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1
發表於 2016-1-29 10:50:48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五回 內宮密史浮水面 青天定心正三綱

  自古以來,凡是當皇帝的,因政治要求、職業要求和自身要求三重大山的壓迫,自都需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個基本條件。而這前朝皇帝老兒,也就是宋真宗同志,自也不能例外,嬪妃眾多、鶯鶯燕燕,自是別有一番風流在後宮。

  真宗同志的原配夫人(也就是皇后殿下)早死,正宮虛空,後宮之內,人人覬覦正宮之位,紛爭不斷。

  而在這其中,有兩名妃子極為特別:一個姓劉,稱劉妃,一名姓李,自然就叫李妃。

  話說這劉妃和李妃情同姐妹、相敬有禮,相處得那叫一個「和諧」。這種和諧在「爭寵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後宮是極其難得與罕見的。所以日日在醋海中遨遊的宋真宗同志,自是對這二人寵愛有加。

  於是在這兩位妃子同時懷有身孕之時,真宗同志便將祖傳的兩枚金丸贈給二人,且在金丸上專程鑄字,好加以區別。

  送劉妃的金丸上寫有:金華宮劉妃。

  贈李妃的金丸上書有:玉辰宮李妃。

  而事實證明,在這勾心鬥角、生死一線的後宮,任何「和諧」都是表面現象,禁不起任何考驗。

  而打破這個後宮和諧的人正是宋真宗同志。

  就因為他那日多喝了幾杯,飄飄然多說了一句話:「二位愛妃誰若先生下龍子,便立為正宮太子,其母立為皇后。」

  俗話說:醉酒誤事,此話果然真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正宮太子什麼概念?下任皇帝接班人!

  太子他娘什麼概念?下任太后接班人!

  世間最大誘惑莫過於此!

  於是兩位娘娘安心回宮待產。

  只不過李妃的確是安心回宮待產,而劉妃卻是在待產的同時還為自己光明的未來做了非常完備且詳盡的規劃。

  若是劉妃先產下龍子,自然萬事大吉,可若是李妃先產,那又如何?

  身在金華宮的劉妃及其得力手下開始在沉默中靜心思索。

  有名人道:不在沉默中滅亡,便在沉默中爆發。

  而金華宮中的沉默,就爆發出一名「驚天地、泣鬼神」的超級反派Boos——郭槐同志。

  話說這位郭槐同志,不僅拍馬屁、鬥心眼、拉權勢樣樣精通,更為難得是,這郭槐同志還極具天賦的創新意識及大膽的實踐精神。

  正所謂: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而這位大反派郭槐同志在重重壓力之下、絞盡腦汁之間,想出的這條「驚天地、泣鬼神」的超級經典大計謀就是——狸貓換太子。

  不僅很烏龍,而且很離譜,但劉妃卻有這個本事將這「烏龍」與「離譜」轉換成「事實」和「真實」。

  因為劉妃同志恰巧是這後宮之內最有背景、最有權勢、最陰險狡詐的掌權母老虎。

  擋我者死,逆我者亡!

  而更不巧的是,先誕下龍子的正是李妃。

  於是劉妃和得力手下郭槐同志,開始著手實施具體步驟是:

  第一步,尋一隻狸貓,扒去毛皮,使其呈光溜溜、血淋淋之貌,由郭槐領隊,帶領一名心腹宮女與早已事前買通的接生喜婆,趁李妃產後血暈之際,用此狸貓換走太子。

  不明白為何要剝去狸貓毛皮?

  拜託,請回去重修生理生物課程。

  出生之時誰不是光溜溜、血淋淋的?

  送一隻毛皮頗為茂盛一眼就能看出是狸貓的動物去換太子?

  難道當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宋真宗同志是智障不成?

  (事後證明宋真宗同志智商還行,但情商明顯不高,一激動就失去了判斷力。)

  第二步,由心腹宮女攜出太子,才宮內尋一處僻靜之地將太子殺死,拋入金水橋下,神不知、鬼不覺。

  第三步,有請宋真宗同志前來,聲情並茂演繹玉辰宮李娘娘誕下妖孽、禍亂宮廷的戲碼。

  於是百口莫辯的李妃連月子都沒來得及做,就被歡送入了冷宮。

  大功告成!劉妃大喜,郭槐大喜,金華宮大喜。

  可惜,劉妃和郭槐雖然心眼長了不少,但眼神卻是不咋樣——沒有識人之才。

  被他們認定應為心腹的宮女寇珠,本質卻是一位為人正直,素懷忠義的女中英傑。

  寇珠並未將太子殺死,而是將其送到了負責採辦果品的首領太監陳林房內。

  負責採辦果品的首領太監,可自由出入禁門。

  於是心存良知的陳林公公便利用公職之便,將太子送到了南清宮八王爺手中。

  八王自知此時自己不是劉妃對手,只得將太子認作親兒,排在親生兩兒之後,便是以後的三世子。

  再說劉妃一月之後產下龍子,即被封為太子,自己被封皇后,自是風光無限,前途一片大好。

  無奈,作惡太多,天理循環,這位短命太子竟只活了不到六年,便得怪病,一命嗚呼。

  於是宋真宗同志便沒了兒子送終,也沒了太子繼位。

  無獨有偶,恰逢八王領三世子進宮面聖,真宗同志一見此兒,面容形態皆與自己小時一模一樣,心生喜愛,當下拍案決定立為東宮太子,承嗣繼位。

  太子東宮立位,自該往各宮看視,而負責帶領太子之人,正是太監陳林。

  太子去的最後一宮,便是冷宮,而冷宮之內,只有一位娘娘,便是玉辰宮李妃。

  直到這日,李妃才明白自己冤情的來龍去脈,才首次見到自己親生兒子。

  可此時,劉后根基已定,且牽涉太廣,已無回天之術。

  唯一期望,便是自己親兒有朝一日登基為皇,才有能力與劉后相抗,替自己洗去冤屈。

  本應如此,但卻出了一點小差錯。

  太子雖不知李妃乃是自己親娘,但因母子天性攸關,自從見到李妃便總是牽掛不已,最後竟向劉后請願求赦了李妃之罪,引起劉后疑慮,便命郭槐前去拷問寇珠。

  寇珠自知命無幾日,毅然墜樓自盡。

  劉后疑惑更重,終是引起殺機。

  三日後,冷宮大火,李妃喪生火海。

  劉后終於安心了,太后終於是她的了。

  可是她卻不知,李妃卻因這場大火,在兩位忠義太監的捨身護助下,逃出了禁宮。

  替李妃葬身火海的小太監名為:余忠。

  助李妃逃出禁宮的太監名為:秦鳳。

  太監秦鳳有一名遠房親戚姓范,家住草橋鎮西華縣,這位范先生年輕之時乃是遠近聞名的俊朗男子,夫婦早亡,僅留一子,聰慧懂事,取名為:范瑢鏵。

  李妃因冷宮大火雙目失明,秦鳳與范瑢鏵不離不棄相隨左右,後秦鳳病死,只留李妃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直至今日。

  這便是那個凡是現代人都略知一二的「狸貓換太子」的來龍去脈;也是那位穩穩坐在木椅之上,一臉異常平靜的范大娘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娓娓道清的「陳年舊事」。

  *

  「包大人,這便是老身袋中之物的來歷,你可聽清楚了?」

  昏暗花廳之內,只聽得范大娘平淡聲調徐徐而訴,隨夕日餘光緩緩淡下、弱去,最後歸於一片暗寞。

  落日餘暉縷縷穿過窗欄而入,映射花廳之內陰影重疊,顯得眾人臉色陰晴不定。

  花廳內一片死寂。

  包大人黑面重凝,緩緩打開手中錦布袋,從內取出一物,捏在指尖。

  霎時間,光華滿室,燦燦耀目。

  只見包大人指中之物,乃是一枚雞蛋大小的金丸,流光溢金,精緻非常,定眼細望,只見金丸上精巧鐫有幾字:「玉辰宮李妃」。

  「大人,這……」公孫策與展昭同時驚呼,難掩滿面驚愕之色。

  范瑢鏵直直望向范大娘,雙眸溢滿水汽,雙唇顫抖不止。

  金虔面如哭喪,好似見了催命無常一般,比起花廳內眾人的震驚臉色,實屬異類,幸好此時無人留意。

  范大娘面色平靜異常,一雙盲目無波無瀾,靜靜望向包大人,緩緩道:「包大人,可曾後悔聽老身說這段陳年舊事?」

  包大人利目如電,定定直望眼前老婦,一字一頓,沉聲道:「如何知這金丸是真是假?」

  盲目蕩起一絲漣漪,范大娘沉聲道:「包大人不妨擰開金丸看看。」

  眾人目光直直射去,但見包大人雙手一轉,金丸啪的一聲啟為兩半,在金丸之內,竟藏有一枚光華寶珠,晶瑩剔透,潤光如水,熒熒散出淡彩暈光。

  「九曲夜珠?!」公孫先生驚道。

  「公孫先生好眼力,」范大娘幽幽道,「此珠正是宋氏先祖開國之時所得『九曲夜珠』,為皇室傳室之寶,世間只有兩枚,一枚在此,一枚就在當朝太后的金丸之中。」

  花廳內頓時人聲寂滅。

  突然,只見包大人猛然起身,撩袍下跪,叩首呼道:「微臣包拯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大駭,愕然不知所措。

  倒是金虔反應最快,嗖得一下竄上前,朝著范大娘跪地就叩:「開封府捕快金虔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展昭、公孫策對視一眼,微一頷首,同樣跪身叩首呼道: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開封府主簿公孫策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范大娘——不此時應該稱李后,從木椅中緩緩站起身形,一雙無瀾盲眸中漾出層層水光,雙唇顫抖,手臂微抬,朗聲道:「包愛卿平身,眾愛卿平身……」

  聲音依然平靜無波,卻在句尾之處隱隱透出顫聲。

  眾人聽言,這才一一起身,躬身垂目,不敢直視。

  忽然,就聽李后身後「撲通」一聲。

  眾人順聲望去,只見范瑢鏵纖細身軀蜷縮在地,微微顫抖,朗朗嗓音顫然升起:

  「草民范瑢鏵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皆是一愣。

  李后也是一愣,面帶疑惑道:「鏵兒,快起來,這是何故?」

  「草、草民不敢……」聲音中已經隱隱透出顫音。

  李后臉上漫上一抹無奈笑意,摸索上前,彎腰將范瑢鏵扶起身,緩緩道:「你是為娘的孩兒,無論為娘是何身份,你都是為娘的孩兒!」

  「娘親……」范瑢鏵抬首,一張精緻臉龐已經掛滿晶瑩淚珠,「孩兒以為鏵兒不是娘親的親兒,從此以後,就再、再也不能侍奉娘親左右,再也不能為娘親熬粥捶背……」

  「傻孩子……」李后微微搖頭,臉上現出慈愛笑意,「咱們娘倆相依為命十年有餘,為娘怎可能不要鏵兒呢?為娘聽慣了鏵兒的囉嗦,也習慣了鏵兒給為娘揉肩捶背,如何能捨得鏵兒?」

  「是!孩兒以後一定還像以前一般,日日給娘親揉肩捶背!」

  范瑢鏵一聽此言,一臉正色,緊緊握住李后雙手,見李后回握自己手腕,雙眸閃動,不由勾唇一笑。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燦然一笑,翩然無雙。

  嘖嘖……

  聽到自己的娘親尊貴身份,最先擔心之事,竟是以後不能為娘親熬粥捶背……

  世上居然有如此不計較個人得失的稀有動物……

  真是個孝順的美少年啊!

  金虔正在感動慨然,突感一股勁風襲過雙腿,頓覺腿彎一軟,撲通一下就撲倒在地。

  嗯哈?

  經驗豐富的金虔立即認識到自己被點穴了。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偏在咱欣賞美少年的時候出來煞風景?

  金虔頓時心頭冒火,細目橫掃,直朝展昭射去,卻驚覺身側三人,包大人、公孫先生和展昭也同時撩袍跪地,口中呼道:

  「微臣包拯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開封府主簿公孫策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啊呀!

  金虔這才回過味兒來。

  當朝天子是李后的親兒子,那這范瑢鏵作為李后的義子,自然也就是皇上的義弟——

  皇上的義弟不就等於王爺千歲!

  「開封府捕快金虔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金虔趕忙叩首隨聲呼道。

  嘖嘖,還是貓兒反應快。

  若是連包大人都跪了,咱還沒跪,豈不是大事不妙。

  貓兒,夠義氣!

  「包、包大人?!展、展大人,公孫先生!嗯、恩公?!」

  范瑢鏵一見眼前跪的這四人,頓時就慌了神,剛忙上前左右攙扶。

  「范瑢鏵如何受得起!折煞瑢鏵了!幾位大人快快請起!」

  「謝王爺!」四人同時起身施禮。

  李后聽到到范瑢鏵驚慌失措嗓音,搖頭笑了笑,又轉向包大人方向,漸漸肅起臉色道:「包卿,哀家的冤屈全依仗卿家了!」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一聽此言,全都沉了臉色。

  金虔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細目偷望眾人面色,心中不由感慨:

  一個是當朝黑心太后,一個是內宮總管太監,權傾朝野,位高權重。

  老包不過一個三品朝官……

  這不是雞蛋碰石頭,霉運沒個頭嘛!

  李后盲眸灼灼,不動不移。

  包大人雙眉緊蹙,面色凝重。

  突然,就見包大人猛然抬眼,目光凜凜道:「包拯食君之祿,自當為國盡忠,為君分憂!郭槐劉后惑亂宮廷,人神公憤;太后千古奇冤,自當昭雪。此此案不審,此冤不平,世間天理何在?包拯自當盡心竭力,還聖上一個母后,還後宮一個太后,還天下一個公道!」

  李后聽言,慢慢閡緊雙目,兩行清淚緩緩而下,澀聲道:「哀家果然沒選錯人,包卿果為忠君愛國之士……」

  包大人抱拳施禮道:「太后過獎,此乃微臣分內之事!」

  李后微微頷首,抹去淚痕,又道:「不知包卿如何安排?」

  包大人皺眉思索片刻,回道:「啟稟太后,此時我等身處異地,人多口雜,耳目眾多,恐有洩露,因此臣請太后赦微臣冒昧之罪,未能將太后身份顯露人前,只請太后屈尊貴駕,先隨微臣欽隊回京,再細做打算。」

  李后點點頭,望了包大人方向一眼,又轉頭對范瑢鏵道:「鏵兒,為娘累了,扶為娘去休息吧。」

  包大人一聽,趕忙提聲呼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何在?!」

  「屬下在!」四大校尉應聲推門而入,抱拳道。

  「請范氏母子廂房休息!定要好生保護!」

  「屬下遵命!」

  四大校尉領命,立即護至李后與范瑢鏵身側。

  李后扶著范瑢鏵手臂,慢慢向門口走去,來到門口,卻停住腳步,道:

  「朝堂之上,賢能眾多,包大人可知老身為何偏偏向大人鳴冤?」

  嗯?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

  金虔自然也是納悶,心道:

  開封府不就是聞名天下、名垂千古、揚名海外的冤案平反勝地嗎?

  鳴冤就去開封府!這已是眾人皆知常識,有何奇怪?

  就聽李后繼續不緊不慢道:

  「那郭爺乃是郭槐義子,包大人仍是依律處辦,就表包大人不畏權勢,不懼皇權;而包大人為護西華百姓,又設法令全縣百姓聯名上告——」

  頓了頓,又道:

  「那幾日的說書段子,倒是挺有意思的。」

  說罷,跨檻而出。

  留花廳四人面面相覷。

  嘖……

  前兩句聽懂了,那自是稱讚包大人。

  可這最後一句是啥意思?

  金虔思如閃電,細目一轉,頓時驚喜過望:

  感情這新上任的太后是個喜歡聽評書段子的主兒,這豈不是意味著咱以後也有了本錢去巴結皇親國戚?!

  蒼天啊,大地啊,咱終於熬到翻身鹹魚把歌唱的這一天了!

  「公孫先生,本府以為太后最後一句寓意頗深,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金虔正在暢想美好藍圖,突聽身側包大人問話,趕忙收回心神,豎耳聆聽。

  只見公孫先生略一思索,抱拳道:

  「學生以為,太后此言定是暗示此案非比尋常,牽涉極廣,若是想為太后平冤,必是有勇有謀、謀勇相合、勇謀互配之人方可勝任。而太后正是從郭廣威一案斷出大人正是適合人選,所以才選中大人。」

  包大人一聽,不由撚鬚一笑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太后卻斷錯了,本府雖有匹夫之勇,但若無公孫先生獻策,無展護衛相護,無金捕快助力,如何能稱之為有勇有謀?」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皆同時抬眼望向黑臉欽差。

  只見包大人黑面鍍上一層凜然正氣,肅然道:「包拯有你三人相助,何愁冤案不平,天下不公?!」

  「大人,學生……」公孫先生鳳目微紅,儒面動容。

  「大人,屬下……」展昭抱劍上前,星眸內瑩光閃動。

  「學生(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公孫先生,展昭同時抱拳呼道。

  「大人,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金虔也提步上前,眼眶泛紅,抱拳舉誓道。

  嘖嘖……老包這幾句話實在說的好、說得妙!

  餘音繞耳,激盪胸懷。

  官方堂皇說法,這就叫:集體主義精神,團結就是力量!

  而在百姓俗語中,還有一條較為通俗易懂的解釋:

  咱們都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甭想跑!

  *

  第二日,包大人不敢再耽擱片刻,當下命令隊伍即刻啟程回京。

  李后與范王爺被奉為包大人遠親,隨欽差隊伍一同啟程,由後被告知真相的四大校尉貼身保護,安全無憂。

  金虔總算脫離清掃縣衙及茅廁噩夢,欣喜異常。

  路途之上,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審時度勢,不過數日,便謀好對策:

  劉后權傾朝野,郭槐隻手遮天,兩人皆是不易對付之人。而原告李后,無權無勢,僅有一枚金丸作為物證,此案困難重重。

  若想扳倒劉后郭槐,必要搜齊人證。

  太監陳林,八王千歲,都是有力人證,若有他二人相助,平冤自然有望。

  而此案牽涉其廣,又涉及內宮隱密,加之郭槐手下高手甚多,若是一個不小心,走漏風聲,李后性命危矣。

  所以查案之策,自是秘查為上,明斷為下。

  包大人也是定好行程:歸東京汴梁之後,先請公公陳林,再去南清宮拜見八王,辨認金丸,識認國母,為證公堂。再由包大人、八王千歲聯名上奏,稟明聖上,請聖上公斷。

  如此一來,李后洗冤有望。

  謀略已定,萬事俱備,眾人摩拳擦掌,只等入汴梁,放手一搏。

  於此相對,這一路之上,倒是無驚無險,相安無事。

  只除那位范小王爺,舉止稍稍有些出人意料。

  這倒不是說范瑢鏵常常惹是生非。事實上,他因其容貌出眾、言辭得體、舉止有禮,不過幾日,就獲得了欽差隊伍上下一致好評,榮升為繼御貓展昭之後第二位最受歡迎之人。

  說他出人意料,只是因他待人態度頗有些令人不解。

  范瑢鏵對包大人,尊敬有禮,這很正常。

  對公孫先生,同樣尊敬有加,這也很正常。

  對御前護衛展昭,那叫一個崇拜——見多不怪,自然正常。

  對其餘眾人,無論官職大小,皆是謙虛有禮,很是難得,更是正常。

  唯一不正常之處,便是他對待金虔之舉。

  開封府上下,都知金虔此人,嘴上功夫厲害,口才犀利,唇舌如箭。市集砍價,放眼汴京,無一人可敵,素有「市集砍價天下無敵手」之稱,其戰鬥力可怕只能用彪悍二字來形容。

  但除此之外,似乎再無可取之處。

  輕功不錯,但比起展大人自是差了一大截;

  醫術湊合,可比起公孫先生那就差得遠了;

  武藝不行,比起四大校尉——沒有可比性;

  威望……咳咳……

  加之此人平時愛財如命、偷懶耍滑、怕苦怕累、貪生怕死,工作積極性實在不高……

  所以,開封府上下對金虔的評價只有一句話:

  一個擺不上檯面口齒伶俐的小人物罷了。

  但是,偏偏是這位金捕快,卻獲得了那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范瑢鏵小兄弟的異常尊敬。鞍前馬後,一日三禮,絕不缺席。

  如何不讓人匪夷所思,猜測紛紛。

  莫說開封府一行上下覺得納悶,連金虔自己也覺著彆扭非常。

  按說每日能見到一位地位尊崇且很是美貌的少年王爺對自己尊崇有禮,本該是件頗為賞心悅目之樂事,但若是加上包大人不悅目光,公孫竹子不讚眼色,以及展大人冰冷眸射,就讓人有些如坐針氈了。

  於是,金虔終於下定決心,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黃道吉日前去找范王爺攤牌。

  「王爺容稟,卑職請王爺以後莫要再來找卑職了。」

  「敢問金捕快何出此言?」范小王爺不解。

  「王爺乃是金枝玉葉,皇親國戚,卑職高攀不起。」

  「瑢鏵哪裡稱的上是什麼金枝玉葉,皇親國戚……」

  「不管王爺如何想法,王爺乃是太后義子,自然就是皇親。」

  「金捕快……」

  「卑職在!」

  「你莫不是嫌棄瑢鏵?」

  「嗯哈?!」

  「恩公果然是嫌棄瑢鏵……」

  「王爺,此話從何說起?卑職可擔待不起!!」

  「若非恩公當日市集搭救,范瑢鏵性命不保,哪裡還有今日?想當日,恩公不嫌棄瑢鏵平民身份,願捨身相救,可如今范瑢鏵只不過換了個身份,恩公便把瑢鏵當作了外人,難道不是嫌棄瑢鏵?」

  「……」金虔目瞪。

  只見眼前少年王爺神色肅然,雙眸直射自己,眸光堅定,卻難掩其中閃爍點點水光,好似秋波蕩漾,直蕩得金虔心慌氣短,頭暈腦脹。

  「卑職從未如此想過……」

  「那瑢鏵以後還可去找金捕快談天嗎?」

  「蒙王爺不棄,卑職惶恐……」

  「莫要稱瑢鏵王爺了,瑢鏵只覺彆扭……」

  「卑職不敢!!」

  「唉……」范瑢鏵滿臉失望,嘆了口氣,望了金虔一眼,突然雙目一亮,上前兩步,在金虔身側比劃了兩下,點了點頭道,「看金捕快年紀大約比我小些,瑢鏵自小就盼望能有個弟弟,以後我就叫你小金吧。」

  「……但憑王爺喜歡……」金虔嘴角抽動。

  號稱東京汴梁市集砍價第一的名嘴金虔,今日慘遭大敗,鎩羽而歸。

  於是在欽差隊伍裡,便常能聽見如此話語:

  「小金,別吃這麼多野果,對身體不好。」

  「小金,趙虎大哥叫你去幫忙,怎可推辭?」

  「小金,衣服怎可如此邋遢?快整理俐落,成何體統?!」

  「小金,為何如此不小心,衣服破了也不知縫補……」

  於是一眾不解目光皆變作看熱鬧眼神。

  於是,當金虔山窮水盡、走投無路、逃生無門、下定決心硬著頭皮前去尋范小王爺心中偶像做外援之時,某人只是輕飄飄送來一句:

  「展某何德何能,能左右王爺想法?」

  說罷,策馬飄然而去。

  徒留金虔呆然立在原地,任憑身後魔音再現:

  「小金,我把你的衣服補好了,快來試試……」

  娘的,咋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囉嗦的老媽子!

  貓兒,你見死不救,太不仗義了!

  *

  欽差百人一行,浩浩蕩蕩,足足行了半月之久,才回到東京汴梁。

  這日,欽差包大人一行行至汴梁外城南熏門外,鳴鑼開道,錦旗飄揚,城內百姓皆知包大人歸城,皆是欣喜異常,夾道歡迎。

  一時間,道路擁擠不堪,人山人海,致使包大人隊伍被阻,行隊緩慢,連隊前開道騎兵都不得不下馬步行,以防不慎傷了百姓。

  好容易行至內城,還未入城門,守城隊官便急急來報,說是有人已在城門恭候多時,請包大人下轎相見。

  此報傳來,眾人皆是一驚。

  要知此次包大人出行,乃是奉旨出行,所到之處猶如聖駕親臨,此時雖已回京,但聖旨未復,包大人仍是欽差身份,按理若是有人相迎,也應跪迎轎前,哪有請欽差下轎向見之理。

  除非是御駕臨門,或是王爺久候。

  包大人一聽,自然不敢怠慢,趕忙下命停轎,整官帽、抖官袍,緊玉帶,下轎出迎。

  官靴還未沾地,就聽前方傳來一聲尖細高笑:

  「哈哈哈,包大人此行辛苦了,咱家在此先行施禮了。」

  眾人抬眼一望,無不大驚失色。

  只見面前一隊人馬,錦服玉帽,手持拂塵,齊齊整整,分立兩旁。

  正中站有一人,頭戴烏紗鑲玉帽,身穿大紅錦花袍,白玉金腰帶,腰繫長穗翠玉飾,手執一柄銀白拂塵,透明飄絲。身高不到六尺,溜肩膀,水桶腰,滿腰肥肉隨著笑聲上下忽顫,花白髮,圓臉龐,皮發亮,兩道倒掃銀眉斜插入鬢,斜縫眼,長眼袋,雙唇微紅,下巴光滑,年紀至少六十上下。

  展昭無聲無息後撤幾步,不招痕跡護到包大人官轎之後一頂素轎之側,那轎中,正坐著玉辰宮李后娘娘;轎旁,正站著一臉凝重的范瑢鏵。

  公孫先生鳳目一轉,眼色飛出,四大校尉同時身形一換,齊排包大人兩側。

  金虔雖不明所以,但一見形式不對,也立即後退幾步,緊隨展昭身後。

  就見包大人臉色一整,利目一凜,隨即擺出官威,上前一步抱拳道:「包拯不知郭槐郭公公久候,失禮了!」

  此言一出,就聽身後轎內李后倒吸一口涼氣。

  金虔更是膽顫心驚,心道:

  這圓滾滾、油亮亮的老頭就是臭名昭著的郭槐?

  活脫脫一個腐壞長毛的油光大黏糕啊!

  完了完了,終極boos貿然登場,我方裝備級別皆不夠格,準備被秒殺吧!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2
發表於 2016-1-29 10:51:04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六回 城門小差役救急 花廳同商議後策

  郭槐郭公公和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一個是內宮內作威作福、翻雲覆雨的人物;一位是兢兢業業、為國盡力、為百姓鳴冤的清官,平日裡互相都看不順眼,自然甚少往來。說得好聽點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說難聽點,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日,這位郭公公卻無緣無故不辭辛勞繞過大半個汴京來到城門前專程等候包大人,如何不令人費解。

  而知道「狸貓換太子」一案真相的幾位,更是驚疑不已,但臉面之上,卻是偏偏不能顯出半分。

  只見包大人微微頷首,抱拳繼續施禮道:

  「郭公公,本府有禮!」

  郭槐臉皮一揚,也彬彬回禮道:

  「哈哈,咱家可受不起,包大人有禮了!」

  說完這兩句,這二人似再無話可說,只是雙雙挺著肚子,定定瞪著對方。

  便見城門之前,一邊是百人欽差護隊,旌旗紛飛,嚴陣以待;一側是內宮公公儀隊,拂塵飄灑,毫不退讓。

  兩位領頭大哥,一位面色黝黑,利目如電,正氣灼灼;一位油光滿面,縫眼滲光,皮笑肉不笑。

  一時間,風凝聲滯,氣氛緊張萬分。

  兩人對視了半晌,才見包大人緩下神情,抱拳道:「不知郭公公到城門迎本府入城,可是有要事告知?」

  「包大人哪裡話?」郭公公斜縫眼一眯,眼帶一抖,堆出一個笑臉道:「咱家只是念包大人此去陳州一路辛苦,特在城門等候,以備薄利,好為包大人接風。」

  說到這,微一側頭,向身後小太監道:「還不呈上來?」

  身後一名小太監趕忙捧了一個托盤小跑上前,盤中置有一金邊鑲花檀木匣。

  「郭公公,這……」包大人詫異。

  開封府眾人也是十分詫異。

  難道這郭公公是專程來給包大人送禮的?

  在京城城門之前?

  在眾目睽睽之下?

  如此大張旗鼓的——送禮?!

  難道他就不怕包大人治他一個賄賂之罪?

  詭異,實在詭異的緊!

  就聽郭公公繼續笑道:「咱家也知道,包大人向來為官廉潔,俗物自是難入包大人慧眼,所以咱家就不送那些勞什子的金銀珠寶了,也免得包大人笑話。」

  說到這,頓了頓,抬眼望了滿面訝色的包大人一眼,微微一笑,抬手啟開匣蓋。

  但見匣內整整齊齊放著十隻青瓷瓶,瓶口皆用紅蠟封口。

  郭槐捏起一隻瓷瓶,輕輕搖動道:「只是咱家聽說,包大人回京途中,尋到了失散多年的遠房姑母,而老夫人常年患有眼疾。這匣中的十瓶藥,都是咱家請宮內太醫院的眾位太醫費勁心力、用盡名貴藥材才配好的,想必對老夫人的眼疾多少還是有些助益。微薄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包大人笑納。」

  這一番話語說得是有情有禮,言辭得體,但聽在開封府幾人耳中,卻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包大人半路尋到遠親姑母,這位姑母患有眼疾……

  如此細枝末節,遠在千里之外郭槐,都能知之甚詳、瞭若指掌,甚至連治眼疾的藥都已早早備好……

  天哪!

  郭槐手下有多少耳目?

  又有多少耳目被安插在欽差隊伍之中?

  這些耳目打聽到了多少消息?

  郭槐又知道了多少?

  李后的身份他又猜到了幾分?

  一想到這一路之上的所說、所為、所謀,竟都是在郭槐監視之下,如何不令人脊背發涼,髮絲倒豎。

  包大人聽言面色不由一滯,但不過一瞬,便又恢復常色,抱拳躬身施禮,有條不紊回道:

  「郭公公客氣了,本府姑母不過一介布衣百姓,竟累郭公公如此掛心,實乃受之有愧。」

  郭公公掃帚眉微挑道:「包大人此言差矣,包大人忠君愛民,勤政廉潔,世人皆知,咱家不過為老夫人獻份小禮,實在不值掛齒,不值掛齒,哈哈哈……」

  「郭公公客氣……」

  「包大人,那這禮——?」

  「包拯感激,替姑母收下了。」

  「哈哈哈……」郭槐一陣暢笑,笑得渾身肥肉亂顫,「既然如此,咱家就安心了。不過咱家在城門久候,如今好容易見到包大人及老夫人,若是不給老夫人行禮請安,這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此言一出,便見包大人身形一震,猛得直起身形,虎目直瞪對面滿面笑紋的油肥公公。

  而其餘眾人,也是臉色一變。

  只見四大校尉臉色發白,公孫先生臉色泛青,御前護衛面色凝滯,范瑢鏵臉色隱黑。

  金虔臉色最是豐富,青黑藍紫皆走了一遍,最後定格在慘白色系之上。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定是大事不妙,萬事罷了!

  如此看來,這郭公公定是探聽到風聲,已然猜到幾分包大人這位憑空冒出姑母的奇特身份,所以才在此借「送禮」之名,行「認人」之實。

  李后在宮中多年,又和郭槐的主子劉后向來交好,郭槐如何能認不出?

  若是讓郭槐認出李后——那還得了!

  此時陳林未請、八王未見,人證皆無,靠山尚缺,卻先露了李后這張底牌,這戲還如何唱下去?

  可若是不讓郭槐見李后——

  憑啥?

  人家好歹一個堂堂內宮總管太監,又是迎隊,又是送禮,於情於理,這大人的姑母也該見上一見。

  若是眾人頻頻阻攔,不理不見,且不說折了郭公公及其靠山當朝太后的面子,光論這一舉動,豈不是更令郭槐生疑!

  見,不成!

  不見,也不妥!

  如何是好?!

  只見那郭槐掃視一圈,嘴角一揚,晃晃悠悠向前邁了幾步,抱拳道:「包大人,可否請大人領路,讓咱家為老夫人見禮啊?」

  包大人皺眉,半晌無語。

  郭槐繞過包大人身形,來到包大人身後,臉上劃過一絲冷笑:「包大人,請!」

  「……郭公公,請!」包大人暗嘆一口氣,只得轉過身,畢恭畢敬回道。

  「請!」郭槐臉皮一動道。

  兩人同時對望一眼,又同時舉步上前。

  金虔站在李后轎側,眼睜睜看著郭槐眼角滲出冷光,嘴角帶笑,一步一顫,邁著方步上前,只覺頭頂髮絲也隨之一步一顫。

  莫說金虔如此,就連立在轎旁的范瑢鏵,包大人身後的四大校尉,還有不遠處的公孫先生,臉色都是愈來愈差。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轎側紅影瞬間無息移至轎前。

  紅衣似火,身直若松。

  紅影只是靜靜立在轎前,氣氛便有些微妙變化。

  眾人臉色皆同時一緩,又恢復成正常面色。

  只有金虔臉色例外,臉皮唰的一下轉成了青黃不接之色。

  不為別的,只為在展昭移身之時,金虔清楚聽到一聲命令沉音,很是熟悉:

  「金捕快,藥!」

  言簡意賅,通俗易懂——才怪!

  金虔頓時就蒙了,心裡大呼無奈:

  貓兒啊,你衝鋒陷陣,把咱拽上墊背……嘖,這也就罷了,反正也不是初次,咱也被墊習慣了……只是,貓大人啊,您今個咋連句話都說不俐落?

  藥?啥藥?

  中藥、西藥、中西藥結合?

  毒藥、春藥,還是狗皮大膏藥?

  貓大人您倒是加個定語啊!

  這沒頭沒腦的,讓咱從何猜起?

  何況這老槐樹前來砸場子,備藥能有何用?

  總不能將這郭槐現毒現滅,拋入護城河了事吧……

  「老夫人,郭槐在此有禮了。」

  金虔正心頭千回百轉,腦筋飛轉,突聽前方傳來一聲問候,霎時回神,抬眼一望,頓時頭皮一麻。

  只見郭槐已經來到轎前,拱手作揖,一雙斜縫眼上挑,微紅雙唇斜勾,好一個反派大太監經典表情。

  李后轎簾密閉,絲微不動,毫無聲息。

  包大人一旁接口道:「姑母,轎前是內宮四司八處的總管,郭槐郭郭公公前來給姑母請安。」

  一片寂然。

  許久,才聽轎內傳出一蒼老聲音道:「我不過是個市集賣菜婆子,竟勞動內宮的大人來請安,賢侄啊,這不是折煞我這個老婆子了嗎?」

  「姑母說得是……」包大人一旁垂首道。

  郭槐聽到轎內傳出聲音,微微眯眼,掃帚眉角一動,又堆出笑臉道:「老夫人此言差矣,包大人為官數載,功在社稷,包大人的姑母,自然是受得起咱家這一禮的。」

  說罷,又抬眼望了密不透風的轎簾一眼,眼眉一挑道:「可是老夫人如今卻是連露個面也不肯,莫不是嫌棄咱家的身份不成?」

  「郭公公言重了。」包大人垂首道。

  郭槐眼皮一抬,瞥向包大人道:「若不是如此,咱家親自來為包大人的姑母見禮,可老夫人卻是連轎簾也不啟,這不是看不起咱家又是什麼?」頓了頓,臉上肥肉微抖,掃視周圍眾人一圈,繼續道,「咱家此次出行,也是稟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如今如此境況,叫咱家如何給太后回話啊?」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娘的,連你們頂頭上司皇帝老兒的老娘也敢得罪,你們這幫傢伙莫不是不想混了?!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皆變,不由同時望向李后素轎。

  半晌,轎中才傳出聲音道:

  「郭公公說得遠了,老婆子我不過是路上不慎染上了風寒,不可見風,還望公公見諒。」

  「哦?」郭槐挑眉道,「原來老夫人身體抱恙,咱家這就派人請內宮太醫前來為老夫人診治!」

  「這倒不必,不過是小小傷寒,休息兩日就可痊癒。」

  「哎?怎可如此草率?」郭槐掃帚眉一皺道,「咱家不才,卻也略通藥理,這就為老夫人診脈可好?!」

  說罷,晃悠身形上前兩步來到轎前,抬首就要掀起轎簾。

  可手臂剛抬到半空,就被一柄玄鐵劍鞘攔住了去勢。

  「郭公公,且慢。」

  展昭手持巨闕,端端攔在郭槐身前,朗聲道。

  郭槐一眯眼:「展護衛?」

  就聽轎中又傳出聲音:

  「郭公公不必多慮,公孫先生已為老婆子診治過,這病已無大礙,就不必勞煩公公大駕了。」

  郭槐扯臉一笑,道:「公孫先生的醫術咱家自然相信,既然老夫人之病並無大礙,那為何見不得咱家一面?」

  「……」轎中頓時無聲。

  郭公公挑起眉角,冷笑一聲,手臂一抬,又要去掀啟轎簾。

  「鏘!」劍鞘脆響。

  巨闕劍柄緊緊壓住掀簾手臂,半分不退。

  「郭公公且慢!」朗朗嗓音響起。

  郭槐長吊臉色一變,緩緩抬頭,一雙斜縫眼直直盯著眼前紅衣護衛,冷冷道:「展護衛——這是何故?!」

  「老夫人身體不適,不可見風,還請郭公公見諒。」

  展昭表情恭敬,不慍不火,可朗朗聲線中卻隱隱透出寒意。

  郭槐斜縫眼微睜,半側眼袋和油光臉皮一起,不受控制隱隱抽跳:「展護衛倒是很體諒老夫人啊!」

  「郭公公過獎。」展昭微一頷首,恭敬回道,手中的巨闕劍仍是半分不讓。

  「郭公公,」身後包大人提聲道,「本府也知郭公公乃是一番好意,只是姑母她老人家此時不能見風,郭公公卻執意要見,若是累老人家病情加重,豈不是本末倒置?!」

  「包大人!」郭槐頓時臉色一變,轉身目透凶光道,「咱家可是奉了太后懿旨前來為老夫人請安!難道包大人要違抗太后懿旨不成?」

  包大人猛一瞪眼,雙目如電,提聲道:「郭公公不是已經請過安了嗎?!」

  「連老夫人一面都未見到,如何算請安?!」郭槐回喝道。

  「郭公公難道如此不通人情?!」

  「包大人難道要違太后懿旨?!」

  一個黑臉,一個油面,雙雙互瞪,氣勢不相上下,氣氛緊張萬分,一觸即發。

  金虔縮在李后轎側,細眼滴溜溜從包大人身上移到郭槐身上,又從郭槐身上滴溜溜轉到包大人身上。

  一個黑胖子,一個油胖子,兩胖對峙,平分秋色,嘖!形勢不妙啊……

  嗯?!

  脊背突然一陣發涼,熟悉感覺讓金虔渾身一顫,直覺抬眼一望,好巧不巧,正對上一雙黑爍眸子。

  星眸深邃,正直直望向金虔。

  剛才那句不明所以的話語再次響繞耳畔:

  「金捕快,藥!」

  金虔額頭滲出點點冷汗。

  貓科動物心思果然是難以參透……

  嘖,管他三七二十一,既然這貓兒要藥,咱就盡數奉上!

  想到這,金虔拿定主意,利落解下腰間腰帶,掏出數個草藥彈丸,掄起胳膊就拋了出去。

  金虔此舉,除了背對金虔的郭公公之外,開封府眾人都看得十分清楚,只道是金虔又有奇招,便也未加阻攔。但誰也未曾料到,金虔這隨手一拋,竟會產生如此難以預料後果。

  轟隆隆隆……

  只聽數聲巨響……

  眨眼之間,四周滾滾濃煙洶湧騰起,遮天蔽日,風雲變色。

  霎時間,欽差隊伍近百人眾,皆被滾滾濃煙籠罩其中。這濃煙,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皆有,混在一處,一片雲裡霧裡;氣味更是五花八門,香臭相混、酸苦互雜,難聞至極,刺眼辣鼻,直衝眾人腦門。

  就聽濃煙密霧之中,咳嗽聲、噴嚏聲不絕於耳,還夾雜不少嘔吐之音。

  有兩詞可表:天塌地陷,鬼哭神嚎。

  其間,幾個嗓音分外清晰,穿透力極強,直搗眾人耳膜。

  「有刺客!」朗然聲線率先響起,聽起來和某位御前護衛嗓音有些相似,而且隨著聲線驟起,好似還有一抹紅影竄身驟飛而出。

  「咳咳……來人哪,保護郭公公!」聲如洪鐘,開封府大堂之上,此聲是最熟悉不過,可此時聽起來卻有些底氣不足。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展護衛,速速護送郭公公回宮!」平時儒雅聲線,此時也有些高挑,不過……聽起來怎麼有些走音……

  「刺客?!有刺客?!來人哪,保護咱家!咳咳咳咳?!來人……咳咳……展、展護衛?!你拽著咱家的領子作甚?!」光聽聲音,便能想到郭槐渾身肥肉亂顫模樣。

  「為公公安全著想,屬下只有得罪了!」朗朗嗓音似乎有些急躁,猛一聽去,倒頗有些千鈞一髮之意。

  「喂!咳咳,咱家何時說要回宮了?!包大人——包黑子!!咳咳!展昭,你給我放下咱家,聽見沒有……」呼喝聲音猝然遠去,就好似被疾風吹散一般,足見發話之人身形移動之快。

  再看開封府隊伍之內,李后轎側一名秀美少年水眸盈淚,乾咳不止,邊咳邊向身側一名消瘦差役問道:

  「咳咳咳,小金,你到底扔了什麼?」

  「厭惡達……」(註:煙霧彈……)

  「咳咳……你臉上蒙塊布做什麼?」

  「王肚米巨……」(註:防毒面具……)

  「咳咳,真是夠嗆……」

  「過腳過腳……」(註:過獎過獎……)

  「咳咳咳……」

  ……

  如此慘烈境況直持續了一炷香時間,濃煙才漸漸散去,再看城門之前,已是一片狼藉景象。

  欽差隊伍數百威武侍衛,內宮十數位威風太監隊伍,都臉色青綠,雙目通紅,趴在地上乾咳不止,還有部分抵抗力差的,早已吐得唏哩嘩啦,不省人事。

  人堆之中,只有一人定力驚人,竟仍能站立如常,臉色雖隱透青黑,但神色鎮定,定眼一望,竟是開封府尹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利眉緊蹙,環視一圈,提聲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何在?」

  「大人,屬下在此……」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只見四大校尉連咳帶喘地從地上爬起,臉色和地上眾人同屬一科,屬青綠色系。

  包大人一皺眉:「展護衛何在?」

  「屬下在!」清朗嗓音從高處傳來。

  眾人抬眼一望,只見一抹紅影踏空而至,身如驚鴻,迅如閃電,好一身絕世輕功。

  只見展昭面色如常,雙眸清明,落地抱拳恭敬道:「啟稟大人,郭公公已在屬下護送之下安然回宮,請大人放心。」

  包大人定定瞅了展昭面容一眼,黝黑臉皮微微動了動,點了點頭道:「有勞展護衛了。」

  「屬下分內之事。」

  包大人點了點頭,又轉頭四下望了望,疑惑道,「公孫先生?」

  「學生在……」

  只見公孫先生從包大人官轎之後步出,神情如常,只是在口鼻處圍了一條布巾,定眼一看,竟是一條腰帶。

  此次不僅是包大人,連四大校尉的臉皮都不由微微一抽。

  包大人環顧眾人,點了點頭正色道:「隨本府去看看老夫人。」

  眾人點頭,隨包大人一起來到李后轎前。

  可待眾人定眼一看,卻都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轎前左側范瑢鏵雙目赤紅,乾咳噴嚏不止。

  素轎轎簾高挑,李后端端坐在轎內,雙目緊閉,手掌順胸,臉色雖有些泛白,但與其餘眾人相比,自是好了幾倍不止。右側金虔,臉上蒙了一塊面巾,正撩著衣擺下襟為轎中人呼呼搧風,邊扇口中還大獻慇勤道:

  「老夫人哪,您剛剛吃的那顆,可是咱嘔心瀝血煉製的『清心丸』,可謂是『有病治病、沒病養身』的大補藥啊!只要您吃了藥,一會兒就能緩過來。咱現在先透透風,換換氣,您要是還有哪兒有不舒服,趕緊告訴咱,咱立刻就去請公孫先生來為您診脈——」

  「咳咳……」公孫先生乾咳兩聲。

  金虔這才瞄到包大人一行,趕忙束立身形,躬身抱拳:「屬下見過大人!」

  包大人臉皮又隱動兩下,上前施禮道:「姑母可還安好?」

  聽到包大人聲音,李后才緩緩抬頭,微微笑了笑道:「賢侄不必擔心,老身一切安好。」

  包大人點點頭,又轉向范瑢鏵道:「范賢侄可還安好?」

  「咳咳,有勞包大人費心,瑢鏵……還好。」范瑢鏵邊咳邊回道。

  包大人這才緩下臉色,轉身提聲道:「來人,備轎,打道回府!」

  「屬下遵命!」身側幾人同時抱拳道。

  開封府眾人得令,於是立即整頓隊伍,準備入城回府。

  可奈何眾人手煙霧所害至深,好些侍衛連站也站不穩,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欽差隊伍才恢復原來隊形,晃晃悠悠向城內開拔。

  倒是在這一個時辰之內,眾人皆聽到幾句寓意頗深對話。

  「公孫先生,明日還煩請先生為本府備上幾張遮面布巾,以備不時之需。」

  「大人所言甚是,學生也覺有此必要。」

  「……嗯,也為王朝他們備上幾條吧。」

  「學生明白。那展護衛呢?」

  「展護衛……」

  「……大人。」

  「……自然也要備上。」

  「學生明白……」

  *

  待包大人欽差隊伍匆匆歸至開封府衙,已是黃昏時分。草草將人員安排妥當,包大人便急忙召集幾名心腹及李后母子於花廳商議大事。

  花廳之外,四大校尉嚴陣以待,專心守備。花廳之內,李后正中落座,范瑢鏵、包大人、左右分立,公孫先生、展昭守在包大人身側,金虔無處可站,只得不情願站在范瑢鏵身側一尺遠處。

  李后面色陰凝,一雙盲目毫無光彩,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道:「包卿,此次郭槐前來,莫不是……」

  包大人臉色沉黑,抱拳道:「啟稟太后,那郭槐怕是已猜到太后身份……」

  李后皺眉,沉吟半晌,緩緩道:「包卿將哀家身份隱瞞得如此隱秘,那郭槐竟還能探到哀家身份……難道這郭槐當真如此神通廣大?」

  包大人望了李后一眼,皺眉想了想,側身道:「不知公孫先生有何高見?」

  公孫先生拈鬚沉思片刻,抱拳上前道:「太后與大人不必太過憂慮,依學生看,郭槐今日城門出迎,反倒露出了破綻!」

  眾人一聽,頓時一愣。

  只見包大人抬眼直望公孫先生,鄭重道:「先生請細說。」

  公孫先生點點頭,繼續道:「郭槐今日城門所為,目的無非有二。其一,假請安之名,行認人之實。但在學生看來,此舉實是下下之策。」

  說到此處,眾人皆是有些不解,都莫名望向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郭槐想趁問安之際,以確認太后身份。若是見到太后,自然最好,可若是開封府上下拚死不讓他見,他也能確定太后身份。此計本是一石二鳥之計,但郭槐又豈能料到,突然冒出一齣『抓刺客』的戲碼,將他的精心計劃全盤打亂。」

  說到這,公孫先生臉上笑意更重,鳳眼飄向金虔,微微壓低聲音道:「其實莫說是郭槐,這開封府上下,誰又能料到——」

  霎時間,眾人目光如炬,燦燦射向金虔,一時間,屋內悄無聲息,心跳可聞。

  金虔只覺頭皮發麻,偷眼環視一週,但見眾人臉色不善,眼皮一抽,趕忙自救道:「公孫先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不知這其二是——」

  公孫先生鳳眼一眯,收回目光,繼續道:「其二便是這郭槐想借今日之舉暗示大人,我等所作所為都在郭槐監視之下,並以此威脅大人莫要輕舉妄動。只是此種做法也是自暴其短。」

  眾人又是不明。

  范瑢鏵皺眉疑惑道:「先生此話又當何解?」

  公孫先生拈鬚道:「小王爺,若你是郭槐,早已確信太后身份,該如何應對?」

  「這……」范瑢鏵纖眉微蹙,頓了頓,抬眼道,「定是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公孫先生微微點頭道:「可那郭槐卻並未路途之上殺人滅口,這恰是表明郭槐對太后身份並不確定,所以才想出這『認人』之策。」說到這,公孫先生又是一笑,「想這一路之上,行程半月之久,可郭槐卻是連太后身份也無法確定,還要勞動他老人家親自來探。想這郭槐手下的一眾耳目,探聽功夫也不過爾爾。」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不由一樂,包大人、李后臉色皆緩,金虔更是險些噴笑出聲,心道:

  原來這老槐樹今日擺這麼大排場,感情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嘖嘖,可惜啊可惜,卻被這公孫竹子一語道破。

  就見包大人點頭道:「聽公孫先生一言,果然豁然開朗。那不知依先生高見,此時該如何是好?」

  公孫先生聽言臉色一正,抱拳肅然道:「大人,依學生所見,此案定要早早搜齊人證,早審早結才好,遲則生變!」

  包大人點點頭道:「本府也是如此考慮,此案是宜快不宜慢,宜急不宜緩。」

  「此話何解?」李后問道。

  包大人躬身回道:「稟太后,太后若想沉冤昭雪,一需物證,二需人證。物證金丸雖已備,但人證陳林與八王二人,我等尚未得見,若是讓那郭槐與劉后先行一步,微臣恐怕這兩名人證不保。」

  李后一驚,呼道:「包卿是說,那郭槐和劉后會加害這二人?」

  包大人垂首道:「微臣不敢妄言。只是這郭槐與劉后二人,權傾朝野、耳目眾多,勢力盤根錯節,不可小窺,我等不得不防。」頓了頓,又道,「此刻當務之急,就是請見陳林公公及八王千歲,待人證物證一全,便立即稟報聖上,請聖上做主。」

  公孫先生抱拳道:「大人所言甚是!」

  包大人點點頭,提聲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屬下在!」四人同時進門抱拳道。

  「即刻備轎,本府現要立即進宮,會見陳林陳公公。」

  「屬下遵命!」

  吩咐完畢,包大人又向李后施禮道:「太后一路辛苦了,請移駕廂房休息。」

  李后點點頭:「有勞包愛卿了。」

  公孫先生定定望著兩人,卻突然臉色一變,呼道:「且慢!」

  包大人疑惑,問道:「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鳳眼定定望向李后,又轉向包大人,沉聲道:「大人,那郭槐今日明探不成,定然再生他計,只怕這下一計,便是陰損招數了。」

  包大人聽言,頓時雙眉一緊。

  范瑢鏵不由一驚,臉色微變道:「公孫先生此言,莫不是說娘親性命有憂?」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緩緩道:「這倒未必。太后此時乃是包大人遠方姑母身份,與郭槐、劉后、聖上皆毫無牽扯,無名無份,郭槐何懼之有?學生擔心的,乃是另一物的安全。」

  李后臉色一變,道:「公孫先生所說的可是金丸?」

  公孫先生點頭道:「那金丸正是關鍵縮在!金丸若在,則可證太后身份,金丸若無,則太后身份無法證明。到時,即便是陳林公公、八王千歲皆與太后相認,但無物為憑,怕是難以堵天下悠悠眾口,太后正名怕也是無望。」

  展昭雙眉緊蹙道:「先生是說,那郭槐會派人前來盜取金丸?」

  公孫先生先是點頭,後又緩緩搖頭。

  眾人一見,皆是納悶非常。

  范瑢鏵開口問道:「公孫先生,你這是為何?」

  公訴先生皺眉道:「劉后也有金丸,自然知道李后手上金丸意義非常,所以學生料想郭槐會派人前來盜取金丸;但那郭槐連李后身份也未曾酌定,又豈能得知金丸已在我等手中?所以學生所猜所想,不過是依理推斷,或許有所偏頗。」

  包大人皺眉片刻,沉聲道:「雖說如此,但公孫先生所想也不無道理,這金丸——還是要妥當安置才好。」

  李后聽言,也覺事關重大,趕忙從懷中掏出置金丸的錦袋道:「那依公孫先生所見,這金丸該置於何處?」

  眾人一聽,頓時也犯了難。

  若知這開封府上下,是出了名的勤儉節約、兩袖清風,唯一值錢的就只能算是那柄尚方寶劍和三口御鍘了。只是這四樣東西,雖然名堂不小,但卻是無法買賣——說白了,就算有人敢賣,也無人敢買,自然也沒什麼賊偷惦記。

  所以這偌大一個開封府,卻是連個放財務的庫房都沒有,更別提什麼藏寶物的密室之類了。

  如今這憑空冒出一枚金丸,該放置何處?

  眾人是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又瞅向了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不愧為開封府首席智囊,鳳眼一轉,就想到了點子:

  「讓人貼身攜帶,再令人貼身保護,自然萬無一失。」

  主意是不錯,可是讓誰攜帶這枚危險係數極高的金丸?

  眾人將目光移向李后,但又同時暗暗搖頭。

  拜託,這位可是眾矢之的,金丸放在她身上,這不是敲鑼打鼓招人來搶嗎?

  眾人目光有移向包大人——

  每日上朝,退朝、出行、蒐證,這幾日還要會見陳林公公、八王千歲,如此繁忙,萬一一個不小心,把金丸丟了怎麼辦?

  目光再移向公孫先生——

  足智多謀,心思縝密,自是上上之選,只是——這幾日乃是非常時期,公孫先生怕是要貼身陪伴包大人左右,出鏡率太高,不太保險啊。

  於是眾人眼眸又移向四品御前帶刀護衛——

  武藝高強,無人匹敵,同是上上之選。但是……若是真有刺客盜賊來犯,展護衛是該保護金丸為先還是以保護太后為先?再說,刀劍無眼,萬一展護衛一個不小心,被刺客劃破了衣襟,金丸掉了出來,豈不是被刺客撿了個大便宜?

  眾人暗嘆一口氣,又將目光移向了金虔——

  心眼多、腿腳快……

  但怕就怕心眼太多,腿腳太快,這金丸若是到了此人手裡,怕還沒捂熱就被拿去換了銀子也說不定……

  所以,當眾人目光射向范瑢鏵之時,目光中皆蘊含了同一種信息:

  小哥,就是你了!你就認了吧。

  「還是勞煩小王爺吧。」公孫先生一鎚定音。

  范瑢鏵自是不敢推託,恭敬接過錦袋,仔細揣在懷裡,正色道:「瑢鏵定然捨命保護金丸。」

  水眸凜然,纖腰挺直,少年此時確顯出幾分英雄本色。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

  就聽包大人提聲命令道:「展護衛、金捕快聽令,本府命你二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安全,若是小王爺稍有閃失,為你二人是問!」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高聲道。

  「……屬下遵命!」金虔暗自哭喪著臉回道。

  貼身保護?

  也就是說要做24小時的貼身保鏢……

  和一隻最近脾氣異常古怪的貓兒一起保護一位異常聒噪的「老媽子」?!

  莫說24小時,怕是不到兩個小時咱就要陣亡了……

  老包啊老包,你莫不是嫌咱的煙霧彈效果太過「驚嘆」,所以趁機報復吧……

  **

  小小番外:

  括號中為老包和公孫竹子對話的真正含義,貨真價實,絕無虛假——

  「公孫先生,明日還煩請先生為本府備上幾張遮面布巾,以備不時之需。」

  (公孫先生你倒是聰明,解下腰帶做面巾,可咱這是官服的腰帶,豈能說解就解?!)

  「大人所言甚是,學生也覺有此必要。」

  (學生失慮了,回去立馬給大人準備。)

  「……嗯,也為王朝他們備上幾條吧。」

  (王朝他們也挺慘的,別忘了給他們備幾條。)

  「學生明白。那展護衛呢?」

  (王朝他們都有了,難道不給展護衛準備?)

  「展護衛……」

  (這展護衛也太不像話了,自己一溜煙就跑了,也不顧咱們大家的死活,最起碼也該把本府一起帶離危險區域啊!本府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不給他準備了!)

  「……大人。」

  (這不太好吧,以後咱們的身家性命還指望展護衛保護呢!)

  「……自然也要備上。」

  (公孫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本府一時失察,竟忘了這展護衛無論如何是不能得罪的,定要為他備上一條,要質量好的!)

  「學生明白……」

  (大人英明。)

  呵呵,純屬惡搞,娛樂就好……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3
發表於 2016-1-29 10:51:24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七回 守夜無險卻有驚 花廳再謀定險招

  弦月當空,掌燈時分,開封府衙三班院之內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常。隨包大人出行陳州的一眾衙役、捕快都平安歸來,大家自然要為此次出行的弟兄們接風洗塵。

  鄭小柳巡街歸來,剛入院門,便被一眾衙役圍在正中,七嘴八舌道:

  「小柳啊,這回和你同屋的金虔可是露了大臉了!」

  「陳州智擒安樂侯,還有在西華說書,哎呀,可都幫咱們包大人大忙了!」

  「以前這這立大功的事,只有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人才能攤上,哪能輪得上咱們這些捕快衙役的?如今這金虔可真是給咱們這些捕快、衙役長臉了!」

  伙房的王大嬸也擠了過來,吆喝道:

  「來來來,小柳,這晚紅燒肉端好了,捎回屋去,我剛瞅見這金小子,臉色也不好,咋又比以前瘦了,趕緊給他補補。」

  「就是、就是,我剛看見金虔回屋了,那臉咋白得像個鬼似的,你把這個煎餅也帶回去,趕緊看看金虔,莫不是生病了。」

  「還有這些也帶上……」

  於是鄭小柳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左手被塞了一碗紅燒肉,右手被塞了一疊大煎餅,脖子上還被圈了好幾條大蔥,被眾人推推搡搡塞進了自己屋子。

  立在屋中半晌,鄭小柳才回過神來,趕忙放下手中的物品,滿面喜色衝進內屋,高聲道:「金虔,你總算回來了,俺跟你說啊……嘎!」

  話音啞然而止。

  鄭小柳瞪著溜圓的豹子眼,定定望著屋內之人。

  只見屋內之人,細腰瘦背,滿面頹色,就像剛剛那個誰說得一樣:臉白得咋跟個鬼似的。

  而且更令鄭小柳詫異的是,這金虔正在臉色慘白地、奮力地、努力地、專心致志地……捲鋪蓋卷……

  莫不是要捲鋪蓋跑路了吧?

  「金、金虔,你這是幹嘛?」

  半晌,鄭小柳才找回舌頭,吞吞吐吐問道。

  「小六!」金虔聞聲抬頭,手下三下五除二將鋪蓋卷繫牢,跳下床鋪走到鄭小柳身側,抬手拍了拍鄭小柳肩膀正色道,「你回來的正好,咱有些話正要找你交代呢!」

  難得見到金虔如此鄭重面色,鄭小柳也不由一怔,趕忙點頭道:「金虔你說,俺一定照做。」

  金虔長嘆了一口氣,面色凝重道:「所謂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哎?什麼味兒,這麼香?」

  「哎?!」鄭小柳頓時一愣。

  只見金虔吸著鼻子,噌噌噌幾步竄到外屋,一見桌上的紅燒肉,頓時雙眼一亮,一屁股坐在桌邊,毫不客氣抓起筷子就往嘴裡送,邊吃邊嘀咕道:「香而不膩,肥而不油,如此手藝,定是伙房王大嬸的絕活;這煎餅不軟不硬,不焦不燥,定是陳捕快他媳婦的手藝;這大蔥,嘿,定是小山東送來的……」

  「金、金虔……」鄭小柳臉皮有些不受控制抽動。

  「小六,站那麼遠做什麼?一起吃啊!」

  鄭小柳暗嘆一口氣,板起臉色,挺直腰板,高聲道:「金虔,你到底想說啥?」

  「唔……對對對……」金虔又往嘴裡塞了兩塊肉,才抹抹嘴皮,站起身,又恢復鄭重面色道,「小六,想咱們倆同屋數月,情誼頗深,咱走後,若是小六哥你遇上了啥困難,咱怕是也幫不上了……」

  「金虔?!」鄭小柳大驚,「你說啥呢?!」

  金虔垂下眼簾,微微搖頭,慘白面容之上漫上痛不欲生之色,緩緩道:「我床頭直對第五塊轉左下第一塊磚右下第八塊磚後是空心的,裡面有咱存的五十六文錢,小六哥你若是哪日急需用錢,儘管拿去……金虔不才,只能做到如此了。」

  「金、金虔……」鄭小柳越聽越不對勁,眼睜睜看著金虔緩緩走進內屋,背起鋪蓋卷,緩緩向屋外走去。

  心頭不祥預感越來越重,可偏偏腿腳卻如生了根一般,半分無法移動。

  只見金虔背起裡三層、外三層的鋪蓋卷,推開房門,仰望蒼穹,口中喃喃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小六哥,後會有期了……」

  話音未落,身影一晃,已如煙霧一般,飄渺無蹤。

  「金虔!」鄭小柳臉色大變,直衝出門大喝,只見屋外涼風習習,樹影渺渺,哪裡還有金虔身影。

  「金、金虔,你去哪了,倒是和俺說清楚啊……」鄭小柳四下遍尋金虔不到,不由心頭大急,高聲呼喊。

  隔壁宿屋探出一顆頭顱,莫名道:「小柳,你瞎嚷嚷些什麼?金虔被派去與展大人一起保護證人,過幾日就回來了!」

  「啥?!」鄭小柳頓時黑線滿面。

  只是如此……

  那為啥搞得好似交待後事一般?

  *

  交待後事?

  對金虔來說,雖不中,亦不遠矣!

  此種緣由,皆是由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一句話而起:

  「小王爺,屬下考慮再三,還是煩請小王爺暫住屬下房內,以保王爺安全!」

  好!非常好!一片大好!

  如此一來,一個聒噪的老媽子王爺、一隻「御貓」、還有咱堂堂未來人,竟全要擠在開封府的「貓窩」裡。

  好好的床鋪睡不成,反倒要窩到「貓窩」裡打地鋪……再想想同屋的兩位人物……嘖嘖,怎一個「慘」字了得!

  倒是范瑢鏵小哥聽言,興奮異常,忙不迭得點頭稱好。

  嘖,「御貓」粉絲團的成員,向來沒什麼節操,金虔可以理解。

  可恨的是,當展昭一雙黑爍眸子轉向自己,問道:「金捕快以為如何?」之時,金虔自己也是非常沒節操趕忙點頭稱道:

  「展大人所言甚是!」

  唉,看來儘管適應良久,咱對「美貓計」仍是沒啥抵抗力。

  所以,當金虔卷齊鋪蓋,交待完畢後事,來到展昭房門之前之時,仍處在深切自我反省中。

  「金捕快,來了為何不進屋?」屋內突然傳出展昭聲音道。

  金虔這才回神,抱拳進屋道:「屬下叨擾了。」

  推門而入,頓覺眼前一亮,物品俱物排列整齊,一室整潔,繞鼻草香,眼珠再轉,只見范瑢鏵一臉侷促坐在桌旁,展昭身形筆直守在一側,兩人見到金虔,同時一愣。

  「小金,你背上的是……」范瑢鏵詫異道。

  「金捕快,你這是……」展昭也是有些不解。

  金虔咚的一聲放下鋪蓋,理所當然回道:「回小王爺、展大人,這是屬下的鋪蓋。」

  「鋪蓋?」范瑢鏵水眸圓瞪道。

  金虔一邊解開舖蓋卷,一邊道,「這是蚊香,這是竹枕,這是鋪在底層的氈子,防潮的;這是兩張褥子,唉,這地上可涼啊,也不知鋪兩層行不行——還好咱帶了兩張被子,不行就再鋪一層……」

  「金捕快,」展昭突然出聲道,「你剛剛說回屋取些重要物品,難道就是這些?」

  金虔停下手,抬頭望向展昭正色道:「展大人明鑑。這鋪蓋自是重要非常!包大人命屬下與展大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屬下自當盡心竭力、日夜不息。晚上展大人與小王爺一同睡床,屬下只能打地鋪——哎呀,屬下自小怕冷,若是不把鋪蓋準備齊全,萬一著了涼……」

  「且慢!」展昭與范瑢鏵同時高聲喝道,「瑢鏵(展某)何時說要與展大哥(小王爺)一同睡床了?!」

  「哈?」金虔被吼得莫名其妙,抬眼望向兩人。

  兩張風情各千的俊臉皆有些發黑,直直瞪著金虔。

  「我二人同睡一床,成何體統?!」兩人又同時異口同聲道。

  「嗯哈?」金虔更是莫名,脫口道:「王爺和展大人二人皆為男子,同睡一床有何不可?況且包大人要展大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同睡一床,才可盡貼身保護之責啊。」

  心中卻道:難不成要咱和如此美色同擠一床?

  你倆多危險啊……

  咱也是為你們好,嘖,真是不識好人心!

  「咳咳,小金……」范瑢鏵水眸泛出無奈,「瑢鏵的意思是……那個,展大哥不必如此貼身保護吧……」

  「金捕快,」展昭也恢復正色,接口道,「展某的意思是,小王爺身份尊貴,怎可與我等同擠一床?」

  金虔圓瞪著一雙細目,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只見范瑢鏵膚若凝脂,風華絕代,展昭玉樹臨風,俊雅無雙……

  嘴角不覺上勾一絲詭異弧線:

  嗯……

  有幾個不安分的細胞正處在原因不明的興奮狀態中……

  范瑢鏵和展昭只見眼前金虔目光灼灼,直刺心肺,就覺脊背陣陣發涼,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舒坦。

  半晌,還是展昭肅起臉色,打破沉默道:「小王爺一路勞頓,請先行歇息,屬下與金捕快將徹夜守備,無需床鋪。」

  「這……」范瑢鏵面容顯出難色。

  「展大人?!」金虔頓時回神,愕然道。

  「金捕快可有異議?!」展昭淡然瞥來一眼。

  「屬下的意思是……展大人所言甚是、甚是……」金虔趕忙堆起一個笑臉恭維道。

  「那……」范瑢鏵望了展昭面色一眼,暗嘆了一口氣,躊躇步向床邊,緩緩道:「那有勞二位了……」

  「王爺請早些歇息。」展昭抱拳道。

  范瑢鏵臥身躺好,拉開被捲,又回頭瞅了瞅屋內紅影,幽幽道:「有勞展大哥了……」

  「屬下分內之事。」展昭回道。

  水眸又移向金虔:「小金,晚上夜風涼,你若是冷,就把被子披在身上,蚊子要是太多,你別忘了點蚊香,要是實在熬不住……」

  金虔頓覺腦殼一陣劇痛:完了完了,絮叨老媽子現身了……

  「王爺,金捕快乃是展某下屬,展某自會安排妥當,王爺不必掛心,還請王爺早些歇息吧。」

  展昭清朗聲線響起,頓時止住了范老媽子的鎖魂魔音。

  「那瑢鏵先歇息了……」許久,才從床鋪之中幽幽道出一句。

  金虔頓時感激涕零,趕忙捲起一張被子湊到展昭身側討好道:「展大人,這被子您披在身上,保暖防潮,一舉兩得啊。」

  展昭懷中抱劍,腰桿筆直坐在桌邊,頭也未回道:「金捕快不必費心,展某無需此物。」

  嘖……

  金虔討了個沒趣,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回來,疊起被子,默然坐在一旁。

  不多時,便聽范瑢鏵綿長呼吸緩緩傳來,直聽得金虔昏昏欲睡,終是開始頻頻打盹,夢會周公。

  只見金虔腦袋左點、右點、前點、後點,最後猛然向後一仰,險些翻倒在地。

  哎呦!

  金虔豁然驚醒,使勁眨了兩下眼皮子,四下張望,心道:

  嘖嘖,好險好險,這若是一個不小心睡過去了,讓那貓兒抓個正著,可就不太妙了……

  可當金虔瞥向屋內那抹筆直身影,卻發覺那人卻是毫無聲息,動也不動。

  嗯?這貓兒咋連個動靜都沒有……

  啊呀!莫不是堂堂南俠早已練就了坐睡神功,已經睡死過去?

  想到這,金虔細眼轉了轉,躡手躡腳蹭到展昭身側,定眼一看,不由滿面黑線。

  之前還聲稱要徹夜守備的四品護衛大人,此時卻是雙目緊閉——

  金虔臉皮一抽,心道:好你個貓兒,不讓咱睡,自己卻在這裡偷偷打盹,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這,金虔心頭更是不忿,捏了捏拳頭又向前湊了幾分,可這一湊,卻是讓金虔呆了……

  只見皎潔月色之下,眼前俊顏更顯清逸,劍眉飛鬢,長睫如扇,鼻骨秀直,薄唇淡澤,綿長呼吸隱繞淡草清香,攝人心魂……

  金虔只覺呼吸一滯,心跳偷停半拍,趕忙後撤一步,四下張望——

  又見窗外夜色如水,纖雲無塵,銀光透樹,影映西窗,好一派「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情調……

  心跳好似戰鼓一般隆隆擂起,直震得金虔頭皮發麻,手腳發抖,自是不敢再在此危地逗留片刻,趕忙竄回原位,端直正坐,喃喃默念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都是月亮惹得禍——嘖嘖,不對、不對,應是——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定力!定力!

  穩住!穩住!

  可惜金虔只顧埋頭苦背菩薩心經,卻錯過了緩緩睜啟星眸中劃過的一絲笑意。

  *

  也不知是第幾百遍的心經起了效用,金虔總算是穩住心神,但卻是扛不住周公召喚,趴在桌上睡死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桿,豔陽高照。

  待金虔睜開雙眼之時,卻驚異發現,自己竟是好端端地躺在被窩裡。

  啊啦?

  猛然起身,圓瞪雙目,金虔半晌才回想起來,自己應是在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房裡——打地鋪。再環視一週,卻發現屋內除了自己之外,竟再無一人。

  莫說這屋的正主不見蹤影,就連本應睡在床鋪上的范小王爺也早已不見,床鋪上更是整整齊齊。

  金虔心頭一驚:

  此種狀況,只有一詞可表:曠工!

  完了完了,此次定會被冠個「消極怠工」的惡名。

  嘖嘖,咱費力維護的勤勞上進、無私奉獻的優秀員工形象啊……

  金虔手忙腳亂從地鋪中爬起身,拽了拽衣服,就一頭朝門口衝去。

  可剛到門口,就見房門「吱紐」一聲開啟,走進一人,險些和金虔撞個滿懷。

  「小金?」進門之人有些驚訝,「你醒了?」

  「小王爺?」金虔更是驚訝,「你怎麼……」話說了半句,突然金虔心思一轉,趕忙後退一步,躬身施禮道,「屬下失職,請王爺、展大人責罰!」

  「失職?展大人?」范瑢鏵水眸中顯出不解,不由回頭望向身後之人。

  倒是他身後人聽到,出聲道:

  「好你個小子,你也知道你失職啊?」

  「拜你所賜,我們哥倆可是一整夜都沒睡成……」

  金虔聽得兩人聲音,不由臉皮一抖,抬眼一看,只見范瑢鏵身後隨有兩人,身著校尉官服,腰配闊葉刀,正是張龍、趙虎兩位校尉。

  只是此時二人卻沒了平日的威風,都黑著臉,還掛著兩雙深邃的黑眼圈。

  而本應出現於此的某位護衛大人卻是蹤跡全無。

  咦?

  金虔納悶。

  只見范瑢鏵微微搖頭笑道:「張大哥、趙大哥,莫要調笑小金了。」邊說邊將金虔拽回裡屋,繼續對金虔笑道,「是展大哥早晨臨出門之時交代的,說金捕快一路太過辛苦,讓你多睡一陣,莫要吵你。」

  「啥?!」金虔聽得此言,細目赫然繃大,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症狀。

  只見趙虎滿面不悅嘀咕道:

  「昨夜護大人進宮見陳林公公,人未見到也就罷了,還被把門的小太監耍了半晚上,生生白等了好幾個時辰,好容易回到府裡,又被命令前來保護小王爺……」

  說到這,還哀怨地抬頭瞅了金虔一眼,繼續道:「金捕快你睡得倒是舒服,可咱哥倆可是在門外乾吹了半晚上的冷風……」

  張龍走到金虔地鋪之前,打量一番,忿忿望了金虔一眼,道:「金捕快,你這地鋪睡起來可是舒服的很哪!又是油氈,又是被縟,呦!連蚊香都備上了……」

  油氈?被縟?蚊香?

  金虔趕忙兩步上前,定眼一看,不由一愣。

  剛才一時慌亂,竟是沒發現,此時細細一看,卻見這地鋪,果然是油氈鋪底,兩層被縟墊上,鋪得妥妥噹噹,旁側還放了一圈燃了半截的蚊香。

  就聽范瑢鏵一旁也詫異道:「小金,你這地鋪看起來比那床鋪還舒服啊……」

  「這地鋪……」不是咱鋪的……吧……

  金虔臉皮隱隱抽動,回想半晌,也未憶起自己曾有鋪地鋪之舉。

  問題是,不是咱鋪的,是誰鋪的?

  聽范老媽子的話音,貌似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張龍、趙虎二人——

  那這鋪地鋪之人——豈不是呼之欲出?!

  金虔頓感一個冷顫從頭頂尖抖到腳底板,明明是豔陽高照,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再說屋內其他三人,見金虔突然臉色大變,垂頭不語,只道是金虔心頭自責,但見那消瘦身形有些不穩搖晃,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了,心頭也有些不忍。

  「小金你身體單薄,多睡睡也是無妨……」范瑢鏵上前寬慰道。

  「金捕快,其實我們哥倆少睡一兩個晚上也無妨……」趙虎撓了撓頭皮道
禁屍。

  「好了好了!」張龍上前拍了金虔後背一掌,乾笑了兩聲道,「都是自家兄弟,幫你守夜也是應該的,無妨、無妨!」

  可金虔卻是對幾人話語充耳不聞,依舊臉色凝重,皺眉不語。

  另外三人見金虔臉色愈來愈差,三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竟是不敢再言。

  一時間,屋內寂靜一片。

  「咚咚!」

  突然,屋門叩響,一個衙役推門而入,抱拳道:

  「大人回府,請各位花廳議事。」

  「知道了。」張龍、趙虎同時回道,又同時轉頭望向金虔。

  只見金虔已然回神,恢復常色,抱拳對范瑢鏵道:「您請。」

  三人這才鬆了口氣,趕忙出門匆匆向花廳走去。

  只是三人走得太急,未曾聽到身後金虔喃喃自語:

  「想咱一個堂堂現代人,竟受不住古代工作壓力,出現了精神分裂、半夜夢遊之症……啊呀,幸好只是夢遊鋪了個床鋪,沒摸到貓兒的身上、也沒摸到范老媽子的鋪上,尚未鑄成大錯,好險好險!……嘖,這半夜夢遊的病症,能不能根治啊……待會兒回去翻翻醫書才是當務之急……」

  *

  四人受包大人之命,匆匆來到花廳。

  花廳之內,李后、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王朝、馬漢幾人皆已到齊,見四人入廳,便命人關門鎖窗,一派神秘氣氛。

  金虔站在廳角觀望,只見包大人、公孫先生與展昭三人臉色皆是凝重非常,便知情形不對,果然,包大人一開口,便是大煞風景之詞:

  「啟稟太后,那郭槐如今已下狠招,情形怕是對太后大為不利!」

  李后聽言不由驚道:「包卿何出此言?!」

  包大人面色凝重道:「昨夜微臣進宮約見陳林陳公公,但卻未見到陳公公之人;今日一早,微臣又去八王爺府求見八王千歲,卻也未見到八王一面。」

  「包卿的意思是……」李后皺眉道。

  包大人抬眼望了李后一眼,雙眉緊蹙道:「微臣未能見到陳林公公,是因傳話太監聲稱陳公公外出未歸,太后,那陳公公此時已是聖上近侍太監,為何半夜三更還未回宮?微臣揣測,怕是那內宮內的大小太監,早已受了郭槐之命,阻礙微臣與陳公公相見。」

  「那八王那裡呢?」李后急聲追問道。

  包大人暗嘆一口氣道:「今日早朝剛退,微臣便急忙去拜見八王千歲,可待抵達王府,卻得知八王今日一早便被劉后傳入宮中,陪駕數日,怕是這幾日之內都無法歸府。」

  「那豈不是二位人證皆無法得見?!」李后呼道。

  包大人皺眉不語,半晌才沉聲回道:「正是如此!」

  李后身形猛然一顫,緊閉盲目,許久才緩緩道:「包卿可有對策?」

  包大人利目閃了一閃,依舊沉眉不言。

  「包卿?!」李后盲眼開啟,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提聲道。

  「娘親……」范瑢鏵趕忙上前,握住李后雙手道,「娘親莫要焦急,瑢鏵相信包大人定有良策。」

  公孫先生見狀,躊躇片刻,抱拳上前道:「啟稟太后,那禁宮之中,皆是劉后、郭槐勢力,如今若想見到陳公公與八王爺二人,怕是難上加難,不過那劉后與郭槐即使權勢再大,也不能終生將八王千歲留在宮中!為今之計,只好靜觀其變,才好……」

  「那依公孫先生之意,該等多久?」李后嘆了口氣,出聲打斷公孫先生話語道。

  「這……」公孫先生皺眉道,「學生不敢斷言。」

  「七日!只需七日!」包大人突然出聲道。

  眾人皆是一愣。

  「七日?」李后疑惑道。

  「七日?」公孫先生也是一臉不解,目光移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神情堅定,利目如電,黑面之上隱顯凜然之氣:

  「只需再等七日,微臣自能見到陳公公與八王千歲二人!」

  公孫先生直直望向包大人,神色猛然一變,驚呼道:「大人,你莫不是……不可,此舉凶險異常,若是一個不慎,怕是會有誅滅九族之罪!」

  「公孫先生!」包大人回首道,「先生也曾說過,此案不可拖沓,遲則生變,若是不趁七日之後機會,本府怕是再難有此良機!」

  「大人!」公孫先生焦急萬分,一張儒面竟佈滿薄汗,「望大人三思!」

  包大人微微搖頭:「本府主意已定,公孫先生莫要多言。」

  公孫先生頓時語滯,目光一轉,望向一旁紅衣護衛道:「展護衛,你也勸勸大人!」

  展昭劍眉蹙緊,舉步來到包大人身前,黑爍眸子定定望著黑面青天,薄唇開啟幾次,才緩緩出聲道:「大人……望大人三思……」

  「展護衛……」包大人抬眼望了展昭一眼,又轉頭望了公孫先生一眼,「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本府知你二人乃是為本府著想,但此案事關重大、牽涉極廣,加之郭槐、劉后身份特殊、勢力盤結,本府若不出此險招,怕是無法為太后翻案平冤……」

  「大人……」公孫先生嘆了一口氣,「既然大人主意已定,學生自當願效犬馬之勞。」

  「大人……」展昭垂下眼簾,抱拳道,「屬下自當追隨大人左右!」

  包大人臉上顯出欣慰之色,緩緩點了點頭。

  他三人在那處談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其餘眾人卻是看得莫名萬分,丈二摸不著頭腦。

  金虔更是臉色發黑,一頭無奈,心道:

  喂喂喂,你們仨人這演的是哪一齣啊?多少給咱們這些觀眾解釋一下,才好往下推動劇情吧!

  況且聽公孫竹子和貓兒的意思……

  老包,你莫不是想了什麼陰損招數把咱們一鍋端了吧?!

  李后也是莫名,問道:「包卿,你說只需再等七日便可,其中是何道理?」

  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提聲道:「太后在民間二十餘年,怕是已然忘了,七日之後,六月初六,乃是南清宮狄娘娘的生辰。」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金虔最是納悶,心道:這狄娘娘是哪位人物啊?她過生日和此案又有何干係?

  就見李后神情恍然,喃喃道:「哀家倒是忘了,六月初六,是皇姐的壽誕啊……」

  就聽包大人繼續道:「如今聖上認狄娘娘為生母,狄娘娘誕辰,聖上自會去南清宮拜賀,到時陳林公公必然隨行,八王千歲也定會回南清宮操辦事宜。」

  金虔此時才明白過來,心道:

  原來這南清宮是八王千歲的住處,狄娘娘便是八王的老婆,也就是如今官方公認當今聖上生母……

  慢著!!

  金虔霎時臉色大變,渾身汗毛倒豎,直直望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神色鎮靜,繼續道:

  「聖上為親母賀壽,劉后為免喧賓奪主,從不參加,那時,便是最佳時機。」

  只見李后目瞪口呆,驚異萬分,半晌才反應過來道:「包卿,難道你要在狄娘娘壽誕之時前去拜見八王,請八王為證……這……怕是不妥吧!」

  哪裡是不妥,怕是大大不妙吧。

  金虔此時終於明白剛剛公孫先生與展昭為何臉色大變。

  想皇帝老兒親娘生日,天子親臨,文武百官到賀,場面何等隆重風光,而老包卻偏偏挑那日前去挑刺說:八王爺,皇上親娘已然找到,不是你老婆,而是另有其人,你也不是皇帝老兒的親爹,今日我是來找你老王爺做證的……

  嘖,整個一個去砸場子的……

  就聽包大人抱拳提聲道:「本府並非去請八王千歲為證,而是要將二十多年前冤案盡數告知聖上,請聖上下旨,徹查此案!」

  金虔頓時身形一個不穩,險些撲倒在地。

  撤回前言,撤回前言!

  這根本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拚命的!

  如此做法,若是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八王,惹怒聖上,莫說替李后翻案,怕是連這開封府上下外加你老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一股腦搭了進去!

  李后此時也是面色有些慘白,一雙盲目直勾勾瞪著包大人,許久才顫聲道:「包卿,此舉未免太過凶險……」

  包大人搶前一步,凜然正聲道:「太后,劉后郭槐已施先招,此時已是凶險異常,我等若是不趁此機會行此險招,怕是以後再無良機。到時太后沉冤不得雪,聖上至親不得認,天下公道不得明,於親於善,於公於理,太后與微臣都是難辭其咎!」

  李后定定盲目定定鎖住包大人,雙唇微抖道:「包卿果真要一賭?!」

  包大人猛一抬眼,利目如電,朗聲道:「微臣不是賭,而是信!」

  「信?」

  「微臣信聖上是道明君、信大宋律法、信天下公理、信奸佞小人不得善終、信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席話語,震懾胸懷,再看室內眾人,自是不同剛才一眾驚疑之色。

  四大校尉雙目爍然,面色凜然。

  公孫先生儒面平靜,鳳眼閃光。

  展昭身形如松,星眸粼波。

  范瑢鏵水眸泛紅,一臉敬佩。

  金虔滿目通紅,汗光滿額,油光鋥亮,心中哀嚎道:

  好你個郭槐、劉后,什麼人不好惹,偏偏惹上這包黑子!如今可好,這包黑子被逼急了,黑臉蛋一沉,一發狠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死」計……

  要命的是,這包黑子偏偏是咱的上司保險加飯票,如今這領導要去拚命,咱這做下屬的,如何還能倖免……

  哎呦呦,看來咱的精神分裂、夢遊之症有加重趨勢……

  李后盲目緩閉又啟,神色愈發鄭重,緩緩頷首道:「包卿所言甚是,哀家一切聽憑包卿安排。」

  「微臣多謝太后!」包大人一抱拳,施禮道。

  說罷轉身凝目,厲聲道:「展護衛聽令,本府命你全權負責太后與小王爺安全,這七日之內不得有任何閃失!」

  「屬下領命!」展昭上前抱拳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緩下聲線道:「展護衛,這七日之內,恐會生變,萬事小心!」

  展昭點點頭,正色道:「大人請放心,屬下定將竭盡全力!」

  包大人點頭,又轉身對李后道:「太后,這七日之內,金丸還是放在小王爺身上,以防萬一。」

  李后頷首道:「哀家明白。」

  包大人緩下神色,想了想,又轉向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這幾日先生為太后醫治眼疾,可有起色?」

  公孫先生聽言,微蹙雙眉:「回大人,太后眼疾曠日時久,若想治癒,恐非易事,學生醫術不精,數日診治,仍是未有起色。」

  「這……」包大人望向李后,滿面愁色。

  李后卻是微微一笑道:「包卿不必掛心,哀家這雙眼,瞎了已經十餘年了,哪裡是一時半會能治好的。」

  公孫先生想了想,突然轉向金虔道:「金捕快也略通醫術,可有高見?」

  金虔正在暗自尋思自己夢遊之症,突然聽見公孫先生聲音話,趕忙抬首,詫異道:「公孫先生抬舉屬下了,屬下哪有如此能耐。」

  「小金,原來你會醫術?!」范瑢鏵一臉驚喜,急急走了過來,纖手一把握住金虔手臂將金虔半拖半拽拉到李后身側,喜道:「快給娘親看看!」

  「這……」金虔臉皮一抖,望向范瑢鏵,只見眼前少年水眸盈盈,朱唇含笑,不由心神一陣恍惚,趕忙掙脫手臂,退立一旁道:「屬下醫術淺薄,不敢、不敢!」

  「小金!」范瑢鏵眼眸一暗,「你尚未診脈,為何就下斷言?公孫先生都推薦與你,你何必謙虛?俗話說病急亂投醫,你先看看,若是真是無法醫治,再想他法,若是小金你真有醫治之法,娘親豈不是復明有望!小金……」

  「小王爺,屬下這就為太后診脈!請小王爺稍安勿躁!」

  金虔只覺耳膜生疼,嗖地一下竄上前,抱拳呼道。

  再看屋內眾人,皆是無奈搖頭。

  李后抿嘴一笑:「有勞金捕快了。」

  「不敢……」金虔點頭施禮,上前搭住李后脈門,不過片刻,就收回手指,又瞪著細目細細察看李后雙目半晌,才退到一側,垂眼不語,心中暗道:

  嘖,這公孫竹子果然厲害,李后這一雙瞎眼竟被他調理的血脈漸通,只是公孫竹子針灸之術不精,若是加之大師傅所傳的「三十六穴鎮針訣」,這太后的雙目定是復明有望……

  只是……

  金虔眼珠子轉了轉,雙眉一挑,抱拳道:「屬下才疏學淺,無能為力。」心中卻道:

  雖說治好太后雙目乃是大功一件,自有大把賞銀從天而降,但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咱是「醫仙」、「毒聖」入室弟子的身份,招來仇家,咱的小命恐是不保,到時即便是金山銀山也是無福消受……

  嘖嘖,反正咱現在衣食無憂,無需拿性命犯險,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

  眾人聽到金虔所言,皆是有些失望。

  范瑢鏵最是明顯,長嘆一口氣,水眸淒然望了李后雙目一眼,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公孫先生皺眉半晌,拈鬚道:「金捕快也是無法……唉,學生自會再翻查醫術,請太后不必過擔憂!」

  李后緩緩搖頭道:「無妨,還是眼前事要緊。」

  包大人點頭,振作精神,提聲朗然道:「不過七日,七日之後,天道公理,自會昭明天下!」

  包大人此言說得慷慨,說得容易,可他卻萬萬未曾料到,這七日,卻是成了開封府有史以來最難熬的七日。

  事後曾有人戲稱:那不堪回首的黑色七日——啊……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4
發表於 2016-1-29 10:51:46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八回 開封府七日涉險 南清宮金丸現世

  開封府尹包大人天生臉黑,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但開封府上下一眾捕快衙役也變作黑臉,卻是近幾日之事。

  若說以前汴梁百姓說起開封府的衙差,自是出不了「威風、清廉」二詞,可這幾日,一提起開封府的捕快衙役,卻都只有一句話:「開封府是不是遭了大劫,咋個個臉都黑得跟黑鍋底似的?」

  若問其中緣由,唉……

  一言難盡……

  要真想說個清楚明白,就不得不從六日前那晚開始。

  話說這六日之前,包大人花廳下令,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自是不敢怠慢,當晚還未入夜,就立即召集府衙上下捕快,下達嚴令,在七日之內,必須嚴加保護夫子院內包大人二位遠方表親,不得有失。

  一眾捕快衙役向來訓練有素,不用吩咐,也知此二人必定與大案牽連,恐有性命之憂。

  果然,當夜,便有幾名蒙面歹徒翻牆而入,想要殺此二人滅口。

  結果自不必說。

  不過幾名夜行刺客,開封府內一個月不鬧上個三五七回反倒有些不正常。況且這幾名刺客武藝平平,未等展大人與四大校尉出手,就被開封府一眾衙役團團圍住,當場抓獲。

  只是這幾名刺客口風甚緊,還未等包大人審問,便服毒自盡。

  這也屬常事,見過大場面的開封府衙役,對此種小陣仗還未放在心上。

  只是,眾人卻未料到,此事卻埋下了禍根……

  就說那日半夜,夜深人靜,眾人熟睡之際,就聽從展大人房裡傳出一聲異聲長嘯,貫徹雲霄,驚得全府之人上至包大人、公孫先生,下至雜役皂隸,盡數從床鋪上騰起,直奔夫子院展大人臥房。

  待眾人趕到,只見展大人房之前,一個消瘦身形靠門而立,髮髻散亂,雙目驚光,竟是奉命貼身保護范瑢鏵的金虔金捕快。

  而在金虔身側,正站著一身紅衣的展大人及四位滿面愕然的校尉大人。而更令人驚愕的是,向來冷靜自若的展大人,此時竟是俊臉面皮微抖。

  眾人皆是納悶萬分。

  公孫先生正預備上前詢問,就聽屋內又傳出一聲長嘯,好似鶴唳龍吟,刺耳刮腦,直衝雲霄,頓時把眾人震呆當場。

  包大人驚呼:「難道是范瑢鏵出了事?!展護衛,快隨本府進屋察看!」

  「大人……」展昭上前攔住包大人,垂眼道,「不是出事,只怕是……」

  「只怕是……」包大人皺眉。

  「賢侄啊——」夫子院隔壁屋內傳出一名老婦聲音,眾人識得,正是包大人遠方姑母聲線,只聽老夫人有條不紊,慢悠悠道,「賢侄不必擔心,不過是鏵兒熟睡打呼罷了。」

  「打呼?!」眾人眼珠幾乎脫眶。

  誰打呼能有如此聲音,比起殺豬宰羊也毫不遜色!

  就聽包大人姑母繼續道:「鏵兒小時便有如此毛病,若是受驚,半夜睡覺便會打呼,且呼聲震天,無法可治。」

  受驚?!難道是那幾名刺客?!

  眾人皆是滿頭黑線,面面相覷。

  半晌,才見公孫先生緩緩道出一句:「范瑢鏵天賦異稟,以後必成大器!」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包大人附和道。

  夜風嗖嗖吹過……

  眾人數目直瞪。

  「咳咳——」包大人幹咳數聲,繼續問道:「不知幾日之內可恢復正常?」

  「若是不再受驚,三五日便可恢復……」屋內老夫人答道。

  「難道整夜皆是如此?」公孫先生也追問道。

  「多半整夜都是如此……習慣便好……」

  習慣?!如何習慣?!

  包大人眉頭一緊,轉頭對公孫先生正色道:「公孫先生可有妙法?!」

  「這……」儒面顯出難色,「學生從未聽過如此呼聲,一時半刻之間也無法可施……」說到這,公孫先生猛然鳳眸一亮,又轉頭對金虔問道,「金捕快可有建議?」

  金虔皺眉眯眼半晌,才挺直脊背,抱拳凜然道:「屬下自當竭盡全力!」

  說罷,轉身推門入室,便沒了聲息。

  突然,屋內又傳出一聲嘯聲,震得屋頂直落木屑,眾人大恐,不約而同掩耳後退數步。

  就聽屋內一陣踉蹌腳步,還伴著幾聲木桌木凳碰撞響聲,門板砰得一聲被人踢開,金虔嗖得一下冒了出來。

  「屬、屬下無能……」雖然當時正值深夜,但眾人仍能清楚看見金虔臉皮在上下抽動不停。

  包大人回頭望了望公孫先生,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不如將其喚醒……」

  「賢侄,不可!」旁屋內老夫人急忙道,「若是喚醒鏵兒,待他再入睡,呼聲更響……」

  「這……」包大人眨眨眼,又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垂眼皺眉。

  包大人嘆了口氣,拱手向旁屋道,「姑母先歇息吧。」又轉頭望了門口二人,道:「展護衛、金捕快,范瑢鏵安危還要多加留意……」

  「屬下分內之事。」展昭抱拳。

  「……屬下分內之事」金虔抱拳。

  包大人點點頭,吩咐眾人各自回房歇息。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無計可施,只好依命回房。

  四位校尉望了望屹立不動的展、金二人,又互相瞅了瞅,最終還是王朝出聲道:「外面風大,展大人、金捕快,還是速速回屋吧,屋外有我們四人在此,定然無憂!」

  只見金虔臉皮一動,趕忙抬頭,煞有介事道:「那個……咱是看如此良辰美景,適合賞月、賞月……咳咳……」

  賞月?嗯?

  四人抬首,只見烏雲密佈,黑漆漆一片,連個月牙絲兒都沒有,賞的哪門子月?

  可那展昭竟然頷首道:「果然是月色難得……」

  睜眼說瞎話?!

  展大人?!

  四人驚愕。

  半晌,還是馬漢反應快,抱拳道:「既是如此,那我四人先去別處巡視,此處就有勞展大人與金捕快了!」

  說罷,四人抱拳辭去。

  於是偌大夫子院內,只剩金虔與展昭二人,孤立風中。

  「醒著的時候,囉嗦嘮叨不停也就罷了,咋連睡個覺也不讓人安生……」金虔臉皮抽搐嘀咕道。

  展昭抱劍直立,星眸遠眺,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薄唇上彎,慢悠悠道出一句:「比起某人來——的確是技高一籌……」

  「哈?展大人您說什麼?」

  「無事……」

  嘖,這貓兒,愈來愈難以捉摸了……

  事實證明,李后果然是經驗豐富、金口預言,此種恐怖呼聲,不多不少,平均一刻鐘一次,續至天明。

  *

  之後,第二日清晨,待范瑢鏵起身,卻驚異發覺開封府上下看待自己目光皆有些哀怨之色,心中不解,便拽著金虔到僻靜之處詢問。

  「小金,今日大夥為何都有些怪異?」

  「王爺當真不知?」

  「瑢鏵不明。」

  「王爺可知王爺在受驚之後,熟睡之時的呼聲……那個——有些吵耳?」

  「這……瑢鏵曾聽娘親提過,瑢鏵自小便有這個毛病,但也並非大病,只是稍吵。」

  「稍吵?!難道左鄰右舍就無人……那個……」投訴?!

  「小金說笑了,瑢鏵與娘親居在城外,人煙稀少,哪有鄰居?且娘親也說過,習慣之後便也無妨。」

  「……」

  「小金,你是否身體不適?臉色為何如此之差?!」

  「……」

  「小金,你莫不是昨晚守夜之時著了涼?唉,瑢鏵就是擔心,小金你身體如此單薄,守夜實在是太過辛苦!要不待瑢鏵和展大人說說,今晚就不讓你守夜了,小金今天就和瑢鏵同睡,好好休息一晚……」

  「王爺此言差矣!卑職職責所在!怎可怠慢!!」

  「小金……你的臉色愈來愈差了。不成!瑢鏵這就和展大人說去……」

  「小王爺!!」

  「小金,你下跪作甚?快起來、快起來!」

  「小王爺,卑職一片丹心,唯天可表,開封府上下皆為王爺、太后安危所勞,屬下怎可獨善其身?!小王爺此舉豈不是陷金虔於不義?!」

  「小金……你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大義……瑢鏵感佩!」

  「王爺過獎!」

  「既是小金堅持,瑢鏵隨你便是!只是小金,看你這臉色,可點好好補補,俗語常說,雞湯最補……瑢鏵有一家傳雞湯妙法,就是用整雞慢燉一個時辰,再用……」

  呱啦呱啦……嗡嗡嗡嗡……

  金虔抬首望天,但覺眼前蝴蝶也忙、蜜蜂也飛,大把蒼蠅團團繞……

  入夜呼聲震魂,天明魔音繞耳……

  難怪李后同志忍辱負重埋沒民間十數年還能保持如此貴族風範,感情是日日受這范瑢鏵梵音熏陶,早已修煉成精,飛昇圓滿!

  五體投地,不得不服……

  嘖!那隻沒義氣的貓兒,一個「巡視府衙」居然去了如此之久……

  蒼天啊……

  總之,在經過金捕快捨身成仁、血淚斑斑的整日貼身保護之後,開封府迎來了第二夜。

  可惜,郭槐同時似乎很不甘心,又派第二批殺手前來。

  武功比之前那批稍強,但仍不是開封府上下衙役對手,只不過多撐了幾個回合,便又被擒住,依舊服毒自盡。

  當夜,范瑢鏵的奪命呼聲威力更勝。

  翌日,開封府上下,從巡街捕快到掃地皂隸,皆是雙眼掛黑。

  金虔臉色泛黑,展大人星眸黯淡。

  *

  第三日,第三批殺手奮勇而至,剛入府衙,便被眾多衙役一哄而上,擒住暴打,幾名殺手見此情形,心驚膽顫,趕忙服毒自盡。

  雖然據說范瑢鏵同志被嚴密看管,應未受到驚嚇,但當夜的呼聲還是達到了新一個高度。

  翌日,開封府上下,皆面帶兇狠,宛若江洋大盜一般。

  公孫先生在屋內閉關兩個時辰,醫書翻遍,未果。

  包大人在上朝回府途中,險些摔倒。

  金虔雙眼渙散,展大人臉色黑中帶青。

  *

  第四日,無殺手入侵,一片平靜,眾人感慨萬千,早早入睡。

  當夜,范瑢鏵呼聲繼續前日水平。

  翌日,開封府上下,面黑若鍋底,出手狠辣,汴梁城內宵小,少了三成。

  公孫先生藥房中閉關四個時辰,未果……

  據稱包大人早朝之時,險些撲倒。

  金虔走路一步一晃,展大人偶爾會閉目養神。

  *

  第五日,無殺手入侵,眾人大喜。

  呼聲降至首日水準。

  翌日,眾人精神有所好轉。

  公訴先生成績斐然,終於熬出湯藥,請范瑢鏵服下。

  包大人午睡時間增加。

  金虔依舊精神渙散,展護衛依舊偶爾閉目練功。

  *

  第六日,大批殺手來襲,功夫大增,勢如破竹。

  眾捕快不敵,四大校尉敗陣。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機立斷、拍案而起,飛身而至,紅影所到之處,劍影如電、血肉橫飛、無人可敵,不過片刻,殺手盡數被擒,同上,服毒自盡。

  當夜,呼聲頗具貝多芬大俠《命運交響曲》之風采。

  於是乎,經過徹夜藝術熏陶,開封府上下同仇敵愾、眾志成城之心上升到了一個值得紀念的歷史高度。

  然後,便迎來了第七夜。

  *

  疏星朗月,涼風高樹,本應是良辰美景,月前花下之色,可這開封府府衙之內,卻是一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狀。

  「那邊的幾個,小心點,大前個晚上就是你們西院出的漏子!還有,派個兄弟上房,今天屋頂上可要盯牢了,千萬別讓人再混進來!」

  只見一名大漢,手持鋼刀,立在夫子院正前,指揮呼喊,頗有氣勢,正是開封府捕頭李紹。

  再看夫子院內,數隊衙役嚴陣以待,個個雙目發光,摩拳擦掌。

  李捕頭院內巡視一週,見護衛衙役守備完備,滴水不漏,這才滿意點點頭,又回到夫子院正中,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包大人下的七日嚴加守備之令,今日便是最後一日,李某也知這幾日兄弟們辛苦了,可這最後一夜,是萬萬不能出問題!今夜是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兄弟們可明白?!」

  「明白!」眾衙役齊聲回道。

  李捕頭一臉正色點點頭,想了想,又舉步四下巡視。

  而在花廳之內,開封府一眾精英也是一派緊張模樣。

  「太后,明日之事已經安排妥當,到時還要委屈太后與微臣一道去南清宮為狄娘娘賀壽。」

  包大人廳內抱拳而立,恭敬道。

  李后聽言點點頭,開口道:「一切仰仗包卿了。」

  「請太后放心!」包大人抱拳恭敬回道,頓了頓,又回身而立,環視一週眾人疲憊臉色,開口道,「諸位這幾日辛苦了……」

  眾人聽言,不由眸光閃閃,趕忙抱拳回道:「此乃屬下分內之事!」

  包大人點頭:「明日待本府將狸貓換太子一案稟明聖聽,到時有八王千歲與陳林公公為證,真相自可大白,太后與小王爺安全自然再無需費心。」說到這,包大人臉色一肅,又提聲道,「今夜太后與小王爺安全絕不可出半分差池,諸位可明白?!」

  「屬下明白!」眾人齊聲道。

  包大人環視一週,微微頷首,緩下聲線道:「明日還要早起,都早些歇息吧……」

  此言一出,廳內頓時一片寂靜。

  眾人互相瞅了瞅,欲言又止。

  包大人見狀也是暗嘆了一口氣,將目光移向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為小王爺配製的補藥可備好?」

  公孫先生幽幽道:「早已備好,但學生只怕——效果不大……」

  眾人頓時一陣虛脫。

  范瑢鏵聽言,滿面疑惑,垂下長睫半晌,終是按耐不住,開口問道:「公孫先生,瑢鏵昨日就不明,瑢鏵身體康健,為何還要飲食補藥?」

  「這……」公孫先生鳳眸一轉,垂頭不語。

  再看屋內眾人,也是垂首默然。

  范瑢鏵環視一週,纖眉一蹙,兩步來到金虔面前不悅道:「小金,為何這幾日開封府眾人見到瑢鏵都面色怪異,為何這幾日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哥精神如此不濟,瑢鏵追問你數日你都顧左右而言其他,今日你定要給瑢鏵說個明白!」

  「哎?又問我?」金虔詫異,抬首望向眼前一臉不高興的美少年。

  「瑢鏵也問過他人,但卻都是敷衍之詞……」范瑢鏵水眸一凜道,「小金,瑢鏵待你若親弟弟一般,你今日定不可再糊弄瑢鏵!」

  「這個……」金虔細眼一轉,顧左右,望他人。

  只見屋內眾人,轉臉的轉臉,垂眼的垂眼,望天的望天,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色。

  嘖嘖,這幫傢伙……

  再抬眼望望范瑢鏵一臉刨根問底的面色,金虔頓時暗呼無奈:

  實話實說?!屁!咱又不是不想混了?!

  就沖范瑢鏵這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惹來如此麻煩,為不連累他人,定會徹夜不眠。

  想這范瑢鏵身份是何等尊貴,若是讓此人熬壞了身子,李后一冒火,誰擔待的起?!

  老包自然是想到這點,所以才嚴令開封府上下對此事不得亂言。

  不過依咱之見,這倒是其次。

  若是讓范瑢鏵知曉實情,讓他又增心裡壓力,待這范老媽子再次入睡之時,莫說這開封府上下,怕是這東京汴梁城都甭想消停了……

  想到這,金虔不由渾身一個寒戰,趕忙垂首回道:「王爺容稟,此中緣由,卑職身份低微,不便透露,煩請王爺另問他人!」

  「小金……連你都不願告訴瑢鏵實情了嗎?!」

  「王爺……」聽得范瑢鏵聲音微顫,金虔不由抬頭一望,頓時一呆。

  只見燭光之下,少年面容皎白,水目盈盈,纖細雙眉微蹙,仿若西子捧心,教人心痛不已。

  金虔三魂頓時飛走一雙,聲音不由自主從嗓中溜出道:「其實,每晚王爺都……」

  「有刺客!」一個清朗嗓音赫然響起,金虔猛然回神,只覺身側勁風一道,一抹紅影已破門而出。

  「有刺客?!」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就見包大人猛一直身,高聲喝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保護老夫人!」

  「是!」四位校尉闊刀出鞘,將李后、范瑢鏵、包大人、公孫先生團團護住。

  幾人站立妥當,目光灼灼,嚴陣以待,可過了半晌,卻發覺有些不妥。

  平常刺客來襲,定有一番打鬥,兵器聲響,呼喝之聲不絕於耳,可此時,屋外竟一片寂靜,毫無聲息,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金捕快,去看看!」公孫先生急聲道。

  「是!」金虔細眼一瞪,從腰間解下一個大布袋,攥在手中,推門匆匆而出,定眼一看,頓時驚立當場。

  只見花廳正前,夫子院正中,數排黑衣人齊立,個個橫眉豎目,手持鋼刀,殺氣四溢,粗略估計,人數至少也在五六十人上下。

  刺客?!

  拜託,這是根本就是強盜土匪的陣勢吧!

  再看夫子院周側,開封府捕快衙役數眾,持刀將黑衣人圍立中央,位位呲牙咧嘴,目露凶光。

  等等,凶光?!

  金虔眨了眨眼皮,又揉了揉眼角,才確定自己確未眼花——果然是凶光,且隱閃詭綠,猛一看去,竟好似成群餓狼一般。

  而在衙役隊伍之前,一抹紅影,孑然而立,夜風獵獵,衣袂旋飛,淬劍光寒,煞氣縱橫。

  好一派「月黑風高殺人夜」景緻。

  忽然,也不知誰猝然高喝一聲:

  「奶奶的,老子跟你們拼了!」

  霎時間,一眾衙役如同猛虎下山、餓狼撲食,抄起鋼刀紛湧而上,揮手就砍,反手就劈,大砍大殺,狂叫不止,竟好似眼前黑衣人對自己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

  「娘的,還敢來?!老子這幾天可被你們給害慘了!」

  「他姥姥的,被你們這一折騰,今個晚上還能活人嗎?!」

  「哪個不長眼的,盡派這些勞什子的廢物過來,難道當咱開封府是菜市場不成?」

  「砍了他們,兄弟們,此仇不報,咱開封府臉面還往哪擺?!」

  森森刀光之中,滾滾喝罵聲沸。

  一眾黑衣人哪裡能料到如此境況,面對這些比殺手還像殺手的開封府衙役,頓時慌了手腳,頻頻後退。

  莫說這些殺手,就連金虔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未回過神來。

  不過,這幫黑衣人比起前幾日的殺手,倒也多了幾分本事,雖然驚愕萬分,但不過片刻,又恢復陣型,反攻前衝,竟還真有十幾個殺手殺出重圍,揮刀而出。

  只可惜,還未等這幾人透口氣,就覺眼前紅影飛旋,寒光一閃,呼啦啦,躺倒一片。

  黑衣人眾見情況不妙,趕忙招架回退數步,護住隊伍中央一名黑衣,只見此人口中長哨鳴響,直刺耳膜。

  眾人只覺空中一暗,人影翻飛,抬眼一望,只見又有十數名黑衣殺手踏空而至,半空旋身份為兩隊,一隊直奔花廳,一隊直奔展昭。

  攻向展昭那一隊,數人圍攻,頗具陣型,幾人攻,幾人守,攻守分工,有條不紊,縱使南俠展昭武功卓絕,卻也被纏鬥一處,一時難以脫身。

  而奔向花廳那一隊,更是招數狠辣,路數陰險,守在花廳之前的十幾名差役,不過三五招上下,便被撂倒,不消片刻,花廳門前,便只剩一人。

  幾名黑衣殺手定眼一看,只見此人身形消瘦,細眼皮抖,竟是一個少年捕快,哪裡能放在眼裡,頓時刀刃一揮,就朝此人劈去。

  「鏘!」一聲鋼刃撞擊響聲,兩把鋼刀架住了奪命鋼刀。

  「金捕快,你沒事吧?!」出刀之人正是張龍、趙虎二人。

  可待這二人定眼一看,卻是一愣,眼前哪有金虔身影,再一轉眼,只見金虔不知何時竟已竄到了兩人身後,嘴裡還嚷嚷著:「兩位大人,架住了、架住了!」

  話音未落,便見金虔右手一揮,一股黑粉順手撒出,直奔幾個黑衣人而去。

  張龍、趙虎頓覺一股惡臭襲來,直想騰手掩鼻,可又礙於手中鋼刀不可鬆,只得硬著頭皮強忍。

  突然,只覺鋼刀之上壓力消去,又傳來數聲悶響,抬眼一望,只見圍在門前幾名黑衣殺手竟是直挺挺躺倒在地,臉色青綠,最怪異的是,幾人皆是雙目圓瞪,周圍還有環繞青黑眼圈,和這幾日開封府上下眾人的黑眼圈倒有幾分神似。

  張龍、趙虎驚愕。

  只見金虔提著一個大布袋,氣呼呼上前,朝黑衣人臉上狂撒黑粉,便撒還邊嘀咕道:「『睡散』一撒,包你肌肉僵硬如鐵,十天十夜無法闔眼睡覺,嘖嘖……咱毒不死你還睏不死你?!咱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兩滴清亮冷汗從張龍、趙虎額角滑下,在刀光劍影映照之下,分外顯眼。

  「這是?!」熟悉嗓音傳來,兩人抬眼一望,只見展昭不知何時立在門前,環望滿地直溜溜的黑衣殺手,面帶疑惑。

  「這個……」張龍、趙虎乾笑,「多虧金捕快、多虧金捕快!」

  展昭望了遠處的金虔一眼,暗暗嘆氣,轉身對張龍、趙虎道:「回屋稟報大人,說刺客已經盡數被擒,已無大礙。」

  「是!」張龍、趙虎抱拳,又同時抬眼望了院中躺倒一片的黑衣刺客以及還在對著屍體喊打喊殺的一眾衙役,不自在乾咳兩聲道,「屬下這就去回稟大人!」

  當夜,開封府上下一片歡騰,不是因擒住數十名刺客,而是公孫先生的藥湯終於初具成效,范某人的奪命呼聲竟消弱至可以忍受地步,開封府上下終於迎來了一個可眠之夜。

  不久,江湖上便傳出小道消息,聲稱開封府內的衙役捕快,個個武功蓋世,且出手勇猛之極,狠辣之極,若是擒住入府刺客,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至此,開封府被列為黑道刺客殺手黑名單之首長達數月之久,直到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打破了這個神話。

  *

  東京汴梁城內眾人皆知,這六月初六可是一個大日子。

  此日乃是當朝天子生母、八王千歲原配、南清宮狄娘娘的壽辰。

  六月初六一早,南清宮便是掛紅吊彩,喜氣盈門,僕人屬下個個精神奕奕,神采飛揚,連走路都帶著威風。

  也難怪他們如此,今日,莫說文武百官,就連當今皇上,也要親臨南清宮為狄娘娘賀壽。連那當朝太后,都是對此事重視非常,幾日之前就將八王請入禁宮,商討賀壽事宜,直至六月初六清晨,才護送八王千歲回宮,還隨行附送貴重壽禮,可真是給了這南清宮天大的面子。

  雖說壽宴乃是晚宴,但從晌午開始,便有官員登門獻禮,上門道賀,絡繹不絕。直至黃昏時分,百官皆已到齊,就等聖駕親臨。

  慢著,誰說百官皆已到齊?!

  明明還有二位重臣尚未到府。

  是哪二位?有如此大的膽子,連給當今皇上的親娘賀壽都敢遲到?

  一位是當朝太師,龐娘娘的親父龐吉。

  此人與八王千歲向來不合,聽說最近又染病在身,遲到倒也不奇怪。

  可若說這另一人,就不得不令人費解了。

  此人與八王千歲素來交好,往年賀壽也從未遲上半刻,為何今年如此反常?

  誰啊?

  還有誰,朝堂之上,與八王關係最好的便是此人,清廉公正,官聲極好,就是那開封府的包大人。

  怪哉、怪哉……

  *

  南清宮內,百官雲集,八王夫婦正坐南清宮正殿,滿面笑意。

  只見那狄娘娘,腳蹬金壽宮鞋,身著正紅百壽圖襯花裙,外罩清紫透明飛雲紗,頭戴牡丹鑲金攜玉簪,慈祥眉目,端莊氣質,風姿綽綽。

  再看那八王千歲,頭戴紫金冠,身著祥雲紫錦袍,腰橫翠玉鑲金帶,腳蹬瑞祥青雲靴,眉目清朗,三縷墨髯,飄飄灑灑,貴氣襲人。

  兩人面對百官道賀,心中自然歡喜,可獨不見開封府包大人,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但也只道是包大人公務纏身,便未多加猜測,安心等候。

  可左等包大人不來,右等包大人不露面,怎不叫人納悶。

  直等到華燈初上,包大人沒等著,聖駕卻到了。

  百官趕忙整衣束帶,恭迎聖駕。

  鑾駕入殿,太監宮女隨行,仁宗龍袍金冠,滿面喜色,匆匆入殿。

  百官跪拜,八王與狄娘娘恭迎,此乃先行君臣之禮。

  禮畢,聖上請八王與狄娘娘正坐,自己俯身下拜,恭賀大壽,此乃施孝道之儀。

  大禮完畢,天子旁坐,八王夫婦正坐,便開始閒話家常。

  「父王、母妃,孩兒來遲,請父王、母妃見諒。」

  「無妨、無妨。」

  「時辰已到,不如速速開席吧。」

  「這……龐太師還未到。」

  「唉……太師數日前向朕哭訴,聲稱包卿害死安樂侯龐昱,朕後查得,那安樂侯在陳州作惡無數,罪無可恕,包卿並無過錯,便訓斥了太師幾句,想太師是心中不快,所以耍性子不來了,不必等了……」

  「可是……」

  「太師不到也好,免得他見到包卿,吹鬍子瞪眼的,掃了父王、母妃的興致。」

  「皇上,包大人也未到……」

  「啊?這是為何?」

  「這……」

  「那——既然包大人未到,就等等吧。」

  百官一聽,嘿,這包大人好大的面子,竟要皇上等候,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可皇上發話,誰敢不等?

  但這乾等也不是個辦法,於是八王下令:上茶!

  百官只得悶頭喝茶。

  南清宮是何等地方,那挑選的茶葉自是千裡挑一,特等中的特等,芬香撲鼻,回味無窮,去油刮脂,效果一流。

  不過幾杯下肚,眾人便覺這肚子裡開始唱「空城計」,咕嚕嚕直叫喚。

  幾盞茶之後,皇上等得也耐性漸失,望瞭望眾臣,嘆氣道:「父王、母妃,不必等了,先……」

  剛說到這,就見一名太監匆匆入殿,跪稟道:「啟稟皇上、八王爺、狄娘娘,包大人門口侯見。」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快請!」八王趕忙高聲道。

  「請包大人——」

  話音剛出,就見包大人領著一隊人馬,行入正殿,跪拜施禮。

  「包拯率開封府一行,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八王爺、狄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包愛卿請起!」皇上道。

  「包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八王道。

  待包大人直起身形,眾人定眼一看,頓時一愣。

  只見包大人身著官袍,面色凝重,哪裡像來賀壽的,倒像來奔喪的。

  再看包大人身後這幾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熟人,可今個這俊臉咋也是沉色?

  展昭身側那人,消瘦細眼,一身捕快裝扮……

  嘿,這包大人到底懂不懂規矩,來南清宮是賀壽,又不是擒賊,咋連府裡的捕快也領來了?

  莫不是包大人公事繁忙,剛辦完什麼大案,來不及遣散手下,就匆匆趕來賀壽,順道打算讓下屬見見世面,打打牙祭……

  只是,為何還抬個轎子進來?

  轎子旁邊還跟著一個漂亮少年?

  這是啥道理?

  眾官面面相覷,殿上三人也是莫名萬分。

  「包大人,你這是……」八王猶豫半天,才開口問道。

  包大人抱拳肅聲道:「啟稟聖上、八王千歲,包拯此來乃是為狄娘娘送賀禮的。」

  「哦,既然如此,就請包大人獻上吧。」八王一聽,這才緩下臉色,微微笑道。

  包大人點點頭,對身後展昭道:「展護衛。」

  「是!」展昭一抱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匣,上前遞到收禮太監手中。

  八王接過木匣,細細打量,又和狄娘娘對視一眼,不由微微笑道:「真是讓包大人破費了,不知裡面是何物?」

  「王爺一看便知。」

  「你呀……」八王含笑搖頭,抬手啟開木匣——

  「天哪!」狄娘娘臉色大變,騰的一下從座中起身,險些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八王千歲面色慘白,雙手顫抖不止,匣中之物經不住抖動,滑出木匣,咕嚕嚕滾到皇上腳邊。

  「父王?母妃?」皇上驚駭,也急忙站起身。

  「啊!」一聲驚呼響徹大殿,竟是皇上身側近侍太監陳林陳公公跌坐地上,身形顫動不止,滿面驚恐直瞪皇上腳邊之物。

  「陳林?!」皇上皺眉,順著陳林目光望去,這才看到,原來腳邊之物,乃是一枚金丸。

  彎腰拾起,環視打量,皇上劍眉不由皺起,莫名道:「這不是母后的金丸嗎?為何會在此處?」

  「皇上請看清楚,這並非太后所持金丸,此金丸上所刻的三個字是——玉辰宮!」

  此言一出,大殿之內頓時一陣竊竊嘈雜。

  「玉辰宮?」皇上手持金丸細看,「那又如何?」

  「包大人!」八王猛然站起身,厲聲喝道,「你是從何處尋得此物的?!」

  包大人抬眼望了八王一眼,又垂眼抱拳道:「不是尋得,而是有人將此物交予包拯!」

  「是、是何人交予給你?!」狄娘娘顫聲問道。

  包大人並未答話,只是躬身來到素轎之前,抬手掀起轎簾,攙出一名老婦。

  只見這名老婦,一身布衣,儀態端詳,慈眉善目,只是一雙眼眸,卻是無神,乃是盲眼。

  八王夫婦瞠目望去,突然臉色大變,同時顫步走下座台,來到老婦身側,一邊一個,細細觀望,連一絲一毫也不放過。

  「你、你你你是……」狄娘娘一把拽住老婦手臂,滿目盈水。

  老婦盲目泛出水光,幽幽嘆道:「皇姐,莫不是早已忘了妹子?」

  「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啊!」八王也一把抓住老婦手臂,語無倫次呼道。

  「王兄……」兩行清淚劃下老婦蒼老臉龐。

  「父王?!母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皇上匆匆來到幾人身側,望著抱頭痛哭的三人,滿面莫名,心中焦急,不由提聲喝道。

  可那三人只顧流淚痛哭,無暇顧及其他。

  「包卿?!」皇上又轉向包大人喝問道。

  包大人望著眼前三人,黑面之上顯出一抹悲色,暗嘆一聲,轉身抱拳躬身對皇上道:「啟稟聖上,若問其中緣由,須從一奇案說起!」

  「是何奇案?!」

  包大人猛一抬首,黑面凜然,利目如電。

  「狸貓換太子!」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5
發表於 2016-1-29 10:52:11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九回 南清宮天子知情 開封府一審郭槐

  「荒唐!簡直是荒唐!什麼狸貓換太子,簡直是亂說一氣,胡說八道!」

  南清宮後院偏廳之內,當朝天子仁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著跪在殿中的包大人大聲喝斥道:

  「包拯,想不到你堂堂當朝三品大員,如今卻信口胡說、口出妖言,你該當何罪?!」

  「聖上!」包大人利目灼灼,黑面漆漆,直身而跪,抱拳嚴聲道,「微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假!請聖上明鑑!」

  「荒唐!荒唐!荒唐!」仁宗怒氣衝天,龍袖一揮,將身側桌上茶碗盡數掃落在地,大喝道,「來人哪,將這個滿嘴瘋言的包拯給朕拖出去!」

  「皇上,且慢!」一邊垂首站立的八王夫婦突然泣聲下跪,伏地不起。

  「父王?!母妃?!你們難道也和包拯一樣,瘋了不成!?」仁宗喝道。

  狄娘娘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包大人所言……不虛啊……」

  八王跪在地上,抬眼望著聖上天子,老淚縱橫:「皇上的確不是狄娘娘親生,皇上的生母乃另有其人……」

  「你、你們說、說什麼?!」天子頓時大驚失色,雙目圓瞪,雙唇青白,顫抖不止,半晌才擠出一句,「父王、母妃,你們剛才說什麼?!」

  八王雙目通紅,淒然道:「包大人所說,乃是千真萬確之事,皇上的生母正是那玉辰宮的李娘娘!」

  當朝天子身形猛然一顫,咚得一聲跌坐回椅中,朗目之中湧出水光,望著廳下俯跪幾人,緩緩搖頭再搖頭,口中不可置信道:「你們胡說……胡說……」

  「萬歲,當時的確是陳林將剛剛出生的萬歲偷送出宮,後又送至八王爺手中,此乃千真萬確之事……」陳林公公頭頂磕地,淚濕長襟,抽泣道。

  「朕…朕……」天子眼中清淚環繞打轉,依然喃喃搖首。

  跪在地上幾人見到皇上如此模樣,心頭猶如刀割。

  包大人黑面之上顯出痛色,口舌開張幾次,卻是不忍出聲,半晌,才猛一皺眉,抬首提聲道:「啟稟聖上,此案有李娘娘金丸為物證、八王千歲、狄娘娘、陳林陳公公為人證,乃是人證物證俱全——此案還望皇上聖裁!」

  「聖裁……聖裁?!」天子緩緩閡眼,劍眉隱隱顫抖,啟口道,「你要朕如何聖裁……」

  包大人垂眼,緊皺雙眉,艱澀道:「自聖上親政以來,素來以仁德孝義治國,大宋百姓都以仁德為標,以孝義為準,自律己身,規束所行。敢問聖上,連平民百姓尚且如此,聖上貴為當朝天子,一國之君,難道要棄仁德於不顧,拋孝義於荒野,將自己親母拒之門外、飽受風霜?!而反將那殘害善良之人護於羽翼、錦衣玉食?!」

  沉寂半晌,只見天子朗容一動,喉結上下滾動,龍目緩緩開啟,赤紅若血,靜靜掃了下跪眾人一圈,緩緩開口,聲音卻是嘶啞參半:

  「備紙墨……」

  跪在地上的陳林陳公公一聽,趕忙抹了抹眼淚,手忙腳亂爬起身,端上文房四寶。

  仁宗提筆,蒼白手指一抖再抖,最終不得不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才慢慢寫下聖諭,蓋上玉璽,抬眼道:

  「包拯聽旨……朕如今就賜你密旨一道,此案就交由開封府審理,舉凡有罪者,上至當朝太后,下至王孫大臣,不論身份,皆依法嚴辦!」

  「包拯領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包大人接過聖旨,磕頭叩謝。

  仁宗定定望著包大人,眼目之中,已無半點波瀾,只是漠然點了點頭,起身向大門走去。

  門板開啟,皎月清暉灑入廳內,若白霜森森,冷雪皚皚,夜風掠過,燦金龍袍舞動,一身帝王風姿。

  鬢角金黃絲帶飄起,兩道流金光華浸入夜色,隱沒飛散。

  「陳林,你就留在南清宮,協包拯破案。」

  「是……」

  「告訴侯在正殿的百官,不必等了,都回去吧。」

  「是——」

  「起駕,回宮。」

  「皇上起駕,回宮——」

  人影攢動,鑾駕遠去。

  廳內眾人靜靜望著門口半晌,才各自起身。

  狄娘娘哭得仿若淚人一般,身形不穩,腳下虛浮。

  八王趕忙扶住狄娘娘,喚人將娘娘護送回屋。

  陳林雙目赤紅,邊抹淚邊道:「我跟了萬歲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萬歲如此模樣,讓人痛心啊。」

  「難為聖上了……」八王拭去淚痕道,「親生娘親被人所害,奇冤沉海,而罪魁禍首,竟是養育自己二十餘年的母后……唉,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道:「只是律法所在、公理所在,此案不得不審啊……」

  三人對望一眼,同時黯然不語。

  半晌,包大人才回過神,急忙道:「八王爺,當務之急,還是將此案進展告知李娘娘一聲才對!」

  「包大人所言甚是,我等這就去恭迎李娘娘。」八王爺神色一凜道。

  「不必了,哀家全聽到了……」

  李后在范瑢鏵攙扶之下,從內廳緩步而出,一雙盲目佈滿紅絲,滿面淚痕。

  身側范瑢鏵及身後展昭、金虔二人,皆是臉色黯淡。

  包大人上前一步:「太后在內廳歇息,怎麼……」

  「不過一面薄牆,如何能擋住你等聲音。況且哀家眼盲耳聰,聽得自是清楚明白……」李后在范瑢鏵攙扶之下,落座幽幽道。

  頓了頓,只見李后抬首,一雙無神盲眸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道,「包卿,哀家是不是不該伸冤?若是哀家不伸冤,不來見你,就不必讓皇兒如此為難,就不必……」

  「太后!」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太后此言差矣!娘認親兒,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何不該之處?且此案之中,又有宮人寇珠、太監余忠捨身成仁,若是此案不審,如何對得起他們在天忠義之靈?那郭槐、劉后所做所為,令人髮指,若不令其伏法,如何對得起大宋律法,天理昭彰?!此案已並非太后一人之事,而是天下之事!聖上自是明白如此道理,所以才命本府嚴審此案!」

  「包卿……」李后緩緩闔目,微微頷首道,「包卿所言甚是,哀家失慮了……」

  八王望了望兩人,突然長嘆一口氣道:「包大人,你今日在壽宴之上出此險招,實在是太過鋌而走險,難道你就不怕本王不認太后嗎?」

  包大人聽言,卻是微微一笑,竟是此晚首次顯出笑意:

  「包拯與千歲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千歲為人。王爺乃是胸懷忠義,心懷善良之人,又怎會不認太后?!不過若是說起今晚這一計,若不是包拯走投無路,也不會用這一招。」

  「哦?此話怎講?」八王聽言一愣。

  「王爺這幾日可是受太后所邀,留駐禁宮之中?」

  「確有此事,但那也只是劉后想與本王商討壽宴一事……」八王臉色猛然一變,「包大人的意思是,郭槐、劉后已然料到包大人會尋本王為證,所以特意將本王留在後宮,困住本王?!」

  包大人點頭:「怕正是如此!包拯乃是外臣,未受召見,不得擅自入後宮,郭槐與劉后就是利用此點,設置重重阻礙,妨礙包拯與陳公公與王爺二人相見。」頓了頓,包大人又道,「所以包拯才不得不行此險招,趁狄娘娘大壽之際將此案稟明聖上,速戰速決,以免節外生枝。」

  八王千歲望了包大人一眼,微微嘆氣道:「想必劉后、郭槐絕不會料到包大人會用這破釜沉舟之計。包大人有勇有謀,本王佩服。」

  「王爺過獎。」包大人抱拳道,「只是,劉后郭槐已有所行動,此案定要速速審理,以免夜長夢多!」

  八王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道:「包大人準備如何審理此案?」

  包大人神色一凜道:「自是立即將郭槐擒拿歸案!明日一早便升堂問案!」

  八王爺神色一振:「包大人準備何時去捉拿郭槐?!」

  「此時!」

  「此時?!」

  包大人一拱手:「本府已有密旨在手,所以定要先發制人!」

  八王雙眉一緊道:「包大人所言甚是!」

  「只是……包拯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八王一愣:「包大人請講。」

  「這幾日,郭槐曾派大批殺手欲殺太后滅口,開封府上下已是精疲力竭,恐有疏漏。為了太后安危,今夜想請太后在南清宮歇息,一來南清宮守衛森嚴,可防刺客;二來太后與王爺、狄娘娘也可閒話家常。」

  此言一出,不管別人如何反應,金虔卻是立即從黯淡情緒中跳出再生,險些高呼兩聲萬歲以表欣慰之情:

  如此一來,范瑢鏵自然也要留在南清宮相陪,開封府自然可以擺脫范老媽子的奪命呼聲,還順道擺脫一眾刺客的糾纏,外加拍了太后、八王千歲兩位重量級人物的馬屁,真是一舉數得、受益無窮!

  嘖嘖,老包,在如此傷痛氣氛之中,還不忘體恤下屬……

  有此領導,夫復何求?

  「既是如此,本王定當竭盡全力保護太后安全!」八王爺正色肅聲向李后道。

  「有勞八王了……」李后聽言,微微點頭道。

  「八王千歲辛苦了!」包大人也抱拳道。

  包大人點頭,抱拳道:「太后,八王爺,本府先行告退!」

  「包大人,請。」

  「包卿,萬事小心!」

  「謝太后、八王爺!」包大人一拱手,雙目一豎,轉身對展昭道,「展護衛,立即隨本府一起進宮,捉拿郭槐!」

  展昭立即抱劍上前,朗聲道:「屬下遵命!」

  說罷,兩人便轉身而出。

  金虔細眼滴溜溜一轉,趕忙也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可包大人下一句話,卻把金虔鎮在了原地。

  「金捕快,你就留在南清宮保護太后。」

  咦?

  金虔目瞪。

  只見展昭也轉頭,定定望了金虔一眼,正色道:「金捕快,萬事小心!」

  「……屬下遵命……」

  望著兩人匆匆遠去背影,金虔頓時欲哭無淚:

  咱寧願去拔老槐樹,也不願在這裡欣賞「交響呼」啊……

  老包啊老包,你太不厚道了……

  貓兒啊貓兒,你太不仗義了……

  不過,事後證明,包大人的公正之名絕對不虛,南俠展昭也絕非浪得虛名。

  當夜,與金虔同屋的范音樂家一反常態,除了幾句喃喃問語之外,是出奇的安靜……

  「小金,原來皇上也有不如意之事啊……」

  「嗯……當然,皇上也是人啊——」

  「小金,瑢鏵覺得皇上還不如尋常百姓,至少百姓還知道自己的親娘是誰,可當今天子卻活了二十多歲才知道自己認錯了親娘,還把親娘的仇人認作了養母……」

  「唉,莫要生於帝王家,可惜啊,一個挺好的帥哥,悽慘啊……」

  「瑢鏵覺得能與娘親相依為命十餘年真是福分……」

  「嗯嗯,福分……福分……」

  「能與包大人、展大人、公訴先生、校尉大哥……還有小金你相遇,真是三生有幸……」

  「……」

  「小金?」

  「呼……」

  「你睡著了?」

  「呼嚕嚕……」

  「小金?!」

  「呼嚕嚕……嚕嚕……」

  「你不過小小年紀,睡覺咋還打呼呢?」

  ……

  根據事後金虔的專業總結,那夜定是范瑢鏵同志的心理壓力升至漲停板,導致睡眠水平跌破版——總之,就是他失眠了……

  拜他所賜,金虔睡了一個難得的安穩覺,直睡得第二日清早被人半拖半拽扯回開封府才清醒過來。

  *

  開封府大堂,威嚴肅穆,「明鏡高懸」燙金牌匾高懸正中,「迴避」、「肅立」虎頭牌面兩邊分立,四大校尉兩側侍立,公孫先生書案後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堂側待命。

  堂下,捕快衙役兩廂肅立,精神奕奕,殺威棒根根泛光。

  正是:明鏡澄正氣,威儀照胸懷。

  包大人黑面沉沉,案後正坐,環顧一週,雙目一凜,抬起驚堂木就要拍下。

  站在大門門側的金虔也與其它一眾衙役一般,一見此景,頓時精神一振,趕忙直了直身板。

  可眼看驚堂木就要落桌,就聽堂外一聲高喊,「八王爺到——」

  包大人一愣,趕忙放下驚堂木,兩步走下堂台道:「隨本府相迎!」

  堂上眾人趕忙隨包大人一同躬身下跪呼道:「八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八王爺頭戴紫金冠、身著藍緞祥龍袍,匆匆而至,一見下跪包大人趕忙彎腰扶起,道:「包大人,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直起身形。

  只聽包大人問道:「本府已有王爺證詞在案,王爺大可不必紆尊降貴來此作證……」

  「包大人……」八王嘆氣道,「雖是如此,可本王今日偏感心頭亂跳、坐立難安,包大人,可否讓本王隨堂聽審?」

  包大人趕忙垂首抱拳道:「包拯惶恐,王爺請上座!」

  有人立即搬來一把太師椅放在堂側,包大人請八王千歲落座,這才舉步回到案後落座,高高舉起驚堂木——

  眾衙役又是精神一振,挺直腰桿……

  「皇上駕到——」門外又傳來一聲高喝。

  包大人一驚,急忙又放下驚堂木起身,繞過木案道:「隨本府恭迎聖駕!」

  眾人又是唏哩嘩啦一陣下跪。

  只見一道明黃人影匆匆而入,身後還隨了大串宮娥太監,儀仗隨行,呼呼啦啦,好不威風,正是當朝天子仁宗皇帝鑾駕親臨。

  「萬歲萬歲萬萬歲……」

  又是一陣高呼。

  「包卿平身、八王叔快快請起。都平身吧!」仁宗扶起包大人、八王爺,急忙道。

  包大人與八王千歲直起身形,直望天子,面帶疑惑道:「聖上,你這是?」

  只見仁宗微微嘆氣道:「朕今日獨坐宮中,只覺心緒不寧,寢食難安,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來開封府聽審,包卿,你覺可好?」

  包大人聽言,趕忙躬身抱拳呼道:「微臣惶恐,恭請聖上!」

  皇上點點頭,幾步走到堂側,有太監已從堂外搬入一把軟墊靠椅放在八王爺太師椅右側,請天子入座。

  待八王爺隨後落座,包大人又向二人抱拳施禮,才回坐大堂,整了整精神,伸手拿起驚堂木高高舉起……

  「太后駕到——」一聲高喝從堂外傳來。

  眾人頓時臉色一變。

  包大人雙眉一緊,面色一滯,急忙起身繞到堂前下跪,呼道:「包拯恭迎鳳駕!」

  呼呼啦啦,又是一片下跪。

  而包括金虔在內的一眾衙役此時卻是連吃驚的力氣都沒了。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嘖……

  難不成皇帝這一家子是商量好來開封府踢場的?

  一會兒一個,好像冰糖葫蘆似的,到底有完沒完?!

  少頃,就見錦裙宮娥魚貫而入,拂塵太監躬身而行,御香拂路,百司儀衛,氣派竟比天子鑾駕還要奢侈幾分。兩名錦衣宮娥手持孔雀羽扇匆匆而入,兩旁一閃,現出一人。

  只見此人,頭戴珍珠翠玉鏤金冠,上插夜明珠赤玉簪,顫顫巍巍,耀金晃眼,一身百鳥朝鳳紫金裙,刺繡精美,宛若活物;長髮宛若黑緞,偶有銀絲閃過,容顏好似粉雕,眼角隱見細紋,杏眼櫻唇,風韻綽綽,不難看出此人年輕之時,定是難得的絕色美人。

  只是,眉宇之間,隱透狠辣,眸轉環顧,更顯威懾。

  「兒臣見過母后。」

  「八王趙德芳見過太后!」

  「微臣包拯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陣呼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皇兒不必多禮,快快起來吧。」

  劉后上前一步,握住天子手臂將其扶起,又轉頭道:「都起來吧。」

  「謝太后!」眾人又呼呼啦啦起身。

  「母后,今日為何會來到這開封府?」天子將劉后扶至軟椅坐下,垂眼問道。

  「哀家只是聽說今日包卿家要審一樁大案,所以特來此開開眼界——」劉后瞅了一眼仁宗,啟口緩緩道。

  「母后說笑了……」天子垂首道,「何勞母后前來聽審……」

  「怎麼——」劉后一挑眉角,「難道皇兒你來得,哀家就來不得?!」

  「兒臣並非此意……」

  「那是何意?」

  「兒臣只是……」

  「聖上!」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太后既有此意,聽審又有何妨?」

  「包卿……」天子轉頭,清明雙眸隱顯痛楚,定定望著面前黑臉府尹。

  包大人也定定回望,雙眸不移。

  少頃,龍目緩緩閉合,再開啟之時已不染半絲感情。

  「既然母后要聽審,兒臣自然遵命。」

  劉后柳眉一動:「既是如此,包卿,升堂吧!」

  「包拯遵旨!」包大人一拱手,轉身回到案後,舉起驚堂木,猛然拍下,「升堂!」

  一眾衙役總算鬆了一口氣,趕忙挺起腰板,亮開了嗓門:

  「威武——」

  「傳被告,郭槐!」

  「傳郭槐——」

  不多時,就聽堂外一陣腳鐐手鎖嘩啦作響,一個身著囚衣之人被兩名衙役壓了進來。

  只見此人手腳皆被刑鏈鎖住,步履微滯,花白髮髻微散,滿面油亮反光,一雙斜縫眼,兩條掃帚眉,眼袋隨身形晃悠,一身囚衣緊繃,只能勉強蓋住此人滿身肥膘,正是幾日之前還城門與包大人兩廂對峙的郭槐郭公公。

  此人一上堂,就見堂上幾位重量級人物臉色皆是一變。

  仁宗皇帝與八王千歲四目直瞪郭槐,皆是面色一沉。

  那劉后也是面色一沉,但一雙杏目卻是瞥向堂上開封府府尹,眉目之間顯出殺機,冷聲道:「哀家還奇怪今日一早郭總管為何不見了蹤影,原來是被包大人囚在了開封府衙——包大人,為何不聲不響就將禁宮四司八處的總管太監捉至開封府,是否應給哀家一個交待?」

  包大人拱手道:「啟稟太后,郭槐是一樁奇冤被告,包拯乃是依法將捉拿郭槐到案。」

  「放肆!郭槐乃是哀家身邊的人,你一個小小三品府尹竟敢說抓就抓,包拯,你眼裡可還有哀家這個太后?!」劉后杏目一立,厲聲喝道。

  「母后,包卿乃是奉了兒臣的旨意行事的。」天子仁宗一旁接口道。

  「皇上?!」劉后纖眉一蹙,不悅道,「皇上莫要信那些奸佞小人信口雌黃,郭槐一直跟在哀家身邊,忠心不二,哪裡會是什麼奇案的被告。」

  「母后……」天子仁宗抬眼,欲說無言。

  「太后,此案人證、物證俱全,郭槐難逃罪責!」包大人猛然提聲道。

  劉后豁然轉頭,雙眼微眯,冷哼一聲喝道:「一派胡言!郭槐跟隨哀家多年,哀家自知此人為人,端不可能與什麼奇案有關!包拯,你莫不是被小人矇蔽,冤枉郭槐吧?」

  包大人利目一眯,提聲道:「既然如此,包拯更要將此案審個清楚明白,若是郭公公當真冤枉,包拯自然要還郭公公一個清白!」

  「包拯,你!」劉后聲音一滯,狠狠瞪著堂上黑面府尹半晌,才咬牙道,「包卿所言甚是!只是,既然是奇案,為何不見原告,反倒先審被告,這恐怕與理不合吧?」

  包大人臉色微滯,雙眉一皺。

  八王爺趕忙接口道:「太后,並非包大人不審原告,而是原告不便在此現身……」

  劉后杏眼微挑,冷笑一聲道:「包大人口口聲聲以法理為重,以律法為尊,如今卻連原告都沒有,這案子要如何審法?」

  「這……」八王千歲臉色一黯。

  天子仁宗微微閡眼,嘆氣道:「包卿,傳原告吧。」

  「包拯遵旨!」包大人一抱拳,提聲道:「傳原告!」

  「傳原告——」

  少頃,便見一名少年攙扶一名老婦人緩緩步入大堂。

  只見這名老婦一身布衣,緩緩而行,卻有一派貴氣相隨,慈眉善目,雙眼定然無神,盲目無光,可自打一入當堂,卻不偏不倚,定定望向天子仁宗所在方向,

  而身側那位少年,身形筆直,眉目秀麗,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堂上諸人見到兩人,面色紛變,各有千秋。

  八王千歲身形向前一傾,立即就要起身下拜,可身形剛動,頓了頓,又坐了回去。

  天子仁宗身形微顫,一雙清眸定定望著老婦人,分毫不移,隱隱泛出赤紅。

  劉后杏眼微眯,也是定定瞪著老婦,突然,雙目暴睜,雙手緊緊握住靠椅把手,捏得木椅吱吱作響。

  郭槐跪在堂下,看得最是清楚,細縫雙眼豁然迸裂,滿身肥肉不由晃了三晃,可不過片刻之間,又恢復常色,只是兩條眼袋有些不受控制微微顫跳。

  「來人,看座!」包大人提聲道。

  兩名衙役抬了一把太師椅上來,請老婦落座。

  「包拯!」劉后突然一聲高喝,「一名鄉野村婦,來到大堂見到哀家、皇上、八王爺,竟然不跪,你還請其高座,這成何體統?」

  再看此時劉后,臉色已然恢復常色,一雙杏目隱透殺機,又是一副囂張氣焰。

  「太后難道不認得此人?」包大人卻是轉言反問。

  劉后眉角一動:「一個鄉野村婦,哀家如何能認得?」

  包大人眼角一挑:「太后倒是健忘,連故人也不記得了。此人正是當初與太后情同姐妹、朝夕相處,玉辰宮的李娘娘!」

  「荒唐,李娘娘早已葬身冷宮火海,哪裡還能在此現身?!此人定是冒充!」

  「太后!」包大人提聲道,「李娘娘有先皇御賜金丸為證!」

  「金丸可以作假!」

  「那就請太后查驗!」

  包大人一轉頭,抱拳道:「請李娘娘借金丸一觀!」

  李后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金丸遞出。

  一側展昭上前,將金丸接過,轉身送至劉后面前,展開手掌讓劉后觀望。

  那劉后好似看見鬼怪一般,雙目圓瞪,身形不由向後一撤。

  展昭雙手捏住金丸一轉,金丸開啟,顯出九曲夜珠,光華四射,燦燦耀眼。

  就見劉厚臉皮猛然一抽,身形突然前傾,伸手就要抓那金丸。

  可眼前紅影一閃,便不見了展昭身影,再一定眼,只見展昭不知何時已經回到李后身側,恭敬將金丸送回。

  就聽包大人一旁繼續道:「且李娘娘與八王千歲、狄娘娘也已相認,自然是真!」

  「胡說!」劉后猛然直身,狠瞪包大人道,「八王爺一直在哀家宮中做客,哪裡有空閒去認什麼……」說到這,劉后聲音猛然一滯,轉頭望向八王爺,嘴角一動,「狄娘娘……」

  杏眸一眯,劉后又靠回座椅,轉頭瞪著包大人冷聲道,「既是如此,包大人為何還不速速將此人拖出去斬了?!」

  「為何要斬?」包大人回瞪道。

  劉后輕輕挑眉,冷笑道:「當年玉辰宮李妃誕下妖孽,禍亂後宮,被罰入冷宮,未將其處死,已是先皇天大恩惠。但她不但不知感激皇恩,反倒擅自逃離冷宮,如此欺君枉上之罪,難道還不該殺嗎?」

  包大人雙目一瞪,灼灼如電,直射劉后,沉聲一喝:「若是當年之事乃是有人存心誣陷,李娘娘乃是被人冤枉又該如何?!」

  「你說什麼?!」劉后瞪眼喝道。

  包大人卻是猛一轉頭,抬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拍下,厲聲喝道:「郭槐,你可知罪?!」

  郭槐跪在堂下,突然聽到包大人高喝,不由渾身肥肉一抖,頓了一頓,才靜下身,抬眼懶洋洋望了包大人一眼,抖了抖眼皮道:「包大人,郭槐一身清白,何罪之有?」

  「啪」驚堂木巨響。

  包大人利眸凌厲,直瞪郭槐,厲聲喝道:

  「郭槐,你謀逆不端,奸心叵測,以狸貓換玉辰宮李娘娘新誕龍兒,謀害皇子,進讒言惑先皇,令玉辰宮李娘娘,沉冤二十餘載,受盡背井離鄉之苦,後又謀害宮人寇珠,殺人滅口,此等滅倫背理,泯滅人性之罪,萬死不得贖罪,還敢自稱一身清白,還敢自稱無罪?!」

  「一派胡言!」劉后猛然喝道,「包拯,你簡直是胡說八道,口出妖言!皇上,還不將此等逆臣拖出去斬首示眾?!」

  天子抬眼望了劉后一眼,無波無瀾道:「母后,何不稍安勿躁,且聽包卿細細審問。」

  「皇上?!」劉后大驚,直瞪天子仁宗,滿面難以置信。

  只見天子定定前望,滿面漠然,不再言語。

  「包拯遵旨!」包大人抱拳,又轉目厲聲喝道,「郭槐,如此罪行,你可還有話說?!」

  卻見那郭槐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縫眼一挑,冷笑一聲道,「包大人,你說得這些,咱家連半句也聽不明白!」

  包大人瞪著郭槐,也冷笑道:「來人,傳陳林陳公公!」

  「傳陳公公——」

  不多時,便見陳公公匆匆走入大堂,躬身下拜:「陳林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仁宗開口道。

  陳林起身,又躬身施禮道:「陳林見過包大人。」

  「陳公公不必多禮。」包大人緩聲道,「本府請陳公公前來,乃是詢問當年一樁舊案,還請陳公公據實以告。」

  「包大人請問。」

  「請陳公公將當年玉辰宮李娘娘誕下狸貓那晚所見所聞一字不漏複述一遍。」

  「是。」陳林抱拳,微微吸了一口氣,陷入回憶緩緩道,「那晚,陳林採辦果品回宮,半路遇見了金華宮的宮人寇珠……」

  陳林面色悲然,邊說邊泣,說到悲傷之處,竟是哭得喘不過起來……

  再看堂上傾聽眾人——

  開封府早已知情幾人,此時仍是面色悲憤,旁側衙役,皆是面帶不忍。

  八王千歲滿面淚痕,天子仁宗雙目緊閉。

  李后一雙盲目,不眨不動,只是靜靜流淚。

  身側范瑢鏵同是雙目赤紅。

  金虔站在門邊,也是鼻頭發酸。

  劉后、郭槐面色陰晴不定,尤其是當陳林提到將太子送至南清宮之時,兩人皆是身形一震。

  待陳林一字一泣訴說完畢,已是過了一炷香時間。

  滿堂寂然。

  「啪!」驚堂木突響。

  「郭槐,你還有何話說?!」包大人喝道。

  郭槐一團肥肉縮在堂下,半晌無聲。

  「來人,將八王千歲的證詞拿給他看!」

  張龍從案上取下證詞,拿到郭槐面前。

  只見堂下肥肉微微動了動,腦袋向前伸了伸,便又縮回原處,無聲無息。

  「那個證詞,拿給哀家看看……」許久未曾出聲的劉后突然道。

  張龍抬眼望向包大人,只見包大人雙眉微皺,頭了點頭。

  劉后伸手接過證詞,細細閱看,越往後看,杏眸愈冷,臉色愈白,待閱看完畢,竟是雙唇青紫,雙手微顫不已,連手中證詞都捏拿不住,抖落在地。

  忽然,一陣淒厲長笑從劉后口中傳出:

  「哈哈哈……哈哈……狸貓換太子……八王三世子……太子……皇上……哈哈哈……人算不如天算啊……哈哈……」

  眾人霎時大驚,直愣愣得盯著狂笑不止的劉后。

  「母后……」仁宗雙眸黯然,手臂緩緩抬起,想要去握住劉后手臂,可剛抬至半空,又緩緩放下,別過雙眼,不再言語。

  八王爺回望劉后,長嘆一口氣,搖頭不語。

  金虔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

  這劉后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回事?剛才還一副囂張跋扈模樣,怎麼一聽陳林說將太子送入南清宮,一見八王爺證詞,就變成如此模樣,好似得了失心瘋一般?

  就見包大人收回證詞,望了劉后一眼,長嘆一口氣道:「冥冥之中,自有公理正義相護,有天道正氣相佐!」

  嗯?

  金虔眨眨眼,又回想之前劉后瘋語,這才反應過來,心中愕然:

  啊呀,咱對這「狸貓換太子」之案太過熟悉,所以自然以為所有當事人也對此案知之甚詳細。

  如今細細想來,那寇珠至死也未透露半分太子下落,所以這郭槐與劉后至始至終都不知太子被送往何處,自然也就不知那時被狸貓換走的太子又成了八王爺的三世子,後又成為當朝天子……

  嘖嘖,搞了半天,這兩個反派boss竟是不知自己將最大的敵人養育成人,還將其捧上皇位……

  唉……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難怪這劉后一轉眼就神經錯亂了……

  嘖,這八王千歲還真是深藏不露!

  老包也是厲害,這當頭一棒,拍得可夠狠!

  只見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又喝道:「郭槐,此時你還有何話說?!」

  「哈哈哈……」只聽一陣狂笑從那團縮在堂下的肥肉中傳出,直笑得那團肥肉幾乎顫出油來。

  眾人皆是目瞪。

  只見劉后聽到郭槐笑聲,卻是漸漸停了狂笑,恢復常色,悠然靠回椅背,瞄了一眼包大人,挑動眉角,冷笑不語。

  只見郭槐邊笑邊直起身形,望著堂上包大人,大笑變做冷笑,一字一頓道:「包大人,你這個故事編的不錯啊!實在是好笑得緊!」

  包大人利目一瞪,喝道:「郭槐,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竟還敢狡言抵賴?!」

  郭槐冷笑數聲:「人證,什麼人證?!」

  「陳林陳公公、八王千歲皆為人證!」

  「那郭槐敢問包大人,這二人可曾親眼見過郭槐用狸貓調換太子?!」郭槐挑眉道。

  包大人頓時語滯。

  陳林上前一步,喝道:「此乃寇珠親口所說,我親耳所聽!」

  「那又如何?!」郭槐冷哼一聲,「陳公公只是道聽途說,怎可為證?既然是寇珠親眼所見,那就叫寇珠出來作證!」

  「你!」陳林頓時大怒,指著郭槐渾身顫抖不止喝道:「寇珠因不堪你嚴刑拷打,墜樓自盡,如何還能為證?」

  「那便是死無對證,如何能定咱家的罪?」郭槐冷聲道。

  堂上頓時一片寂靜。

  眾人目光皆直直射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雙眉緊蹙,沉臉不語。

  「包卿,既然無法定郭槐的罪,還是讓郭槐隨哀家回宮吧。」劉后閒閒丟來一句。

  只見劉后定定直望包大人,微眯杏眸之中寒光滲人,竟是刺眼殺機。

  眾人頓時渾身一冷。

  這劉后難道是要殺郭槐滅口?!

  包大人回望一眼,雙眉一立,一拍驚堂木道:「此案押後再審,退堂!」

  「且慢!」劉后猛然站起身,喝道,「既然包卿無法將郭槐定罪,就應將郭槐釋放!」

  「太后!」包大人一抱拳,「郭槐雖未定罪,但乃是嫌犯,不可釋放!」

  「包拯,此乃哀家懿旨,你敢不從?!」

  「包拯恕難從命!」

  「太后!」八王千歲突然上前,攔在劉后面前道,「包大人乃是依法行事,還望太后見諒!」

  劉后杏目狠瞪:「八王,哀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八王也是雙目一瞪:「難道要本王請出先皇御賜金鐧不成?!」

  「你!」劉后猛然上前一步,眯眼瞪了八王半晌,突然雙唇一勾,冷笑一聲道,「哀家倒要看看你們還能如何?」

  說罷,又瞥了包大人一眼,一擺衣袖:「起駕,回宮!」

  「太后起駕,回宮——」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跪送。

  人影晃動,太后隨行出堂而去。

  「八王,陪朕回宮坐坐……」仁宗皇帝也站起身,緩緩道。

  「臣遵旨。」八王爺趕忙抱拳施禮道。

  「皇上起駕,回宮——」

  「八王起駕——」

  「恭送聖駕,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子雙瞳微散,緩步而行,待走到李后身側之時,微微頓了一頓,又毅然抬步,走出大堂。

  鑾駕隨行全部離去,開封府眾人一一直立起身。

  只聽包大人沉聲命令道:「王朝、馬漢、將郭槐還押大牢,好生看管!張龍、趙虎,護送李娘娘回廂房,好生保護!」

  「屬下遵命!」

  「公孫先生、展護衛、金捕快,隨本府回花廳。」

  「是!」

  「……是。」

  *

  花廳,又是花廳!

  此地風水太差,且和咱的八字相沖,實在不宜久留。

  雖是如此想法,可金虔還是得安安分分得守在此處,想避也無處可避。

  「公孫先生,如今可有良策?」包大人坐在花廳正中,面色陰沉。

  公孫先生拈鬚沉思,半晌才緩緩道:「唯今之計,怕只有請寇珠前來作證,才可定郭槐之罪!」

  眾人一聽,皆是一驚。

  展昭愕然道:「那寇珠已死了二十餘年,如何來作證?」

  公孫先生聽言竟是微微一笑道:「展護衛可曾記得烏盆之案?」

  「烏盆案?」展昭略一思索,也不知想到什麼,俊臉微變,垂眼道,「自然記得!」

  金虔聽言卻是渾身不由一顫,一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公孫先生之意是——」包大人雙眼緩緩移動,最後定在金虔身上。

  只見公孫先生定定望著金虔,拈鬚笑道:「金捕快天賦異稟,可與魂魄相交,此案可否助大人一臂之力?」

  嗯哈?難道這公孫竹子打算讓咱招鬼不成?

  My god!

  咱只是現代未來人,不是天上下凡人,這招鬼捉魂的買賣,咱可駕馭不了啊!

  「公孫先生!」金虔趕忙上前一步,抱拳高聲道,「屬下無德無能,怎可擔此大任,還望先生另尋賢能,莫要誤了大事!」

  公孫先生卻是搖頭道:「金捕快此言差矣,此事非金捕快莫屬,他人難以勝任!」

  「公孫先生……」金虔猛然抬頭,臉皮不受控制抽搐。

  這根竹子,莫不是跟咱有仇?

  「公孫先生,這鬼神之說……」包大人也有些猶豫,躊躇道。

  「大人不必擔心,若有金捕快相助,再加學生之計,定可成事!」公孫先生突然抱拳正色道。

  「哦?」包大人和展昭同時眼眸一亮,「願聞其詳!」

  ……

  半柱香之後。

  「公孫先生果然好計!」包大人提聲讚道。

  「公訴先生足智多謀,展某佩服」展昭也同是一臉佩色。

  「二位過獎!」公孫先生抱拳道,頓了頓,又轉頭對金虔肅聲道,「只是此計定要金捕快助力,金捕快可願?」

  眾人目光又射向金虔。

  金虔暗嘆一口氣,抱拳道:「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嘖,公孫竹子之言,誰敢不從?

  「……屬下先行告退。」

  「有勞金捕快了!」

  金虔抱拳躬身,施禮而出,耷拉著腦袋,晃晃悠悠向三班院走去,直到回到自己住屋,也未回過神來。

  倒是鄭小柳一見金虔歸來,喜不勝收,趕忙上前招呼道:

  「金虔,你回來了……哎?你咋了,臉色咋這麼差?莫不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俺,俺替你出氣去!」

  出氣?找誰出氣?公孫竹子?

  省省吧,咱還想多活幾年呢!

  金虔緩緩抬頭,有氣無力道:「小柳,幫咱個忙吧……」

  「沒問題!」鄭小柳一拍胸脯,「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幫咱買兩根白蠟……」

  「好——誒?白蠟?」

  「再買兩卷黃紙、一個香爐、焚香……」

  「金虔,難道,你家有親戚死了……」

  「再買一把桃木劍……」

  「誒?」

  「一個豬頭……」

  「哈?」

  「再找一身道士服……」

  「金、金虔,你到底要幹嘛?」

  「裝神弄鬼……」

  「啥?」

  只見金虔突然抬頭,一臉凜然正色:「咱要招魂!」

  午時燦燦陽光之下,金虔半邊臉皮抽動脈搏,真是顯現得分外清晰。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6
發表於 2016-1-29 10:52:33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十回 二審郭槐鬼為證 榮升校尉前途明

  若是說起開封府大牢,那在黑白兩道可是鼎鼎大名,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首先,這大牢是守備森嚴,密不透風,凡劫獄者莫不繞道而行,避之唯恐不及。

  其次,牢內所關押人犯,更是與眾不同,下至盜賊肖小,上至王公大臣,高低貴賤,應有盡有,絕不參假。

  不過,最令汴梁百姓所津津樂道的,卻是這開封府大牢的獄卒。

  說起這些獄卒,也著實有些可憐,一天到晚待在不見天日的牢房裡,包大人管的嚴,公孫先生剋扣的又緊,比起其它府衙大牢,實在撈不到什麼油水;而自從那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上任之後,劫獄頻率又是銳減,更沒了什麼活動筋骨的機會,實在是沒啥愛好和興趣,就只能探聽探聽牢裡各位人物的八卦,聊聊小道消息了。

  可別說,就這麼一聊,還就聊出名了。

  話說這開封府的獄卒,那是個個不同凡響,凡大案隱私無一不通,小案八卦無一不曉,且個個能言善道,舌尖嘴利,若論起來,除了那汴京第一講價高手金捕快之外,就屬這夥人口才最好,隨便拉一個出去,往茶攤子上一坐,隨便來兩段,就能引來大批百姓圍聽,一來二去,還真有人靠此蹭吃蹭喝。

  所以,但凡這開封府大牢一來了什麼大人物,這些獄卒可是比誰都高興,就樂意探聽些小道消息,事後出去一聊,沒準又是一頓白吃白喝。

  這不,今日大牢之內又關進了一位內宮總管,據稱還是當朝太后的心腹,這開封府大牢的一眾獄卒可就跟過年一般,興奮不已。眾人一合計,當下就分隊行事,四下探聽消息,單等晚膳之後回來逐個回報,一一彙總。

  華燈初上,開封府大牢之內,數名獄卒團團圍坐在牢房門口休息之處,湊著腦袋竊竊討論。

  「喂喂,兄弟,你打聽到啥消息了?」

  「怪啊,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直待在花廳裡,也不知道在商量啥,據說連晚膳都沒用。」

  「展大人和幾位校尉大人也是神色緊張,府裡的那些個捕快也緊張得不得了,看來今晚有大事兒。」

  「沒錯,我也聽說,今晚包大人要夜審郭槐……」

  「幾位差役,」幾人剛說到這,忽從旁側一間牢房傳出一個尖細聲音打斷道,「可否說給咱家聽聽?」

  嗯?

  幾個獄卒同時轉頭,直直瞪向牢房之內的囚犯。

  只見此人,一身肥肉,滿臉油光,一雙細縫眼下掛兩條長眼袋,雖是一身囚衣,卻是一派悠然自得表情,正是昨夜剛入牢的郭槐大太監。

  幾個獄卒頓時臉一沉,不悅道:「去去去,瞎湊合什麼,老實待著去!」

  郭槐走到牢門之前,挑眉道:「既然幾位說的是咱家的案子,咱家為何聽不得?」

  一個獄卒雙眉一豎,喝道:「就是因為說得是你的案子,你才聽不得!」

  郭槐臉色微沉:「咱家可是太后跟前的人,你竟敢和咱家如此口氣說話?!」

  「呦!太后面前人啊——」幾個獄卒走到郭槐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由哄笑道,「那又如何?管你以前是什麼人,只要進了咱這大牢,就是牢犯一個!別說你一個太監,之前的那個叫陳世美的駙馬,比你可囂張多了,咱們哥幾個都沒放在眼裡!」

  郭槐一邊眼袋跳了跳,斜縫眼一眯,伸手從髮髻中抽出一根簪子道:「那有了這個,幾位可願說給咱家聽聽?」

  幾個獄卒一見這根簪子,頓時雙眼一亮。

  那簪子乃是一根雕工精細的上等玉簪。

  一個獄卒一把搶過玉簪,拿在手裡仔細瞅了半天,再抬頭之時,已是滿臉堆笑:「不知道郭公公想問什麼啊?」

  「就問包大人今夜要審咱家之事,幾位可知道?」

  「那公公可是問對人了。咱們哥幾個可是開封府裡有名的包打聽,啥事兒都瞞不過咱們的耳朵。」另一名獄卒笑道。

  郭槐微挑眉道:「那包拯今日剛剛堂審完畢,為何還要夜審?」

  「呦!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一個獄卒滿面驚訝呼道,「包大人夜裡審案就是審鬼啊!」

  「審鬼?」郭槐皺眉:「此話怎講?」

  幾個獄卒直瞪郭槐,異口同聲道:「包大人是出名的『日審陽,夜斷陰』!這東京汴梁城裡誰不知道啊!」

  「日審陽,夜斷陰?」郭槐眉頭更緊。

  「就是白日審陽間之案,夜晚審陰間冤案!」一個獄卒解釋道。

  「夜晚審陰間?」斜縫眼繞了幾名獄卒一圈,郭槐冷笑一聲:「荒唐!簡直是荒唐!」

  「哎呦,公公,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啊!」幾名獄卒呼道。

  「那包拯為官多年,咱家以前怎麼從未聽過他有此等本事?」郭槐挑眉冷聲道。

  「哎呀,公公你這就不知道了!」一個獄卒湊上前,低聲道,「雖說包大人沒這個能耐,可包大人手底下的人有啊!」

  「哦?」郭槐像是也來了興趣,挑起掃帚眉道,「是那公孫策、還是那展昭?」

  一眾獄卒同時搖頭:「公孫先生和展大人雖然本事不小,可卻是沒有這個本事。」

  「那又是哪位能人?」

  幾個獄卒同時四下望瞭望,又互相瞅了瞅,才推搡出一個獄卒上前,壓低聲音道:

  「咱們開封府裡面有個捕快,姓金名虔,別看他又瘦又小,卻是一個奇人,天賦異稟,能通神招魂,自從他來到這開封府,包大人就能審陰斷鬼了!」

  郭槐斜縫眼一挑,嗤笑一聲。

  那名獄卒又道:「公公您可聽說過烏盆一案?」

  「烏盆案?」郭槐眯眼睛想了想,道,「略有耳聞,市井傳聞,說什麼包拯替被封在烏盆內的冤魂伸冤,依咱家看,盡屬無稽之談!」

  「公公,此乃千真萬確之事!」幾個獄卒同時低聲道。

  只見其中一個獄卒滿面驚恐道:「開封府上下衙役可都是親眼所見,就是那金虔招出烏盆中陰魂不散的冤魂,附在自己身上,上堂作證,甚至連那冤魂臨死之時的事都說得清清楚楚,把那對害人的兄弟嚇得肝膽俱裂,招了拱,認了罪!」

  「還有,連那烏盆冤鬼劉世昌的妻兒都認了!」另一個獄卒也接口道。

  郭槐聽言,斜縫眼微張,眼袋微微抖了一抖道:「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幾個獄卒同時信誓旦旦道。

  只見一個獄卒又四下瞅了瞅,湊上前道:「公公,包大人早有交代,此案內情定不可洩露,今個兒兄弟幾個也是衝著公公的面子,才據實以告,公公日後若是出去,可千萬別說是從咱們這兒聽說的,這可關係到咱們哥幾個的飯碗啊!」

  郭槐斜縫眼掃過幾人驚恐面色,眼袋抽了幾下,順勢擺了擺手。

  幾個獄卒一見,這才緩下臉色,又討好抱了抱拳,四下望了望,匆匆離去。

  牢房周圍頓時一片死寂。

  郭槐一人獨立牢房之中,油光面上微顯沉色,口中喃喃道:「日審陽、夜斷陰……招魂……哼,荒唐……」

  忽然,一聲異響從腳邊傳出,只見郭槐渾身肥肉一抖,霎時倒退數步,斜縫眼暴睜,額頭冷汗滲出。

  待定眼一看,竟只是一隻老鼠從腳邊溜過。

  郭槐微微眯眼,嘴角隱抽,一腳踢開老鼠,走到牢房門前,靠門而坐,閉目養神。

  可再細看,卻不難看出,郭槐肥胖手指卻是顫抖不止。

  而在大牢門外之外,一人身著儒衫,鳳眼帶笑,悠然道:「看來這獄卒的俸銀該升升了。」

  *

  「哐啷……哐啷……」

  夜半三更,萬籟無聲,一陣鎖鏈嘩啦作響,時斷時續,從遠幽幽而至,在寂靜大牢之中,分外驚心。

  突然,聲響啞止,一個聲音在牢房外猝然響起:

  「郭槐,上堂了!」

  坐在牆角的郭槐抬眼一望,只見兩個衙差手持鐵索立在牢房之前,昏暗光線下,蒼白臉色竟是略顯青綠。

  郭槐不由一抖,開口道:「哪有半夜審案……」

  「閉嘴,哪那麼多廢話!」

  衙差低聲喝道,一揮手,將鐵索圈到了郭槐脖子上。

  冰涼刺骨觸感,頓讓郭槐心頭一顫。

  被拖出大牢,郭槐跟在兩名衙役身後,緩緩向大堂前行。

  天色漆陰,月色淒惶,涼風股股,樹影晃亂,清爽夏風,此時竟是有些冰寒。

  待來到開封府大堂門前,郭槐定眼一看,更是心頭一顫。

  只見偌大大堂之上,空空蕩蕩,寂靜無聲,只有兩盞螢豆小燈,一盞置於大堂正中公案之上,一盞置於師爺桌案前,微光顯呈藍綠,細火隨風亂舞。

  包大人正坐案後,幾乎隱於暗夜之中,只能隱約看到一雙利目灼灼生光,頭頂月牙印記隱泛幽光。

  展昭一身大紅官服,此時竟好似血染一般。

  公孫先生堂下陪坐,臉色隨燈火飄移忽明忽暗,隱顯青白。

  「啪!」驚堂木拍響,回音陣陣。

  「帶郭槐!」包大人沉聲響起,嗡嗡繞耳,竟似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般。

  兩名差役雙手突然力推,將郭槐推入大堂跪下,郭槐猛然回頭,卻見兩人霎時間沒了身影,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郭槐頓感脊背一陣發冷。

  就聽堂上包大人聲音隱隱傳來道:「郭槐,你可知罪?」

  郭槐嚥了嚥口水,整了整精神,瞪眼道「咱家無罪!」

  包大人又道:「郭槐,你可認罪?」

  郭槐抬眼冷笑道:「包黑子,你無憑無證,咱家倒要看看你如何定咱家的罪?!」

  包大人沉聲道:「本府雖無人證,卻有鬼證!郭槐,你可敢與那寇珠的冤魂對峙?」

  郭槐眼袋抽了幾下,抖堆半邊臉面肥肉冷聲笑道:

  「哼哼,包黑子,你莫要以為半夜升堂,裝神弄鬼,就可以讓咱家認罪,說你『日審陽,夜斷陰』,咱家偏不信這個邪!有本事你就傳那寇珠的冤魂上堂,咱家倒要看看你這包黑子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

  「本府就成全於你!」包大人雙眼猛然一瞪,雙目灼光如電射出,竟襯得額頭月牙燦燦生輝:「金捕快何在?!」

  「屬下在!」

  一股冷風吹過,郭槐只覺身側瞬間多出一個人影,不由一怔,抬眼一望,頓時大驚。

  只見此人細眼無光,面如蠟紙,慘白森人,一身青灰道袍,寬大飄蕩,昏光之下,竟好似此人無身無形,只是一件空蕩道袍之上憑空浮著一顆頭顱。

  就聽堂上包大人沉聲傳來:「金捕快,傳冤魂寇珠!」

  「屬下遵命!」

  青袍一晃,一轉眼,眼前之人已沒了蹤影,再一轉頭,才驚覺此人竟不知何時到了大堂門外,而原本空無一物的大堂門前,竟憑空多出一張香案,素白雙蠟飄搖,蒼白煙縷蕩繞,襯得原本莊嚴肅穆的大堂門前一派鬼氣森森。

  只見金虔彎腰躬身,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忽然,猛一直身,一把提起案上漆黑木劍,輪臂橫劈而出,但見木劍觸及燭光之時,忽然冒出一股幽冥綠火,直射雲霄,顯得金虔蠟白臉色綠光慼慼,好似從森羅鬼殿冒出一般。

  郭槐跪在堂上,直直瞪著堂前耍劍的青袍金虔,斜縫眼暴睜,眼皮抽動不停。

  隱約之間,傳來幾句咒語,悠悠蕩蕩,細細疊疊,環繞耳畔,聽得人不寒而慄。

  「波若波羅密……烽火雷電劈……公義在人心……天理存道義……大鬼小鬼聽我言……冤魂寇珠上堂前……」

  一股勁風吹過,青灰道袍狂舞,顯出金虔細直手臂,惶惶月色之下,竟好似白骨在月下舞動一般。

  郭槐渾身肥肉一抖,雙目驚直,直挺挺僵在堂上。

  「冤魂寇珠上堂前……森羅寶殿有我輩……天道公理三界傳……」金虔身形猛然飛轉,道袍隨轉旋起,顯出道袍下素白衣襟,一閃而逝。

  堂上幾人未曾得見,就在這一轉身之瞬,金虔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手甩去額頭汗珠。

  「波若波羅密……波若波羅密……」咒語聲聲低徊,變作陣陣低喃,嗡嗡繞繞,只能聽得隻字片語,「寇珠啊寇珠……上堂啊上堂……沒詞了啊沒詞啊……小柳啊小柳……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休……」

  金虔呼啦著一身不合身的道袍,舞著一把沉的要死的笨重木劍,此時已經是汗透袍衫,疲乏不堪,邊舞邊四下飛瞄,心中呼道:

  這鄭小柳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是在大堂兩側點兩個煙盆,用蒲扇催起煙霧,讓咱趁機脫去道袍,顯出內穿素白囚衣上堂偽裝寇珠作證,如此簡單工作,為何如此拖沓?

  這郭槐也是,一動不動盯著咱,連眼皮也不眨一下,難道就不怕眼珠子抽筋嗎?嘖,居然連讓咱偷空扔煙霧彈的機會都尋不到……唉,早知道就給鄭小柳兩個藥彈以備救場之需……

  心中抱怨不止,身形卻是半分不能停。

  只見金虔左一個「懷中攬月」,右一個「野馬分鬃」,上下再來兩招「降龍十八掌」,彎腰向前擺一個「九陰白骨爪」,一整套耍完,卻仍是不見動靜,不禁薄汗滿面,心頭大呼不妙:

  壞了、壞了,這鄭小柳莫不是臨時罷工了不成?

  公孫竹子,都怪你平時太過吝嗇,連個加班費都不給,如今連這敬業的小柳同志都罷工了,這該如何是好?

  金虔正抱怨得起勁,突然眼角一瞥,瞅見一個人影躬身匆匆而至,趴在大堂台階之下,直朝自己翻白眼。

  嗯哈?

  金虔定眼一看,頓時火不打一出來。

  這個鄭小柳,不老老實實在後邊生火吹煙,跑到此處來作甚?

  卻見那鄭小柳面色焦急,指手畫腳比劃了半天,見金虔不明所以,只好向前探了探,悄聲道:

  「金、金虔,咋辦啊?火點起來了,可偏就不冒煙……」

  誒?!!

  金虔頓時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

  再偷眼望向大堂,郭槐仍是直勾勾瞪著自己,半分不移,只是面容之上的驚恐之色有漸消趨勢。

  嘖……

  金虔細眼一眯,挽了一個劍花,擺了一個「偏向虎山行」的姿勢,口中繼續嘀咕道:「獻上牲畜祭品……只願閻羅放行……」

  邊嘀咕邊向鄭小柳打眼色,心道:

  小柳啊小柳,把那個買來沒擺上香案的豬頭,趕緊扔到火盆裡燎一燎,定可熏出些煙來……

  鄭小柳不虧是與金虔同屋許久,心有靈犀,此時光憑兩句咒語,竟也能心神領會,雙眼一亮,就彎腰溜了回去。

  果然,不過片刻,便傳來一股燎豬毛的糊焦味道,直衝鼻腔,其後,滾滾黑煙便乘風而至,波濤洶湧。

  金虔頓時大喜,也顧不得咳嗽噴嚏,趕忙趁著煙霧褪去一身寬大道袍,露出一身素白囚衣,散去髮髻,提氣就要朝大堂內衝去。

  可剛一邁腳,忽覺腳邊一股冷風颳過,冰寒刺骨。

  咦?

  金虔不由一愣,心道:想不到這鄭小柳還有幾分本事,竟能搞出陣陰風來。

  剛想到這,就聽遠處傳來一個幽幽女聲,淒悽慘慘,如泣如訴,令人脖後汗毛倒豎。

  「寇珠到……」

  金虔頓時大驚,直覺倒退一步。

  「寇珠到……」就聽那悠悠顫音,又近了幾分,環繞夜色之中,堪比環繞立體聲音效。

  突然之間,陰風驟起,飛沙走石,素蠟燭光猝然而熄,堂外頓時一片黑寂,只聽得門前香案被吹翻一旁,金虔也被這陣狂風吹得撲倒在地,呼吸困難。

  半晌,陰風才漸漸散去,金虔被摔得渾身痠痛,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緩緩爬向府衙大門,費力睜眼向堂內一望,頓時驚在當場。

  只見大堂之上,郭槐身側,正恭敬跪著一名白衣女子,長髮披散,衣衫滲血,最最最重要的是,在包大人案上僅存一盞油燈昏暗燈光映射,卻能清楚看到,此女竟是沒有影子。

  金虔頓時渾身肌肉痠軟,「噗」的一下直直貼於地面。

  有、有有有有鬼啊……

  可惜這一聲提醒慘叫,卻是沒能從臉部肌肉已然僵硬的金虔口中傳出。

  而堂上眾人顯然還未意識到此時堂上所跪之人乃是一名冤鬼,仍是坐得四平八穩,不動如山。

  只有那郭槐,縮在一處,渾身肥肉抖動不停。

  就聽包大人沉聲問道:「堂上所跪,報上名來!」

  女鬼道:「冤魂寇珠,叩見包大人!」

  聲音幽幽蕩蕩,好似從遠處而至,又像從耳畔傳出。

  只聽堂上包大人聲音微微一滯,便又繼續問道:「寇珠,你自稱冤魂,到底有何冤屈,又是因何而死?」

  「回包大人,寇珠乃是被這郭槐害死的……」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堂上那團肥肉猛然蹦起,顫聲喝道,「包黑子,你莫要以為找個人來裝神弄鬼,就可唬弄咱家!」

  「郭公公……」那女鬼緩緩直身,幽幽道,「公公倒是健忘,當年寇珠助公公用狸貓換去太子,後公公命寇珠殺死太子,拋到金水橋下,寇珠不忍,反將太子交予陳林公公,這才保了太子一命。公公事後對寇珠嚴刑拷問,致使寇珠墜樓而死,往事歷歷在目,公公難道忘了……」

  「鬼話連篇!鬼話連篇!」郭槐渾身肥肉一跳,音調直線飆升。

  「郭公公,說得不錯……」寇珠緩緩轉過半身,直望向那郭槐道,「寇珠的確是冤鬼,這十幾年來,寇珠待在幽冥界,無時無刻不在惦記公公,難道郭公公卻已忘了寇珠模樣……」

  「胡說八道!胡說……」郭槐聲音啞然而止,直直望向身側身影,霎時臉色大變,好似抽了羊癲瘋一般抖擻渾身肥肉,手腳並用向後退爬,邊退邊驚聲尖叫道,「你、你你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金虔趴在門外,燈光昏暗,雖只能依稀看見那冤魂寇珠半邊側臉,卻也是心驚膽顫。

  只見那寇珠漆黑長髮之下,隱現一張青綠臉龐,上面佈滿疤痕,慘不忍睹,且道道疤痕淌血,鮮紅液體順著下巴點點滴地,嗒嗒作響。

  一陣陰風無故捲起,寇珠身形驟然騰空,長髮狂舞,眼滲綠光,緊緊直逼郭槐:

  「郭公公,今日寇珠就請公公隨寇珠同去森羅鬼界……」

  「不、不要啊!!救、救命啊!」郭槐雙手亂抓,語無倫次尖叫道。

  「啪!」驚堂木猛響,包大人一聲高喝:「寇珠,不可造次!」

  這一聲就如鎮鬼符咒一般,寇珠鬼影頓時收斂,飄蕩落地,又恭敬跪在堂前,幽幽泣道:「請包大人為寇珠做主……」

  「包黑子!包大人!包青天!救、救命啊!」郭槐一見寇珠被包大人喝住,趕忙連滾帶爬竄到包大人公案之下,一個勁兒猛磕響頭。

  包大人此時也是臉色微變,定定瞅了堂下女鬼一眼,皺了皺眉,道:「寇珠,本府定會還你一個公道!」說罷,又轉目望向郭槐,頓了頓,提聲喝道,「郭槐,你用狸貓換取太子,污衊玉辰宮李娘娘,害死宮人寇珠,此等罪行,你認是不認?」

  「認!認!我全都認了!」郭槐依然叩頭不止,尖細嗓音中已是帶上哭腔。

  包大人點頭,提聲道:「讓他畫押!」

  公孫先生立即起身,來到郭槐身側,讓其畫押按印,又將證詞遞給包大人觀看。

  包大人審畢,點點頭,抬眼對堂下女鬼道:「郭槐已經認罪,寇珠,你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謝包大人!」寇珠飄起身形,幽幽下拜,轉身飄出大堂,只是來到大堂大門之時,又向趴在地上的金虔款款一拜。

  金虔倒是乾脆,直接兩眼一翻,當場昏死過去。

  一陣陰風拂過,包大人再抬眼之時,大堂門前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什麼鬼影。

  「來人,掌燈!」包大人一聲令下,就聽一陣嘈雜腳步聲響,兩隊衙役捕快手持火把,從堂外小跑入堂,霎時間,開封府大堂之上燈火通明。

  只見包大人站起身形,繞過公案,恭敬作揖道:「恭請聖上、八王爺!」

  只見後堂門簾掀起,步出一隊人馬,為首兩人,錦衣玉帶,面色蒼白,乃是當今天子與八王千歲,隨後一人,面色惶恐,正是陳林陳公公。而在其後,乃是數名禁軍護衛。

  包大人立即將郭槐證詞呈上。

  仁宗手持證詞,卻是顧不得細看,反倒急聲問道:

  「包卿,你事前聲稱,要尋人假扮寇珠冤魂……」

  只見包大人抱拳道:「微臣有一名屬下,有招魂通鬼之能,剛才已在大堂門前施展本領。所以,今夜聖上所見上堂之冤魂,怕正是寇珠本人。」

  仁宗不由一驚,呼道:「難道真有鬼神之說?!」

  「抬頭三尺有神靈,若是問心無愧,即使冤魂上門,又有何懼?!那郭槐多行不義,今夜便有冤魂上堂為證,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包大人抱拳肅聲道。

  仁宗聽罷,這才緩下臉色,安心細看手中證詞,少頃便讀閱完畢,猛一抬眼,怒聲喝道:「郭槐,如此欺君枉上、大逆不道之事,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郭槐此時已是渾身虛脫,爛攤在地,聽到天子問話,只能微微抬眼,卻是無力言語。

  天子仁宗雙眉一豎,又是一聲高喝:「朕再問你,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郭槐身形微抖,總算勉強爬起身形,躬跪在地,顫顫悠悠道:「啟稟聖上……」

  話剛說了一半,就見一道紅影旋空而出,巨闕劍鏘然出鞘,寒光隨紅影旋起,燦然滿堂。

  只聽「叮叮叮」數聲,數枚暗鏢隨聲打飛,嗖嗖嗖釘於大堂兩側紅柱之上。

  「保護皇上!」音猶在耳,大紅身影已然掠出大堂,猶如驚鴻一瞥。

  「有刺客!」

  「保護皇上!」

  呼聲頓時四起,禁軍護衛,府衙捕快,呼啦全衝了上來,立即將天子仁宗與八王千歲圍了一個水洩不通。

  包大人經驗豐富,立刻提聲高呼:「來人,助展護衛擒拿刺客!」

  「屬下遵命!」

  門口數名衙役領命衝了出去。

  不多時,就見那道紅影又掠了回來,落在大堂正中,抱劍施禮,身後還跟著剛剛氣喘吁吁的一眾衙役。

  「展護衛,可曾擒到刺客?」包大人急聲問道。

  展昭抱拳道:「啟稟大人,刺客已然服毒自盡,依屬下猜測,與前幾日行刺李娘娘的刺客怕是同一路人馬。」

  包大人皺眉,利目微轉,直直望向堂下的郭槐。

  八王千歲順著包大人目光望去,頓時臉色一變,呼道:「難道是有人要殺這郭槐滅口?」

  天子仁宗緩緩移眸,定定望著早已縮成一團的郭槐,沉聲問道:「郭槐,朕再問你一次,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只見那郭槐緩緩直起身形,定定回望,不緊不慢道:「啟稟聖上,此事乃是郭槐一人所為,並無人指使!」

  仁宗雙目暴睜,高聲喝道:「郭槐,你敢欺君?!」

  郭槐眼皮一抽,回望道:「此事乃是郭槐一人所為,無人指使!」

  仁宗定定直瞪郭槐半晌,臉色漸沉,半晌,才沉聲道:「拉下去,明日午時凌遲處死!」

  郭槐頓時身形一軟,癱倒在地。

  立即有幾名差役上前將其拖了下去。

  堂上又是一片寂靜。

  只聽得八王千歲喃喃道:「想不到此等惡人,竟還有幾分忠心……」

  天子緩緩閡眼,再睜眼之時,面容已復常色,清眸轉動,望了望八王,又看了看包大人,有些躊躇道:「八王、包卿,可否陪朕去拜見李娘娘……不,拜見母后……」

  包大人與八王千歲對視一眼,不由會心一笑,同時抱拳道。

  「臣遵旨!」

  仁宗也是顯出笑意,微微頷首,與二人一起帶領禁軍護衛走入內堂。

  堂上衙役也一一散去。

  不多時,堂上便只剩公孫先生與展昭二人。

  公訴先生暗暗鬆了一口氣,邊整理卷宗邊向堂上另一人問道:「展護衛,依你所見,那些刺客是否是劉后派來殺郭槐——展護衛?」

  說了一半,公孫先生突覺不妥,猛一抬頭,才驚覺眼前已無人影,再一轉首,只見那抹紅影不知何時去了大堂門口,撩袍蹲下身形。

  公訴先生眨眨眼,顯出一抹瞭然笑意,也抱起卷宗走了過去。

  邊走,邊能聽到展昭清朗嗓音隱隱傳來。

  「金捕快,金捕快?」

  又聽到一個少年聲線微帶泣聲道:「展、展大人,金、金虔已經昏過去好久了……」

  公孫先生走上前,定眼一看,只見一人身著白衫躺在門檻旁側,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正是奉命招魂的金虔。一旁還蹲著一個滿面焦急的捕快,正是鄭小柳。

  展昭劍眉緊蹙,一見公孫先生,趕忙起身抱拳道:「公孫先生來的正好,快來看看金捕快。」

  公孫先生點點頭,與展昭一同蹲下身形,搭過金虔手腕診脈片刻,緩聲道:「無妨,只是受驚過度,昏過去了,片刻便可清醒。」

  剛說到這,就見金虔手指抽動,細眼緩緩開啟。

  「金、金虔,你沒事吧?」鄭小柳哭道。

  「金捕快,你可還好?」展昭也急聲問道。

  只見金虔一雙無神眼眸緩緩轉動,直至望見展昭,突然雙眸一閃精光,一把抓住展昭手掌,騰得一下坐起身,定定直望展昭俊臉。

  「金、金虔?!」鄭小柳驚呼。

  「金捕快?!」公孫先生愕然。

  「金、金捕快?!」展昭先是一驚,朗眸飛瞄,瞥見公孫先生與鄭小柳臉色,頓時困窘,忙想抽手。

  可那金虔雙手卻如同鉗子一般,死死箍住展昭右手,半分半毫也不肯鬆動。

  只見金虔一雙細目流轉盈水,直直望向展昭星眸深處,情真意切道:「展大人,金虔今日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展大人無論如何都要答應金虔!」

  「金、金虔?」鄭小柳不由向後退了半步。

  「金、金捕快?」公孫先生身形也向後微傾。

  展昭又抽了兩下手掌,無果,只得澀聲道,「金捕快如有難處……請講……」

  金虔雙手緊握展昭右手,抬至胸前,眸中水光閃閃道:「請展大人這幾日與金虔同睡……」

  「金虔?!」鄭小柳猛地跳起身,驚呼道,「你胡說啥呢?」

  「咳咳……咳咳……」公孫先生一陣乾咳。

  展昭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俊臉騰得一下漲的通紅,右手唰得一下抽出,直瞪金虔,臉皮抽了數下,終是一個字沒吐出來,一個轉身,紅影如電,霎時不見蹤影。

  徒留餘下三人僵硬當場。

  鄭小柳僵直,口齒半張。

  公孫先生此時已經不知該擺如何表情:「金捕快……此舉……怕是不妥吧……」

  可那金虔卻是無暇顧及公孫先生所言,只顧直直望著展昭離去方向,泣聲呼道:

  「展大人,您別走啊!萬一那寇珠的冤魂再回來找咱,咱可怎麼辦啊?總不能睡到包大人房裡去闢邪吧?!展大人一身正氣,定可鎮魂定鬼,金虔只是想到展大人房裡打地鋪幾日啊啊啊……」

  可惜南俠展昭輕功絕頂,早已不見蹤跡,如何能聽到金虔這一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

  倒是公孫先生聽了個清楚,儒面抖動不停,連手裡的卷宗都盡數抖到了地上。

  而鄭小柳雖是一副驚魂未定模樣,卻依然頗有義氣拍著胸脯寬慰金虔道:「金虔,你甭擔心,俺明天就到廟裡給你求平安符去……」

  *

  其後幾日,朝中大變。

  當朝太后劉后莫名出家,聲稱自此常伴青燈古佛,此生再不入禁宮半步。

  天子仁宗恭迎親母李后入朝,奉為當朝國母太后。

  隨李國母入宮的,還有太后義子、天子義弟,被封為「孝義王」的范瑢鏵小王爺。

  母子團圓,共享天倫之樂,理應大慶,可因李國后盲眼之疾未癒,聖上命太醫院會診治療,太醫又聲稱國后不可太過操勞,這大慶的事兒就拖了下來。

  而南清宮八王千歲、狄娘娘及天子近侍陳林陳公公因護駕有功,也被一一封賞。

  開封府包大人破奇案、審奇冤,迎國母入朝有功,官升兩級,赫然成為當朝一品大員,仍執掌開封府,但已不再是三品府尹,而是和當朝宰相同級的一品大員。

  加之聖上天恩,賞賜無數,開封府上下自是一片歡騰。

  金虔協助破案有功,也受了不少賞銀,本應是喜笑顏開謝聖恩,但此時此地,金虔卻是連半點笑臉也擠不出來。

  只因金虔此時正身處當朝李國母寢宮,面前還站著兩位重量級人物——當朝太后與范小王爺。

  而更令人鬱悶的是,此時這兩位重量級人物正在與金虔探討一件關係民生大計、生死存亡的大事。

  「金虔,鏵兒已被封為『孝義王』,只可惜身邊沒有個貼心的屬下。鏵兒一直說與你甚為投緣,所以哀家想跟包卿說說,就把你調到鏵兒府上當職,官升至六品校尉,你可願意?」李太后一身錦華服飾,滿身貴氣,端坐富麗堂皇鳳屏之下,和顏悅色問道。

  「這個……」金虔偷偷抹去額角冷汗,心道:

  願意?!願意才鬼了!

  入王爺府當差,天天不是見皇親就是遇國戚,加之這范瑢鏵和太后的關係,隔三岔五向皇上老兒請安定是免不了……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就咱這點腦細胞容量,對付開封府那幾個人精都已是勉勉強強、疲於奔命,哪裡還有本事應對禁宮內院的這幫人精尖子生,這不是要咱的老命了嗎?!

  想到這,金虔趕忙跪下身,抱拳道:「啟稟太后,卑職無德無能,恐不能擔此大任,還望王爺另選賢能!」

  李太后聽言,頓時臉色一沉,一雙盲目直瞪金虔方位,冷聲道:「金虔,難道你要違抗哀家懿旨不成?!」

  金虔渾身一抖:「卑職只是為王爺著想!」

  「小金……」少年聲音幽幽傳來,頓叫金虔一陣頭皮發麻,可卻只能垂頭,不敢再抬眼目。

  今日范瑢鏵已是不同往日,身份尊貴,地位超然,剛入門之時,金虔只望了一眼,便被那精心裝扮之下的美色晃花了眼、迷丟了魂,險些簽下喪權賣身契,此時關鍵時刻,定是不可再出紕漏。

  「小金……你當真不願來瑢鏵府上當職?」

  嗯?

  怎麼眼前多了一雙錦雲飛天靴?

  金虔猛一抬頭,頓時一驚。

  只見范瑢鏵正站在距自己不到一步之處,身著月色錦華袍,腰繫華光素玉帶,頭戴紫金冠,雙絲垂頰,襯得少年一雙水眸之內金光燦燦,好不攝人。

  金虔頓感一陣眩暈,趕忙垂下眼簾,心中默念:

  所謂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

  「美人計」!此乃「美人計」!想想那隻同樣擅長此計的貓兒,哪次不是咱吃了大虧,咱一定要咬緊牙關,撐過去啊……

  「金虔,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李國后一聲怒喝,頓時將金虔震回現實。

  只見李國后一臉怒氣,盲目冒火,喝斥道:「來人,把這個金虔拖出去……」

  「母后!」范瑢鏵頓時一驚,趕忙回身上前握住李國后雙手,哀求道,「念在小金乃是有功之人……」

  「哼,不過小小功勞,難道就如此猖狂!」

  「母后息怒,太醫說了,母后的眼疾,不可動怒……」

  「鏵兒,母后也是為你好……」

  「鏵兒知道……可是母后眼疾更重要……」

  「鏵兒……」

  「母后……」

  嘖……

  金虔臉皮不由一抽,緩緩抬眼。

  好一副母慈子孝圖啊……

  「啟稟太后,卑職願用一功代頂卑職違抗懿旨之罪!」金虔上前一步,抱拳道。

  「你的功勞皆已封賞,還有何功可以頂罪?!」李國后喝道。

  「卑職有一祖傳治療眼疾的針法,可治療太后眼疾!」

  「哼,連太醫院都對哀家眼疾束手無策,你敢誇下海口?」

  「卑職願一試,若是無法治癒太后眼疾,卑職願意領罪!」

  「母后,不如就讓小金試試……」

  「哼,也罷!」

  「謝太后,謝小王爺!」金虔躬身跪拜,繼續道,「只是卑職有一個不情之請,卑職祖上有遺訓,治人絕不留名,若是太后眼疾痊癒,請太后莫要向外提起是卑職醫治好的。」

  「哼,怕應是太醫院太醫們的功勞,而你不過只是湊巧碰上罷了……」

  「謝太后成全!」金虔起身,抱拳道,「請太后移駕內室,卑職好為太后施針……」

  「小金,瑢鏵多謝了……」范瑢鏵突然上前,勾唇一笑道。

  明明是嫣然一笑,恍惚心魂,金虔卻覺這笑臉有些刺眼的眼熟。

  嘖,難怪這幾日這范瑢鏵老往公孫竹子屋裡跑……

  唉,看來咱逃命的藥彈還要再多增幾個品種啊……

  *

  一月之後,李國后眼疾痊癒,當朝天子大喜,重賞太醫院,還親題牌匾,以示嘉獎。一時間,太醫院名聲大振,凡是與太醫院有關係的醫館皆是門庭若市,熱鬧非常。

  半月之後,天子大宴群臣,東京汴梁喜慶三日,百姓無不歡喜萬分。

  據說,在國宴之上,天子又開天恩,重賞兩名功臣。

  一位為開封府一名姓金的捕快,稱其天賦異稟,可通天知地,與靈通神,直封六品校尉,只是在封賞之時,李國后不知在天子耳邊說了些什麼,又改封為從六品校尉。

  另一名便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賞白銀五百兩,黃金一百兩,天子在國宴上還金口玉言讚道:

  「展護衛果然不負『御貓』之名,望以後展護衛能擒盡天下鼠輩,保大宋國泰民安!」

  或許當時天子只是信口一說,只是,卻沒料到如此一句戲言,竟惹來了之後的軒然大波。

  *

  「金從校尉、金從校尉!」

  金虔正在開封府大門附近巡視,忽聽身後傳來鄭小柳陣陣呼喊,頓時心頭冒火,轉身沒好氣道:「小柳,別瞎嚷嚷,什麼叫『金從校尉』,咱是『金校尉』!」

  嘖,那個李國后一定是不忿自己未答應當范瑢鏵的屬下,所以趁機報復,好好一個六品校尉,最後竟變作了「從六品」,虧咱還費心費力治好了她的眼疾,真是忘恩負義。

  聽聽,「金從校尉」,咋聽咋彆扭!

  只見鄭小柳驚慌失措跑到金虔面前,氣喘吁吁道:「金校尉,你快出來看看,有貴客到了!」

  「什麼貴客,值得這麼大呼小叫的?」金虔邊嘀咕邊走到大門之外,可剛一抬眼,也是一驚,用比鄭小柳還高出數倍的聲音呼道,「小王爺!?」

  燦燦陽光之下,范瑢鏵一身布衣百姓打扮,肩挎包裹,滿面笑意。

  金虔疾步上前,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小王爺怎麼如此打扮?」

  范瑢鏵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金虔肩膀道:「小金,瑢鏵想要出門遊歷一番,你可願陪瑢鏵同去?」

  「誒?」金虔詫異,細眼轉了轉,急忙道,「難道是王爺惹惱了聖上,所以被貶……」

  「小金!」范瑢鏵嘆氣,望著金虔搖頭道,「你又在胡說些什麼!瑢鏵只是覺得待在宮中實在太悶,所以想出門長長見識!」

  「哦!」金虔這才鬆了口氣,道,「何時出發?」

  「今日。」

  「哎?這麼急?」金虔頓時團團轉起來,朝著鄭小柳呼道,「小柳哥,趕緊出門買兩斤牛肉,再從館子裡定兩個菜,咱要為小王爺送行……」

  「遵命!」鄭小柳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小金……」范瑢鏵暗嘆一口氣道,「瑢鏵此次前來,只是想問問小金,可願陪瑢鏵一道出行?」

  金虔眨眨眼,驚道:「難道你一個堂堂王爺出行,皇上連個侍從都不派,太摳門了吧!」

  范瑢鏵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瞅了瞅金虔,搖頭道,「有時瑢鏵真不知道,小金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哈?」

  「既然你不願陪瑢鏵前去,瑢鏵就此別過。」

  「王爺!」金虔急忙道,「多少吃了牛肉再走……」

  范瑢鏵長睫微顫,水眸之中顯出不捨道:「小金,那牛肉還是你吃吧,不是瑢鏵說你,看你瘦的,除了骨頭就只剩皮了,瑢鏵走了以後,你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若是瑢鏵回來你還是如此瘦弱,瑢鏵定是不饒。還有,此時你已升為校尉,定不可像以前那般懈怠,若有時間,多像展大哥請教請教,展大人武功卓越,辦案經驗豐富,定可……」

  「小王爺!」金虔趕忙上前高呼,「金虔在此祝小王爺一路順風。」

  「小金,瑢鏵還未交待完……」范瑢鏵一臉不悅道,「還有啊……」

  「王爺,時辰不早了,請王爺上路吧!」金虔立即抱拳躬身施禮。

  范瑢鏵長睫眨了眨,水眸中泛出一絲笑意。

  「小金,保重!」

  「王爺,保重!」

  金虔再抬首之時,只見范瑢鏵筆直身形遠去,身後又有四名短襟打扮的青年隨行,看那幾人步伐身形,武功定是不弱。

  金虔這才暗暗鬆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角冷汗,心道:

  跟這范老媽子微服出行?

  開什麼玩笑,不被累死也會被念死,哪裡比得上在開封府裡做校尉大人吃香的喝辣的來的舒服……

  「金校尉,金校尉!」

  嘖嘖,聽聽,這「捕快」變成「校尉」,光聽著渾身都舒坦。

  「金校尉,展大人找你!」

  哈?

  金虔猛然回頭,嘴角微抽,一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

  開封府校場之內,一名紅衣青年抱劍而立,身形若松,英姿颯颯。

  而在其對面,正站立一名瘦弱少年,身穿校尉官服,垂頭喪氣。

  「金校尉,你可聽清楚了?」

  「屬下聽清楚了……」

  「好。那以後每日辰時,你便到這校場來,展某會指點你武功一二。」

  「屬下遵命……」

  「金校尉,你的輕功雖是不弱,但今時不同往日,你已身為開封府從六品校尉,武功也是不可馬虎,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

  「以後每晚都需蹲一個時辰馬步,定不可偷懶!」

  「屬下遵命……」

  雲淡風清風光好,夏風暖暖草鶯飛。

  可金虔此時只想對天長嘯一聲:

  范老媽子,咱現在反悔,陪您去跋山涉水還來得及否啊……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7
發表於 2016-1-29 23:40:36 |只看該作者
番外:端午節的開封府

  輕汗微微透碧紈,

  明朝端午浴芳蘭。

  流香漲膩滿晴川。

  綵線輕纏紅玉臂,

  小符斜掛綠雲鬟。

  佳人相見一千年。

  ——蘇軾《浣溪沙․端午》

  五月五日端午,上古夏至之日,龍圖騰傳人祭祀之日,三閭大夫憤而投江紀念之日,自古相傳有戴香包、掛艾草、佩「百索」之習俗。

  「百索」——亦稱長命縷,續命縷、續命絲、延年縷、長壽線等,名稱不一,其俗在端午節以五色絲結而成索,或裝飾門戶,或佩帶於身,可避災除病、保佑安康、益壽延年。

  *

  此日,正值五月初一,開封府內一片熱鬧景象,皂班衙役忙上忙下,掛艾草、洗庭院,皆是為端午佳節做準備。

  公孫先生在府衙後花園之內,邊摘取艾草、邊對身側幾名皂隸吩咐道:

  「你們幾人,將這幾把艾草掛到東西廂房門前,這幾把,掛至包大人臥房前,還有這兩把,掛到花廳、書房門前。」

  「屬下遵命。」幾名皂隸接過兩捆艾草,剛準備轉身,卻突然同時躬身抱拳道:「屬下見過展大人。」

  公孫策回身一望,只見身後來人一身紅衣,劍眉星眸,正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護衛有事?」

  展昭面色躊躇,黑爍眼眸四處飄忽,一雙長睫忽閃了好幾下,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孫先生,展某只是想向公孫先生再申領一個劍穗……」

  「劍穗?」公孫策鳳目微睜,目光移向展昭手中的巨闕寶劍——果然,那條常綴劍柄之上的明黃劍穗不見了蹤影。

  筆直身形略顯尷尬,展昭垂眸道:「入夜之時劍穗明明還在,但半夜起身,劍穗卻是無影無蹤,如此狀況已經持續了七八日,展某也是十分不解。」

  「哦……」公孫先生也微微垂眸,頓了頓道,「無妨,在下就陪同展護衛去庫房領一個便可。」

  「展昭謝過公孫先生。」展昭抱拳道。

  待兩人匆匆而去,公孫策身側的幾名皂隸才敢直起腰,抱起艾草,急急忙忙向後衙走去,邊走就邊聊了起來。

  「哎,你說不過是一個劍穗,有和沒有不是差不多嗎?」

  「切,你知道啥!展大人劍上要是沒了劍穗,耍起劍來不就沒氣勢了嘛!你想想,每次展大人一耍劍,那劍柄上的嫩黃劍穗飄啊飄的,多瀟灑、多威風啊!」

  「得了得了,你胡說啥!不知道就別亂說!我聽昨晚守夜快班的兄弟說了,昨天晚上就因為展大人劍上沒有劍穗,抓刺客的時候,趙校尉一個不小心被展大人削去了半截頭髮,今天早上還在傷心呢!」

  「哎?這劍穗不見了和趙校尉被削去頭髮有啥關係啊?」

  「你想啊,這刺客來的時候都是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展大人的劍多快啊,平時白天咱們都看不真切,何況晚上?趙校尉功夫雖然比咱們高,但也看不清不是!平時還有個顯眼的黃色劍穗晃啊晃的,倒也能推測出幾分展大人的劍招,小心點就行了。如今這劍穗不見了,就麻煩了唄!」

  「哦……原來如此,如此說來,展大人的劍穗不見了,倒還真是大事了!」

  「那可不!不過說也怪,誰閒著沒事偷展大人的劍穗做什麼?」

  「是啊,真夠怪的,這偷劍穗的人八成是吃錯藥了!」

  *

  「阿嚏!阿嚏!阿嚏!」

  東華門外的市集之上,金虔噴嚏不停,唾沫飛濺,直噴的對面一圈百姓頻頻後退。

  「喂喂,開封府的小差役,你這噴嚏已經打了快一盞茶時間了,今天這『百索』還賣不賣了?」人群中有人呼道。

  「賣!當然賣!」金虔揉揉鼻子,抬頭提聲呼道,「二十文錢一根,先來後到,不許插隊!」

  「哎?!二十文錢?昨天不是才十五文錢嗎?」人群中有人不滿喊道。

  「怎麼?嫌貴?!」金虔一手叉腰,一手提起一根「百索」,細眼一瞪,凶相畢現喝道,「咱這叫一分價錢一分貨!看見咱這『百索』裡面這條黃線了沒有,這可不是一般的黃線。這可是從江湖人稱南俠、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今聖上親口御賜『御貓』稱號的展昭、展大人手中那柄上古名劍、巨闕寶劍劍穗中取出的黃線!闢邪驅凶、保宅安家、吉祥如意、堪稱一絕!」

  「昨天不也是一樣……」

  「嘿,這位大哥,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今日這條劍穗可是被包大人摸過的。你知道那包大人是何許人?那可是日審陽、夜審陰的神人,這劍穗被包大人一摸,比那寺廟的和尚開光還管用!可驅惡鬼、護魂魄,所以今日這些百索比起昨日那些,價錢自然不同。正所謂:有此『百索」傍身,夜半敲門心不驚!」

  頓了頓,環視一週眾多百姓表情,金虔雙眉一挑,繼續道:「若是還有人覺得貴,大可以去買那邊三文錢兩條的『百索』,咱絕不勉強!」

  人群中頓時一陣喧譁。

  突然,就見一個小夥突然搶前一步,高聲道:「小哥,我買兩條!」

  一眾百姓頓時就亂了套。

  只見一幫大嬸子、小媳婦呼啦一下湧上來,把剛才那人擠到一邊,嘴裡還吵吵著:「讓開、讓開,一個大老爺們,拿展大人的劍穗做什麼?!小哥,先賣給我們!」

  「喂喂,憑啥讓你們這些老婆子先買啊?」

  「讓我先!我先!」

  嘩嘩譁……

  「別擠、別擠!排隊、排隊!人人有份!」金虔一手抓著一大把「百索」,一手忙不迭得收錢,一雙細眼早已眯成了一道細縫。

  嘖嘖,御貓在手,吃穿不愁啊!

  *

  黃昏時分,開封府夫子院內,一瘦一儒兩個身影正圍坐在廂房之內,竊竊商討。

  「公孫先生,今日成果不錯,總共賣了三十兩又七十錢。」

  「金捕快辛苦了。」

  「屬下職責所在!只是……公孫先生,今晚展大人晚飯中的藥量可否再增上少許?」

  「金捕快此話何解?」

  「展大人連吃好幾日迷藥,藥效漸弱,昨夜屬下整整在屋外守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等到藥效發揮作用,進屋盜了劍穗……今日屬下似乎有些風寒之狀。」

  「可是,若是這藥量增加,在下怕……」

  「公孫先生不必擔心,屬下此處有一藥方,對人身體絕無後患,先生可試上一試。」

  「嗯……果然是好方!金捕快好醫術。」

  「公孫先生過獎!」

  「金捕快,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金捕快為在下解惑。」

  「先生請講。」

  「為何金捕快非要用展護衛戴過的劍穗製成『百索』,其實是否是展護衛的劍穗,百姓根本就無從得知,用庫房中存貨冒充不是更為簡便,何必如此麻煩?」

  「公孫先生此言差矣!買賣最重誠信,絕不可有欺瞞之舉,否則必有無窮後患、天譴之憂!」

  「金捕快所言甚是,公孫策受教了!」

  「公孫先生客氣!」

  ……

  「……金捕快可還有事?」

  「屬下只是想提醒先生,所賣銀兩,九成作為府衙貼補,而餘下的那一成……」

  「自是歸金捕快所有!」

  「……既然如此,屬下告退。展大人的晚飯還要勞煩公孫先生。」

  「彼此彼此,明日也要勞煩金捕快。」

  「啪」門板輕關。

  屋內留下之人,手拈墨髯,鳳目微眯,喃喃道:「買賣最重誠信……難道真是因為如此?」

  一抹笑意漫上開封府主簿的儒顏。

  *

  旭日東昇,朝霞滿天。

  趙虎花了半個時辰才束起滿頭半長不短的頭髮,匆匆推門而出,可剛一邁出門檻,就險些撞到一人身上。

  「展大人?」趙虎驚訝。

  只見眼前紅衣護衛,滿面疑惑,劍眉緊蹙,望見趙虎,半晌才回過神來道:「趙虎,可曾看見展某劍上的劍穗?」

  「啊?劍穗又不見了?!」趙虎大驚,頭皮陣陣發麻。

  展昭點了點頭,星眸中閃過莫名,後又微微嘆了口氣道:「怕是又要麻煩公孫先生了……」

  趙虎也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明顯短了半截的頭髮,隨眼前的紅衣護衛一齊向夫子院走去。

  兩人都未發覺,在廂房拐角之處,一人正眯著細眼,嘴角上彎,直直望著兩人背影。

  貓兒啊貓兒,咱堂堂現代未來人和開封首席腹黑公孫竹子雙劍合璧,還怕整不了你?

  嘖嘖,真是心曠神怡,呼吸順暢啊……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8
發表於 2016-1-29 23:41:13 |只看該作者
番外:開封府的乞巧節

  「唉——」

  一聲長嘆從開封府書房中悠悠傳出,透著三分憂愁、三分怨氣、還有四分無奈。

  守在書房門口的王朝、馬漢兩位校尉大人,聽到這聲嘆息,臉色亦是一沉。

  「第二十八次……」王朝嘆氣道。

  「前日只有十次、昨日是十六次……看來這次麻煩大了……」馬漢也搖頭道
禁屍。

  「唉——」又是一聲長嘆傳出。

  「第二十九次……」王朝、馬漢對視一眼,同聲默契道。

  「公孫先生與金校尉前日出門採購藥草,為何今日還不回來?」王朝苦著一張國字臉道。

  「應該快了吧……」馬漢的長臉拉得更長。

  突然,一個冒冒失失的聲音傳了過來。

  「王大哥,馬大哥,公孫先生和金校尉回來了!」

  兩人抬眼一望,只見張龍急急忙忙跑進夫子院,滿臉欣喜。

  在張龍身後緩步行來兩人,一人身著儒衫,三縷輕髯,正開封府主簿公孫先生,另一人身著布衣,身形消瘦,正是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公孫先生、金校尉,你們可算算回來了!」王朝、馬漢頓時四目一亮,異口同聲呼道。

  公孫先生瞅了瞅幾人,儒面之上顯出疑惑道:「為何如此慌張?」

  金虔卻是雙眉一緊,嘀咕道:「不會又有大案吧?」

  「公孫先生、金校尉,你們就先別問了,等進了書房就明白了!」三大校尉同時出手,一把將公孫先生與金虔推進了書房。

  兩人邁進書房,穩住身形,抬眼一望,頓時一驚。

  只見書房之中,堆堆疊疊,密密麻麻,放眼望去,竟全堆滿了書柬,將偌大一個書房塞得擁擠不堪,密不透光。

  這哪裡還是開封府的書房?

  簡直比開封府放置雜物的倉庫還像倉庫!

  公孫先生皺眉,金虔咂舌,兩人跨過數疊信簡,繞過兩堆信件,總算是來到了包大人書桌之前。

  只見書案之上,一左一右堆了兩大摞信件,將正埋頭苦讀的包大人遮於書案之後,黝黝黑面隱與陰影之下,竟是看不清表情。

  「大人?!」公孫先生疑惑

  「大人,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金虔面色焦急。

  包大人聽到聲音,趕忙抬頭,這才望見案前兩人,黑面頓時顯出光彩,騰得一下站起身,高聲道:

  「公孫先生、金校尉,你們回來就好!」

  「大人,這些信件是……」公孫先生鳳眼微張,環視一週,面色凝重道。

  「唉——」又是一聲長嘆,包大人雙眉緊蹙,有些無奈道,「這些都是邀請本府三日後赴宴的帖子……」

  「赴宴的帖子?!」公孫先生詫異半晌,突然臉色一變,高聲道,「難道……怎麼比去年多了一倍?!」

  說罷,不由也是一聲長嘆,聲調平仄竟與包大人如出一轍。

  金虔眨眨眼,環顧一週,不由有些納悶,開口問道:「赴宴的帖子?為何這麼多?」

  包大人緊著眉毛將一打書柬遞給金虔,苦澀道:「金校尉看看就明白了。」

  金虔接過書柬,一一翻閱,可待讀完,卻是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這些書柬,皆是請帖,雖發帖之人不同,書寫風格相異,言語措辭各有千秋,但主題中心思想卻是出奇的統一。

  略為總結一下,大致可為以下三個層次:

  其一:為恭賀包大人官升至一品,將於七月初七夜於府中設宴,還望包大人賞光。

  其二:其間,出席宴會的有:府內一眾家眷,包括內子、犬兒以及小女等。

  其三:特別強調:包大人所率隨行人員之中,四大校尉可以省略、公孫先生可以或缺,但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卻是萬萬不得缺席。

  金虔抬起眼皮,瞅了瞅包大人,又望了望公孫先生,莫名道:「不知這七月初七是何黃道吉日,為何偏都要選這日宴請大人?」

  此言一出,包大人與公孫先生皆是一愣。

  「金校尉,七月初七乃是乞巧節……」公孫先生詫異道。

  七月初七?乞巧節?

  啊!牛郎織女!

  就是那個聲名遠播的古代情人節!

  這麼說來……

  金虔又低頭品味了一遍書柬主題思想,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所謂宴請之意不在老包,在乎御貓也。

  感情這一屋子的書柬請帖,都是讓老包帶著開封府的貓兒出門相親的邀請函啊……

  「公孫先生,你說這該如何是好?」包大人又環顧一週,臉色愈加陰沉。

  公孫先生拈鬚不語。

  「不如……與去年一般,本府入宮請聖上下旨,明日調展護衛入宮當值,先避一避……」包大人喃喃道。

  「萬萬不可!」公孫先生一聽,頓時臉色大變,提聲道,「大人難道忘了,去年乞巧節展護衛入宮當值,導致後宮諸宮宮女打成一團,混亂一片;各宮嬪妃更是花樣繁出,想出各種藉口請旨,想調展護衛為其守備,更有甚者,還互相詆毀,大打出手,導致聖上龍顏大怒,與後宮冷戰一月之久,還險些治大人一個管制不嚴之罪!此法萬萬不可再用!」

  金虔瞪眼:太誇張了吧!

  「那……不如盡數婉拒……」包大人想了想,又道。

  「婉拒?」公孫先生抬眼道,「敢問大人,這些帖子都是何人所送?」

  「書案這兩疊是朝中數位大臣送來的,屋內那幾摞是城內富甲一方官紳的帖子,還有……」包大人順手指了指道。

  「這便是了!」公孫先生皺眉道,「無論那一位,皆是有權有勢,有頭有臉的人物,大人若是都得罪了,以後還如何治理這汴梁城、開封府?!」

  「這……」包大人黑面顯出難色,又長嘆一口氣,垂眼不語。

  公孫先生手指扶住額頭,也是頗為無奈。

  金虔瞧瞧這個,望望那個,細眼滴溜溜一轉,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屬下有一法,可解燃眉之急!」

  兩人聽言皆是一愣。

  「是何方法?」兩人同時急聲問道。

  金虔咧嘴一笑道:「既然無法婉拒,不如全部應下!」

  「全部?!」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同時目瞪高呼。

  「金校尉……」包大人呼了兩口氣,終是無語。

  「金校尉……」公孫先生又換了一隻手扶住額頭道,「此處的帖子少說也上百,怎可能全部應下?!」

  金虔顯出燦然笑意,細眸中發出耀眼光輝。

  「不知大人與公孫先生可曾聽過七夕相親會……咳咳,那個應該是——七夕賞燈鵲橋會?!」

  *

  重七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汴河河畔,清風裊裊,樓閣眾多,臨河而立,畫棟飛雲,八面玲瓏,平日多為文人騷客吟詩弄曲之地。

  不過今夜,這汴河之畔卻是有些特別,兩岸皆被五彩宮燈裝點一新,臨岸垂柳皆披紅掛綠,一派喜慶。

  臨河酒樓樓閣,更是紅紗繞樑,綵燈懸掛,燈火通明。

  何事如此熱鬧?

  誒!東京汴梁城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今日乃是七月初七乞巧節,也是開封府包大人奉當朝天子特旨,為汴梁百姓所辦的「七夕賞燈鵲橋會」。

  何為「七夕賞燈鵲橋會」?

  顧名思義,便是汴梁城內青年男女趁七夕賞燈之際,相約自己心怡之人,或是由媒人為其搭橋牽線之聚會,和正月十五賞燈會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今夜這「鵲橋會」卻有些特別,不為別的,只因為這「鵲橋會」徹夜守備巡視之人,正是開封府一眾衙役。

  當然,其中定少不了聲名遠播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展大人。

  *

  「展大人,紅玉有禮。」

  望著眼前一身大紅紗衣,款款下拜的妙齡女子,展昭只覺額頭隱隱發漲。

  果然,話音未落,就聽一旁聒噪聲音立即響起,底氣十足,喜氣十足。

  「哎呀,這不是吏部侍郎朱大人的千金朱紅玉小姐嗎?」

  星眸微轉,瞥了一眼身側那個消瘦身影。

  但見那雙細眼之中泛出的耀眼光華,竟襯得汴河兩岸璀璨燈光黯然失色。

  「紅玉小姐,年方十六,秀外慧中,出塵脫俗,平日裡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真是想不到竟能在此處此處相遇,實在是有緣、有緣!」

  高八度聲線繼續聒噪道。

  「金校尉過獎了,紅玉不過一介尋常女子,哪裡能擔如此妙贊。」紅衣女子雙頰微紅,垂首低聲道。

  「紅玉小姐果然謙虛有禮,佩服佩服……」

  展昭暗嘆一口氣,直覺屏蔽金虔聒噪聲線。

  若不是臨出府衙之時,公孫先生千叮嚀、萬囑咐,今夜切不可對路遇之人失禮,萬事皆隨金校尉安排,自己此時怕早已施展輕功奪路而去。

  話說今日那公孫先生的笑臉……

  再加之這一路上接連不斷的偶遇、巧遇……

  唉……

  俊顏之上漫上一絲苦笑。

  就聽身後趙虎悄聲道:「喂喂,張大哥,這是第幾個偶遇的有緣官家小姐了?」

  「巡街不到半個時辰,這已經是第十六個了……」張龍的聲音有些無精打采。

  「厲害!」趙虎感慨,「你說這金虔一直說個不停,也不嫌累……」

  「我看倒是越說越來勁兒了!」

  「張大哥,你說,咱們是不是被公孫先生騙了,這哪裡是來巡街的,根本就是來給展大人相親的吧!」

  「我說你小子,都這麼半天了,怎麼才反應過來?!」

  「嘿嘿,果然如此。話又說回來,你看那金虔的架勢像不像媒婆?」

  「嘿,啥媒婆,我看倒像是飄香院的老鴇!」

  老鴇?!

  展昭微微眯眼,瞅了瞅依然在面前說得口沫橫飛、不亦樂乎的消瘦身影——若是手裡再加上一條大手絹,還真有幾分相像……

  薄唇輕輕一勾,一抹淡淡笑意浮現俊顏之上。

  朱家的小姐恰巧此時抬眼,頓時漲紅雙頰,趕忙垂下眼簾,手足無措道:

  「展、展大人,這是紅玉親手繡的香囊……若是展大人不嫌棄……就請收下……」

  「啊呀,多精緻的香囊,多精美的繡工,紅玉小姐果然是心靈手巧啊!」聒噪聲音繼續呼道。

  俊顏上笑意漸漸消散。

  「朱小姐,展某還有公務在身,先行告退。」

  說罷,抱拳施禮,若松身形轉身就走。

  「展大人……」紅衣女子雙目微紅,定定望著遠去筆直身影,手中香囊順風而落。

  金虔瞅了一眼面前傷心欲絕的女子,暗暗嘆氣,從懷裡掏出一個冊子,翻了兩頁,自言自語道:「吏部侍郎朱大人之女:偶遇,收白銀五兩;相談,收取白銀七兩;送香囊,收取白銀十兩……嘖,這十兩還得退回去……唉……」

  「金校尉!」趙虎聲音突然傳來,頓時打斷了金虔思緒,「又有一位偶遇的姑娘!」

  「就來!」金虔頓時精神一震,蹭蹭兩步竄了過去。

  可定眼一望,頓時一愣。

  只見眼前這位少女,一身素布綠衣,繡花布鞋,髮髻如墨,但卻無半點裝飾,五官秀麗,卻無半分貴氣。

  嗯?

  平民百姓風格,清新淡雅基調,標新立異?

  有創意!

  金虔趕忙上前一步,低聲問道:「敢問這位小姐是?」

  綠衣少女抬起眼簾望了金虔一眼,又趕忙垂下,雙耳微微發紅,低聲道:「惜蓮。」

  「惜蓮?」金虔一愣,趕忙翻開冊子翻了半天,皺眉道,「敢問惜蓮姑娘,您是那家的千金?」

  「惜蓮不是官家的千金小姐,惜蓮只是一個賣花女……」綠衣女子的頭垂得更低了。

  「賣花女?」金虔頓時無語,趕忙湊上前,壓低聲音道。「小姑娘,不是我不提醒你,今個兒想和展大人見面,費用可不低,你若是沒什麼大事兒,改日等展大人巡街之時再說也不遲啊……」

  「展大人?」惜蓮一愣,抬眼望了金虔一眼,又垂頭道,「惜蓮不是來見展大人的……」

  「哈?」

  「惜蓮是來見金校尉的……」

  「金、金校尉?!」變調聲線瞬時響徹雲霄。

  金虔細目圓瞪,直直望著眼前一臉嬌羞的少女,臉皮抽搐道:「你、你你你是說,你、你是來見我的?!」

  少女紅著臉,微微點了點頭。

  金虔頓時渾身僵硬。

  「金校尉,不錯啊!」張龍嬉笑著上前拍了拍金虔肩膀。

  「金虔,你何時認識的這位姑娘,咋也不告訴咱們?」趙虎也一旁附和道。

  「這個……」金虔頓感背後冷汗森森。

  一陣冷風嗖嗖吹來,吹得金虔、張龍、趙虎三人頓時一顫。

  回首一望,只見展昭俊顏凝冰,雙臂抱劍,紅衣似血,硬邦邦道:「金校尉,難怪你數日武功不見長進,原來乃是心不在焉、不務正業之故!」

  「哈?」金虔呆愣。

  張龍、趙虎二人僵硬。

  倒是身後少女絲毫不見影響,竟在此高壓之下,雙手奉上香囊一隻道:「若是金校尉不嫌棄,這個香囊……」

  「惜蓮姑娘!」金虔好似被蠍子蟄了一般,驚叫道,「姑娘一番美意,金某實在是無緣消受,還望姑娘另覓良緣……那個金某還有公務在身,就此告辭、告辭!」

  說罷便火燒屁股般落荒而逃。

  就聽身後趙虎嚷嚷道:「哎哎,金虔,那個小姑娘哭了……」

  身後寒氣更重。

  金虔只覺欲哭無淚,心中呼道:

  這貓兒果然小肚雞腸,吝嗇的緊。

  不過僅是一名無錢無勢的賣花少女向咱表露心意,比起他那大把大把的貴族小姐粉絲,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何必如此斤斤計較……

  其後,這一路之上,素稱溫文爾雅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就頂這一張溢滿寒氣的俊臉,在「七夕賞燈鵲橋會」上暢通無阻,再無人敢近其身週三尺之內。

  總之,金虔苦心經營的「相親大會牽線賺錢」的計劃不幸泡湯。

  *

  露白風清夜向塵,小星垂佩月埋輪。

  「唉——」一聲長嘆從三班院庭院之中幽幽傳出。

  金虔頭頂一隻水碗,雙臂筆直,兩腿直角彎曲,標準扎馬步姿勢頗有氣勢,但滿面苦色卻洩了風光。

  公孫先生剛入班院大門,見到此景不由一愣。

  「金校尉,你這是為何?」

  金虔哭喪這一張臉,道:「展大人交待,讓屬下今夜扎馬步兩個時辰……」

  公孫先生聽言,竟微微點頭道:「展護衛此舉,定有其深意……」

  金虔險些吐血。

  「對了,金校尉,今夜展護衛見了幾位官家小姐?」

  金虔嘆了一口氣:「十六位……」

  「十六位?!」公孫先生驚愕。

  金虔搖搖頭道:「屬下已經盡力,餘下的數十位小姐,八成是怕了展大人的黑臉,嚇跑了……」

  「不不不!」公孫先生趕忙道,「在下只是驚訝,展護衛竟見了十六位之多,實在是出乎在下的意料,在下本以為,最多能見三五位……」說到這,公孫先生不由頓了頓,上下打量金虔一番,點頭道,「果然還是金校尉有辦法。」

  「公孫先生過獎……」金虔臉皮抽搐回道。

  有辦法?!

  咱要有辦法就不會半夜三更在此處做蹲襠馬桶式了!

  「不過也好,既然是那些官家小姐自行離去,包大人也不愁交待……」公孫先生點點頭道,又瞅了瞅金虔,微一抱拳,「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擾金校尉練功,就此告辭。」

  「公孫先生慢走!」金虔蹲著馬步道。

  公孫先生點點頭,轉身而走。只是在轉身之時,鳳眼有意無意瞥向金虔身後屋頂,頓時儒面顯出一抹笑意,背身朗聲誦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金虔臉皮一抽,心道:咱都如此悲慘現況,這公孫竹子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吟詩!

  卻見公孫先生又悠然走了回來,微微笑道:「金校尉,此後還是認真修習武藝,須知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你年紀還小,思慮這情情愛愛之事,恐怕為時尚早。」

  嗯?

  金虔納悶。

  「屋頂風寒露重,要小心著涼……」

  啊哈?!

  這公孫竹子在打什麼啞謎?

  不料公孫先生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屋頂瓦片一聲輕響。

  金虔心頭一驚,趕忙回頭眺望,卻只能依稀見到一抹紅影如風飄離。

  貓兒?!

  就見公孫先生拍拍金虔肩膀,意味深長道:

  「金校尉,那賣花姑娘雖然品貌端莊,但這幾日開封府內守備森嚴,半夜翻牆之舉是萬萬不可!」

  啥?

  待公孫先生離去許久,金虔思前想後半晌,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心頭冒火,面容扭曲。

  感情這臭貓是蹲在屋頂監視咱……

  怕咱半夜翻牆會情娘……

  嘖,咱一個堂堂現代女性,怎可能如此沒品位,就算要翻牆,也該會帥哥情郎才對……

  娘的,這年頭到底還有沒有隱私權啊!

  *

  禁宮之內,當朝天子仁宗聽完手下匯報,滿面陰沉,長嘆道:

  「唉……朕聽了包卿上諫,花了如此多的心思,辦了如此隆重的『七夕賞燈鵲橋會』,為何仍是無法解決展護衛的終身大事?如此一來,明年的今日,朕豈不是又要忍受一次王公大臣招婿的唇槍舌戰?唉……」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59
發表於 2016-1-29 23:41:29 |只看該作者
五鼠鬧東京 第一回 奉聖命入宮當值 紫雲殿鬧鬼奇驚

  開封府膳館,位於開封府衙東南院,三班院之側,乃是開封府一眾三班衙役享用飯食之處,每日早、中、晚放膳之時,此處皆是人影攢動,喧鬧不已。

  尤其是到黃昏晚膳之時,這膳館更是熱鬧。

  除去跟隨包大人左右的四大校尉、展大人、公孫先生等人是在夫子院用膳之外,開封府內巡街捕快、掃地皂隸、快班壯丁,都在此時匯聚此處,邊吃邊聊,說說這一天到晚遇見的新鮮事兒,倒也十分愜意。

  就說這靠門的這一桌,因通風良好,景色怡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開封府衙役之中幾位有頭有臉領班的專座。

  首座那位滿臉絡塞鬍子,微微發福,說起話起來就好似木桶嗡嗡作響,乃是三班的班頭彭歸海;在他左手邊端坐的那位,高個消瘦,黃臉小眼,正是皂班班頭黃齊;右手邊那位身形健壯,黑臉虎目的漢子是快班班頭李紹;李紹旁側坐的那人,身形魁梧,滿面黝黑,一抬手,一伸腿,都能聽到骨頭哢哢作響,這人,便是壯班班頭馮千。而坐在最靠門一位,乃是一名年俞半百、鬚髮花白、精神奕奕的老頭,正是開封府大牢的牢頭孟樂。

  這幾人圍坐一桌,無論從氣勢上還是氣派上,都勝其餘幾桌一籌,就連這幾人談論的話題,也比其它幾桌高深不少。

  其他衙役捕快所談論的,無非就是今日又抓住了幾個盜賊肖小,南大門的菜市場又來了什麼樣的雜耍班子,今天「依翠樓」的姑娘又有什麼新花樣之流。

  而這幾人談論的,卻是與朝廷大事、開封府大計息息相關之事。

  這不,飯菜剛剛上桌,壯班班班頭馮千便耐不住性子開口問道:

  「彭班頭,這幾日朝中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也沒啥大事兒。」彭班頭夾起一條青菜填進嘴裡,道,「半月前那狸貓換太子一案搞得朝堂上是沸沸揚揚,凡是與那劉后往來甚密的一眾大臣都人人自危,生怕這劉后一倒,皇上就拿他們開刀。可這眼瞅著過去半個多月了,也沒什麼動靜,這些個大臣也就安心了,這幾日朝堂上倒是挺安靜的。」

  「那就好,」皂班班頭黃齊也接口道,「只要這朝堂上沒事,包大人安心了,咱們兄弟也就有好日子過了。」

  「我看未必。」快班班頭李紹皺眉道,「我剛剛看到宮裡來人,要宣展大人入宮,據說宮裡出了怪事。」

  此言一出,桌上幾人都來了興致,不由湊上前急聲問道:

  「怪事兒?」

  李班頭眨眨眼,身子往前湊了湊,低聲道:「我也是聽張校尉說的,具體是啥事兒,我也不清楚……」

  幾人詫異,互相瞅了瞅,「今年這怪事兒可真不少啊……」

  說到這,馮千像是想起什麼大事,臉色微沉道:「這麼說起來,這幾日我咋覺著金校尉也挺怪的,好像有些不對勁兒啊?」

  「哦?怎麼不對勁兒?」彭班頭疑惑道。

  「就是……唉,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不對勁兒。」馮班頭撓撓腦袋道。

  「是不是臉色蒼白,眼圈漆黑,二目無神,雙腳虛浮,腕臂發抖?」孟牢頭突然接口道。

  「就是、就是那般模樣!」馮班頭一拍腦門,衝著牢頭孟樂一臉敬佩道,「孟牢,你一天到晚待在大牢裡,咋對外面的事兒還這麼清楚?」

  孟牢微微一笑,豎起手指向門外指了指道:「因為我正看得清楚。」

  眾人順著孟牢手指方向望去,只見一人身著黑紅相間校尉服,眯著一雙細眼,頂著兩個黑眼圈,端著一大碗飯菜,細瘦身形搖搖晃晃、一步三擺匆匆而來,正是那從六品校尉金虔。

  別看這金虔身形不穩,好似隨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可腳下功夫卻是分毫不減,不過眨眼功夫,就嗖搜兩步衝進膳館,擠到了孟牢頭身側位置上一屁股坐定,大氣不喘,滴汗不流。

  「金校尉?!」幾人同時驚訝呼道,「你不是應該在夫子院與大人一起用膳,為何會來此處?」

  「噓、噓……」金虔細眼滴溜溜一轉,豎起一根手指壓低聲音道,「別嚷嚷、別嚷嚷,咱好不容易趁那貓……咳,趁人不留神溜了出來,這一嚷嚷若是讓那個貓……咳咳,讓人發現就大事不妙了……」

  「啊?」眾人更是納悶,都直勾勾瞪著金虔。

  「吃飯,吃飯……」金虔四下望瞭望,繼續低聲道。

  「哦……」眾人點點頭,互相瞅了瞅,不再言語,同時低頭扒飯。

  飯桌上頓時安靜下來。

  「啪嗒」一聲異響。

  眾人同時停下扒飯動作,互相望了望。

  「啪嗒」又是一聲異響。

  眾人同時抬首,朝發出聲音方向望去。

  「嘖,娘的……」只見金虔嘴裡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從桌上拾起兩隻筷子,兩隻手擺弄了半天,才擺好架勢,伸直手臂貌似要上前夾菜,可那拿筷子的手卻像抽了筋一般,哆哆嗦嗦抖個不停,一雙筷子在金虔手裡抖了片刻,又「啪嗒、啪嗒」兩聲掉到了桌上。

  嗯?

  眾人目瞪,直瞪瞪瞅著金虔邊罵邊將剛才的動作重複了一遍,可筷子還未抵達盤子邊,便又雙雙墜落桌上。

  「金校尉,你的手……」彭班頭實在是看不下去,抬手夾了兩根青菜放到金虔碗中,問道,「金校尉的手為何抖得如此厲害?難道是受了傷?」

  金虔嘆了一口氣,顫悠著筷子艱難萬分趴在碗邊朝嘴裡扒飯,邊扒邊道,「沒事、沒事,只是這幾日早晚受展大人指點武藝,有些疲累罷了……」

  心中卻呼道:嘖,奶奶的,那貓兒是不是存心和咱過不去?

  晚間收工,要監督咱蹲馬步,蹲得咱是兩腿痠軟,腿肚子轉筋……

  大清早天未亮就要到校場練劍,還偏偏挑一把重的要死的鐵劍讓咱耍,還美其名曰讓咱鍛鍊臂力……

  有啥可鍛鍊的?

  咱一個大好現代窈窕女性,難道要在胳膊上鍛鍊出大力水手品牌肌肉不成?多影響市容啊!

  這三頭肌、二頭肌還沒練出來,反而導致了肌肉過度疲勞、痠痛不堪,搞得現在連雙筷子都拿不穩,連頓飯都吃不安生……

  可惡啊……

  眾人聽得金虔話語,這才明了,不由悶頭樂了起來。

  只見孟牢頭滿面笑意,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虔啊,你就是手上的功夫差了點,多練練也好。」

  其餘幾人也是同是點頭附和。

  「沒錯沒錯,看金校尉如此瘦弱,胳膊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以後如何擒賊抓贓?還是多跟展大人學學。」這是快班班頭李紹的話。

  「展大人肯指點你,真是運氣啊!」這是壯班班頭馮千的話。

  「金校尉,你也是從咱們皂班出去的人物,可千萬不能給咱們皂班丟臉啊,平時要多向展大人請教請教!」這是皂班班頭黃齊的話。

  彭總班頭環視一週,頗有威信點頭總結道:「金校尉,展大人可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他若是肯指點你一二,可是三世修來的福氣!」

  總之一個中心:展大人好啊……

  兩個基本點:展大人妙啊……展大人呱呱叫……

  聽得金虔是額頭青筋凸現,數日勞累睏倦牢騷盡數迸發,手中兩隻筷子「撲哧」一聲戳入飯碗半寸,騰得一下跳起身,暴跳如雷道,「那隻貓兒害得咱有覺睡不成、有飯吃不上、有懶偷不得,咱跟那貓兒是有奪睡之恨、灑飯之怨,削閒之仇,此等深仇、如此大恨,不共戴天,人神共憤!」

  呼喝完畢,金虔頓覺心頭一片朗然,呼吸舒暢,四肢舒坦,連數日間睏乏不堪的雙眼也瞬時清明了不少,將整間膳館一眾衙役慘白驚駭表情看得是一清二楚……

  嗯?

  這幫傢伙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了?

  為何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雖然咱的言論有些激進,但又未指名道姓,也未髒字頻發,有何值得驚異之處……

  ……嗯?

  哪裡來的冷風?嗖嗖的冷……

  金虔不由一抖。

  不妙,以咱的豐富經驗判斷,此風定然非比尋常。

  這不是冷風,應是殺氣……

  且就沖這股殺氣獨特的豐韻、渾厚的觸感及豐厚的內涵,放眼整個東京汴梁城,也只有一人有此本事散出如此令人耳根子陣陣發痛的殺氣……嘖……不妙啊……

  不僅金虔大感棘手,膳館之內也是無一人敢動分毫。

  一館寂然。

  金虔沒有動,身後散發殺氣之人也沒有動。

  突然間,金虔心中猛一閃光,當下立斷,赫然抬首,一手扶胸,一手撐桌,好似杜鵑啼血呼道:

  「曾經有一隻會抓耗子的貓兒出現在咱的屋前,咱沒有珍惜,等屋內耗子氾濫之時,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咱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咱會對那隻貓兒說三個字:回來吧。如果非要在那貓兒的歸來加上一個期限,咱希望是……就明天……」

  一番感人肺腑話語言罷,金虔欣喜的發現,面前一眾衙役的表情竟是變作了青綠色系。

  而身後那股陰寒殺氣貌似又猛烈了幾分。

  「展某不知原來金校尉還有養貓的嗜好……」

  聲音硬邦邦、冷冰冰,好似三九寒天的冰棒。

  嘖!那些電視劇、八點檔果然都是騙人的!

  什麼經典台詞,感人情節,根本連半點效用都沒有!

  金虔四下扯了扯臉皮,好不容易擺正表情,才轉過身形,抬首抱拳堆笑道:「展大人,您不是應該在接待宮裡傳旨的公公,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只見展昭俊貌冰寒,星眸泛冷,定定望著金虔道:「金校尉似乎不喜展某回來過早啊……」

  金虔不禁一個冷戰,趕忙又道:「展大人說笑了,展大人能早一刻回到府衙,此乃開封之福、衙役之福、大人之福啊……」

  展昭星眸一閃,繼續冷聲道:「那展某怕是要讓金校尉失望了,展某少頃便要回禁宮當值。」

  「哦?」金虔當下心頭一喜,細眼中冒出希望之光,「那便是聖上之福、禁宮之福、天下之福……」

  劍眉一動,冷聲繼續道:「可展某奉皇命而來,特命今夜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一同入宮於紫雲殿當值……」

  「嘎!」金虔好似被一隻蒼蠅噎住喉嚨,半晌才隱抽著臉皮,垂下腦袋回道,「那便是……金虔之福……」

  「……金校尉,隨展某一同入宮。」

  「……屬下遵命。」

  待金虔頭重腳輕一步三晃隨展昭離去半晌,膳館之內眾人才回過神來。

  不過眾人此時臉色卻是大大不同於剛剛的慘白青綠,反是雙頰緋紅,數眼放光。

  「你瞅見了沒?瞅見了沒?剛剛展大人朝我笑了!」

  「你亂說啥,那明明是朝俺笑的!」

  「胡說,應該是朝我笑的……」

  「哎,你說展大人一笑,咋就那麼好看呢……」

  「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展大人不過笑了一下,有啥稀奇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剛才不也看傻了?」

  「去去去,胡說啥!」

  那彭班頭一臉恍惚,半晌才緩緩道:「什麼養貓,捉老鼠的,我怎麼一句也沒聽明白……還有,這展大人笑啥啊?」

  其餘幾位班頭也是一臉莫名。

  只有那老眼精明看盡人事的孟牢頭環視一週,暗自搖頭笑道:「御貓?養貓……嘿,依我看,倒像是貓兒逗耗子……」

  *

  啥叫人見人愛、車見車載、花見花開……

  啥叫名滿江湖的南俠展昭……

  啥叫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

  金虔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也算是開了眼界。

  看看人家展大人,雖說長期在開封府當值,甚少在禁宮露面,但一出現在這皇宮大內,就好似黑夜中的明燈、沙漠中的甘泉,蟻群中的蜜糖,令人趨之若鶩。

  瞅瞅自從入了禁宮,這一路上有意無意湊巧碰巧遇見的大群禁軍士兵、大把將領,只要一見到眼前這位四品御前帶刀護衛,莫不是兩眼放光,滿面通紅,崇敬萬分。

  老老實實抱拳施禮算是正常的,抑制不住緊張興奮雙手發抖的是可以理解的,可這一見面就雙眼放光,好似要衝上來將護衛大人生吞活剝的就有些讓人脊背發涼了。

  而這展大人的定力也著實高深,無論遇見何種境況,都能面帶溫然笑意,一一恭敬回禮,不驕不躁、尺度得體,堪比現代明星偶像會見影迷。只是累得隨在其後的金虔也不得不照葫蘆畫瓢同樣一一施禮,險些折斷了一條細腰。

  總之,隨在這展大人身後逛這這皇宮大內就就好似逛菜市場一般,那叫一個不緊不慢、大搖大擺、風光無限、腰酸背痛、臉皮抽筋。

  所以,當金虔見到這位守在紫雲殿半晚,雖與展大人近距離接觸,卻依然保持面部表情正常、肢體語言正常、興奮指數正常的禁軍指揮使袁大人之時,金虔頓感親切萬分。

  這禁軍指揮使袁大人,年紀三十歲上下,一身戎裝,身形筆直,面皮黝黑,眼睛不大卻甚是晶亮有神。

  「勞煩展大人,袁某實在是過意不去。」袁大人一抱拳,施禮道。

  展昭微微一笑,也抱拳回道:「袁大人哪裡話,展某也是御前護衛,此乃分內之事。」

  兩人客套施禮完畢,袁大人才將目光移向展昭身後的金虔,不由一愣,開口問道:「這位兄弟倒是眼生的很,不知是——」

  「這位是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金校尉。」展昭閃身介紹道。

  那袁大人一聽金虔名號,卻是比見到那展昭還要欣喜幾分,頓時雙眸一亮,提聲道:「這位小兄弟便是開封府金校尉?久仰,久仰!」說罷抱拳施禮。

  「袁大人客氣。」金虔也抱拳施禮,心中卻道:

  嘖,咱一個在開封府混飯吃的,有何久仰之處?這古人實在是客套的緊了,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要稱「久仰、久仰」,真是毫無創新意識。

  不料那袁大人下一句話,卻把金虔驚在一處。

  「素聞開封府金校尉天賦異稟,可上通天庭,下通森羅,招魂捉鬼不在話下,今日得見金校尉真身,實在是袁某三生有幸。」

  啊哈?!

  金虔細眼抽了數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袁大人還真是對自己「久仰」了不少八卦消息,只是,聽剛才那般形容——

  想不到咱一屆平頭老百姓,才幾日之間,就快和那位鍾馗老兄平級了……

  嘖嘖,輿論的力量果然強大,八卦的威力果然彪悍。

  「哈哈,袁大人過獎、過獎。」金虔細眼一挑,堆起笑臉回道。

  「袁大人言重了,金校尉不過是略通靈異之術,哪裡有傳的那般厲害。」展昭瞥了一眼金虔,一旁謙虛道。

  「唉,展大人此言差矣,如今這禁宮之內的怪事,怕只能是仰仗金校尉這樣的奇人了。」

  展、金二人聽言皆是一愣。

  展昭皺眉道:「今日展昭與金校尉奉聖上口諭進宮,時間倉促,傳旨的公公也未說清楚,只說宮中發生怪事,讓展某與金校尉一同前來紫雲殿當值調查,難道這殿內的怪事,是和鬼魂之事有關?」

  袁指揮使長嘆一口氣,默然點了點頭道:「實不相瞞,這幾日……這紫雲殿附近鬧鬼啊……」

  「鬧鬼?!」金虔頓時頭皮一麻,不禁高叫道。

  就見袁指揮使搖頭嘆氣道:「這幾日,一到半夜子時,紫雲殿周側總會出現一道白色鬼影,鬧騰不已,著實把禁軍兄弟們給嚇得不清,接連幾日下來,已經有好些個兄弟都嚇病了,袁某也是出於無奈,才向聖上請旨,請展大人與金校尉前來一探究竟。」

  「白色鬼影?」展昭沉吟。

  「白、白色鬼影……」金虔嚥了嚥唾沫,瞥眼瞅了瞅一臉無畏的展昭,又望了望一臉鬱悶的袁指揮使,顫聲道,「袁指揮使,您莫不是開玩笑吧,這禁宮大內是何等地方,怎麼可能鬧鬼?」

  展昭也抬眼謹慎道:「袁指揮使的確看清楚了?難道不是刺客?」

  「袁某自然看得清楚!」袁指揮使一臉正色,「不單是袁某,這禁軍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影,四處飄蕩,看得見,追不上,摸不著,飄飄忽忽,詭異非常,不是鬼,還能是何物?」

  「或許是輕功卓絕之人夜探禁宮……」展昭推測道。

  「不可能……」袁指揮使打斷展昭話語,皺眉道,「哪有人輕功能到如此地步?展大人莫要說笑了。」

  金虔聽言,眼眉不由一挑,瞄了瞄展昭,心道:有啥不可能,眼前不就站著一個。

  只見展昭劍眉皺沉,頷首不語半晌,才抬首道:「既是如此,展某與金校尉就在此守夜,以防不測。」

  金虔頓時一頭黑線。

  那袁指揮使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滿面金光道:「那就有勞展大人與金校尉了!」

  說罷,就忙不迭的抱拳匆匆離去,片刻也不願多留,看來真是被那隻「鬼」折騰得夠嗆。

  展昭望著袁指揮使匆匆消失背影,抬頭環顧一圈地形,微微點頭,對金虔道:「今夜就有勞金校尉與展某一同守夜,會一會那位夜闖禁宮的『鬼』!」

  「……屬下遵命。」金虔抱拳回道,抬首望了望夜空,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展大人,屬下能否先去御膳房取些大蒜?」

  「大蒜?」展昭微怔,星眸轉向金虔。

  「沒錯,就是大蒜!」金虔抱拳,正氣凜然道。

  說罷,又抬頭望了望上空,心中感嘆道:

  如此月圓之夜,也不知會遇見變身狼人還是千年吸血鬼,當然要掛兩串大蒜傍身才安心啊。

  *

  皓月當空,皎如飛鏡,冉冉夜霧,似夢似幻,纖雲舞靜夜,清風弄烏絲,好一派詩情畫意,幽幽月夜之景。

  大內禁宮之中,紫雲殿黃瓦宮簷之上,兩道身影並排而坐,一人身形如松,一人身形似蝸,一人懷抱寶劍,一人頸掛大蒜。

  本應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如今卻雙雙坐在禁宮寶殿屋脊之上,倒也是幅頗為奇特的景緻。

  「金校尉,你可是怪展某?」

  清朗夜風突然送來這麼一句,頓讓昏昏欲睡的金虔清醒了一半。

  「……展大人何出此言?」金虔費力繃開眼皮道。

  「晚膳之時,金校尉在膳館所言,展某聽得清楚。」

  「咳咳,那個……是……那個……咳咳……實屬屬下信口亂言,展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頓時完全清醒,金虔趕忙乾笑敷衍道。

  悠悠夜風又送來一聲輕嘆:「展某也知,武功修為並非一日之功,只是我等皆在公門當值,身家性命便是掛在刀尖,若是有所閃失,怕便是性命之憂……金校尉你可明白……」

  金虔頭皮一麻,不由自主轉頭望向展昭,立時僵立當場。

  清輝之下,那雙清澈、深邃、毫無半點雜質的黑眸之中,閃耀著熒熒流光,竟似將九萬星辰盡攬雙眸,夜空銀河環收凝睇。

  月色撩人,美色誘人。

  金虔頓時只覺血氣上湧,心跳失常,頭頂髮絲根根炸毛;

  蒼天哪,咱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哪裡經得起如此考驗?!

  耶穌啊,趕緊降一道天雷讓咱超脫,免得鑄成大錯啊!

  「金校尉?」

  展昭見金虔雙眼發直,呼吸頓滯,趕忙湊上前喚了一句。

  一張俊臉猛然在眼前放大,金虔立即全身汗毛倒豎,手腳並用兩下竄到數米之外,心潮澎湃不已,喘了數口,才啞著聲音道:「屬、屬下多謝展大人一番苦心……」

  話未說完,卻見展昭臉色突然大變,一個飛身衝向金虔,還未等金虔反應過來,就已被展昭攬到身側。

  抬首,握劍,凝俊顏,豎劍眉,一身凝滯殺氣。

  金虔心頭一震,順著展昭目光向頭頂夜空望去——

  一輪清月皓明夜空,縷縷輕風散去霧絲。

  一抹白影從月中翩翩而落,清風漫影,飄逸如雲,一襲雪紡,萬縷烏絲,都隨這剪白影緩緩落下、微停,隨風而動……

  靜然、悄然、寂然,萬籟無聲。

  華美俊顏,劍眉輕佻,桃花眼眸流轉,風情何止萬千。

  鬼?

  仙人?

  還是嫦娥下凡?

  金虔只覺口中液體氾濫。

  但見那白衣華美男子用一雙桃花眼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若松紅影,薄唇勾出不屑:

  「你就是那隻臭貓?」

  展昭星眸如電,身形緊繃,肅聲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闖禁宮?」

  「我是何人?」白衣人吊兒郎當一笑,緩緩舉起手中寶劍,任潔白劍穗風中瀟灑。

  「豎起你的貓耳朵挺清楚了,在下就是今夜將在禁宮大敗御貓的——錦毛鼠白玉堂!」

  錦毛鼠?!

  白玉堂?!

  Oh my god!

  金虔頓感一陣眩暈,心中哀呼道:

  貓鼠大戰,不得不看!

  嘖嘖,如此良機,可此時竟連個可收取觀賞費的觀眾都沒有,實在是可恨啊可恨!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在線上
60
發表於 2016-1-29 23:41:52 |只看該作者
五鼠鬧東京 第二回 貓鼠大戰妙計 解錦鼠盜劍氣御貓

  夜空,深邃幽遠;

  冷月,清華逼人;

  大內禁宮,紫雲殿,燦金殿脊之上,一紅一白兩道修長身影,對峙而立,劍拔弩張。

  東側那人,一身白衣勝雪,一柄雪劍寒光,劍眉微挑,便有銳利殺氣奔騰而出。

  西側那人,絳衣似霞,身直若松,手中古劍尚未出鞘,卻有劍氣動驚四方之魄。

  雲湧、風起,吹裂陣陣衣袂。

  突然,白影倏然騰起,雪白身影仿若飄渺仙子一般旋入夜空,曼妙至極,可純白之中夾雜的那一抹雪劍寒光,卻是殺氣逼人,冰冷迫人,仿若一隻千年冰箭,直朝紅衣身影射去。

  紅衣微動,巨闕粲然出鞘,逆迎而上。

  鏘!

  劍刃相碰,擊起一串耀眼火花。

  兩道身影猝然分開,落身回立,對視、凝眉。

  「哼!」

  白衣人桃花眼一挑,足尖一點,身形驟然懸空,再次向紅影襲去,殺氣更勝之前。

  紅衣人不敢怠慢,凝神、飛身,手中寒劍破空擊出,劍影畫虹。

  白影若電,紅衣驚鴻。

  雪劍華彩盡現,如激流擊石、瀑水湍急,茫茫劍影絢爛繚亂。

  巨闕古器沉斂,若沉寂深海、併吞萬滔,寒光道道驚破長空。

  獵風四起,鏘擊若雨,劍刃急擊激起炫眼火花,閃耀夜空,仿若節日煙火,耀眼奪目。

  正是:使山色為之黯然,使天地為之低昂;使雷霆為之驚震,使觀者為之沮喪。

  沮喪……

  是的,沮喪!

  如此精彩絕倫世間難得一見的貓鼠之鬥,卻僅有一名滿面沮喪表情的觀賞人員,且此人不但不懂得佔據最佳觀賞角度,更不遵守觀賞決鬥場景的規矩。

  屋脊之上兩人甫一對峙,此人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溜下貴賓席位屋頂位置,反而躲至視野欠佳的屋簷之下探頭探腦;欣賞如此高難度係數的打鬥場景,不但不靜心觀賞,卻在一旁言語詭異,頗有大煞風景之兆。

  只見此人蹲在屋簷圓柱之側,探出一個腦袋,瞪著一雙細眼,口中嘀嘀咕咕:

  「錦毛鼠白玉堂以一招『蒼龍出海』獲得一個有效攻擊,率先佔據優勢;但御貓展昭也絕非泛泛之輩,臨危不懼,沉著應戰,以一招『猛虎下山』取得一個有效分,奮起直追……」

  「好!白玉堂以一招『猛虎掏心』直線攻擊,展昭用一招『白鶴亮翅」輕鬆避過,兩人功力不相上下,戰事陷入僵局;白玉堂及時調整心理狀態,改變戰術,以一記「飄渺回身劍」扳回一回合,展昭暫居略勢;但南俠畢竟成名已久,江湖經驗豐富,關鍵時刻頂住壓力,又施一招「中流砥柱」,化解白玉堂澎湃攻勢……嘖,如此精彩的解說,可惜卻沒人鼓掌捧場……」

  「喂……金校尉……」

  金虔正在不忿,突隱約聽到一個聲音傳來,瞪眼四下觀望,只見在紫雲殿角落陰暗處,探出一個人影,正朝自己招呼揮手。

  「袁指揮使?!」金虔詫異,「你躲在那裡做什麼?」

  那袁指揮使卻不回話,只是作了一個噤聲手勢,又向金虔招了招手。

  金虔眯眼,四下望了望,貓腰蹭蹭兩步來到袁指揮使身側,低聲道:「袁大人,還不速速調派人手……」

  說了半句,金虔卻是一愣,此時自己這才看清,在袁指揮使身後隨有一隊禁軍,與自己同一姿勢,貓著腰、仰著頭,齊齊同望屋脊之上一紅一白兩道交戰身影。

  「袁大人,既然禁軍兵隊已到,為何還不協助展大人捉拿刺客?」金虔有些惱怒,微微提聲問道。

  「刺客?!」袁指揮使驚異道,「那白影不是鬼嗎?!」

  金虔只覺頭頂青筋微凸:「自然不是!」

  「可……你看那白影……飄飄忽忽……」

  「袁大人!你可看仔細了,展大人的身影也是一般飄忽!那人不過是與展大人一樣,身懷絕世輕功罷了!」

  「啊,原來如此!」

  袁指揮使頓時雙眉一豎,猛然挺起身,向身後一眾禁軍高聲命令道:「速速協展大人擒拿刺客!」

  「遵命!」

  一眾禁軍頓時士氣高漲,疾跑而出,抽刀拔劍,搭弓拉弦,將紫雲殿圍了一個水洩不通。

  「屋頂刺客,還不速速束手就擒?!」袁指揮使揮刀高喝道。

  可屋頂交戰兩道身影,卻如耳聾一般,毫無所動。

  皎皎清輝之下,一紅一白兩道人影,糾錯交戰,劍刃相擊,戰得是難解難分。

  袁指揮使雙眉緊蹙,定定盯著上空兩道纏鬥身影,卻是遲遲不敢發令。

  「袁大人,展大人與那刺客纏鬥太近,此時發箭,恐會誤傷展大人……」

  袁指揮使身側一名禁軍副使模樣的人低聲道。

  袁指揮使點了點頭,雙眉更緊。

  金虔聽得清楚,也看得明白,此二人,身手乃在伯仲之間,莫說一時半刻,怕就算鬥上三天三夜也難以分出勝負。

  嘖……

  難道就任憑這一貓一鼠鬥得兩敗俱傷、我等觀眾看得審美疲勞才能罷休?

  唉,早知道,剛剛去膳房之時就應順手取些茶水瓜子以消磨時間,如今渾身上下只有一條大蒜辮子傍身,吃又吃不得,喝又喝不得,實在是失策。

  想到此處,金虔愈發無奈,伸手將掛在脖子上的蒜辮取了下來。

  「金校尉,難道你有妙法?」

  袁指揮使見到金虔舉動,突然雙目一亮呼道。

  嗯?

  金虔抬起細眼莫名望向袁指揮使,只見這禁軍指揮竟雙目發光直直瞪著自己和……自己手中的一條大蒜辮子。

  妙法,啥妙法?

  咱只是覺著這大蒜掛在脖子上有些異味……

  等等,異味!

  金虔猛一抬頭,直直盯著白玉堂那身白衣,雪緞飄舞,無瑕勝雪,與皎潔月色交相輝映。

  嘖嘖,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應該是「潔癖」……

  金虔細眸一閃,一舉手中大蒜道:「袁大人,咱們換換武器如何?」

  「……啊?」

  於是,在皇宮大內禁宮之中,就出現了這一幕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屋脊之上,紅白身影錯影交戰,險象環生;

  屋簷之下,一隊禁軍專心扒蒜,抱怨連連。

  「蒜要搗碎,和成團!」袁指揮使黑著臉命令道

  「……遵命……」一眾禁軍黑著臉回道。

  「好,聽我口令,扔!」

  一聲令下,經過精心搗製成團的「蒜丸」數彈齊發,朝夜空中交戰兩道身影直直飛去。

  那空中二人,果然身手不同凡響,激戰之時,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竟是同時出手撈住破口而來的「暗器」。

  「啪噠」、「啪噠」兩聲同時響起。

  手接「暗器」兩人,同時一愣。

  就在這一愣之瞬,又有數發暗器呼嘯而至。

  紅白身影同時舞動,劍光飛繞,光華璀璨,暗器應擊而落,詭異氣味四散。

  「這是什麼?!」白衣人高聲驚呼道。

  「……」紅衣人雖無聲無息,只是身形微滯,但屋簷下的眾人敢發誓,他們的確在同一時間感受到了一股寒氣。

  「好你個臭貓,竟敢來陰的!」白衣人暴跳如雷,怒聲滾滾,「今日這筆帳你白爺爺記下了,改日定要你百倍奉還——」

  話音未落,白影已如青煙一般,飄竄而去,只留蘊含怒氣的朗朗嗓音環繞空中。

  「鏘!」巨闕回鞘,大紅身影飄下屋脊,無聲落地。

  星眸緩緩掃過,眾人不禁同時牙關打顫。

  「袁大人!」

  「展、展大人有何吩咐?」

  「那刺客身手不凡,用意不明,恐會再次來犯,還望袁指揮使加派人手,加強禁宮守備!」

  「是、是!」

  星眸再轉:「金校尉!」

  「屬、屬下在!」

  「……隨展某回府!」

  「是……」

  大紅身影直身離去,細瘦校尉緊隨其後。

  禁軍一眾定定望著兩人背影,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啊呀,展大人那雙眼睛一瞪,可真夠嚇人的!」

  「用大蒜做暗器,熏死人……嘿,那個姓金的校尉,可真夠絕的……」

  眾人互相望了望,皆是同一心聲:

  開封府的人,真是惹不起啊!

  *

  開封府衙往東兩條街,有一小巷,其間各店皆買賣甜品小吃,甚為出名,所以汴城百姓又稱此巷為甜水巷。

  就說這巷東一家小店,名為曹記糖水鋪,以家傳糖水為名,價格公道,味道不凡,又在開封府衙役巡街必經之路,所以這開封府巡街衙役每日巡街至此,都會在此店歇歇腳,嘮嘮家常。若是想聽些開封府內不為人知的事兒,不妨就在此店坐上一坐,包你不枉此行。

  今日,這糖水鋪內尤為熱鬧,除了最靠牆角的那一桌之外,其餘幾桌,都被開封府出門巡街的衙役擠坐滿滿,且這些衙役都是同一姿勢,同一表情,個個伸長脖子,直勾勾盯著最中央一張桌上的一個瘦小衙役。

  別看這名衙役,身材消瘦,甚不起眼,但那一身黑紅相間裝扮,卻是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裝扮。

  而與此人同桌的二人,更是不同反響,正是開封府的兩位六品校尉:張龍、趙虎兩位大人。

  只見那名消瘦校尉,細眼微眯,挑著一雙眉毛,一副悠閒表情。

  可周圍那些差役就沒有如此悠閒,盯著這小衙役半晌,卻不見他有任何回應,不禁有些著急,便見張龍張校尉叫了起來。

  「哎,我說金虔,你怎麼說了一半就不說了?!」

  「那個突然從天下飄下來的白影到底是人是鬼?你倒是往下說啊!」趙虎校尉也追問道。

  金虔抬眼瞅了瞅,乾咳了兩嗓子,故作神氣的扇了兩下巴掌,挑眉道:「咳咳,說了半天,怎麼覺著有些口乾啊……」

  同桌二人立即拍案高呼:「掌櫃的,來一碗糖水!」

  待糖水上桌,金虔才微抬眼皮,手臂向瓷碗伸去,可那手臂卻是哆哆嗦嗦,好似得了癲癇病一般,根本無法將滿盛糖水的瓷碗端起。

  一鋪子人都直直瞪著那隻顫抖手臂,還有幾個不識相的傢伙悶笑出聲。

  「金校尉,你這是……」旁坐的趙虎壓著笑意道。

  金虔好似突然想到什麼,猛得收回手臂,肅色道:「沒什麼,昨夜……咳,只是這幾日練功有些過了……無妨、無妨……」

  說罷,就見金虔從腰間抽出一根麥稈,將麥稈一端插入糖水,一端含在口中,「吸溜」、「吸溜」吸了起來。

  一鋪子人頓時一愣。

  「金校尉,你這法子……還真是不錯啊……」張龍讚道。

  金虔抽著臉皮點了點頭,算是謝過,繼續悶頭吸糖水。

  一碗糖水見底,卻仍是不見金虔有繼續開口之意,張龍終是忍不住,嚷嚷起來。

  「喂,金虔,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啊呀,這糖水也太少了吧……」金虔卻突然不滿道叫喚一聲,伸著顫悠悠的胳膊把空碗推到了一旁。

  張龍雙眉一皺,頓了頓,只得又扭頭提聲呼道:「掌櫃的,再來一碗糖水!」

  於是,「吸溜」、「吸溜」的聲音又充斥在糖水鋪中。

  「金校尉,那……」這回開口的是趙虎。

  「嗯……腹中似乎飢餓,好些事兒都記不清了……」金虔垂眼嘀咕道。

  「……掌櫃的,上一盤點心……」趙虎無奈道。

  「吧噠」、「吧噠」的嚼點心聲又充斥於整個鋪中。

  「金虔!」就聽張龍咬牙切齒道,「糖水也喝了,點心也吃了,你到底還說不說?」

  金虔這才抹抹嘴皮,將麥稈擦淨收回懷裡,清了清嗓子道,「那白影並非冤魂鬼怪,而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名俠客,名為錦毛鼠白玉堂!」

  「噗——」

  剛說到此處,就聽糖水鋪角落裡傳來一聲噴水聲音。

  眾人不約而同順聲而望,只見鋪子角落裡唯一一張沒有被開封府衙役佔據的桌旁,圍坐三人,兩矮一壯,正在手忙腳亂的擦拭身上的水漬。

  只是那三人位處角落,光線陰暗,所以看不清確切面貌。

  「失禮、失禮……」就見那桌旁一個小個子男子站起身,抱拳向眾人施禮道。

  眾衙役又回過頭望著金虔與張龍、趙虎三人。

  只見趙虎思索片刻,慎重道:「錦毛鼠白玉堂……難道是陷空島的五鼠之一?」

  「沒錯、沒錯!」金虔點頭,「就說那個白玉堂。啊呀,說起那個白玉堂,真是:一身白衣堪比皎月,相貌俊美勝過潘安,絕對是一等一的大帥哥!」

  「大摔歌?!」眾人疑惑。

  「咳咳,就是說此人是難得的英雄才俊。」金虔趕忙解釋道。

  「哦……」張龍點點頭,道:「我倒也聽過此人的名號,聽說此人輕功卓絕,武藝超群,但從未打過交道,也不知道這江湖傳言能信幾分。」

  旁側一名衙役聽言,卻是接口道:「張大人說笑了,那人既然號稱錦毛鼠,頂多也就是個江湖鼠輩,咱們展大人乃是聖上親封的『御貓』,本事自然要比那老鼠高上許多!」

  此言一出,屋內便是一片哄笑。

  「哐當!」一聲巨響。

  只見角落那桌三人中那名壯漢撞開桌子跳了起來,但轉瞬又被剛剛致歉的小個子男子摁了回去。

  「可是……」趙虎撓著腦袋道,「江湖盛傳那陷空島五鼠:老大鑽天鼠盧方,老二徹地鼠韓彰,老三穿山鼠徐慶,老四翻江鼠蔣平,老五錦毛鼠白玉堂,個個身懷絕跡,深藏不露,絕非一般江湖肖小可比。」

  張龍也一旁接口道,「而且聽說那錦毛鼠白玉堂雖然在五鼠中年紀最小,但功夫卻是最高,傳聞已到江湖前五之列……」說到這,張龍臉色不由一沉,目光移向金虔道,「這五鼠與官府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為何回無端端跑到禁宮去鬧事兒?」

  「依我看,八成是沖展大人去的!」金虔一本正經道。

  眾人一聽,皆是有些驚異。

  只見趙虎趕忙壓低腦袋,湊到金虔身側道:「金虔,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金虔挑了挑眉尖道,「你們是沒看見,那白玉堂一見到展大人就雙眼發紅,兩句話不到就拔劍朝著展大人狂砍,好似和展大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世仇一般,若是說他不是沖展大人來的,咱這『金』字就倒著寫!」

  糖水鋪內頓時一片寂靜。

  就聽金虔繼續滔滔不絕道:「那錦毛鼠的本事還真不是蓋得,和咱們展大人絕對是旗鼓相當!就說他們二人這一戰,是百年難遇,千年難求,打的是昏天暗地、風雲變色、天塌地陷、電閃雷鳴,猶如滔滔江水……」

  「金校尉……」趙虎急忙打斷金虔話語道,「最後到底是誰勝了?」

  「誰贏?」金虔聽到此言,卻猛得停住話音,挑起眉毛,環視眾衙役一週,緩緩沉聲道,「想知道到底是哪一位更勝一籌?」

  眾人皆是一臉期盼,盯著金虔一個勁兒點頭。

  卻見金虔咧嘴一樂,伸手在桌面上一拍,氣沉丹田,提聲道:「若想知貓鼠大戰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張大人、趙大人,金虔還有公務在身,恕難久留,就此告辭。」

  說罷,便站起身形,拱手抱拳,腳尖點地,好似一股煙一般,不見了蹤影,只有空中傳來幾句話語:「明個兒除了糖水點心,若是再來一碟子花生米就更不錯了……」

  「……」眾人頓時呆愣當場。

  半晌,就見張龍一拍桌子跳起身,指著金虔離去方向氣呼呼喝道:

  「好你個金虔,喝了兩大碗糖水,吃了一大盤點心,結果才說了這麼幾句就跑了?!」

  趙虎緩緩站起身拍了拍張龍肩膀,搖頭道:「張大哥,咱們就知足吧。今個兒早上王朝、馬漢兩位大哥請金校尉吃了三籠包子,喝了兩壺上等好茶,結果什麼都沒套出來,只是聽說有刺客入了禁宮而已。咱們聽了這麼多,也不算虧了。」

  一眾衙役聽言,不由同時對望,又同時無奈垂頭。

  而在糖水鋪角落那桌的三人,卻是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

  再說金虔,別看剛剛佔了便宜,吃到水足飯飽,可臉面上卻是沒有半點得意,反倒有些晦氣之色。

  只見金虔晃晃蕩蕩走在甜水巷內,口裡嘀嘀咕咕,抱怨不停:

  「臭貓、爛貓,小心眼!咱用大蒜泥做暗器,不也是權宜之計,犯得著這麼睚眥必報嗎?胳膊上掛五斤大蒜蹲半晚上馬步……練功?練什麼功?臭功、還是熏人功?!練得咱今天滿鼻子大蒜味兒,吃啥都沒胃口……嘖嘖,早上喝了兩壺好茶,現在又喝了兩大碗曹記的糖水,咋還是覺得嘴裡有股怪味兒……」

  「這位小兄弟請留步。」

  突然,從金虔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聲線略為尖細,聽起來竟是有種滑溜溜的感覺。

  金虔回頭一望,只見一位只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矮小男子立於身後,正向自己抱拳施禮。

  只見此人,身著暗紫長衫,外罩暗灰短襟,腰繫長腰帶,腳踏薄底快靴,手搖一把鵝羽扇;頭髮稀少,梳的卻是油光鋥亮,在頭頂抓了個咎,用一根木簪定住。再看此人臉面,窄天靈蓋窄腦門,尖下巴,鷹鉤鼻,一雙小眼睛,黑溜溜、滴溜溜甚是有神,兩撇八字油鬍子,整整齊齊貼在嘴皮上方。整個人一眼望過去,只有一詞可表:又油又亮。

  金虔猛一看此人尊容,險些沒樂出聲來,只覺此人甚有做曲藝工作者的潛力。

  「不知這位兄台有何指教?」

  只見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兄弟三人,初到汴京,向來喜好結交朋友,見小兄弟談吐不凡,所以想請小兄弟到樓上一聚,交個朋友……」說到這,目光移轉,瞥了旁側一座酒樓一眼,又轉目瞅向金虔,道,「不知小兄弟可否賞臉?」

  此人不笑也就罷了,他這一笑,頓讓金虔心中一顫,立即直覺聯想到開封府內那根腹黑竹子。

  金虔頓時細眼一眯,神色一凜,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搭訕?就現在咱這身開封府工作服形象,不可能!

  找茬?在汴梁城裡向向開封府的權威挑釁,除非瘋了……

  那……

  金虔不由又細細打量面前之人。

  此人看起來怎麼好像有些眼熟……

  對了,這身打扮,不就是剛剛坐在糖水鋪角落三人其中的一個……

  嘖嘖,這人怕是剛剛聽了咱在糖水鋪那段精彩講演,所以特來探消息的傢伙吧……

  只是……

  金虔抬眼瞅了瞅此時身旁那座汴京數一數二的酒樓排場,又看了看此人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嘴角一撇:

  居然用四大金剛的同一招式,毫無創新意識。

  更可恨的是,瞧此人表情,好像可以十拿九穩一般,定是把咱當成一個貪小便宜的主兒。

  哼哼,小子,你也太小瞧咱這有節操、有追求、有堅持、有立場的堂堂「四有」現代未來人了!

  咱今個兒就給你玩一把高節操、高基調!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神色一正,恭敬抱拳道:「這位兄台,金某在開封府當值,自當兢兢業業,謹守本分,以職為本。開封府衙內訓誡:無功不受祿。小弟與兄台素不相識,更談不上什麼交情,怕是也幫不上兄台什麼忙,兄台之請,金某實在無緣接受,還望兄台見諒。」

  言下之意:小樣兒,想賄賂咱,你還不夠斤兩!

  那人顯然沒料到金虔如此反應,不禁一愣,但轉瞬又變作一張笑臉,抱拳道:「在下失慮了,還望小兄弟見諒。」

  金虔也是微微一笑道:「金某公務在身,就此告辭。」

  說罷,毅然轉身離去。

  只是在走過兩條街之後,金虔仍隱隱感覺身後有兩道探究目光緊繞自己不放。

  且好似聽到一個大嗓門遠遠傳來嚷吵之聲:「四弟……」,「那開封府算什麼東西……」如此云云。

  導致金虔一直對這三人話耿耿於懷,直到吃完晚膳,得知御前四品護衛展昭夜間奉命入宮當值,今夜無人督促練功的消息後,仍是無半分雀躍之心。

  *

  夜半時分,金虔躺在床鋪之上,翻來覆去、醞釀一個時辰之久,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入睡,白日所見那名男子模樣總是在腦海中打轉。

  突然,金虔腦中靈光一現,騰得一下坐起身,呼道:「難道那人是翻江鼠蔣平?!」

  回想之前張龍、趙虎對陷空島五鼠的形容,金虔越想越覺大有可能。

  「嘖嘖,想那人油頭油臉的模樣,活脫脫就是一隻水老鼠……壞了,那其餘二人定是五鼠的另外二人,大個子大嗓門的那個,定是穿山鼠徐慶,剩下那一個,也不知是鑽天鼠盧方還是徹地鼠韓彰……啊呀呀,僅是一隻白老鼠都險些掀翻了天,如今又多了三隻老鼠,可是大事不妙啊……」

  想到這裡,金虔頓時有些心急,趕忙跳下床,隨便套了件外衣就往門外走,邊走邊道:「還是速速告知貓兒為妙……」可走到門口,身形又是一滯,猛一拍腦門道,「哎呀,居然給忘了,貓兒今個兒入宮當值,此時不在府裡……」消瘦身形在地上團團轉了兩圈,又走回床邊,想了想,臥倒蓋被,道,「反正都是貓兒惹的禍,咱瞎操什麼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睡覺、睡覺……」

  屋內又恢復一片寧靜。

  「呵……有意思……」

  一個微帶笑意的嗓音突然響起,打破寂靜。

  金虔立時渾身汗毛豎炸,急忙竄起身,緊抱被子,蹲縮在床,細眼圓瞪四下張望,呼喝道:「誰?是人是鬼?!竟敢來開封府撒野?」

  「連大內禁宮五爺都不放在眼裡,難道還懼你一個區區開封府?」

  窗扇無聲開啟,一抹白影一推窗跳了進來,翹腳坐在窗欄之上,好似坐在自家太師椅上一般悠閒自得,就差沒斟茶自斟自飲了。

  一襲雪衣,華美俊顏,薄唇上勾,桃花眼含笑,如此經典pose頓讓金虔嗓音頓時扯出一個高八度:「白、白白白白玉堂?!」

  被月光映得幾乎透明的冠玉臉上漫上一抹輕描笑意:

  「小子,你叫得再大聲也沒用,三班院內所有的衙役捕快,都被五爺點了穴,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了。」

  「什麼?!」金虔頓時一驚,急忙豎起耳朵細聽,果然,寂靜異常。若是平時,自己半夜三更如此大聲呼喝,莫說同屋的鄭小柳早已呼喝抱怨,隔壁的一眾衙役也應已叫罵出聲。

  金虔暗自定了定神,扯了扯臉皮,堆出一個笑臉道:「不知白五爺貴臨有何指教?!」

  白玉堂望著金虔那張隱隱抽動的笑臉,桃花眼彎成了兩道月牙:「本來五爺是來找那隻臭貓比武的,可沒想到臭貓不在,讓五爺撲了個空……」

  「白五爺,展大人今夜入宮當值!」金虔急忙提聲大獻慇勤提醒道。

  貓兒不在,白耗子你趕緊走吧,莫要在此浪費時間了!

  不料那白玉堂聽了金虔所言,卻是一副若有所思模樣,眯著桃花眼靜靜打量起金虔來,直看得金虔渾身發冷,卻又不敢鬆懈半分,只得直直回瞪。

  突然,白玉堂挑眉倜儻一笑,霎時間,桃花朵朵綻放,嫩紅花瓣飄飛,頓讓金虔看傻了眼。

  「小子,你叫什麼?」

  「小、小人金虔……」金虔舌根發硬,直覺回應道。

  俊美面上笑意更濃:「金虔?這名兒倒挺有意思……那叫你小金子可好?」

  「好……」金虔繼續恍神。

  「那展小貓今夜可是去了禁宮?」

  「是……」

  「禁宮之內可有埋伏?」

  「沒有,只是守備比昨日增了三倍……」

  「三倍啊……」桃花眼眯了眯,眸中顯出一絲微惱,「又是一堆礙事的傢伙!唉,好像四哥他們也來了,真是……如此一來,五爺和那隻臭貓何年何月才能分出高下?!」

  「這個……五爺你可以約展大人去個沒人礙事的地方……」金虔好心建議道,心中卻道:

  最好是約到什麼荒山野嶺、懸崖峭壁、海角天涯之流的地方,反正離東京汴梁越遠越好,別再給咱添麻煩,讓咱能安安分分混月拿工資就好。

  「沒人礙事啊……」白玉堂突然雙眸一亮,劍眉一挑道,「小金子,好法子啊!」

  話音未落,金虔就覺眼前白影一閃,白玉堂嗖的一下就不見了蹤影,只留面前窗扇微微晃動。

  金虔呆在原地,眨了一下眼皮,頓了頓,又眨了一下眼皮,頓時心頭湧上一陣欣喜:

  想不到咱不過區區數言,居然就勸得這白耗子速速離去,妙哉、妙哉!

  心裡一放鬆,睡意便洶湧而來。

  金虔打了個哈欠,撓撓頭皮想了想,嘀咕道:「白玉堂說這三班院內的一眾衙役都被點了穴……誒,可惜貓兒沒教咱解穴的功夫,只好等明早貓兒回來再說了……」

  想到這,金虔便安心不少,把被子展了展,臥床便睡,可腦袋剛剛沾枕,就聽身後傳來呼聲:

  「如此一來,必定萬無一失!」

  金虔呼啦一掀被子,從床鋪上一躍而起,蹦到地上,指著對面之人驚呼道:「白、白白白玉堂,你怎麼又回來了?!」

  白玉堂依然悠悠然靠在窗櫺旁側,桃花眼悠悠然飄出笑意,將手中之物緩緩舉起,道:「只要有此物在手,不怕那展小貓不追來陷空島。只要那臭貓來到陷空島,便再無人阻礙。憑我五爺的身手,不過三五下就可生擒『御貓』,震我五鼠威名!」

  金虔此時只覺臉皮抽搐的厲害,幾乎無法控制其走向,另有胸悶氣短、手腳冰涼等十餘種併發症一同發作。

  白玉堂手中之物,精緻華美,做工精細,一看便是價格不菲之物。

  更重要的是,此物乃是當今聖上所賜,號稱可以先斬後奏,為天子恩寵之實物體現,更有一個甚為響亮的名號:尚方寶劍!

  「白、白五爺,你可知你手中這柄寶劍乃是……」金虔臉皮開始變色。

  「尚方寶劍!」白玉堂答得倒是甚為乾脆。

  「白五爺,三思而後行……」金虔咬牙擠出幾個字。

  你這隻死耗子,從咱眼皮子底下偷走尚方寶劍,這不是存心砸咱的飯碗嗎?!

  白玉堂定定望著金虔鐵青臉色,劍眉輕輕上挑,笑道:「莫不是小金子想要阻攔五爺不成?!」

  金虔細眼猛然繃大,可不過瞬間,又垂下眼瞼,細眼一眯,堆起笑臉道:「白五爺說笑了,咱哪裡有這個本事。」

  開玩笑,這白耗子的功夫咱可是見識過,就算再多十個金虔,恐怕也沒有勝算。咱還是安分守己,恭送這尊大神早早離去,至於之後的燙手山芋,還是推給那隻貓兒好了。

  不料那白玉堂聽到金虔此言,卻是俊顏笑意更甚:「小金子才是說笑,小金子的本事,五爺昨夜已經領教過,的確不凡啊!」

  金虔突感一股寒流從脊背逆爬而上。

  「昨夜想出用大蒜做暗器的人就是小金子吧……」

  俊顏上依然是滿滿笑意,可卻有一種森森寒意流出。

  雪影輕動,一閃神之間,白影竟已來到金虔身側,冰冷聲音悠悠道:「小金子,五爺今天可是在客棧泡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消去那身怪味兒啊……此等恩惠,真不知該如何答謝才好……」

  「這個……那個……咳咳……」金虔此時除了乾笑,實在是不知該擺如何表情。

  喂喂,這白耗子的記性也太好了吧?!

  白玉堂繞著渾身僵硬的金虔轉了一圈,故作沉思了半晌,突然擺出一副豁然開朗模樣,呼道:「不如請小金子去陷空島做客幾日可好?」

  「哈?!」金虔頓時大驚失色,驚呼道,「白五爺,小人賠罪……」

  一根修長手指以精妙點穴手法消去了金虔後半句話。

  在暈倒之前,金虔只有一句話感想:

  娘的你個死耗子,又不是牙膏廣告代言人,沒事露那麼多顆白牙做什麼,真是刺眼!

  *

  「什麼,昨夜尚方寶劍被盜?!」

  一清早就被包大人急召回府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的臉上,顯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包大人沉黑著臉,公孫先生慘白著臉,同時點了點頭。

  四大校尉的滿面愧色,幾乎將腦袋埋到胸腔裡。

  展昭緊蹙劍眉,沉聲道:「何人所為?」

  只見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張信紙遞給展昭道:「展護衛看過便知。」

  展昭接過一看,頓時星眸冒火,臉色泛青。

  只見紙上寫有一段打油詩:

  開封府衙名聲大,奈何其內太窮酸,

  翻遍內外與上下,尚方寶劍尚可看;

  若想寶劍現天日,小貓陷空來相見,

  老鼠怕貓是謠傳,氣死臭貓才好看。

  落款:錦毛鼠白玉堂。

  最下方還有一句:小金子暫借幾日。

  字體龍飛鳳舞,鐵劃銀勾,令人讚嘆,可這詩的內容,卻讓人哭笑不得。

  「是錦毛鼠白玉堂。」展昭放下信紙,嘆了一口氣道。

  「錦毛鼠白玉堂?是何人?」包大人問道。

  展昭又嘆了一口氣,將陷空島五鼠的傳聞以及前夜在禁宮所見一一細說一遍。

  包大人聽完,不由皺眉道:「如此說來,這白玉堂乃是江湖人物,與官府並無瓜葛,為何會無端前來開封府盜取尚方寶劍?」

  展昭望了包大人一眼,垂首抱拳道:「怕是因屬下而起。」

  「此話怎講?」

  「陷空島五鼠向來以『鼠』自稱,而屬下卻被聖上御封『御貓』稱號……恐怕白玉堂就是為這『貓』、『鼠』稱號而來。」

  包大人聽言,不由微微搖頭道:「此乃名號之爭,不過虛名,何必如此?!」

  展昭垂頭不語。

  公孫先生望了展昭一眼,開口圓場道:「大人,江湖人士向來以名聲為重,甚至看得比性命還重,白玉堂此舉也不無道理。」頓了頓,又道,「看白玉堂留詩之意,展護衛怕是要辛苦一遭,去一趟陷空島了。」

  展昭趕忙上前一步,抱拳道:「屬下自當竭盡全力!」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一聽,也剛忙上前抱拳請命道:「屬下願隨展大人一同前去。」

  「不妥,」公孫先生搖頭道,「那白玉堂指名道姓要展護衛前去,你等隨行,怕只會壞事。況且展護衛外出之時,大人安危更需你四人來保護,不可不慎。」

  四大校尉頓時像蔫了的茄子一般,垂頭退後。

  展昭望了四人一眼,微微點頭道:「幾位兄弟不必擔心,展某自當將尚方寶劍完璧尋回。」又轉頭向包大人一抱拳道,「大人,屬下即刻啟程。」

  「展護衛且慢!」公孫先生突然開口道,「不知展護衛對白玉堂所留最後一行字有何見解?」

  「最後一行?」展昭皺眉,「先生是指『小金子暫借幾日』那句……這……展某不明……」

  公孫先生也是面色疑惑道:「金子?府衙庫房只有些白銀和銅板,並無金條、金錠……白玉堂這句話實在令人費解……」

  另外幾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臉莫名。

  就在此時,突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小差役跌跌撞撞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呼喝道:「不、不不不好了,金、金金金校尉被人擄走了!!」

  「什麼?!」廳內眾人同時臉色大變,驚呼道。

  「擄走?被何人擄走?何時的事?!」公孫先生急聲問道。

  「今、今今早、剛剛鄭、鄭小柳發現……桌、桌上有個紙條……」

  一邊說,小差役一邊將紙條遞了上去。

  公孫先生剛一伸手,卻連紙條的邊都沒碰到,就被展昭一把搶了過去。

  眾人一愣,直直望著展昭一張俊臉愈來愈黑,愈來愈沉,最後竟是變作與包大人一般顏色。

  突然,花廳內一股勁風吹過,再一抬眼,那抹大紅身影早已不見,只留剛才那張紙條緩緩飄落地面。

  眾人定眼一看,只見紙條上張狂寫著幾個大字:

  陷空島五鼠盛邀開封府小金子做客。

  「原來此『金』非彼『金』,『金子』指的是金校尉啊……」公孫先生恍然大悟道。

  「喂喂,你們覺不覺得展大人的輕功更精進了?」趙虎望著展昭消失方向喃喃道。

  其餘三大校尉也是望著同一方向,同一表情,同時點頭。

  包大人一隻手扶住漆黑額頭,不禁長嘆一聲:「展護衛,萬事小心……」

  而在距離東京汴梁二十里之外的羊腸小道之上,一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白衣俊美男子正朝著一旁以異常不雅姿勢趴在另一匹馬背的消瘦身影厲聲呼喝道:

  「太離譜了,一個堂堂開封府校尉居然不會騎馬?」

  「五爺……其實你可以考慮讓咱回開封府……」

  「……」

  「要不,給咱換頭驢……咱騎驢的技術還可以……」

  「閉嘴!讓五爺和一頭驢同行,若是傳了出去,以後五爺還有何面目行走江湖?!」

  「其實馬車也行……」

  「閉嘴!!」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2:1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