪的劍穗,一手拿著金燦若光的劍穗,笑臉盈盈:

  「凌公子,若是把江湖上鼎鼎大名錦毛鼠的劍穗和御前四品護衛展昭的劍穗合併編製成新品裝飾香包——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

  對面凌英良沉思片刻,點點頭:「可以一試!」

  「凌公子果然有眼光,只要凌公子願意贊助人手編制香包,咱可以保證原材料來源——只是這賺來的銀子……」

  「與上次一般,依舊是五五分成!」

  「成交!」

  於是,東京汴梁乃至整個大宋的時尚界又掀起了一陣新的配飾革命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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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2:34 |只看該作者
番外:甄長樂的開封復仇之行

  提起「珍天下之岫,辨天下之奇」的珍岫山莊,江湖上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珍岫山莊歷代莊主,皆以知識淵博、博學多聞,能辨天下奇珍異寶聞名天下。江湖傳聞,無論是如何巧奪天工的贋品,還是百年一見的玄秘珍寶,只要珍岫山莊莊主看一眼,便可將其來歷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湖上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算路邊一石一瓦,只要珍岫山莊認可,那便是天下奇珍,價值連城;反之,即便是祖傳百年珍寶,若是珍岫山莊不認,便是一文不值。

  說白了,是不是寶貝、值不值錢,不過是珍岫山莊的一句話罷了!

  珍岫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可與譽滿江湖的陷空島齊名,有江湖第一莊之稱。

  珍岫山莊至今百年傳承,這一代的大莊主甄長庭為人穩重,待人豁達,自出道以來,甄奇鑑寶從未出過紕漏,江湖上有口皆碑。

  可惜,珍岫山莊大莊主的胞弟,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卻是個紈褲子弟,喜好女色,貪酒貪樂,典型的花花公子,最擅長的就是給珍岫山莊惹禍、得罪人!

  為了這個不成器的二弟,甄長庭是心慮焦脆,身心俱疲,每日提心吊膽,生怕這個胞弟又惹出什麼禍事無法善後。

  去年年初,甄長樂去開封汴京遊玩,不知怎的竟得罪了開封府,惹了大麻煩,最後竟驚動了陷空島的盧莊主飛鴿傳書前來相告,甄長庭當下立即派人將二弟擒回,狠狠教訓了一番,又罰他在祠堂跪了半個月,禁足半年,決不許其踏出莊門半步,這才總算是有了幾分成效。

  這大半年來,雖說甄長樂讀書不見長勁,卻是日日勤練武藝,令珍岫山莊上下頗為欣慰,都說二莊主改了性、收了心,不用多久就能獨當一面。

  而其中緣由到底為何,恐怕只有閱歷深厚的甄長庭心裡明白了。

  *

  清池樓台修竹外,仙人成墅畫橋景,

  秋意融融園清曠,八月空明曉流窗。

  東方吐白,曉光甫至,珍岫山莊後院書房內,珍岫山莊大莊主甄長庭緊皺眉頭,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冉冉晨光,又低頭瞅了一眼桌案上陷空島盧島主的信函,抬手捏了捏的眉頭,終於還是長嘆一口氣,對已經候在身旁整晚的書僮道:「二弟應該已經起身了,喚他來,我有話和他說。」

  書僮應下,轉身出門,不多時就請了一人進來。

  來人一身墨綠長衫,翠玉腰帶中橫,眉長入鬢,秀目黑白分明,相貌俊秀,頭頂額間皆是汗跡,呼吸急促,顯是剛剛練功完畢匆匆趕來——正是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

  「大哥,喚我來是何事?」甄長樂一抱拳道。

  甄長庭望著數月前還滿臉紈褲浮誇之色、此時臉上卻有了幾分英氣的胞弟,不由又暗下了幾分決心,清了清嗓子道:「這大半年為兄讓二弟禁足莊內,委屈二弟了。」

  「大哥說的哪裡話,長樂犯錯,理應受罰!」甄長樂回道。

  「二弟如是說,可是知錯了?」甄長庭抬眉問道。

  「長樂早已知錯!」甄長樂一抱拳,一臉誠懇。

  甄長庭暗鬆一口氣,點點頭道:「二弟既然已經知錯,可願賠禮認錯?」

  「賠禮認錯?」甄長樂一愣。

  「二弟去年年初在開封府——」甄長庭說到這,頓了頓,望了一眼甄長樂的臉色,繼續道,「如今二弟既然已經知錯,可願去開封府向包大人賠禮認錯?」

  「去開封府賠禮認錯?!」甄長樂聲音不覺拔高半調,但立即調整聲線,垂首抱拳道,「長樂求之不得!」

  一道狡色從甄長樂眼中一閃而逝,怕是連甄長樂自己都未察覺,可惜,卻瞞不過甄別賞鑑天下珍品奇寶甄長庭的雙眼。

  甄長庭暗暗嘆氣,臉上卻是不露半分聲色,道:「本應是大哥陪你一起去開封的,可中秋將至,莊內的瑣事實在太多,大哥實在是抽不開身……」

  「何必勞煩大哥,長樂自己去就行了!」甄長樂忙回道。

  甄長庭點頭道:「既然如此,二弟就速速回去收拾行裝,即日啟程,大哥這就吩咐為二弟備上一匹好馬……」

  「大哥且慢!」甄長樂一臉疑惑問道,「怎麼才一匹馬?那隨行的護衛家丁怎麼辦?」

  甄長庭一臉為難望著自家二弟,「莊裡最近人手實在是不夠,若是二弟非要護院家丁相陪,那只有翻過年……」

  「大哥,長樂一人足矣!」甄長樂忙打斷道。

  「二弟果然體恤大哥。」甄長庭一臉欣慰。

  「那大哥——長樂這就回屋去準備準備。」甄長樂一臉急不可耐,匆匆推門離去。

  甄長庭望著胞弟的背影,又開始捏眉頭,直到把自己眉頭捏出一道紅印才停手,拿起書案左側寫好的兩封信遞給書僮吩咐道:「一封是給包大人的拜帖,讓二莊主帶上,另一封是給盧莊主的回函,和往常一樣送到陷空島。」

  書僮接過信件,想了想,還是多問了一句:「莊主,真要讓二莊主去開封府?」

  甄長庭一聽此言,臉色頓時苦了下來:「二弟的性子……唉……但願這次……唉……」說了半句,又扶額長嘆起來。

  而在珍岫山莊後園甄長樂屋內,甄長樂一邊興高采烈收拾行李,一邊目露凶光咬牙憤憤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展昭,還有那個姓金的什麼校尉,我甄長樂此次定要一雪前恥,報仇雪恨!」

  *

  甄長樂一路單人匹馬長途跋涉,用了整整七日才來到汴梁城,抵達之日恰好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但見這汴梁城內,熙熙攘攘,買賣繁多,東西大街,南北長巷,小攤小販之前,店舖酒樓之內,皆是摩肩擦踵,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那邊,小販直嚷嚷:「來來來,剛摘下的新鮮水梨,不甜不要錢啊!」

  這邊,店舖夥計扯開嗓門:「剛出爐的月餅哎——又香又甜又大絕對好吃啊!」

  甄長樂牽著馬匹,擠走在市集中央,周圍人來人往,一會兒被亂跑的孩童撞一下,一會兒被挑菜的大叔撞一下,真是舉步維艱。

  「怎麼這麼多人?!」甄長樂一臉厭惡,左躲右閃,奈何牽著一匹高頭大馬,是躲過了這邊,繞不過那邊,最後不得不將馬匹賣給路邊的一個馬販子,才算是脫身順暢走進市集,可剛走了不過數丈,就聽市集最東頭傳來一聲高呼:

  「一枝梅,你給咱站住!!」

  這一嗓子,那叫一個響亮,簡直是響徹雲霄,貫通九州,即使在如此吵嚷嘈雜的市集當中,仍是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一枝梅?

  甄長樂不由一愣:這名號怎麼聽起來和江湖第一神偷有些相似?

  就在甄長樂愣神的這一瞬,市集上忽然出現了一種詭異的變化。

  只見擁擠不堪的市集街道上,擺攤的設點的買菜的賣菜的切肉的煎餅的逛街購物的近千民眾,都好似排練了上百次一般,突然唰得一下,萬分神奇退出一條丈寬通道出來,速度之快,動作之整齊,行動之統一,簡直令訓練有素的官兵汗顏。

  甄長樂目瞪口呆看著自己身邊剛剛還咳嗽不停,走兩步都要喘三喘的一個年過七旬的大爺,以堪比江湖四流高手的身手一錯身閃到了街巷角落;另一邊正在賣包子的一個嬌滴滴的小媳婦,舉重若輕抱起至少有她一個半身高的的籠屜,嗖嗖竄到了市集邊側,更不用提那邊賣水果的壯漢,切豬頭肉的大叔等等,那身手速度,簡直讓出身江湖的甄長樂懷疑這汴梁城內是不是已經變成了江湖高手聚集地。

  一時間,甄長樂只覺眼前犯暈,世界顛覆,呆愣當場。

  週遭的百姓一見呆呆站在市集中央的甄長樂,頓時急了,一個勁兒的朝著這位綠衣公子招呼。

  「喂喂,那邊的小哥,趕緊讓一讓啊!」

  「公子、公子,你站在那裡太危險了!」

  「危險?什麼危險?」甄長樂總算回過神來,一臉莫名問道。

  「那邊、看那邊——」一個好心的大嬸話頭剛起,甄長樂就看到了危險的源頭。

  只見市集東頭,一抹黑影疾馳而來,雙足凌空,黑衣乘風,兩條長袖迎風呼呼飄舞,好一身江湖罕見的絕頂輕功。

  待那人近了,甄長樂這才看清,此人面容之上竟是佈滿汗漬,額前一道銀髮黏在額頭,呼吸粗亂,眸光慌亂,頻頻回望,好似身後有惡鬼凶煞追捕一般,邊跑邊高聲呼道:

  「金、金兄,聖公子和仙公子向借在下的銀子時說了,銀子全由金兄來還,不過區區五十兩銀子,你昨日追了在下十二條巷子,今日又狂追在下十八條街,難道還不死心?」

  「死心?!」剛剛響徹整個市集的聲音從黑衣男子身後傳出,「一枝梅,你有本事管那兩個老傢伙要銀子去,甭想打咱銀子的主意!你今天若不把從咱床底下偷走的五十兩銀子外加兩天的三兩八分四釐的利息一起還給咱,咱定要追你個上窮碧落下黃泉!」

  甄長樂這才看清,原來追在黑衣男子身後的,是一個身穿灰衣,瘦巴巴,細眼濃眉的少年。別看此人長相不起眼,但那腳底下的功夫卻是不弱,竟也是玄妙輕功步法,追在黑衣男子身後也不過僅落半丈之距。

  這人……不就是那個開封府姓金的什麼校尉嗎?!

  甄長樂一看清此人長相,頓時心中暗喜,眼中騰起暴虐之色:

  好你個臭小子,本公子正愁找不到你,想不到你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想到這,甄長樂一把抽出腰間的碧玉翠笛,迎著二人就撲了上去。

  一枝梅逃路逃的好好的,怎料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臉殺氣騰騰衝了上來,不由納悶,腳下不覺慢了幾分,卻聽身後金虔突然大喝一聲:「看咱的臭鼬彈!」

  聽得腦後破空風響,一枝梅頓時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研究朝自己衝過來的綠衣公子是什麼來頭,足尖猛一點地,將師門秘傳輕功運用了十成十,竄起一身多高,啪的一腳踩在甄長樂的肩膀上,烏黑錦緞長袖在甄長樂周身劃出一道華麗弧度,借力縱身飛上街巷屋頂,逃之夭夭。

  甄長樂只覺眼前黑影一晃,再一定神,那黑衣人早就沒了蹤影,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一異物和著厲風撲面而至,直直砸到了自己鼻樑上。

  噗!!

  一朵黃森森的小型蘑菇雲霧在甄長樂眼前騰起,一股刺鼻惡臭直衝腦門,甄長樂頓時鼻涕眼淚橫流滿面,眼前黑花朵朵綻放,頭頂冷氣噌噌冒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乾嘔不止。

  「抱歉、抱歉,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公子你放心,這臭鼬彈雖然有點臭,但絕對是純天然,無污染,毫無副作用!」金虔回頭朝跪地的綠衣男子抱拳道出一連串的道歉致辭,扭頭又甩開腮幫子一路喝罵追了出去:「一枝梅,有種你別跑!」

  二人身影一前一後瞬間沒了蹤影。

  週遭圍觀百姓倒是十分有經驗,個個甩出手帕絲巾圍裙袖口嚴嚴實實矇住口鼻,僅憑滲入的絲絲點點氣味判斷討論起來。

  「咳咳……這是什麼味兒啊?!」

  「臭!真是臭!」

  「俺聞著像是餿了的裹腳布沾上了臭豆腐汁又加了點老汗腳……」

  「哎呦我的姥姥哎,你可別說了,我晚上還想吃兩塊月餅呢!」

  「剛剛金校尉喊什麼來著?臭鼬彈?!咳咳,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看來金校尉這功夫又長進了!」

  「就是就是!以後那些小賊強盜的可有的受了!」

  甄長樂跪倒在地,鼻涕眼淚糊成一團,連咒罵金虔的力氣都沒有,一直到那黃煙慢慢淡散,令人作嘔的味道逐漸消去,甄長樂才緩過勁兒來,緩緩起身,深吸一口新鮮空氣,睜開雙眼。

  可這一睜眼,頓時一驚。

  只見自己週遭圍了一大圈圍觀百姓,個個都瞪著眼珠子十分擔憂的望著自己。

  「公子,你沒事吧?」

  「金校尉的藥彈一般人可受不住啊!」

  「公子,你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啊!」

  甄長樂訕笑兩聲:「沒、沒什麼大事!」

  週遭百姓都鬆了口氣。

  「沒事就好!」

  「公子,你剛剛和那一枝梅打了照面,還不趕緊瞧瞧身上少了什麼沒有?」

  「哎?」甄長樂一愣,忙依言摸了摸身上,這一摸,頓時大驚失色。

  身上的碎銀子整銀票給開封府包大人的拜帖袖子裡的摺扇腰間佩戴的玉珮腰帶上的玉石全都不翼而飛,就連剛剛還抓在手裡的玉笛也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總之就是所有值錢物件都莫名消失,現在甄長樂倆詞可表——孑然一身、窮鬼一個。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甄長樂發誓,自出生以來他是第一次發出如此難聽變調的聲音。

  週遭百姓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搖了搖頭,紛紛安慰道:

  「公子啊,你剛剛為啥不躲開啊?」

  「金校尉剛追的那黑衣服的,那可是江湖第一神偷,他只要靠近你三尺之內,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能被他順走啊!」

  「沒錯沒錯,公子啊,你還是趕緊去開封府報官吧!只要展大人在,一定能把你丟的東西追回來!」

  「報、報官?」甄長樂兩隻眼睛瞪得滴溜溜圓,「找、找展昭?!」

  「對對對,找展大人,找金校尉是肯定不行的!」

  「你適才沒聽到連金校尉的銀子都被一枝梅偷走了嗎?」

  「所以只有找展大人才管用!」

  眾百姓十分誠懇為甄長樂做出建議。

  直到甄長樂渾渾噩噩走出市集,來到人煙較少的西城東大街時,還沒轉過彎來。

  本公子不是來找展昭報仇的嗎?難道為了一點銀子就要向那展昭彎腰屈膝諂媚不成?開什麼玩笑!本公子頂天立地,決不能做這等狗腿之事!

  可、可是現在連半兩銀子都沒有——這、這可怎麼辦啊?!

  不過,珍岫山莊二莊主的首次民生大計思考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甄長樂在一家店舖裡瞄見了一位國色天香的絕色美人,便立即將什麼銀子這等低俗問題拋到了腦後。

  *

  要說美人,甄長樂還真見過不少,但眼前站在玉飾店裡正在挑選玉珮這位——雖說身材平板了一點,還特意穿了一身男裝示人,但絕對瞞不過甄長樂這種資深花花公子的晶晶火眼——肯定是人間絕色。

  看那錦衣飄飄,瞧那素腰若柳,瞅那膚若凝脂,望那水眸含春,真是讓人心癢難耐啊!

  甄長樂就如被施了迷魂咒一般,鬼使神差雙眼發直走進了玉飾店。

  可惜,若是此時甄長樂還能保持幾分理智,便能看見在那「美人」的身邊還有三人,兩個是黑衣青年,一個冷臉一個笑顏,還有一個是眉清目秀、大眼睛的少年,臉色極臭,三人都在一臉無奈看著那「美人」一本正經神色鄭重的向店舖掌櫃詢問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

  「掌櫃的,你好好想想,真的沒有做成金元寶或者銅錢形狀的玉珮嗎?」

  年過四旬的掌櫃一臉黑線,好聲好氣解釋道:「我說這位公子啊,這玉珮有做成觀音的,有雕成佛爺的,還有聖獸神獸裝飾花樣,可、可還真沒有公子要的那種金元寶或是銅錢的……這位公子的品味,咳咳,實在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

  旁邊笑臉的黑衣男子一臉無奈,盡力解釋道,「這個——可不是咱們公子的品味,而是、而是……咳咳……」

  「哼!要我說,何必這麼麻煩,你直接給那姓金的送兩個金元寶做中秋禮物不就得了?還挑什麼玉珮?!」大眼少年撇嘴不屑道。

  「送元寶給小金,小金不是存起來就是藏起來,那還有何意義?」「美人」一臉堅持道,「小金做校尉都這麼久了,連件像樣的配飾都沒有,所以鎔鏵才想送小金一塊玉珮——」

  大眼少年和笑臉青年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皆看到同一訊息:

  就算你送給那個財迷心竅的某人一塊玉珮,下場估計也是被藏起來或者換成銀子存起來——

  只見那「美人」又趴到了櫃檯上,一臉可憐兮兮望著掌櫃道:「掌櫃的,你再好好想想,真沒有嗎?」

  「這個……真沒有!」掌櫃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掌櫃的,你再好好想想啊!」

  「公子、公子,你先把老朽的衣領鬆開,萬事好說、好說……」

  笑臉青年翻了一個大白眼,瞪向躲在一邊毫無聲息幾乎要融於空氣的冷臉黑衣青年。

  冷臉男子眉梢抽了抽,不得已才硬邦邦道出一句:「公子,不若去別家看看。」

  「美人」聽言,總算是不清不願鬆開掌櫃的衣領,溜下櫃檯,轉身向門口走去,道:「好吧,再去別家看看,我就不信找不到!」

  可剛走了兩步,就被一個人影給擋住了。

  「美人」抬眼一看,只見面前直直站立一人,一身墨綠綢衫,滿臉春色,眸光發直,也不知這樣站在門口傻呆呆看著自己有多久了,可不正是被美色迷了心竅的甄長樂。

  「這位公子,讓讓!」「美人」顯然心情不佳,一臉晦氣。

  甄長樂被「美人」一喝,這才一個激靈招回魂來,忙整了整衣衫,朝「美人」抱拳作揖,堆出一臉風流倜儻笑道:「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位美人,不知如何稱呼?仙鄉何處?可有意中人啊?」

  此言一出,店內頓時一片死寂。

  「美人」水眸迸刺啦刺啦的耀眼火花,貝齒咬得喀吧吧直響。

  大眼少年翻了一個大白眼。

  兩個黑衣青年倒是默契非常,兩道黑影一閃,同時將甄長樂一左一右困在了中央。

  「兄弟,私下聊聊吧!」笑臉男子眯起一雙月牙眼,好似兩把彎刀。

  冷臉男子從鼻腔裡哼出一個冷聲,眸若利劍。

  甄長樂不禁一個哆嗦,還未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覺雙臂忽的一下被人架起,眼前一花,轉瞬之間,自己竟被這二人帶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小巷之內。

  眼前兩個黑衣青年,一個似笑面羅剎,一個若冷顏閻羅,四隻手捏的哢哢作響,步步向自己緊逼。

  甄長樂只覺背後冷汗森森,頻頻後退,口中直覺呼道:」你、你們要做什麼?你們知道我是誰?本公子可是——啊啊啊啊!」

  慘叫聲直衝雲霄,驚起一個屋簷上棲息的烏鴉:「呱——呱——呱——」

  片刻之後,兩個黑衣男子優哉游哉從小巷裡走出,回到「美人」身邊。

  「美人」一臉擔憂,問道:「莫言,邵問,你們——沒把他怎麼樣吧?」

  「沒有、沒有!」邵問笑得一臉無邪,「我和莫兄只是小小教訓了他一下。對吧,莫兄?」

  身側的莫言面無表情點頭。

  「那就好。」美人、也就是當朝孝義王爺范鎔鏵鬆了口氣,望向街尾,一臉堅定道,「走,去下一家!」

  「是!」莫言、邵問同時抱拳。

  大眼少年有氣無力跟在三人身後,喃喃道:「老哥啊,小逸知錯了,小逸寧願回去抄書,也不要陪這個什麼王爺出門買東西了——」

  待四人身影被茫茫路人淹沒後,剛剛那黑漆漆的小巷裡才搖搖晃晃走出一個人來。

  只見此人,一身名貴的墨綠綢衫沾滿污漬,髮髻凌亂,灰塵滿面,左眼四周暈出一圈黝黑鋥亮的黑眼圈,唇角帶血——正是剛剛被狠狠教訓了一頓的甄長樂。

  「咳咳、咳咳……」甄長樂扶牆捂著胸口乾咳,剛咳了兩聲,就從嘴裡吐出一個異物,定眼一看,竟是一顆帶著血絲的後槽牙。

  「該死……」珍岫山莊的二莊主但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

  甄長樂再次清醒之時,發現自己竟好好躺在床鋪之上,身上蓋著素花棉被,環顧四周,乃是一間佈置素雅的廂房,暖暖陽光從窗櫺射入房中,為家具籠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暈。

  就聽門扇「吱」的一聲被推開,一人逆光走到了床邊,輕聲問道:「公子,你覺得如何?」

  甄長樂迷迷糊糊望向來人,只見此人,長眉飛秀,眸清若水,布衣長衫,一身書卷清華之氣,真是讓人說不出的舒坦。

  「你是……」

  「在下顏查散。」來人抱拳道,「這位公子,你暈倒在路上,是巡街的衙差將你送來的。」

  「這裡是?」

  顏查散微微一笑:「公子請放心,此處乃是開封府衙,公子此時安全無憂。」

  「什、什麼?!開封府?!」甄長樂驚得幾乎從床上跳起來,但身上劇痛又害他彈了回去。

  「公子,你莫急!」顏查散忙安撫道,「公子你有何冤屈,慢慢道來,待晚上包大人從八王爺府回來,定會受理你的案子。」

  「冤屈?」甄長樂兩眼瞪大。

  顏查散上上下下將甄長樂打量一番,一抹深切同情之色溢於言表:「公子竟受人毆打至,此定是有不得了的冤情!」說到這,頓了頓,又皺眉道,「公孫先生、展大人都隨大人去了八王爺府,王朝大哥他們隨行護衛,金校尉今日又——唉,公子,你先安心養傷,待晚上諸位大人回來後,定會還你個公道。」

  顏查散每說一句,甄長樂眼角就是一跳,說到最後的金虔之時,甄長樂的眼角幾乎要抽筋了。

  「公子,你可是身感不適?」顏查散一臉慌色,忙轉身匆匆出門,邊走邊道,「公子,顏某這就去請大夫回來。」

  待顏查散匆匆離去,甄長樂立即從床上爬起身,咬著牙,拖著身子向門口移去:「開、開什麼玩笑,都是開封府害的本公子變成這樣,本公子才不要待在這裡!」

  可剛挪到門口,甄長樂就聽到一個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的熟悉嗓音。

  「顏大哥,我們回來了。」

  這、這這這個聲音不就是那個帶著兩個凶神惡煞的「美人」嗎?

  甄長樂心中警鈴大作,忙趴在門縫裡向外觀望。

  果然,站在門外正向那個顏查散十分熟絡打招呼的,竟是那「美人惡煞」四人組。

  就見那顏查散對那「美人」問道:「范王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可曾買到稱心的物件?」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頓讓屋內的甄長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王、王王王爺?!我沒聽錯吧?1

  剛剛自己調戲的那、那個「美人」居然是男的?!還、還是個王爺?!天、天哪!!

  黃豆大的汗珠從甄長樂臉上大串大串滑下。

  門外,范小王爺坐在園中的石凳上,一臉惆悵。

  小逸臭著臉,一臉莫可奈何道:「偏要找什麼雕成元寶或者銅錢模樣的玉珮,能找到才怪了!東西沒買到,還被登徒子調戲,真是倒霉!」

  「被登徒子調戲?!」顏查散聞言不由驚呼,「又無女子隨行,怎會遇見登徒子?」

  小逸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瞥了一眼那邊某位「國色天香,貌美如花」的孝義王爺。

  顏查散目光順著望去,只見范小王爺臉皮緋紅,邵問頻頻四顧,莫言更是一副誓將沉默進行到底的面癱模樣,頓時明了,不由怒色湧上清眸,怒喝道:「真是世風日下,王爺,可曾將那淫邪之徒綁回開封府?!」

  「哎?」范鎔鏵一愣,「綁回開封府?那倒是沒有,反正我也沒被怎麼樣……」

  「王爺此言差矣!」顏查散挺直腰板,厲聲赫赫,「如此無恥之徒,就應綁至官府,杖責二十,罰銀三十,再遊街示眾,以儆傚尤!王爺私下放了他,豈不是放虎歸山,徒留後患?!」

  范鎔鏵頓時語結。

  「其實,我們也小小教訓了一下那個登徒子,量他以後絕不敢再犯——」邵問忙替自家王爺打圓場。

  「邵大人此言更是不妥!」

  顏查散長眉一豎,清眸直瞪邵問,清雋身形突然間氣勢暴漲,竟逼得邵問不覺倒退一步,就連邵問身後的莫言身形也不由一顫。

  「就算以王爺之尊,也應依法行事,怎可暗行私刑!何況這等齷齪之徒,竟敢對王爺千金之尊如此大不敬,更應受重罰。若是皇上得知此事,定會判他一個欺君之罪,輕則當街斬首,重則凌遲處死,若是太后知曉,此人定會被誅滅九族!」

  「不是……那個,顏大哥,其實也沒那麼嚴重——」范小王爺企圖打斷顏查散的滔滔罪犯受罰論,無奈顏查散此時氣勢如日中天,絲毫不為所動,仍怒眉豎目繼續道:

  「如此無恥之徒,就算聖上太后仁慈,饒他一命,此等惡行傳了出去,他還有何顏面面對高堂父母?面對遠親近鄰?面對大宋國民?面對……」

  范小王爺、小逸,邵問,還有莫言,就這樣目瞪口呆,震驚莫名望著眼前的俊秀書生背後光芒萬丈,眸中火光四射,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那出言調戲范鎔鏵的登徒子說成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天理難容之徒,就差沒加一條通敵叛國之罪。

  范鎔鏵小心翼翼嚥了口口水,望向小逸,目光中透出強烈的求救意味:不如讓你哥喝點茶歇息片刻?

  小逸縮到一邊,頻頻搖頭,目光回言:甭費勁了,這會兒我哥根本聽不到其他人說話。

  再聽下去,那登徒子已經變成墮落無恥,天人共憤,就差沒從天上掉下個響雷劈死的人物,范小王爺不禁暗暗替那登徒子慶幸:幸好那登徒子此時不在,否則光聽顏大哥這一長溜說下來,不丟半條命才怪……

  「哐當!」

  突然,從顏查散身後廂房內傳出一聲巨響,聽起來像是木樑遭重物撞擊之聲。

  「什麼聲音?」范鎔鏵、小逸和邵問同時高聲呼道,可看那表情,卻明顯是劫後重生之色,就連莫言也是雙眼一亮。

  顏查散神色一動,突然好似擺脫了鬼神附體,瞬間停住了無窮無盡的講演詞,回神道:「啊!顏某竟忘了,屋內還有一位身受重傷的苦主,難道是跌下床了?」

  說到這,顏查散趕忙回身衝進屋查看,眾人也追了進去。

  可進屋四下一張望,只見屋內空空如也,沒有半個人影,倒是後窗不知被何物撞破一個大洞,連窗樑都被撞斷了,上面還沾染了點點血跡。

  范鎔鏵、小逸和邵問皆是一臉詫異。

  莫言默默走到窗戶旁邊,抬手從破碎窗樑上摘下一縷掛破落下的綠色布條,皺緊了眉頭。

  而莫言身後的顏查散,卻在眾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一邊唇角。

  *

  惡、惡惡鬼!!

  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扶著額頭的甄長樂急速奔跑在開封府衙後街之上,滿心滿腦都迴蕩著這兩個字。

  那、那叫什、什麼顏查散的,簡、簡直就是閻王殿裡的無常惡鬼、地獄邪魔,太、太可怕了!!

  想起剛剛在屋內偷聽到的那一番「登徒子罪行論」,甄長樂剛剛已經汗濕浸透的後背頓覺陰風陣陣,不覺打了個哆嗦,腳下一顫,撲通一下又跪倒在地,腦門不幸磕到地面,剛剛驚慌失措奪路而逃撞斷窗梁時碰破的傷口又流血不止,把甄長樂的視線遮得一片血紅,模糊不清。

  「該死!」甄長樂手腳並用爬起身,摸索著靠牆站立,又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只覺頭痛難忍,頭暈目眩,腿腳發虛。

  「不、不行,要去醫館看看……」甄長樂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猛然想起自己如今是身無分文,不由怒上心頭,垂首握拳恨恨道:

  「都是該死的開封府!都是該死的開封府!開封府裡沒一個好東西!」

  「沒錯沒錯!開封府裡儘是一幫外表老實,內裡狡詐的傢伙!」

  突然,從高處傳來一個吊兒郎當的嗓音。

  甄長樂抬頭眯眼高望,只見街邊茂密榕樹之上,叢叢綠葉中,一角潔白衣袂隨風飄動,忽然,只見那白衣一動,甄長樂只覺面前一股輕風拂過,眼前地面上就出現了一雙一塵不染的白靴。

  「什麼人?!」甄長樂倒退一步,滿臉戒備瞪向前方。

  只見眼前之人,一身無暇白衣,飄渺若仙,手持一把玉骨摺扇,左搖右扇,悠閒自在,墨髮飛揚,桃花眼飄春,好一個風流倜儻的紈褲子弟。

  「你是?」甄長樂抹了抹遮住視線的血漿,一臉疑惑。

  那白衣男子挑著劍眉上上下下將甄長樂打量一番,咧嘴一笑道:「聽這位兄台的意思,難道是開封府的人將兄台害成這般模樣?」

  甄長樂咬牙。

  白衣男子笑得更歡了,上前一步,一臉興致問道:「兄台,到底是何人害你成了這般模樣?不若說出來,讓五爺給你討個公道!」說到這,更是一臉躍躍欲試。

  「你——」甄長樂眯眼,「和開封府有仇?」

  「當然有仇!」白衣男子啪一下合起扇子,一臉憤憤,「仇可大了!尤其是和開封府的那隻臭貓!」

  「你和展昭有仇?!」甄長樂覺得自己似乎要轉運了。

  白衣男子一挑眉:「你和那臭貓也有仇?」

  「不共戴天!」甄長樂捏拳,目露凶光,臉湧戾色,「我恨不得將那展昭五馬分屍、扒皮去骨,挫骨揚灰……」

  白衣男子臉色一沉,桃花眼中狠光一閃,勾起一邊嘴角,道:「想不到兄台竟和展昭有此深仇大恨——」

  「不止呢!」甄長樂總算遇上一個「同道中人」,只覺一股勇傑之氣從丹田冉冉升起,聲音不覺又狠歷了幾分,「還有那該死的金校尉,我定要將他剁成一塊一塊的喂狗!」

  「兄台的仇人還真不少啊!」朗朗嗓音滲出絲絲寒意。

  甄長樂總算聽出這男子口氣有點不對勁兒了,不禁又抬眼望了那白衣男子一眼。

  只見那白衣男子嘴角勾出一抹狠辣冷笑,一雙桃花眼凝冰隱霜,看得甄長樂渾身寒毛一個哆嗦,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和此人穿著打扮,樣貌言談都十分符合的名字。

  「你、你你你該、該不會是、是白、白白……」甄長樂後退一步,指著白衣男子,哆哆嗦嗦道。

  「就是你白爺爺!」白衣男子冷笑一聲,突然飛起一腳,踹在甄長樂臉孔正中央,甄長樂只覺眼前一黑,鼻樑劇痛,身形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飄了出去。

  白玉堂看著那個飛過兩條街的綠色身影消失在視線裡,冷哼一聲,啪一聲又打開摺扇搖了起來:「天底下能欺負那隻臭貓和小金子的,只有白爺爺我,你算什麼東西?!」

  *

  「小哥、小哥,你沒事吧?」

  甄長樂迷迷糊糊間聽到人聲,又覺有人在臉上拍來拍去,一幕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襲上心頭,不禁一個激靈,猛然睜眼坐起身,慌張四望片刻,才鬆了口氣,喃喃道:「幸好不是在開封府……」

  眼前人流熙攘,車水馬流,小販招呼聲四起,熱鬧非凡,顯然是汴梁城內一條市集街道。

  慢著,自己怎麼跑到市集上了?!

  甄長樂扶額回想半晌未果,顯然有一段記憶空白盲點。

  「唉……看小哥這模樣,想是剛入行,還不習慣吧!」旁側之人嘆息道。

  入行?入什麼行?

  甄長樂更加納悶,不禁扭頭望向發聲之人。

  只見旁側之人,一身襤褸衣衫,蓬頭垢面,赤腳裸肩,席地坐在一張破爛草蓆上,腳旁放著一根黑乎乎的竹竿,草蓆正前還擺著一個豁口的瓷碗。

  這、這這根本就是一個乞丐吧!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入行?難道這破乞丐把本公子當成了同行?!

  「你、你你亂說什麼?!」一句話,甄長樂聲音顫了三顫,「本、本公子怎麼、怎麼可能是乞丐?!」

  「你不是?」那乞丐呵呵樂道,「就小哥你這身打扮,還說不是乞丐,還自稱公子,笑死人啦!哈哈哈——」

  「本公子的裝扮有何不妥?」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乞丐搖頭晃腦道。

  甄長樂狠狠瞪了那乞丐一眼,低頭一瞅,不由大驚失色。

  一身上好的錦緞縫製的墨綠綢衫沾滿污垢,上面還被勾破了好幾處,絲線亂飄,腳上一隻鞋也不見了蹤影,還有一隻也露了腳趾頭,伸手一摸頭髮,亂蓬蓬好似一窩雜草,再摸臉上,眼窩鼻樑劇痛,想是青紫一片,額頭一道血口,雖然血已經止住,卻是留了一道大疤,鼻子下邊一邊潮濕,摸完垂眼一看,竟然全是鼻血。

  「啊啊啊啊!!」

  甄長樂一聲慘叫,叫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天地同悲,日月皆哭。

  「想、想不到我、本、本公子堂堂、堂堂……一日之間,竟、竟淪落成了乞丐——啊啊啊啊!!」

  身上劇痛陣陣,腹間空虛,心頭悲憤苦悶,三座火山同時爆發,甄長樂只覺悲從心來,痛徹心腑,頓時眼淚橫流,嚎啕大哭,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

  「哎呀,小哥,當乞丐也沒什麼不好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天塌了也不怕,挺好的,哎哎,別哭了……」旁邊的乞丐一看甄長樂哭得心酸異常,趕忙手忙腳亂安慰道。

  路上行人都被甄長樂的「悲情流露」感染,不少都停住腳步,駐足觀望。

  甄長樂邊哭邊抹眼淚,一來二去還真把臉上污漬血漬抹去不少,露出一張挺清秀的小臉。

  周圍的姑娘媳婦大媽大嬸一看心就軟了,皆紛紛解囊,施以援手。

  「哎呦,這孩子,長得挺好的,肯定是家裡太窮,才當了乞丐啊!」

  「可惜了、可惜了,看這小哥哭得多可憐啊!」

  「好了、好了,別哭了,大媽給你點銅子,去買饅頭吧。」

  一旁的乞丐可樂得夠嗆,一邊拾周圍百姓撂下的銅錢,一邊朝甄長樂悄聲囑咐:「哎呀,小哥你可真是當乞丐的料啊!再哭、再哭一會兒,咱們倆這個月都不用愁了!」

  甄長樂打著哭嗝道:「你、你才是乞、乞丐呢,本、本公子是堂堂、堂堂……」

  「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

  一道略帶疑惑的清朗聲音打斷了甄長樂的哭訴。

  一雙烏黑的官靴停在了甄長樂眼前。

  甄長樂抬眼一看,只見來人一身大紅官服,官帽紅帶雙垂,腰身端直,劍眉飛鬢,朗目若星,俊逸五官在黃昏暖暖暖日光下,淡染霞輝,清暖人心。

  「展、展展昭?」甄長樂一抹眼淚,一臉不可置信。

  展昭撩袍下蹲,細細掃了一圈甄長樂佈滿各種污漬傷痕的髒臉,一臉納悶:「果然是甄公子,你為何在此處?還成了——這般模樣?」

  「我、我……」甄長樂臉上泛青,開始頻頻向後蹭退。

  展昭微一皺眉,隨即好似想起什麼一般,一臉瞭然道:「甄公子,展某一年前對公子多有得罪,還望公子海涵。若公子不棄,可否告知展某來龍去脈,讓展某助公子一二?」

  甄長樂停住身形,瞪著展昭的雙眼緩緩睜大。

  「不知甄公子意下如何?」展昭望著甄長樂,輕輕勾起唇角。

  紅衣英姿宛若畫,勾唇淺笑淡雲霞,春風輕拂心波暖,謙謙君子沁神魂。

  甄長樂只覺一股暖流緩緩湧上心頭,整天的委屈心酸千言萬語頓時匯成一發自肺腑的話:

  「展大哥……你真是好人啊……」

  *

  甄長樂穿著展昭從街邊成衣店裡買來的布衣布鞋,一瘸一拐隨著展昭往開封府走,一路上將自己整天的遭遇斷斷續續說了一遍,只是越說,就見那展昭的臉色越黑,到了開封府衙大門前時,展昭臉色已經堪比包大人的黑面。

  「甄公子放心,展昭自會還公子一個公道。」展昭說完這句話,就領著甄長樂進了開封府。

  二人一前一後穿過前院,行至後衙夫子院,一入院門甄長樂就看見一眾將自己害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諸位罪魁禍首匯聚一堂。

  首先引入眼簾的正是那位甩出「臭鼬彈」的金校尉,此時他正滿臉笑意正蹲在院裡的石凳上數著銀子:「四十兩,四十五兩,五十兩,五十二兩、五十三兩!哼哼,梅兄,咱早就說過你逃不出咱的手掌心……」

  一旁有氣無力趴在石桌上的,一身黑衣,頭頂一縷銀髮,正是偷走甄長樂全部家當的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

  坐在圓桌另一側是正悠然品茗的顏查散和小逸,白玉堂翹著二郎腿,搖著摺扇,正一臉好笑調侃一枝梅。

  看見這個陣容,甄長樂條件反射不禁打了個哆嗦。

  只見眼前大紅身影腳步一頓,甄長樂突然覺得一股寒氣順勢而出,頓時頭頂髮根倒豎。

  就好似探測到這股寒氣一般,正數銀子數的心花朵朵開的某人突然猛一抬頭,一望見門口的展昭,瞬時換上一張諂媚笑臉迎了上來,那姿勢口氣,甄長樂怎麼都覺得和青樓妓院的老鴇有七分相似。

  「展大人?!怎麼這麼早?不是說晚膳時分才回來嗎?」

  展昭卻是看都不看金虔一眼,只是讓甄長樂上前,坐在了圓桌上僅剩的一個石凳上。

  甄長樂坐在這一眾凶煞之中,望著周圍各種探尋目光,只覺渾身冷汗直冒,如坐針氈。

  「展大人,不知這位是?」金虔上前討好問道。

  「這位是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甄公子。」展昭站在甄長樂身後,冷冷黑眸一掃眾人道。

  「珍岫山莊?」金虔一下從凳子上蹦了起來,一臉驚訝細眼瞪著甄長樂。

  一枝梅不知想到而來什麼,半眯鳳目中突然精光大盛。

  小逸一臉莫名,顏查散略略吃驚。

  「甄二莊主?」白玉堂瞪眼,一臉驚奇,「怎的變成這等模樣?」

  展昭俊顏冷寒,字字凝冰,擲地有聲:「甄公子為何變成這般,想必諸位都比展某清楚吧!」

  眾人問言皆是一臉納悶,都湊上前來,細細打量甄長樂已經面目全非的一臉鼻青臉腫,認真辨認。

  半晌——

  「咳——」白玉堂第一個回憶完畢,乾咳一聲,劍眉一挑,撇開桃花眼。

  顏查散垂首抿茶。

  小逸捂著額頭,遮著半張臉,扭頭小聲嘀咕:「那個臭王爺走的還真是時候……」

  一枝梅鳳眼一挑,腦袋轉到一邊,若無其事打了個一個哈欠。

  金虔眯著細眼瞅了半晌,猛一吸涼氣,撓著頭皮縮了縮脖子。

  展昭雙眼一眯,突然冷聲喝出一句:

  「金校尉,你今日在市集亂扔藥彈擾民?!晚上蹲馬步多加一個時辰!」

  「誒?!」金虔臉皮一抽,忙急聲呼道,「展大人明鑑啊!屬下乃是因為一枝梅偷了屬下銀子,屬下一時急火攻心,慌張之下才——」

  「為甄公子療傷的藥錢都記在金校尉名下!」展昭冷聲又起。

  金虔立馬垂首縮胸,不敢再言語半字。

  展昭黑凜眸光一轉,又瞪向白玉堂:「白兄今日無辜毆打他人,明日展某就修書至盧島主稟告此事,請盧島主定奪!」

  白玉堂的扇子僵住了,桃花眼一瞪,拍桌而起呼喝道:「你這臭貓,五爺還不是為你們好!這個臭小子口口聲聲說要來找你和小金子報仇,五爺是怕你們吃虧,這才拔刀相助,你不謝五爺也就罷了,怎的還倒打一耙,落井下石?!」

  甄長樂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忙起身向展昭抱拳道:「展大哥,之前是我鬼迷了心竅才有此歹念,如今我痛改前非,絕再無此念頭!」

  「切,誰信啊!」白玉堂嗤笑一聲。

  展昭望向甄長樂,點頭緩聲道:「甄公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展昭幸甚。」

  說完又望向白玉堂,頓了頓,道:「展某多謝白兄為展某擔心,但展某自己的事,展某自會處理,以後白兄不必插手。」

  「誰、誰為你這隻臭貓擔心了!」白玉堂好像被踩了尾巴,立時跳腳高聲解釋道,「五爺、五爺我是為了幫小金子,才不是為了你這隻臭貓!」

  此言一出,展昭臉色瞬間如冰霜覆面,好不滲人。

  「展某的下屬,展某自會照顧,不勞白少俠費心!」

  白玉堂聞言眯起桃花眼,不怒反笑:「你不讓我管,我偏要管,看你能把五爺我怎麼樣?!」

  說完,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呼呼搖著扇子瞅著展昭,一臉囂張笑意。

  展昭暗嘆一口氣,又猛然轉頭,厲聲喝著向正欲偷偷溜走的一枝梅:「一枝梅!在開封府治下多次盜取財物,展某自當稟告包大人,依法治辦!」

  一枝梅移向門口的身子頓時僵硬原地,慢慢轉頭望向展昭,懶懶一笑道:「展大人,包大人日理萬機,這等小事就不必勞煩他老人家了吧!在下立即將甄公子的東西物歸原主,這總成了吧!」

  說完,也不等展昭如何回話,一閃身來到甄長樂身前,唰啦一抖袍袖,甄長樂的懷裡頓時多出一堆銀票、碎銀、笛子、拜帖等等物件,正是上午甄長樂丟的那些。

  「甄公子,交個朋友、交個朋友,哈哈——」一枝梅勾著甄長樂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甄長樂一臉詫異,抱著自己的財物,又望了一眼一枝梅一雙精光亂飛的鳳眼,背後一陣發冷,不覺點了點頭。

  「甄公子都不計較了,展大人您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算了吧,哈哈哈——」一枝梅乾笑兩聲道。

  展昭眉腳微微一抽,靜了片刻,黑眸在院中掃了一圈,疑聲道:「范王爺在何處?」

  小逸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小心回道:「王爺已被太后派來的太監請回宮了。」

  展昭眉頭一皺。

  小逸忙擺手高呼道:「和我沒關係啊!展大哥,和我真的沒關係啊!是這個不長眼的登徒子調戲了王爺,王爺的手下不過是小小教訓了一下……小逸什麼都沒做啊!」

  展昭嘆了口氣:「罷了。」目光又轉向顏查散。

  顏查散放下茶碗,緩緩起身,抱拳道:「顏某未能照顧好這位公子,是顏某之錯!」

  展昭望著顏查散半晌,才溫顏道:「顏兄可否領甄公子去洗漱一下?」

  顏查散抬首,望了一眼展昭,垂眼抱拳道:「顏某這就去準備。」

  說罷,就匆忙轉身離去,背過眾人之後,才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薄汗。

  展昭輕呼一口氣,又望向甄長樂道:「甄公子,今日之事,還望公子海涵。若甄公子不嫌棄,今夜就在開封府用頓便飯——甄公子?」

  只見那甄長樂一臉呆愣望著沐浴在霞光中的展昭,雙眼放光,兩頰泛紅,典型的見到心心唸唸夢中偶像的精準神情,滿心敬仰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此人竟在瞬息之間就將這一堆凶神惡煞收拾的服服帖帖,簡直就是天將下凡,武神臨世啊啊!!

  這邊,小逸嘆氣,白玉堂冷哼。

  那邊,金虔眯眼瞅著甄長樂,一臉賊笑道:「貓兒粉絲團新成員啊!」

  *

  清風拂夜,柳飄葉飛,月明清露,紗燈籠雲。

  光浮琉瓦,瓜甜果香,清樽宵長,人月兩圓。

  開封府後院之內,此時是一片中秋團圓溫馨熱鬧景緻。

  特意從八王爺府趕回來吃團圓飯的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張龍趙虎、王朝馬漢,以及展昭、白玉堂、一枝梅、顏查散、小逸還有臨時入住人口甄長樂,都齊齊坐在桌旁,聽著某位從六品校尉大力推銷號稱其頂著烈日驕陽走遍大街小巷磨破了三雙半鞋才採購回來的精品月餅。

  只見那盤中的月餅,個個精巧,造型玲瓏,清香飄溢,在清美月色下顯得尤為美味,讓人胃口大開,食指大動。

  「好好好,大家都嘗嘗。」包大人一發話,大家也都不再裝什麼矜持,都探手拿起月餅咬下——

  ……

  院內突然呈現一種詭異沉默之狀。

  小逸第一個怪叫出聲,噗的一口噴出嘴裡的月餅,大叫道:「這是什麼?!」

  再看眾人,表情各異,神色異常,總之沒有一個人露出吃到美味的神情。

  包大人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白玉堂俊臉泛青,顏查散面部僵硬,一枝梅鳳眼抽搐,王朝等四人同時皺起臉皮,甄長樂則是一臉吃到毒藥的表情。

  展昭眉頭隱隱抽動,黑眸驟然掃向身側的細瘦身形,咬牙道:「金校尉,你這月餅是什麼餡兒的?」

  「誒?不好吃嗎?那家店的老闆口口聲聲說是什麼新產品,絕對是吃一口就刻骨銘心,三生難忘啊。」金虔一臉納悶道。

  「是——什麼餡兒?」展昭又擠出一句。

  金虔撓頭:「種類可多啦。有臘肉韭菜餡、地瓜葉拌香蔥餡、生薑炒肥肉餡、醃蘿蔔絲餡、青瓜梅菜餡——對了,還有海帶豬肉的……你們都怎麼了?」

  只見眾人皆是臉色發黑,額頭冒黑線,瞪著金虔的目光裡明顯都帶著火光。

  「小金子……」白玉堂冷笑陣陣,猛然上前,一把抓住金虔的下巴,另一手抓了一塊月餅塞到了金虔嘴裡,「你自己何不嘗嘗這讓人刻骨銘心,三生難忘的美味!」

  金虔猝不及防,被塞了滿嘴,不得不咬了半個下去,這一咬,頓時臉色大變,噗的一口噴出月餅,捧著手中的殘骸,圓瞪細眼驚道:「這、這這月餅、月餅……」

  「小金子,這刻骨銘心的味道如何啊?」白玉堂一臉幸災樂禍笑道。

  「真是刻骨銘心啊!哈哈哈哈哈!」不料金虔突然轉驚為喜,舉起手中半個月餅,一臉驚喜手舞足蹈呼道,「這月餅裡有一文錢啊!那老闆果然是個實在人,說十個月餅裡就有一個中獎的,哈哈哈,果然讓咱吃到了!哈哈哈哈——」

  小逸身形一倒,從凳子上栽了下去,顏查散扶額長嘆,一枝梅撲倒在桌上,口中喃喃什麼「在下不應該犯懶啊,在下應該回臨風樓的啊……」云云,四大校尉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搖頭苦笑,甄長樂已經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合適了。

  白玉堂一把揪起金虔的領子,將金虔從椅子上拽了起來,咬牙道:「小金子,你不會是為了這一文錢才買的這月餅吧?」

  「哈哈——五爺說的哪裡話,咱自然是因為這家的月餅好吃才買的……哈哈。」金虔頻頻乾笑解釋,奈何手裡緊緊抓著的那個「中獎」月餅卻是露了真實意圖。

  展昭慢慢起身,冷冷望了金虔一眼,淡然道:「金校尉,去練武場。」

  「誒?!」金虔細眼圓瞪。

  「小金子,今日白五爺就破例好好指導指導你的武功!」白玉堂冷笑陣陣。

  「不、不是,那、那個五爺,就不用麻煩您了吧——」金虔垂死掙扎。

  可惜,話音未落,就見展昭和白玉堂同時探手,抓起金虔的脖領子,將手腳亂舞的金虔拖了出去。

  直到三人身影消失,眾人還能聽見金虔的哀嚎回音:「展大人、白五爺,念在今天是中秋佳節,大蒜就免了吧,要不少掛幾斤,中秋啊,今天可是中秋啊啊啊!!」

  甄長樂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又望向在座其他幾位。

  四大校尉對視一眼,開始拍桌大笑;顏查散低頭抿茶,肩膀微顫;一枝梅鳳眼彎彎,打了一個哈欠;小逸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翻白眼一邊嘀咕:「活該!」

  包大人雙眼帶笑,微微搖頭,望向身邊智囊師爺,突然奇道:「公孫先生,你的月餅——」

  眾人聞聲皆同時扭頭望向開封府的首席師爺,頓時數目圓瞪。

  只見公孫先生面前的盤子裡,放著一塊完完整整未動分毫的月餅。

  「在下不喜食月餅。」公孫先生微微一笑,解釋道。

  甄長樂發誓,那一瞬間,他的確看到這位號稱開封第一儒雅師爺眼中劃過一道令人折服的精光。

  *

  鑑於甄長樂傷勢不輕,其中的大部分……咳,絕大部分的身體傷痛心靈創傷皆是開封府一眾或寄宿開封府一眾造成,包大人代表開封府一眾向甄長樂表示了歉意,並由公孫先生出面,挽留甄長樂暫住開封府以便療傷。

  入住的第一晚,也就是八月十五那夜,甄長樂就體會到在開封府當職是一件多麼不易的差事。

  前半夜,整個開封府都能聽到某位從六品校尉的告饒呼叫,斷斷續續的也聽不真切,無非就是什麼「敬仰滔滔不絕……大蒜……之類的」。

  後半夜,那金校尉倒是不嚷嚷了,卻換成了「陷空島錦毛鼠大戰開封府御貓」的戲碼。

  那時,皓月當空,銀光流彩,一白一藍身影在深藍夜色中交錯激鬥,劍刃激起耀眼火光,無暇白衣瀟灑,清素藍衣飄逸,當真是美不勝收,令人神馳目眩——只是,兵器交擊的聲音大了些,踩碎的瓦片多了些,期間還夾雜著內功深厚的吵架內容:

  「臭貓,你管的也太寬了吧!五爺教小金子武藝,幹你何事?!」

  「展某下屬的武功,自有展某指點,不用白兄操心!」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一夜的吵吵嚷嚷,讓一向好眠的甄長樂整夜未能闔眼。

  第二日頂著一雙深邃黑眼圈的甄長樂看著開封府一眾精神奕奕上朝的上朝,巡街的巡街,抓賊的抓賊,竟是絲毫未受任何影響。

  甄長樂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詢問了那位看似最好說話的公孫先生。

  那時,公孫先生笑得儒雅溫文:「甄公子,不若去問問金校尉。」

  詢問的結果就是,甄長樂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買來號稱開封府人手一份的必備標準配置,絕對可以讓人安睡到天明,美夢至天亮的神物——棉布縫製繡花「好夢」字樣耳塞一對。

  第二晚,甄長樂果然睡得十分安穩,什麼聲音都沒聽到,但次日清早起床後,卻發現自己價值連城的祖傳玉珮不見了蹤影。

  甄長樂大驚失色,本欲去找展昭報案,卻不幸得知展昭、公孫先生隨包大人出門公幹,入夜方能歸來,甄長樂當時嘴上就急出了兩個大火泡。

  幸好,在回屋的路上,遇見了顏查散。

  那時,顏查散一聽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一臉親切笑意道:「甄公子,不若去問問金校尉。」

  二次詢問的結果是,甄長樂花了整整八十兩銀子,跟著這位從六品校尉大人,在某江湖神偷的午飯裡下了迷藥,並趁一枝梅昏睡不醒之時,偷偷潛入一枝梅入住的廂房,翻了一個底朝天,最後在床鋪下一堆髒衣服裡刨出了甄長樂的祖傳玉珮。

  那時,甄長樂捧著失而復得的玉珮,聞著玉珮上的絲絲怪味,欲哭無淚。

  當夜,甄長樂抱著所有的隨身財物家當,瞪著兩眼乾耗到天亮,並在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出現在花廳的第一時間,衝到了進去,向包大人表達了歸心似箭的急切心情。

  在甄長樂對包大人表現出的熱情挽留提出明確拒絕後,包大人終於同意甄長樂的請求,並將早膳升級為甄長樂的歡送早宴。

  早宴之上,眾人皆對甄長樂的辭行表示出極大的遺憾。

  尤其是那位金虔金校尉,一聽說甄長樂要走,兩隻細眼都紅了,整場飯局都可憐巴巴的瞅著甄長樂,欲言又止,依依不捨,看得甄長樂是渾身發毛,背後發涼,好似還有陣陣殺氣在頭頂盤旋流連。

  早膳一結束,甄長樂立即起身向眾人辭行,回屋帶上隨身財物,一溜煙似地衝出了開封府,在邁出開封府大門的那一刻,甄長樂只覺天也藍了,水也清了,風也暖和了,真是心曠神怡,重獲新生。

  不料,剛走了沒半裡地,就撞見了一個攔路的傢伙。

  細眼泛綠光,瘦臉帶笑意,眼前這個猛搓雙手,一臉詭異笑意的金校尉頓讓甄長樂危機感提升到了頂點。

  「金、金校尉,你、你要作甚?」

  「甄公子,如今咱們也算是相識一場,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咳,就是那個,有緣、十分有緣!所以、那個——咱自然是來為甄公子送行的!」金虔豎著一根指頭,煞有介事解釋道。

  甄長樂聞言不禁倒退一步,和金虔拉開距離,滿臉戒備更甚。

  豈料金虔卻好似牛皮糖一般,嗖得一下又貼了上來,鼻尖險些撞到甄長樂的下巴。

  「甄公子大老遠的來一趟汴梁,著實不易,就這麼走了,太可惜了吧!」

  「你、你你要做什麼?!」甄長樂頭皮發麻,不禁四下張望,找尋逃亡路線。

  「嘿嘿——」金虔臉皮向上堆出一個十分和藹的笑臉,道,「咱覺得和甄公子甚為投緣,所以想送甄公子一個臨別禮物。」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也不管甄長樂的臉色已經逼近青綠色系,塞到了甄長樂手裡。

  甄長樂渾身一顫,慢慢低頭望向手裡的物件,不由一愣。

  只見此物,做工精緻,繡工華美,造型美觀,色彩大方,正是一個頗為雅緻的香包。

  不過和一般香包不同的是,上面的繡花圖樣僅用兩色絲線,一為嫩黃,一位雪白,倒是頗為獨特。

  「這是?」

  金虔雙眉一挑,面帶得意道:「甄公子不認識吧,這可是咱們汴梁城的特產——貓鼠闢邪香包!」

  「哎?」甄長樂一愣。

  只見金虔雙手叉腰,頭頸微揚,搖頭擺腦開始滔滔不絕:「這貓鼠闢邪香包,那可是天上地下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六合八荒絕無僅有的神物,可驅鬼神闢邪靈匯好運驅霉運,實乃居家旅行外出打工訪親送友巴結領導孝敬父母體恤下屬餽贈晚輩必備之物!限量生產,數量有限,供不應求,市價六十八兩一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甄公子,你可一定要帶一個回去啊!」

  甄長樂被這一大串亂七八糟的詞弄的昏頭腦漲,半晌才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麼香包能如此厲害?金校尉,你莫不是誑我吧?」

  「甄公子,這你就不知道了!」金虔往前湊了湊,指著香包上的繡樣,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道,「這香包上的黃線和白線可不是一般的絲線!這黃線是——」高舉右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展大人手上那把上古名器巨闕寶劍的劍穗,白線是——」抬高左臂,「江湖上鼎鼎大名如雷貫耳陷空島五鼠之一的錦毛鼠白玉堂名劍畫影上的劍穗,所謂——」雙臂同時高舉,「一貓一鼠,天下無雙,貓鼠合璧,天下無敵!」說到這,金虔收回雙臂,飛出一個「你懂的」眼神,「甄公子,還用咱多說嗎?」

  「是、是展大哥的劍穗啊……」甄長樂不禁低頭望向手裡香包,手指在香包黃線上輕輕摩挲,眼前又浮現出那日黃昏有幸得見的醉人笑意,不禁心頭一暖,臉皮微熱,抬眼對金虔結結巴巴道,「我、我這就給金兄銀子……」

  邊說邊探手掏銀子,不料卻被金虔一揮手制止。

  只見金虔一臉正色道:「甄兄這樣可就太見外了!咱剛剛說了,這香包是送個甄兄的,自然一文錢也不要!甄兄儘管拿去!」

  甄長樂一愣,隨即便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那、那長樂就多謝金兄——」頓了頓,又望了一眼金虔,正了正衣冠,向金虔一抱拳,「之前長樂對金兄多有誤會,還望金兄大人有大量,莫要見怪!金兄如若不棄,以後金兄就是長樂的至交好友,金兄以後若能有空來珍岫山莊一聚,長樂定然掃榻相迎!」

  金虔細眼嗖得一下飄過一抹精亮綠光,忙抱拳回禮:「甄兄好意,金某卻之不恭!」又望了一眼甄長樂手上的香包,一臉誠懇道,「甄兄,這闢邪香包自是要隨身攜帶,方能奏效!」

  「長樂記下了!」甄長樂忙將香包繫上腰帶,朝金虔點頭,「多謝金兄提醒。」

  「應該的、應該的!時間已經不早了,甄兄還是早早啟程吧!」金虔笑道。

  甄長樂再次謝過,又寒暄了幾句,才一臉不捨離去。

  金虔望著甄長樂遠去的背影,一臉端正誠懇笑意漸漸變形——雙眉飛上天,細眼彎成月,嘴巴幾乎咧到耳根——整個一副猥瑣至極的財迷心竅:

  「嘿嘿嘿……江湖權威鑑寶世家江湖第一莊珍岫山莊二莊主都隨身佩戴咱的『貓鼠闢邪香包』——嘿嘿嘿……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咱的香包得到了官方認證,以後就是高端品牌,大宋名牌,莫說六十八兩,就算是六百八十兩,也不愁賣啊!哎呀,趕緊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聚寶齋的凌老兄,讓他好好策劃下一步的營銷戰略啊!」

  說到這,金虔便立即屁顛屁顛朝聚寶齋方向奔去,頭頂還飄著一團詭異的粉紅星星狀物體。

  片刻之後,街角一前一後慢慢走出二人,一白一藍,皆是面色不善。

  「臭貓,你教的好下屬!」白衣人咬牙切齒。

  藍衣人並未答話,只是面沉若黑鍋底,微微眯起星眸。

  *

  中秋之後,江湖上出現了一件頗為詭異的事件。

  起因就是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不知為何突然間轉了性,不但勤練武藝,苦練輕功,更神奇的是,性格較從前更是有翻天覆地之變,待人接物溫文有禮、謙謙和煦,江湖人人稱奇,皆猜甄長樂定是有所奇遇,才會有如此轉變。

  後經有心人觀察發現,在中秋之後甄長樂腰間就多出一件配飾香包,且被其視為至寶,從不離身。並有甄長樂貼身小廝為證,此香包乃是一闢邪神物,傳言曾有富商出銀十萬兩欲購此香包,卻被甄長樂一口回絕。

  這一下,這闢邪香包頓時身價倍漲,說法頻出,一來二去,江湖便有傳言道,此香包乃是崑崙仙人所贈,有趨吉闢邪之效,凡間難求。

  此言傳到珍岫山莊之中,甄長樂聽後只是微微一笑,倒是其兄甄長庭頗為感慨道「的確是世間難求的寶物」。

  甄長庭鑑定評語一出,江湖譁然,各路英雄豪傑無不趨之若鶩,皆以重金相買,卻都被珍岫山莊婉拒,眾人無不嘆息遺憾。

  後又有人發現,那闢邪香包和汴梁城聚寶齋販賣的香包竟十分神似,眾人無不歡欣鼓舞,各路人馬蜂皆擁至汴梁城聚寶齋欲搶購之,豈料,這香包竟在中秋之後莫名斷貨,恐無再產之力。

  一時間,汴梁城內隨處可見那些垂頭喪氣、痛哭流涕、痛惜萬分的江湖俠客塞外豪傑,皆嘆息這有望成為大宋第一品牌名品的「貓鼠闢邪香包」竟成了絕響,真是可悲、可嘆!

  *

  九月初一,陷空島盧芳盧島主收到了好友珍岫山莊大莊主甄長庭的第二封回信,立即滿臉喜色衝到自家四弟的院子裡報喜:

  「四弟、四弟,果然就如你說的一般,甄長樂去了一趟開封府,還真就浪子回頭、斂了脾性!四弟,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正在推演棋譜的翻江鼠蔣平抬眼望了一眼盧芳,摸了摸兩瞥水油八字鬍,微微笑道:「那是自然,就連五弟那般的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都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何況區區一個甄長樂?」

  「四弟所言甚是、甚是!」盧島主摸著圓鼓鼓的肚子樂道,「自打五弟去了開封府,咱們可省了不少心啊!」

  蔣平眯起小眼,繼續低頭研究手中的棋譜,口中喃喃自語道:「嗯……有隻官家的貓兒守著,再厲害的小白鼠也得收了爪子……」

  *

  開封府裡正在煽火熬藥的錦毛鼠白玉堂突然莫名打了一個噴嚏,不由摸了摸鼻子,納悶道:「難道是小金子的病傳給我了?怎麼背後有點冷啊?」

  「白兄,這藥!」背後傳了一個冷森森的聲音。

  白玉堂被驚了一跳,回頭跳腳怒道:「臭貓,你鬼鬼祟祟的想嚇死人啊!」

  剛剛隨包大人下朝,一身大紅官袍未褪的展昭緊皺眉頭,盯著已經開始冒出糊味的砂鍋,長嘆一口氣,又瞪了白玉堂一眼,轉身疾走。

  白玉堂一愣,抄著扇子追上去問道:「臭貓,你幹什麼去?」

  「去找公孫先生再為金校尉抓一副藥?」

  「哎?為啥?這副五爺我都要熬好了——」

  「白兄,你那鍋是糊藥渣,不是藥湯!」

  「誰說的,五爺我說是藥湯就是藥湯!」

  「白玉堂!金校尉病重臥床,怎可兒戲?!」

  「……好、好吧,再抓一副就再抓一副……這小金子的身體就是太差了,瘦巴巴的沒幾兩肉,一陣風就吹倒了,貓兒,要不咱們給小金子買點好吃好喝的補一補吧……」

  「不若去問問公孫先生……」

  「對!去問問公孫先生!」

  花廳內正在翻閱案宗的公孫先生遠遠聽到一貓一鼠的吵嚷聲,不由長嘆一口氣,搖頭苦笑。

  「金校尉得的是心病,吃藥又有何用?可……不論在下怎麼說這二人就是聽不進去……唉……」

  而某位據說正重病臥床的金姓某人,實際情況卻是——正裹著被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哀嚎自己不幸夭折的偉大賺錢大計。

  「咱的世界名牌啊!咱的大宋第一品牌啊!咱的貓鼠避邪香包啊!!這死貓爛貓臭貓,咋就這麼狠心把庫房裡所有的劍穗都扔了呢!還慫恿那小白鼠一起——啊啊!太不厚道了啊啊啊啊!」

  門外正要推門而入的顏查散腳步微微一滯,不禁望向身邊的胞弟。

  只見小逸撓撓頭,嘆氣道:「乾脆告訴這個姓金的算了!那些劍穗其實是被展大哥藏到包大人床底下了。他這樣哭吵下去,誰也受不了啊!」

  「要不在下去別處偷幾箱子回來?」另一側的一枝梅抱著雙臂問道。

  話音未落,就聽一人高聲吆喝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小金、小金,聽說你病了,鎔鏵給你帶了我家祖傳的補身雞湯,是鎔鏵特意吩咐御膳房熬的,裡面有紅棗枸杞人參靈芝……」

  就見范小王爺提著一個食盒,撥開眾人推門擠了進去,聒噪聲線隨之一路飆升:「這湯裡的紅棗能補中益氣、養血生津,專補貧血消瘦,還有這枸杞,能養肝明目、安神滋補……」

  「王爺,這、這這這,屬下這會兒覺得好多了,真的好多了,這祖傳的雞湯就算了吧!」

  「不行!小金,你必須喝!小金我跟你說,這個雞湯絕對是大補,裡面的人參和靈芝都是皇兄過年賜給我的貢品,號稱是……」

  「王爺,屬下沒病!屬下真的沒病!這雞湯還請王爺端回去吧!」

  「小金別鬧了,乖乖的把雞湯喝了,這雞湯……」

  「啊啊啊!屬下真的沒病啊!」

  門外三人臉色皆是一變。

  小逸翻白眼:「看來這姓金的精神的很哪!」

  一枝梅挑起眉梢:「金兄這是……裝病?」

  顏查散微微側目,恰巧看見一臉憂色的展昭和腳步匆匆的白玉堂轉過院門,展大人手裡似乎還端著一碗藥湯,眼瞅就要進院了,不由一挑眉,喃喃道:「若是讓展大人和白少俠聽到……」

  「顏兄,你說什麼?」一枝梅問道。

  「哥,你又打什麼啞謎?」小逸嘟嘴。

  清雋書生回首淡淡一笑:「顏某是說,萬事還是順其自然好了。」

  「啊?」另外二人更是一頭霧水。

  顏查散不再言語,只是輕勾唇角,仰首高望。

  但見開封府上空,天碧風清,大雁南飛,正是:晴空雲氣畫,天靜鳥飛高,好一派秋高氣爽宜人之景。

  所以,今日的開封府依舊是熱鬧非凡,和諧一片,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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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2:51 |只看該作者
採花案 第一回 御貓接案赴杭州 校尉西湖遇二俠

  涼生岸柳催殘暑,愁雲遮日淡暈光。

  開封府三班院角落裡,一眾捕快衙役聚團成堆,腦袋挨著腦袋,肩膀碰著肩膀,正在做一件已經在開封府絕跡多年的娛樂活動——聚賭。

  「我賭三兩!定是宮裡有大事發生!」

  「切!俺剛剛向趙校尉打聽過了,最近宮裡宮外太平的很,什麼事兒都沒有!俺壓五兩,定是最近展大人身體不適!」

  「什麼身體不適?!你可沒瞅見昨個兒展大人訓我們快班的捕快,那叫一個心狠手辣,蹲馬步足足蹲了三個時辰,今天咱的腿肚子還轉筋吶!我看是展大人精神太好,無處發洩!我賭七兩銀子,定是因為白少俠惹展大人不高興了!」

  「得了、得了!我剛剛巡街的時候正好在門口茶館碰上白少俠,正趴在茶館裡睡得七葷八素,連自己的寶劍掉地上了都沒發覺。不過也是,每天晚上都被展大人揪出來切磋武藝,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也難怪堂堂錦毛鼠睡得好像個冬眠的耗子一樣不省人事!我看白少俠如今是自顧不暇,哪裡還有什麼精神去招惹展大人?」

  人群中一陣沉默。

  「兄弟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啥這幾日展大人就像吃了槍炮一般,晚上不睡覺夜夜在屋頂上和白少俠打架,白天就黑著一張臉不要命似的巡街擒賊,順帶訓練咱們弟兄,莫說白少俠挺不住,咱們兄弟也挨不下來啊!」

  眾衙役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同時垂首,唉聲嘆氣。

  「俺、俺賭十兩……」一個細小聲音幽幽飄出。

  眾人目光移向出聲之人:「鄭小柳,你賭什麼?」

  鄭小柳一拍胸脯:「俺賭展大人這幾日如此是因為金虔!」

  「為了金校尉?!」眾人一臉啼笑皆非,「鄭小柳,你莫要說笑了!」

  「俺才不是說笑!」鄭小柳一瞪雙眼,信誓旦旦道,「你們想想,展大人是從何時開始不對勁兒的?」

  「這個,好似是七日之前……」

  「金虔是何時與范王爺離開府衙的?」

  「啊呀,這麼一說,好像也是七天之前!」眾人略一回想,不由驚呼。

  鄭小柳環視一週眾衙役驚訝表情,頭頸微微上揚,一臉得意道:「俺再問你們,平日裡展大人早晨起來要做什麼?」

  「做什麼?」眾衙役奇怪。

  「洗臉?」

  「練劍?」

  「如廁?」

  「亂說什麼,自然是隨包大人去上朝了!」

  鄭小柳翻了個白眼:「是抓金虔去校場蹲馬步練功!」

  「對啊!」眾人幡然醒悟。

  鄭小柳又問道:「每晚展大人睡覺前要做什麼?」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衙役一點就透。

  鄭小柳點點頭,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繼續問道:「展大人巡街的時候,最喜歡抓誰去?」

  「是金校尉!」眾衙役已經可以舉一反三。

  「展大人心情不好的時候要做什麼?」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人異口同聲。

  「展大人心情好的時候要做什麼?」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人茅塞頓開。

  「所以……」鄭小柳洋洋自得,「俺說得可有道理?」

  「鄭小柳,你真是人才啊!」眾衙役歡呼道,「如此說來,只要金校尉回來,展大人定可恢復正常……」

  說到這,人群中又是一片死寂。

  突然,哀嚎之聲頻頻爆出。

  「天哪,金校尉何時能回來啊?!」

  「這范小王爺也是的,開封府這麼多人不找,怎麼偏偏把金校尉給拉走了?!」

  「就是啊,白少俠那麼大一個活人,范小王爺就看不到嗎?」

  「實在不行,尋展大人出門也行啊!」

  「金校尉啊——你到底去了何處啊?」

  於是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開封府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次,某從六品校尉的人氣以微弱優勢超過了開封府首席偶像的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而恰好路過三班院門口的開封府首席師爺公孫先生親眼目睹了這具有紀念意義的歷史時刻,頓時震驚非常,立即匆匆趕回夫子院花廳與包大人商量對策。

  *

  入夜時分,開封府花廳內,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一坐一站,望著廳中直身松立的紅衣護衛,但覺頭痛莫名。

  「不知大人喚展昭前來有何吩咐?」展昭抱拳恭敬問道。

  包大人望著平日裡那張溫雅面容如今卻變得如棺材板一般硬邦邦,暗暗嘆氣,遞給展昭一卷案宗,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杭州府衙有急報傳來,稱城內有採花飛賊橫行、禍害一方,杭州知府特修書請本府調遣武藝高強之人前去相助,本府欲派展護衛前去,不知展護衛意下如何?」

  「採花飛賊?」展昭接過案宗微一皺眉,隨即抱拳道,「大人有所差遣,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好!好!」包大人大呼一口氣,轉頭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微眯鳳目:「杭州府衙上報說,此採花賊行蹤飄忽,輕功卓絕,以在下所見,展護衛不如請白少俠同去,也好多個照應。」

  「白玉堂?」展昭一愣。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展護衛就與白少俠一同前去吧!」包大人點頭。

  「……屬下遵命……」展昭皺眉半晌,才抱拳應道。

  「啊!學生一時忘了。」公孫先生好似突然想到什麼,又道,「前日裡顏查散曾說家弟來信稱已與一枝梅抵達杭州境內,顏查散擔心胞弟,所以想去杭州探望,既然是順路,展護衛不妨帶他一同前去吧!」

  展昭雙眉皺成一個疙瘩,望著公孫先生有些不解:「此去杭州為公務,白玉堂一同前去尚可稱乃是因其武藝高強對查案有所助益,而顏查散不過一介書生,一同前去怕是不妥吧……」

  「展護衛此言也有道理……只是……」公孫先生愁容滿面,「顏查散為來開封府為證,錢財用盡,也算是開封府的恩人,此去杭州路途遙遠,顏查散一個書生,毫無自保之力,在下是怕他路上出什麼意外,所以才……唉,當真是為難展護衛了,若是展護衛不願,自是不該勉強……」

  「公孫先生……」展昭微顯歉意,忙道,「展昭思慮不周,還望先生莫怪,展昭定當護送顏查散平安抵至杭州。」

  「那就有勞展護衛了!」包大人拈鬚點頭道,「事不宜遲,明日一早你三人就啟程吧。」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屬下告退。」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二人含笑目送紅衣護衛掩門離去,對視一眼,不由搖頭苦笑。

  片刻之後,花廳大門又被人推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前行之人,一身白衣,華俊容顏,只是一雙桃花眼下凹陷黑眼圈一對,精神十分不濟;後行之人,一身書生儒衫,清朗眉目,正是白玉堂與顏查散二人。

  包大人面帶愧色:「此次前去杭州,展護衛就有勞二位多加照顧了。」

  公孫先生也苦笑道:「我等若是直說,展護衛定然不肯休假,可二位也看到了,這幾日展護衛著實有些……唉……所以在下和大人才會出此下策,請二位陪展護衛出去散散心……」

  「沒問題、沒問題!」白玉堂頂著兩個黑眼圈,忙不迭道,「若是再不讓那貓兒出去溜溜彎,怕是要悶出病了!」

  屋內其他三人聞言不由有些好笑。

  「這幾日有勞白少俠了。」包大人忍笑道。

  「無妨、無妨,不過是打幾晚上的架,白某還撐得住……」白玉堂不以為意擺擺手,眼珠一轉,又一皺眉,「只是若是那貓兒到了杭州發覺並沒有什麼案子……」

  「白少俠不必擔心。」公孫先生道,「杭州確有採花飛賊一案,但不過是小案,想必不日便可偵破。」

  「可若是三五日內便破了此案,展大人又急忙趕回開封,豈不是浪費了二位的一番好意?」顏查散微顯疑惑。

  「這便是為何要顏小哥去的原因了。」公孫先生拈鬚道,「到時你只需說想尋到胞弟下落,請展護衛幫忙,我想以展護衛的為人,定不會袖手旁觀。」

  「原來如此!」顏查散了悟,點點頭,「想那一枝梅行蹤飄忽不定,小逸與他在一起,若想尋到他二人蹤跡,怕是沒有十天半月是不成了。」

  此言一出,屋內四人不由同時對視一笑。

  「如此,就有勞二位了。」包大人起身,與公孫先生一同向白、顏二人抱拳施禮。

  「顏某定然不負所托。」顏查散抱拳。

  「包大人、公孫先生,你們就把心放到肚子裡,白某保證,等那貓兒回來,定又是一隻活蹦亂跳精神奕奕的好貓!」白玉堂桃花眼精光四射。

  送走白、顏二人,包大人與公孫先生這才算真正鬆了口氣。

  「但願展護衛此去能放開胸懷,好好散散心,來開封府這麼多年,實在是難為他了。」包大人長嘆一口氣。

  公孫先生拈鬚一笑:「有白少俠和顏查散二人相伴,大人大可放心。」

  包大人點點頭,頓了頓,又道:「本府若是沒有記錯,七天前孝義王爺前來替金校尉告假時……曾說他的那個患病的朋友是住在……」

  「杭州西湖邊。」公孫先生接言。

  「也是杭州啊……」包大人點點頭,「那還真是巧啊……」

  公孫先生一臉無害笑意:「是挺巧的……」

  *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杭州雖不及汴京繁華,但其「人間天堂」之名已享譽百年,正所謂:「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

  放眼望去,真是:萬家映翠,處處水潺,入眼即景,美不勝收。

  但此時,在杭州城的西大街東段,卻毫無半點景緻可言,但見兩隊家丁護衛打扮的男子攔住街頭巷尾,不讓一個百姓通過,而堵在街口的百姓,少說也有上百人,卻無一人大聲敢喧譁,也無一人敢穿街而過,個個面色不愉,互相交頭接耳,整條街上只能斷續聽見百姓私下對話之聲。

  「啊呀,又是『雲容社』的那些個公子!」

  「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難了!」

  「唉,俺剛剛瞄了一眼,那閨女長得可好了,看穿著打扮像是外地的,落在雲容社這幫畜生手裡,可惜了……」

  站在外圍的一個買菜老漢,挑著菜擔子路過,向人堆裡瞅了一眼,滿是皺紋的臉上湧上一股悲涼,搖了搖頭,轉身正打算繞道離開,卻突然聽身後有人驚呼:

  「誒?咱不過是繞了個彎買了幾塊桂花糕,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交通堵塞了?」

  老漢回頭一看,說話的是個吃桂花糕的消瘦少年,一身素灰衣衫,濃眉細眼,正一手捧著一包桂花糕,另一手往嘴裡塞;在少年身側,是一名比少年高兩個頭的青年,身姿挺拔,濃眉大眼,一臉冷峻,一身黑素布短衣襟,腰間佩有一把闊葉長刀。

  老漢心腸好,見到少年似要往人堆裡鑽,忙阻止道:「小兄弟,這條街是過不去了,你還是繞道吧!」

  「繞道?為何?」少年伸著脖子望了一圈堵在街道兩邊卻不肯再多邁一步的百姓,「難道是官府辦案,所以封了街道?」

  老漢搖搖頭,垂眼道:「是『雲容社』的幾個公子霸了街……」

  消瘦少年愣了愣,嘴裡嘀咕道,「這雲容社是什麼的幹活?聽起來像個茶舍……霸佔街道做什麼?總不會是為了收養路費吧?」

  「這個小兄弟……」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繫著沾滿麵粉圍裙、腰裡別著一根搟麵杖的大漢走過來,看樣子是旁邊麵鋪裡的廚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問道,「是外地來的吧?」

  「你咋知道咱是外地的?」少年奇道。

  廚子大漢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若是這杭州城的百姓,還有誰不知道雲容社的大名?」

  「誒?很有名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難道是因為這個茶舍的茶很香,所以出了名?」

  此言一出,老漢和大漢都是一愣,然後同時苦笑搖了搖頭。

  菜農老漢向前走了兩步,湊到少年身側,小聲道:「小兄弟,這『雲容社』不是茶舍,是狼窩啊!」

  少年細眼瞪大。

  「何出此言?」一直站在消瘦少年身側默不作聲的佩刀青年聽到這句,突然出聲問了一句。

  菜農老漢搖頭長嘆,似是不願再說下去。

  廚師大漢嘆了口氣,接口道:「這『雲容社』是杭州城裡十幾個富商的公子哥們私下組的,聽說還特別建了個院子,在杭州城南的一座山上,這名字是取什麼……『雲想衣服花想什麼的』意思……」

  「雲想衣裳花想容。」佩刀青年冷聲補了一句。

  「對對,就是這句!」廚師大漢忙點頭道。

  少年咬了一口桂花糕:「名兒挺風雅啊。」

  大漢冷哼一聲:「名字是不錯,可做出來事兒卻是豬狗不如!這『雲容社』裡的公子哥們,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天天無所事事,在街上閒溜躂,碰上誰家的姑娘好看,就強拉那姑娘去雲容社喝茶,說是喝茶,可實際上做什麼卻沒人知道,倒是聽說有幾個姑娘成了幾個公子哥的小妾,還有好幾個姑娘就這麼不見了……」

  「為何不報官?」佩刀青年沉聲問道。

  「報了,官府也派人去查,可查來查去也沒個結果,最後不了了之了……」說到這,廚子大漢一臉憤恨,不由握緊了拳頭。

  消瘦少年嚥下糕點,眯起細眼道:「難道官府就這麼算了?」

  菜農老漢沉沉嘆氣道:「唉……官府自是說雲容社是清白的,可杭州城的百姓誰不清楚,這雲容社裡的公子哥們,都是杭州城裡有頭有臉富紳家的公子少爺,家裡銀子多了去了,莫說在這杭州城,就是在汴京城裡也有不少路子,官府怎麼敢動他們?那些被拉走的姑娘,多半是被糟蹋了,命好的,能做個小妾,命不好的,怕是……怕是……唉……」

  消瘦少年細眼緩緩繃大,望向人群堵住的街道中央,「依你們所說,雲容社此時在這裡霸著街道,難道是……」

  「定是有哪家的姑娘又要遭殃了……」菜農老漢和大廚大漢同時嘆息道。

  「這麼囂張?!」少年驚呼,嘴裡的糕點渣子噴出不少。

  「豈有此理!」佩刀青年忽然面無表情沉聲喝了一句,抬步就朝人群中走去。

  那百姓聚集了幾十人,又站得十分擁擠,莫說一個大活人,就是一根筷子也難插進去。可看那青年,也不知用的是何種身法,身形晃了幾晃,就衝進了人群。

  菜農老漢和廚子大漢頓時大奇,不禁又朝那消瘦少年看去。

  但見那少年一邊手裡的糕點紙包小心翼翼包好揣進懷裡,一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嘖嘖,咱就是勞碌命啊……」

  少年說完這句,踮腳望了望烏烏壓壓的人群,嘆氣搖了搖頭,一貓腰,好似泥鰍一般嗖嗖嗖竟也竄進了人群。

  菜農老漢和大廚大漢見狀不由愣了一愣。

  「要不咱們也留下看看?」菜農老漢望了大廚一眼。

  「這二人定是不同尋常,看看!」大廚大漢點了點頭。

  二人自是沒有那少年和青年的本事,擠了半天也沒能擠進人群半分,只得踮著腳尖在人群外費力向裡觀望。

  *

  那大廚眼力倒是不錯,這少年自不是常人,正是被范小王爺拖出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金虔。

  范小王爺此次出行,意在救人,自是輕車簡行,貼身侍衛也僅帶了兩位,加上金虔也不過四人。而說起這兩個侍衛,倒是十分有特點,名字通俗好記,琅琅上口,一人名為莫言,一人就叫邵問(諧音少問)。

  此時隨在金虔身邊的這名佩刀的黑衣青年,就是莫言。

  這莫侍衛為人正直,盡忠職守,冷臉少言,能少說一字就絕不多說一字,標準的人如其名。

  不過,以金虔的話來說,此人就是個「三棍子也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實在是無趣的緊了」。

  此時,莫侍衛更是充分發揮了「侍衛動手不動口」的主觀能動性,將金虔狠狠甩在身後,一鉚勁就衝進了烏壓壓的人群。

  可憐金虔只能仰仗自己的苗條身材,見縫插針,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擠一條血路。

  「嘖嘖,原來跟著那隻愛抱打不平的貓兒也就罷了,人家大小也算咱的上司,拔刀相助的戲碼咱自然要鼎力支持;如今跟這范老媽子出門,本以為能吃香的喝辣的,誰知道又攤上這麼個悶葫蘆,一句話不說就往前衝……這要是萬一得罪了哪個有不得了的裙帶關係公子少爺,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待滿嘴抱怨的金虔滿頭大汗擠進了人群,也不由被眼前的大陣勢驚了一驚。

  喂喂,要不要這麼誇張啊?

  街巷正中留出一大片空地,中央有十餘位江湖打扮的漢子圍站一圈,看樣子應是雲容社雇來的江湖打手,圈中似是困住了什麼人,人影重重,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出是兩個人影。

  而在圈外,分立有三名公子模樣的人物,個個錦衣玉帶,指手畫腳,態度囂張,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善類。

  「八成這三個這就是那雲容社的公子哥們?」金虔咂舌,「不過是調戲個良家婦女,竟搞出這麼大陣仗,果然是財大氣粗,實力派!」

  只見中間領頭的那個公子哥,年紀二十五六上下,一身大紅緞子袍,肩寬背厚,膀大腰圓,肚子挺得老高,伸手都摸不著自己的肚臍眼,臉上油光鋥亮,一臉淫色,望著打手身後被困的人影,口水都要流下來了:「這位美人,陪本公子去鳳凰山雲容社賞景品茶如何?」

  杭州百姓對這雲容社是厭惡非常,就聽人群中有人低聲咒罵:

  「奶奶的,又是牛朝生這個畜生!」

  「哼,仗著牛家是杭州首富,如此胡來,遲早要招報應!」

  金虔聞言,細眼立即牛朝生身上精準掃視一圈,眼珠隱隱閃光:原來這胖子是杭州首富的公子,果然富得流油……

  「對對對,陪我們大哥喝茶去!嘿嘿嘿……」一旁附和的是個又高又瘦的男子,身著白錦綢衣,上面繡著一枝出水青蓮,頭紮白緞方巾,搖著一把畫蓮摺扇,臉色泛黃,雙眼奇大,雙頰微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竹竿上掛了一件衣服。

  「是高家的高驊,看那樣子,滿臉泛黃水,定是得了什麼不乾淨的病!」百姓繼續咒罵。

  高家,光聽名字就是個富豪!金虔點頭。

  「哎,二位哥哥,莫要唐突了美人,如此天姿國色,自要掃榻相迎,誠心相邀方可啊!」這次說話的是牛朝生和高驊身後的一個公子哥,年紀較前兩人較小,不過二十掛零,一身青綠綢衫,袖口腰帶上皆繡暗綠花紋,身材適中,不胖不瘦,面容白皙,淡眉毛,單眼皮,高鼻子,薄嘴唇,相貌還算周正,還像模像樣呼啦著一把扇子。

  人群中的咒罵聲繼續。

  「江家也算是書香世家,想不到竟出了江春南這個敗類。」

  「簡直就是衣冠禽獸!」

  文富雙全啊——金虔摸著下巴暗暗評估。

  「唉,被這三人盯上的姑娘,定是求生無路求死無門……」圍觀百姓哀嘆。

  一時間,人群中有人同情、有人嘆息、有人氣憤、有人嘴裡罵罵咧咧,可就無一人敢上前說一句公道話。

  牛、高、江三位公子滿面春風得意,拋出一個眼色,那一眾江湖打手一擁而上,剛剛還能模模糊糊看到的兩個人影頓時被遮了密密實實。

  圍觀百姓臉上都湧上一股悲涼之色,還有幾個大媽大嬸掩面閉目,不忍再看。

  「嘖!」金虔眼皮一抽,嘀咕道:「莫大侍衛不是衝進來英雄救美了嗎?怎麼還不見人?此時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想到這,金虔忙著環顧四周尋人,腦後卻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把金虔嚇了一跳。

  「糟糕!」典型的莫氏省略風格。

  「莫兄,你不要像鬼一樣突然冒出來好不好,人嚇人嚇死人啊!」金虔拍著胸口朝身後的侍衛抱怨道。

  莫言面色鐵青,唇角緊抿,默默瞪著金虔。

  「莫兄,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金虔一愣,一路上多次遭遇不幸事件的預感再次降臨,臉皮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莫、莫兄,人群裡的那個……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堆男人圍住調戲的那位……該不會恰好就是咱認識的那位……」

  莫言面無表情道:「是公子。」

  金虔腳下一個趔趄,仰天長嘯一聲:「天哪,這都是什麼世道啊?!男人何苦為難男人啊!」

  聲音生生蓋過百姓人群嘈雜,直衝霄漢。

  眾人大驚,愣愣望著金虔和莫言從人群中走出。

  街口攔住人群的家丁護衛本欲擋住二人,可還未動手,就見莫言手指在幾個家丁身上隨便點了幾點,一眾家丁護衛便都僵立原地,無法再動半分,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穿行而過。

  金虔垂頭喪氣,瞅了前方雲容社三位公子哥一眼,一臉哀怨:

  「啊啊,從汴京出來已經是第三十七次了,到底有完沒完啊啊!!」說到這,金虔忽然蹲下身,雙手撓頭,愣是將腦袋抓成了個雞窩,又猛地站起身,氣勢洶洶走到雲容社三大公子面前,一擼胳膊袖子,指著三大公子呼道,「三位公子,若想調戲這位美人,先交錢!」

  說到這,手掌一攤,竟是一副心安理得收錢的模樣。

  一片死寂。

  整個街巷,上百人眾,只有呼呼風聲可聞。

  雲容社一眾,圍觀百姓,全都驚駭當場,傻在原地。

  只有站在金虔身後的莫言默不做聲後撤兩步,距離少年遠了三尺。

  「你、你你說什麼?!」牛朝生大公子雙眼外冒,肚皮直抖,發出的聲音好似被踩了脖子的蟾蜍。

  「交錢!排隊錢!」金虔一挺腰板,氣勢驚人,「截至今天為止,打算調戲這位美人的登徒子已有三十六撥,奈何本事都不到家,全部調戲未遂,經過商議,有二十八撥登徒子決定先排隊留號,待以後練好本事再來挑戰。所謂事有先後,三位公子若是想要做一回登徒子,自是要按規矩走,先交定金排隊。一百兩銀子排前十位,八十兩銀子排前十五位,五十兩銀子就只能排到最後了!」

  說到這,金虔清了清嗓子,細眼一眯,湊上前,壓低聲音道,「三位公子,如此良機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調戲要趁早,晚了黃花菜可都涼了!」

  一席話說罷,又是一片沉寂。

  漸漸的,有幾個百姓憋不住,噴笑出聲,然後逐漸的,越來越多的百姓悶笑出聲,越笑聲越大,越笑人越多,最後圍觀的百餘名百姓皆是哄堂大笑,前俯後仰。

  「哈哈哈,這、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小子,說話怎麼這麼好笑啊,哈哈哈……」

  「調戲良家婦女還要先排隊,哈哈哈,這簡直是聞所未聞,匪、匪夷所思……不、不行了,笑死我了……」

  笑聲中,雲容社三大公子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變紅,由紅改黑,好不繽紛熱鬧。

  「閉嘴、都給我閉嘴!」牛朝生惱羞成怒,提聲怒喝道,「誰敢再笑一聲,我就撕了他的嘴!」

  這一喊,眾人頓時噤聲,街上又是鴉雀無聲。

  「哪裡來的臭小子,不想活了!」高驊朝幾個江湖打手喝道,「還不給我把這個臭小子給砍了?!」

  立即有三個江湖打手沖上前,抽刀就朝金虔身上招呼過去。

  眾百姓頓時心頭一涼,暗道不妙。

  但見金虔腳下幾個詭異滑步,有驚無險避過殺招,滴溜溜一轉,又穩穩站在三大公子另一側,嘿嘿笑道:「三位公子,若是沒錢可以直說,念在你們是杭州城頭一撥登徒子,勇氣可嘉,咱可以給三位打個九五折,三位以為如何?」

  江春南本就白皙的臉孔氣得煞白,渾身上下直抖,指著少年怒罵道:「荒、荒唐,從未聽說調、調戲還要交錢排隊的!」

  金虔痞痞一笑:「霸佔街道阻止百姓通行只為調戲良家婦女……咳、那個…調戲良家美人……這等厚顏無恥卑鄙下流的荒唐事三位公子都做得出,不過是交幾兩銀子排個隊,根本就是錦上添花,有何荒唐之處?」

  「你!你你你你!」三個公子哥六目圓瞪,指著金虔,哆嗦著嘴唇,半句話也說不出。

  那邊百姓又傳來幾聲悶笑。

  「上!都給我上!砍了他!」高驊吊著嗓子尖聲叫道,那聲音比公鴨拔毛還難聽。

  一眾江湖打手得令,自是拎起手中的傢伙事兒一股腦都朝金虔衝了過去,僅留了七八個打手在原地繼續困住美人。

  「哎哎哎,君子動口不手啊啊!」金虔雙手抱頭,貓腰滿場亂竄,一眾打手左撲右擋,前堵後追,可偏偏連金虔的衣角也摸不到,倒是把這一眾江湖打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廢物!一群廢物!」雲容社三個公子哥氣的破口大罵。

  旁邊百姓倒是看得十分高興,個個興高采烈,還有幾個拍手叫好,一時間,叫罵聲、叫好聲、刀劍碰撞聲混在一處,好不熱鬧。

  可過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眾人便看出了門道。

  金虔雖是身手敏捷,身法詭異,但卻毫無還手之力,只是一味的逃路,而且時間越久,身形轉換越慢,漸漸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額冒冷汗,雖還能險險避過殺招,但有幾次已經被刀尖劃破了衣袖,險象頻生。

  眾百姓的歡呼越來越弱,慢慢的已經一句都聽不到了,都為金虔捏了一把冷汗。

  金虔此時也是暗暗叫苦,一邊竄躲,一邊瞄向那邊的莫言。

  在一個刀刃擦著鼻尖劃過之後,金虔突然大喝一聲:「還不給我住手!」

  圍著金虔打轉的數名打手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都停了下來,一臉戒備盯著金虔。

  金虔呼了一口氣,抹了抹汗珠,指了指眾人身後,眯著細眼咧嘴一笑。

  眾打手心頭一跳,回頭一望,頓時心頭涼了半截。

  只見原本留下圍困挾持美人的幾名打手一個個好似木樁子一樣杵在原地,滿面驚恐,顯是已被人點了穴道。

  「怎、怎麼回事?」雲容社三公子驚呼。

  一人從僵硬的打手身後緩步走出,黑衣闊刀,面無表情,正是莫言。

  雲容社請來的這些人也是江湖上打滾的角色,此時一見這黑衣青年無聲無息就制服了數人,顯然是個高手,臉色頓時一變。

  「小心,此人身手不錯!」有人小聲道。

  眾打手相互一使眼色,立即放棄圍攻那個功夫三流的瘦弱少年,改圍向黑衣青年,一臉嚴陣以待。

  莫言卻是看也不看眼前這十餘個殺氣騰騰的江湖打手,反倒回身喝了一句:「邵問,你身為侍衛,竟讓公子陷入如此險境,該當何罪?!」

  「哎呀呀,莫言大哥,您這可是冤枉咱了!」一位同是黑衣黑靴、腰佩長刀的青年從幾個木樁子打手身後走出來,一臉哀怨嘆氣道。

  此人身高、衣著、配飾與莫言有八分相似,不過表情可比莫言豐富多了,一雙彎彎月兒眼最有特點,即使現在竭力要做出一副苦相,看起來仍是一副笑嘻嘻模樣:「我和公子老老實實待在這兒等你和金公子買點心回來,誰知突然飛來橫禍,不知從哪冒出來這麼一幫登徒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和公子給困住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莫言臉色一沉:「邵問!」

  「是!是邵問失職!」莫問忙大聲告罪,末了,又悄聲嘀咕道,「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咱家公子長的太招人……」

  莫言雙眼一瞪,大喝一聲,「你再胡言,就讓公子剁了你的舌頭!」

  不料那邵問一聽,反倒憋出一臉哭喪相,回頭道:「公子,莫言又欺負人!」

  「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莫讓他人看了笑話。」一人走到二人中間,搖頭嘆氣道。

  「嘶——」週遭響起一片吸氣聲。

  除了剛剛見過此人模樣的雲容社一眾,圍觀百姓大多都是第一次看清此人樣貌,霎時間掀起一片譁然大波。

  只見此人,身著素繡緞衫,身姿纖挺,膚若凝脂,眉似柳黛,眸含春水,真是位勝過天人下凡的翩翩美人。

  這杭州素以養美人著稱,城裡城外相貌秀美的姑娘也不在少數,可這等好似畫裡走出來的美人卻是從未見過。

  「我的乖乖,這姑娘可真夠漂亮的!」

  「這就是剛剛被雲容社三公子看上的姑娘吧……」

  「美人啊,真是美人啊!」

  這位迷倒眾人的「美人」自然就是范鎔鏵范小王爺了。

  但見范小王爺一臉無奈,又嘆了口氣,朝著雲容社牛、高、江三人一拱手:「三位,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雲容社三個公子哥平日裡在杭州城作威作福慣了,想不到今日竟在一個外地人這裡吃了癟,哪裡能嚥下這口氣,此時一見這美人話中似有妥協之意,更長了幾分氣焰。

  「誤會,沒什麼誤會!」牛朝生朝咬牙狠狠道,「把這個美人給我綁回去,牛爺我今個兒就要娶這美人做我的第十九房小妾!」

  此言一出,莫言頓時臉色一沉,唰得一聲抽出鋼刀,殺氣騰騰:「出言不遜,死!」

  邵問臉色也是十分難看,彎彎月兒眼倒豎,好似笑面閻羅,慢悠悠抽出鋼刃,冷笑道:「我這把鋼刀新配的,還未見血,今日可要嘗個鮮了!」

  話音未落,眾人只見眼前兩道勁風呼嘯而過,再一眨眼,那兩名黑衣青年竟不知何時衝進了江湖打手圈中,黑色身影身如旋風,刀如閃電,好像割麥子一般將雲容社三公子手下的江湖數名打手砍翻在地。

  餘下的數名打手頓時大驚失色,抱頭鼠竄,牛、高、江三人也嚇得面無人色,扭頭就跑,慌不擇路之下竟跑到了金虔身前。

  已經恢復了些許氣力的金虔一看,頓時大喜,忙上前幾步擋在牛、高、江三人身前,攔住莫、邵二人:「莫兄、邵兄,等一等先!」

  那邊范小王爺也急聲喊道:「莫言、邵問,住手!」

  莫言、邵問聽了自家主子的命令,這才不清不願停了手,又不敢生范小王爺的氣,只能把氣撒在金虔身上。

  「你又待如何?」莫言冷語。

  「金兄有何高見?」邵問冷笑。

  金虔嘿嘿一笑:「不急、不急,待這三位公子交了排隊錢再砍也來得及!」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莫言眼皮一動,遠離金虔騰騰後退兩步,

  邵問兩眼彎彎:「金兄果然高見……」

  范小王爺匆匆走到金虔身側,嘆氣道:「小金,你又胡鬧!我們這次出行乃是為了助人,莫要為了小事招惹是非……」

  「公子被人……被人……這可不是小事!」邵問呼道。

  「公子!」莫言上前一步,滿臉不讚同。

  「對啊,多少也該收個百兒八十兩的精神損失費!」金虔義正言辭一叉腰,剛好露出剛剛被那些打手劃破的袖子。

  不料,剛剛還一本正經聲稱自己堂堂男子被當街調戲不過是區區小事的大宋孝義王爺,一見金虔衣袖上的刀口,頓時臉色大變:「小金,你的衣服怎麼破了?」

  「誒?」金虔一愣,低頭一瞅,「是剛剛和那些江湖人纏鬥時不小心被劃破……」

  「太過分了,竟敢欺負小金!」范鎔鏵水眸冒火,柳眉倒豎,厲聲喝道,「莫言、邵問,把這三個敗類給剁了!」

  莫言、邵問呆呆望著自家王爺,表情僵硬。

  金虔眉角抽動,忙上前圓場道:「不、不過是件衣服,無妨、無妨的,莫要鬧出人命,賠些銀子就成!」

  范小王爺望了金虔一眼,鼓著腮幫子氣了半晌,才點點頭,又望向三公子,氣呼呼道,「看在小金的面子上,這次就饒你們一命,識相的就身上的銀子都交出來!」

  牛、高、江三人嚇得渾身抖如篩糠,哆嗦了半天,還是肚子裡墨水最豐富的江春南嘶喝了一句:「搶、搶劫啊啊!」

  可惜,這一聲泣血呼聲卻無任何效果。

  那邊三公子哥手下的江湖打手、家丁護衛傷的傷、僵的僵、餘下幾個不成氣候的早就嚇破了膽,溜之大吉。

  週遭圍觀的百姓恨不得這三人被千刀萬剮,此時偷笑起鬨還來不及,哪裡能有半個上前幫忙。

  牛朝生、高驊和江春南這三位號稱在杭州城叱吒一方的人物,就眼睜睜看著那個消瘦少年細眼放光,一邊擼袖子一邊上前,嘴裡還振振有詞:「搜身這種事,咱在行,嘖嘖,看三位這身衣服、腰帶都是上品啊!」

  「搶的好!」

  「報應啊報應!」

  「大快人心啊,哈哈!」

  圍觀百姓眉開眼笑,歡呼陣陣,就差沒上前幫金虔搶上一把了。

  「我倒要見識見識,什麼人連雲容社的人都敢搶?」

  毫無預兆的,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高喝:

  只見一人從人群外圍踏空而至,旋身下落,觸地輕盈,顯是身懷高超輕功之人。

  雲容社三公子哥聽此人剛剛那一喝,本以為是前來相助之人,但此時看清來人相貌,原本灰白臉色頓時轉綠。

  但見此人,年紀不過二旬光景,一身漁郎打扮,腰挎魚簍,褲腳挽起,赤腳草鞋,膚色古銅,臉龐稜角分明,劍眉直鼻,眼大有神,環顧一圈望見范鎔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亮亮的牙齒。

  「我當是誰有這等膽子,原來是小范啊!」

  「丁二哥?!」范鎔鏵滿面驚喜呼道,「你為何會在此處?」

  「我?我這不是來接你嘛!」漁郎笑道,「前日大哥接到小范的信,得知你帶了名醫前來,就把我給踢出了門,讓我來接你。想不到剛入杭州城,就聽說有高人收拾了雲容社的人,我興沖沖打算來結識這位英雄,想不到竟是小范你啊!」

  范鎔鏵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丁二哥說笑了,英雄二字鎔鏵可不敢當。」

  「哎,光老弟敢招惹雲容社的膽量,就可當英雄二字。」漁郎道。

  范鎔鏵臉色微微泛紅:「不是我招惹他們,是他們招惹我……」

  「咦?」漁郎聞言一愣,環顧一圈週遭百姓表情,瞅了瞅范鎔鏵,又望了望雲容社三公子哥,好似有些了悟,臉上顯出想笑又不敢笑之色,「小范,莫不是你被這雲容社……」

  范鎔鏵垂首,莫言、邵問扭頭,就連臉皮最厚的金虔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漁郎憋了半天,終是忍俊不禁,拍腿大笑:「哈哈哈哈,難怪、難怪,小范你這相貌,想我第一次見你之時,尚看走了眼,也難怪雲容社……哈哈哈……」

  漁郎這一笑,除了范鎔鏵一行,眾人皆是有些莫名。倒是那雲容社的江春南似是恍然大悟,忙上前抱拳道:「敢問這位是茉花村的丁兆惠丁二俠?」

  漁郎望了江春南一眼,挑眉道:「哦?江公子認識我?」

  「茉花村丁氏雙俠名滿江南,何人不識?」江春南賠笑道。

  漁郎嬉笑道:「怕是還入不了雲容社的眼吧!」

  「丁二俠說笑了。」高驊也上前幫腔道,又看了一眼范鎔鏵,問道,「不知這位和丁二俠是?」

  「故人。」漁郎,也就是丁兆惠笑回道。

  江春南與高驊對視一眼,又施禮道:「原來這位是丁二俠的紅粉知己,我等唐突了,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

  話還未說完,就被丁兆惠一陣爆笑打斷:「紅、紅粉知己?我的天哪,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丁兆惠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笑了整整半盞茶的功夫才算緩過勁兒來,指著范鎔鏵道,「三、三位,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可是個男人!」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震驚當場。雲容社三公子更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他、他他是男的?」牛朝生鼓著青蛙眼,顫聲道。

  「不、不可能!如此、如此天姿國色……」高驊嘴唇哆嗦。

  「騙、騙人!」江春南半邊臉抽動。

  「這麼漂亮的姑娘居然是男人?」圍觀百姓躁動異常。

  「本公子本就是堂堂七尺男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范鎔鏵柳眉一豎,豪氣萬千拍了拍自己平坦坦的胸膛。

  莫言、邵問、金虔滿頭黑線狠狠點頭。

  丁兆惠忍笑:「如假包換的大男人!」

  雲容社三公子定定盯著范鎔鏵半晌,突然,牛朝生兩眼翻白,撲通一聲仰倒在地,竟是昏倒了。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高驊摺扇掩面低呼,朝著躲在一邊的打手喝道,「還不速速將牛兄扶回去!」

  有幾個尚能動彈的打手掙扎著爬起身,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牛朝生抬走,高驊隨後奔離。

  「想不到我們堂堂雲容社縱橫花叢數年,居然也有看錯眼的一天,居然調戲了一個臭男人……」江春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正欲隨之而去,卻被金虔一把揪住。

  「衣服破了,賠錢!」金虔瞪著細眼道。

  江春南抽著臉皮瞪了金虔一眼,摸索出兩張銀票塞到金虔手中,落荒而逃。

  金虔將手中銀票點了點,十分滿意揣進懷裡,走到范小王爺身側。

  「這位是?」丁兆惠饒有興致,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珠盯著金虔。

  「這位就是鎔鏵從汴京請來的。」范鎔鏵意有所指。

  丁兆惠聽言立即神色一正,朝金虔一抱拳:「丁兆惠有禮了。事不宜遲,請幾位隨我茉花村一行。」

  金虔一見二人態度便知范小王爺所說的那位家中有病人出手闊綽之人就是眼前這位,頓時喜笑顏開,忙顛顛兒跟上。

  五人一走,街上百姓見沒了熱鬧可看,也都漸漸散去,街道恢復暢行,川流不息。

  可憐那幾個被莫言點了穴道的家丁打手,硬是在路過眾人的指指點點戳骨恥笑之下硬生生熬過了一個時辰,在穴道自行解開後踉蹌逃走,好不狼狽。

  兩日後,雲容社牛、高、江三位公子哥乃是斷袖的言論風靡杭州城,三位公子身心深受重創,臥床近半月之久,期間雲容社銷聲匿跡,杭州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

  茉花村,距西湖五里之外(茉花村本來在松江府,此處為了劇情需要,就勉為其難搬個家吧~),村中百餘口人,以丁氏家族人丁最盛。丁氏一家世居於此,代代習武,以武傳家,代有才人出,這一代更是出了丁兆惠、丁兆蘭弟兄二位人傑,武藝高強,頗有俠名,江湖人稱丁氏雙俠,可與陷空島五鼠齊名。

  一行人由丁兆惠領路,不過半個時辰就來到村口,村口早有丁家小童等候多時,丁兆惠令小童先行由捷徑送信,自己陪范鎔鏵一行在後慢慢而行。

  通往丁家的路徑兩側皆是綠油油的樹林,幽深涼爽,偶有斑斑陽光透葉灑地,林間百鳥鳴唱,清風徐徐,令人神清氣爽,猶如身心被清泉洗滌一般。

  一路上丁兆惠倒再未多說家中病人一事,反倒是十分慇勤向眾人介紹週遭景色,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丁二俠眉宇間似有憂色,顯是中毒之人與其關係匪淺,眾人都暗自猜測這中毒之人到底與丁家是何關係。

  只有金虔,雖然也是在冥思苦想,但想的內容卻與眾人大相逕庭。

  丁兆惠……丁氏雙俠……

  好熟啊……到底在什麼地方聽過?

  可將腦海裡所有腦細胞都調動了個遍,金虔也未想出個所以然。

  眾人走了約半盞茶功夫,眼前豁然開朗,但見一片青石魚鱗路鋪展開來,石路盡頭乃是莊門,上掛一塊烏木牌匾,上書「丁莊」二字,廣樑高聳,大門開敞,台階上立有一人,後圍隨一隊莊丁執事。

  待眾人臨近,見那人下階迎上,滿面笑意,口中呼道:「范老弟,你可讓為兄好等啊!」

  見此人,身著青領藍底長衫,頭紮方巾,腰繫裹帶,往近一走,除了范鎔鏵一臉喜氣上前打招呼之外,金虔、莫言、邵問三人都嚇了一跳——此人相貌竟與那丁兆惠一摸一樣,只是膚色稍白,舉手投足間較丁兆惠更穩重一些。

  范鎔鏵一見三人都是一臉呆愣,不禁呵呵樂道:「這位就是丁兆惠的同胞雙生大哥丁兆蘭,怎麼樣,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

  三人這才明白,忙抱拳施禮。

  丁氏兄弟請眾人入莊坐主廳,茶點上罷,丁兆蘭開口入正題。

  「范老弟,你信中說請了一位醫術不得了的人物,不知是哪一位?」說到這,丁兆蘭目光在金、莫、邵三人身上掃了一圈。

  范鎔鏵望向金虔,道:「正是這位金虔兄弟。」

  此言一出,丁兆蘭頓時一愣。

  丁兆惠撓撓頭,問道:「小范啊,剛剛在街上人多嘴雜不便多問,看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難道當真有你信上說得『如華佗在世,扁鵲再生』那麼厲害?」

  范鎔鏵一臉自豪:「絕無半字虛言!」

  丁氏兄弟見范鎔鏵如此酌定,頓時安心不少,此時再看金虔,但見此人雙目炯炯有神,隱隱發亮,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果然有少年英雄的高人風範,二人望著金虔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敬意。

  可惜二人此時聽不見金虔心聲,否則定要噴出兩口鬱悶血不可。

  金虔細眼中的灼灼光華不為別的,只因剛剛進門之時已將大廳內的各個擺設鑑定評估完畢,目前正在估價:

  紫檀木桌椅八件套,市價三千兩以上,大古董花瓶三個,市價八百兩以上、小古董花瓶七個,市價六百五十兩左右,好茶一壺,難得上品,精緻點心六碟,看這賣相到茶樓裡至少一兩銀子一盤……好!非常好!看來范小王爺誠不欺咱,這丁家果然家底殷實,想必這出診費肯定不菲!

  丁氏兄弟自是不知金虔本性,可范小王爺一行人一路上對金虔的那點小心思可摸得十分清楚,此時一見金虔此種模樣,不由都暗道不妙。

  「咳咳……咳咳!」范鎔鏵乾咳數聲,卻不見金虔有任何反應,忙一個眼色飛給莫言。

  莫言坐在金虔旁側,距離不過半尺,直接一腳踹在了金虔的小腿骨上。

  「哎呦,誰踢我?」金虔回神怒叫,但一看莫言的冷眼,立即換上一臉笑意,「莫兄有何吩咐?」

  「小金!」范鎔鏵忙提高幾分聲音喚起金虔注意力,「如今事不宜遲,你就速速為病人診脈祛毒吧!」

  金虔這才反應過來,一看眾人都盯著自己,立即肅顏皺眉,擺出一副神醫的架勢,抱拳道:「公子所言甚是,那就煩請二位少俠帶路。」

  丁氏兄弟一聽自然樂意,忙喚來侍童吩咐好好伺候范鎔鏵主僕三人,請金虔入後院。

  三人穿庭廊,跨木橋,入內園,足足轉了一刻鐘,才領金虔來到一座二層精緻小樓前。

  只見這座小樓,位於碧樹綠池之間,青牆褐柱,挑簷斜飛,水映倒影,魚逐花香,真是樓景相融一色。

  金虔環顧四望,更是滿意。

  住在如此高檔樓閣內的人物,定是「貴」人。

  丁兆蘭在前引路登樓,丁兆惠在旁為金虔解釋:「金小兄弟,中毒之人乃是我二人的胞妹,自小被我們兄弟兩個慣壞了,若是言語中有衝撞之處,金小兄弟可要多擔待啊!」

  「無妨、無妨!醫者父母心嘛!」金虔擺手豁達道。

  嘖嘖,只要出診費夠多,就算是診治十殿閻羅咱也豁出去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二樓丁家妹子閨房外,丁兆蘭輕輕敲了敲門,輕聲細語道:「小妹,范老弟從京城請來的神醫到了,你開門吧!」

  一句話引得金虔不由側目。

  這丁兆蘭方才在大廳談吐間頗有大家風範,如今見了自己的小妹卻像兔子一樣服帖溫順,再看那丁兆惠,也一改之前嬉笑面孔,連落腳都有些小心翼翼。

  看來這丁兆惠果然所言不虛,這兄弟倆確實把這妹子當做心頭肉一般。

  以這個劇情發展,屋內的這個大小姐八成是個刁蠻跋扈的角色。

  可是出乎金虔意料,門裡傳出的聲音卻是十分溫婉動聽:

  「大哥,小妹這毒已是無解,大哥何必再做這無用功。」

  丁兆惠一聽就急了,搶前一步呼道:「小妹莫要聽之前那些個庸醫胡說八道,小范請來的這位神醫醫術超群,可比肩扁鵲華佗,小妹你把門開開,莫要怠慢了神醫才好!」

  許久,才聽屋內傳來一聲嘆息。

  「門沒鎖,進來吧。」

  丁氏兄弟一聽喜不勝收,趕忙推門請金虔入內。

  金虔卻是滿頭黑線,暗道:感情磨嘰了半天根本就沒鎖門啊,真是浪費口水。

  屋內居中豎立一扇畫竹輕紗屏風、檀木桌椅旁置,雕花小櫃一組靠牆而設,烏木妝台臨窗倚床,紅木架床綢絲罩帳,清雅素麗,凡中隱貴,足見屋主品位不凡。

  床上坐臥一人,手持一本書冊,見三人入室,放下手中書,輕嘆一口氣道:「大哥、二哥,你們這是何苦呢……」

  但見這名女子,青絲撫肩,未施粉黛,柳眉杏目,櫻口玉肌,靜靜坐於床幔間,莊靜秀美,只是面色隱隱泛青,怕正是丁氏兄弟所說的怪毒之症。

  就聽丁兆蘭一旁道:「金小兄弟,這就是舍妹月華,半月前出門不慎被毒蛛咬傷,中毒頗深,飲食無意,四肢無力,我兄弟二人請了方圓百里的名醫前來望診,都說已是無救,還望金小兄弟妙施神手,救舍妹一命,大恩大德……金小兄弟?」

  丁兆蘭說到一半,方覺不妥。

  只見金虔細目圓瞪,直直盯著丁月華,口中倒吸涼氣,面色鐵青,震驚非常。

  姓丁……名月華……

  丁、丁丁丁月華?!

  啊呀呀!是丁月華啊啊啊!

  咱就說這丁氏雙俠、茉花村這些名兒怎麼這麼熟呢!

  丁月華不就是那貓兒的未來老婆!丁氏雙俠就是貓兒未來的大舅子、小舅子,這丁莊根本就是貓兒未來的老丈人家啊!

  有沒有天理啊,第一次出診對象居然是頂頭上司的老婆,這、這出診費還怎麼收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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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花案 第二回 丁莊說親迫私奔 瓊玉閣中見良人

  在開封府各項風裡雨裡驚險任務的殘酷磨礪下,在與汴京各階級小販商人老闆無數次的討價還價中,在開封府第一腹黑師爺多次有意無意壓榨下,在某四品帶刀護衛的凜冽殺氣、寒氣及暴走之氣熏陶後,金虔成功茁壯成長為一個有著敏銳反應速度的應急性人才;

  簡言之,就是越是緊要關頭腦子越靈光;

  俗語之,就是狗急了也能跳牆……

  此時、此地,在毫無任何預兆下就見到了傳說中頂頭上司未來老婆的緊急情形下,金虔腦中立即排列出以下組合公式:

  第一,丁月華=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

  第二、頂頭上司未來老婆對自己的印象+枕頭風=未來上司對自己印象=未來的薪金+待遇+獎金分紅+保險+養老金=自己後半輩子;

  第三、想過好下半輩子=討好頂頭上司=討好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討好丁月華;

  於是,在驚訝了零點零三秒後,金虔立即將丁月華列入了討好人員名單,排名僅次於包大人、公孫先生及某貓科動物,並採取了行動:

  「原來是二位大俠的胞妹,丁小姐果然是國色天香花容月貌蕙質蘭心……」金虔細眼一彎,整張面皮都被一種諂媚笑臉所覆蓋,嘴裡順勢溜出一串溢美之詞。

  不料,平日裡屢戰屢勝的馬屁經此時剛開了個頭,就碰了個大釘子。

  丁兆惠一步搶前,擋在丁月華前面,遮住了金虔的視線。

  丁兆蘭臉色一沉:「金小兄弟,請慎言!」

  四道冷冷眸光,硬是把開封府第一名嘴的金虔嚇得一個哆嗦險些吞了半條舌頭。

  「這、這個……二位大俠,咱只是……咳咳……那個……」想要拍一拍未來上司老婆的馬屁而已……

  金虔強忍抹冷汗的衝動,瞄了瞄這兩個好似老母雞一般的護妹兄長

  嘖,這兩個傢伙護妹子也護得太緊了,咱的用詞——比起形容貓兒的那些,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不用拿看十惡不赦惡貫滿盈死有餘辜登徒子的眼神瞪著咱吧!

  最後,竟是坐在病榻上的丁月華為金虔解了圍。

  「大哥、二哥,怎可對范兄弟請來的神醫如此無禮?」丁月華語氣略顯責備。

  丁氏兄弟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其貌不揚說話油嘴滑舌表情猥褻的傢伙貌似還是個神醫。

  「失禮。」丁兆蘭一抱拳。

  丁兆惠仍是一副戒備模樣盯著金虔。

  「咳咳……」金虔乾咳兩聲,挺了挺身板,一本正經道,「那就讓金某為丁小姐診脈可好?」

  丁氏兄弟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讓金虔上前為丁月華號脈,而兩人卻是一人一邊守在床側,一副只要金虔有什麼不妥舉動就立馬將其拖出去的架勢。

  鑑於丁月華的特別身份,金虔此次診脈格外用心。

  嗯……脈象平和,不浮不沉,不大不小,節律均勻,從容和緩,流利有力——總而言之,丁月華目前的身體狀況是百分之二百的健康啊——嗯哈?

  金虔一愣。

  可這丁小姐的臉色……

  金虔抬眼瞄了一眼。

  嘖嘖,這靠近一看,這丁月華的皮膚可真不是蓋的,就跟剝了殼雞蛋似的,又滑又嫩,和那貓兒真是有一拼……

  咳咳——重要的是,這膚色青中透紫,的確是中毒之兆,尤其是和丁月華脖頸處的白皙膚色相比,更是……

  慢著!

  這……這丁小姐衣領口怎麼也有青色——難道這毒還能傳染到衣領上?

  金虔細眼眯起,在丁月華領口處細細掃瞄。

  「嗯——咳!」丁兆惠突然咳嗽一聲。

  「非禮勿視!」丁兆蘭冷聲在金虔耳邊提醒道。

  「哈哈,醫者父母心,望聞問切嘛!」金虔訕笑收回目光,垂目繼續診脈,腦子裡可是劈裡啪啦:

  脈相毫無異狀,自是身體康健;

  面色發青,領口也有青色……嘖嘖,這丁大小姐的泛青臉色八成是用了什麼法子染上去的……

  綜上所述,這丁小姐根本就沒中毒!

  想到這,金虔又抬起眼皮瞅了丁月華一眼。

  只見丁月華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張絲絹帕子,掩在唇角,一派林黛玉病入膏肓的模樣輕咳兩聲:「之前請的數位名醫都說月華這毒是解不了,月華心裡明白,金兄弟就明說吧。」

  「月華!」丁氏兄弟同時呼道,滿面痛楚。

  金虔雙眼繃大,嘴角微抽。

  丁氏兄弟站在兩側看不清,但金虔此時正對丁月華,距離不過一尺,看的可是清楚的很。

  金虔敢用被開封府某腹黑竹子折磨的血淚史打賭,剛剛丁月華用帕子掩嘴的時候,嘴角分明上揚了十分之一個釐米。

  百分之百、不!百分之一千,這丫是裝病!

  金虔心中酌定。

  現在怎麼辦?

  是對丁氏兄弟據實以告還是和這位丁大小姐一起做戲?

  那還用說!

  金虔細眼中泛出光亮。

  如此討好頂頭上司未來老婆的大好機緣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

  今日助丁小姐一小步,明日丁小姐定可助咱一大步!

  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啊!

  打定主意,金虔整了整面色,一臉深沉長嘆一口氣。

  丁氏兄弟萬分緊張。

  「金小兄弟,如何?月華的毒還有救嗎?」丁兆惠就差沒掐著金虔的肩膀搖晃了。

  丁兆蘭也是一臉急切盯著金虔。

  金虔望了二人一眼,緩緩搖頭。

  丁氏兄弟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二位大俠莫要焦急,丁小姐這病並非無解,而是難解。」金虔見吊足了二人胃口,又補了一句。

  「難解?怎麼個難法?」丁兆惠一腦門汗珠。

  「可是需些名貴藥材?」丁兆蘭顯然更加務實。

  金虔擺擺手:「之前咬傷丁小姐的毒蛛名為鬼蜘蛛,這種毒蜘蛛有十三類品種,種種毒性不同,解法自然也不同。若是丁小姐剛被毒蛛咬傷三日之內就請金某前來解毒,金某自能查出到底是哪一種毒蛛,煉製解藥也容易許多,可如今丁小姐中毒已久,毒入臟腑,與髮膚血液相融,想辨出是被鬼蜘蛛中哪一種所傷都十分不易,毒性不知,如何解毒?難怪之前二位請了數位名醫都束手無策……唉……」

  說到這,金虔頓了頓,望了一眼臉色比死人強不了多少丁氏兄弟,又看了一眼杏眼明顯變大的丁月華,繼續道,「三位莫要焦急,金某僅是說如今無法煉製解藥,並不是說丁小姐沒救了。」

  「金兄所言當真?!」丁兆蘭驚喜呼道。

  丁兆惠一把握住金虔肩膀:「是何方法?只要金兄說的出,上刀山下火海我兄弟二人絕不皺一下眉頭!」

  「那倒不必。」金虔微微一笑,「只需金某每日以九穴飛針的針法將丁小姐體內毒素慢慢導出,再以清毒藥劑稀釋血中毒素便可。」

  丁氏兄弟同時鬆了一口氣。

  「但是……」金虔又加了一句,有些惡趣味的看著丁氏兄弟呼吸急促起來,「此法到底要持續多久方能將丁小姐體內毒素全部散出,金某可說不上,或是三五日,或是三五月,或是一年半載也不無可能,這……」金虔臉色顯出為難之色。

  「金兄放心在丁莊住下,我兄弟二人自當奉金兄為上賓!」丁兆惠拍了拍胸脯。

  金虔趕忙擺手,道:「金某並非此意,只是金某曾答應汴京的一位朋友不日便可回京,可如今一時半會兒無法回去,怕那位朋友怪金某食言……」

  「金兄不必擔心,在下這就修書一封送至開封汴梁說明緣由,人命關天,金兄的朋友自會諒解。」丁兆蘭道。

  「多謝丁大俠。」金虔忙起身抱拳謝道,「書信送至開封府公孫先生手中便可。」

  「金兄所說的公孫先生可是包大人身邊的公孫先生?」丁兆惠瞪著溜圓的眼珠子問道。

  金虔點頭。

  丁兆蘭也略顯驚訝:「人人皆知公孫先生智比諸葛,醫比華佗,金兄乃是公孫先生的朋友,難怪醫術如此了得。」

  「過獎、過獎,金某自是不敢與公孫先生比肩。」金虔笑回,「事不宜遲,金某這就開清毒的方子,請二位派人去抓藥。」

  丁氏兄弟忙應下,喚來小童,備下文房四寶。金虔用不到片刻便開出藥方,交予小童備藥。

  「金某這就要為丁小姐施針,不可分神,還望二位退避。」對丁氏兄弟囑咐了一番其他注意事項後,金虔又道。

  丁氏兄弟此時卻有些躊躇,望著金虔欲言又止,顯是不願讓金虔與丁月華這一對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嘖,這兩個老母雞兄長。

  金虔暗翻一個白眼。

  同為雌性生物,難道咱還能把這丁小姐吃了不成?

  望著一臉擔憂的丁氏兄弟,金虔忙端正五官,力求擺出一副的高望重的模樣。

  丁氏兄弟臉皮一動,又望向丁月華。

  丁月華輕輕點頭:「二位哥哥不必憂心,月華相信金兄弟乃是光明磊落之人。」

  「金兄,我妹子就交給你了!」丁兆惠一拍金虔肩膀。

  「有勞金兄!」丁兆蘭施禮。

  待二人一步三回頭走出房門、下了小樓之後,金虔一改剛剛的高人模樣,滿臉堆笑,望著丁月華道「丁小姐,可以施針了!」

  這副如雲容社登徒子上身的狗腿諂媚表情若是讓丁氏兄弟看見,定然會不管金虔的什麼狗屁神醫身份,立即將其從窗口扔出去。

  可丁月華卻是神色不變,含水杏眸望著金虔半晌,突然綻出一抹溫婉笑意,聲音若黃鶯出谷:「你很聰明。」

  金虔的諂媚笑臉僵住了。

  「你比前些日來的那些老大夫們聰明的多。」丁月華繼續道,「之前來的那些大夫都是被脅迫後才改口助我,頗是費了我一番功夫。」

  「脅迫?」金虔抓住關鍵字眼。

  「就是支開大哥、二哥後,點他們的啞穴,再點他們的哭穴笑穴痛穴癢穴。」丁月華笑容燦爛。

  金虔眼皮一抽。

  ……太狠了吧,又哭又笑又疼又癢還出不了聲,這根本就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額的天神,這貓兒的未來老婆果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不知丁小姐為何要假裝中毒……」竟然要這麼大手筆。

  金虔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抖著笑臉問。

  丁月華托著杏腮,一臉專注望著金虔:「怎麼?你想去告密?」

  「絕無此意!」金虔忙不迭擺手。

  「哦~」

  也不知是不是金虔眼花,丁大小姐的清亮眼珠裡似乎閃過一道不明光芒。

  「看你小小年紀,心眼倒是不少啊!」丁月華微微偏頭,一臉意味深長道。

  「此、此話怎講?」金虔不由打了個哆嗦。

  丁月華慢條斯理整理著手中的帕子,緩聲道:「先道出毒蛛來歷種類,所言有理有據,言之鑿鑿,表明自己確有神醫之能,令人信服;再說此毒無法可解,趁二位哥哥心中悲痛之時,又突然置之死地而後生,稱尚有散毒之法,讓本已萬念俱灰的大哥二哥喜沖神智,自然不會再存心思去辨別所言真假——一席謊話活說下來,竟毫無破綻——」丁月華抬頭,杏目望向金虔,「若不是月華自知身體康健,怕也要對金兄弟所言深信不疑。」

  金虔此時已是心驚肉跳。

  剛剛自己靈光一現的絕妙創意(鬼蜘蛛——源自「犬夜叉」,十三種類的毒蜘蛛——源自「獵人」),加上數月學習公孫竹子的心理戰技巧精髓,本以為是神來之筆,卻萬萬沒想到雖騙過了老江湖的丁氏兄弟,卻沒騙過這個看起來毫無威脅一派大家閨秀做派的丁月華。

  難怪這丁月華裝病數月無人發現。

  難怪丁氏兄弟對這妹子言聽計從。

  如此心機、洞察力、分析力——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貓兒的未來老婆,貌似有些可怕啊啊啊……

  金虔但覺後背冷汗森森,突然有些後悔將丁氏兄弟支開的決定。

  「只是,我卻不明白。」丁月華微微側頭,「你我素未相識,為何要包庇於我?」

  聽到這句問句,金虔總算有了一毫毫的優越感。

  因為咱知道你將是咱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

  咱只是想順勢巴結一下領導……

  可這能說嗎?說出來誰信啊!

  「因、因為咱與小姐一見如故,拔刀相助乃是常情……」金虔乾笑。

  丁月華輕佻柳眉:「為何稱此毒需長期調養?」

  ……因為最近開封府裡的那隻貓兒有點陰陽怪氣的讓人受不了,咱想反正出來了,不如多待些日子避避風頭,丁莊又好吃好喝供著咱,就當放假……

  「咱是想丁小姐裝病這麼長時間肯定有原因,不如讓這毒再熬長一點時間,助丁小姐一臂之力……」金虔搓手。

  「你當真認識開封府的公孫先生?」

  金虔點頭如搗蒜:「當然。」

  不僅公孫先生,黑臉老包、四大金剛,某護衛貓兒大人,上下差役皂吏牢頭……咱都熟的很!

  「為何要讓大哥修書給公孫先生?」

  ……咱不想因為長時間不到崗被炒魷魚,如果丁大俠文筆不錯,搞不好咱還能混個帶薪休假什麼的……

  「的確是有事在身!」金虔一臉酌定。

  「哦~~」丁月華這一聲千回百轉,金虔只覺自己的腸子都跟著打結了。

  看著金虔臉色微變,丁月華掩口輕笑一聲,眨眨眼:「你真會治病?」

  金虔幾乎流淚。

  問的不是「你真是神醫?」或是「你真是大夫?」而是「你真會治病?」。

  完全降低了咱的格調,這是對咱的專業赤裸裸的鄙視!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誇張的說,咱和開封府公孫先生的醫術不相上下!」金虔抬頭挺胸。

  叱吒風雲的醫仙毒聖關門弟子居然不敢自報家門,居然要靠某根竹子遮陰……可悲啊!

  丁月華雙眼在金虔身上打了個轉兒,唇角上勾:「那麼以後月華的飲食起居是否該由金神醫負責?」

  「應、應該是吧……」金虔眼皮跳動。

  怎麼突然感覺背後滲得慌?

  只見丁月華突然往床榻上一靠,又恢復成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捏著絲帕掩著嘴角道:「西湖邊醉仙樓的糖酥糕味道不錯。」

  「哈?什麼樓的什麼糕?」金虔顯然跟不上丁大小姐的思考回路,「啥意思?」

  「西湖邊醉仙樓的糖酥糕譽滿杭州城,金神醫慕名已久,所以要去買一盤嘗嘗。」丁月華慢悠悠解釋了一句。

  「什麼糖酥糕,咱聽都沒聽過!」金虔提聲,「咱為什麼要買來吃?」

  丁月華瞥了金虔一眼,柳眉一蹙,咳了兩聲,顫聲道:「月華病入膏肓,怎麼會有胃口吃什麼糖酥糕?自然是金神醫自己想吃!」

  丫的是你想吃吧!

  金虔總算回過味兒來。

  「丁小姐,你可以讓家丁去買!」金虔咬牙。

  咱是來治病的神醫,不是來跑腿的小廝!

  「哎呀!」丁月華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拍手掌,「若是讓大哥二哥知道你和我合夥騙他們……唉……月華自然無憂,至少還是二位哥哥的嫡親妹子,但金神醫你——金兄弟,你可知我大哥二哥在江湖上的名號?」

  金虔臉皮抽搐:「不是丁氏雙俠嗎?」

  「那是江湖上的朋友給的雅號。」丁月華幽幽道,「真正的名號是——丁氏雙煞!」

  說到這,丁月華挑起柳眉,杏眸含水,一臉期待望著金虔,「金兄弟可想知道為何是雙煞?」也不管金虔回答,繼續又道,「為人凶煞,出手狠辣……」

  「醉仙樓的糖酥糕是吧,沒問題,立刻就到!」金虔猛得跳起身,一溜煙就奔了出去。

  丁月華被金虔的詭異身形驚的愣了愣,半晌,眨眨眼,從枕後掏出一包酸梅,挑出一顆放入口中,秀麗容顏上浮現出一個毫無算計的笑容。

  「好俊的輕功……有意思……」

  *

  丁月華此人性情如何?

  丁兆蘭:「月華自小就乖巧懂事,長大後更是溫婉賢淑。」

  丁兆惠:「我丁兆惠的妹子,自是天下最好的妹子!」

  丁莊侍童:「咱家的大小姐啊,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了,從來不打罵下人。」

  丁莊家丁護院:「大小姐跟我們說話,從來都是柔聲細語的,好聽的很。」

  丁莊廚娘:「大小姐逢年過節的還給咱們發紅包呢!」

  丁莊長工:「若是你家裡有人病了,遭難了,去跟大小姐說,大小姐一定能替你做主!」

  丁月華的貼身丫鬟……咳咳,丁小姐的唯一一位貼身丫鬟,剛生完孩子,正在坐月子,所以,金虔未能得到她的評價。

  就連僅探過一次病的范小王爺也讚不絕口:「容姿端美,舉止有禮,進退有度,不卑不亢,實乃大家閨範。」

  綜上所述,丁大小姐乃是集美麗善良賢良淑德等眾多傳統美德為一身的典型優秀女性代表。

  此時,典型優秀女性代表丁月華正在吃金虔剛剛從杭州城裡帶來的薄荷糕水晶糕扶苓糕西湖桂花粟子羹等十餘樣應季小吃。

  「這薄荷糕的糯米,是去年的舊米,味道差了些。」丁月華送進口中一塊,望著金虔道,「金兄弟,這不是杭州城西大街第十八家孫家鋪子的薄荷糕吧?」

  「丁小姐高見……」金虔乾笑。

  丁月華點頭,以極其優雅的姿勢——咳咳,更正,是以極其優雅的姿勢外加極其驚人的速度將一盤薄荷糕吃下,然後開始品嚐下一盤。

  「嗯,這茯苓糕果然是西南大街第四十六間王婆糖水鋪的……」

  茯苓糕瞬間見底。

  「栗子羹火候差了些,看來許老爹的兒子功夫還是不到家啊……」

  栗子羹消失。

  「嗯,這個……」

  數樣小吃唰唰唰不見。

  金虔捧著茶碗坐在一旁,比起第一天被這驚人場景駭的面無人色的慘相,今天已是泰然處之——如果忽略金虔不斷抽搐的眼皮的話。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誰能料到,這位丁莊口中溫婉秀麗心地善良的丁大小姐居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食客」——對各式各樣的美食有著異於常人的執著喜好。

  半個月,整整半個月!這丁月華唯一讓金虔做的事情就是從杭州城裡打包大堆大堆的小吃回來!

  走街竄巷來去十多里的路途辛苦就不說了,偏偏還非要指定店舖的招牌小吃……

  這隊排的啊……怎一個「慘」字了得!

  每天帶回來的雖說都是小吃,但加起來少說也有五六斤……

  丁月華竟然每天都在半盞茶的功夫裡將其風捲殘雲吃得乾乾淨淨。

  重要的是這傢伙剛剛吃完兩碗米飯四個素菜四個葷菜外加一碗西湖牛肉羹的午飯……

  話說這丁月華的胃是宇宙黑洞嗎?

  丁月華自是不知道一旁老老實實坐著的金虔心裡如此豐富的彎彎繞繞,只是意猶未盡的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子,捏著帕子擦了擦嘴角,「如今我是在裝病,還是莫要吃得太飽,免得被大哥二哥看出破綻。」

  金虔險些從凳子一頭栽到地上。

  就這還沒吃飽?不是吧!

  這哪裡是什麼優秀女性代表,根本就是一個披著美女皮囊的饕餮啊啊啊!

  貓兒啊,看來你那點微薄俸祿連老婆的吃飯問題都解決不了……

  就在金虔替頂頭上司的下半輩子憂心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月華,今日可好些了?」

  是丁兆蘭的聲音。

  「范小兄弟來看你了。」丁兆惠的聲音緊隨其後。

  只見正在回味美食滋味的丁月華突然素手一擺,將桌上包糕點的一堆紙包一掃一團,擲到床底,纖足一點,一陣風似地跑回床邊,臥床而倒,又一記凌厲目光掃向金虔。

  金虔立即會意,趕忙撲到床邊,搭住丁月華手腕,狀似診脈。

  方才還是生龍活虎的丁月華此時已是一副西子捧心模樣,病怏怏道:「既是范小兄弟來了,快請。」

  不管看了幾次這瞬間角色轉換的功夫,金虔仍是覺得十分神奇。

  此人不去評選奧斯卡最佳演技獎,真是浪費。

  丁氏兄弟,范鎔鏵同時入室,范小王爺的貼身護衛莫言、邵問一人一側守住門外。

  丁兆蘭、丁兆惠進屋一見丁月華,頓時臉色大喜。

  「月華今日面色好多了。」丁兆惠道。

  金虔暗翻白眼。

  剛才吃東西的時候塗在臉上的染料被蹭掉不少,臉色能不好嗎?

  「金小兄弟果然醫術高超!」丁兆蘭朝金虔抱拳。

  「過獎、過獎。」金虔回禮。

  丁月華微微笑道:「這幾日多虧了金兄弟照顧,月華感激不盡。」

  「客氣、客氣。」金虔繼續回禮。

  是照顧你的胃吧!

  「沒錯!月華此次能否極泰來,多虧了金小兄弟。」丁兆惠頓了頓,又望向范鎔鏵,「不過,若不是范兄弟千里迢迢幫月華請來這位神醫,月華此次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范鎔鏵忙抱拳道:「鎔鏵蒙二位哥哥多方照顧,即便兩肋插刀也不能還其一二,如今能盡綿薄之力,不足掛齒,何況丁小姐的毒全仰仗小金,鎔鏵如何能受的二位大哥的恩謝。」

  「哎——范老弟說的這是什麼話,金小兄弟固然功不可沒,可范老弟這首功也是做定的。」丁兆惠道。

  范鎔鏵一笑:「都是自家兄弟,二位大哥的事就是鎔鏵的事,還說什麼首功不首功的。」

  「范老弟……」

  「二弟。」丁兆蘭笑著打斷自家二弟,「都是一家人,就不用這麼客氣了。」

  「哈哈哈,說的好,都是一家人嘛!」丁兆惠拍著范鎔鏵的肩膀樂道。

  范鎔鏵顯然有些不明所以,只是乾笑。

  那邊丁氏兄弟和范鎔鏵聊得其樂融融,這邊躺在床上的丁月華臉色卻是不怎麼好看。

  不是染料的那種青藍色,而是從內而外絕對天然的沉黑臉色。

  金虔此時是旁觀者清,丁氏兄弟前後幾句話一開口,加上「都是一家人」的關鍵字眼,金虔就立即反應過來這丁氏兄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嘖嘖,想不到咱在有生之年竟能有幸見證當朝太后的義子貌美如花的孝義王爺范鎔鏵和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的未來老婆丁月華相親的詭異場景。

  不行、臉皮不能抽,堅決不能抽……

  金虔強忍著面皮抽搐的衝動,看著毫無相親經驗的范小王爺被人套話。

  「范兄弟,認識你這麼久了,好像只聽你說過家住汴京,家裡還有什麼人啊?」丁兆惠發出第一槍。

  相親要點第一條:先搞清楚對方家庭成員組成——一定要家庭和睦。

  「鎔鏵福薄,父母早逝,一直與義母相依為命,後來義母尋到失散多年的親兒,鎔鏵便又多了一名義兄。」

  丁氏兄弟互望一眼,丁兆蘭又道:「想不到范兄弟身世如此坎坷。」

  范鎔鏵搖頭,目光柔和:「坎坷可談不上,義母和義兄都待我甚好,鎔鏵十分惜福。」

  義母是當朝太后,義兄是當朝天子,自己是王爺,當然要惜福了!

  金虔暗地吐槽。

  「那范兄弟你常年遊歷在外,豈不是家中僅有兄長一人照顧娘親?」

  「兄長國、那個過於繁忙,照顧娘親之事還有數位……幾位嫂嫂和下人……」鎔鏵顯然不善於撒謊,幾次都差點說漏嘴。

  不過丁氏兄弟顯然不甚在意,只是一臉滿意點了點頭。

  當然滿意了,這兄長事務繁忙,老婆眾多,老娘還有下人專門伺候,一聽就是豪門大戶的高幹背景。

  相親要點第二條:一定要摸清對方的經濟情況——定要有車有房。

  范小王爺顯然順利過關。

  「原來范兄弟家裡是大戶人家。」丁兆蘭開始步入正題,「不知范兄弟可有妻室?」

  范鎔鏵這才發覺似有不妥,愣了愣:「鎔鏵未曾娶妻,不知丁大哥為何有此一問?」

  丁兆惠爽朗笑道:「好了,大哥,何必這麼拐彎抹角的,我丁兆惠是直腸子,就直說了。范兄弟,前幾日月華的毒說說不上好壞,我們兄弟兩個也不敢提,如今金小兄弟妙手回春,月華痊癒指日可待,我們兄弟二人就厚著臉皮,替月華問一句——你覺得我家妹子如何?」

  這一說,就算傻子也明白了,何況是范小王爺。

  但見范小王爺唰的一下冒出一頭的冷汗,忙抱拳道:「丁小姐秀外慧中,賢良淑德……自、自是……很好……但、但只怕鎔鏵、鎔鏵……配不上……」

  丁兆蘭笑道,「范兄弟今年十八,月華今年十七,年紀剛好相配,且不論人品、長相還是家世,范兄弟都是人中龍鳳,莫要太過自謙。」

  范鎔鏵抹了抹頭上的冷汗,「並非鎔鏵自謙,在鎔鏵認識的人中,人品、相貌、武藝、家世、智謀強於鎔鏵百倍者比比皆是,還望丁大哥、丁二哥莫要誤將雜草當良藥、駑馬當良駒,耽誤了丁小姐終身。」

  「人品、相貌、武藝、家世、智謀強於范兄弟百倍?」丁兆惠搖頭,好似聽到個大笑話,「哪裡有如此人物,范兄弟莫要說笑了!」

  「鎔鏵句句實言!」范鎔鏵水眸亂轉,正好看見正一臉看好戲表情的金虔,好似突然發現救命稻草一般,呼道,「不信二位可以問小金!」

  丁氏兄弟有些好笑的望向金虔,卻意外發現金虔一臉鄭重扳著手指算了起來。

  若論人品、相貌、武藝,貓兒自然是頂尖,白耗子也不相上下;

  論相貌、武藝,不論人品,一枝梅也不錯啊;

  論人品、相貌、不論武藝,顏家小哥也排的上;

  論人品,包大人也是頂尖;

  論智謀,公孫竹子獨佔鰲頭;

  論家世,還有誰能強過當今皇上;

  金虔匯報結論:「這不算不知道,一算還真不少。」

  丁氏兄弟搖頭,自是不信。

  丁兆蘭一轉頭,似是要對范小王爺進行第二輪說親大業。

  范小王爺嚇得倒退數步,雙眼飄忽了半天,憋出一句:「鎔鏵突然肚子有些不適,去、去趟茅房,失陪!」

  說罷,竟尿遁了。

  看得丁氏兄弟是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是說親而已,怎麼像見了鬼一樣?」丁兆惠搖頭苦笑。

  「怕是我們太急了吧。」丁兆蘭皺眉,又望向床上的丁月華,道,「月華,你莫要焦急,大哥二哥丁會給你說個好親事。」

  丁月華一副嬌弱含羞,欲拒還迎的模樣:「但憑二位哥哥做主。」

  「就包在你二哥身上!」丁兆惠拍胸口。

  待丁氏兄弟匆匆追趕他們理想妹婿范鎔鏵離開後,臥床裝病的丁大小姐唰得一下抖出一張絲帕,扶上額角。

  金虔趕忙狗腿地端上茶碗,送到丁月華手邊。

  以這半月金虔與丁月華相處的經驗,這丁大小姐只要一抖絲帕,扶額角,就預示著有指示要發表。

  果然,丁大小姐推開茶碗,幽幽嘆了一口氣,開始講述:「金兄弟,你我一見如故,又朝夕相處了這麼多日子,交情匪淺,有些話月華也不瞞你,月華無非就是不想早早成親,所以才裝病臥床,可不料今日一時得意忘形,竟漏了破綻……唉……」

  原來裝病是為了逃避相親啊,令金虔困惑半月的謎團終於解開。

  不過裝病這招……金虔暗暗搖頭,實在是不咋樣啊!

  「更想不到的是,二位哥哥竟打算將月華許給范兄弟……」丁月華輕輕搖頭,望向金虔,「金兄弟,你覺得月華和范兄弟可相配?」

  「不相配!」金虔斬釘截鐵。

  雖然剛剛看熱鬧看得十分高興,但金虔的態度還是十分端正的。

  范小王爺自是貌美如花、出身高貴、性格……嗯,囉嗦了一點,但比起咱開封府上得廳堂下得牢房的貓兒大人,自是相差一大截。

  想咱開封府、不、北宋堂堂第一偶像展昭展大人的媳婦,怎麼能讓他人搶去,這若是傳了出去,咱開封府臉面要往哪裡擺?!

  雖然這丁大小姐愛好古怪了一點,貪吃了一點、胃口大了一點,但是……

  金虔細眼眯起,腦海中描繪出一段絢麗台詞。

  想獲得北宋第一偶像展大人攜夫人親臨現場品菜的機會嗎?想得到開封府第一美食家、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夫人為您的招牌菜評定星級嗎?

  就來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處報名吧!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報名費僅需五十兩!名額有限,報名從速!

  很好!金虔一握拳。

  身為開封府的一份子,定要保持「助展大人護住未來老婆,打倒展大人的明裡暗裡情敵、幫展大人樹立光輝形象」這個基本路線堅決不動搖。

  「丁小姐,雖然范兄是咱的至交好友,但咱也要實話實說,他並非丁小姐的良人!」金虔表情鄭重道。

  丁月華眨眨眼:「金兄弟何出此言?」

  「范兄人品相貌身家都是上上之選,但惟獨不會武功,丁家乃是武林世家,怎麼能招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婿,這豈不是貽笑大方?」

  丁月華點頭:「說得不錯,可放眼江湖,武藝能與大哥二哥比肩、或更勝大哥二哥的卻是寥寥無幾,且大多數都是前輩高人,年齡都可以做月華的長輩……」說到這,丁月華秀美臉上浮出一抹無奈,「二位哥哥有意為月華說親已經一年有餘,奈何卻尋不到一位稱心的人選,遠遊的父母又催的緊,好容易找到范兄弟這樣人品相貌的,自然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感情丁氏兄弟是被逼急了亂抓人啊!

  金虔臉皮扭了扭。

  「金虔以為,以丁小姐的家世相貌,能與丁小姐攜手一生之人,自該是武藝高強、德行一等、相貌出眾的大俠客、大英雄!」

  丁月華瞥了金虔一眼,似是不怎麼感興趣。

  「嗯……那個……」金虔皺眉,組織語句,「還要江湖威望極高,所到之處,自有江湖好友好酒好菜招待!」

  丁月華杏眸中閃過一絲光亮。

  「招待的酒菜自是絕佳美味!」金虔使出殺手鐧。

  果然,丁月華頓時來了精神:「金兄弟認識這等人物?」

  「認識、當然認識!」金虔使勁兒點頭。

  貓兒大人自是武藝高強、德行一等(雖然有時候脾氣有點陰陽怪氣)、相貌出眾(咳,就是太出眾了)、威望極高(人氣也極高啊),所到之處有好酒好菜招待(開封府的大嬸大爺大姑娘小媳婦常送雞蛋鴨蛋鵝蛋白菜蘿蔔糕點的)……

  丁月華突然翻下床,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圓鼓鼓的包裹往身上一挎:「那還等什麼,金兄弟,你這就帶月華去見見這位英雄豪傑!」

  「誒?」金虔再一次確定自己完全跟不上丁大小姐的思考回路。

  去見貓兒?去開封府?貌似有點遠啊!

  「這個,這位英雄住的地方有點遠……」

  「那正好,可趁此良機嘗一嘗天下美食!」丁月華直身而立,眼中的光華堪比陽光下西湖水的粼粼波光。

  「好了,一個大男人,做事怎麼婆婆媽媽的!」丁月華一手抓起床邊的寶劍,一手抓住還在愣神的金虔的胳膊,從二樓窗口躍出。

  待金虔被嚇出一身冷汗雙腳落地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丁小姐的輕功還真不賴。

  「從後院翻牆走。」丁月華拉著金虔,點著腳尖嗖嗖嗖繞過內園,七轉八彎,不多時就來到高達丈餘院牆下。

  「其實,也許那位英雄過幾日就來了……」金虔試圖勸阻執意要離開的丁小姐。

  丁月華足尖點牆,飛身上牆,又探手將剛爬上半截牆就往下滑的金虔拽了上去,問道:「什麼時候?」

  「這個……」金虔語結。

  咱哪知道?書裡電視劇裡評書裡都沒說清楚啊!

  「等不了了!」丁小姐搖頭,「再等下去,大哥二哥就要把我嫁出去了!」

  金虔正打算再勸兩句,突然聽牆下一陣窸窣響動。

  二人都嚇了一跳,往下一看。

  只見牆角雜草叢裡竄出一個人來。

  這人一手握著掃把,一手拎著褲子,顯然是掃地家丁懶得去茅房躲在這解手,不料卻撞到翻牆的丁月華和金虔。

  兩個翻牆的,一個拎著褲子的,六目對瞪,面面相覷。

  那家丁目光從二人臉上滑到緊緊握住的二人雙手上。

  突然,家丁一把拋開掃帚,兩手拽著褲子狂奔出去,一邊跑一邊扯著嗓門大喊:「來人哪!不好了!大小姐和金神醫私奔了啊啊啊啊!!!」

  「哐當」,金虔一個倒栽蔥從院牆上栽到了院外。

  「這下不走也不成了!」丁月華挑眉,縱身躍下,架起不省人事的金虔一溜煙跑走。

  身後的丁莊內,好似炸了窩一般熱鬧非凡。

  *

  水光瀲灩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

  遠處,綠蔭環抱,青山滴翠,雜樹升煙;

  湖中,芳草長堤,水波瀲灩,遊船點點;

  四周,畫橋煙柳,雲樹籠紗,如夢如幻。

  有多少文人騷客陶醉其中流連忘返,就有多少美麗的傳說蕩漾其中。

  不過,在某些傳說未成為傳說之前,也僅是供人們飯前茶後消遣的談資罷了。

  此時,在西湖第一樓醉仙樓上,人們就在談論幾件以後極有可能成為傳說的八卦新聞。

  臨窗的這桌,坐著三個書生打扮的,一邊喝茶一邊嚼著耳朵根子。

  「聽說了沒?丁莊出大事兒了!」

  「你說得是丁氏雙俠的丁莊?出什麼大事兒了?」

  「昨個傍晚,丁氏雙俠的妹子、丁家大小姐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私奔了!」

  「噗!!」一聲異響從隔壁桌上傳來。

  三個書生扭頭,一臉厭惡瞅了一眼。

  只見隔壁桌上,一個灰衣消瘦少年一臉歉意,一手扶著兩疊空盤子,一手手忙腳亂擦著剛剛噴到桌上的茶水。

  「小哥,小心著點!」一個書生不悅道。

  「抱歉、抱歉。」消瘦少年乾笑道。

  三個書生往一邊挪了挪,繼續道:

  「丁氏兄弟氣瘋了,在杭州城各個要道都派了人手,誓要將這二人抓回去。如今就算是隻蚊子要出城,怕也要被盤查一番,鬧得是滿城風雨。」

  「哎呀,也難怪,這丁家兄弟護妹子是遠近出了名的,也不知從哪裡蹦出來個野小子拐了人家的妹子,若是被丁家兄弟抓回去,這野小子定是凶多吉少!」

  「咚!」又一聲異響從隔壁桌傳來。

  三個書生扭頭,只見剛剛噴茶的小子有氣無力趴在桌子上,面色慘白,好似病入膏肓一般。

  「不必憂心。」一隻手從兩疊碟子後面探出,拍了拍消瘦小子的後背。

  三書生這才驚覺,原來碟子後面竟然還有一人。

  只見此人,身著黑棉布短衣衫,肩上挎著一個包袱,髮髻高束,眉峰高挑,面容秀美,腰間佩著一柄長劍,看打扮穿戴,應是位年輕少俠,可看這臉面,卻又有些女氣。

  但自從出了雲容社三大公子當街錯把男子當成女子調戲的糗事後,杭州城內再也沒有人敢貿然斷定何人是女扮男裝,何人是美貌少年。搞不好眼前這個就恰好是位容貌稍顯秀氣的男子罷了。

  何況……

  三人又望了一眼這少俠面前數量驚人的碟子盤子,更加確定:有如此豪爽胃口的人物,定是個響噹噹的爺們!

  可惜,這三位書生萬萬也不會想到,眼前這二位,就是剛剛他們口中的二位主角,攜手私奔的丁家大小姐和金虔。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金虔腦門碰桌,面如死灰。

  和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私奔,還有比這更惡劣的行跡嗎?

  想到某四品護衛的冷眼冷臉加冷氣,金虔禁不住渾身上下哆嗦起來。

  丁月華望了一眼渾身發抖的金虔,往口中送糕點的手頓了頓:「實在不行,我就嫁給你吧!」

  「萬萬不可!」金虔幾乎從凳子上蹦起來,細眼圓瞪,佈滿血絲,面色鐵青堪比遠在開封的包大人。

  丁月華望著金虔眨了眨眼,嫣然一笑:「為何不可?你未娶我未嫁,孤男寡女在同一屋簷下相處多日,如今又私奔在外,我嫁你豈不是最好?」

  「不妥!大大的不妥!」金虔驚道,「小姐難道忘了,咱還要帶你去見那位武藝高強相貌出眾一呼百應的大英雄,那英雄就是——」

  金虔發覺越來越說不下去。

  因為丁月華一直用一種五分含情、五分脈脈的詭異神情望著自己。

  金虔被瞅的渾身發毛。

  「金兄弟以為世上還有人會娶一個和他人私奔的女子?」丁月華拋出一句。

  金虔覺得呼吸困難。

  「月華雖稱不上絕色天下,但也算相貌端正,家底也算殷實,金兄弟不妨考慮考慮。」丁月華一口咬下手中的糖酥糕。

  金虔只覺這一口是咬在自己心口上,胸口頓時破了一個大洞,滿身的力氣都從大洞散了出去,雙腿一軟,就好似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堆在了桌子上。

  一旁的丁月華勾起了嘴角。

  桌上十分安靜,只有隔壁那桌三位書生聲音傳來。

  此時,他們已經換了一個話題。

  「聽說了沒?雲容社的三大公子觸霉頭了!」

  「哎呀,你說得是半個多月前的事兒了,不就是雲容社錯將少年當美娘,出了一個大烏龍的事兒嗎?」

  「不是那件,是最近又觸霉頭了!」

  「誒?什麼事兒?」

  「杭州城裡的瓊玉閣知道不?」

  「嘖,杭州城裡的老爺們誰不知道蘇杭第一青樓啊?」

  「哼哼,這瓊玉閣裡來了一位新花魁知道不?」

  「新花魁?不是柳寒煙嗎?」

  「現在不是了!三日前,瓊玉閣來了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一來就把柳寒煙的花魁給奪了。話說這美人,七步成詩,十步成曲,能舞能唱,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說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為過啊!」

  「哎呦呦,天下還有這樣的美人?要不咱今晚也去看看?」

  「得了吧!雲容社三公子已經在瓊玉閣待了整整三天,連美人的腳趾頭都沒碰著,就憑你?」

  「雲容社三公子富甲一方,怎麼連個花魁都——」

  「你不知道!這新花魁可是厲害的角,在瓊玉閣裡擺下擂台,比詩比歌比舞比樂比棋比畫,誰能令她心悅誠服,才可做她的入幕之賓,否則連這花魁的臉也別想看見!」

  「慢著、慢著,什麼叫連臉都甭想看見?」

  「這花魁自打一出場就蒙著面紗……」

  「那你還說她長得什麼沉魚落雁的?」

  「哎呀,就算只看見半張臉,那也比其他的庸脂俗粉強了百倍。」

  「哎呦呦,說得我心癢難耐啊,不行,今晚就去看看。」

  「真想去?先準備二十兩銀子!」

  「這又怎麼說?」

  「瓊玉閣定的新規矩,每晚只許一人打擂,打擂人需交訂金,訂金上不封頂,出價最高之人方可打擂。而只看熱鬧的,僅需一人二十兩便可入場!」

  「我的姥姥哎,這也太貴了吧!」

  「貴?!有人還嫌便宜呢!去的晚了,連門都進不去!聽說雲容社三公子連著三晚出價最高,都是五百兩,第一晚是牛朝生,第二晚是高驊,第三晚是江春南,可三人誰都沒能勝過這新花魁,今晚大家都在猜是誰上擂呢!」

  「嘿嘿嘿,這種熱鬧,計算花二十兩咱也要去看!」

  「對對對,去看看!」

  三人嬉笑陣陣,又猜測起瓊玉閣那位新花魁到底有多美、才藝有多高云云。

  這邊,丁月華吃完最後一塊糖酥糕,喚來小二結了帳,拽著半死不活的金虔走出醉仙樓。

  「嗯——」丁月華一手握劍,一手拽著金虔,杏眸中閃出點點光亮,「瓊玉閣——聽說裡面的西湖醋魚不錯,去嘗嘗。」

  於是,開封府御前四品護衛展昭展大人的未來妻子,拎著名義上私奔的情郎——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的脖領子,堅定不移的朝杭州城第一青樓瓊玉閣走去。

  *

  秋風拂拂月溶溶,瓊樓玉宇,紅燈畫柱,車如流水馬如龍,珠簾卷夢,彩雲飛袖。

  瓊玉閣,杭州城第一青樓,美人如雲,恩客如織,車轎馬匹,絡繹不絕。

  自數日前新來的美人頂替了柳寒煙花魁位置後,入閣想見新花魁一面之人更是數不勝數,稱這瓊玉閣是日進斗金也毫不為過。

  瓊玉閣樓高四層,一層大廳,二層雅座,三層、四層為閣內姑娘內房。有紅漆長木梯從大廳直通二層雅座,雅座之內可見大廳全景,四周又有木格捲簾隔開各座,正是為達官貴人所設。

  瓊玉閣大廳正中,搭建一個四方擂台,長寬三丈有餘,高不過半丈,擂台以輕紗絲帳覆頂,絹紗古燈墜四角,輕紗搖曳,燈光朦朧,似夢似幻。擂台之上,擺放一張刺繡雪梅屏風,屏風前擺一長案,上置一把古琴,長案兩側分置一套桌椅,文房四寶準備齊全。這一副擺設,竟是在這旖旎之地劃出一塊清雅之地。

  周圍各個桌上早已坐滿了慕名而來的客人,姑娘敬酒、嫖客調笑,碗碟疊摞,人聲鼎沸,眾人品菜吃酒,好不自在。

  瓊玉閣雖為青樓,但其茶水菜餚美酒小吃在杭州城也是首屈一指,否則,某位對天下美食有執著喜好的丁小姐也不會在這個風口浪尖花四十兩銀子來一飽口福。

  此時,金虔就坐在擂台左側一個偏桌上,桌上擺著數碟瓊玉閣的拿手好菜,丁月華正在以優雅的姿態驚人的速度品嚐最著名的西湖醋魚。

  周圍有不少人都對這一桌頻頻側目,畢竟來瓊玉閣不招姑娘僅是吃菜的人確實不多。

  在丁月華吃完倒數第三盤菜時,那位新花魁出場了。

  只見兩隊身著粉紅紗衣的女子懷抱琵琶走上擂台,分列兩側,琵琶同時奏響,聲聲動人。

  一位窈窕女子緩緩從紅漆木梯上走下,步步生蓮,一身紅若牡丹的紗衣隨著步伐拂動,隱隱能看見若隱若現的腰肢,待紅衣女子登上擂台、跪坐在長案之後,整個瓊玉閣已從一片喧鬧變為滿樓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女子那張被紅紗絲巾遮住,僅露一雙妙目的臉上。

  似水含情,流轉攝魂,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凝滯了。

  「小女子多謝諸位捧場,先奉上一曲,請諸位品評。」那女子一開口,就好似有無名馨香飄出,讓人心動莫名。

  芊芊玉指撥動琴絃,高山流水一般的曼妙音律飄蕩全場,眾人只覺眼前似見雨晴煙晚,綠水波蕩,又似窺到花落風起,新月眉彎。

  一曲奏罷,令人心靈清爽,如去塵埃。

  「好!真是好!」

  「餘音繞樑啊!」

  台下眾人拍手大聲叫好,就連眼中僅有美食的丁月華也停了嘴,望著台上的女子一臉贊意。

  紅衣女子盈盈下拜,退立一旁,另一名粉衣女子上前,提聲呼道:「凡詩、歌、舞、樂、棋、畫中有一項可勝出者,便可為花魁入幕之賓,一晚僅一人可以攻擂,攻擂資格價高者得。何人願意攻擂,請出價!」

  丁月華雙臂環抱,往椅背一靠,笑道:「琴藝高潔,卻偏偏出身青樓,恃才傲物,卻只能在青樓設擂,這花魁,有趣的很。金兄弟,你覺得如何?」

  丁月華問罷,卻久久不見金虔回答。

  轉目一望,卻見金虔瞪著細眼,皺著眉頭,死死盯著台上的女子。

  丁月華挑眉,柔聲問道:「莫不是從未見過如此美人,丟了魂?」

  金虔被丁月華的溫柔聲線驚得回了神,忙搖頭道:「咱只是覺得此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耳熟?」丁月華有些好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是個風月場上的老手!」

  「這個……」金虔乾笑,撓了撓腦皮。

  丁月華搖頭,繼續品嚐最後一盤美食。

  在二人聊天之時,大廳裡奪擂之聲正在此起彼伏。

  「一百兩,我出一百兩!」

  「一百五十兩!」

  「三百兩!」

  「三百八十兩!」

  「三百九十兩!」

  「四百兩!」

  「五百兩!」

  最後一聲將眾人聲音全都壓了下去。

  「我出五百兩,誰敢跟我搶?」一人從二樓西廂雅座探出頭,氣勢洶洶喝道。

  大肚子,圓眼睛,滿臉油光,一身大紅緞子袍,竟是雲容社的牛朝生。

  「是雲容社牛大少!」

  「哎呀,他還真是不死心啊!」

  「該死,誰能搶過雲容社啊!」

  「有什麼可擔心的,反正他也贏不了!」

  「看熱鬧、看熱鬧!」

  牛朝生一見眾人都沒了動靜,啪得一聲打開扇子,滿臉肥肉堆起,笑道:「算你們識相!」

  話音未落,就聽東廂雅座裡傳出一道聲音:「我出五百零一兩!」

  聲音雖然有些吊兒郎當,卻是有股說不出的好聽。

  眾人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到東廂雅座。

  可惜那報價人只是出了個聲音,卻未現身,透過珠簾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幾個人影。

  丁月華掃完最後一口糕點,開始喝茶。

  金虔一臉莫名,一個勁兒掏耳朵,喃喃道:「真怪了,怎麼今天聽誰的聲音都耳熟啊?」

  「什麼人?竟敢跟雲容社作對!」高驊探出頭,高聲叫罵,「不想活了!」

  「出價吧。」東廂雅座之人扔出一句。

  「五百五十兩!」江春南一撩珠簾走出,提聲報價。

  「五百五十一兩。」東廂之人悠然道。

  「你、你你你!六百兩!」牛朝生一甩扇子。

  「六百零一兩!」

  雲容社三大公子同時臉色發青。

  牛朝生氣呼呼合起扇子,突然一轉身,搖著一身肥膘奔過迴廊,衝下紅漆木梯,氣喘吁吁來到擂台下老鴇面前,從懷裡抓出一張銀票塞到老鴇手裡,抬首高呼道:「一千兩!我出一千兩!」

  這一嗓子,頓讓整個瓊玉閣炸了窩。

  「一千兩?!這牛朝生瘋了不成?」

  「不過是個青樓妓女,何必呢!」

  老鴇捧著銀票,嘴都樂開花了,一邊哆嗦一邊尖著嗓子喊道:「今日打擂者是牛……」

  「且慢!」東廂內傳出一聲高喝。

  只見一道白影從二樓東廂飆出,在璀璨燈火之下飄然落地,白衣勝雪,黑絲若緞;眉目如畫,若天人下界;桃花眼流轉,天然瀟灑盡現;玉骨摺扇「啪」得展開,「風流天下我一人」七個大字傲然扇上,好一個天外飛仙的翩翩青年俠客。

  一片死寂。

  只聽得白衣男子的清澈嗓音響起:「我出一千零一兩。」

  「譁——」

  滿室譁然。

  「我的天哪,這是男人嗎?我看比這花魁還漂亮呢!」

  「看這身材,肯定是男的!」

  「天底下還有這等美人?!」

  「開眼了!開眼了!」

  老鴇瞅著眼前的白衣男子,嘴唇一個勁兒的哆嗦,可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牛朝生更糟糕,兩眼發直,口水下流,眼瞅就要暈倒了。

  所有人都被這白衣男子的模樣驚呆,除了兩個人。

  丁月華細細打量了一番白衣男子,突然眉角一抽,臉色微變。

  金虔更是乾脆,直接從椅子上四仰八叉翻倒在地,撞翻了一桌子的碗碟茶杯,乒乓哐當,搞出好大一個動靜。

  這一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丁、金二人身上。

  白衣男子目光現在丁月華身上頓了頓,臉上出現一絲疑惑,當目光轉向倒地金虔時,冠玉面容湧上一股驚喜:

  「小金子?!你怎麼在這兒?!怎麼摔了?沒事兒吧!」

  白衣男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金虔身前,正打算攙起金虔,突然,一陣冷風硬生生插進二人中間,金虔只覺頭髮嗖嗖嗖倒豎,眼前被一片素藍色所籠罩。

  一隻手將金虔提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一個冷得掉冰渣子的聲音砸的金虔一個激靈,條件反射抬頭抱拳就道,「咱在這是——」

  金虔後半句卡在嗓子裡出不來了。

  眼前之人,藍衣滿塵,背挺若松,劍眉緊蹙,星眸噴火,比印象裡憔悴許多的俊逸容顏上溢滿怒氣,顯然是一副見到老婆紅杏出牆的老公怒髮衝冠造型。

  老婆紅杏出牆!

  金虔艱難嚥下一口唾沫。

  一個場景劇本血淋淋浮現出來。

  地點:杭州第一青樓妓院瓊玉閣

  人物:

  男主:開封府的御前四品護衛展昭

  女主:展昭的未來夫人丁月華

  男配:展昭的下屬從六品校尉金虔

  情節:和女主私奔(重點)的男配攜女主逛妓院(重點)的時候被男主逮了個正著……

  未完待續……

  蒼天哪!大地啊!額的天神耶穌大老爺啊!這劇情還可以再狗血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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