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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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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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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2:19 |只看該作者
五鼠鬧東京 第三回 陷空島奇毒顯露 鬥御貓錦鼠失寶

  八月平湖鏡水平,蘆蕩輕搖層層影;

  湖心碧島接天色,陷空五鼠聚義情。

  陷空島四面環水,臨島蘆葦蕩成片,島上翠竹林密,山水秀麗,景色怡人;陷空島島主鑽天鼠盧芳及其四位結拜兄弟皆是好客之人,凡來訪的江湖朋友無不熱情招待,所以這陷空島也可稱的上是江湖人士旅遊首選之地。

  不過自從五日前錦毛鼠白玉堂回島之後,陷空島就變得與往日大不相同。陷空島上上下下皆是面帶菜色,神色緊張。以陷空島登島碼頭為最,從早至晚,總有一隊人馬在碼頭兩側巡視,陣勢浩大,好似在恭候什麼大人物一般。

  「大爺,天色不早了,看來今個兒大約沒船上島了,大爺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一個家僕向碼頭上來回巡走的一個男子道。

  只見那名男子,年紀四十開外,身材微福,穿著暗花錦袍,腳蹬薄底快靴,長鬚點胸,劍眉虎目,滿面威儀,只是眉頭微皺,腳步凌亂,一副焦急神色,正是陷空島島主、江湖人稱鑽天鼠的盧方。

  盧芳聽言,眉頭更緊,瞅了瞅天色,嘆氣道:「還是再等等吧……」

  碼頭上一眾僕役聽言,皆是垂頭嘆氣。

  突然,就聽最碼頭最前的一名僕役呼道:「大爺,有、有船來了!!」

  「什麼?!有船?難道是南俠展昭到了?還愣著做什麼,速速隨我列隊歡迎!」盧島主渾厚聲線中顯然透著驚喜。

  島主一聲令下,一眾僕役自是不敢怠慢,趕忙齊齊排立,夾道歡迎。

  只見一艘烏篷船順著水勢緩緩靠岸,船上除了艄公之外,只有瘦、壯、矮三人。

  最前方那人,短襟短衫,腰帶幾乎拖於地面,小眼睛、鷹鉤鼻、八字鬍,滿頭油光,手執一把鵝毛扇;身後二人也是俠客裝扮,左邊那人身材魁梧,肌肉糾結,後腰掛著兩個紫金鎚,滿面絡塞鬍鬚遮住大半臉龐,只能勉強看到一雙滴溜圓的小眼睛;右邊那人,又挫又矮,頭頂紮了一個衝天髻,髮絲亂扎,大眼尖嘴,腰上別著一隻生鐵銀勾爪。

  「島主,是二爺、三爺和四爺……」僕役語氣中明顯透著失望。

  盧芳仔細一望,也是暗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又是精神一振,暗自嘀咕道:「四弟為人足智多謀,他回來定能拿個主意出來!」說罷,便疾步相迎,口中呼道:「四弟、二弟、三弟!你們可算回來了!」

  而出門尋弟未果匆匆趕回陷空島的三鼠見到碼頭上的人馬陣仗,皆是一愣。

  「哎?好大的迎賓陣仗啊!」徐慶撓著腦袋道。

  「大哥也真是的,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韓彰笑道。

  而蔣平卻搖著鵝毛扇緊住了眉頭。

  待三人看清迎面而來盧芳的面色,更是納悶。

  要知這盧芳在五鼠中排行老大,乃是江湖上難得的沉穩俠客,平日裡自是穩重有加,,可此時見到離家數日的三位兄弟,竟是雙目赤紅,眸中隱有泛泛淚光,趕前的腳步竟還似有些踉蹌,怎不令人生疑。

  「大哥?!」翻江鼠蔣平急忙上前兩步,一把扶住了盧芳,「你這是?」

  「四弟……」盧芳緊緊握住蔣平手臂,語氣中竟帶了幾分哽咽。

  後跳下船的穿山鼠徐慶一見此景,一撲棱大腦袋,嘿嘿一樂:

  「嘿,想不到咱們大哥平時一副老成模樣,卻是小孩脾氣,咱們兄弟幾個離島才幾天,大哥竟想咱們想成了這副模樣!」

  徹地鼠韓彰一搖頭頂的衝天髻,道:「三弟莫要胡說,咱們兄弟相識多年,何時見過大哥如此慌張模樣,想必是島上出了大事……」頓了頓,又嘆氣道,「看來和老五脫不了干係……」

  蔣平扶著盧芳手臂,心裡已是明白了幾分,也是嘆氣道:「大哥莫要焦急,有什麼事咱們回去再說……」

  「四弟!」盧島主聽言卻是高呼一聲,緊緊抓住蔣平手臂急聲道,「這次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大哥,我們從東京汴梁匆匆趕回,就是為了此事!」蔣平正色道,「老五盜了開封府的尚方寶劍,此事……」

  「尚方寶劍?!」盧芳聽言一愣,想了想才道,「四弟一提,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尚方寶劍倒在其次……」

  「大哥?!」徐慶驚愕,韓彰詫異,蔣平皺眉。

  徐慶操著大嗓門就嚷嚷起來:「大哥,連俺這粗人都知道,無弟偷了尚方寶劍那可是頂天的大罪,您咋能說……」

  盧芳這才覺失言,趕忙又道:「三弟,大哥不是說尚方寶劍一事不重要,而是此時有更棘手之事!」

  「能有什麼事比五弟盜了尚方寶劍還棘手?」韓彰皺眉道。

  「不就是五弟帶回來的那個……不好!」

  話剛說了一半,只見盧芳臉色突然大變,驚呼一聲「唰」得一下不見了蹤影。

  「哎?!」餘下三鼠皆是一愣。

  緊接著,就見碼頭上的一眾家僕也同時臉色巨變,提步狂奔,一時間,只見數道模糊人影匆匆朝碼頭旁的竹林飛奔而去,身形之快可比江湖上二流高手。

  「這是……」韓彰疑惑道。

  「俺的乖乖,不是俺眼花吧?!」徐慶揉著眼皮,「幾天不見,島上兄弟們的輕功可真是長進不少啊!」

  蔣平瞅著眾人離去方向,也是有些莫名。

  「噗……」

  「噗噗噗……」

  忽然,就聽數聲異響從竹林裡傳出,聲音整規齊正、條理清晰、井然有序、層次分明。

  一陣清風恰在此時幽幽拂過,霎時間,一陣惡臭排山倒海撲鼻而來,好似浪潮風暴、龍卷狂風,頓使江湖鼎鼎大名的陷空島三鼠臉色變為青綠,眼睜睜看著一群飛鳥從竹林中淒厲鳴嘯飛出。

  但見韓彰捏鼻,徐慶閉氣,蔣平手中的鵝毛扇搖成了風火輪,許久,這股莫名惡臭才漸漸散去,可也把蔣平三人熏了個胸悶氣短、臉紅脖子粗。

  又過了半晌,才見剛剛奔進竹林的眾人默默走了出來,個個垂頭喪氣,面色不善,而為首的盧島主,更是滿面尷尬,雙頰漲紅。

  「大哥,剛剛那是……」蔣平躊躇道。

  「四弟,為兄也不瞞你,剛剛……咳咳……那個……咳……不過是大夥同時放了個屁罷了……」盧芳抽了抽臉皮道。

  「同時?!放、放放屁?!」徐慶的一雙眼珠子幾乎掉到地上。

  「哈哈、哈……咳咳……」韓彰蹲在地上,笑得幾乎斷氣

  蔣平不虧為陷空島智囊,此時此地仍是一臉鎮靜,只是一雙油亮八字鬍有些隱隱抽動:

  「難道這便是大哥所說的棘手之事?」

  盧芳一臉肅色點了點頭。

  蔣平臉色頓時黑了大半。

  *

  陷空島「聚義堂」前院之內,一名白衣男子手持寶劍飄然而立,白衣勝雪,俊美如畫,正朝著對面樹蔭下一名消瘦少年不雅叫囂道:「你個臭小子,今個兒你再不把解藥交出來,五爺就叫你橫屍當場,血濺五步!」

  只見那少年靠坐在籐椅之上,旁側木桌上擺放著茶盞點心,一隻手搖著紙扇,一隻手捧著茶碗,好不悠閒。聽得白衣男子呼喝,只是微眯細眼,嘿嘿一笑道:「白五爺,咱早就說了,只要白五爺將尚方寶劍交予咱,解藥定然雙手奉上!」

  「金虔!」白玉堂頓時暴跳如雷,嗖得一下衝到金虔面前,劍鞘指在金虔眉間,冷森森道,「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劍尖距金虔眉心半寸不到,可金虔卻是不慌不忙,放下茶碗,朝白玉堂身後之人笑吟吟抱拳道:「盧夫人。」

  白玉堂聽言頓時一驚,心道不妙,剛想撤手,就覺耳朵一陣劇痛,趕忙高聲求饒道:「大、大嫂,五弟不敢了,大嫂手下留情啊!」

  若是此時還有其他江湖人士在場,此時定要驚得眼珠子都掉出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一隻白玉耳朵正被一名婦人擰在指間,且這素來脾氣不好的白老鼠竟還是一副告饒模樣。

  只見這名婦人,年紀三十上下,身穿淡綠繡花羅衫,腳蹬翠竹繡花鞋,頭挽蝴蝶髻,鵝蛋臉,丹鳳目,眉宇間隱隱透出英氣,此時正是滿面怒氣,殺氣騰騰,正是陷空島島主盧芳的夫人。

  「我的好五弟,你這雙老鼠耳朵莫不是長著當擺設的不成?!怎麼大嫂的話就是記不住?」

  「大嫂說笑了,俗話說長嫂如母,大嫂的話五弟自是句句牢記在心!」白玉堂滴溜溜一個轉身,將自己耳朵從盧夫人手中解脫出來,揉著耳朵笑嘻嘻道。

  「哼!記得?!我看是記到老鼠耳朵裡去了!」盧夫人雙手叉腰,氣呼呼道,「我說過多少遍了,金校尉是我的貴客,萬萬不可有失禮之處,你怎麼就是不聽?!」

  「大嫂~~」桃花眼中頓時閃過無限委屈,「可是這小子給咱們陷空島五鼠下了這怪毒,每天毒發五次,毒發之時全島上下同時放屁,聲如響雷,臭如糞坑,這實在是……」說到這,又無比哀怨的瞅了金虔一眼。

  盧夫人鼻腔裡哼了一聲:「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放兩個臭屁,只當排毒,我看也沒什麼不好!」

  「大嫂~~」白玉堂桃花眼滴溜溜轉了圈,又湊到盧夫人身側道,「可一天五次臭氣熏天的,以後讓五弟如何行走江湖……」

  「不能出門更好,省得你天天出門惹是生非,讓人操心!」盧夫人一擺手,靠著金虔身側籐椅坐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大嫂……」白玉堂趕忙湊了過去,端起茶壺給盧夫人添水,壓低聲音道,「這金虔來歷不明,一身詭異功夫,誰知道他是不是咱們哪個仇家派來害咱們的,咱們不可不防啊!」

  「哦?此話怎講?」盧夫人微微眯眼道。

  白玉堂頓時來了精神,雙眸一亮,低聲道,「小弟這幾日前思後想,就覺著此人行為處事都太過怪異,定是仇家派來毀咱陷空島五鼠名聲的!」

  「仇家派來?」盧夫人放下茶盞,幽幽道,「要不是你把人家擄來,人家好好的開封府校尉不當,偏吃飽了撐的跑這荒島上來吹冷風?!

  「這……」白玉堂頓時語塞,頓了頓,又眯起桃花眼咧嘴笑道:「算小弟失言,可這一身怪毒在身,以後咱們陷空島五鼠的名聲不就掃地了嗎?」

  「名聲?什麼名聲?夜闖禁宮的名聲、莫名其妙挑戰南俠的名聲、盜取尚方寶劍的名聲、還是半夜跑到開封府擄人的名聲?」盧夫人抬眼瞅了瞅白玉堂道,「我看這毒下的好,下的妙!你這白老鼠口口聲聲稱要『氣死貓』,如今就給你們下個『熏死鼠』,剛剛好!」

  「大嫂……」白玉堂劍眉一皺,桃花眼中又溢出無盡哀怨。

  盧夫人嘆了口氣:「金校尉早就說了,只要你把尚方寶劍交出來,解藥定少不了你的,五弟你……」

  「不成!」一直低聲下氣的白玉堂聽到此言卻是臉色一沉,正色道,「在下也說了,除非那隻臭貓來陷空島和我認認真真打一場,否則這尚方寶劍誰也拿不走!」

  「唉……」盧夫人一臉無奈,搖了搖頭。

  金虔挑了挑眉毛,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點,不緊不慢道:「咱也說了,除非白五爺把尚方寶劍還給咱,否則解藥免談!」

  「官府的走狗!」白玉堂朝著金虔呲牙道。

  「江湖的敗類!」金虔朝著白玉堂瞪眼道。

  一雙桃花眼殺氣四溢,一雙細眼狠勁兒十足,半空中目光交戰火花滋啦作響。

  當盧芳、蔣平、徐慶、韓彰四人來到院內之時,見到的就是此般景象。

  「所以……」蔣平立在院門前用鵝毛扇尖指著樹下的金虔道,「這位就是大哥所說五弟從開封府擄來的那位醫術高明與大嫂志同道合被大嫂奉為上賓在陷空島下毒的金姓校尉?!」

  「正是此人。」盧芳點點頭,滿臉怨氣道,「這五弟就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等那『御貓』前來一戰才肯交出尚方寶劍……可這金校尉卻是不見到尚方寶劍就不交解藥……唉,害得你大哥我日日到湖邊等那展昭……如今四弟回來的正好,趕緊拿個主意才好!」

  蔣平用鵝毛扇扶住額頭微微嘆了口氣,又抬眼定定瞅了金虔一眼,摸了摸兩撇八字鬍,舉步走到正在互瞪的兩人面前,抱拳道:「這位小兄弟可還記得在下。」

  金虔聽言轉頭,定眼一看此人,頓時一驚:「你是……那日遇到的……」

  「在下陷空島蔣平。」蔣平笑道。

  「原來是蔣四爺,久仰久仰。」金虔後背一涼,趕忙起身,邊抱拳邊不著痕跡朝後退了兩步。

  嘖嘖,此人笑起來竟和那遠在開封府的腹黑竹子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妙啊不妙。

  白玉堂一見蔣平三人,頓時滿面欣喜,「四哥、二哥、三哥,你們回來了!」

  蔣平小眼睛一瞪,沉聲道:「待會兒再和你算賬!」

  白玉堂頓時像打了蔫的茄子般退到一旁。

  蔣平又轉過眼,堆起笑臉朝金虔道:「自汴梁城一別,蔣某對小兄弟甚為掛念,想不到竟能在陷空島再遇,看來我們實在是有緣。

  「哈哈,蔣四爺客氣、客氣!」金虔堆起笑臉又向後退了兩步。

  白玉堂一見金虔面色,頓時一喜,忙兩步湊上前趴在蔣平耳邊道:「看來這個小子對四哥有幾分忌憚,就請四哥使個手段,讓他把那個什麼『熏死鼠』的解藥交出來,省的兄弟們天天受臭氣熏天之苦。」

  蔣平兩撇八字鬍向上翹了翹。

  「四弟!」一旁的盧夫人緩緩起身,款款走到蔣平面前道,「四弟莫不是也要為難大嫂的貴客不成?」

  蔣平微微一笑,摸著兩撇油鬍子道:「四弟哪有這個膽子,只是四弟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人有如此本事,下的怪毒竟連咱們精通醫理的大嫂都解不了。」

  「不是解不了,而是不想解。」盧夫人微微一笑道,「大嫂倒是覺得這毒下得好,省的你們個個出去惹事兒。」

  「大嫂……」白玉堂頓時有些無奈。

  蔣平也笑道:「大嫂講得倒也在理,五弟中了這毒也好,倒也讓咱們哥幾個省了心。」

  「四哥?!」白玉堂桃花眼瞪大。

  「只是……」蔣平輕搖鵝毛扇,「大哥這數十年的江湖名聲怕就要毀於一旦了。」說罷,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給盧芳使了個眼色。

  陷空島五鼠果然默契驚人,只需一眼,盧芳便心領神會,趕忙上前握住盧夫人雙手道:「夫人,難道你就忍心見為夫以後出去行走江湖之時如此丟人?!」

  「你……」盧夫人瞪了盧芳一眼,一跺腳、一叉腰,呼喝道,「你們若想為難金校尉就先把我撂倒……」

  話音未落,就見盧夫人兩眼一翻,身子一軟就倒在了盧芳懷中。

  金虔頓時臉皮一抽。

  「嘿,大哥的點穴手法還是如此精妙。」韓彰笑嘻嘻道。

  「好了、好了,拍馬屁就省了,還是留著點力氣等你大嫂醒來賠罪用吧!」盧芳陰沉著臉,抱起自家娘子匆匆向內院走去,邊走還邊回頭囑咐道,「四弟,這主意可是你出的,到時候你大嫂怪罪起來,你可點給我兜著。」

  「大哥你就放心吧。」蔣平搖頭笑答罷,又轉身朝金虔綻出一個陰笑,「恕蔣某唐突,就請金校尉在此時此地商討這解藥之事可好?」

  雖是疑問句,可說出來卻是祈使語氣。

  只見韓彰抱臂嬉笑,徐慶把拳頭捏的咯吱作響,一步一震走向金虔。

  金虔瞅著徐慶滿身糾結的肌肉,不由又後退了一步,乾嚥了兩口唾沫結巴道:「凡、凡事好商量、好商量。」

  「小金子,如今沒了大嫂撐腰,五爺倒要看看你還能耍出什麼花招?!」白玉堂上前一把揪住了金虔後脖領子,露出滿口白牙冷笑道。

  金虔雙腳離地,細眼骨碌碌一瞄四周當下形勢分佈,不由暗嘆一口氣,心道:

  尊敬的包大人、公孫竹子、四大金剛以及展大人,咱如今是黔驢技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打狗還要看主人」,此時此地咱也只能因地制宜實事求是與時俱進才為上策!

  想到這,金虔細目一瞪,臉色一正,提氣高聲喝道:「一口價,白銀一百兩,解藥賣你們!」

  …………

  一陣冷風劃過僵硬四鼠身畔。

  金虔偷眼瞅了瞅,只見四人同是陰沉臉色,好似廟裡的泥塑一般,頓時心頭一涼,吸了口氣,又呼道:「算、算了,看在你們陷空島五鼠的名號上,打個八折,八十兩!」

  繼續沉默……

  「七、七折!」

  ……

  「不是吧,太狠了吧,六折,不能再低了!」

  ……

  「好啦、好啦,跳樓價,五十兩,再少咱就賠本了!」金虔哭喪著臉高聲道。

  「噗……」韓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徐慶僵在原地,瞅了瞅自己的拳頭,摸了摸腦袋又轉身走了回去。

  蔣平鵝毛扇僵住半晌,八字鬍抽了幾下,才緩緩道:「五弟,如此勢利之徒竟讓你這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束手無策了數日,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白玉堂一張俊臉微微有些扭曲,瞅了金虔半晌才蹦出來一句:「五爺和你鬥了整整五天天也不見你鬆口,一副要和尚方寶劍共存亡的氣概,怎麼一轉眼就變卦了?!」

  「五爺,你可曉得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金虔一副諂媚模樣道,「如今沒了盧夫人這保命牌,咱自是要為自己打算!」

  「哼!」白玉堂一揮手,把金虔撂在地上,氣呼呼立在一旁。

  蔣平一揮鵝毛扇,提聲道:「來人,從庫房裡提五十兩白銀出來!」

  就見一名小僕役匆匆向內院跑去。

  金虔一聽,趕忙從地上爬起身,跑到蔣平身側慇勤道:「還是蔣四爺爽快!就說嘛,尚方寶劍那種高級貨,重看不中用,哪裡能有沉甸甸的雪花白銀來的實在……」

  話剛出口半句,金虔突覺頭皮無故一陣發麻,髮絲「嗖」得一下盡數倒立,後半截話語便卡在了嗓子眼。

  「想不到幾日不見,金校尉精打細算的本事見長啊!」

  一個清朗中透著滲人寒意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堪比360度環繞立體聲效果。

  霎時間,從頭髮絲到睫毛根、從舌頭尖到腳趾頭、從心臟跳動到腎上腺素分泌,金虔整個人從內到外當場石化。

  一個僕役滿面喜色跑了進來,邊跑邊喊:「開封汴梁的展爺來了,小的已經按大爺吩咐把展爺迎來了……」

  只見一名藍衫青年隨在僕役身後緩緩步入院門,手持一把上古寶劍,嫩黃劍穗隨風輕動,身直若松,朗眉星眸,只是面容微帶風塵,黑眸隱透冷意。

  「展昭!」白玉堂頓時桃花眼泛紅,手腕一轉,寶劍破鞘而出,寒光爍目,雪影一動,就要朝展昭凌厲攻去。

  「展大人啊啊啊啊!!」

  突然,一聲淒厲喊聲呼嘯而至,竟硬生生將白玉堂身形定在原處。

  只見一個消瘦身形似鬼影一般飈至展昭身前,身形之快,輕功之絕,竟令現場幾位江湖成名人士瞠目結舌。

  「展大人啊,您可算來了!這幾日屬下等展大人等得是茶不思、飯不想,肝腸寸斷、心力交瘁,那叫一個苦啊啊!」金虔噗通一聲撲倒在展昭面前,哭天喊地飆淚道。

  韓彰目瞪口呆,徐慶口呆目瞪,蔣平臉皮抽搐,白玉堂抽搐臉皮,四人皆是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再看那展昭,卻是面色不改,神色不動,撩袍蹲下身形,一雙黑爍眸子定定打量金虔周身一番,眸中寒氣才消散了幾分,啟唇道:「依展某所見,金校尉在陷空島這幾日過的尚好。」

  「冤枉啊啊!!」金虔立馬捶胸立誓呼道,「屬下為保護尚方寶劍而隨那白玉堂來到這陷空島,無一日不在為尚方寶劍安危而擔憂,常常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有所閃失,屬下之忠心,還請展大人明鑑啊啊!!」

  「五弟……」直立在一旁的蔣平總算是緩過神來,瞅了一眼白玉堂道,「四哥誤會五弟了,這開封府的校尉的確是非常之人,也難怪五弟拿他沒轍……」

  「乖乖,今個兒俺可長見識了,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人翻臉跟翻書一樣!」徐慶撓著頭喃喃道。

  白玉堂桃花眼冒火,俊顏鐵青,手中寶劍微微打顫:「這個臭小子,前幾日仗著大嫂撐腰,在陷空島作威作福,怎麼一見那隻臭貓就好像老鼠見了貓……呸呸呸,應該說……就好像青蛙見了蛇……那隻臭貓有什麼可怕的?根本比不上白爺爺一半!」

  韓彰默默走到白玉堂身側,拍了拍白玉堂肩膀,又轉頭悶笑,立即換來白玉堂一記白眼。

  而在院門之前,金虔仍在滔滔不絕:

  「屬下自上島之日就已立誓,誓與尚方寶劍共存亡,所以屬下……」

  「金校尉!」展昭打斷金虔話語,星眸直直盯著金虔細眼,一字一頓道:「可是展某剛剛明明聽到——金校尉為了五十兩白銀就打算棄尚方寶劍於不顧。」

  「……嘎!」金虔頓時語結,可細眼一轉,又繼續哭道,「展大人,屬下也是迫於無奈啊!這陷空島五鼠心狠手辣,對屬下嚴刑拷打無所不用其極,屬下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屬下還想留下這條小命為包大人效命,所以才出此下策,打算先穩住五鼠待展大人來到陷空島之後再從長計議,屬下一片赤膽忠心,日月可鑑,唯天可表。」

  展昭聽言頓時臉色一沉,雙眸閃寒,煞氣罩身,猛然起身冷冷瞪向陷空島四鼠。

  星眸中寒氣凜凜,竟令對面四鼠同時心頭一顫。

  金虔瞥眼一見展昭面色,頓時一愣,心中暗道:

  咦?!這貓兒炸毛了?!奇怪,平時咱信口誇大說辭慣了,開封府上下早就習以為常,這貓兒也從未沒信過半分,怎麼偏就今日較起真兒了?!

  可轉念一想,金虔又是一驚:

  壞了,看這貓兒一副風塵僕僕模樣,定是牽掛尚方寶劍安危,一路上吃不飽、睡不好,導致神經衰弱,精神緊張,如今被咱那亂七八糟的話一激,定是火上添油。嘖嘖,這萬一一言不和打了起來,這邊鼠多勢眾,貓兒豈不是要吃虧?那咱豈不是也要被連累?!

  想到這,金虔趕忙轉換戰略,起身端正表情,恭敬抱拳措辭道:「展大人,屬下剛才一時口快失言,陷空島上下對屬下還行……就是,那個……並無不敬之處!」

  展昭劍眉緊蹙,回眸定定盯著金虔半晌才道:「他們當真不曾為難與你?!」

  「當真!」金虔被盯得心慌,趕忙垂頭道。

  展昭周身殺氣才這才緩下幾分。

  就聽那邊蔣平長吁一口氣道,「南俠稍安勿躁,陷空島上下皆奉金校尉為上賓,絕未動過金校尉分毫。」

  白玉堂也咬牙切齒恨恨道,「你們這位金校尉在島上吃得好、睡得香,還給全島人都下了怪毒,搞得陷空島上下雞飛狗跳、苦不堪言,若說心狠手辣,應該是這位金校尉吧!」

  「下毒?!」展昭聽言劍眉又是一緊,沉聲道:「金校尉,他們所說可是實情?」

  金虔只覺頭頂冷汗直流,可語氣卻是理直氣壯:「屬下只是想用解藥換取尚方寶劍,並無惡意,何況那毒藥對人身體並無大害……」

  「並無惡意?!」白玉堂呼喝一聲,一個閃身飛到展昭面前,指著金虔鼻子怒氣衝衝道,「陷空島上下每天臭屁熏天,這還叫並無惡意?!」

  「臭屁熏天?」展昭疑惑。

  「就是……毒發之人同時放屁,又響又臭……」金虔垂下臉,頂著滿頭冷汗道。

  嘖嘖,面對貓兒這張俊臉說如此不雅言語還真是需要勇氣。

  「臭貓,你還有何話說?!」白玉堂劍眉一挑,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呼喝道。

  展昭臉皮隱隱抽了兩下,抱拳道:「展某管教下屬無方,還請見諒。」

  「哎?」白玉堂沒料到展昭竟當下賠罪,不由一愣。

  蔣平等人也同是一愣。

  就聽展昭繼續道:「金校尉,解藥!」

  「可是尚方寶劍……」金虔忙給展昭使眼色。

  「金校尉!」展昭臉色一沉。

  「屬下遵命!」金虔不敢多言,立即從懷中掏出腰包取出一個布袋,塞到白玉堂手中,道,「將其中藥粉溶於水中喝下便可。」

  「哎?!」白玉堂直愣愣接過藥袋,一時間還未回過神來。

  「南俠不虧是南俠!」蔣平呵呵一笑,搖扇來到展昭身前,抱拳施禮道,「蔣某佩服。」

  「哈哈哈,展昭,你這個朋友俺交定了!」徐慶樂呵呵道。

  「難得、難得!比小心眼的某人可強多了!」韓彰邊說邊瞅著白玉堂意有所指道。

  白玉堂一張俊臉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展昭上前一步,對著白玉堂抱拳道:「白兄,尚方寶劍乃御賜之物,關係重大,還煩請白兄將其還於展某,讓展某將其帶回開封府覆命。」

  「還你也成!」白玉堂一舉手中鋒銳寶劍,一抹寒光耀過如玉俊顏,「只要你和白五爺認認真真全力戰一場,看看到底是你這隻『御貓』厲害,還是五爺更勝一籌!」

  「五弟……」其餘三鼠皆同時搖頭嘆氣。

  金虔瞅了瞅白玉堂一臉凜然,又望了望展昭一臉凝重,也是頗為無奈,心道:一隻異常執著的白耗子,一隻死腦筋的貓兒,嘖,咱一個大好青年,怎麼偏和這倆人參合到一起,真是流年不利……

  「白兄若想和展昭一戰,又有何難?!」展昭手臂一抬,嫩黃劍穗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弧線,「何時?何地?」

  「此時!此地!」桃花眼中滲出殺氣。

  「好!」展昭一口應下。

  蔣平三人趕忙施展輕功退至場外,而金虔則慢吞吞端起糕點茶碗蹲在角落擺了個看戲的排場。

  「白兄,請!」

  「廢話少說!」

  四目相對,藍白身影同時向後躍出數丈,持劍而立,兩柄寶劍耀出驚人華彩。

  風動,樹動,影動,劍動!

  雪白身影猝然躍起,在空中劃過一道耀目光華,飄逸中夾雜著凝重殺氣,沖那抹藍影奔騰而去。

  藍影輕動,巨闕凝光。

  展昭後撤一步,橫劍相迎。

  劍鋒交擊,刃光激盪,勁風四溢。

  兩劍相擊之下,展昭略退半步,筆直身形微微晃動。

  白玉堂則借兩劍相擊之力,身形再次騰起,半空迴旋,雪衣翻飛,飄飄渺渺,猶如月下仙子。

  含著殺意的劍,就隱在這片飄渺雪衣之中。

  「好劍!」展昭微喝一聲,足尖點地,仿若青煙一般拔地而起,迎劍而擊。

  「鏘!」兩劍相擊,藍、白兩道人影同時旋身落地。

  不同的是,白影如雲棉飄落,悄無聲息。

  而藍影腳下卻是微帶踉蹌。

  「臭貓,你什麼意思?!」白玉堂站住身形,桃花眼暴睜,直瞪著展昭厲聲喝道。

  「白兄技高一籌,展某甘拜下風……」展昭穩住身形,輕輕呼了兩口氣,抱劍笑道。

  「什麼甘拜下風?!」白玉堂頓時火冒三丈,「臭貓,你不用全力,莫非那尚方寶劍不想要了?!」

  「白兄……」展昭溫然一笑,「展某已經輸了,白兄何必苦苦想逼?」

  「你這隻臭貓,莫不是小看你白五爺?!」白玉堂竄到展昭面前呼喝道。

  「展某絕無此意。」展昭繼續笑道。

  「那就拿出真本事再比!」

  「展某已經認輸……」

  「不行,再比!」

  「展某……」

  江湖上名聲顯赫的「南俠」和「錦毛鼠」如今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像三歲孩童一般吵鬧不停,看得在外場觀戰的四人是目瞪口呆。

  「那個展昭的功夫不是很高嗎,怎麼才兩招就敗了?!」徐慶撓著腦袋道。

  「這……莫不是江湖朋友誇大,其實這展昭不過是個三流角色?!」韓彰也有些納悶。

  「『南俠』展昭武功驚世,輕功絕頂,江湖人人稱道,絕非浪得虛名,我看這其中必有隱情。」蔣平摸著兩撇小鬍子道,「難道是故意敗給五弟?可看剛剛展昭接招的樣子又不像……」

  三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又不約而同將目光移向了同在一旁觀戰的金虔。

  這一看不要緊,卻把這三人嚇了一跳。

  只見這金虔直勾勾盯著遠處那抹筆直藍影,半張著嘴,僵著身子,臉色鐵青,細眼繃大,還有半塊糕點乾巴巴僵在舌尖上。

  嗯?

  三人更是納悶。

  而金虔此種反應,只因有一種似曾相識的不祥預感正沿著自己的脊背蔓延而上……

  那貓兒……莫不是又……

  「怪。」

  突然,一個少年特有的沙啞嗓音突兀闖了進來,語調平板,無起無伏,好似由石板摩擦生成一般。

  眾人順聲抬眼一望,頓時一驚。

  只見陷空島「聚義堂」正屋的屋脊之上,不知何時竟多出一個人影,少年身形,一身黑衣,抱臂直身而坐,臉上覆著一張泛光鐵皮面具,只露泛白雙唇,好似一座石雕般毫無生氣,只有腦後隨風舞動的兩條黑帶才使此人略顯出幾分人氣。

  「陷空島五鼠」、「南俠」展昭,皆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內力輕功、聽音辨位功夫更屬一流,可此名少年是何時而來、在此處待了多久,在這少年出聲之前,竟無一人發覺,怎不令眾人驚駭。

  「什麼人?!」蔣平喝道。

  就在這一喝之瞬,白玉堂已騰上屋頂,手中寶劍寒光環爍,如同密網一般籠罩而下。

  只見那黑衣少年身形微動,以不可思議角度扭動身姿,好似鰻魚一般輕鬆避開了白玉堂的攻勢,開口平板道:「錦毛鼠,白玉堂,不過如此。」

  「你說什麼?!」白玉堂旋身劈劍,口中只說出四字,手中卻已轉刺出八道劍華。

  只見那黑衣少年以詭異姿勢扭動身軀,好似無骨無肉一般,一一化解白玉堂攻擊,身形之快,功夫之詭異,令眾人愕然。

  白玉堂劍眉一蹙,猛然停住身形,持劍直立,眯起桃花眼盯著對面黑衣少年:「你是什麼人?!」

  那少年好似黑煙一般飄起,緩緩立於屋簷尖頂之上,黑幽目光透過鐵皮面具越過白玉堂,直射向展昭,開口平平道:

  「負傷,何以無常?怪。」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

  展昭身形動了動,終還是靜留原地。

  白玉堂銳利目光分毫不移,面色凝重。

  而金虔的臉色則是更差。

  但見那黑衣少年又定定盯著展昭許久,微一頷首,道:「輕傷,失誤。」說罷,猛一揚手,頓時,一股黑色煙霧騰起,待黑霧散去,那少年已不見了蹤影。

  「忍、忍者……」金虔瞪著逐漸消散的煙霧,滿臉驚異呼道。

  白玉堂劍眉緊蹙,立於屋頂謹慎環視一週,毫無發現,俊臉一沉,躍下屋頂,走到蔣平三人面前,低聲道:「套路、招式怪異,看不出出自何門何派。」

  三鼠也同是面色凝重。

  白玉堂雙眸一閃,凝出銳利殺氣,猛一轉身,瞪著展昭沉聲道:「臭貓,莫不是你又耍什麼花招?!」

  「展某並不認識此人!」展昭抱拳肅聲道。

  「不認識?!」白玉堂喝道,「那為何他別人都不看,偏盯著你亂說一氣?」

  「展某的確不識得此人。」展昭一臉正色。

  「臭貓!」白玉堂嗖得一下竄至展昭對面,直直盯著展昭雙眼冷冷道,「你莫要以為能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勝過白五爺!」

  展昭暗嘆一口氣:「展某絕無此意。」

  「那好,咱們再打一場!」

  「白兄已經得勝,何必……」

  「由不得你!」

  「展某……」

  「都給咱閉嘴!」

  白玉堂和展昭正吵得熱鬧,突然從旁側傳來一聲高喝,頓叫兩人同時一愣。

  只見金虔黑著臉皮,抬臂扒開略顯怔忪的白玉堂,直勾勾盯著展昭,在展昭身側順時針轉了一圈,臉色愈發凝重,又伸著脖子瞪著展昭逆時針轉了一圈,最後長嘆一口氣,面色凜然抱拳道:

  「請展大人寬衣!」

  「誒?!」展昭、白玉堂皆是一怔,蔣平三人也是一愣。

  只見金虔又上前一步,提高幾分聲音道:「請展大人寬衣!」

  「誒?!!」白玉堂一臉驚詫,桃園眼在展昭臉上頓了頓,突然臉色大變,一臉防備向倒退了兩步,「想不到你這隻臭貓竟是、竟是……這、這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

  就連遠處的蔣平三人也變了面色。

  展昭臉色陰沉,劍眉緊蹙,厲聲道:「金校尉請慎言!」

  成何體統?!

  慎言?

  哈?

  什麼跟什麼?

  金虔有些莫名掃了這兩人一眼,又向展昭走近一步。

  卻見展昭和白玉堂皆以同一步調後撤一步。

  「展大人?」金虔瞅了瞅身體略顯僵硬的展昭,心道不妙,趕忙又抱拳道,「展大人面色不佳,莫不是傷勢加重?請展大人寬衣,讓屬下看看展大人傷勢!」

  「傷勢?!」那邊陷空島三鼠同時驚呼道。

  金虔不由皺眉,心道:治病療傷而已,至於這麼大驚小怪嗎?這幾隻耗子還真是沒見過什麼大場面。

  白玉堂眨了眨眼皮,好似明白了什麼鬆了口氣,兩步又湊了回來,桃花眼在展昭身上打了個轉,「這臭貓受傷了?不像啊……」

  展昭聽到金虔所言,似有恍然之色,耳畔微紅,黑眸瞥向別處,不自在微咳兩聲,頓了頓,垂下長睫道,「展某不曾受傷。」

  金虔面皮頓時有些不受控制抽動,心道:

  瞧這平時目光灼灼的貓眼珠子都不敢瞪人的心虛模樣,簡直和向公孫先生隱瞞傷勢時的表情是一模一樣,加上之前那股不祥的第六感和剛才那忍者少年的一番話語,還有這臉色蒼白,呼吸紊亂,氣息不穩,身姿筆直的一系列症狀……

  嘖嘖,這貓兒的心思實在是令人費解,受了傷偏要瞞著藏著……開玩笑!若是讓那公孫竹子發現咱見傷不救,咱的工資獎金年底分紅三金保險豈不是要全部泡湯?!

  想到這,金虔頓時來了精神,猛一轉身,面朝大門,捂著心口痛聲呼道:「公孫先生啊,屬下無顏,醫術不精,展大人一身傷痛,屬下無法醫治,屬下這就飛鴿傳書,將展大人傷勢告知公孫先生,請公孫先生妙手回春……怕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待公孫先生前來之時,展大人已經傷重難治,導致展大人臥床一年半載,從此在無法為包大人分憂……包大人啊,屬下無能啊……」

  「金校尉……」就聽身後展昭聲音微窒,「展某只是輕傷……」

  「還請展大人立即寬衣,讓屬下看看大人傷勢!」金虔猛一回身,目光凜然道。

  「這臭貓真受傷了?」白玉堂盯著展昭,訝然道,「怎麼一點兒都瞧不出來?」

  金虔橫了一眼白玉堂。

  你能瞧出來就有鬼了,要不是多次受這貓兒瞞傷的後遺症拖累之苦,咱也修煉不出此項技能。

  「難道白五爺要為難一位帶傷之人?」金虔撇嘴道。

  「難怪這貓兒今日才接了五爺兩招就不行了……」白玉堂咧嘴一笑,挑著眉毛望著展昭道,「臭貓,別說五爺不顧江湖道義,五爺就招待你在這島上養傷,等傷養好了再和五爺打一場。」

  「五弟所言甚是,南俠還是先養好身體為先。」蔣平搖著扇子上前道。

  徐慶、韓彰也趕忙附和點頭。

  展昭眉頭緊蹙,抱拳對白玉堂道:「白兄,展某職責所在,還望白兄將尚方寶劍還與展某……」

  「貓兒,你還是先讓小金子看看你的傷勢吧。」白玉堂閒閒道。

  「白兄……」

  「五爺、五爺!不好了!」

  一個僕役慌慌張張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喊道,「剛剛小人依四爺吩咐去庫房取銀子,發、發現五爺放到庫房裡的那柄劍……不、不見了!」

  「尚方寶劍!」白玉堂臉色驟然大變,立即施展輕功朝那小僕役來時方向飛身而去。

  就見眼前藍影一閃,展昭立隨白玉堂疾奔而去。

  「壞了?!」蔣平、韓彰、徐慶同時驚呼,隨後飛奔。

  金虔呆在原地,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有沒有天理啊,耗子窩裡還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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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2:40 |只看該作者
五鼠鬧東京 第四回 白梅浮世神偷顯 清香一縷惹人黏

  陷空島上雖無奇珍異寶,但也總有些黃白寶畫等貴重物品,所以這陷空島的庫房倒也算一方禁地,門窗嚴鎖,護院守備,加之這陷空島五鼠名聲在外,江湖上的那些什麼肖小盜賊,自是不敢打這兒主意,眾人皆道:這陷空島的庫房,比那官府庫房更安全上幾分。

  看管庫房的是個姓胡的管事,五十開外,為人謹慎,自二十年前接手這庫房以來,從未出過差錯,可這幾日卻是提心吊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不為別的,就為那五爺從東京汴梁帶來了一柄不得了的寶劍。

  其實若論起寶劍,這陷空島上自然也不缺,且都是江湖上難得的寶器,所以當五爺順手將那柄寶劍置於庫房內時,胡管事倒也沒當回事。可後來經那位從開封府來的金姓校尉一折騰,這陷空島上下人人都知曉那把寶劍竟就是開封府鼎鼎大名的尚方寶劍。這一下,可把胡管事嚇得不清,生怕尚方寶劍有個什麼閃失,又是日間加派人手,又是夜間加緊巡邏,庫房鑰匙更是貼身攜帶,片刻不離身,晝夜禱告,日盼夜盼,只望那開封府的展爺趕緊來把這尚方寶劍帶走。

  可那開封府的展爺也是奇怪,足足讓人等了五天才姍姍來遲,這下,胡管事是大大鬆了口氣,就趁小廝取銀兩之時入庫確認尚方寶劍所在,可這一看,頓時驚去了半條魂,原本端端擺在庫房中央劍架上的尚方寶劍竟然不翼而飛。

  胡管事不敢怠慢,趕忙派取銀兩的小廝通知幾位爺,自己則守在庫房門口。

  不過片刻,就見一抹白影如驚鴻閃電,劈裡啪啦衝了過來,正是五爺白玉堂。

  「五、五爺,尚方寶劍……」

  胡管事只來得及說這半句話,就見眼前白影一閃,白玉堂衝進了庫房,白影翻飛,四下查探。

  胡管事此時也是心如火焚,急的是滿頭大汗,也不知是怎的,竟覺後背陣陣發涼,生生打起冷顫。

  而庫房內白五爺身形如風,疾步亂轉,四下察望了半晌,回首向大門一瞥,也不知瞅見了什麼,臉色頓時一變。也不知是不是胡管事眼花了,竟好似看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五爺好似也同自己一般打了個冷顫。

  順著五爺目光轉頭望去,只見庫房門外直直立有一人,劍眉星眸,俊顏雅貌,比起自家五爺那張世間少見的俊臉也不遑多讓,只是這身氣勢……

  呼呼呼呼——嗚嗚嗚嗚——

  胡管事竟覺此時自己身處數九寒冬,滿眼皚皚白雪,身受蕭蕭寒風,刮得臉皮生疼。

  胡管事當下了悟:想必這位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南俠展昭了,果然不同凡響。

  再往後望,只見四爺蔣平、二爺韓彰、三爺徐慶也匆匆而至,可一瞥間眼前這位展爺的氣魄,竟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同時靠邊而立,大有向牆面貼靠之勢。

  最後趕來的是個探頭探腦的消瘦少年,胡管事自是認識,正是將陷空島上下搞得雞飛狗跳的金姓校尉。

  胡管事不由納悶,心道:都說這金姓校尉輕功不弱,怎的卻落在最後,連三爺徐慶也趕不上?

  可惜這胡管事不知,金虔此時是恨不得自己腿抽筋、腳脫臼、頭痛腦熱一起上,也不願來湊這個熱鬧。

  只見金虔眼睛滴溜溜在幾人身上打了個轉,又朝展昭瞄了瞄,就不由縮起了脖子,心道:瞧門口那位,腰肢如松,藍衫素雅,渾身散發出的凜冽多層次質感豐富的冷氣更是憑添風韻……

  嘖,發飆前兆,情況不妙,若是不溜,干係難逃。

  想到這,金虔一轉腳,就要腳底開溜,可還未邁出兩步,就覺領口一緊,回首一望,竟是那蔣平一把揪住自己的後領,硬生生把金虔拖到了展昭身後

  金虔幾番掙扎無果,只得安生站在展昭身後,可仍是貓腰弓背的姿勢,好準備隨時開溜。

  門前藍影一動,展昭邁步跨入庫房,週遭頓時一靜。

  展昭凝眉四下環察一番,又撩袍半跪,細細察看地面,半分不漏,愈看雙眉愈緊。

  「足跡皆無,門窗無損……」就聽白玉堂一旁沉聲道。

  展昭直起身形,縱身一躍,攀上房樑察看一番後,又冷著臉飄落地面。

  「貓兒,你可看見屋樑上那朵白粉畫的梅花?」白玉堂冷笑一聲,銳眸閃光,「想不到區區一個賊偷,竟敢來我陷空島作亂,白五爺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梅、梅花?!金虔聽言不由一愣:頓感有種惡俗劇情叫囂的不妙的預感在肚中翻滾……

  「白粉……梅花……」蔣平神色一變,驚呼道,「難道是人稱江湖第一偷的『一枝梅』偷了尚方寶劍?!」

  金虔頓時虛脫。

  嘖嘖,這次可真是不妙了,不論小說、電影、遊戲還是電視劇,凡是叫什麼「一枝梅」、「一朵菊」、「一瓣花」的賊偷,定是個超級難纏的主兒。

  「哼!」白玉堂咬牙切齒道,「浮梅暗香,妙手空空,除了他還有誰能有如此雅興,偷了東西還不忘畫朵梅花留念。」

  展昭猛然轉身,黑眸一凜,劍鞘鏘然作響,霎時間,但覺眼前驚雷萬道,風雲叱詫,眾人頓時一驚,瞬間後撤一步。

  金虔更是一溜煙竄出數米,瞪眼觀望,心道:

  好一個「直髮上衝冠,煞氣橫三秋」的造型!

  瞧這貓兒的精神風貌,難不成打算把這窩耗子一鍋燉了不成……

  而白玉堂更是神色一滯,直瞪展昭正色道:「展昭,白五爺一人做事一人當,尚方寶劍丟失一事,五爺自會給你一個交代,你莫要為難他人!」

  可展昭卻是連白玉堂看都未看,直直走到蔣平身前,抱拳道:

  「蔣四爺,展某尚有公務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告辭,禮數不周之處,還請蔣四爺代展某向盧島主請罪。」

  眾人一愣。

  「啊?這……可是……」平時口齒伶俐的蔣四爺竟一時語結。

  展昭微一頷首,抬步走出庫房,越過門檻之時,瞥了金虔一眼。

  金虔立即領會精神,趕忙隨在其後。

  庫房內四鼠這才反應過來,但見白玉堂嗖得竄出大門,攔在展昭身前,呼喝道:「慢著!」

  展昭筆直而立,黑爍眸子定定望著白玉堂,不發一言。

  白玉堂直望展昭,繃著臉道:「我隨你一去尋那『一枝梅』!」

  黑爍眸子半分不移,薄唇啟道:「不勞白兄大駕!」

  白玉堂一聽,臉色頓時一變,桃花眼圓瞪:

  「展昭,白五爺向來說到做到,尚方寶劍既然是從五爺手上丟的,五爺定要親手討回來。」

  展昭望了白玉堂一眼,俐落扭轉身形,錯過白玉堂朝外院走去。

  白玉堂閃動身形上前,又攔至展昭面前,微蹙劍眉,雙眸直瞪展昭。

  「展昭,你莫不是小看白玉堂?!」

  「此乃開封府的公務,不勞白兄。」

  「你……」

  金虔跟在展昭身後,望望這邊的俊臉,再瞅瞅那邊的美顏,本想開口圓個場,可轉念一想,萬一不小心說錯話得罪了哪個,定是吃不了兜著走,最終還是決定掛著滿頭黑線旁聽。

  「好了!」突然,一聲呼喝威風凜凜傳來,頓時道出了眾人的心聲,「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兩個還有閒情拌嘴皮子?」

  只見盧芳盧島主匆匆走入內院,身後跟著氣勢洶洶的盧大嫂,剛才那聲呼喝顯然就是盧夫人的河東獅吼。

  「大嫂……大哥……」白玉堂一見來人,氣焰頓時消下去大半。

  展昭微微一愣,趕忙抱拳施禮:「展昭見過盧島主、盧夫人。」

  「南俠展昭,久仰久仰!」盧芳趕忙回禮道。

  「你就是展昭?」盧夫人秀目在展昭身上打了個轉,又瞅了一眼白玉堂,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也難怪這小心眼的五弟非要找人家的麻煩了,只是可惜,卻惹了一堆大麻煩回來。」

  白玉堂不自在扭過腦袋。

  「島主、夫人,」展昭又一抱拳,「展某公務在身,實在不易久留,日後再向島主、夫人請罪。」

  說罷,提步就要離去。

  「南俠且慢。」盧芳道,「如今這尚方寶劍在陷空島被人偷去,於情於理陷空島也該出份力,盧某這就請江湖朋友四下打探『一枝梅』下落,助南俠一臂之力,至於五弟,不如隨南俠一同前去,也好有個照應。」說到這,盧芳又轉目瞅了一眼盧夫人,「夫人以為如何?」

  盧夫人瞪了自己夫君一眼,嘆了一口氣,又向展昭笑道,「我家五弟雖然為人小心眼,處事有些怪異,但功夫還說的過去,聽說那『一枝梅』功夫詭異,南俠縱使武功蓋世,也難免有失手之時,萬一尚方寶劍有個意外,不但南俠難以向包大人交代不說,恐怕我陷空島五鼠也要以死謝罪了……」說到這,盧夫人擺出一副悲然若泣的表情,還煞有介事的抹了抹了眼角。

  「這……」展昭顯出為難之色,望了望將自己擠在中央的陷空島五鼠外加一位鼠夫人,暗嘆一口氣,抬眼抱拳對白玉堂道:「有勞白兄。」

  白玉堂咧嘴一笑道:「貓兒,莫說什麼『一枝梅』,就算是『十枝梅』、『百枝梅』,有我白五爺出馬,定是手到擒來!」

  展昭也不答話,黑眸一轉,又向盧芳等人抱拳道:「展昭就此告辭。」

  「南俠請。」幾人回禮。

  展昭點頭,轉身就朝大門方向匆匆而去,金虔趕忙跟在其後。

  白玉堂一愣,也急忙追了過去,口中還嚷嚷著:「喂,你這臭貓什麼意思,當你白五爺是死人啊?!」

  留一眾人立在原地,鬆了口氣,也不知是誰閒閒道了一句:

  「可算把這三個冤家給送走了……」

  *

  碧水藍天,浩渺雲煙,一翩烏篷輕舟隨著蓑翁撐桿緩緩劃過水面,舟上三人,一藍一白一灰,前後分坐,三色衣袂隨風飄動,說不出的閒情雅緻。

  可那舟上忽傳出的一聲淒厲呼聲,竟是將這副雅緻之景生生打破。

  「包大人、公孫先生,屬下無能,展大人不願讓屬下療傷,只怕是嫌棄屬下醫術不精,屬下無顏,還有何顏面留存於世上……」

  只見那灰衫消瘦少年跪坐撫胸,一副要投湖自盡的模樣。

  旁側白衫青年,歪歪斜斜坐靠舟邊,翹著二郎腿,挑著眼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坐在最前的藍衫青年,背對二人,面朝湖面,本來坐得是四平八穩,可一聽到身後呼喝,筆直身形不由輕微一震,微微側首,望了一眼身後少年,道:「不過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

  「屬下無顏見包大人、無顏見公孫先生、無顏見江東父老啊……」泣呼聲又大了幾分。

  「我說貓兒,既然只是皮肉之傷,讓小金子看看又有何妨?」白玉堂抱著寶劍,瞅著展昭一張肅臉,笑嘻嘻道。

  展昭瞅了白玉堂一眼,微微嘆了口氣,躊躇半晌,才抬手緩緩解開外衫衣帶,慢慢褪下外衫,又緩緩抬手,解開內衣綁帶……

  動作之緩慢,姿勢之優雅,世間難得。

  白玉堂只覺自己眼珠子都瞪酸了,不由叫了一句:「喂!又不是姑娘家,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脫衣服療傷而已,怎麼扭扭捏捏的?」

  展昭雙肩一動,動作頓了頓,忽然胳膊一掄,三下五除二將衣衫褪下……

  湖面波光粼粼,燦金華光蕩漾,青絲隨風飄起,隱隱顯出展昭背後肌膚。

  桃花眼緩緩睜大,白玉堂的俊臉上清清楚楚浮現出四個字:瞠目結舌。

  「……我說貓兒,你這傷……你到底是和老虎決鬥還是和熊打架啊……」

  只見面前展昭裸露出的後背、手臂上皆是深淺不一的細密傷口,傷並不嚴重,的確只是皮肉之傷,但傷口密集,且明顯未曾經過慎重處理,又好幾道傷口仍在隱隱滲出血水,猛一看去,觸目驚心,就連向來是在刀口上混日子的老江湖白玉堂也不免有些驚詫。

  「不過是皮肉外傷。」展昭雙眸直視前方湖面,淡然道。

  「皮肉外傷?!」白玉堂瞪著一雙眼珠子,「也未免多了點吧……這些傷口,怕是動一動都……」

  說到這,白玉堂忽的臉色一變,朝著展昭呼喝道:「展昭,你這一身傷為何隻字不提,還裝作與平常一般和我決鬥,你、你……」說了半句,白玉堂竟是氣得說不下去了。

  「展某只是想取回尚方寶劍。」

  「你這人……」白玉堂咬牙切齒瞪著展昭半晌,扭過脖子,對著湖面生悶氣。

  一時寂然。

  忽然,一個幽幽的嗓音傳出:

  「四、六、八……十二……十三……」

  展昭和白玉堂不約而同轉頭回望。

  只見金虔慘白著臉,豎著手指頭指著展昭脊背喃喃自語。

  「小金子,你數什麼呢?」白玉堂莫名。

  「十三……十五……十六……」

  「金校尉?」展昭皺眉。

  「十六、十六道疤痕……」只見金虔細眼一翻,身形劇烈一晃,險些從船上倒栽下去。

  兩道身形同時一閃,一邊一個拽住金虔。

  「小金子?!」

  「金校尉?!」

  金虔雙目空洞,茫然環顧,目光停留在展昭身上片刻,突然一挺身坐直,從懷裡掏出藥袋,反手一倒,將其中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來,挑出幾瓶、拔開瓶蓋、倒出藥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裡啪啦就朝展昭身上抹去。

  展昭躲閃不及,只覺後背一陣刺痛,又是一片冰涼,一陣刺鼻藥味撲面而來。

  就見金虔雙眼放光,自語道:「止血、消炎……」

  「金校尉?」

  又是一陣淡然藥香。

  「止痛,生肌……」

  「金校尉!」

  「對對,這個『新活美膚散』……」

  忽然,一陣濃郁花香飄散……

  「金虔!」展昭一把拽住金虔手臂,黑著臉喝道,「你在做什麼?」

  只見金虔望著展昭後背,點了點頭,一臉滿意道:「展大人,傷口已然處理妥當,定然連半絲兒疤痕也不留!」

  聞著展昭身上散發出的陣陣芳香,白玉堂終是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哈哈,不留疤痕……臭貓變香貓,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咳咳……」

  展昭急忙伸手想擦去後背藥粉,可擦了數下,香味更勝,俊臉不由隱隱抽動:「金校尉,將這香味去了!」

  「萬萬不可,展大人!」金虔一瞪眼,「若想不留疤痕,這『新活美膚散』可是必不可少,此散香味若是去了,功效定然大減……

  「展某又不是女子,留幾道疤痕又有何妨?!」展昭沉聲喝道,「速速消去這味道!」

  金虔眨眨眼,突然神色一變,撫胸泣聲道:「若是公孫先生見到展大人又帶了一身傷痕回去,怪罪下來,怕是……怕是……展大人啊,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屬下被罰、見死不救不成……」

  展昭緊蹙雙眉,微闔雙目,深吸一口氣,頓了頓,又深吸一口氣,才緩緩睜開雙眼,望了金虔一眼,冷著臉穿好衣衫,閃身坐到船前,任呼呼湖風鼓動衣衫。

  可奇的是,那身濃郁香氣不但不減,反倒有加重趨勢,瀰漫四周,惹得船頭撐船船家頻頻回首,四下張望。

  「咳咳……小金子……」白玉堂總算是緩過氣來,湊到金虔身側,悄聲道,「這香氣何時能消去?」

  「約五六天吧……」金虔沒底氣道。

  「五六天……咳咳……」白玉堂又是一陣大笑。

  船前的展昭似乎開始散發殺氣。

  金虔瞅著展昭背影,縮了縮脖子,心道:

  貓兒啊貓兒,莫怪咱不仗義,若不是怕公孫竹子見到你一身傷疤發飆,咱也不會用這『新活美膚散』來應急,只不過有些「飄味」,展大人您就忍忍吧。

  白玉堂好容易停住笑聲,獨自趴在船邊喘了半天的氣,才緩過勁兒來,端起臉孔道:「不過五爺倒是十分好奇,到底是何人能有如此本事傷了這貓兒,白五爺倒想會會此人。」

  展昭背影一動:「不過是展某一時大意……」

  「大意?」白玉堂挑著眉毛,「能讓你這謹慎的貓兒大意,也的確有幾分本事,到底是何人?」

  「……」

  眸子轉了幾轉,桃花眼中滲出冷意:「莫非是那個到陷空島搗亂的面具小子?」

  「不是!」展昭突然提聲,「只是些毛賊,展某一時大意才會遭了道。」

  「毛賊……」白玉堂盯著展昭背影,冷笑道,「看來那些毛賊的來頭不小啊……」

  一陣沉默後,展昭幽幽開口,聲音隨風傳來,竟似有些沉重。

  「金校尉,上岸之後即刻趕回開封府告知大人,就說尚方寶劍不日就會尋回,請大人不必擔憂。」

  「啊?」金虔聽言不由一愣,「展大人……這是為何……」

  「金校尉不必問緣由,儘管照展某吩咐行事便可。」

  咦?

  金虔眨眨眼皮,心道:

  嘿!這貓兒今日是轉性了還是吃錯藥了?平日裡為了公事恨不得將咱活活累死,怎麼今日如此好心,尋尚方寶劍此等棘手的大事竟不打算讓咱幫手,反倒讓咱先回開封府覆命……如此一來豈不是不但不必奔波勞命,還能報銷些差旅費用!嘖嘖,難得這貓兒打發慈悲一回,咱若還不領情豈不是不近人情……

  想到這,金虔不由喜上眉梢,一板身板,雙手抱拳就要應下,可這一抬頭,正好望見展昭筆直背影直坐船頭,湖風吹拂,衣袂翻飛,竟顯得那剪藍影有些飄忽。

  嘖,這貓兒好似又瘦了一圈……

  啊呀!

  金虔心中突然警鈴大作,場景疊換,眼前浮現出公孫先生儒雅容顏,拈鬚笑道:

  「金校尉,如今展護衛何在?」

  「去尋尚方寶劍了……」

  「為何金校尉不同去?」

  「展大人命屬下先行回府。」

  「為何命你先行回府?」

  「展大人並未說明緣由……」

  「那可是展護衛單獨一人行動?」

  「還有白玉堂同行……」

  「展護衛可還安好?」

  「受了點輕傷,不妨事……」

  「哦……」儒面笑顏漸漸消去,白面羅剎漸漸顯形,「如今尚方寶劍下落不明,金校尉竟不問緣由、不知所以,便留展護衛隻身犯險。金校尉身為從六品校尉,擅離職守,連白玉堂一介草民還不如,開封府留你何用?!還不速速捲鋪蓋走人!」

  金虔頓時一個冷顫,立即幡然醒悟,猛一抱拳高聲喝道:「尚方寶劍一日未尋回,屬下一日不回開封!」

  這一聲喝,底氣十足,正氣凜然,令白玉堂也不由側目。

  展昭緩緩側過面容,面色沉凝道:「金校尉,此乃命令!」

  「屬下誓與展大人共進退,誓與尚方寶劍共存亡!」金虔又提高幾分聲音。

  「……」展昭定定望著金虔,劍眉蹙成一堆,嘆了口氣,扭頭低聲道,「既然如此,展某也不勉強。」

  「謝展大人成全。」金虔總算鬆了口氣。

  「……只是……若是……」風中又斷續傳來展昭聲音,「若有什麼意外……金校尉還是要萬事小心……」

  「展大人放心,屬下拼的性命也會護大人周全!」金虔一拍胸脯。

  「……」

  白玉堂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又翹起二郎腿,遠眺湖面風景,勾著嘴角道,「開封府的人……呵……」

  *

  江湖第一偷「一枝梅」,江湖上對此人的評價,只得十二字:「浮梅暗香,清樽瓊液,踏雪無痕,妙手空空」。

  江湖傳言:就算是當朝天子的龍冠寶珠,開封府的三口鍘刀,陷空島聚義廳前的牌匾,只要此人願意,也可順手盜來。

  江湖人人皆知:此人一身怪癖,凡盜物得手之後,必留一朵白粉梅花為記。

  江湖人人皆道:此人輕功絕頂,踏雪無痕,比起名揚四海的「御貓」展昭和錦毛鼠白玉堂也毫不遜色。

  江湖傳說:此人愛酒如命,哪裡有好酒,哪裡便可尋得此人。

  幾分真、幾分假,無人知曉。

  但有傳言,江南首富曾用百壇極品竹葉青換回了被此人盜去的家傳寶物。

  至此之後,江南一帶凡是有幾分底氣的酒家,皆在門前豎立一塊牌匾,上畫一朵白粉梅花,號稱自家好酒已被「一枝梅」所盜。

  一時間,上門尋仇的,踏門討債的,慕名品酒的,純屬看熱鬧的,絡繹不絕,將江南一帶折騰的是烏煙瘴氣。

  最後官府不得設下嚴令,強制除去那些梅花牌匾,才算消去這場風波。

  但江陵府仍有一家酒樓不顧官府嚴令,明目張膽豎立梅花牌匾,官府也派人來強行摘取了數次,鬧得是沸沸揚揚。可奇的是,前一日這牌匾被官府取走,第二日清早牌匾定然又回到酒樓,久而久之,官府也沒了轍,撒手不管,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個中緣由,猜測不一。

  人人皆道:此酒樓定然和那「一枝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那被官府拆走的牌匾,也定是被「一枝梅」偷回的。

  是真是假,難以言明。

  但若是有人尋那「一枝梅」,定會來此酒樓。

  如今,酒樓外的梅花牌匾仍是屹立不倒,酒樓仍是賓客盈門,門庭若市。

  酒樓樓高三層,臨河而立,樓內坐飲,望河畔楊柳依依,河風吹拂,酒香飄蕩,絲竹繞耳,心曠神怡,正有「把酒臨風,人生幾何」之意境。故此,此樓取名「臨風樓」。

  *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臨風樓」內是賓客如雲,熱鬧非凡。

  「小二,這邊加兩盤菜!」

  「好嘞!」

  「小二,添茶!」

  「客官稍等,馬上就來!」

  一個包著頭巾的店小二甩著毛巾在賓客間穿梭,滿口答應,忙得是足不沾地,滿頭大汗。

  一陣河風吹來,帶來一絲涼意,也吹來一縷清香。

  那香味素雅清淡,幽馥清遠,其間又含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青草香氣,好似臘梅映雪,又似春桃綻放,恍惚心神。

  「臨風樓」內眾人皆不約而同望向大門之外,找尋香氣源頭。

  只見遠處一前一後緩緩行來兩人,一著素雪白衣,一著淡雅藍衫。

  瞧那前行之人,白衣飄飄,風采俊逸,一雙桃花眼,風清流轉,好一個翩翩美人。若不是眉宇間的英氣昭示此人男兒之身,定以為此人乃是名絕代佳人。

  後行之人,藍衫頎長,儒雅俊顏,英姿颯颯,一雙黑眸清亮如水,轉目間,流光閃爍,好似燦燦星辰。

  一時間,眾人皆看傻了眼,連平時八面玲瓏的店小二也呆站原地,忘記上前招呼。

  眾人皆同一心聲,如此馥香,如此氣質,此二人莫不是仙人下凡?

  「喂……小二哥,看夠了沒……若是看夠了就趕緊招呼我們坐下……餓死了……」突然,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打斷了眾人遐想。

  眾人目光下移,這才發現原來那兩位仙人身側還跟了一個跟班少年,一身灰衣,細眼無神,面色泛白,正對著店小二揮手。

  店小二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堆起笑臉,一揮手巾高聲道:「二位……三位爺,樓上請——」

  說罷,就一路小跑帶路上樓。

  灰衣少年趕忙跟了上去,白衣青年瞅了瞅身後藍衣人,勾唇一笑,也隨了上去。

  最後的藍衣人,望了前行二人一眼,才以不可思議的緩慢速度慢慢動身。

  他身形剛動,剛剛那股芳香便撲面而來,令眾人心神一蕩。眾人這才明了,原來這位儒雅青年便是那香氣的源頭,不由驚嘆。

  「哎呦,一個大男人,怎麼像娘們似的滿身脂粉味兒?」有人訕笑道。

  此話一出,立即引起一片怒罵聲:

  「你懂什麼,這叫什麼人配什麼香,就憑此人的絕頂風姿,配此等高貴的熏香,那就是一個字:絕!」

  「就是,就你這俗人哪裡能曉得這風雅中的奧妙?!」

  「不懂就別亂嚷嚷!」

  不知是那個酸秀才居然還即興賦詩一句:

  「風吹瓊樹滿店香……妙哉、妙哉!」

  藍衫人突然身形一頓,週遭氣溫霎時下降,一股莫名冷風呼嘯而至,眾人頓時一驚。

  突然,眼前人影一閃,只見剛剛那名上樓的少年又衝了下來,口中嚷嚷道,「展……咳,那個公子,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咱先吃飯,吃飯先!」便連拖帶拽把藍衣青年扯上了樓。

  樓下眾人竟有種剛剛從鬼門關轉了個圈的錯覺。

  *

  「教訓登徒子五波、拍碎茶攤桌子七張,捏碎茶碗十二個……貓大人,這一路上您可真是繁忙得緊啊!」

  白玉堂一隻腳搭在木椅上扶手,手指敲著桌面,瞅著展昭嬉笑道。

  對面展昭直瞪白玉堂一眼,冷聲道:「白兄莫要忘了,有兩波登徒子是衝著白兄來的!」

  白玉堂的笑臉一僵,嘴角抽了抽,一眼瞪向金虔,道:「小金子,你什麼時候能將貓兒這身騷氣去了?這一路上招蜂引蝶的,實在是麻煩!」

  展昭也同時瞪向金虔。

  「這個……」一滴冷汗從金虔額頭滑下,「容屬下想想……」

  「還想?!」白玉堂一拍桌子,「想了整整兩天,還是毫無進展!這臭貓被人調戲也就罷了,可連五爺我也被牽連進來,以後讓白玉堂如何行走江湖?!」

  「五爺息怒、息怒……」金虔趕忙堆起笑臉安撫炸了毛的小白鼠,「金虔一定盡力,盡力!」

  嘖,咱也想啊,可那『新活美膚散』本來是咱嘔心瀝血開發出來打算賣給富家夫人小姐賺錢的,賣點就是四位一體的「去疤」、「美膚」、「飄香」和「憑添風情」,如今迫於無奈用在貓兒身上,產生這後遺症,咱也是始料不及,一時半會兒哪裡能有什麼法子……

  話說這一路上,調戲貓兒的傢伙是一波接一波,調戲白耗子的也排成行,可偏偏對咱這正牌女性卻是不聞不問,咱的心情也很複雜啊……

  展昭看了漸漸縮成一團的金虔,嘆了口氣道:

  「白兄,金校尉已經盡力,再等幾日也無妨……」

  「無妨……」白玉堂冷哼一聲,「把那幾個登徒子教訓成豬頭的時候你怎麼不說『無妨』……」

  「把那些登徒子打成豬頭的似乎是白兄而不是展某。」

  「反正都是你引來的……」

  「白玉堂!」

  「……那個……三位客官,可以點菜了嗎?」

  站在桌邊已經腿腳發麻的店小二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展、白二人同時收聲,互瞪一眼。

  「你這兒有什麼招牌菜……」白玉堂又恢復成翩翩俠客模樣問道。

  店小二鬆了口氣,道:「本店的規矩有些特別,三位客官不妨聽聽。」

  「哦?什麼規矩?」

  「若客官僅是來用飯飲酒,菜價、水酒原價;若客官想要打聽事兒,菜價、酒價翻倍;若客官想打聽『一枝梅』的行蹤,菜價、酒家均收三倍。三位客官選哪一種?」

  三人聽言同時一愣。

  金虔口齒半開,眼中放光,心道:

  如此發財良策,這酒樓的老闆實在是位高人,有機會定要見上一見,切磋一二!

  而展昭、白玉堂則是神色凝重,目光炯炯瞪著店小二。

  店小二趕忙解釋道:「不瞞三位客官,自從本店立下那梅花牌匾後,本店的客人有半數都是衝著那『一枝梅』來的,所以老闆就立下這個規矩,凡是客人前來,都是如此說法。」

  展、白二人這才緩下臉色。

  展昭想了想,開口道:「我們選……」

  「都不選!」白玉堂突然開口打斷展昭話語,挑眉一笑道,「我們要直接見『一枝梅』!」

  「誒?!」店小二、金虔同時驚詫。

  展昭雙眉一皺:「白兄!」

  白玉堂眯起桃花眼,一字一頓道:「我們要、直、接、見、『一枝梅』!」

  店小二雙眼愈來愈大,呼吸愈來愈急,臉色由粉變紅,由紅變紫,突然猛一轉身,拔足狂奔,雙臂亂舞,用整座酒樓都可以聽到聲音呼喝道:「老闆、老闆,總算是有人來踢場了!」

  ***

  番外:展昭心聲小劇場

  「陷空島五鼠盛邀開封府小金子做客」

  見到這幾字之時,只覺一股火氣直衝腦門:

  這個金虔,怎麼又惹上了那錦毛鼠白玉堂?!

  待回過神時,已在去陷空島的路上。

  一路馬不停蹄,為的是尚方寶劍;

  一路提心吊膽,為的是尚方寶劍;

  一路上心急如焚,為的是尚方寶劍……

  一路寢食難安,為的是尚方寶劍,還有尚方寶劍之後那片青天……

  一路上……

  這個金虔,半吊子功夫居然還敢去招惹那錦毛鼠,實在是不自量力!

  *

  「尚方寶劍那種高級貨,重看不中用,哪裡能有沉甸甸的雪花白銀來的實在……」

  熟悉的聒噪,熟悉的語調……

  還有似曾相識的內容……

  這個金虔,果然是口奸舌猾,尚方寶劍是何物,怎可擅自買賣?!

  心頭冒火,可待那道消瘦身影一入眼簾,環繞心頭數日的煩躁竟一掃而空……

  「展大人啊,您可算來了!這幾日屬下等展大人等得是茶不思、飯不想,肝腸寸斷、心力交瘁,那叫一個苦啊啊!」

  信口胡說!

  明明胖了一圈……

  難道這陷空島的伙食比開封府好……

  「展大人,屬下也是迫於無奈啊!這陷空島五鼠心狠手辣,對屬下嚴刑拷打無所不用其極,屬下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屬下還想留下這條小命為包大人效命,所以才出此下策……」

  嚴刑拷打?

  面色紅潤,精神抖擻,哪裡像受過刑的模樣。

  明明知道這人又信口胡言,可心頭還是不由一緊,殺氣不受控制……怎會如此失常……

  「展大人,屬下剛才一時口快失言,陷空島上下對屬下還行……就是,那個……並無不敬之處!」

  果然……

  *

  什麼?下毒?毒發之人同時放屁,又響又臭……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毒?難道就不能用正經一點的毒?!

  不、不對,不是這個問題!

  得罪了陷空島五鼠,尚方寶劍若是有個閃失,該如何是好?!

  何況這陷空島五鼠是何等人物,他竟敢如此不知深淺,若是惹怒了他們,就他那身三腳貓功夫,怎能招架?!

  讓他交出解藥,居然還一副不甘願的模樣,真是白替他操心……

  *

  「請展大人寬衣!」

  什麼?!這個金虔,又在胡說些什麼?!

  明明只是一雙細眼,怎麼瞪得人心慌。

  還有那白玉堂,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難道,以為這金虔對我是……

  荒唐!我與他皆是男子,怎可……

  「請展大人寬衣,讓屬下看看展大人傷勢!

  ……為什麼?

  明明隱藏的很好,他為何知道我身上有傷……

  不過是輕傷……

  這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從來都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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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3:04 |只看該作者
五鼠鬧東京 第五回 酒闖三關驚無險 臨風初見一枝梅

  「什、什麼?!有人來踢場?!」

  小二哥一溜高聲嚷嚷還未落音,就聽一聲高喝猶如龍吟虎嘯直搗眾人耳膜,只見一個富麗堂皇的肉球隨著這聲呼喊從一樓風馳電掣呼嘯而上,待那肉球在樓梯前定住,眾人定眼一望,這才看清,感情那肉球原來是一個圓滾滾、胖墩墩、滿面油光、衣著華麗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只是剛剛他身形太快,看不真切,才好似一個肉球滾來一般。

  而更驚人的是,隨在那肉球奔上樓的還有十來人,成群結隊,烏煙瘴氣,這邊幾個提著茶壺的毛巾的的,應是酒樓的店小二;中間那個滿臉橫肉,手中操著菜刀,模樣挺像廚房裡的掌勺大廚;最後那位瘦的像竹竿、拎著算盤的,貌似櫃檯的管賬先生。

  這一幫人立在樓梯口,滿眼放光,竟好似要把這樓上的客人都要生吞活剝一般。

  「是、是哪位要來踢場?!」

  那肉球掌櫃抖著滿臉肥肉喝道。

  「老、老闆,就、就是這三位!」小二哥滿面紅光,指著展昭三人人,顫聲回道。

  那酒樓一眾人馬由那掌櫃領頭順著小二指向一步一頓來到展昭等人桌前,將展昭三人團團圍住,豎目橫眉,一副黑社會砍人的架勢。

  金虔一見現場形勢,便心知不妙,身形一動就要開溜,可剛欲起身,胳膊卻被身側兩人壓住。

  展昭端坐如鐘,悠閒品茗。

  白玉堂吊兒郎當,手指緩緩敲打桌面。

  金虔瞄瞄這個,瞥瞥那個,動又動不得,氣又沒那個膽,只得安分坐在原處,定定瞪著鼻尖前的桌子面,故作鎮定。

  「敢問可是三位要來踢場?」掌櫃老闆問道。

  白玉堂笑道:「掌櫃的,一看我們仨人就是安分守法的老百姓,哪裡能是那種來踢場的惡人?」

  「什、什麼?!不、不是來踢場的?!」

  不料那掌櫃一聽此言,卻好似一個晴天霹靂劈在腦頂,頓時一臉悲慟欲絕,而酒樓一眾夥計更是如喪考妣模樣。

  嗯?

  展、白、金三人見狀不覺一愣。

  只見陳掌櫃猛一轉身朝剛剛招待展昭等人的店小二怒喝道,「你個臭小子,人家明明不是來踢場的,胡說什麼,害得我們酒樓上下白高興一場……」

  「老、老闆,他們剛剛的確是說不管咱們酒樓的規矩,要直接見『一枝梅』啊!」店小二哭喪著臉道。

  酒樓眾人聽言數雙眼睛又同時一亮。

  「三、三位英雄,可是說過此話?」掌櫃又轉頭小心翼翼問道。

  「在下的確是說過要直接見『一枝梅』,可從未說過要踢場之話!」白玉堂似笑非笑瞅著這一眾夥計道。

  「英雄啊!!」那掌櫃突然一聲高喝,呼啦一下撲倒在白玉堂腳邊,哭天搶地道,「幾位英雄,我們總算是把你們給盼來了!」

  那一眾小二、大廚、管賬先生也同時「撲通、撲通」撲倒在地,朝著三人哭道:

  「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等不到這天了……」

  「兩年六個月零十三天啊……你說我們容易嗎……」

  ……啊哈?

  金虔驚得險些從凳子上倒栽過去。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還一副黑社會爭地盤的表情,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解放前見到八路軍的的貧下中農兄弟……

  再看旁側二人,顯然也是被嚇得不清。

  展昭一口茶沒含住,險些噴出,好在南俠定力驚人,又生生把到口的茶水給嚥了回去。

  白玉堂指上功夫出神入化,硬是把桌面戳出兩個窟窿。

  半晌,三人才回過神來,展昭不自在乾咳兩聲,起身抱拳道,「諸位,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沒有誤會!」剛剛還趴在地上哭的嚎啕大哭的掌櫃竟好似吃了大力丸一般,一個猛子竄起身,滿面激動道,「幾位英雄視『臨風樓』規矩如無物,明目張膽提出要直接見『一枝梅』,這不擺明了是要來踢場啊!」

  「那個……我等並不知曉……」展昭面帶愧色道。

  「三位英雄,我們『臨風樓』上上下下盼這一天早已盼得是望眼欲穿、望穿秋水……」掌櫃雙目閃光,激動萬分,「三位英雄要踢場……那個……要直接見『一枝梅』,只要闖過『臨風樓』設的三道酒關,我立即就帶三位去見『一枝梅』!」

  「三道酒關?」白玉堂聽言也來了興致,「什麼酒關?」

  「幾位英雄稍後!」陳掌櫃抹抹眼淚,轉身朝身後一眾夥計高呼道,「夥計們,還等什麼?!還不速速為這三位英雄設關?!」

  「好嘞!」那幫哭得半死不活的眾夥計聽言立馬來了精神,同時應答,一溜小跑衝下樓,不多時,就抬了數十個大酒罈、十來個小酒罈上來,又抬出幾個方桌拼在一處,將酒罈齊齊擺上。動作一氣呵成,好似排練了多次一般。

  待一切準備妥當,那掌櫃和一眾夥計就可憐兮兮,眼巴巴地瞅著展、白、金三人,滿面期盼,看得三人是如坐針氈。

  金虔縮了縮脖子,低聲道:「展大人,這『臨風樓』上下處處透著詭異,恐防有詐,咱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不如先行撤退……」

  白玉堂挑著眉毛,嘴角含笑,眼角含煞:「來都來了,問也問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英雄也當了,若是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你等可甘心?」

  展昭星眸沉凝,定定望著前方,半晌才道:「如今尚方寶劍的下落只有『一枝梅』一條線索……」頓了頓,一雙黑眸轉向金虔,又轉向白玉堂,壓低聲線道,「金校尉,白兄,小心為上!」

  「貓兒,你當白五爺是什麼人?!」白玉堂倜儻一笑,雪衣飄揚,一身張揚傲氣。

  「屬下定當竭盡全力……」金虔抽了抽眼皮道。

  展昭微微一笑,抱拳施禮,藍衫飛舞,幽香蕩漾,恍惚眾人心神。

  「敢問陳掌櫃,這三道『酒關』如何闖法?」

  *

  「酒關」顧名思義,定是與「酒」有關。

  這「臨風樓」設的三關,更是與眾不同,別出心裁。

  三道酒關,每人各闖一關,期間不可頂替,不可換人,當然,更不可敗。

  所以,還未等掌櫃公佈闖關內容,金虔就立即自告奮勇衝鋒陷陣報名願闖第一關。

  為啥?

  廢話!

  凡闖關,自是第一關為最易,二關次之,第三關為最難,此乃經過實踐檢驗的普遍真理也。此時若不先下手為強,貓兒暫且不提,若是讓那白耗子佔了先機豈不是虧大了!

  但是……此時……金虔有些後悔。

  尤其是在望見地面上擺放的數十個酒罈,以及對面方桌之後,坐著的那位橫看是殺豬的、豎看是賣肉的、胸毛至少半斤的彪形大漢之後……

  一滴冷汗從金虔脖後劃下……

  第一關,比「酒量」。

  藝術的說法,就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生物的說法,就是比誰的胃袋酒精容積大;

  通俗的說法,就是要把眼前這位從酒糟鼻到汗毛孔都貼著「我是酒鬼」正宗品牌標示的老兄撂倒……

  嘖!有沒有搞錯!!

  「金虔,還是換展某來吧。」

  回頭,凝望。

  貓兒夠義氣啊!

  「小金子,就你這身板,恐怕不用兩碗就掛了,還是換五爺我來好了!」

  眨眼,感動。

  白耗子你終於說了句人話。

  金虔熱淚盈眶,剛想點頭答應,可心念一轉,又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慢著……

  第一關就如此彪悍,以此類推,後兩關恐怕更為變態。萬一是什麼用酒缸拼酒,用酒桶泡澡之流的,豈不是更糟!

  想到這,金虔毅然搖了搖頭,挺直身形道:「第一關就交給咱好了,二位公子不必擔心!」

  「可是……」展昭、白玉堂仍是面帶憂色。

  「三位英雄,人選已定,中途不可換人……」掌櫃的有些為難道。

  金虔望著兩人,抖了抖臉皮,算是扯出一個笑臉,一轉身,面朝那個彪形大漢,挺了挺身板,一撩衣襟,端正坐在大漢對面,豪氣萬千抱拳道:「這位大哥,請多多指教!」

  那大漢也不含糊,咧嘴一笑,一拍胸脯,全身肌肉抖動數下,高聲道:「俺可不會放水,你這瘦了吧唧的小子,到底行不行?」

  金虔眼珠子隨著大漢身上的肌肉抖了兩抖,半天才擠出來一句:「那、那個,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好!夠豪氣!」大漢一聲高喝,「先來八九碗!來,把酒滿上!」

  十、八九碗?!

  金虔臉皮開始抽搐。

  旁邊立即有人在大漢和金虔面前擺上了兩排大碗,抬起酒罈「咚、咚、咚」盡數倒滿。

  一時間,濃郁酒氣飄散,將屋內眾人熏得是陶陶然。

  「俺先乾為敬!」大漢一抱拳,站起身,端起一碗仰頭往嘴裡一倒,一吧唧嘴,「好酒!」說罷,便將面前的八九碗烈酒都灌了下去。

  開、開玩笑的吧!

  人群中頓時一陣喧譁。

  「喂喂喂,一聞這酒味就知是烈酒,一口氣就喝了八九碗,不會喝壞了吧?!」

  「那大漢還行,可那瘦小子,恐怕一碗就倒了!」

  「醉倒也就罷了,怕這十八碗酒喝下去,八成得去了半條命……」

  金虔也是頗有同感,只覺此時酒還未喝下半口,就已經腳步虛浮,雙眼發花。

  「金校尉……」耳畔傳來展昭低沉嗓音,「莫要勉強。」

  唉?

  金虔聽言一愣。

  只見展昭正邁步朝那肉球掌櫃走去。

  那貓兒剛剛說什麼?

  金校尉……

  對!金校尉!

  沒錯,咱如今可是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

  從六品校尉……

  這意味這什麼?

  這意味著咱離「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境界還很遠。

  今日若是闖過此關,定是大功一件!以後定是財運滾滾,官運亨通!

  啊呀,多虧貓兒這「一語驚醒夢中人」,此時可是陞官發財的緊要關頭,怎可被幾罈子酒嚇住?

  娘的,為了咱後半輩子的福利,咱跟你拼了!

  想到這,金虔只覺體內小宇宙爆發,腎上腺激素湧動,從懷裡掏出幾個藥瓶,聞了聞、一參合、一閉眼,就吞了下去。

  這邊金虔一番小動作自是無人理會,眾人目光早已被那位玉樹臨風的藍衫青年拽走了。

  只見展昭走到掌櫃面前,施禮道:「在下這位小兄弟年紀尚幼,實在不適合闖此關,可否讓在下一人替他闖關?」

  掌櫃的露出為難之色:「這……怕是不成!」

  「掌櫃的可否通融?」

  「規矩若是破了,『一枝梅』定然不會見你們。」

  展昭垂下雙睫,沉吟半晌,才緩緩道:「這關,我們不闖了……」

  「什麼?!」掌櫃頓時大驚失色,一眾夥計也面色如紙。

  「貓兒?」白玉堂一閃身來到展昭身側,低聲道「你胡說什麼?」

  展昭身形頓了頓:「定然還有他法,不必急於一時。」

  白玉堂劍眉緊蹙:「什麼不必急於一時!寶劍已經不見蹤跡多日,此時多拖延一刻,寶劍便多一份危險,你這貓腦袋難道能不明白?」

  「展某主意已定。」

  「喂,臭貓,幹嘛這麼死腦筋,乾脆我們把那掌櫃痛打一頓,逼他換人如何?」

  「二位,莫要吵了,那邊的那位小英雄已經快把酒喝完了。」掌櫃直勾勾瞪著兩人身後,喃喃道。

  「什麼?」兩人同時驚呼回頭,只見金虔擼起兩隻袖子,一隻腳踏在桌腳,一手端起最後一隻酒碗,一仰脖乾淨俐落將酒灌了進去。

  「金虔,莫要胡來!」展昭急忙上前,一把扣住金虔手腕。

  「公子莫要擔心!金虔雖不才,但酒量還算尚可,他人也曾送過一個『千杯不醉』的俗號,如今難得有用武之地,拚一拚也無妨!」金虔豪氣萬千道。

  「金虔……你……當真無妨?」展昭盯著金虔如常面色,疑惑道。

  「無妨、無妨!」

  「嘿,小金子,真人不露像啊!」白玉堂將金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嘖嘖稱奇道,「想不到你居然是個酒鬼!」

  金虔不自在乾咳兩聲。

  展昭又在金虔臉面上打量一圈,漸漸緩下臉色,放開金虔手腕,凝色道:「量力而為。」

  白玉堂也朝金虔挑眉一笑,同展昭一道退至旁側。

  金虔又轉過身,雙手叉腰,對著那大漢呼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哥,咱今日就和你大戰三百回合!」

  那大漢面帶愕然,直愣愣瞪著金虔半晌,忽然一陣大笑道:「哈哈哈,俺今天可算是開了眼,想不到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居然是個硬茬,來來來,今個兒俺就會一會你這『千杯不醉』!再來十八碗,滿上、滿上!」

  周圍頓時一陣加油叫好聲。

  「滿上、滿上!」

  「小哥,你可不能輸啊!」

  「挺住啊,小哥!」

  一時間,但聽得酒碗交錯,丁叮噹噹,呼聲喝語,響徹雲霄;又看那酒罈注大碗,大碗化豪情,一陣喧譁談笑;大壇疊小壇、小壇疊酒碗,一陣稀里嘩啦。

  在喝乾了十六罈酒後,那大漢終於在滿面通紅、雙眼迷離、渾身淌汗的狀態下翩然倒地,宣告了金虔選手的完全勝利。

  週遭頓時一片歡呼雀起。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這小哥真乃神人哪!」

  在一片歡呼聲中,金虔昂首挺胸,一身豪邁風姿,竟顯得那單薄身形堪比八尺金剛。

  展昭劍眉舒緩,暗暗放開已經攥得生疼的手指。

  白玉堂悠然背過雙手,悄悄擦去掌心汗漬。

  只見金虔緩緩轉身,直直走到陳掌櫃身前,抱拳正色道:

  「敢問陳掌櫃……」

  陳掌櫃趕忙回禮:「小英雄請講!」

  「茅廁在何處?」

  「噗……」那邊好像有人噴茶。

  展白二人同時俊臉隱抽。

  「樓、樓下,後院……」陳掌櫃僵著聲音道。

  「多謝。」金虔又一抱拳,在眾人驚詫目光中腰桿筆直姿態高雅步下樓梯,身形筆挺朝茅廁走去。

  看得眾人一陣驚嘆,心中暗道:

  這小英雄果然了得,連去個茅廁都如此不卑不亢,身姿挺拔!

  而在茅房之中,被譽為少年英雄某人正哭著臉抱怨:

  「嘖嘖,這急中生智配出的藥能將喝下肚的酒變成水是不錯啦……可喝了這一肚子水,害得咱連腰都彎不下去,連去茅廁都非得直著腰、挺著肚子走路才行……難道那貓兒是因平日裡太過繁忙沒時間上茅廁所以才練就了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腰桿筆直的本事……嘖嘖嘖……」

  *

  這是什麼陣勢?

  待金虔從茅廁「放水」完畢回到酒樓時,一上樓,便被眼前的華麗陣容晃花了眼。

  原本在第一關折騰的一片狼藉的桌面已經拾掇乾淨,桌面上鋪上了素淨絲緞桌布,平整滑膩,桌面上整整齊齊擺放了一排羊脂玉酒盞,十數個銀質燭台相應而置,燭火搖曳,點點燦光,照的那一排酒盞那叫一個晶瑩剔透,淨透無瑕,價格不菲。

  金虔呆立樓梯口,一臉愕然。

  「啊呀,小英雄,你回來了。」一個小二突然冒了出來,對這金虔訕笑道,「快快快,這邊請。」

  金虔愣愣隨著小二走入廳內,轉彎,落座,眼珠子至始至終都死死盯著那一桌子燦燦閃爍的酒盞,半分不移,雙眼放光。

  難道這便是第二關的喝酒行頭?

  「金虔。」

  My god!看看那色澤,看看那透明度,看看那規格……高級貨!絕對的高級貨!

  「金虔?」

  再瞅瞅那旁邊擺放的銀燭台,瞧瞧那成色,瞧瞧那雕工,嘖嘖嘖,少說也值咱大半年的工資。

  「金虔?!」

  嘖,早知道就不急著第一關就衝上去了,這一堆好東西,就算揣不走,拿在手裡摸摸也過癮啊……

  「金虔!」

  一隻微涼手掌忽然搭上金虔額頭,垂下的衣袖剛好擋住了金虔的觀賞視線。

  娘的,沒看見咱正在懷著一顆赤子之心欣賞藝術品嗎?

  「那個這麼不長眼!」金虔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打走眼前礙事的胳膊,以橫掃千軍的氣魄瞪了過去。

  ……

  俊顏如月,清眸若水,一雙微蹙劍眉明顯顯示出眼前之人似乎有些心情不悅。

  嘖!

  剛才那隻袖子似乎是藍色的……吧……

  金虔頓時大驚,一個猛子從凳子上竄起來,一臉怒氣魄力立馬轉換為了討好諂笑:

  「展大、咳、那個公子,不知有何吩咐?」

  展昭略微僵硬的收回定在半空的手,直直轉過身子,半晌才道,「無事……」

  「小金子!」另一張笑吟吟的俊臉突然冒了出來,桃花眼在金虔身上打了個溜,「剛剛看你瞪著那一桌子酒杯,雙目赤紅,目光呆滯,臉頰潮紅,可夠嚇人的,還以為中了酒毒,某隻貓兒都變了臉色……」

  哎?

  「喚你數聲,卻不見回應,剛把手放在你額頭上,卻被你一巴掌打到一邊……難為了我們某位貓大人對下屬的一片憂心,豈料下屬卻如此不識抬舉……唉……」

  嗖!

  一個茶盞攜著勁風破空而至,不偏不倚正好飛至正在滔滔不絕的白玉堂手中。

  「白兄說了許久,怕是口渴了吧。」

  白玉堂瞅了展昭一眼,把玩手中茶盞,嘿嘿一笑,又瞅了金虔一眼,不再言語。

  金虔瞅著展昭挺直背影,額頭直冒冷汗:

  瞧那板直脊背,無論是角度、傾斜度、肌肉緊繃度都與平時相同,但怎麼就覺著……好像……大概……貌似……嗯……像一隻貓兒在鬧彆扭……

  啊呀,咱莫不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一尊大神?而且是關乎咱後半生工資福利的大神?

  天哪,這可是關乎民生大計的大事啊!

  「公子啊……」金虔突然上前一步,朝著展昭灑淚哭嚎,「想不到公子如此體恤屬下,公子對屬下就好似春天般的溫暖,仲夏裡的蚊帳、寒冬裡的狗皮褥子……」

  「哈哈哈……狗、狗皮褥子……哈哈……」白玉堂拍案大笑歪倒在桌上。

  周側眾人也有不少忍俊不禁,噴笑出聲。

  展昭肩膀抖了抖,緩緩轉身,用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望著金虔道:「金虔闖關辛苦,還是歇息片刻為好……」

  「是,屬下遵命……」金虔凜然抱拳,「屬下對公子敬仰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哈哈哈……」白玉堂幾乎趴在桌上。

  周圍眾人也是一陣哄笑。

  展昭有些不自在的轉過頭,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品茗。

  笑聲持續許久,總算是漸漸弱了下去,白玉堂直起身形,換成一副倜儻模樣,笑道:「這掌櫃的說去備酒,怎麼去了這麼久還不見蹤影……」

  話音未落,就聞一陣異香飄忽而至,數名盛裝少女魚貫而入,輕紗羅裙,雲鬢皓腕,每名少女各執酒壺一隻,娉婷立於桌前,正好每人各對一隻酒盞。

  那掌櫃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站在廳中滿面紅光道:「三位英雄,這第二關便是比『酒識』,闖關之人只需辨出這桌上的七個壺酒中裝的是何酒便算過關,只是只可聞酒,不可嘗酒,不知那位願闖?」

  周圍頓時一陣喧譁。

  「只可以聞,不可以嘗?那誰能猜出來啊?」

  「就是,太難了吧?!」

  「這不是為難人嗎?」

  金虔聽到此處也有些傻眼,心道:

  感情這第二關是考「品酒師」啊,可就算是考「品酒師」資格證也要能喝啊,光聞能聞出個啥,又不是警犬?

  想到這,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兩人。

  只見展昭俊顏凝重,不言不語。

  而白玉堂倒是一副輕鬆模樣。

  「不知貓大人對品酒可有心得?」

  「……展某慚愧,對識酒之事……並無造詣……」

  冠玉俊顏上笑容逐漸擴大,白玉堂唰得一下站起身,從腰間摸出一把逍遙摺扇,「啪」的打開搖了起來,「第一關讓小金子搶盡了風頭,這第二關,就讓白五爺小露一手好了!」

  說罷,白影如煙騰起,凌空落入掠入廳中,堂皇燈下,雪衣飄逸,玉扇輕搖,銳眸一掃,便是一身渾然天成的俠士風采。

  金虔暗自咂舌,瞅了瞅身側坐的四平八穩的展昭,心道:這白耗子和這貓兒果然是冤家對頭,若這貓兒是「悶騷」型,那這白耗子就是名副其實的「明騷」型。

  只見白玉堂輕搖摺扇來到第一位少女面前,微一抱拳,露出潔白皓齒:「姑娘,請斟酒。」

  對面的小姑娘立馬就紅了雙頰,趕忙垂下頭將面前的酒盞斟滿。

  淳淳清液,酒香濃溢,才一盞已熏人。

  修長手指執盞放置鼻前,長睫微閉,朱唇若染,燈光下,白玉堂膚若凝脂,竟比那手中上等羊脂玉杯盞還要惑人,看得眾人是眼發直,臉發燒,呼吸屏停。

  「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勾唇一笑,白玉堂放下酒盞,「桑落酒。」

  對面少女臉色又是一紅:「公子明鑑。」

  眾人一陣驚嘆。

  「這公子厲害啊……」

  「真的只聞一聞就能聞出來是什麼酒……」

  「高人哎,搞不好這白衣公子比剛剛那個小英雄更厲害啊……」

  金虔瞪著細眼,看著白玉堂又邁步走到第二位姑娘面前,端起第二個酒盞,不由喃喃感嘆:「想不到這白玉堂還真有兩下子……」

  「白兄自小在『江寧酒坊』長大,這辨酒的本事還是有幾分的。」

  金虔瞥了一眼身側的展昭,心道:難怪這貓兒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原來這白耗子自小是從酒缸裡泡大的,想必這小陣仗自是擋不住這「酒老鼠」。

  再看那白玉堂,已辨出五種酒,正朝第六位少女步去。

  「開瓶瀉尊中,玉液黃金脂——南燭酒。」

  「公子明鑑。」

  周圍又是一陣嘈雜。

  「第六種了,猜對六種了!」

  「還差一種,這白衣公子就贏了!」

  「厲害啊……」

  白玉堂面容帶笑,一副勝券在握之色,走到最後為少女面前,施禮笑道:「請姑娘斟酒。」

  又是一杯溢香清液,白玉堂執起酒杯,放置鼻尖,輕嗅,再聞,頓了頓,又聞,蹙眉。

  心頭一動,金虔不由瞥向身側展昭。

  只見展昭一雙劍眉微微一緊。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暗道:壞了,這白耗子別是最後一種酒聞不出來了吧?!

  只見那白玉堂緩緩放下杯盞,手中輕搖摺扇,抬起桃花眼朝著眾人微微一笑:「前六次品酒都是在下獨自吟詩、獨自道出酒名,實在是無趣的緊,想必諸位也看得有些倒胃口,這最後一杯美酒,不如就請這位蕙質蘭心的姑娘吟詩,在下說酒名,豈不是妙哉?」

  言罷,又朝眾人勾唇一笑。

  霎時間,眾人只覺眼前草長鶯飛,桃花漫天,頓時魂飛魄散,神不守舍,立馬齊聲附和。

  那斟酒姑娘自是受到波及,精神恍惚,面若朝霞,不知不覺就順口吟出一句:「聖酒山河潤,仙文象緯舒。」

  白玉堂雙眸一亮,摺扇脆響合起,提聲道:「此酒是聖酒,又名劉郎酒,姑娘,在下說得可對?」

  那姑娘立馬頷首點頭:「公子明鑑。」

  眾人頓時一陣歡呼。

  「哎呦,這個白衣公子厲害啊……」

  「厲害啊……」

  呼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白玉堂抱拳而立,白衣飄飄,滿面醉人笑意:「客氣、客氣。」

  與此相對,坐在廳側的金虔卻是目瞪口呆,滿頭黑線,僵著脖子轉頭看向展昭:

  「展大人,那、那個白、白少俠莫不是……」

  展昭垂眼品茶,嘴角含著一絲不易覺察笑意:

  「江湖人人稱道錦毛鼠白玉堂聰慧絕頂,果然所言不虛。」

  「聰慧絕頂……公子所言甚是、甚是……」金虔抽著臉皮笑道。

  聰慧絕頂?!

  屁!

  那最後一杯就明顯就是那白耗子作弊……雖然咱也是作弊,但也沒這白耗子如此明目張膽、理直氣壯用「美男計」作弊這麼囂張吧!

  又瞅了一眼身側心安理得品茶,某位獲得江湖盛譽的「南俠」,金虔心中更確定了一件事:

  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

  這貓兒和那白耗子果然是一對冤家,表面光鮮,內裡狡詐的性子如出一轍不說,就連使起「美男計」來,也頗有幾分神似啊……

  「臭貓,小金子,見到你白爺爺的本事了吧?!」

  眼前晃過一道白影,一抬頭,白玉堂已經飄了回來,正瞅著展、金二人,滿面自得。

  展昭微微一笑,抱拳道:「展某甘拜下風。」

  金虔抖著半邊臉皮:「白五爺乃高人也,咱自愧不如。」

  「哼,知道就好!」白玉堂手裡的扇子搖得那叫一個呼呼作響,笑得那叫一個春風得意,「貓兒,這最後一關可就看你的了!」

  「多謝白兄提醒。」展昭一抱拳,直起身形,邁步朝廳中走去。

  藍衫颯颯,松柏身形,一陣清幽香氣隨展昭身形移動飄散開來,竟硬生生蓋過滿室的濃郁酒氣。

  剛剛還為白玉堂歡呼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直勾勾看著展昭走入廳中,偶爾有幾聲嘀咕:

  「看,該這個渾身飄香的藍衣公子闖關了……」

  「什麼叫渾身飄香,人家那叫熏香,高雅著呢!不懂就別亂說……」

  「哎哎,你說這前兩關都那麼難,最後一關該是什麼樣啊?」

  「這不一會兒就知道了嘛,吵吵什麼……」

  只見展昭來到掌櫃面前,施禮道:「敢問掌櫃,這第三關是?」

  掌櫃趕忙回禮道:「這位公子,這第三關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願聞其詳。」

  掌櫃的一抬手,指向剛剛白玉堂品酒的桌子,只見七名少女紛紛上前,將面前玉盞中的酒都倒入一個玉壺,又有一個少女將玉壺上下搖了數下,遞給了掌櫃。

  掌櫃接過玉壺,遞至展昭手中,瞅了展昭一眼,面有憂色道:「只要公子將此壺中的酒喝乾就好……」

  人群中頓時一陣騷亂。

  「什麼?!」

  「說笑的吧!」

  「有什麼大不了的?剛剛那個小英雄還不是喝了好幾十碗?」

  「你懂什麼?剛剛那幾十碗也比不上這七種酒單獨一壺醉人,何況是七種酒參合在一起喝?!」

  而這邊,金虔明顯震驚過度,瞅著那酒壺半天才道出一個詞,「雞、雞尾酒?!」

  額的蒼天,這不是雞尾酒嗎?!誰這麼有創意,太不靠譜了吧!

  白玉堂也變了臉色,騰得站起身,提聲喝道:「我替他喝!」

  展昭回身一笑:「白兄莫不是忘了闖關的規矩?」

  白玉堂頓時急了:「我管他什麼規矩,你這一身是傷的臭貓呈什麼能?!萬一喝出毛病來……」

  白玉堂這一聲高喝,頓時讓金虔清醒了幾分,趕忙從懷裡掏出藥瓶,邊掏邊往前衝,邊衝邊喊:「公子,且——」

  「慢」字還未出口,就卡在了嗓子眼兒裡。

  一道白影飈了出去,迅如閃電,白玉堂的身形實在是快,可再快也沒快過展昭。

  提壺、仰首、灌喉,展昭這壺酒喝得實在是乾淨俐落。

  等到白玉堂和金虔衝至展昭身側,就只有瞪著那隻空壺乾瞪眼的份。

  放下酒壺,展昭抱拳一笑:「掌櫃的,可否帶我等去見一枝梅了?」

  那肉球掌櫃直愣愣瞅著展昭半晌,才顫聲道:「這位英雄,您……沒事吧?!」

  展昭又是一笑:「請掌櫃的帶路。」

  掌櫃盯著展昭,愣愣點了點頭:「請三位隨我來。」

  說罷就轉身領展昭三人朝酒樓三層樓梯走去。

  展昭隨後,白玉堂、金虔緊跟。

  「喂,小金子,這貓兒難道和你一般,是千杯不醉?」白玉堂邊走便打量身前步履穩健的展昭問道。

  「這個……咱倒是從未見過展大人喝醉……」金虔也盯著展昭面色如常的側臉,猶豫道。

  確切的說,咱連貓兒喝酒都未曾見過,誰知道他酒量如何?

  「難道這臭貓是個酒林高手?」

  「這個……」

  「三位英雄,到了!」最前帶路的掌櫃停在一扇鏤花廂房門前道。

  「哎?到了?!」白玉堂詫異,「你說那神出鬼沒的『一枝梅』就住在你家酒樓三層,門前連個陷阱、八卦陣的都沒有?!」

  「這不是誰都能上來找他嗎?!還設什麼酒關做什麼?!」金虔也驚呼道。

  掌櫃緩緩轉身,顯出一臉無奈:

  「二位說得沒錯,可誰又能料到『一枝梅』能住在這不起眼的酒樓上?況且若不是闖關成功之人,他若不想見,又有誰能見得到他、抓得住他?」

  金虔頓時一陣感佩:

  若想藏一棵樹就藏到樹林裡,若想藏一個人就藏到人堆了……這「一枝梅」是個高人啊……

  「大隱隱於市……」白玉堂挑眉一笑,「掌櫃的,報門吧。」

  那掌櫃一聽,卻突然面帶興奮之色,身形一轉,一腳踹開木門,叉腰提聲呼道:「『一枝梅』,今個兒終於有三位英雄闖關成功了,你可要記得你的承諾!」

  金虔、白玉堂頓時驚呆當場。

  就聽廂房內懶懶傳出一個聲音:「陳掌櫃,在下自然記得,你不必擔憂。」

  「哼!你記得最好!否則、否則……有你好看的!」肉球掌櫃冷著臉撂下一句狠話,又呼了兩口氣,側身讓路道:「三位英雄請進,在下先告辭了。」

  說罷就一溜煙跑了出去,好似身後有洪水猛獸一般。

  金虔、白玉堂一臉莫名,互相瞅了瞅,抬腳隨在展昭身後步入廂房。

  一進室內,只覺眼前豁然一亮。

  輕紗罩燈環室而立,將廂房內映照的燈火通明,屋內,擺放著檀木雕花椅,青梅臥月桌,件件精緻,井井有條,廂房最內,乃是一扇鏤空花窗,上雕寒梅朵朵,隨意雅緻,窗搧開敞,迎月色清灑,侯夜風拂入。

  皎皎銀輝下,一人背窗而坐,一身錦緞黑衣,袍袖垂地,一頭長髮隨意披散,晚風撩起,額前黑髮中一縷銀絲尤為耀眼,長眉鳳目,目光灼灼,一手支腮,一手把玩髮梢,似笑非笑地望著眼前三人。

  論相貌,此人自是比不上南俠儒雅俊顏、錦毛鼠華美俊貌,但此人往哪兒一坐,卻有著說不出的隨意風流,閒情雅緻。

  金虔將此人上上下下打量數圈,就覺此人身上有種不可思議的親切感,但又說不出是何處親切。

  「這位可是江湖人稱『浮梅暗香,妙手空空』的『一枝梅』?」展昭抱拳施禮道。

  「一枝梅」瞅著展昭半晌,微微嘆了口氣,惋惜道:「清香撲鼻,恍若芙蓉,還以為有幸能見到哪位絕代佳人,豈料是個漂亮男子……唉……」

  展昭身形明顯一僵。

  白玉堂「噗」的一聲噴笑出聲。

  「一枝梅」又望了白玉堂一眼,鳳目亮了亮,又暗了下去:「一笑傾城,二笑傾國,原以為是月中嫦娥,豈料又是個男子……唉……難道如今這世道變了,男子都長的比女子好看了麼……」

  「你說什麼?!」白玉堂蹭得就跳了起來,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就要往前衝。

  「白兄!」展昭一把按住白玉堂肩膀,微微搖頭。

  白玉堂望了展昭一眼,鼻子了哼了一聲,剛按下怒火扭過頭,又暴跳起來:「金虔,有什麼好笑的?!」

  本在一旁偷偷悶笑的金虔趕忙直身正色道:「咳咳、那個,咱只是覺得難得有人如此……咳、那個誠實,有些感嘆罷了……咳咳……」

  四道火辣辣的目光頓時對著金虔一陣掃射。

  金虔立馬縮回了脖子。

  就聽那「一枝梅」又閒閒道:「金錢?這名可夠俗,太俗、實在是俗不可耐!」

  這、這這個人,是職業吐槽的嗎?

  這次,連向來粗神經的金虔都笑不出來了,和身前兩位江湖成名俠客同一戰線,橫眉冷對「一枝梅」。

  「我等有一事相求,不知閣下可否應允?」最終,還是展昭好脾氣,不緊不慢道出此行目的。

  那「一枝梅」嘆了口氣道:「既然你們已經闖過了關,有什麼事就說吧……」

  「如此……」展昭開口,可剛說了半句,突然頓住,身形一硬,就直直向後倒去。

  站在展昭身後的金虔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覺眼前一黑,自己就被一個重物「咕咚」一聲壓翻在地,動彈不得。

  就聽白玉堂一陣疾呼:「臭貓?!貓兒?!展昭?!」

  金虔掙扎著從展昭身下爬出半個身子,回首一望,只見展昭雙目緊閉,面容通紅,綿長呼吸中透出濃郁酒香。

  「那個,白五爺……」金虔瞅向白玉堂。

  白玉堂探了探展昭鼻息,滿面驚慌漸漸消去,顯出幾分安心:「這貓兒八成是醉倒了,還以為是什麼千杯不醉,原來不過是硬撐……」

  「咳咳,那個白五爺……」

  白玉堂修長手指又在展昭手腕上把了把脈。

  「小金子,莫要擔心,依我看這貓兒只需睡上幾個時辰……」

  「白五爺!」金虔突然一聲高喝,「能不能勞煩白五爺先將咱拖出來?!」

  「啊?」白玉堂這才反應過來,趕忙翻動展昭身形,將金虔從展昭身下拖了出來,「小金子,你沒事吧?」

  「沒事!當然沒事!」金虔瞪了白玉堂一眼,心道:這個死耗子,光顧著貓兒的死活,就不管咱的死活,一點階級感情都沒有!

  又瞪了展昭一眼。

  這臭貓,臨暈還要拉個墊背的,還好咱皮糙肉厚,沒被壓死,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人身保險都沒處要去!

  「展昭?」就聽那邊「一枝梅」又喃喃道,「這個是展昭,那個豈不是白玉堂?!」

  金虔轉頭,只見「一枝梅」一臉無奈,嘆氣道:「麻煩,太麻煩了……」

  從始至終,此人就好似睡著的烏龜一般,一直都是一個姿勢,除了面部表情,渾身上下連動都未動一下。

  金虔終於發覺此人是何處透著那種莫名親切感了,這人渾身上下都和自己一樣,都透出一個字:「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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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鼠鬧東京 第六回 醉御貓大顯神威 第一偷無奈助力

  俗話說:酒品如人品。

  金虔此時覺得簡直此話乃是真理中的拔尖的真理。

  瞥眼瞅瞅直直躺在臥榻上某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俠,金虔不由感佩萬分。

  以常識來講,凡是喝醉的傢伙若不是「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就是「一下低一下高,搖搖晃晃不肯倒」,而像眼下這位不吵、不叫、不打呼、不耍酒瘋,就連臥倒在床的姿勢都是一副身形筆直標竿模樣的貓大人,實在是——太無趣了……

  在展昭鼻尖抹上解酒藥粉,扯了兩下貓兒紅潤若桃的臉頰,金虔嘆了一口氣,把目光瞥向屋中另外兩位已經鬥嘴皮子都快成鬥雞眼的兩位江湖成名俠客。

  「一枝梅,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底氣十足囂張叫囂的,是某位江湖成名已久的錦毛鼠同志,只是此時雙目赤紅,腮幫子鼓氣,風流瀟灑形象殆盡。

  「在下已然說的明白,尚方寶劍不是在下偷的。」

  話尾勾出懶洋洋音調的,是江湖第一神偷同志,就算是極力為自己開脫,也仍是一副烏龜坐化成精的悠閒模樣。

  「不是你還有誰?那樑上的白粉梅花就是鐵證!」白玉堂繼續鼓腮幫子。

  「梅花是別人仿畫。」「一枝梅」一扭脖子,不屑一顧。

  「這不過是你的推脫之詞!」白玉堂跳了起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枝梅」打了個哈欠。

  白玉堂瞪了一眼「一枝梅」一直軟軟靠在坐塌上的姿勢,開始人身攻擊,「沒骨頭的軟腳蝦,自是沒膽敢作敢當!」

  「一枝梅」鳳眼瞥了一眼白玉堂氣鼓鼓的俊臉,不甘示弱,開始反擊:「一身風騷的娘娘腔,自是有本事血口噴人!」

  「你!」

  桃花眼霎時崩裂,白玉堂拍案而起,唰得一下衝上前就要去掐「一枝梅」的脖子。

  「一枝梅」身形一晃,眨眼間換了個位置,依舊是那個撐著腮幫子的姿勢,讓白玉堂撲了個空。

  白玉堂那肯罷休,順手就抄起身側的茶壺飛了出去。

  「一枝梅」一招移形換位,身形一轉,茶壺砸在牆上撞得粉碎。

  「看你能躲到何時?!」白玉堂雙眼一瞪,一抄手,又將六個茶碗扔了出去。

  不得不說,錦毛鼠白玉堂的確是有兩把刷子,雖說撇茶碗的姿勢和潑婦罵街頗有些神似,但撇茶碗的功力可是絕對不含糊,就見那幾個茶碗嗖嗖嗖攜著殺氣朝「一枝梅」飛去,角度刁鑽,劈頭蓋臉,好一手暗器功夫。

  「一枝梅」自是不敢大意,從坐塌順勢向下一出溜,半躺半滑坐地面,竟又躲了過去。

  「哐噹噹噹噹」

  茶碗被碰了個粉碎,清脆聲響隨著粉碎的瓷片崩散四射,還有幾片以雷霆萬鈞之勢朝安分守己蹲在臥榻旁側的金虔飛去。

  金虔自從被展昭教導之後,身手比起從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此時一見暗器來襲,立即啟動防禦機制,就地取材,一把掀起展昭身上的薄被,順勢一抖,以西班牙鬥牛士的風範盡數將碎片攔了下來。

  幾縷棉絮飄了出來。

  再看那白玉堂與「一枝梅」已是難解難分戰在一處。

  白影燦如閃電,招招凌厲,黑衣晦如幽靈,步步隱魅,兩人旋過之處,就好似颱風過境一般,桌歪椅斜,布幔零碎,桌腿、椅墊、破布條子四處亂飆,反正是能飛能扔的都撇了出來。

  那邊兩人打得熱鬧,金虔這裡也沒閒著,雙手抓著薄被,步步為營,左抖右擋,忙得是滿頭大汗,自顧不暇。可憐那一張薄被,哪裡堪受如此待遇,表層早已被四下飛散的「暗器」割得破爛不堪,棉絮飄散,罩的金虔滿頭滿臉。

  「一枝梅」輕功卓絕,但畢竟不必白玉堂內功精湛,時間一長,就漸漸有些力不從心,略顯敗勢。白玉堂自是不會放過良機,腳下生風,步步緊逼,「一枝梅」被逼得緊了,眼看就要被擒,心焦之時,恰好望見正呼扇棉被的金虔,立即一扭身,朝金虔撲去。

  金虔只覺身側一陣勁風,一扭頭,就看見「一枝梅」朝自己衝來,頓時大驚失色,一抖手,就將手裡的破爛棉被飛了過去。

  「一枝梅」被白玉堂緊追,本想擒住金虔做個要挾,不料金虔突然將棉被罩了過來,那棉被表面早已破爛,棉絮亂飛,灰塵四揚,「一枝梅」只覺鼻腔一癢,噴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疾奔許久,本就真氣不足,這一個噴嚏頓讓「一枝梅」岔了氣,丹田真氣立時散了個乾淨,「一枝梅」只覺腳下一軟,身形前撲倒地,順道還壓倒了一個人肉墊。

  白玉堂緊隨「一枝梅」身後,突見眼前之人一個前撲,頓時一驚,還以為「一枝梅」又出什麼怪招,身形不由一滯,豈料那張棉被恰好落在白玉堂腳下,棉絮散亂,讓人腳底打滑,加之「一枝梅」前撲之時,好巧不巧又踹了白玉堂腿骨一腳,白玉堂只覺腳下一滑,竟也沒穩住身形,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一枝梅』,你還不遵守諾言速速離開臨風樓,又在樓上摺騰什麼?!難道要把整座酒樓拆了不成?!」

  突然,門外一聲高喝,屋門被人一腳踹開。

  屋內三人頓時一愣,同時僵住。

  只見手持各類傢伙的一夥人怒立門外,正是是臨風樓掌櫃及其夥計一眾。

  可待這一幫人看清屋內現狀,頓時呆愣一片。

  一片狼藉的屋內,純白棉絮猶如雪花一般優美飄舞空中,折射皎潔月色款款灑下,一位面容俊美,雙頰潮紅的白衣青年壓在一位髮絲凌亂,呼吸紊亂,鳳眼如絲的黑衣男子身上,而黑衣男子身下,則是一位細眼媚惑,面色慘白的瘦弱少年……

  憑良心說——這幅畫面很唯美……

  掏心窩子說——這幅畫面有些曖昧……

  實話實說——這個場景不讓人往歪處想實在有些難度……

  所以原本是凶神惡煞,怒火衝天的一夥人,見到此情此景,臉色竟是一致的由黑變白,由白變紅,甚至有幾位臉皮薄的還不好意思轉過了腦袋。

  「打、打擾了……失禮、失禮……」

  半晌,肉球掌櫃才漲紅著臉擠出幾個字,趕忙轉身領著一眾夥計退出門,還十分體貼的關上門扇。

  寂靜……

  還是寂靜……

  白玉堂的俊臉開始抽搐。

  一枝梅一直半眯半睜的鳳眼開始變形。

  金虔滿臉毛細血管開始扭動。

  「你們在幹什麼?!」

  床榻上傳來的一句冷冷詢問,更讓三人脊背同時一涼。

  仨人難得默契同時緩緩轉頭,只見展昭直直坐在床榻之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好似凝了兩個小型暴風雪,嗖嗖的往外噴射寒流,俊顏硬冷,薄唇緊抿,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風暴之中。

  「貓、貓兒,你莫要誤……」

  「吧唧」,一隻腳踹在了白玉堂額頭上,一道白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咳咳,那個在下……」

  「吧唧」,又一隻腳踹在了「一枝梅」的左臉上,江湖第一神偷也優美的飄到了一邊。

  「展展展展大大大人人……屬、屬下……」

  瞅見一黑一白兩人的下場,金虔只覺烏雲罩頂,驚恐的連舌頭都皺到了一塊。

  黑爍眸子在金虔身上打了個轉,一雙劍眉微微一緊,展昭向前一探身,修長手指將金虔揪了起來,又將金虔身上凌亂的衣襟整了整,轉頭冷冷掃了一眼目瞪口呆額頭泛青的白耗子以及滿面驚恐半臉烏青的第一神偷,冷哼一聲,一把將金虔拎到床榻內側,雙手一環,倒頭一躺便沒了動靜。

  金虔直直僵在展昭懷裡,只覺全身上下細胞正在逐漸壞死,近在咫尺的俊臉又微微泛出紅暈,呼吸均勻,略微傳出酒香……

  一個白影捂著額頭晃到了榻前,瞅了半天,才咬牙切齒道:「臭貓,這筆帳白爺爺記下了!」

  不遠處,一個黑影捂著半邊臉,眯著眼睛半坐半臥在坐塌上,喃喃道:「都說南俠溫文儒雅……唉……江湖傳言果然都是屁話!」

  金虔扭了扭身子,只覺展昭兩條手臂好似金箍一般,自己連動一動都十分困難,心中不由哀嚎:咱撤回前言,這貓科動物的酒品……實在是不咋樣啊啊……

  *

  鳥語聲聲啼,晨風陣陣溫,曉日雲樓暖,花飛入鼻香。

  展昭緩緩睜開雙眼,只覺渾身上下好似被石磨碾過一般,每寸肉都在隱隱作痛,頭痛的更好似要裂開一般。

  微微閡眼憶起昨晚經歷種種,只能依稀記起好似見到了「一枝梅」,心下一鬆,就被酒勁攻上頭頂,醉倒不醒人事……

  想到這,展昭不由一驚,急忙翻身起床,四下找尋「一枝梅」的身影。

  可待展昭定眼往屋內一看,不由一愣。

  只見這屋內一片狼藉,滿地零碎木片、瓷器碎片,零落布條,還有滿地散落的……棉絮?!

  而相對坐立的一黑一白身影,更是好似貼錯門神一般,橫眉怒目瞪著自己。

  左邊那位,白衣如雪,桃花眼佈滿血絲,如綢緞一般光潔的額頭之上卻十分突兀的顯出一片青黑,像是被重物擊中導致血流不暢所致。

  「白……兄?」展昭有些不確定。

  白衣人冷哼一聲:「展大人您可算是睡醒了!」

  展昭雙目圓瞪:「白兄,你的額頭……」

  「哼!」白玉堂臉色鐵青,扭過腦袋不再言語。

  展昭驚詫,又將目光轉向另外一人。

  一身黑衣,慵懶姿勢,一縷銀絲隨著晨風隨性搖曳,一隻鳳眼半眯,另一隻鳳眼……實在是看不真切,只能勉強看見一個漆黑髮青印記蓋在「一枝梅」左半邊臉上——不知是不是展昭錯覺,那印記,怎麼看怎麼像……一個鞋印?

  「……一枝梅?」展昭雙眼又瞪大了幾分。

  「一枝梅」半邊白皙半邊青黑的臉皮開始抽動,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正是在下!」

  展昭望了望兩人,雙眉漸漸蹙起:「難道昨夜有武功高強的歹人偷襲?!」剛說半句,展昭頓時臉色一變,四下環顧道,「金校尉在何處?!」

  不料此語一出,對面一黑一白兩人竟同時扭頭冷哼,毫不搭理。

  展昭頓時心頭一涼:「難道金校尉被歹人……」

  「展大人……」身後幽幽傳來一聲呼喚,展昭身形頓時一僵。

  緩緩回首,只見一個消瘦身影正直直躺在自己身側,眼圈青黑,氣若游絲,竟好似快斷氣了一般。

  「金校尉?!你為何如此模樣?!」展昭一聲驚呼,可待再一看清金虔所處位置,本來有些慘白的臉色不由微微一紅,雙眉緊蹙怒喝道,「你為何躺在展某身側?!金虔,你又做了什麼?!」

  金虔此時是欲哭無淚。自己被發酒瘋的展昭不由分說拎上床鋪,又被展昭一雙鐵臂箍住整夜不曾動彈,美色當前,吃又不敢吃,逃又逃不掉,面對生理心理雙重考驗,這一晚上過的,怎一個「慘」字了得。

  好容易等這醉貓睡醒了,可瞧這貓大人一臉被自己非禮的暴怒模樣,八成是將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嘖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金虔無話可答,那邊的白玉堂倒有了詞。

  「展大人難道忘了,昨夜展大人酒後亂性,硬把小金子拖上床,上下其手,又摸又抱,實在是……唉……」

  說罷,白玉堂摀住青黑額頭,幽幽望了展昭一眼,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展昭頓時整個人好似石像一般僵硬原地。

  「一枝梅」摸了摸半邊青黑臉皮,嘆了一口氣,開始添油加醋:「在下和白兄看不下去,拔刀相助,拚死想救這位金姓少年,與展大人大戰三百回合,直戰得是風雲變色,天地哀嚎,打爛了在下屋內的所有值錢物品,只可惜技不如人,最終還是負傷難以再戰,只能任憑這金姓少年羊入虎口……唉,在下實在是良心難安……」

  石像展昭開始風化,一片一片掉落風中。

  金虔險些被這兩人的胡說八道給嘔死,顧不得自己一晚上沒動彈血脈不通、僵硬如石的身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身,呼道:「展、展大人,莫要聽那二人胡言亂語……」

  展昭好似一字都未曾入耳,風化現象趨於白熱化。

  金虔只覺渾身上下直冒冷汗,急不擇言竟鬼使神差吼出一句:「展大人放心,屬下以性命擔保,展大人還是清白之身!」

  這一聲,吼得那叫一個義正言辭,響徹雲霄。

  死一般的寂靜。

  忽然,一陣爆笑從那一黑一白兩人口中奔瀉而出,直震屋樑。

  「哈哈哈……看那貓兒的模樣……還真以為……哈哈哈……哈哈哈……」白玉堂抱著肚子,笑得桃花眼飆淚,就差滿地打滾了。

  「哈哈哈……清白之身……咳咳……哈哈……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聽過如此好笑之話……哈哈……」「一枝梅」趴在坐塌上,左搖右擺,幾乎滑坐地面。

  展昭一雙渙散眸子漸漸開始凝聚,青白臉色逐漸轉為黑綠。

  金虔腦門「咚」得一聲磕在床頭上,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

  這這這這兩個傢伙!!

  那邊的一黑一白兩人還在不知死活的狂聲大笑,只是漸漸的,笑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終於慢慢消聲,屋內一片詭異寂靜,毫無聲息。

  金虔心頭一跳,噌得一下抬起頭。

  只見白玉堂好似一副見到鬼的表情,半邊眉毛直往腦門上竄;「一枝梅」表情更是怪異,鳳眼圓瞪,面色潮紅,還有幾分迷醉之色。

  一股不祥預感襲上心頭。

  金虔眼珠子一轉,剛好能看見展昭半邊側臉。

  這一看,也頓時驚在一處,表情與那白玉堂是如出一轍。

  清晨淡淡陽光之下,展昭一張儒雅俊顏上顯出一抹親切笑意……

  沒錯,就是親切!

  用雷鋒同志的話來講,叫猶如春天般溫暖。

  用金虔同志的話來形容,像餓了三天三夜的黃鼠狼見到了渾身流油的全聚德烤鴨。

  「白兄……」親切的展昭下床抱拳,微微一笑。

  「幹、幹什麼?」白玉堂後退一步,一臉防備問道。

  金虔心中暗讚:想不到這白耗子還算有幾分自知之明,認識到這貓兒和耗子不是一個重量級別的。

  「可否告知展某昨晚究竟發生了何事?」展昭繼續含著親切笑容問道。

  「不就是白爺爺我想要問『一枝梅』是否是盜劍之人,他死不認罪,白爺我氣不過就打了起來,誰料一不小心,然後……」

  「然後……」

  「然後……」白玉堂臉上一紅,扭過腦袋,「然後……那個……某隻臭貓就發起了酒瘋踹了我們兩腳,又把小金子拖上床當了一晚上抱枕……」

  展昭笑容微微一滯。

  「臭貓,若不是白爺爺看你喝多了,不屑趁人之危,你那一腳絕對沾不到白五爺分毫!」白玉堂突然一轉臉,提聲道。

  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又轉向「一枝梅」問道:「敢問尚方寶劍可是閣下所盜?」

  「一枝梅」定了定神,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半抬眼皮道:「自然不是,在下又不是閒著沒事幹,偷那招惹麻煩的東西作甚?」

  「可那樑上的白粉梅花……」

  「乃是別人仿畫。」

  「閣下可知是何人有此本事仿畫?」

  「不曉得。」

  「當真不曉得?」

  「不曉得。」

  展昭不再言語。

  金虔從床上滑了下來,邊活動手腳邊瞄向「一枝梅」。

  嘿,面對貓兒這張笑裡藏刀的笑臉還能如此鎮定,這「一枝梅」果然是個慣偷,應對拷問的本事一流。

  展昭靜靜望著「一枝梅」,薄唇又上勾幾分,灑滿一室融融春意。

  「除了樑上那朵白粉梅花,陷空島庫房之內並無半絲痕跡,尚方寶劍就好似憑空消失一般,偷盜之人定是輕功絕頂、盜技高超,放眼江湖上,展某只知一人有如此本事。」說到這,展昭突然斂去笑意,深不見底的沉黑眸子散出精光一片,厲聲道,「如今之計,只有煩請閣下隨展某去開封府一趟,以還閣下清白。」

  「一枝梅」眉毛挑了挑:「你有這個本事?」

  展昭又是一笑:「展某不敢誇口,但展某對陷空島錦毛鼠的本事還是十分敬佩的。」

  白玉堂一聽可樂了,笑吟吟湊過來道:「軟腳蝦,貓大人勝邀你去開封府一遊,你可有興趣?」

  金虔暗自搖頭:威脅!赤裸裸的威脅!貓兒啊,你被公孫竹子帶壞了。

  「一枝梅」眉角又抖了抖:「去就去,又有何妨。天下人皆道開封府的包大人斷案如神,在下相信包大人自然不會僅憑一朵白粉梅花就定在下的罪!」

  此言一出,展、白兩人同時一愣。

  金虔也不由皺眉。

  嘖,典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類型,此人看起來實在不像這麼有風骨的人物啊,難道真不是他偷的?

  展昭皺了皺眉,轉頭望了金虔一眼,可目光剛觸金虔雙眼,又猛得收回目光,回身不語。

  金虔被這一眼望得是心驚肉跳。

  望、收、轉身。

  什麼意思?

  難道是什麼暗號?江湖暗語?摩斯密碼?

  金虔開始抓耳撓腮,邊抓邊望向展昭背影,巴望著能望出幾分端倪,可越望越覺得那道筆直藍影越顯僵硬。

  金虔越看心頭越涼,腦細胞開始像過山車一般高速旋轉:

  難道是咱沒能參悟貓兒的深意,這貓兒炸毛了?

  可到底有何深意?

  冷靜,冷靜。

  想貓兒之前所言,好似認定就算尚方寶劍不是這「一枝梅」偷得,也定和偷盜之人脫不了干係,可這「一枝梅」死鴨子嘴硬,半絲兒也不漏,難道貓兒的意思是……是讓咱幫個腔?

  金虔越想越覺得有理,目光立即轉向,開始打量「一枝梅」。

  金虔目光一離開展昭,展昭僵硬身形便一鬆,更讓金虔肯定了自己推測。

  嘖,這「一枝梅」,除去被貓兒踏紫的那半張臉,還是長得不錯的,渾身懶洋洋的模樣頗得懶人真髓,這一屋子破爛物件,看起來在打爛之前也算是價值連城……

  綜上所述,這「一枝梅」是個有品位的懶人。

  對付懶人,尤其是對付有品味的懶人,就要用咱這種同是懶人的心理戰!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眯,就有了主意。

  「展大人,」金虔開口道,「屬下覺得請『一枝梅』去開封府不妥。」

  三人同時驚詫回頭望向金虔。

  金虔繼續正色道:「依屬下推斷『一枝梅』並非盜劍之人,若將如此無辜之人帶回開封府,屬下實在是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白玉堂摸著下巴,頗有興致問道。

  金虔嘆了口氣:「這就要從大人的清官之名說起了。」

  「哦?」

  「天下人只知包大人清廉,可又有誰知這清廉背後的心酸。開封府上下衙役一日兩餐只能吃青菜豆腐,大半年才能見到點肉星,公孫先生更是瘦得和竹子差不多了……」

  「小金子,包大人的身材似乎頗為富態啊。」白玉堂提醒道。

  「唉!」金虔長嘆一聲,掛上哭喪臉道,「五爺有所不知,只因府內經費緊張,大人迫於無奈只能在其它官員宴請之時盡力而吃,爭取做到:少喝酒,多吃飯,搆不著了站起來,能多吃一頓是一頓,能多吃一口算一口,以減府衙壓力,長期暴飲暴食飲食不均導致身體發福。」

  「……」白玉堂呆愣。

  「……」「一枝梅」目瞪。

  展昭一臉詫異漸漸轉為淡淡笑意,清咳兩聲,正色道:「金校尉,府衙之事怎可輕易道於外人知道。」

  白玉堂、「一枝梅」同時猛轉頭瞪著展昭,驚詫之色更重。

  金虔偷望展昭一眼,瞧瞧抹了一把冷汗,暗自心驚:

  這貓兒實在是彪悍的緊了,隨便說一句就是點睛之筆,比咱的十句都管用。嘖嘖,不過誰能料到堂堂南俠展昭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睜眼說瞎話呢——所以這不說謊之人偶爾編一下瞎話定有事半功倍之效。

  「展大人!」金虔一抱拳,一臉愧色繼續道:「屬下也知家醜不可外揚之理,可屬下一見『一枝梅』閣下就頗有心心相惜之感,若是此人並非盜劍之人,又何必擒他回衙,受那大牢極刑之苦?!」

  「極刑?」「一枝梅」臉色微變,插了一句。

  「梅兄!」金虔突然竄上前,對著「一枝梅」情切切道,「你可知為何犯人一入開封府,便都爭著搶著認罪認罰?」

  「一枝梅」臉皮抖動,搖了搖頭。

  「那皆是因開封府大牢的極刑。說起那極刑,卻不是有人故意施之,而是由於開封府太過拮據所致。你想啊,包大人都如此節儉,那大牢內的伙食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確切的說,是太差了。」

  頓了頓,金虔又道,「凡是入府衙大牢之人,皆是同一待遇,每日一餐,且只有一碗青菜粥,說起那青菜粥,那叫一個清淡,一碗粥裡絕不會超過兩片菜葉、十五粒大米,喝得牢內犯人是頭發暈,眼發花,七天不到就有垂死之兆,堅持到十天還能活下來的,肯定是內功深厚的武林人士。偏偏開封府牢頭管得嚴,若想有人來探監改善伙食,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這犯人一上堂,定是哭著喊著認罪畫押,只求早早離開這人間地獄。」

  嘆了口氣,金虔又退回展昭身側,抱拳道:「展大人,不如……」

  展昭一臉平靜,瞅了金虔一眼,又望了僵硬的白玉堂一眼,最後直直瞪向「一枝梅」,沉聲道:「展某職責所在,得罪了。」

  「且慢!」「一枝梅」從坐塌上跳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個圈,半晌,才不情不願幽幽道,「在下現在想起來了,在下還有個師兄,常有冒用在下名號偷盜的習慣……」

  展昭面不改色用餘光瞄了金虔一眼,又道:「不知閣下這位師兄現在何處?」

  「這……」「一枝梅」皺了皺臉皮。

  展昭眯眼。

  「好像在臨縣……」

  「閣下可否帶路?」

  「在下可以畫地圖……」

  展昭暗鬆一口氣:「那就有勞了……」

  話音未落,就聽屋門被人一腳踹開,臨風樓掌櫃率領夥計一眾雄糾糾氣昂昂站在門口高聲喝道:

  「一枝梅,今日你定要遵守約定,從臨風樓裡滾出去!」

  展昭、白玉堂、金虔面面相覷,又同時望向面色巨變的江湖第一神偷。

  最後,白玉堂一鎚定音:

  「軟腳蝦,還是陪我們走一趟吧!」

  *

  山青青,水藍藍,一片浮雲點穹天。

  山野鄉路之上,一行四人急急而行。

  左側之人,藍衣筆直,步履穩健;身後緊隨一個灰衣少年,步法是說不出的精妙,只是氣息微亂,;藍衣人身側的白衣人,輕搖摺扇,一身自在,好似閒庭信步,腳下功夫毫不怠慢;白衣人另一側,是一個黑衣男子,髮絲微散,垂頭喪氣,時不時轉頭偷打兩個哈欠。

  四人同行,看似好似散步一般,但身影之快,輕功之絕,江湖上已難有望其項背之人,而這四人還能在疾行之時,邊走邊聊,更是難得。

  「梅兄,你那位師兄姓甚名何,怎會冒充你的名號?」白玉堂問道。

  「一枝梅」懶懶瞅了白玉堂一眼:「白兄,你可否換個稱法,別老是『梅兄、梅兄』的叫,聽起來就像『黴兄』,這不是觸在下的霉頭嘛!」

  「觸什麼霉頭?」白玉堂搖扇笑道,「怪只怪你這名字取得不好,『一枝梅』,不就是『一直黴』、一直倒霉……難怪你只能做個偷兒了!」

  「一枝梅」頓時被噎住,瞪著白玉堂半晌沒說話,再轉轉眼珠子,只見金虔一臉附和,展昭一臉認同,頓時洩了氣,不自在嘀咕一句:「這名字又不是在下願意取得,還不是師父……就因為這個名號,師兄還和在下鬧翻了,此後也不知為何,師兄就常用『一枝梅』的名號偷盜,還與在下一般留白粉梅花為記。」

  說到這,「一枝梅」不由有些無奈。

  白玉堂一愣:「難道這名號還有些來歷不成?」

  「在下只是知道,得此名號之人便是本門掌門,門下其餘弟子須俯首聽命。」「一枝梅」道。

  「掌門?!」金虔頓時雙眼一亮,直直盯著眼前黑衣男子道,「敢問閣下,所掌何門何派?門下弟子幾眾?一年收入多少?馬車幾輛?居室幾間?可曾婚配……」

  「金校尉!」展昭瞥了金虔一眼,「不可無禮。」

  金虔又縮回了脖子。

  「一枝梅」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門派名為『梅門』,門下弟子兩人,一個是在下,一個便是在下的師兄。無房、無地、無車、無妻。」

  「『黴門』?!」白玉堂幾乎失笑。

  「倒霉門派?四無青年?唯一弟子還是個山寨掌門?」金虔搖了搖頭,低聲嘀咕道,「感情是個霉運當頭的窮光蛋,害咱白激動一把。」

  「一枝梅」打了一半的哈欠僵住。

  「金校尉!」展昭喝住金虔,又轉頭對「一枝梅」道,「閣下師兄冒充閣下名號,為何江湖上無人知曉?」

  「一枝梅」眨了眨眼,合上嘴道:「師兄與在下師出同門,本事不在我之下,加之他特意留的白粉梅花記號,江湖上自然把師兄做下的案子都歸到了在下的頭上。」

  「難道你就這麼認了?」白玉堂似笑非笑道。

  「在下自然不願認,可誰人願聽一個偷兒的解釋?」「一枝梅」眯著眼,「時間長了,在下也就懶得解釋,就隨他們去了,反正師兄偷的那些人都是些酒囊飯袋,拿在下也沒辦法。」

  三人頓時無語,心中暗道:懶到如此程度,此人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就聽「一枝梅」繼續道:「本來他們捉不到在下,在下也不搭理他們,也算相安無事。可後來有幫人實在是纏人,好像是什麼江南首富的,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在下喜好飲酒,就送了百壇極品竹葉青,話說那酒,實在是香啊,一不小心就被在下喝了個精光……唉,喝人嘴短,在下只好又去師兄那裡又把那什麼江南首富的家傳之寶偷回來還了回去……」

  說到這,「一枝梅」長嘆一口氣。

  「誰知道,自那以後,師兄突然開始變本加厲,滿江湖的偷東西、得罪人,還次次頂著在下的名號,害得在下只要一露臉就被江湖人士追債,把在下搞得是焦頭爛額,苦不堪言,最後只得隨便挑了個酒樓藏身,與那酒樓老闆約定,每月付給酒樓三百兩銀子,只求酒樓老闆依照在下吩咐設下三道幾乎無人可破的酒關,若有人破關,立即離去,這才勉強清淨了幾月,豈料……」

  說到這,「一枝梅」抬頭幽幽望了三人一眼,滿臉委屈。

  三人互望一眼,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金虔想了想,終是忍不住滿肚子疑問,問道:「每月三百兩銀子也不是個小數名,為何那臨風樓上下卻好似巴不得轟你走似的?」

  「一枝梅」哭喪著臉:「那些被師兄偷了東西的江湖人士,哪個都不是吃素的,酒關闖不過,便要硬闖,又打又砸,又砍又殺,三日一小鬧,五日一大鬧,一月三百兩銀子,今天砍傷一個廚子,明天劈傷一個小二,一月三百兩銀子,連賠酒樓被砸壞的東西、付酒樓醫藥費都不夠……唉,若不是在下一看情形不妙就早早溜掉,哪裡還能活到今日……如今被趕出臨風樓,還不知會招來什麼麻煩……」

  突然,前方一籃一白身影猛然停住。

  白玉堂啪得一聲合起摺扇,笑容變冷:「看來麻煩已經來了。」

  展昭手持巨闕,臉色沉黑,微微回頭瞥了金虔一眼,劍眉緊了緊。

  金虔趕忙兩步湊到展昭身側,探頭一看,頓時一驚。

  四周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一眾黑衣人,個個蒙面持刀,滿面殺氣,不過十來個人,卻讓人感覺有種窒息魄力。

  就聽「一枝梅」一旁喃喃道:「唉……麻煩,太麻煩了!」

  金虔頓時一股火直竄腦門。

  麻煩!就你這個「黴門」的掌門「一直黴」最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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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鼠鬧東京 第七回 路遇凶險生一線 鐵面血眸難測前

  望著眼前這隊殺氣溢面、陣勢詭異、來者不善的黑衣人,展昭等人一時也不敢妄動,只得以不變應萬變,冷靜應對。

  一時間,兩方對壘,數目齊瞪,鄉道之上,疾風蕭瑟,荒徑沙翻,氣氛緊張至極。

  半晌,為首一個黑衣人才硬邦邦撩出一句話:

  「打劫!」

  言簡意賅,通俗易懂,對仗工整且極富文學氣息,更為難得的是歷史背景悠久,使用地域廣闊,普及面極廣——不愧為無數專業山賊、業餘土匪及偶爾出來客串劫道人士競居家旅行必備之台詞。

  打劫?!

  金虔半張著嘴,眼珠子滴溜溜在身側三人豪華陣容打了個轉:

  堂堂開封府門下正四品御貓大人,等於讓眾多盜賊肖小聞風喪膽的罪惡剋星;

  陷空島錦毛鼠同志,等於剛剛偷走開封府鎮府之寶尚方寶劍的通緝犯;

  天下第一神偷一枝梅同志,等於盜賊中的偶像人物;

  眨眨眼,金虔對眼前黑衣人流露出了深切的同情。

  夥計,挑人有眼光!

  兄弟,出門沒看黃曆吧!

  打劫?!嘖嘖,誰打劫誰還不一定呢!

  可接下來的發展卻大大出乎金虔的預料。

  首先是一枝梅同志,在聽到劫匪的發言後,也立即發表了深刻感想:

  「打劫?只要不是來找在下麻煩的就好……」江湖第一神偷一臉童叟無欺抖了抖身上的黑袍道,「在下身無長物,幾位若想打劫,不妨問問在下旁邊幾位仁兄,或許有些收穫,就不必在在下身上費工夫了。」

  金虔雙眼發直:喂喂,黴兄,做人要厚道!

  接著,是某隻白耗子的受劫感言:

  「打劫?唉……白某一介善良百姓,居然遇到如此慘絕人寰之事……展大人您可要為民做主啊!」

  金虔臉皮開始抽動:鼠品問題,絕對是鼠品問題!

  再將目光轉向那筆直藍影。

  沉靜如海,不動如山,似乎對身側兩位所言毫不在意。

  金虔不由氣悶:

  喂喂,貓兒啊貓兒,多少也談兩句體會什麼的才不算丟了咱開封府的臉面啊!

  想到這,金虔拽了拽衣襟,挺直腰桿,恭敬抱拳提出建議道:

  「啊呀,原來是幾位打劫的兄弟,失敬失敬!幾位大哥前來打劫,小弟我本應掃榻相迎,只是小弟囊中羞澀,實在無顏招待幾位大哥。幾位大哥若想劫財……」

  金虔瞥了瞥一枝梅,「看到那位仁兄身上的衣服了嗎,扒光了送到當鋪來個死當,少說也能當出十五六兩!幾位大哥若想劫色……」

  金虔又瞅了瞅白玉堂,「這位雖說是男子之身,但諸位可睜大眼睛瞧清楚了,如此容貌,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幾位大哥不用看小弟面子,不用客氣,敬請笑納!」

  一白一黑兩道身影頓時一歪。

  展昭筆直腰桿似乎也抖了抖。

  那黑衣人微微一愣,頓了一頓,才又硬邦邦蹦出一句:「劫命!」

  「哦,原來幾位是想劫……啥?!」金虔驚呼一聲,還未回過味兒來,就覺眼前一花,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三人緊緊圍在中央。

  黑衣人朝四人直殺過來,身如飛箭,無聲無息,猶如鬼魅。

  巨闕畫影鏘然出鞘,寒光掠出,一藍一白兩抹身影捲旋如風。

  巨闕沉斂如海,畫影繚亂似電,一沉一疾兩柄寶劍此時卻有種說不出的默契,攻守相承,劍招乾淨俐落,劍光掃過,黑衣人無不翻倒。

  一枝梅在腰間一抽,手裡便多出一把青色軟鞭,只是在展、白二人攻襲空閒處懶洋洋抖抖手,軟鞭就好似喝醉的青蛇一般搖搖擺擺朝黑衣人捲去,輕飄飄、軟綿綿,卻恰能不偏不倚卷在黑衣人的脖頸之上,將人掀倒在地。

  金虔被三人圍在中央,只覺眼前眼花繚亂,華光四射,不消片刻,那隊黑衣人便被盡數擊倒在地,不能動彈。

  「真是……毫無懸念啊……」瞅著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一眾黑衣人,金虔不由咂舌。

  再看身側三人,一枝梅將軟鞭纏回腰間,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白玉堂收起畫影,挑著眉毛一臉無趣,而展昭……

  金虔不由一愣。

  只見展昭不但未將巨闕回鞘,反倒身姿猶如緊繃之弦,定定盯著躺倒在地的黑衣人,一臉凝重。

  嗯?

  難道這幫人臉上還生出銀票了不成?

  另外兩人也發覺展昭不妥之處,不由納悶。

  白玉堂瞅了瞅展昭,嬉笑道:「難道是貓大人在官府待久了,連江湖上這等小場面都怕了不成?」

  一枝梅則望瞭望地上的黑衣人,眯著鳳眼,摸著下巴道:「難道這幫人身上藏有絕世珍寶?」

  展昭劍眉一緊,卻突然說出一句讓人大跌眼鏡的話:「走!」

  「走?」金虔納悶,「展大人……」

  話未說完,只覺脖領一緊,自己竟已經被展昭拽住衣領,向那群躺倒的黑衣人反方向狂飆出去。

  「白兄、梅兄、快走!」展昭急聲喝道。

  「臭貓,你莫名其妙的跑什麼?!」白玉堂追了過來。

  「難道堂堂南俠展昭也欠人錢財不成?」緊步相隨的一枝梅小聲嘀咕。

  可兩人沒抱怨兩句,就聽身後一陣異響,回頭一望,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原本在地上半死不過趴著的黑衣人好似身上裝了彈簧一般突然竄身而起,向四人直衝過來,身法竟比之前快了數倍不止。

  要知展昭等人對付這一眾黑衣人之時,雖然未取其性命,但下手也絕未留情,這幫黑衣人就算不死,也應在床上臥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動彈,可如今不過片刻,這些人居然已經恢復知覺,而功力竟又好似增了數倍,怎不讓人驚駭。

  白、梅二人闖蕩江湖多年,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之事,不敢輕敵,只能依直覺跟著展昭拔足狂奔。

  展昭、白玉堂、一枝梅輕功已屬江湖絕頂,放眼江湖恐難有對手,可如今,幾人傾盡全力,竟無法擺脫身後黑衣人追趕,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群黑衣人距自己愈來愈近。

  突然,只見為首幾個黑衣人縱起,嗖嗖嗖掠過四人頭頂,落在四人正前,攔住了去路。

  四人猛然滯住身形。

  緊緊圍住四人的一眾黑衣人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殺氣大增,露在蒙面黑布之外的數雙眼睛,竟猶如血染,滴紅懾人,令人毛骨悚然。

  說時遲,那時快,展、白、梅三人身形一轉,立將金虔緊緊護在中央,巨闕、畫影、軟鞭同時擊出,寒光掠眼,黑影捲飛,殺氣瞬間暴漲,三人招式之中已無剛剛的花哨繚亂,招招狠辣,劍鋒掠掃,血肉橫濺,軟鞭捲過,肉骨模糊。

  可這群黑衣人卻是連哼都不哼一聲,竟好似無恐無懼無知無覺無痛無感,個個血紅赤目,如同失去理智的野獸一般,只顧揮刀前衝。

  縱使展昭、白玉堂武功蓋世,劍法超絕,一枝梅輕功精妙,軟鞭凌厲,卻仍是無法逼退黑衣人半分,不過數十個回合,四人便變了臉色,冷汗淋漓。

  風起,塵舞,空中瀰漫肅殺之氣。

  金虔駭然瞪著眼前戰況,只覺腿腳發軟,雙眼發花。

  左側,一枝梅頻頻後退,卻仍是無法盡數避開黑衣人招式,錦緞黑衣已經被劃得七零八落,隱隱滴血。

  右側,白玉堂劍招已無瀟灑,反呈毒辣,素來一塵不染的雪衫,也染了血色。

  正前,展昭轉攻為守,背後舊傷已經隱隱滲出血絲。

  忽然,就聽右側一聲鈍響,半個腦袋帶著血瀑飛了出去,竟是白玉堂狠下殺手,將一個黑衣人腦殼硬生生削去了半個。

  其後,眾人眼前就出現了一幕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恐怖景象。

  那少了半邊腦殼本應氣絕身亡的黑衣人,此時仍挺著半邊被鮮血浸透的身子揮刀前衝,速度動作與之前相比竟是絲毫無異。

  四人頓時被驚得目瞪神滯,不禁倒退數步。

  突然,就聽金虔撲通一聲跌坐在地,口中傳出一聲變調高喝:

  「生、生生生化危機啊啊!!」

  另外三人猛然回神,急忙又操起兵器前迎。

  展昭被金虔一聲大喝引回視線,眼角餘光一瞥金虔,霎時臉色大變,急聲呼道:「白兄、梅兄、閉氣!」

  白玉堂、一枝梅猛然一驚,也顧不得許多,急忙依展昭所言屏息凝神。

  只見一個布袋越過三人頭頂向黑衣人飛去。

  眾人只覺那布袋飛的既優雅又飄逸,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看見數十個藥丸從布袋中緩緩撒出,慢慢掉至地面。

  轟!!

  一股黑色煙霧轟然騰起,滾滾濃煙頓時遮得四周漆黑一片,暗無天日。

  展、白、梅三人雖然閉住呼吸,無法聞到這股黑煙味道,但僅憑雙目隱隱刺痛感覺來判斷,就能料到這煙霧味道定是驚世駭俗。

  待濃煙漸漸散去,眾人眼界逐漸清明,卻又被眼前景象驚呆。

  只見剛剛還猶如野獸一般揮刀砍殺的黑衣人竟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直直僵立原地,雙目圓瞪,渾身抽搐,而原本赤紅的雙眼又變回漆黑之色。

  三人呼吸不穩,薄汗滿面,直愣愣呆立原地,渾身緊繃神經不敢鬆懈半分,手中兵器依舊是殺氣四溢。

  可等了許久,那群黑衣人依舊是僵直立原地,分毫不動,毫無聲息。

  反倒有一個帶著顫音的聲線隱隱傳入三人耳畔。

  「殭屍粉、迷昏煙、毒氣彈、抽風散……不成不成,生化危機應該用十字架、聖水、大蒜、耶穌,不對不對,還是手槍、手榴彈保險……不妥不妥,應該用導彈、原子彈、嫦娥一號、神舟七號……」

  回首一望,只見金虔好似桑蠶一般團在一處,正一把鼻涕一把汗地從腰間的布袋裡往外掏藥瓶子。

  緊繃氣氛頓時被砸了個七零八落。

  白玉堂揉了揉眼皮,又眨了眨桃花眼,最後挑起眉毛望向展昭。

  一枝梅圓瞪著鳳眼,看了看前方黑衣人,又看了看金虔,最後也望向展昭,默然。

  展昭掃了一圈黑衣人,看了看白玉堂和一枝梅,又望向金虔,露出一個四分像驚詫、三分像苦笑、三分像無奈的表情邁步走到金虔身側:「金校尉……」

  不料金虔聽見展昭聲音卻突然一個猛子竄起身,一把拽住展昭往前順勢一推,自己則往展昭身後一貓腰,口中呼喝道:「臨、兵、斗、者,皆、陳、列、在、前,看咱的御貓發射,惡靈退散!」

  靜……

  很靜……

  展昭很僵硬,白、梅很驚愕。

  金虔慢慢從展昭身後探出腦袋,這才瞅清楚黑衣人原來已早無殺傷力,長呼了一口氣,抹抹額頭冷汗嘀咕道:「御貓不虧為御貓,實屬居家旅行鎮宅退鬼之必備。」

  白玉堂、一枝梅先是一怔,然後兩人肩膀開始可疑抖動。

  展昭額頭跳出一根青筋:

  「金校尉!」

  「屬、屬下在!」金虔悚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無意識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頓時滿頭冷汗,身若篩糠。

  漆黑眸子定定瞪著眼前渾身瑟瑟發抖的瘦弱身形,許久,一聲輕嘆從展昭口中傳出。

  「多虧金校尉的藥粉解圍,展某謝過。」

  「展、展大人何處此、此言,此乃屬、屬下職責所在,不、不足掛齒……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某人顯然有些語無倫次。

  白玉堂扶額道:「你們兩個還要互相拍馬屁拍多久,此地不宜久留……」

  忽然,白玉堂猝然止音,凌厲目光直射道邊樹頂。

  展昭、一枝梅也是同一動作。

  金虔順著三人目光緩緩上移,頓時一驚。

  只見樹梢上靜靜立有一人,黑衣罩身,鐵皮面具,身板如石,竟是之前在陷空島出現的那個鐵面少年。

  「是你!」白玉堂一聲冷喝。

  展昭身形僵直,一枝梅也冷了鳳眸。

  少年冷冷掃了金虔一眼,微微偏頭:「有解藥,你?」

  金虔只覺那少年目光好似冰刀一般劃過渾身細胞,頓時打了一個冷顫。

  「什麼解藥?」展昭一步跨到金虔身前擋住少年視線,冷聲問道。

  少年頓了頓,目光射向展昭:「第二次,無傷。你,運氣,實力?」

  展昭沉下臉色:「閣下三番四次找展某麻煩,到底意欲何為?!」

  少年不再言語,靜靜掃了地上黑衣人一圈,從腰後抽出一個碧綠玉簫,放到唇邊吹了一聲。

  簫聲尖銳刺耳,猶如幽冥鬼哭,令人心頭一跳。

  簫聲未落,就聽周側傳來數聲異動,展昭等人環目一看,頓時大驚。

  周側那群黑衣人雙眸竟又變為血色,身上肌肉好似蚯蚓一般隱隱扭動。

  三人立即後撤一步,凝神靜氣,準備大戰一場。

  不料那少年卻忽然平平說了一句「走」,腳尖一點,身形自樹尖上拔高數丈,急掠而去。

  而那隊黑衣人也同時疾走飛奔,連那個缺了半邊腦袋的黑衣人也一同離去,動作迅速,整齊劃一,不消片刻便沒了蹤影,徒留四人愣然當場,面面相覷。

  半晌,一枝梅才道出一句:「追不追?」

  展昭皺眉:「這些人行蹤詭異……」

  白玉堂眯眼:「來歷不明……」

  二人異口同聲:「不可妄動。」

  一枝梅有些詫異:「江湖上都說貓鼠素來不合,如今看來二位似乎頗有默契……」

  白玉堂立即像燒著尾巴的耗子一般跳了起來:「誰跟那隻臭貓有默契,你莫要胡說八道!」說了半句,又好似猛然想到什麼,臉色一沉,正色道,「貓兒,難道你之前那身傷也是……」

  展昭星眸一暗,點了點頭道:「展某去陷空島路上曾遇伏擊,埋伏之人和這些黑衣人倒有些相像……」

  一枝梅驚呼:「南俠曾見過這些人?!」鳳眼在展昭身上打了個圈,又道,「南俠竟可全身而退?!江湖上盛傳南俠展昭武功蓋世,在下原本以為不過是江湖傳言誇大其辭,如今卻是信了!」

  白玉堂瞪了一枝梅一眼:「他那也叫全身而退?就差沒被人剁成排骨燉成湯了。」

  「排、排骨?!」一枝梅臉色微變。

  展昭露出一個苦笑:「展某遇見的那幫殺手,並不像今日一般雙目赤紅,功力、速度也大大不如,即便如此,也是自展某出江湖以來從未遇過的難纏對手,展某幾乎是拼盡全力,才勉強落荒而逃。」

  「難纏?」白玉堂沉下臉色,「何止是難纏?這些人根本就不像人!」

  一枝梅驚色未退,點頭道,「少了半個腦袋居然還能砍人,實在是……不像人!」

  言罷,三人對視一眼,一陣沉默。

  「貓兒,這些人的來歷,你可有頭緒?」

  展昭搖頭。

  「南俠,你可是得罪了什麼怪人?」

  展昭繼續搖頭。

  三人又是一陣沉默。

  「展大人!」一個腦袋插了進來。

  三人一愣,同時垂下眼簾看著突然多出的腦袋。

  只見金虔臉色慘白,一雙細眼緊張地眯成兩條細縫。

  「難道大人之前讓屬下先回開封,就是以防屬下在這些不人不鬼的傢伙來襲之時礙手礙腳?」

  展昭身形一滯,緩緩點了點頭。

  「屬下辜負大人一片苦心,屬下、屬下……愧對大人啊……」金虔頓時熱淚盈眶,心中感慨萬千:

  嘖嘖,你個彆扭的貓科動物,若是你早點實話實說,咱就算回去被公孫竹子炒魷魚,也不會留在這參與生化危機劇情啊啊!!

  白玉堂卻是輕輕一嘆,勾起唇角道:「幸虧小金子未聽這臭貓的話回開封府,否則今天咱們幾個可就凶多吉少了。」

  一枝梅也趕忙點頭附和道:「金兄的藥彈真是神來之筆!」

  「金校尉,」展昭也望向金虔,一臉正色,「剛剛你扔出的是何種藥彈?」

  白玉堂、一枝梅也同是一臉期待定定望著金虔。

  「這個……」金虔乾笑兩聲,數著指頭道,「殭屍粉,清毒丸、癢粉……好像還有幾顆美顏丸……那個,還有幾種從公孫先生那裡偷、咳那個借來的藥材丸子……剛剛屬下又驚恐過度,所以……那個……」

  「所以?」一枝梅眯眼。

  「那個?」白玉堂挑眉。

  「金虔!」展昭皺眉。

  金虔堆起一個諂媚笑臉:「屬、屬下不記得了……」

  三人同時一怔,默然無語。

  半晌,一枝梅才轉過頭朝展昭抱了抱拳,又轉身前行,邊走邊嘀咕道,「黃曆有云,今日不宜出行,果然、果然……」

  白玉堂啪得一聲打開摺扇,悠然隨在一枝梅身後:「開封府的人,果然深藏不露,不同凡響。」

  金虔乾笑兩聲,趕忙跟上白玉堂腳步:「展大人,天色不早了、不早了。」

  展昭望著金虔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劍眉微微一蹙,邁步前行。

  宿雲淡野川,清風浮草木,四道人影款款而行,四色衣襟飄蕩,輝映初夏郊色,頗有和諧之意。

  直到一個不和諧之音響起。

  「展大人,你背後的傷口裂了,不如讓屬下為大人換藥可好?」

  「……」

  「哈哈,貓兒,小金子此言甚是!」

  「金兄,你這是何種傷藥,為何芳香撲鼻……這香味為何如此熟悉?」

  「……」

  「南俠,你拔劍作甚?!」

  「臭貓,儘管放馬過來,白五爺還怕你不成?!」

  「展、展大人,還是先上藥……」

  「金虔,你若再上前一步,展某就罰去你的俸祿!」

  「展大人何出此言,屬下對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

  「貓兒,這療傷可半分也耽誤不得啊!」

  「白玉堂,你給我把藥放下!」

  渾厚功力傳出的清朗嗓音,驚飛了路邊林中一群飛鳥。

  林中一棵柏樹尖稍之上,停立一個臉覆鐵面的少年,一身黑衣隨著樹梢隨性晃動輕輕飄舞,一雙無喜無怒、無感無情的眸子正定定盯著路上的四道人影。

  忽然,一陣勁風掠過,樹枝隨風狂擺,風過樹定,樹尖上早已空無一人,那少年身影就好似被風吹散了一般,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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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鼠鬧東京 第八回 寶劍無蹤逢百花 校尉發威驚天地

  岸閣浮萍綠有痕,水桃花色擁樓廊;

  畫棟朱欄藏綠柳,丹樓碧瓦映晚星。

  濃濃夜色之下,一藍、一白、一黑、一灰四道人影,趴在一戶高宅大院偏屋房瓦之上,排列整齊,姿勢統一。

  夜色下,白玉堂一身白衣映得如玉俊顏上的笑臉尤為惹眼:「黴兄,看來你這師兄混得可比你強多了。」

  金虔一旁點頭深表贊同:「黴兄,你這師兄比你這個黴門掌門有派頭多了!」

  看這一枝梅師兄的住處,閣樓、假山、內湖、石橋、垂柳、百花……真是樣樣不缺,樣樣精品,這副身家,放到現代少說也是個千萬富翁、一省首富之流的。

  一枝梅懶洋洋道:「那又如何?師兄身家太多,自然就多了許多煩惱,哪裡能像在下這般清閒自在。」

  「煩惱?什麼煩惱?」金虔納悶,心道:若是咱有這一棟豪華別墅,莫說是煩惱,怕睡覺都能樂醒了。

  一枝梅聽言慵懶一笑,襯得那雙總是睡眼迷離的雙眼燦燦若星。

  金虔頭皮一麻,立即頓悟。

  白玉堂嘿嘿樂了起來:「怕是煩你這個師弟總是來串門吧!」

  「白兄謬讚了。」一枝梅又變作那副沒睡醒模樣。

  「梅兄,」展昭一旁沉聲道,「若是你的師兄盜去尚方寶劍,寶劍該藏於何處?」

  一枝梅懶洋洋一笑:「自然是在師兄的藏寶庫。」

  「藏寶庫!!」金虔耳尖一豎,突然竄身上前,一把揪住一枝梅的領子,細眼圓瞪,一對眼珠子好似野狼一般射出兩道陰森森的綠光,鼻尖幾乎貼在一枝梅的鼻樑上,「在什麼地方?!」

  一枝梅一時不防,竟被金虔抓了個結實,脖子被衣領緊緊勒住,呼吸困難,又被一雙散發綠光的眸子籠罩全身,頓感脊背陣陣發寒,胸口憋悶,一張臉孔因呼吸不暢憋得通紅。

  「金、金兄、咳咳……」

  「金虔!」展昭沉聲一喝,一伸手將金虔揪了回去,不悅瞅了金虔一眼,金虔頓時一個激靈,眼中的綠光消散了不少。

  「梅兄,」展昭緩下臉色朝一枝梅道,「不知梅兄可知那寶庫所在?」

  「咳、咳咳,知、知道……」一枝梅拜託金虔魔掌,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瞅著展昭,鳳眼中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感激之情。

  「那就請梅兄帶路吧。」

  「請、請……」一枝梅趕忙一拱手,腳尖一點,就如蜻蜓掠水一般從屋頂掠了出去,展昭、白玉堂、金虔緊隨其後。

  皎潔月色下,四道人影在空中飛掠而行,衣袂飄飛,身姿曼妙,竟好似仙人下境一般。

  一枝梅熟門熟路,帶領三人不緊不慢前行,所行路線恰好能避過院中護衛,讓幾人心中不由感嘆:

  看來這位梅兄果然是這裡的常客。

  幾個起落之後,四人便來到了一排草房前。

  「就是此處。」一枝梅停住身形道。

  啊?!

  另外三人則瞠目結舌瞪著眼前這幾間茅草房,嗅著空中幽幽飄蕩的獨特氣味,滿面無法置信。

  「這裡?!」金虔捏著鼻子囔囔道,「黴兄,你沒搞錯吧?」

  「就是此處。」一枝梅一臉肯定。

  白玉堂用摺扇掩住鼻尖,上下瞅了這草房一圈,臉色微變:「黴兄……不是白五爺我不相信你……只是這草房……怎麼看怎麼像……」

  「茅房!」一枝梅點點頭,一臉懶洋洋的正經。

  「……」白玉堂偏過頭,手裡的扇子呼呼生風。

  「難怪這味兒這麼……咳咳……刺激……」金虔一隻手捏著鼻子,另一隻手伸進懷裡掏了半天,臉色一變,心中暗道不妙。

  嘖嘖……好像那些香粉、美顏丹什麼的都在攻擊生化危機的時候扔出去了……

  就聽一枝梅繼續道:「師兄為了藏這些寶物可謂是煞費苦心,從書房藏到臥室,從臥室移到花園,又從花園挪到茅房……」說到這,一枝梅臉上突然現出一抹笑意,一雙眸子在月色下灼灼發亮,「可惜次次都被在下尋到……」

  從書房追到臥室,從臥室跟到花園,又從花園刨到茅房……

  金虔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真是應了那句俗話:不怕被賊偷,就怕賊惦記,尤其是被這個天下第一神偷惦記。連自己的茅坑都被人刨了,想必那位師兄大人被這個一枝梅折騰的夠嗆。

  白玉堂一旁敬佩道:「竟能頂著如此惡臭之氣前來偷盜,實在非常人能及。」

  「如此惡臭,黴兄居然絲毫不為所動,面不改色,咱自愧不如,佩服萬分。」金虔一臉真誠。

  這兩句本是調侃之語,可那一枝梅聽完卻是不惱不怒,反而用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望向白、金二人。

  「二位可知在下的師兄將偷來的寶物藏在茅房何處?」

  「何處?」金虔突然有一種不好預感。

  白玉堂微微皺眉。

  「這世上可還有比糞坑之下更安全的地方?」一枝梅挑起鳳眼道。

  「糞坑?!」金虔臉皮一抽。

  「之下?!」白影一晃,蹭蹭倒退兩步。

  鳳眼優美眯起,此時一枝梅臉上顯出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和狐狸有些相似。

  「三位,請——」

  「請、請什麼請?」

  「自然是等在下打開機關之後,請三位隨在下到糞坑下的寶庫之內去尋劍了!」

  「……」

  「我白五爺堂堂、堂堂……」

  「二位不必擔心,師兄的機關做得甚是精妙,絕不會有半分污穢之物近身。」一枝梅一臉誠懇邀請道。

  「為了寶藏、為了寶藏,咱聞不到、聞不到、聞不到……是錢香、錢香……」某個利慾熏心的傢伙開始自我催眠。

  「我白玉堂就算死,也絕不會鑽到糞坑之下!」某個潔癖成性的傢伙開始抓狂。

  「梅兄,帶路吧。」

  突然,一個清朗聲線在二人身後響起,沉靜祥和,此時此地聽起來實在是平穩的有些不可思議,竟是許久未曾出聲的展昭。

  三人同時一怔,轉頭回望。

  誒?

  金虔細眼瞪大,一枝梅滿面驚奇,白玉堂目瞪口呆。

  半晌,還是白玉堂先回神,指著展昭一臉驚訝:「臭貓,你這是從何處尋來的面巾?!」

  只見展昭用一張漆黑面巾將自己的下半張臉圍了個嚴嚴實實,看那面巾,織工精細,薄厚適宜,質量上乘,絕對是防毒面具之首選。

  金虔直勾勾瞪著展昭:「展、展大人,你這面巾……」

  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貌似四大金剛也有一塊類似材料的。

  展昭靜靜道:「公孫先生送給展某的,包大人、王朝他們也有。」

  「誒?」金虔頓時臉色一變,「為何咱沒有?」

  展昭瞅了金虔一眼:「金校尉自有高招,何需此物?」

  「哈?」金虔更是納悶。

  「公孫先生?」一枝梅從驚奇中回過神來,似乎有些遺憾,「素問公孫先生神機妙算,果然不假,竟能料到南俠今日有此之需。」

  展昭一雙眸子閃了閃,瞥了金虔一眼,又向一枝梅道:「梅兄,時間緊迫,還望梅兄帶路。」又轉向白玉堂,「白兄若是不願同行,不妨在外守備。」

  白玉堂忙不迭擺了擺手:「速去速回。」

  「金校尉?」展昭又轉向金虔,突然一頓,聲音提高半分,「你將腰帶繫在臉上,成何體統?!」

  「放心、放心,」金虔正色道,「這褲子合身的很,就算沒有腰帶也絕不會掉下來。」

  「金虔!」

  「展大人,難道你要讓屬下臭死在寶劍旁邊祭劍不成?!」細眼往下一耷拉。

  展昭雙眉一皺,剛想開口,突然神色一變,身形猶如飛箭一般掠至金虔身側,將金虔拉到身後。

  白玉堂、一枝梅身形如電,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同時閃到展昭身側。

  而三人原來所站之地,竟都多出了幾隻泛著寒光的羽箭。

  霎時間,週遭一片燈火通明,數十位手持火把的護院家丁將四人團團圍住,在家丁身後,是一隊弓箭隊伍,滿弓張弦,蓄勢待發。

  「哈哈哈,師弟,怎麼今日有此雅興來看師兄?」

  一聲大笑順風而至,一人乘著笑聲從空中飄落。

  只見此人,年過不惑,身材微微發福,面色紅潤,滿面笑意,三縷長鬚飄逸垂胸,一身華緞錦衣尤其誇張,寬大長袖呼呼啦啦舞動空中,腰橫翠玉金帶,下墜七彩絲絛,衣襟袖口上繡的是百花爭奇鬥妍、虹彩蝴蝶紛飛圖,燈火映照下,竟好似此人是被栽種在花園裡一般,週遭還噗噗拉拉飛著種類豐富的昆蟲生物。

  除了面色還算正常的一枝梅之外,另外三人都被此人一身驚人裝扮驚得呆了一呆。

  金虔臉皮抽了抽,湊到一枝梅身側低聲道:「黴兄,您這位師兄的名號該不是叫花花公子吧?」

  一枝梅扯出半邊笑臉,低聲回道:「金兄高見,雖不中亦不遠矣,在下這位師兄名號為百花公子。」

  百花公子?!Oh my god!

  瞅著眼前徐娘半老……咳咳,那個徐公半老的三道鬍鬚,四下亂飛的衣帶袍袖,聞著在空中幽幽飄蕩的茅廁芬芳,金虔突然有一種吃了老太太裹腳布的反胃感觸。

  白玉堂圓瞪著桃花眼,連扇子都望了扇,呆愣半晌,撲哧一聲噴笑出聲,邊笑邊道:「百花公子,妙哉、妙哉!」

  「所以在下才不願帶諸位來見師兄……」一枝梅臉皮有些掛不住,不自在嘀咕道。

  展昭默默上前,拍了拍一枝梅的肩膀,露在蒙面布外的一雙眸子溢滿真誠之色:「梅兄……」

  「南俠……」一枝梅突然有些感動。

  「展某今日才發覺……一枝梅的名號頗為風雅……」

  一枝梅臉皮一抖。

  白玉堂笑聲中開始加入金虔的悶笑。

  這邊笑的高興,那邊百花公子的臉色卻是愈來愈綠。

  「數日不見,師弟看來精神不錯啊!」

  一枝梅邁前一步,恭敬抱拳施了一個禮:「多日不見,師兄風采依舊啊!」

  那邊白玉堂和金虔又溢出幾聲悶笑。

  百花公子狠狠掃了四人一眼:「不知師弟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師兄,師弟多日不見師兄,甚為惦念,所以今日就攜了幾位朋友來師兄拜訪,還望師兄不要見怪。」

  「惦念……」百花公子拈著長鬚,「師兄何德何能,竟能勞師弟惦念,實在是折煞師兄了。」

  「師弟惦念師兄乃是人之常情,何來折煞之說?」一枝梅又是一抱拳。

  「閉嘴,被你惦念可不是什麼好事!」百花公子突然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拈著鬍鬚的手指也微微顫動。

  「難為師弟之前隔三差五來拜會師兄,卻讓師兄說出此等話語,可真讓師弟傷心啊。」一枝梅擺出一個痛心疾首的模樣。

  百花公子狠狠瞪著一枝梅,面色鐵青,臉皮鬍鬚抖動不止:「我已經把藏寶庫從書房移到了茅房,難道你還不願罷手?」

  「師兄,」一枝梅漸漸斂去笑意,問道,「師弟今日來並非為了師兄的寶物,而是要問師兄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百花公子臉色漸漸緩了下來。

  「敢問師兄最近可曾出過遠門?」

  「遠門?」

  「比如說——陷空島?」一枝梅試探道。

  「陷空島……」百花公子垂眼輕輕嘀咕這三個字,眯起眼睛靜靜望著一枝梅半晌,突然,猛一抬首,仰天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

  四人頓時一愣,直直望著眼前張狂大笑之人。

  「師兄?」一枝梅臉色微變。

  笑聲猝然而止,百花公子猛然瞪向四人,雙眼灼灼顯出紅光。

  「師弟找的可是這樣東西?」

  說罷,手臂輕輕一揮,便有一人分開人群慢慢走出。只見此人,身高一丈有餘,頭如麥斗,眼似銅鈴,滿腦袋亂蓬蓬黑髮,大腿好似房樑,胳膊猶如房檁,面如青蟹蓋。這人如果長了毛,還真跟大猩猩一般,說白了,整個一個返祖現象。

  待四人看清這大漢手中之物,頓時臉色大變。

  寶石璀璨,雕金鑲玉,可不正是尚方寶劍。

  一柄三尺利劍握在此人手中,竟好似常人握著一根細溜溜的筷子一般。

  「師兄,你可知這是何物?」一枝梅冷著臉色道。

  「何物?」百花公子臉上浮起一抹猙獰笑意,「我只知用此物可以換到我想要之物!」

  「你想要何物?」展昭上前一步,沉聲道。

  百花公子掃了展昭一眼,好似根本沒將這個蒙面人放在眼裡,依然直直瞪著一枝梅道:「師弟,你難道不知我想要何物?」

  一枝梅靜靜望著百花公子,面色泛白,鳳眼凝靜,表情沉靜的可怕。

  白玉堂臉色一沉,喝道:「速速將寶劍交出,否則白爺爺定要你追悔莫及!」

  百花公子瞅了白玉堂一眼,微微一怔,語氣有些不確定:「你是……錦毛鼠白玉堂?」

  「知道是你白爺爺還不束手就擒?!」白玉堂厲聲喝道。

  「哼!今天就算陷空島五鼠都來了,我也不怕!」百花公子冷聲一笑,邁步走到大漢旁邊,垂眼望著大漢手中的尚方寶劍,輕輕撫摸劍鞘,好像在撫摸少女的秀髮一般輕柔,「師弟,你就不怕為兄毀了這寶劍?」

  話音未落,就見那大漢雙臂肌肉隆起,尚方寶劍劍身微顫,劍鞘嘎吱嘎吱作響,好似隨時都會鞘裂劍斷一般。

  四人頓時一驚。

  展昭身形不可抑制輕輕顫動,緊握十指關節呈現青白之色。

  金虔站在展昭身後,渾身也是不可抑制顫抖不止,只覺烏雲壓頂,自己錢途、前途一片灰暗。

  「你若是敢動這寶劍分毫,白某就叫你血濺當場!」畫影粲然出鞘,寒光直射中年師兄眉宇。

  百花公子冷哼一聲,斜眼望了周圍家丁,一隊弓箭隊伍衝上前,又將持劍大漢外圍團團圍住,一週弓弦泛出陰幽寒光,在夜色下尤為陰冷滲人。

  「我倒要看一看到底是我這位手下的手快,還是你的劍快?」

  「你!!」白玉堂頓時雙目冒火。

  「師兄……」一枝梅輕輕嘆了一口氣,扯出一抹淡淡笑意:「師弟並不留戀掌門之位,也不稀罕『一枝梅』的稱號,若是師兄喜歡,師弟願將掌門之位拱手相讓!」

  百花公子聽言猛然一怔,直勾勾盯著一枝梅:「你當真願將掌門之位讓給我?」

  「師兄若想要,師弟就雙手奉上。」

  「令牌!我要掌門令牌!」百花公子突然嘶聲喝道,眼眸紅絲遍佈,盡顯貪婪癲狂之色。

  一枝梅從慢悠悠懷裡取出一張青銅令牌,提在手中道:「掌門令牌在此,師兄先把寶劍……」

  「先把令牌拋過來!」

  「先把寶劍拋過來!」白玉堂冷聲道。

  「只要令牌是真的,我要這柄破劍還有何用?」百花公子死死盯著那張青銅令牌,面皮微顫喝道,「還不拋?!不怕我毀了這劍?」

  「好啦、好啦,給你就是。」

  一枝梅手臂一揮,令牌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穩穩落在百花公子手中。

  只見百花公子雙眼呈現狂熱之色,顫抖不止的雙手小心翼翼捧著那張令牌,好似捧著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一般。

  「師兄既然已經拿到令牌,還不速速將寶劍送過來?」一枝梅見百花公子竟好似看著手中令牌看痴了,不由出聲提醒道。

  「寶劍?」百花公子緩緩抬起頭,雙目茫然掃了對面四人一眼,「對,寶劍、寶劍……」

  說到這,他的臉上隱隱浮現一抹詭異笑容。

  「嗖嗖嗖!」

  四人就覺眼前數點寒光一閃,數支羽箭破空而來,密密麻麻,連半絲縫隙也不透。

  說時遲那時快,兩柄寶劍、一條軟鞭立即在四人周側環出三道光罩,將四人嚴嚴實實護在中央,呼嘯而至的羽箭,一遇光罩,皆被擊落,叮叮咚咚掉了一地。

  「哈哈哈哈,射!射死他們!」百花公子猙獰笑聲在一陣劍光鞭影之中分外刺耳。

  「哢嚓」

  突然,這一聲突兀響聲傳入眾人耳畔,四人心頭一涼,挑眼一望,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那大漢手中的尚方寶劍的劍鞘之上出現一道裂痕,竟是被那個大漢手勁生生捏出的。

  「不好!!」一枝梅一聲驚喝,腳尖一點就向前衝。

  一枝梅被稱為天下第一神偷,一身輕功早已登峰造極,這一閃身,就好似一股煙一般飄了過去。

  可另外三人的身法竟比他還快了半分,一枝梅話音剛出,一藍一白兩道人影就攜風而出,迅如閃電,而金虔卻是立即原地抱頭撲倒在地,擺出了一個鴕鳥防守式。

  若說一枝梅的身法是世間難尋,那這三人的身法恐怕只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

  那一眾弓箭射手只覺一陣勁風拂面而過,鼻間傳來一縷淡雅清香,心頭一蕩之瞬,手中弓箭竟都突然憑空不見了蹤影,再一抬眼,卻看見剛剛還在數丈之外白衣男子,不知何時竟近在咫尺,挑眉冷笑望著眾人,手中還提著一串弓箭。

  一眾弓箭手頓時額頭冷汗涔涔,雙腿打顫,幾欲撲倒在地,可還未撲倒,就聽身後一聲巨響,愣是把這一眾弓箭手嚇得跪倒在地。

  又是一縷幽香飄過,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位俊美的白衣公子身側突然多出一道藍色身影,身姿如松柏,氣韻如春風,雖是蒙著面,但就憑露在面巾的那一雙眸子,怎麼看怎麼讓人心生神往。而在這藍衣男子手中握著的,竟然就是前一刻還在眾人身後那位大漢手中的寶劍。

  寶劍在這藍衣男子手中,那個大漢呢?

  眾人不由偷偷回頭觀望。

  這一望可不要緊,頓時把剛剛對那藍衣男子的心生神往變作了心生恐懼。

  只見那位身如山嶽,腿比房梁的彪形大漢,此時正直挺挺躺在地上,雙眼翻白,嘴角溢血,頭上、臉上、身上、腿上,全都印滿了整齊腳印,少說也有十七八個,且個個入肉三分、泛青顯紅。

  只望一眼,眾人便覺心驚膽顫,趕忙收回目光,朝自家主子望去,盼能有少許生還希望。

  可這一望,心頭又涼了半截。

  只見一道黑影仿若鬼魅一般在百花公子公子身側繞了轉,百花公子手中的掌門令牌便鬼使神差回到了那個黑衣公子手中,

  「師兄,這令牌還是放在師弟這好了。」一枝梅笑吟吟道:

  「令牌,把令牌還給我!」百花公子一張臉孔猙獰扭曲,雙目迸出兇狠之色,足下生風,身形飛旋,朝一枝梅放手急攻,使得也是江湖少見的高明輕功,,可無奈一枝梅身形就好似飄渺煙霧一般令人無法捉摸,百花公子就算傾盡全力,竟仍只能在一枝梅二尺之外打轉,無法再貼近半分。

  一枝梅臉色好似閒庭信步,悠然道,「師兄的輕功似乎精進了不少。」邊說邊輕飄飄蕩了個圈,身形轉到百花公子身後,出手如電,在他身上點了兩下,百花公子頓時身形一軟,癱倒在地。

  那一眾弓箭手、家僕打手一看此種境況,頓時一陣絕望。

  白玉堂、展昭邁步走到一枝梅身側,看著趴在地上氣喘如牛的百花公子,一個挑眉冷笑,一個雙眉緊蹙。

  挑眉冷笑的那個道:「好你個百花公子,敢來陷空島撒野,就早該料到有此一刻,如今落到白五爺手裡……哼哼哼……」一連三聲冷笑,直笑得眾人身上雞皮疙瘩滿身滾爬。

  雙眉緊蹙的那個沉聲問道:「為何要盜取這柄寶劍?」

  百花公子伏在地上,一陣冷笑:「我百花公子乃盜中之王,天下至寶皆是我囊中之物,偷了便是偷了,一切皆隨我心意,哪裡有什麼緣由?」

  一枝梅挑起眼皮:「師兄是如何知道師弟願用掌門令牌來換取這柄寶劍?」

  伏在地上的百花公子瞪了一枝梅一眼,瞥過頭沒吭聲。

  「你可知這柄寶劍是何種寶物?」展昭追問道。

  百花公子依然不理不語。

  白玉堂頓時火了,寶劍唰得一閃,削去了百花公子的幾根鬍鬚,厲聲喝道:「你若是再不說話,五爺就把你的舌頭割了!」

  百花公子身形微微一抖,悶悶出聲,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回答幾人詢問:「不過一柄生鏽的破劍,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生鏽?」一枝梅一愣。

  「破劍?」白玉堂一怔。

  展昭心頭一跳,急忙捧起手中尚方寶劍,欲將尚方寶劍拔出。

  可手腕剛一用力,突然數道寒光猝閃,十餘根針狀暗器毫無預兆從劍鞘中射出,好似噴頭一般直朝三人面門飛去。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藍、白、黑三道人影仿若暴風一般憑空旋起,週遭掀起一股狂捲氣流,竟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將寶劍劍鞘中射出的暗器盡數席捲落地。

  寶劍哐噹一聲落地,劍鞘四下崩裂,露出鞘中劍身,哪裡是什麼尚方寶劍,而是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

  展昭、白玉堂、一枝梅飄然落地,三雙眼睛定定望著地上的寶劍殘骸,滿目愕然。

  一片死寂。

  一枝梅、白玉堂臉色泛黑,同時望向展昭。

  只見展昭靜身直立,黑眸沉不見底,仿若無底深潭,臉上的蒙面布巾輕輕飄落,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逐漸清晰浮現於蒼白面頰之上,一道殷紅順著緊抿薄唇緩緩流下。

  百花公子不知何時已搖搖晃晃站起身形,死死瞪著三人道:「師弟,你還真是命大,這樣都……」

  「啊啊啊!!」

  突然,一聲淒厲慘叫將百花公子的下半句話截去了一半。

  眾人只覺眼前猛然一黑,天邊黑雲滾滾而來,遮空閉月,狂亂陰風驟然暴起,激的週遭火光一陣狂擺,一道人影從天而降,轟然落地,激起一股黑煙。

  除了只顧直直盯著地上那柄假冒尚方寶劍不為所動的展昭,眾人皆是一驚,不由倒退一步,

  待黑煙散去,一個瘦弱身形赫然出現,落地的那隻腳丫子恰好好踏在百花公子的臉中央,雙目如電,面皮扭曲,頭頂烏雲籠罩,身後陰風陣陣,真是猶如陰間無常,冥界閻羅,竟是前一刻還在遠處趴地觀望的金虔。

  「你個腦殘的廢物,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金虔周身騰起一圈詭異萬分的七彩煙霧,十根微微泛出綠光的手指揪住百花公子領口,狂搖亂擺,用直刮腦皮的淒厲嗓音尖叫道:

  「你傷了他的臉?!你竟敢傷了他的臉?!你知不知道古今中外有多少人為這張臉魂牽夢縈?!你知不知道東京汴樑上百萬人都視這張臉為天下至寶?!你知不知道開封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都指望他這張臉謀取福利?!你知不知道憑這張臉咱出去買菜能省下多少銀子?!你竟敢將這張招財進寶、萬事大吉的臉給傷了?!簡直是罪不可赦、株連九族、人神共憤、斷子絕孫!!」

  百花公子被金虔一腳踹得鼻血狂流,眼淚狂飆,一張臉竟好似調色板一般,從白變黑、從黑變綠、從綠變紫、從紫變藍,比雨後彩虹還要繽紛絢爛,不過片刻功夫,就開始渾身抽搐,口吐白沫,隨著他渾身抽搐加劇,兩人週遭地面也開始泛起咕嘟嘟作響的黑色氣泡,且有逐漸擴大版圖的趨勢。

  「黴兄……」白玉堂乾嚥了了幾口唾沫,仍是覺得嗓子緊澀,「你不上去幫幫你師兄?」

  一枝梅縮著脖子,眉毛隨著百花公子臉色改變的節奏一跳一跳,「無妨,百花公子成名多年,這種小陣仗自然不放在眼裡。」

  「黴兄高見!」

  「白兄客氣。」

  「……可是黴兄,你師兄好像快挺不住了……」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高見、高見!」

  「不敢當、不敢當!」

  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好似閒話家常一般開始聊天,只是越聊離金虔越遠,最後竟退到了茅廁牆邊,本想再退,卻發覺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排肉牆,兩人回頭一望,竟發現百花公子的一眾打手家僕竟全都縮在茅廁牆角,瑟瑟發抖,還有幾個喃喃自語。

  「牛頭馬面鎖魂,黑白無常索命!」

  「奈何橋、是奈何橋!」

  「天靈靈、地靈靈……」

  白玉堂、一枝梅對視一眼,扯出一個乾笑。

  突然,白玉堂身形一動,飛身奔至死死盯著地上那柄鏽劍的展昭身側,抬起手臂在展昭後背用力一拍,提聲道:「唯一的線索就要死在小金子手下了,臭貓,你還發什麼愣啊?!」

  筆直藍影猛然一震,黑爍雙眸恢復清明。

  黑眸疑惑望向白玉堂:「白兄?」

  「白什麼白?!」白玉堂指向旁邊已經暴走的金虔喝道,「還不管管小金子!」

  展昭順著白玉堂手指方向望去,金虔已經被黑色煙霧環繞其中,身形模糊,周側還陪襯著咕嘟嘟的黑色氣泡,頓時臉色大變:

  「金虔?!」

  話音未落就要往前衝,卻被白玉堂攔住身形。

  「白兄!」展昭雙眼一瞪,「你難道沒看見金虔……」

  「冷靜點!」白玉堂瞪回去,「那都是小金子放的毒!」

  「放毒?!」

  「那個,大概是因為你臉上的傷……」白玉堂皺著眉毛,推測著金虔的用詞,「好像是說你的臉是什麼無價之寶之類的東西……」

  展昭眉梢一抽。

  「總之,這樣下去,估計整個院子都點被小金子毀了,解鈴還須繫鈴人,貓兒就看你的了。」

  說罷,就一把將展昭推了出去。

  展昭摸了摸臉上的傷口,臉色有些發黑,暗嘆一口氣,突然提聲喝道:「金校尉,還不住手!」

  金虔周側的螺轉迴旋的彩色煙霧隨著展昭的喝聲一滯,地面的黑色氣泡也小了不少。

  「南俠,繼續、繼續!」一枝梅也竄了過來,急聲道。

  「展某的臉不過是皮外傷,不妨事!」展昭的聲音緩下幾分。

  彩霧忽然開始急速飛旋,氣泡瞬間暴增。

  「臭貓,不要提你的臉!」白玉堂呼道。

  展昭一蹙劍眉:「金校尉,若是毀了這院子,定要用你的俸祿來賠!」

  「嗖!」

  就好似咒語一般,金虔周側煙霧瞬間消散,滿地黑色氣泡霎時消失,陰風盡去,烏雲飄散,一縷清朗月光輕柔射在那道消瘦身形之上,清清楚楚映出金虔兩個紅通通的眼珠子。

  「展大人,屬下無能,沒能護展大人周全啊啊!」金虔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幾乎站都站不穩。

  展昭長嘆一口氣,走到金虔身側,緩聲道:「無妨。」

  「多、多謝展大人。」金虔又恢復成那副恭敬萬分模樣,臉上還掛著獻媚笑臉。

  白玉堂、一枝梅頓感一陣虛脫。

  躲在茅廁牆角的一眾打手家僕也同時癱軟在地。

  展昭又將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百花公子,此時他已是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氣若懸絲。

  「金校尉,展某要問此人幾個問題。」

  「屬下遵命!」金虔趕忙從腰間掏出一個瓷瓶,往百花公子臉上灑了些花花綠綠的藥粉。

  白玉堂、一枝梅同時不著痕跡倒退半步。

  不過半盞茶功夫,那百花公子便臉色漸緩,恢復神智。

  「師兄,你可還好?」一枝梅瞅著百花公子猶豫問道。

  百花公子一雙渙散眼眸在四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定格在展昭臉頰的傷痕之上,突然臉色一變,一個猛子跳起身,朝著展昭一個五體投地造型,泣聲呼道:

  「我招了,什麼都招了!那寶劍的確是我冒著師弟的名號從陷空島盜出來的,可那把假劍裡的暗器的確不是我裝的,這位大俠臉上的傷的確與我無關啊啊!」

  「假劍?那真劍在何處?」展昭急聲問道。

  「我、我不知道,是那個告訴我可用陷空島庫房裡的寶劍換取掌門令牌的人把真劍拿走了……」

  「是什麼人?!」白玉堂問道。

  「我不知,那人從頭到腳都蒙著黑布,連眼睛都看不到。」

  「那人身上可有什麼標記?」一枝梅問道。

  「沒有……」

  「可有什麼特殊味道?」金虔問道。

  「也沒有……」

  「你再仔細想想。」展昭道。

  百花公子身形一抖,悶頭不作聲,半晌才緩緩道:「那人的腳上的靴子好像是官靴……」

  「官靴?」展昭沉吟,「難道是官府中人?」

  週遭一片寧靜。

  「貓兒,開封府在朝中是否有結仇之人?」白玉堂推測道。

  展昭皺眉不語。

  金虔長嘆一口氣,嘀咕道:「朝中的仇人……嘖,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打擊面也忒大了……」

  一枝梅瞅了瞅眾人:「南俠,現在該如何是好?」

  展昭薄唇緊抿,雙目微斂,半晌才緩緩抬起眼睫,望著白玉堂、一枝梅,抱拳道:「白兄、梅兄,」又低頭望向百花公子,「這位百花公子,三位可願隨展某去一趟開封府?」

  「誒?」一枝梅頓時臉皮一皺,「既然此事與在下無關……」

  「還望梅兄助展某一臂之力。」展昭又一抱拳。

  「可是……麻煩……」一枝梅瞪了一眼展昭,卻恰好瞄見展昭血跡已乾的側臉,眼珠子不由自主又瞥向陰沉著臉的金虔,臉皮一抖,乾脆道,「去也無妨。」

  白玉堂也難得顯出一本正經模樣道:「事既然是白某惹出來的,白某自然會給包大人一個交代。」

  而百花公子,完全沒有發言權。

  展昭點頭,轉目對金虔道:「金校尉……」

  話剛出口,展昭又是一怔。

  只見金虔細目盈滿淚水,雙手捧著一個潔白瓷瓶,瓶中飄蕩著一股熟悉清香,和周圍毒煙、茅房飄味渾然一體。

  「展大人,先療傷吧!」

  心中暗道:若是讓貓兒頂著這道傷口回府,莫說公孫竹子,老包,四大金剛的反應有多麼可怕,光想想東京汴梁城內大姑娘小媳婦老婆子的眼淚……嘖嘖,咱後半年怕是就要在淚海裡遨遊了!

  想到這,金虔趕忙又擠出幾滴眼淚,往前湊了湊。

  展昭身形一僵,立即轉身疾走。

  金虔趕忙顛顛緊隨其後,泣聲呼道:「展大人,先療傷再走也不遲啊……」

  貓兒,你莫要陷咱於不義啊!

  一藍一灰兩道身影急速遠去。

  「白兄,在下可否偷偷離開?」一枝梅悄聲道。

  白玉堂沒回話,只是挑起眉毛瞅了瞅軟在地上那位人不人、鬼不鬼的百花公子。

  一滴冷汗從一枝梅的額頭滑下。

  「……白兄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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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4:14 |只看該作者
五鼠鬧東京 第九回 書房寶劍下落明 太師造訪萬事危

  凌晨時分,汴梁城樓,一隊守城衛兵在城樓頂團團圍坐,你一言我一語聊著家常,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開封府,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頭,你說這幾日開封府裡面是不是出大事兒了,咋這麼些天都沒見到展大人來城門巡視啊?」

  一個微微發胖的守城兵向坐在正中的中年守城官問道。

  「老張,別亂嚼舌根子!」守城官一臉不悅道,「老老實實的守你的城門,其它的事兒別多問。」

  老張呵呵笑道:「頭兒,你先別惱,咱這可不是替俺問的,這可是替小丁問的。」

  「小丁?」守城官納悶。

  老張在身側一個少年模樣的守城小兵的腦袋上拍了一下,笑道:「這小子自十天前上任以來,天天心心唸唸就想著要見展大人一面,說也奇了,平日裡不出三五日,展大人定會來城門樓前巡視一番,可這一連十多天都沒見到人,這小子就等不住了,天天在咱們幾個耳朵邊念叨,聽得咱們幾個耳朵都快磨出老繭了。」

  名為小丁的少年守城兵使勁兒垂著腦袋,連耳朵根子都紅透了。

  守城官這才明白,瞅了小丁一眼,擺出一副胸有成竹模樣道:「依我多年當差的經驗來看,展大人定是這幾日出城去辦案了,再過個三五日,等展大人回城後,自然會來巡視。」

  「出城辦案?咋沒聽府裡的衙役提過?」眾守城兵納悶。

  守城官搖頭道:「你們怎麼連這點眼力都沒有?沒瞅見這幾天王校尉、馬校尉來巡視的時候都無精打采的。往日只要展大人一出門,四位校尉大人就是如此模樣,所以定是這幾日展大人不在汴梁城內。」

  眾守城兵頓時恍然大悟,紛紛點頭稱道:

  「原來如此。」

  「還是頭兒厲害啊!」

  守城官挺了挺胸膛,一副得意模樣。

  「那展大人啥時候能來啊?」守城兵小丁突然抬起頭,瞪著一雙倍兒亮的眼珠子紅著臉問道。

  「這個……」守城官身子眼珠子轉了轉,不由乾笑。

  旁邊幾個資格老的守城兵也附和道:「是啊,頭兒,展大人這麼些日子沒來,咱們心裡也挺惦記的,展大人啥時候能回來啊?」

  說完,一眾守城兵都直勾勾盯著守城官。

  被一堆嗖嗖發亮的眼珠子死死盯著,守城官不禁有些渾身不自在,舌頭根有些發硬:「好啦、好啦,沒準展大人明個兒就來了,你們……」

  話剛說了半句,忽然就聽城外傳來一陣嘈雜馬蹄聲,蹄聲一陣急過一陣,一聲緊過一聲,在寂靜夜色中異樣清晰。

  守城官立即收聲起身,回身一個手勢,眾守城兵急忙各就各位,匆匆立於城樓之上挑目觀望。

  隨著蹄聲由遠而近,只見城外黑漆漆官道之上匆匆行來一行馬騎,四匹駿馬疾馳而來,此時尚未破曉,城外一片黑漆,視線不清,直待這四匹馬行至城樓正下,眾人才勉強能看清馬背上坐有幾人身形。

  為首馬匹之上,一個男子身形筆直,懷中好似還歪歪斜斜靠著一個身影,其後兩匹馬,左邊一匹上是一個白衣人,右邊那匹上是一個黑衣人,最後一匹馬匹上,只能模糊能看見一團花花綠綠的衣擺。

  凌晨時分,行色匆匆,這五人行跡很是可疑。

  眾守城兵不由將目光移向了守城官,望這位見多識廣的頭兒能拿個主意。

  不料那守城官卻是一臉驚喜,驚呼一聲:「展大人!是展大人!」

  展大人?!

  哪個?!

  眾守城兵趕忙探頭觀望,可此時天未明,月偏西,光線模糊,從這巍峨城樓上望下去,儘是黑糊糊一片,連哪個是鼻子是眼兒都分不清,哪裡能認出哪個是展大人。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下城樓為展大人開門?」守城官口中邊嚷嚷,邊像一陣風似的一溜煙奔下城樓。

  眾守城兵頓時佩服的五體投地。

  難怪人家能當上頭兒,就沖這一眼便能從黑糊糊一片中認出展大人的眼力,還有這熬了整宿腿腳仍舊敏捷的身手,咱們就算再練個十年八年的,怕也是望塵莫及。

  守城官率一眾守城兵風風火火從城樓下衝下來剛將城門剛啟開一道縫,就聽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從門縫裡鑽了進來。

  「請展大人……先上藥再入城……」

  眾守城兵聽言不由一驚。

  藥?什麼藥?難道展大人生病了?還是展大人受傷了?

  想到這,一眾守城兵頓時有些心慌,緊忙探著腦袋往門外觀望。

  城門漸漸開啟,一匹渾身汗濕的馬匹緩緩行入,其上筆直端坐一人,一身素藍衣衫佈滿風塵,城門旁側火盆燈火映照之下,現出一張劍眉飛鬢,朗眸如水的俊朗面容,只是在這溫潤如玉面頰之上,竟赫然多出一道寸長傷口,雖然傷口已經結疤癒合,已無大礙,看起來仍是令人心驚膽顫,觸目驚心。

  眾守城兵同時倒吸一口涼氣,氣息聲調竟是出奇的協調統一。

  一隻細巴巴的手臂伸了上來,歪歪扭扭舉起一個瓷瓶。

  一個似斷似續的聲音道:「請展大人……上藥……」

  眾人目光下移,這才瞧見原來還有一人與展昭同騎一匹坐騎,只是此人的模樣委實與展昭相差甚遠,面色慘白,細眼飄忽,除了一根高高豎起的手臂,身體其它部分全都軟塌塌貼在馬背之上。

  展昭瞄了一眼瓷瓶,輕嘆一口氣,又抱劍朝眾守城兵施禮道:「有勞了。」

  眾守城兵還處在展昭面頰的傷口帶來的震驚中,完全沒注意到隨在展昭身後三匹馬上的人也同樣一臉驚詫表情。

  「這幫守城兵是怎麼了?怎麼見到臭貓都是一副見到鬼的表情?」白玉堂的馬匹第一個溜躂溜躂走了過去。

  「在下實在是不敢相信,為了讓南俠上藥,金兄居然一路上重複這句話整整兩天兩夜一刻不停,此中毅力,實非常人能及……南俠也著實好定力,明明臉色已泛鐵青,竟還堅持要與金兄同乘一匹馬……難道開封府果真節儉到如此程度,連多買一匹的馬的銀兩都湊不出來?」一枝梅的坐騎第二個逛了過去。

  「那是因為小金子不會騎馬。」前面飄回一句。

  「什麼?金兄身為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居然……」

  「驢也騎不穩。」

  「……」

  「黴兄?」

  「……南俠也著實不易啊……」

  第三匹馬馱著一坨花花綠綠的衣堆走了過去,從衣堆裡飄出一個聲音:「瘋子、一幫瘋子,居然兩天兩夜不睡覺趕路……想我百花公子竟有如此邋遢模樣的一日,若是傳了出去,堂堂百花公子的臉面要往何處擺?」

  直到四匹馬消失在街道盡頭,一眾守城兵這才回過神來,同時哭喪著臉道:

  「喂喂,你瞧見了沒,展大人的臉……」

  「哎呀呀,要是讓城裡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看到,那還得了?!」

  「不知道公孫先生能不能治好。」

  「公孫先生妙手回春,定有辦法。」

  「說得對、說得對!。」

  只有小丁還愣愣看著展昭等人消失的方向,一臉恍惚喃喃道:「展大人好香啊……」

  「香什麼香!」一個巴掌拍在小丁後腦勺上,守城官氣勢洶洶瞅著眾守城兵呼喝道,「愣著作甚,還不趕緊收拾收拾準備開城門了。」

  眾守城兵立即忙活裡起來。

  小丁愣愣站在一旁,偏著頭想了半天,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個和展大人同騎一匹馬的是……」

  「小丁!」守城官突然一個轉身緊緊抓住小丁肩膀,緊皺眉頭一臉肅色道,「你一定要像記住展大人一般牢牢記住此人!」

  「哎?」

  「那個看起來瘦巴巴的少年就是傳聞中的上通天庭、下通森羅、招神通鬼的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哦……」

  「你以後若是見到此人,一定要記住一句五字真言……」

  「真言?」小丁有些驚恐地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望著周圍一圈好似如臨大敵的眾守城兵,「什麼真言?」

  眾守城兵加一位守城官同時深吸一口氣,神色鄭重同聲道:「財不可露白!」

  「哎?!」

  *

  「展大人,您回來了!」

  「展大人您的臉?!」

  「哐啷哐啷……」

  這是開封府為包大打洗臉水的皂隸見到展昭一行後的第一句問候語、第二句驚嘆語以及打翻水盆的象聲詞。

  「展大人您總算回來了!」x4。

  「展大人您的臉?!」x4。

  「哐噹」x4。

  這是守在包大人書房門口王朝馬漢張龍趙虎的異口同聲問候語、異口同聲驚嘆語以及手中四把佩刀同時落地的聲響。

  「展護衛你終於回來了,尚方……你的臉?!」

  「吧嗒!」

  這是書房側案後公孫先生的問候語以及手中毛筆跌落入硯的聲響。

  「展護衛,尚方寶劍……你的臉!」

  「呼啦啦……」

  這是一臉興奮拍案而起包大人的雄渾驚嘆詞以及桌案上一疊文件被震落在地的聲響。

  白玉堂、一枝梅順帶一位百花公子現在完全有理由相信當初金虔的異常暴走行為的確代表了客觀實際的發展方向,代表了汴梁城內最廣大人民最真實的心境反映,代表了開封府上下的最根本心理要求。

  相對於白玉堂三人的一臉詫異,金虔可是識相得多,一見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滿面驚訝,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倒就在地,剛吸了一口氣想要發表醞釀已久的長篇請罪賦,不料卻被身側那人搶了話頭。

  「大人,屬下未能尋回尚方寶劍,請大人責罰!」

  藍影猛然一矮,展昭直身跪地,垂睫斂目,雙拳觸地,巨闕劍鞘擲地鏘然作響。

  包大人一愣,趕忙繞過書案走到展昭身前,伸出手掌扶住展昭手臂道:

  「起身回話。」

  可展昭仍是直直跪在地上,任憑包大人如何使力,身形卻是紋絲不動,只是垂首沉聲重複一句話:

  「屬下未能尋回尚方寶劍,請大人責罰!」

  「展護衛……」

  「請大人責罰!」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嘆息聲在一片寧寂屋內幽幽轉了一圈。

  一縷薄薄曙光透過窗欄射入屋內,晨暉漸亮,慢慢清晰映出緊蹙劍眉下的微顫長睫,長垂觸地的墨色髮絲,佈滿風塵的素藍衣袖,微微褪色的青色髮帶,還有如松脊背後那道頎長倒影。

  白玉堂、一枝梅、百花公子突然感覺那雙跪於地面的膝蓋甚為刺眼,竟刺得三人不敢再看那抹挺直藍影。

  饒是金虔平時能言善辯,舌燦蓮花,此時也是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只能愣愣陪著展昭跪在原地。

  「展護衛不必太過自責……」公孫先生邁步上前,俯身扶住展昭雙臂道。

  展昭身形一動不動,依然垂首重複道:「屬下失職,請大人責罰!」

  平時的清朗嗓音此時微微發啞,與平時一般的正常的語氣音調卻好似悶鼓一般震在眾人心頭。

  「展護衛……」公孫先生微微皺眉,與包大人對視一眼,也如包大人一般長嘆了一口氣。

  「包大人、公孫先生!」白玉堂突然撩袍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此事與展昭毫無干係,都是白玉堂一時糊塗,為意氣之爭盜走尚方寶劍連累包大人,白玉堂有罪,請大人責罰。」

  包大人、公孫先生同時一愣。

  一枝梅也扯著百花公子跪在白玉堂旁側道:「是在下管束門人不周,致使尚方寶劍下落不明,請包大人治罪!」

  「是、是小人不好,不該聽信小人讒言……」百花公子也哆哆嗦嗦道。

  說罷,三人也與展昭一般垂首跪地,不再言語。

  包大人、公孫先生對視一眼,瞅了眾人一圈,又將目光移向金虔。

  金虔萬萬沒料到自己一走神的功夫自己連「坦白從寬」的認罪機會都被這幾人搶光了,此刻更是被這一陣唏哩嘩啦乾淨俐落的認罪自白驚呆當場,一見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望向自己,不禁身形一抖,吧唧撲倒在地,將早已醞釀好的台詞呼了出來:「屬下有罪,屬下未能護展大人周全,展大人身上多了十六道疤、臉還破了相,都是屬下失職所致,屬下對不起大宋百姓、對不起聖上、對不起包大人、對不起公孫先生、對不起四位校尉大哥、對不起三班衙役、對不起……」

  「金校尉,」公孫先生急聲打斷金虔話語道,「大人只是想問這幾位是何人。」

  「誒?」金虔抬頭,望向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心中不由納悶:

  這倆人今日所為著實有些奇怪,不問尚方寶劍下落,反問這幾人的來歷,好像比起尚方寶劍的下落,這三人的來歷更為重要……

  細眼一眯,金虔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一邊一個打算扶起展昭的造型、評估了一下兩人一臉憂心瞅著展昭的表情,突然心中一亮,恍然大悟:

  嘖嘖嘖,咱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那貓兒是什麼身份?那可是當朝首席天王偶像、開封府的福利保障、老包與竹子的貼身保鏢,簡直就是開封府生存發展的必要且重要條件,尚方寶劍固然重要,貓兒卻是更為必要,所以這尚方寶劍被盜一事,定誰的罪也不能定貓兒的罪!

  哼哼,說白了,老包和竹子擺明了就是要護短,如此良機,咱若是不用,豈不是對不起老包和公孫竹子的一片苦心?!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細眼一豎,指著白玉堂脫口就道:

  「啟稟大人,那位身穿白衣長成一臉招蜂引蝶模樣的就是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就是他從開封府盜走了尚方寶劍,還看管不嚴,致使尚方寶劍二次被他人盜走。」

  白玉堂聞言猛一抬頭,桃花眼直射金虔。

  金虔頓時心頭一跳,唰得一下冒了一頭冷汗。

  嘖,這白耗子黑道背景雄厚,殺人技術一流,連貓兒都要忌憚他幾分,怕是得罪不起啊!

  嚥了嚥口水,金虔收回手指,語氣硬生生轉了個彎,又道:「不過白五爺身為叱詫江湖的成名俠客,自然是頂天立地、敢作敢當,得知有人從陷空島盜走尚方寶劍後,就自告奮勇隨展大人一同上路尋尚方寶劍,這一路上是風餐露宿、廢寢忘食,風裡來、雨裡去,一片知錯能改之心唯天可表!」

  白玉堂眉頭一挑,桃花眼眯了起來。

  金虔暗暗鬆了口氣,目光又移向一枝梅道:

  「那位一身漆黑渾身懶氣頭頂一撮白毛的就是江湖上人人聞風而怒的天下第一神偷一枝梅,此人身為掌門,卻身在其位不司其職,縱容門下在江湖上興風作浪,尚方寶劍就是此人門下的百花公子從陷空島盜走的!」

  一枝梅抬首,鳳眼微顯愕然。

  「不過百花公子盜走尚方寶劍一事,一枝梅從始至終都不知情。」金虔又補充道。

  唉,這位乃是偷中之王、盜中之首,連他的同門師弟都被逼得走投無路挖開茅坑填寶,若是得罪這個傢伙,每月來逛上一兩趟,開封府上下怕是都要喝西北風了。

  一枝梅鳳眼眨了眨,又垂下腦袋,一副服帖模樣。

  金虔又將目光移向了縮在地上的百花公子。

  論打,打不過白耗子,論偷,遠不及一枝梅,論毒——playboy,你還不夠份量!還有貓兒臉上那道疤,新仇舊恨,前冤宿怨……嘖嘖,花花公子,實在是你太過適合,莫要怪咱心狠口辣!

  打定主意,金虔細眼倒豎,眉稍一跳,指著百花公子就是一陣厲聲高喝:

  「那位花花綠綠惡俗不堪一身風騷的大叔是一枝梅的師兄百花公子,從陷空島盜走尚方寶劍的是他!制假劍設暗器害展大人受傷的也是他!眼睜睜看著尚方寶劍被不明人士帶走,最後導致尚方寶劍下落不明的罪魁禍首還是他!」

  一連三個排比句,氣勢磅礡、擲地有聲,聽得百花公子是渾身發顫,連白玉堂、一枝梅瞅著百花公子的目光中都多出了一絲同情。

  三人介紹完畢,包大人與公孫先生瞅著金虔半晌沒說話,許久,公孫先生才乾咳兩聲道:「久仰久仰!」

  包大人卻是一臉欣喜道:「如此甚好、甚好!」

  甚好?!

  金虔直直瞪著兩人,心道:

  甚什麼好?難道咱真的揣摩對了領導的心思?

  可包大人下一句話莫說讓金虔、白玉堂、一枝梅、百花公子甚至連展昭都不由抬起臉,一臉驚詫瞪著包大人。

  「本府今日見到三位江湖俠客,實乃幸事,三位請起。」

  啊啦?!

  這老包莫不是腦袋進水了?對白耗子、一枝梅這兩尊大神客氣客氣也就罷了,怎麼對這個花花公子也禮遇有加起來了?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瞅著五人道:「諸位還是起身回話吧。」

  五個人誰也沒動,依舊是愣愣瞪著包大人和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微微搖頭,瞅了包大人一眼。

  包大人點頭道:「公孫先生不妨直說。」

  公孫先生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五人道:「諸位可是奇怪包大人與在下為何毫不在意尚方寶劍下落?」

  金虔趕忙點頭,其餘四人仍是不動不移。

  「那是因為我們已經知曉尚方寶劍現在何地、何人手中。」

  「什麼?!」五人驚呼。

  展昭一把扣住公孫先生手臂:「先生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公孫先生展顏一笑,就好似有一種魔力,讓眾人高懸的心漸漸放回了肚子裡。

  「好啦,都起來說話吧。」包大人道。

  五人這才站起身形。

  「公孫先生,現在尚方寶劍到底在何處?」展昭急聲問道。

  公孫先生斂去笑容,環視一週道:「昨日,有人在朝堂之上參了大人一本,稱大人藐視皇恩、玩忽職守,致使御賜尚方寶劍被盜,且隱瞞不報,意圖欺君。」

  「什麼?!」展昭大驚,「大人,那……」

  包大人一笑道:「本府已奏明聖上今日定攜尚方寶劍一同上朝。」

  「什麼?!」這次不光展昭,白玉堂、一枝梅也同時失聲驚呼。

  金虔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心道:

  攜尚方寶劍一同上朝?!有沒有搞錯?!如今連根尚方寶劍的毛都沒有,老包你還不如直接把腦袋剁下來別在褲腰帶上去上朝算了。

  「幾位莫急,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公孫先生寬慰道。

  五人又將目光移向公孫先生,個個目光灼灼。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轉目看了一眼白玉堂,繼續道:「尚方寶劍被盜之事,開封府上下只有大人、在下、王朝四人、展護衛和金校尉知曉,絕不可能外洩,且在下相信,陷空島五鼠乃是江湖俠義之士,自然也不會將這等事四處宣揚,行沽名釣譽之事。」

  白玉堂一雙桃花眼不自在飄到了一邊。

  「所以,在下與大人推測,奏本之人定是知曉尚方寶劍下落之人。」公孫先生又望向展昭,「如今展護衛歸來,稱未能尋到尚方寶劍,在下更加肯定尚方寶劍定是在那上奏之人手中,才能有恃無恐,欲將大人置於死地。」

  包大人也接口道:「展護衛和金校尉所言證實本府推斷,本府一時心寬,所以才道出甚好二字。」

  五人這才恍然點頭。

  可剛點了一半,又突覺不妥。

  既然已經知道尚方寶劍在何人手中,今日還要攜尚方寶劍上朝,眼瞅這離上朝也沒多長時間了,怎麼這倆人還好似沒事兒人似的在這磕牙,好似事不關己一般?!

  展昭臉色一變,急聲道:「大人,到底是何人上的奏本?屬下這就前去尋回尚方寶劍!」

  白玉堂與一枝梅也同時上前道:

  「白某一同前去。」

  「在下願助南俠一臂之力!」

  公孫先生聞言,卻是和包大人對視一眼,莫測一笑,挑了挑眉毛,那表情分明是說:你猜。

  這一下頓時把上前請命的三人搞得滿臉黑線。

  「公孫先生!」三人同時提聲呼道。

  金虔也被公孫先生搞得一頭霧水,脈搏加速,可腦海裡還是自動將包大人得罪的富豪權歸在腦海裡過濾了一遍,不禁脫口道:「難道是龐……」

  話剛出口,門外張龍那個大嗓門將金虔的後半句話給接了過去。

  「龐太師到——」

  誒?

  眾人一驚,包大人、公孫先生對視一望。

  「哈哈哈,包大人,老夫叨擾了!」

  一個搖搖晃晃的肥胖身形伴著一陣大笑走進了書房。

  銀眉倒插亂扎,三角眼倒豎斜勾,兩尺白鬚散落胸前,頭頂雙翅官帽,一身暗繡緞朝服,腳蹬軟皮官靴,碧翠玉帶,勒住圓滾滾的肚子,氣勢囂張,跋扈非常,標準的橫式走法,可不正是當朝包大人最大的死對頭龐太師是也。

  金虔心頭一陣狂跳,暗道:這老螃蟹果然是屬曹操的,一說就到啊!

  包大人、公孫先生忙上前施禮:

  「包拯見過太師。」

  「公孫策見過太師。」

  儘管展昭心急如焚、金虔心肌亂蹦,可此時也是不敢怠慢半分,只得抱拳施禮道:

  「展昭見過太師。」

  「屬下見過太師。」

  而白玉堂則是從鼻腔裡冷哼一聲,撇過了腦袋。

  一枝梅懶洋洋垂下鳳眼,好像屋裡根本沒多出這個人。

  只有百花公子雙膝一軟就要跪倒,卻被一枝梅拎了回去。

  龐太師卻連瞅都沒瞅白玉堂等人一眼,一進門,一雙三角眼就死死盯著展昭,上上下下將展昭打量了個遍,嘴角隱隱泛出笑意,冷聲道:「展護衛多日不見,為何憔悴成如此模樣,包大人,展護衛可是聖上借調給開封府的御前侍衛,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包大人對聖上可不好交代啊!」

  此言一出,開封府一眾臉色皆是一變。

  金虔聽得清楚明白,這老螃蟹口中說辭聽起來是說展昭太過辛苦,可只要聯繫時事與時俱進分析一下,就不難猜出這老螃蟹的含沙射影之意:凡是聖上賜給開封府的,就算區區一個借調御前侍衛,也是無比尊貴之物,何況是尚方寶劍?!哼哼,包黑子,你這次要是交不出尚方寶劍就死定了。

  展昭身形不由一顫,忙斂目抱拳道:「屬下職低位卑,怎敢勞太師費心。」

  「哼!」白玉堂一臉不屑冷笑了一聲。

  龐太師這才注意到書房內多出了幾人,目光掃過百花公子、一枝梅,最後定在一身雪衣,風姿綽約的白玉堂身上。

  這一細看,龐太師一雙三角眼頓時大了一圈,一對眼珠子直放光,語氣還緩下幾分:「不知這幾位是……」一邊說眼睛還直勾勾盯著白玉堂。

  白玉堂臉色一黑,桃花眼一瞪,眼瞅就要發飆,公孫先生趕忙一步上前擋在白玉堂身前,抱拳道:「啟稟太師,這三人乃是展護衛江湖上的好友,此次前來是專程探望展護衛的。」

  「江湖人士……」三角眼中的閃光瞬間變為精光,龐太師三角眼又在白玉堂身上頓了頓,望向包大人直奔主題,「包大人,尚方寶劍可曾備好?」

  包大人一抱拳:「勞太師費心,尚方寶劍早已備好。」

  「哦?」龐太師眯起三角眼,「可否讓老夫一觀?」

  房內空氣頓時一緊。

  包大人斂目垂首,恭敬道:「上朝之時包拯自會呈上,太師何必急於一時?難道太師不信包拯?還是……」包大人突然抬眼,一雙虎目如電如炬,直射龐太師,「龐太師另有緣由?」

  明明是推託之詞,可從包大人口中道出,卻好似升堂審案一般,對面的龐太師就是那個嫌犯。

  龐太師被包大人灼灼雙目一瞪,頓時臉皮一僵,提聲呼道:「包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老夫身為當朝太師,難道想看看尚方寶劍還要緣由?」

  「太師此言差矣!」包大人一抱拳,「尚方寶劍乃是聖上恩賜之物,所到之處如聖上親臨,難道太師平時對聖上也是如此不敬,想看就看,說見就見,呼來喝去不成?!」

  龐太師頓時語結,三角眼赫然繃大,半邊嘴角抖動不止,半晌,又眯起眼睛在展昭、金虔白玉堂、一枝梅等人身上轉了一圈,才漸漸恢復常色道:「既然包大人如此堅持,老夫也不勉強,待上朝之時再觀也不遲。」

  包大人點點頭:「上朝之時,太師自然能見到。」

  說罷,包大人便不再言語,只是定定望著龐太師。

  其餘眾人也是同一般直直瞪著龐太師。

  數目齊射,意思非常明顯:老螃蟹,咱們這兒不歡迎您,您還不趕緊走?!

  而站在展昭身側的金虔,甚至都能聽到展昭身上緊繃肌肉在哢哢作響。

  再看那龐太師,卻是對眾人的惡狠狠飛射目光視而不見,挺著肚子,滿面笑紋,一臉悠然,整個一個臉皮厚過城牆拐彎的典型代表。

  展昭等人臉色漸變,金虔薄汗滿面。

  這老螃蟹八成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跟咱們耗上了,大清早就來緊迫盯梢,如此一來,貓兒要如何脫身去尋尚方寶劍?

  「哢」一聲輕微脆響在金虔耳邊響起,金虔頭皮一麻,垂眼一望,只見那素藍衣袖下修長手指中的劍鞘上多了一道裂痕,蜿蜒曲折,頗有後現代主義藝術風格。

  金虔只覺頭皮一陣發麻,好似被咒語定住了一般,只能愣愣看著那道裂痕逐漸延長、延長……

  不妙、不妙,再不想個法子,這貓兒八成就要不顧三七二十跟老螃蟹拚命了!這一拚命,連帶責任下來,定是少不了咱的一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嘖嘖,大清早水也沒喝一口、飯也沒吃一口,頭暈眼花、渾身無力還要面對如此震撼的場面,思考如此費心的難題,真是不人道啊啊!多少先讓咱吃點東西再開始腦力勞動……

  等等!吃飯?!對,吃飯!

  一道靈感之光直射金虔腦門,金虔猛一抬頭,神色一凜,上前一步就朝龐太師抱拳恭敬道:「太師今日可是天還未亮就起身了?」

  一屋子人頓時一愣,唰得一下都望向金虔。

  龐太師眯著眼細細打量了一番金虔,突然咧嘴一笑道:「老夫記得你,你是從六品校尉姓金。」說到這,口氣竟有些陰森。

  金虔背後汗毛不禁一抖。

  「……沒錯,老夫今日的確是天未亮就出門,那又如何?」龐太師又道。

  金虔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細眼圓睜,堆上一臉崇拜神色道:「太師不愧為朝中忠君愛國、勤勉奉公之楷模!聖上能有太師輔佐、大宋能有太師坐鎮,實乃是大宋之福,百姓之幸啊!」

  一串話語下來,屋內頓時溢滿馬屁氣息,馬廄味道。

  包大人、公孫先生一臉平靜,展昭雙目隱光,白玉堂輕佻雙眉,一枝梅、百花公子微顯愕然。

  那龐太師卻好似對這串馬屁經絲毫不受用,只是盯著金虔冷笑道:「此乃老夫份內之事。」

  「太師對大宋社稷如此盡心盡力,想必是廢寢忘食、嘔心瀝血。」金虔繼續奉承道。

  龐太師冷哼一聲:「為臣者,自當如此。」

  「啊呀!這可就不妙了!」金虔突然臉色一變,突然轉身對包大人抱拳道,「大人,太師為了大人之事,廢寢忘食,嘔心瀝血,清早來訪,連早膳都未用,師乃是皇親貴胄,金枝玉葉,身份何等尊貴,若是餓出病來,開封府上下如何擔待的起啊?!」

  眾人頓時一愣。

  公孫先生鳳眼一眨,突然一拍手掌道:「啊呀,金校尉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俗話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三餐之貴在於早,這早膳定是少不得的!」說到這,公孫先生又不動聲色瞅了包大人一眼。

  包大人立即點了點頭,提聲道:「來人,備早膳!」

  門外立刻有人應道:「遵命。」

  公孫先生又朝龐太師一拜:「請太師移駕膳堂用膳。」

  「誒?」龐太師顯然尚未反應過來,一臉錯愕。

  包大人一個箭步上前站在龐太師身側道:「太師,請!」

  說罷,就與公孫先生一邊一個,半推半請的把龐太師向門口拽。

  金虔頓時鬆了一口氣,趕忙轉頭望向展昭,心道:趁此良機,貓兒你還不速速脫身尋劍,否則等會兒老螃蟹回過味兒來可就來不及了。可這一轉目,卻發現自己身後早已沒了人影,再一轉眼,這才瞅見原來白玉堂、展昭、一枝梅早已到了書房側窗邊,窗扇大開,白玉堂的一隻腳已經跨到了窗外,展昭朝自己微微頷首,一枝梅一手拽著百花公子,一手還朝自己一個勁兒的招手。

  嘖,這仨人也太速度了吧,那老螃蟹還沒走到門口呢。

  讓咱也同去?也好,總比對著老螃蟹的一臉肥肉臉邊吃飯邊倒胃口強!

  想到這,金虔腳底下自是毫不不含糊,蹭蹭兩步竄到窗旁,隨著最後的蹦窗而出的一枝梅跨了出去。

  可一隻腳剛一落地,另一隻腳還掛在窗欄上,金虔就聽一聲陰冷笑在耳邊炸起:

  「展護衛、金校尉,還有三位江湖義士,想必也未曾用膳,何不與老夫一起前往膳堂?!」

  緩緩抬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藍、一白、一黑三根標槍般的僵直背影、堆在地上的百花公子,之後,看到的是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黑一白兩張無奈表情,最後瞅見的是圓滾滾肚子劇烈起伏,呼吸紊亂,氣息不穩,臉上卻掛著五分得意,五分陰狠表情的龐太師。

  收回掛在窗欄上的腳,目測了一下書房正門和書房側窗的曲線距離,金虔不由有些感慨:

  想不到這渾身肥膘的老螃蟹竟在不到五秒的時間裡就移動了三十米,真是人不可貌相,螃蟹不可姓龐,老螃蟹你不去參加奧運會真是暴斂天物,埋沒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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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4:37 |只看該作者
五鼠鬧東京 第十回 太師府天地變色 寶劍歸萬事大吉

  一張漆面呈現斑駁之狀樸素圓木桌之上,擺放著由開封府首席營養師公孫先生制定的標準早膳一桌。

  白米粥一盆,可止渴,潤肺,健脾養胃、益精強志。

  白饅頭一籠,有止餓、填肚之功效。

  青菜一盤,富含大量葉綠素,水,礦物質,維生素等人體必需營養成分,可幫助腸道促進胃腸的蠕動,促進消化吸收,利於排便(對長期受便秘宿疾困擾的包大人尤其有效),對維持身體優美的曲線和體型有重要作用(具體效果?難道你沒瞅見展大人那腰身!),長期食用,還可排毒養顏(詳見公孫先生的美白儒面),健腦益智(瞧見金校尉沒有,剛入府的時候多樸實一孩子,如今……唉……),總之這一桌早膳是物美價廉、清新美味,適宜多種人群食用。

  可惜,首座的龐太師對這桌營養豐盛、後益無窮的早膳並不欣賞,打一落座,就緊皺眉頭,一臉厭惡地盯著飯桌,半晌也不肯動筷子。

  包大人、公孫先生兩側陪坐,盛情邀請道:「太師不必客氣,區區便飯,請用!」

  龐太師一臉肥肉僵硬,瞪著面前飯碗不吭一聲。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有些無奈,又轉頭對圓桌另半圈幾人道:「諸位也不必客氣,請用、請用。」

  白玉堂與一枝梅同一表情,先是看了看展昭和金虔,又望了望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最後同時嘆了一口氣。

  一個喃喃道:「這開封府的伙食也太……難怪那隻臭貓和小金子都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

  另一個卻是大鬆了一口氣:「幸虧金兄和南俠提醒,否則若是在下真進了開封府大牢……不堪設想、不堪設想……」

  百花公子則是好似看著一桌毒藥似的瞪著桌上的飯菜。

  展昭身形筆直,根本連看都未曾看桌上的飯菜,身形緊繃,好似隨時都會拍案離去。

  金虔倒是捧起了碗、抓起了筷子,可一看眾人臉色,又只得不情不願將碗筷放下。

  一時間,桌上氣氛凝滯,鴉雀無聲。

  突然,展昭騰得一下站起身形,抱劍道:「大人,太師,屬下還有公務在身,請容屬下先行告退。」

  「展護衛……」龐太師抬起三角眼瞅了展昭一眼,冷聲道,「莫非展護衛對老夫有何不滿之處,所以不願同老夫一同用膳?」

  「展昭不敢!」展昭又一抱拳,「只是展昭確有公務在身,所以……」

  「行了!」龐太師一擺手,「再急也不差一頓飯,展護衛還是先用膳吧!」

  「太師,展昭的確……」

  「包大人,你是如何教導下屬,竟然如此不識大體?!」龐太師突然一拍桌面喝道。

  「太師息怒。」包大人趕忙道,又轉身對展昭道,「展護衛,不必急於一時,先用飯吧。」

  「……是。」展昭只得依言落座,臉色漸變蒼白。

  膳堂內又恢復一片死寂,一桌八人,無人動筷,無人出聲,空氣緊繃至極。

  金虔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垂頭望著面前的飯碗,只覺有一股冷風只刮腦皮,嗖嗖滲骨,不必抬眼,不必扭頭,金虔也曉得這股異常熟悉的冷氣是出自何人手筆。

  伸手摸了摸已經乾癟的藥袋,金虔不由有些鬱悶:

  給陷空島五鼠下「熏死鼠」的毒藥、為貓兒療傷、闖一枝梅設的酒關、對付生化危機殭屍軍團、加上之前因貓臉受傷,一時沒控制住的暴走——這隨身攜帶的藥粉、藥彈都花銷的七七八八了,如今這藥袋裡除了幾瓶特意留下給貓兒療傷的生肌霜之外,好像只剩幾個原本打算招待白耗子的巴豆糰子……

  算了,巴豆糰子就巴豆糰子,雖然有點擺不上檯面,但貴在實用且有效,如今用來招待老螃蟹,讓他清清腸胃,塑塑身條也不錯。

  想到這,金虔吸了一口氣,突然抬頭,指著膳房門外端出一副受驚過度的誇張表情急聲呼道:「什麼人?!」

  一桌人不由一驚,條件反射就朝門口望去。

  金虔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數枚巴豆糰子甩到了那盆白米粥裡,指、掏,甩,這一系列動作連接是一氣呵成,精準萬分,若是在常人面前,這一番動作定是天衣無縫,神來之筆,可惜,與金虔同桌之人,除了不懂武功的包大人、龐太師和公孫先生這三位文人外,其餘四人皆是江湖上數得上名號的成名人物。

  這四人隨著金虔所指望向門外之時,面色皆有變化,只是微顯差異,各有千秋。

  展昭黑眸一亮,白玉堂眉角一抽,一枝梅臉色一白,百花公子身形一顫,看那表情是本預起身落跑,卻苦於被一枝梅死死摁住,無法動彈,憋得臉皮直泛綠光。

  四人臉色一番變化,另外三位文人自然無法窺見,只是朝門外瞅了半天,毫無發現,又紛紛扭頭望著金虔一臉納悶。

  金虔趕忙堆笑道:「屬下一時眼花,看錯了、看錯了。」

  「包大人,你這些屬下怎麼一個兩個全都如此不懂規矩?!」龐太師不悅道。

  包大人抱拳:「太師見笑了。」

  展昭此時卻突然起身,朝著龐太師一抱拳道:「展昭剛才冒犯太師,特此賠罪。」

  啥?!

  一桌人同時大驚,數目圓瞪,齊刷刷望著展昭,臉色陰晴不定。

  龐太師滿臉肥肉僵硬如石,呆若木雞,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粒西瓜。

  只見展昭挽起素袖,用木勺在粥盆裡攪了攪,盛了滿滿一碗白米粥,端到龐太師面前道,「展昭以粥代酒,向太師賠罪,還望太師既往不咎。」

  米粥熱氣騰騰,香氣撲鼻,上面還飄著幾個晶瑩剔透的小糰子,好似袖珍元宵,玲瓏精巧,看起來真是令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白玉堂三人同時不著痕跡撤離了飯桌幾分。

  龐太師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定定望著眼前的瓷碗。

  公孫先生眼角一掃眾人表情,再一瞄縮著脖子的金虔,微微一笑,接口道:「太師,既然展護衛如此誠意,太師就喝了這碗粥吧。」

  包大人利目在展昭、公孫先生身上一頓,立即點頭附和道:「太師,既然展護衛有心認錯,還望太師大人有大量,一切海涵。」

  龐太師這才回過神來,接過瓷碗,抬眼望了垂首斂目的展昭一眼,又瞅了瞅一臉無害的公孫先生,最後望了望滿面肅色的包大人,又低頭望瞭望碗中的米粥,猶豫半晌,才不情願地用勺子舀起一勺朝嘴裡送去。

  眾人看得清楚,那勺子正中恰好浮著一顆熱氣騰騰的袖珍糰子。

  勺子一寸一寸貼近龐太師的之口,另外七雙眼睛也同步一寸一寸繃大,心臟朝嗓子眼一寸一寸提起。

  眼看那糰子就要進龐太師的口中,突然,膳堂外傳來一陣嘈雜喧譁,一個皂隸衝了進來,口中呼喝道:「啟、啟稟大人,太師府來人說有急事要稟報太師!」

  「哐」,瓷碗又被龐太師放回桌面。

  眾人提溜到嗓子眼的心臟頓時跌得粉碎,不由同時惡狠狠地瞪向門口的皂隸。

  那皂隸被瞪得頓時一個激靈,傻在當場。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人給老夫帶進來!」龐太師喝道。

  皂隸應了一聲,趕忙轉身,可步子還未邁出去,就被衝進來的一個人撞了一個趔趄。

  「太、太師,不好了,府裡出大事了……」

  跑進來的是一個僕役打扮的男子,年紀不過三十,俯身跪地,一背濕漬,背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何事如此驚慌失措?!也不怕丟了太師府的臉面!」龐太師一臉不悅道。

  「是是是,小人失禮、失禮……」僕役一個勁兒的叩頭。

  龐太師眯了眯三角眼:「說吧,府裡出了什麼事?」

  「啟、啟稟太師,府裡後花園的假山炸了……」

  ……

  一片寂靜。

  眾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所以誰都沒吭聲,只是一臉平靜望著跪在地上的家僕。

  半晌,龐太師才慢悠悠道:「你剛剛說什麼?」

  「回太師,府裡的假山炸了。」

  又是一陣寂靜。

  突然,龐太師猛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一派胡言,後花園的假山好端端的怎麼能炸了?」

  「就、就是『轟』的一聲炸了……」家僕哭道。

  眾人目光唰得一下射向龐太師。

  只見龐太師滿臉肥肉亂抖,猛然將目光射向展昭、白玉堂等人,一臉不可置信。

  「太師是否該回府看一看……」公孫先生建議道。

  龐太師三角眼一瞪,在對面展昭等人身上打了個轉,一咬牙:「無妨,不過區區一個假山,改日老夫再造一個便是。」

  「太、太師……」那僕役又出聲道。

  「還有何事?」龐太師怒喝。

  「後花園池塘裡的那些金魚都翻、翻白……死了……」

  「什麼?!」龐太師嗓門又高了一個八度,「你說那一條五十兩的金鯉全死了?」

  「是……」

  龐太師的臉色開始發青。

  「不如太師回府……」包大人也一臉誠懇提議道。

  「無妨。」龐太師一跺腳,「不過是幾條魚,過幾日老夫再去買兩條。」

  「太、太師,還、還有……」

  「還有什麼?!」

  「書、書房的屋頂飛了……」

  「書房的屋頂如何能飛了?!」

  「就是『轟轟轟、嗖嗖嗖』就飛走了……」那僕役手舞足蹈比劃道。

  龐太師臉色開始發綠。

  「太師,不如……」這回連展昭都聽不下去了。

  「無、無妨,大不了老夫再建一座書房。」龐太師仍是死死盯著展昭,咬牙切齒道。

  「太、太師……」

  「又怎麼了?!」

  「太師的臥房地上塌了一個大坑,床都掉到坑裡了……」

  「什麼?!」龐太師頓時臉色一白,肥碩身形一晃,就朝後翻去。

  幸好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眼疾手快,一邊一個將其扶住,才免去了龐太師後腦勺著地的命運。

  「太師還是速速回府吧。」公孫先生一旁言辭懇切。

  「太師還是儘早回府善後方為上策。」包大人一旁提出專業意見。

  龐太師呼哧呼哧喘了半晌,才算緩過氣來,三角眼茫然轉了一圈,又定定望著包大人顫聲道:「老、老夫府上出了大事,還、還望包大人與展護衛護送老夫回府……」

  「開封府上下自當竭盡全力。」包大人一口應下。

  金虔一旁看得是感慨不已,崇敬萬分:

  嘖嘖,這老螃蟹的執著精神著實可敬可嘉,螃蟹窩都快翻天了,還惦記著定貓兒的稍。

  不過,這假山、池塘、屋頂、地坑……

  金虔將目光轉向一臉倜儻笑意,開始呼呼啦啦搖扇子的白玉堂,和先是一臉驚詫、後又一臉平靜的展昭,還有滿臉趣味的一枝梅與有些莫名其妙的百花公子,以及胸有成竹的包大人,全身散發出璀璨耀眼無害光芒的公孫先生,對今日老包和公孫竹子的反常舉動突然有了一個深層次的理解:

  這螃蟹窩的異變難道這倆黑白雙煞預謀好的?

  若真是如此,就難怪這兩位今個兒出奇地穩如泰山,靜若處子,不過聽這意思……假山約等於山,池塘約等於水,屋頂約等於天,地坑約等於地……

  山、水、天、地,好一個氣勢磅礡,泱泱大氣的華麗陣容,這老包和公孫竹子該不會是找特別能某四隻特別吃苦、特別能戰鬥、特別能攻關、特別能鬧騰的耗子做外援了吧……

  *

  開封府正西,內城東南,乃是太師府邸,華貴奢麗,富麗堂皇,正是:亭台樓榭高聳入雲,玉樹嬌花如錦似繡,門庭威儀,守備嚴密。

  若是常日,百姓定是難以靠近百米之內。可今日,待包大人攜開封府一眾與龐太師一同到府之時,卻見那太師府外,人山人海,挨肩擦背,眾多百姓將太師府前圍的是水洩不通,填街塞巷,一眼望過去,全是黑壓壓的人腦袋,好不壯觀。

  「喂喂,你今天早上聽到沒有,太師府裡轟的一聲,就好像天雷一樣,那叫一個響啊,都快把耳朵震聾了。」

  「聽到了、聽到了,這大清早的,差點把人給嚇死,也不知太師府裡出啥事兒了?」

  「聽說是太師府裡的假山炸了。」

  「啥?假山炸了?!你胡說個啥!那假山又不是炮竹,咋能說炸就炸?」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小舅子鄰居大娘女婿三表叔兒子的拜把兄弟就在太師府裡當差,這話可是他親口說得,絕對錯不了,而且啊……」

  「哎呀!你別老吞吞吐吐的吊人胃口,快說!」

  「聽他說太師府書房的屋頂都飛了!」

  「哎哎,這個俺也看到了,大清早天剛濛濛亮,俺出來倒馬桶,就瞅見一個屋頂從太師府裡嗖嗖得飛走了,飛的那叫一個快啊!」

  「別說你,這附近的誰沒看見?!要不咋能都聚到這兒來看熱鬧?」

  「還有更奇怪的,聽說太師府池塘裡的魚都翻白了,還有太師睡房地上塌了一個大坑,連太師的床都掉坑裡去了!」

  「誒?!有這種事兒?這也太玄了吧!」

  「嘿嘿,我看八成是太師壞事做太多,遭報應了唄。」

  「有理、有理!」

  這一眾百姓聚在太師府周圍,個個滿面好奇,雙眼發亮,嘀嘀咕咕,邊說邊比劃,煞有介事,斷斷續續都傳到了急急忙忙趕來的包大人、龐太師一行人的耳朵裡。

  太師官轎行至府邸大門口,還未停穩,龐太師就一頭紮出來,嘴發青,臉發綠,朝著門口的守備侍從一陣怒喝:

  「還愣著作甚?!還不把這幫刁民給我趕走?!」

  守門的幾個侍從趕忙諾諾受命,擺出兇狠模樣前去驅趕聚眾百姓。

  可那些百姓就好似洶湧澎湃的海浪一般,趕回去,又湧上來,退後兩步,又湊前三步,源源不斷、滔滔不絕,頗有小強精神。

  最後還是包大人講義氣,讓四大校尉率開封府一眾衙役勸了幾句,這一眾百姓才看在包大人的面子上,漸漸散去,只是若是四下細看,就不難看見在街角巷尾,皆有不少探頭探腦的傢伙在觀望。

  總之,在一片混亂之後,眾人終於見到了傳聞中太師府邸內中真況。

  其實以龐太師急促的腳步和緊張的神情以及前進的方向來推斷,龐太師應該是打算直奔臥室,只是在疾奔臥房的既定路線中,眾人有幸親眼目睹了太師府後花園以及書房的盛況。

  第一站:後花園,原假山所在地。

  龐太師煢煢獨立在頗為空蕩的場地前,拳頭緊攥,三角眼放火,任陣陣風塵揚起袍袖。

  「這個……」堂堂龍圖閣大學士,當朝一品大員的包大人嘴巴張半晌,沒想出形容詞。

  「咳咳……」堂堂開封府首席主簿、第一師爺,文采風流、心思縝密的公孫先生,只是乾咳兩聲略表驚訝。

  「……」武功蓋世、輕功卓絕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開封府第一高手展昭展大人,向來不善言辭,可以理解。

  至於白玉堂,滿臉只有一個表情——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一枝梅師兄弟,外加四大校尉,開封府一眾衙役,皆處於無聲驚訝中。

  「風蕭蕭兮……假山散……」開封府第一名嘴金虔不負眾望,做出權威評論。

  第二站:仍是後花園,池塘側。

  望著一眾家丁呼呼喝喝打撈浮在池塘表面數十條肚皮朝上的金色鯉魚,瞅著龐太師怒目切齒的造型,眾人選擇保持沉默。

  第三站:書房內。

  眾人立在書房正中,齊齊抬首望去,只見書房上方視野開闊,頂頭景色一覽無遺,碧空萬里,雲淨風輕,好一派漾漾晨景。

  除了怒髮衝冠的龐太師之外,其餘眾人皆沉浸在這清麗景色之中。

  「……天氣不錯……」包大人靜立半晌,做出總結。

  眾人同時點頭稱道。

  終點站:臥房。

  一個直徑至少超過二米五的渾圓大坑赫然出現在堂堂當朝太師的臥房正中,坑中,端端正正擺放著太師的檀木雕花芙帳床,只是床腿斷了兩根,雕花裂了幾朵,芙蓉帳上沾了些許灰塵。

  龐太師臉色由白變青、由青變紫、由紫變黑,最後終是變為與包大人不相上下的暗黑臉色惡狠狠瞪著包大人喝道:

  「包大人,東京汴梁城內治安皆屬開封府所轄,老夫府上如今變成、變成如此模樣,開封府上下難辭其咎,老夫定要在聖上面前奏上一本,治你一個監管不利之罪!」

  此言一出,本來還在看好戲的開封府一眾頓時臉色一變。

  金虔聽言不由一驚,心道:

  這老螃蟹此話倒真是一語中的,這開封府管理東京汴梁安全治安,如今這太師府被折騰成如此模樣,開封府定是脫不了干係。嘖嘖,老包,就算你想找四隻耗子或是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傢伙來鬧場,也總該給自己留條退路吧。

  想到這,金虔趕忙朝包大人望去。

  只見包大人垂首斂眸,抱拳恭敬道:「太師所言甚是,包拯監管不利,確實有罪,包拯定然徹查此事,給太師一個交代!」

  說到這,包大人突然一轉頭,一雙利目直直射向金虔,正色道:「金校尉,此事就交予你受理。」

  「誒?!」金虔頓時大驚失色。

  交給咱?!有沒有搞錯?!難道老包想好的退路就是拉咱做墊背的?!

  莫說金虔,其餘眾人也是驚詫萬分,龐太師更是暴跳如雷,高聲喝道:「包黑子你什麼意思,難道打算用一個從六品校尉糊弄老夫不成?!」

  包大人聽言臉色一沉,重聲道:「太師此言差矣!既然太師知道金校尉乃是聖上金口御封的從六品校尉,自然也就知道金校尉這從六品官銜是因何而來。金校尉乃是世中奇人,可通鬼神,問森羅,太師府中之事,交給金校尉正是上上之策,何來糊弄之說?」

  「你、你的意思是……」龐太師臉上脂肪猛抽,「老夫府上變成如此模樣,乃是、乃是……」

  「怕是有穢物作祟!」包大人一鎚定音。

  「包黑子!」龐太師三角眼豁然崩裂,眼中血絲盡現,「你莫要欺人太甚!」

  「包拯乃是依據推斷,太師府中假山莫名炸裂,池中金鯉無故盡亡,書房瓦頂憑空飛走,臥房地面詭異坍塌,無論哪一樁、哪一件,皆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之事,若非穢物作祟,包拯實在想不出其它緣由。」

  「哼,或許是什麼江湖異士所為!」龐太師三角眼轉向展昭等人,面容扭曲道。

  「太師如此推斷,可有證據?」包大人問道。

  「包黑子!!」龐太師一張肥膘臉變作了醬豬肝色。

  「既然無憑無據,太師何以妄下斷言?」

  「你!!」

  「太師府中之事,金校尉自會處理,請太師不必憂心,時辰不早,包拯不便叨擾,就此告辭。」

  說罷,包大人躬身施禮,率開封府一眾揚長而去。

  徒留龐太師一人立在凌亂不堪的臥房之中頓足捶胸:

  「包黑子!!本太師跟你不共戴天,誓不兩立!!」

  直至離開太師府百米之外,還能聽見龐太師的狂風怒號。

  「難怪某隻臭貓如此狡詐,小金子如此難纏,感情是跟自家主子學的……」同時,也聽到了某隻白耗子的肺腑之言。

  *

  再次返至開封府,眾人心境較之之前已是大大不同,皆有揚眉吐氣、心曠神怡之感。

  不用說、不用問,光看那太師府一片狼藉的大手筆製作,眾人心裡也猜到了八九分是何人所為,所以當眾人見到已在花廳恭候多時的四人,並未太過驚訝。

  花廳之中,四人前後分立。

  為首一人,錦衣金刀,虎目威儀,左邊一人;油頭短襟,長腰帶、八字鬍,手持鵝毛扇;中間一人,滿身肌肉,絡腮鬍子,腰別紫金鎚;右邊那人,身材矮小,頭紮衝天髻,腰配銀鉤爪,正是陷空島的四位當家。

  白玉堂一見來人,頓時有些扭捏,桃花眼四下亂飄許久,終是拗不過四鼠的八目灼灼,只好扯出笑臉討好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你們都來了……」

  鑽天鼠盧方嘆氣,徹地鼠韓彰搖頭,穿山鼠徐慶瞪眼,翻江鼠蔣平淡笑。

  白玉堂剛忙湊了過去,老老實實站在四鼠身側,悶不吭聲。

  還是公孫先生現身圓場,上前道:「四位可有所獲?」

  盧方立即上前一步,恭敬捧上一個長木匣,道:「陷空島四鼠不負所望,確有所獲。」

  公孫先生與展昭趕忙上前接過木匣,打開細細察看,匣中之物,璀璨灼眼,耀耀燦金,正是許久不見的正牌尚方寶劍。

  眾人不由同時鬆了一口氣。

  包大人面帶笑意:「四位義士辛苦了。」

  四鼠立即拽著白玉堂同時單膝跪地,就聽鑽天鼠盧方道:「尚方寶劍一事,本就因陷空島五鼠而起,五鼠自當竭盡全力,何來辛苦之說?」

  「大哥!」白玉堂聽言頓時一驚,急聲道,「尚方寶劍一事乃是五弟一人所為,與四位哥哥無關,一切罪責由白玉堂一力承擔!」

  「五弟!」盧方臉色一沉,「五弟可還記得與我四人結拜之時所說誓言?!」

  「……五弟自然記得。」白玉堂垂下雙眼。

  「那你說給大哥聽一聽!」

  「……是……」白玉堂眉頭微蹙,斂目不言。

  徹地鼠韓彰嘿嘿樂道:「五弟不記得,二哥我可記得清楚,想咱們五人結拜之時,曾發下重誓:禍福與共,患難不棄……」

  「同生共死,白首同歸……」穿山鼠徐慶一本正經接口道。

  「若違此誓,天地同棄!」翻江鼠蔣平搖著鵝毛扇慢悠悠道,「五弟啊,雖然四哥很不願管你這爛攤子,無奈重誓之下,性命攸關,不得不為啊!」

  另外三鼠也煞有介事的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

  「四哥……」白玉堂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包大人環視五鼠一週,面帶喜色:「本府素聞陷空島五鼠義薄雲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尚方寶劍一事,本府已決定不予追究,五位義士,還是起來說話吧。」

  五鼠這才一一起身,恭敬站立一旁。

  白玉堂瞅了瞅四鼠,終是壓不住好奇,問道:「四位哥哥為何會來到開封,又為何會助包大人尋得尚方寶劍?」

  徹地鼠韓彰雙手抱胸道:「還不是因為五弟你!你前腳離開陷空島,四弟就把咱們幾個揪到了汴梁城,說是在此接應五弟,結果,五弟沒等到,卻聽到龐太師金殿參奏包大人的消息,我們四個這才急急忙忙去開封府見了包大人。」

  穿山鼠徐慶也扯著大嗓門道:「俺們幾個和包大人、公孫先生一合計,就想到尚方寶劍八成是在太師府,所以包大人才派俺們四個去太師府尋劍。」

  鑽天鼠盧方抱拳道:「包大人既往不咎,不但不怪罪五鼠,還委以重任,讓我等有機會將功折罪,陷空島五鼠感激不盡,自當傾盡全力,不負所托!」

  傾盡全力?!

  金虔一旁不由臉皮隱抽,暗道:

  果然是傾盡全力,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可嘆老螃蟹好端端一個螃蟹窩都快成蜂窩煤了……尋尚方寶劍此等隱秘之事竟敢做得如此大張旗鼓,明目張膽,這四隻耗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不過,尚方寶劍能夠順利尋回,還多虧公孫先生妙計!」翻江鼠蔣平突然道出一句。

  嗯?

  妙計?什麼妙計?

  不就是去偷個劍,搗個亂,基本毫無技術含量,何來妙計一說?

  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了一旁默不作聲的公孫竹子,卻發現展昭、白玉堂、一枝梅和百花公子皆是與自己同一表情:丈二摸不著頭腦。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蔣四爺謬讚了。」

  蔣平也微微一笑:「太師府守備嚴密,府邸地形複雜,若不是公孫先生用的調虎離山、打草驚蛇的連環計,恐怕我們四個如今還在太師府四處瞎摸、毫無頭緒。」

  調虎離山?打草驚蛇?

  金虔等人更是一頭霧水。

  「四哥,你莫要總是說半句、留半句的,聽得急死人!」白玉堂按捺不住,嚷嚷道。

  蔣平瞅了白玉堂一眼,才慢吞吞道:「五弟這會兒知道急了?想當初五弟盜走尚方寶劍,捅了一個大漏子,怎麼不急?!」

  「四哥……」白玉堂桃花眼一飄,頓時有些不自在。

  「蔣四爺、公孫先生。」展昭上前一步,抱拳道,「展昭也有不解之處,還望二位解惑。」

  蔣平立即面色一整,趕忙回禮道:「南俠不必多禮,蔣平愧不敢當。」說到這,頓了頓,又道,「三日前龐太師奏本後,我等本打算即刻就去太師府奪回尚方寶劍,只是聽了公孫先生所言,才推到今日凌晨。」

  「這是為何?」白玉堂問道。

  「這便是公孫先生高明之處。」蔣平道,「尚方寶劍被五弟盜走,本是機密之事,可竟又被其他人所盜,最後竟至龐太師手中,其中曲折陰謀,我等不知,將與何人對敵,我等亦不知曉,若是貿然行動,不慎有所閃失,而南俠、五弟又杳無音信,無法助力,怕是大大不妙。」

  「所以,我們四個就花了整整兩個晚上在太師府蹲點,好探一探那個太師的虛實。」韓彰道。

  「結果那太師府裡除了守備護院多了點,倒也沒什麼稀奇。」徐慶有些懊惱。

  「不過那龐太師倒也是老奸巨猾,府內各處守備護院皆是一般標準,自己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坐鎮府內,使人無從猜測寶劍藏於何處,我等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偷偷取走尚方寶劍,卻是無從下手。」盧方也接口道。

  「幸好展護衛回來的及時,否則還真是難辦了。」公孫先生望著展昭笑道。

  「公孫先生此言何解?」展昭莫名。

  「所謂急功之時,心必不穩,思必有缺。太師府耳目眾多,展護衛回城之事,定然有人通報太師府,龐太師眼看時限已到,大功將成,如此緊要關頭聽聞展護衛回城,自然心生疑慮,坐立難安,所以才會前來開封府,欲拖住展護衛,防其生變。」說到這,公孫先生又望向四鼠,笑道,「可惜,龐太師孤陋寡聞,只知開封府有『御貓』,卻不知江湖有『五鼠』。」

  金虔聽到這總算是明白了,這就是「調虎離山之計」。嘖,感情自己和展昭、白玉堂、一枝梅、百花公子就是個釣老螃蟹出洞的魚蟲——確切的說,展昭才是正牌魚蟲,剩下的充其量就是給展昭配菜的蚯蚓。

  蔣平朝公孫先生略一頷首,繼續道:「太師府無人坐鎮,若是有變,定然大亂,守備護院自然會聚至最重要守衛之地。炸假山、毒金鯉、飛屋頂,不過是擾人視線、迷人心智、投石問路罷了。」

  韓彰一笑:「最後那些護院、守兵都朝龐太師的臥房跑……嘿嘿,所以我就在太師臥房地下刨了個洞,還真巧,正好在那老太師的床底下找著了尚方寶劍。」

  眾人恍然,金虔無語。

  所以,這便是打草驚蛇之謀?

  這「草」打得也忒狠了吧。

  「不過這炸假山、毒金鯉、飛屋頂之舉……」公孫先生輕輕撫鬚,意有所指。

  看吧、看吧,連公孫竹子都覺得此舉太離譜了。

  「公孫先生,這可都是四弟的主意,不干俺們三個的事兒啊!」穿山鼠徐慶一看公孫先生面色,直覺就是趕忙撇清關係。

  其餘三鼠也是同時望向蔣平。

  蔣平卻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搖著鵝毛扇:「公孫先生可還記得我四人臨行之時,公孫先生的交代?」

  「詭異行事,可稱鬼魅所為。」公孫先生肅然道。

  「詭異之事,可大可小。」蔣平悠然笑道,「不過,束手束腳、小打小鬧向來不是陷空島五鼠的處事之風。」

  公孫先生挑眉一笑:「陷空島五鼠果然名不虛傳。」

  「公孫先生過獎。」蔣平回笑。

  微翹油光八字鬍,輕搖鵝毛扇,翻江鼠蔣平笑得是喜上眉梢;手拈三尺墨髯,鳳眼光芒閃爍,公孫先生樂得是眼開眉展;兩張八分相似的笑容相對而立,頗有心心相惜,英雄相見恨晚之意。

  「二哥,你覺不覺得四哥笑起來和公孫先生有幾分相像?」白玉堂一旁膽顫心驚道。

  徹地鼠韓彰愣愣點了點頭。

  周圍眾人同時一抖。

  金虔背後一陣惡寒,腦中突然冒出一副絕對:

  上聯:水鼠羽扇,談笑間,龐府灰飛煙滅;

  下聯:翠竹迎風,儒顏淡,一時多少豪傑。

  橫批:腹黑賦。

  嘖嘖,汴梁城寧日遠矣……

  *

  尚方寶劍被盜一事在聖上天子睜一眼閉一眼、包大人有意偏袒、龐太師急怒攻心告病半月後終於告一段落,安全落幕。

  涉案一干人等,皆無罪釋放,各有歸宿。

  一枝梅師兄弟辭別包大人之後,自然各回各窩,各偷各盜。

  金虔在考慮到一枝梅的實用價值後,曾詢問過一枝梅的落腳之處。

  「臨風樓。」一枝梅爽快作答。

  「哎?黴兄不是立下承諾,說只要有人闖關成功就立即離開臨風樓嗎?」

  「可在下沒說不回去啊。」一枝梅很無辜。

  「……」

  望著一枝梅懶洋洋的遠去背影,金虔突然很想看看臨風樓的肉球掌櫃外加一眾夥計再次見到故人時的「驚喜」表情。

  陷空島五鼠自然是要回陷空島繼續俠肝義膽,義薄雲天——咳咳,當然除了一個人。

  「我不回去!我還要和那隻臭貓一決高下!」

  那日,晴空萬里,微風和煦,錦毛鼠白玉堂說出此話之時,桃花眼閃得那叫一個信誓旦旦,志在必得。

  可惜,下一刻。

  「大哥?!你為什麼點我的穴道?三哥,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二哥,別笑了,趕緊幫忙啊……四哥、四哥……」

  「蔣平就此拜別公孫先生。」

  「蔣四爺慢走。」

  於是,在翻江鼠蔣平的指揮下,好似五花肉一般被穿山鼠徐慶抗在肩膀上的錦毛鼠白玉堂帶著陣陣高呼,不得不隨陷空島四鼠回江湖逍遙去了。

  可惜那白玉堂,臨走之時「御貓」展昭正好隨包大人去上朝了,所以,未能見其最後一面,可嘆、可嘆。

  至於為何包大人不追究這幾人的罪責……

  金虔曾在書房外聽到一段意味深長的對話:

  「公孫先生對尚方寶劍被盜一事有何看法?」

  「白玉堂乃無心之過,龐太師怕是被人所用。至於幕後之人,深藏不漏,難窺其意,只有一點可明,此人是敵非友。」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本府也是如此考慮,所以才如此寬待五鼠等人。」

  「大人深謀遠略,學生佩服。以後怕還是要多多仰仗這些江湖俠士助力。」

  「何況,太師府的情況公孫先生也看見了……」

  「與五鼠為敵,絕非明智之舉。」

  「先生所言甚是。」

  總結後,得出如下結論:

  領導的心思,海底針!

  至於金虔這一趟捨生忘死、鞠躬盡瘁、肝腦塗地的出差勞務費……

  「想必金校尉定然明白包大人的難處。」公孫竹子一臉沉痛。

  「……」咱忍。

  「若是金校尉不嫌棄,這從太師府取來裝尚方寶劍的木匣倒是上好的檀木,或許……」

  「……」咱忍忍忍!

  忍無可忍!

  一把奪過木匣。

  「多謝公孫先生。」

  一炷香後。

  「公孫竹子,做人要厚道!什麼上好檀木,根本就是當鋪都不要的爛檀木!」

  「哐當!」

  「金虔,你把什麼砸爛了?!」

  「小柳哥,趕緊把這勞什子匣子當劈柴燒了,省的咱看見被嘔死。」

  「好嘞!誒?這匣子還有夾層?」

  「什麼?夾層?咱看看!」

  「這是什麼!金燦燦的一個圓板子?」

  「哈哈哈哈,小柳哥,咱發達了、發達了!!」

  「發達,什麼發達?金虔?哎?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一盞茶後。

  「鐵片,居然是鐵片!當鋪說不值一文、一文不值!虧這板子上還印了四個『萬』字,居然不值一文!有沒有搞錯!」

  「金、金虔,你沒事吧?」

  「蒼天啊……」

  「金虔,要不把這個板子給俺墊床腿吧,剛剛好。」

  「大地啊……」

  「俺拿走了……」

  總之,金虔朝思暮想的勞務費就此泡湯。

  總之,尚方寶劍物歸原位,開封府恢復寧靜……

  才怪!

  其後幾日,東京汴梁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起因就是開封府包大人座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江湖人稱「南俠」展昭展大人臉上的那道不長不短的傷疤。

  以前,若是展大人出門巡街,所到之處,無不歡騰沸躍,喜氣盈盈,可這幾日,凡是展大人所到之地,卻儘是掩面而泣,淚濕長襟,嚎啕大哭之景。

  且哭泣之人絕超不出兩句台詞:

  「展、展大人啊……」

  「展、展大人的臉啊……」

  如此持續數日後,汴梁城內百姓普遍呈現輕度抑鬱之症,消費減少,娛樂縮減,嚴重影響了北宋仁宗年間的物質文明建設、精神文明建設及和諧社會的創建步伐。

  最高領導人仁宗同志以敏銳的政治敏感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在第一時間做出最高批示:請開封府務必集中人力物力解決展護衛臉面問題,刻不容緩,千鈞一髮。

  於是,開封府夫子院內。

  「公孫先生可有良策?」

  「回大人,學生翻閱醫書數日,奈何這生肌去疤之術,實在是太過高深,學生……學生無能。」

  「唉……這該如何是好?」

  「不知金校尉可有妙法?」

  「這個……」

  「所需藥材、物品,皆可報府衙公帳。」

  「蒙大人、公孫先生厚愛,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於是,數日後……

  *

  展昭這幾日覺得有些怪。

  自從公孫先生為自己開了療傷的傷藥後,就一日比一日怪。

  前日,巡街之時,遇菜農與買菜大嬸爭吵,上前勸解,兩人同時驚呆,隨即立即和好,不覺欣慰一笑,其後……

  大嬸捧頰暈倒,年過四旬的菜農鼻噴血漿。

  大驚,欲上前相助,被王朝、馬漢抓住,拖走。

  回首,發覺集市上百姓皆雙目迷離,面色緋紅。

  納悶。

  昨日,隨大人上朝,聖上破例下旨令自己於朝堂旁側待命,文武百官上奏語無倫次,聖上下旨前言不搭後語,平日裡不超過一個時辰的朝會竟無故拖了兩個半時辰,卻無人在意。

  怪哉。

  今日清晨,早膳之時遇趙虎,頷首問候,不料趙虎竟一個猛子竄出老遠,用頭撞柱,咚咚作響,口中還嘀咕道:「那是展大人、那是展大人……不管多……那還是展大人……」

  膳後遇馬漢,笑問最近嫂子近況如何,不料馬漢臉色大變,疾奔而走,邊奔邊呼:「俺不能對不起翠蘭,俺不能對不起翠蘭……」

  不祥,十分不祥。

  疾走至夫子院請教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愕然:「展護衛難道從來不注意自己儀表?」

  「自然注意,展某身為四品帶刀護衛,穿戴珮飾自當謹慎。」

  「咳咳,展護衛,學生的意思是,展護衛這幾日可曾留意過自己的顏面。」

  「展某堂堂七尺男兒,怎能像女子一般留意顏面之事。」

  公孫先生微微嘆氣,默默遞過一面銅鏡。

  不解,拿起銅鏡照面,大駭。

  「公、公孫先生……這、這是……」

  「自然是展護衛自己。」

  怒火中燒,難以自已。

  「金虔!」紅影瞬間消失。

  公孫先生微愕,半晌回神,點頭道:「不虧是展護衛,判斷推測真是一針見血,切中要害。」想了想,又微微搖頭,嘆氣道,「光潤玉顏,溫笑傾城,姿色天然,佔盡風流,以後怕是無法得見,可惜、可惜。」

  之後,在長達一個月的歲月裡,夜間的開封府練武場上常常能聽見如此聲音。

  「展大人啊,今日能不能不掛大蒜?」

  「……」

  「或者少掛五斤?」

  「……」

  「好啦、好啦,二十斤就二十斤,別在往上掛了,咱的胳膊都要折了……」

  「……」

  「其實,展大人,您若是不滿意那生肌丹,屬下可以改良……」

  「明日再多蹲半個時辰的馬步。」

  「不、不是吧……展大人,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

  「多蹲一個時辰。」

  「蒼天哪……」

  夜色朦朧,柔風駘蕩,此正是:夜霧颯颯風千里,皓月清暉流雲間,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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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4:53 |只看該作者
番外:史上最難熬的開封府新年

  又是一年春來到,雪花漫天飄……

  臘月十八,年關將近,汴梁城內處處一片熱鬧喜慶景象,大街小巷,御街市集,皆是販賣年貨的商販,春聯、門神、年畫、燈籠掛滿街道,雞、鴨、魚、肉,種種生禽牲畜佔滿市集,酥糖、年糕、糰子各類小吃應有盡有,真是:汴都描金景物華,百家歡語盼佳節。

  一行三人從人群中穿行而過,為首一人藍衣颯颯,英朗颯爽,身後二人,精神奕奕,所過之處,百姓無不笑臉相迎,恭敬萬分。

  「展大人,今個兒不用當值啊。」

  「展大人,這幾天天氣冷了,您可多加件衣裳啊!」

  「展大人,這是俺家母雞下的雞蛋,你拿幾個,哎?就幾個雞蛋,包大人不會說什麼的!」

  「展大人,這隻雞您拿去!拿著拿著!你若是不要,就是不給我老漢面子。」

  隨在展昭身後張龍、趙虎二人,看著這群熱情洋溢的百姓和眼前這位溫顏婉拒,絕不收半份禮物的藍衣身影,不由滿面自豪,挺胸抬頭,連走路都帶了威風。

  「掌櫃的、掌櫃的,救命啊!」突然,一個略帶哭腔的聲音冒了出來。

  嗯?

  眾人一愣,直直瞪著一個夥計打扮的男子從人群裡跌跌撞撞擠出,半跑半爬奔到不遠處一個正在挑選年畫的中年男子身前。

  只見那中年男子頭戴巾帽,胸掛長鬚,身著緞袍,一看就是個生意人。

  而那名夥計,滿面滄桑,髮髻披散,呼吸凌亂,好似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一般。

  「那個不是南城首飾店的徐掌櫃?」有人認出中年男子身份。

  「慌慌張張的幹什麼?」徐掌櫃怒喝道。

  只見那伙計眼淚橫流,哽咽道:「是、是是金……」

  「金什麼金,金簪子還是金鐲子?」徐掌櫃不耐煩道。

  「是開封府的金校尉來店裡選首飾了……」夥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就聽周側百姓同時倒吸一口涼氣,望向徐掌櫃的目光裡滿是同情之色。

  「什麼?!」徐掌櫃頓時驚呼一聲,一把扔了年畫就狂奔而去。

  「掌櫃等等我啊啊!!」夥計也急急忙忙跟在後面。

  「金校尉?首飾?」展昭愣了半晌,滿面不解,「就算是金校尉去買首飾,也不至於如此……」

  周側百姓見那主僕二人絕塵而去,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

  「喂喂,那個就是南城的『徐假貨』吧?」

  「就是他!想不到他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就是就是,誰讓這個『徐假貨』老是用假貨騙人,遇到金校尉也算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唧唧咕咕,唧唧咕咕……如此這般。

  這些細碎竊語自然是一字也不拉全都進了展昭的耳朵。

  明明字字清晰,可連起來卻又聽不明白了。

  展昭一臉疑惑,邁步走到一名圍觀男子面前,抱拳道:「這位仁兄,敢問為何稱這位徐掌櫃為『徐假貨』?」

  那男子一見是展昭向自己問話,激動得連聲音都變了,舌頭頓時大了一圈:「回、回展、展大人,這徐掌櫃平時總愛向外鄉人賣一些成色不足的摻假首飾,坑人不淺,所、所以城內的百姓都叫他『徐假貨』……」

  「那金校尉是……」

  那男子一聽展昭提到金虔,頓時兩眼放光:「金校尉不虧為展大人的得力屬下,咱們汴梁城內的百姓對金校尉可真是感激不盡!」

  「沒錯、沒錯!」一個大嬸噌得一下竄上前,將那個男子一下擠到一邊,面帶喜色道:「自上個月金校尉去了一次東城那個賣假古董的李掌櫃店裡之後,那個李掌櫃就把那些假古董全部當街砸爛,還指天立誓說若是以後再賣半個假古董,便遭天打雷劈!」

  展昭一愣,皺眉回想。

  上個月……好像是公孫先生說大人書房裡缺一個花瓶,派皂隸去買……後來公孫先生好像還大大讚揚買花瓶的皂隸有眼光,買來的花瓶似乎還是什麼唐代的名器……

  「還有北城那家賣假酒的,上上個月金校尉去了一次,那老闆就把假酒全扔了……」

  上上個月……好像是那隻白耗子來開封府尋事……咳,做客,還拿了一壇據說是某位好友送的上好女兒紅,醉倒了開封府上下十數人……

  「還有東街的那家……」

  「城外的那家……」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如此這般……

  展昭越聽越覺得那些買賣假貨店舖的東西都似曾相識,張龍、趙虎則是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

  「展大人,要不咱麼也去看看?」趙虎一副躍躍欲試之色。

  展昭皺眉想了想,點了點頭:「去看看。」

  張龍、趙虎頓時興高采烈,簇擁著展昭向南城走去。

  身後一眾百姓還在高呼:

  「展大人慢走啊……」

  「記得代咱們向金校尉問好啊!」

  *

  南城,朱雀門街,首飾店舖居多,多買賣女子佩戴飾物,平日裡自是繁華熱鬧,可展昭等人一入街,就發覺此街今日大不尋常。

  街道之上安靜異常,除了街尾一家店舖之外,各家店舖之前皆是空空蕩蕩,門可羅雀。

  而街尾那間鋪子門前,卻是裡三層、外三層擠滿百姓,個個伸著脖子,支愣著耳朵,滿面激動,好似在看大戲一般。

  「展大人,這……」張龍瞅了瞅人群,有些猶豫。

  展昭想了想,便與張龍、趙虎二人悄悄退到店旁大樹之後,恰好可將店內情景看得清楚,又能隱藏身形。

  剛剛站定,就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熟悉聲線。

  「一口價,五兩,賣不賣?!」

  眾人一愣,定眼往店內望去,只見一個消瘦身影氣勢洶洶叉著腰朝哭喪臉的徐掌櫃呼喝。

  那徐掌櫃幾欲落淚,邊抹額頭滴下的汗珠邊道:「金校尉,這珍珠嵌玉簪可是我家祖傳的首飾,少說也值五百兩,這五兩……也太……」

  「祖傳?什麼祖傳?」金虔一隻手啪得一聲拍到櫃檯之上,指著櫃檯盤中首飾厲聲道:「剛剛你傢夥計給咱看得這首飾,也說是什麼祖傳之物,你可瞅清楚了,全是假貨!」

  「剛剛那是我傢夥計有眼不識泰山……」徐掌櫃繼續猛擦冷汗。

  「行了、行了!咱也懶得計較,咱實在是沒空挑別的了,就這根假簪子了,五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金虔擺擺手、不耐煩道。

  「金校尉,你這不是要我的性命嗎?」徐掌櫃臉色慘白。

  「不過是假貨,五兩已經算多的了。」

  「這根簪子真的不是假貨!」徐掌櫃立誓道。

  「真的不是假貨?」金虔挑眉。

  「真的!」徐掌櫃重重點頭。

  「嘖……」金虔鄭重點了點頭,一挽袖子開始整理旁側的贋品首飾。

  「金、金校尉,你這是作甚?」徐掌櫃頓時大驚失色,一把抓住金虔胳膊。

  金虔瞅了瞅掌櫃,有些不好意思道:「掌櫃的,實不相瞞,金某本來也打算買些珍品贈與佳人,無奈囊中羞澀,只得出此下策,買些精緻的贋品以博佳人一笑……」

  話剛說了一半,眾人突覺週遭旋起一陣刺骨冷氣,不由渾身一顫。

  金虔只覺這股冷氣似曾相識,頓時一驚,趕忙瞪眼四下觀望,可環視一週,並未看見那抹熟悉身影,這才安下心,撓了撓腦袋繼續道:「咱全身上下就帶了五兩白銀,本想買那根假的珍珠嵌玉簪……既然掌櫃不願割愛,金某只好退求其次,選幾樣便宜的,樣式雖不夠精緻,但就憑府內公孫先生的一雙巧手,隨便修飾一下,定可變腐朽為神奇……唉,若是那根珍珠嵌玉簪,咱也就不用麻煩公孫先生了……」

  徐掌櫃身形突然一抖。

  金虔猛一抬頭,一臉真誠望著徐掌櫃道:「掌櫃放心,就算到時公孫先生追問起來,金某也絕不會透露購買贋品之地,要知道這買賣贋品可是要坐牢的,掌櫃養家餬口也照實不易,金某絕不會做那落井下石之事!」

  徐掌櫃又是一抖,豆大的汗珠滴在了緊緊攥住金虔胳膊的手上,半晌,才從擠出一個聲音:「金校尉,其實那根珍珠嵌玉簪是贋品!」

  金虔一臉驚奇:「真的是贋品?」

  徐掌櫃點點頭:「真的是贋品!」

  「包起來!」金虔一揮手,豪邁道。

  「包、包起來!」徐掌櫃顫聲道。

  金虔從懷裡掏出五兩銀子放在了櫃檯上。

  徐掌櫃臉皮抽動:「金校尉客氣了,不過是贋品,就當小人送給您的禮物!」

  金虔一皺眉:「掌櫃的這是哪裡話?做贋品也不容易啊,咱怎麼能剝削您的血汗錢?!」

  徐掌櫃抖著眼皮手下銀子,又將包好的簪子恭敬遞上,顫聲道:「金校尉好走!」

  「不用送了!」金虔一副大度模樣,挺著身板出了大門,又朝掌櫃扯出一個燦爛笑臉,「掌櫃的,有空咱會常來的!」

  說罷,就一搖三擺邁步離開。

  直到看不見金虔身影,那徐掌櫃才突然將盤子裡的贋品首飾全撇出大門,仰天長嘯:

  「五百兩,五百兩啊啊啊!!我徐某人今天在此對天立誓,若是以後再買半支贋品首飾,猶如此簪!」

  說罷,便將手裡的玉簪啪得一聲折斷三截。

  一片死寂。

  突然,週遭圍觀人群好像炸了窩一般呼喝起來。

  「小李子,趕緊把咱們店裡的幾個摻假的珍珠粉扔了,快快快!」

  「掌櫃,店裡的那幾個珠環……」

  「留那等次品作甚,還不趕緊處理了!」

  「老張,快回店裡翻一翻,看看有沒有什麼贋品假貨的。」

  「老闆,咱們店裡哪裡能有假貨?」

  「那也點仔細找一找,絕不可大意!」

  轟隆隆,轟隆隆,如此這般。

  而在隱在大樹之後的張龍、趙虎二人,早已目瞪口呆。

  「俺是第一見到金虔買東西……」張龍駭然。

  「這個……那個……」趙虎不知所云。

  兩人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道出一句:「說起來,金虔買女人家用的簪子做什麼?」

  話音未落,兩人就同時一個哆嗦。

  「哎呦呦,今個兒怎麼這麼冷啊?!」

  「就是,這風怎麼吹得跟刀子似的!」

  *

  臘月二十三,小年。

  開封府上下籠罩在一陣愁雲慘淡之中。

  三班衙役聚在三班院內院之內,正在湊著腦袋商討最近開封府的詭異事件。

  「喂喂,你們覺不覺得最近展大人有點奇怪?」

  「是啊是啊,好好一張俊臉天天板得跟鐵板似的,看著多嚇人哪!」

  「板著臉也就罷了,還總是莫名其妙就散發殺氣,昨天在飯堂,金校尉不過向伙房的王大嬸問了一句年輕姑娘都喜歡吃什麼點心,展大人就發出一股驚人殺氣,連桌子都震裂了!」

  「這算什麼?前個兒金校尉跑到公孫先生哪裡去借藥草,說要做什麼給姑娘用的香料,結果展大人恰好路過,那殺氣——要不是我手快扶住公孫先生,公孫先生定要跌個大跟頭!」

  「這展大人到底是怎麼了?」

  「唉……」

  眾人一陣嘆息。

  靜了半晌,又有人道:「這麼說起來,這幾天金校尉也有點奇怪啊!」

  「就是,金校尉為何無緣無故總是打聽什麼姑娘家喜歡什麼東西?」

  「還有,昨個兒鄭小柳還朝我抱怨,說金校尉半夜三更不睡覺,總是嘀嘀咕咕的說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什麼句子?」

  「像是什麼春花啊,秋月啊,柳樹的……對了,還有一句,好像是什麼……官官相護,美女難求的句子……」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對對對,就是這句!唉?!」

  一眾衙役嘩啦一下散開,滿面驚恐的望著突然多出來的一張俊臉。

  「白少俠?!」

  「諸位,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雪衣瀟灑,青絲如瀑,桃花眼輕輕一挑,一眾衙役便紅了面頰。

  「白、白少俠好!」眾衙役趕忙還禮。

  白玉堂挑眉一笑:「剛剛你們說誰半夜吟詩來著?」

  「是、是金校尉!」

  「哦~」話尾一個挑音,聽得眾衙役骨頭一陣酥麻,「小金子半夜吟詩……不知道夜貓子有沒有聽到啊……」說罷,桃花眼向院門處瞄了瞄。

  一抹大紅一晃而過。

  眾衙役同時一個哆嗦。

  「今年冬天格外冷啊!」

  白玉堂微微一笑:「果然很冷啊……」

  *

  臘月二十四,開封府包大人應聖上傳詔入宮,與當今聖上長談整整一個時辰,回來之時,身攜天子恩旨,剛入府門便立即宣讀。

  至於內容……

  總之很得體,很華麗,很體貼。

  總結中心思想就是:展護衛著實辛苦,精神著實不濟,聖上著實心疼,為了保證來年工作質量,特准展護衛休假十天,養好精神,以備來年再戰。ps:尤其是宮中輪值,堅決杜絕展護衛在休假之時上工,一經發現,絕不姑息。

  於是,展大人在府中候命時間增長,開封府氣溫直線下降。

  *

  臘月二十六,鄭小柳同志在金虔枕頭下發現幾張描繪忠貞不渝愛情的經典詩詞,被碰巧路過三班院的展大人及白少俠撞見。

  當晚,展護衛與白少俠在開封府大堂屋頂切磋武藝,開封府徹夜無眠,第二日,公孫先生發動全府工作人員緊急搶修大堂屋頂,爭取在大年三十之前完工。

  白少俠俊臉有淤青現象,一見展大人便退避三舍,與之前一見貓科動物便要上前挑釁的做法判若兩人。

  *

  臘月二十八,白少俠消失無蹤。

  展大人閉門不出,開封府氣溫超過歷史同期最低水平。

  *

  臘月二十九,黃昏。

  「貓兒、貓兒,這次可真是證據確鑿!」白玉堂一路嚷嚷直衝練四品侍衛廂房,拽著展昭胳膊就往外衝。

  「放手!」展昭沉著一張臉,冷聲道。

  「哎呀,都這時候了你還鬧什麼彆扭!」白玉堂跳腳道,「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若是晚了,這消息可就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說罷,不由分說便將展昭扯出房門。

  衝出開封府,掠過朱雀門,直奔城外南郊。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就來到了南郊一座村莊之內。

  「就是那個姑娘!」白玉堂貓腰蹲在一叢草垛之上,指著河邊兩個人影一臉得意道。

  展昭靜靜望著遠處那兩道身影,左邊那個,乃是一位妙齡少女,青絲如緞,杏目櫻唇,一身樸素布衣卻不掩書香之氣,此時正一臉嬌羞望著對面之人。

  少女對面之人,消瘦身形,細眼濃眉,正舉著一張信紙滔滔不絕吟誦,一臉燦爛笑意。

  丹霞散成綺,澄江靜入練,少年少女一對身形在霞光映照之下竟然絢爛得有些刺眼。

  就聽白玉堂口中不停嘮叨:

  「這姑娘姓高名翠蘭,是一家農戶的女兒,讀過幾年書,也算得上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嘿,想不到小金子還有幾分眼光。」

  說到這,白玉堂頓了頓,又瞅了瞅默不作聲的展昭,繼續道:「唉,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平時你就是把小金子管得太緊了,操的心太多!你放心,五爺我調查的清清楚楚,這姑娘家世清白,心地善良,絕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姑娘,配小金子那一肚子怪水是剛剛好,咱們就等著喝喜酒好了。」

  展昭依然不語,漆黑眸子靜靜望著湖邊兩人,許久,緩緩垂下眼簾,起身回轉,腰桿筆直向汴梁城南門方向走去,漸漸的,走步變作跑步,跑步變作疾奔,疾奔變作輕功飛騰,一轉眼就不見了蹤跡。

  「哎?貓兒,這麼快就走了,等等我……」

  *

  臘月三十,年夜飯。

  沉悶,很沉悶。

  包大人扁著肚子,黑著臉瞅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瞅了對面白玉堂一眼,眉角動了動。

  白玉堂瞅了公孫先生旁側的紅衣侍衛一眼,摸了摸鼻子,又垂下了腦袋。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一臉莫名,你看我,我看你,也是不敢言語,只好默默盯著眼前的飯碗。

  展昭靜靜端坐,腰桿挺得好像旗杆,一手提著酒壺,一手端著酒杯,倒一杯,喝一杯,乾脆俐落,看得眾人是頭皮發麻。

  「這個……咳咳……展護衛……」包大人乾咳兩聲準備發表新年致辭。

  突然,大門咚得一聲被人撞開,一人攜著風雪跑了進來,髮絲眉毛上皆是積雪,滿面喜色,細眼眯縫: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屋內眾人愕然。

  展昭手中酒盞啪得裂開一條細縫。

  展昭身側的公孫先生和王朝不由一抖。

  「什麼好消息?」馬漢顫聲問道。

  金虔嘿嘿一笑:「咱們開封府要辦喜事了!」

  酒盞細縫漸漸擴大。

  公孫先生、王朝開始往外側挪動。

  「喜事?!」馬漢站了起來。

  「恭喜咱吧!」金虔挺起胸脯。

  酒盞順著細縫裂成兩半,哐啷兩聲跌落地面。

  公孫先生眼皮一挑,王朝直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馬漢滿面驚喜。

  金虔扯開一個大大笑臉,一抱拳:「恭喜馬大哥,翠蘭姑娘終於答應嫁給你了!」

  誒?!

  白玉堂一下跳了起來,滿面愕然。

  展昭猛然抬頭,面無表情瞪著金虔。

  馬漢滿面通紅,手舞足蹈:「多虧金兄,多虧金兄啊……」

  「那是自然!」金虔滿面春風得意,「若不是咱幫你挑的簪子、脂粉、糕點,還有咱獨家秘方配置的香粉,熬了三天三夜寫出的感人肺腑的情詩,翠蘭姑娘哪能這麼快就答應嫁給你?」

  「多虧金兄,多虧金兄啊!!」馬漢對著金虔一陣作揖,又好像突然想到什麼,趕忙轉身向在座幾位報喜道:「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白少俠、王大哥、張兄弟、趙兄弟,馬漢就要成親了、馬漢就要成親了!」

  眾人仍在呆愣狀態中。

  忽然,只見展昭起身抱拳輕輕一笑,猶如春風拂面,冰融雪消,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

  「恭喜馬大哥了。」

  「謝謝展大人、謝謝展大人!」馬漢熱淚盈眶。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起身向馬漢一一道喜。

  一時間,屋內喜氣盈盈,春意融融。

  金虔湊到馬漢身側,搓著手指低聲道:「馬大哥,這大媒的紅包……」

  馬漢笑道:「八十兩白銀,一分也少不了金兄弟!」

  「好!爽快!」金虔一拍手掌。

  「金校尉,」展昭微微笑道,「坐下吃年夜飯。」

  「謝謝展大人!」金虔趕忙在趙虎身邊擠了個位置坐下。

  趙虎突覺脊背一陣發寒。

  只見展昭又笑道:「馬大哥,你應該敬白少俠一杯。」

  「啊?」馬漢詫異。

  「白少俠為了馬大哥的婚事,還特意去查了查未來嫂子的家世,可謂是煞費苦心。」

  「白少俠……」馬漢一陣感動,趕忙向白玉堂敬酒道,「讓白少俠費心了……」

  「馬大哥客氣。」白玉堂乾笑兩聲,硬著頭皮乾了酒杯。

  展昭點點頭,黑眸又移向金虔,勾起唇角:「金校尉,聽說你幫馬大哥買的簪子是絕世珍品……」

  「展大人!」金虔一個猛子跳起身,端起酒杯兩步竄到展昭身側呼道,「金虔預祝展大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展昭笑著乾了酒杯道,目光指了指剛剛跳到一邊王朝的座位道:「就坐這吧。」

  「誒?」

  劍眉輕輕一挑。

  「屬下遵命!」金虔趕忙一屁股坐下。

  儒雅俊顏上蕩起淡淡春意,看得眾人一陣恍惚。

  屋內,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屋外,白雪紛飛,素裝銀果裹。

  包大人長呼一口氣,望著窗外紛飛雪花,威嚴黑面之上顯出一抹笑意:「又是一年過去了……」

  「是啊……」公孫先生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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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45:13 |只看該作者
番外:在小金請假的日子裡

  汴梁城熙熙攘攘市集之上,一個僕役打扮的年輕人滿頭大汗,跌跌撞撞在人群裡穿行,一邊跑一邊向路邊攤販問道:「開、開封府、巡、巡、街的衙役剛剛是不是從這過去?」

  路邊的小商小販一看年輕人這幅模樣,都不由有些好奇,有幾個經驗豐富的還開始了現場指導:

  「小哥,是外地來開封府找包大人告狀鳴冤的吧?」

  「找巡街的衙役是不管事的,你該去開封府大門擊鼓鳴冤才對!」

  年輕人上氣不接下氣道:「我、我不找包大人,我、我找、找開封府的金校尉……」

  「你找金校尉?」

  旁側眾人人一聽頓時一愣,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若是找金校尉的話……」一個小販向前指了指,「街頭那隊巡街衙役領頭的就是。」

  「多、多謝!」年輕人趕忙順著方向衝了出去。

  眾人瞅著年輕人背影,互相瞅了瞅。

  「這到開封府來找包大人、公孫先生、展大人的人向來不少,可來找金校尉,這倒是頭一遭……」

  「瞧那小哥火燒火燎的模樣,定是頂著急的事兒。」

  「可是,我怎麼有種不好的感覺……」

  「就是、就是……感覺不太妙……」

  之後幾日的事實證明,人民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預感是靈驗的。

  *

  「金校尉告假?已離開開封府?不知去了何處?」公孫先生猛得從一堆書簡中抬起頭,皺眉急聲問道,「何事如此匆忙?」

  鄭小柳滿頭大汗,顫悠悠遞過一張紙,抹汗道:「俺也不知道是啥事,金校尉看了這封信,就急急忙忙隨那個送信的人走了。」

  「什麼信?」公孫先生接過信紙,展開一閱,頓時鳳目暴睜,臉色唰得一下變得青白,半晌才抬起頭,將信遞給鄭小柳,擠出聲音道:「鄭捕快,此信——你暫且收好,切莫讓展護衛看到……」

  「什麼信不讓展某看到?」

  一個晴朗嗓音突然響起,一人推門而入,藍衫松影,劍眉星目,正是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展大人……」鄭小柳一見來人,趕忙抱拳施禮,頓把公孫先生遞信的手晾在半空,往回收也不是,向前送也不是。

  展昭黑眸一掃,就瞥見公孫先生不大正常的臉色,上前一步,便伸手將公孫先生手裡的信取了過來,一字一句念道: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清澈如水的嗓音,一聲一聲,蕩起陣陣漣漪,不過輕吟出聲,竟將近在咫尺的鄭小柳聽了個面紅耳赤、頭暈目眩。

  讀罷,展昭看了一眼滿臉通紅的鄭小柳,好似明白了幾分,微微一笑,揶揄道:「不知是誰家的姑娘能有如此福氣,能得鄭捕快如此青睞。」

  鄭小柳臉色更紅,嘴巴砸吧了兩下,愣是沒出聲。

  展昭將信遞到鄭小柳手中,整了整臉色道:「鄭捕快,你可知金校尉去了何處,為何已到練功的時辰卻遲遲不見?」

  「這……」鄭小柳瞅了一眼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趕忙道:「展護衛,金校尉告假了。」

  「告假?何時告的假?為何告假?為何展某不知?」展昭眉頭一皺,脫口而出四個連問句。

  「這個……」號稱足智多謀出口成章能言善辯的公孫先生此時竟有些舌頭打結,「金校尉走得匆忙,未多加交代,想必是有什麼急事……」

  「走?」展昭上前一步,「去了何處?急事?什麼急事?」又是三個連續問句。

  「這個……」公孫先生微微後撤一步,欲顧左右而言他。

  「公孫先生?!」展昭又上前一步,渾身氣勢突增。

  「展、展大人……」鄭小柳被展昭氣勢壓得幾乎直不起腰,猶豫道,「金校尉是看了一封信才……」

  「鄭小柳!」公孫先生急忙提聲喝住鄭小柳後半句,可為時已晚。

  「信?什麼信?」展昭扭過頭,直直望著鄭小柳。

  「就、就是……」鄭小柳一雙豹子眼怯生生望向公孫先生。

  「鄭捕快!」展昭猛然提聲。

  鄭小柳眼一閉、心一橫:「就是展大人您剛剛看的那封信!」

  …………

  書房內一陣死寂。

  公孫先生抬首扶額,暗暗搖頭。

  鄭小柳縮肩弓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突然,展昭一把搶過鄭小柳手中的信紙,一字一頓、一聲一咬牙讀到:「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修長手指指節發白,忽然間,指尖的信紙撕拉一聲無端憑空碎裂,飄然落地,竟是被內功震裂。

  許久,才聽到一個陰沉的聲音從展昭口中傳出。

  「金虔可是看了這封信才匆匆離去的?」

  「是、是……」鄭小柳趕忙點頭。

  「金虔去了何處?」

  「金、金校尉沒說……況且以金校尉的腳力,俺也看不清楚他去了哪……」

  「……」

  「金校尉只是在臨行前留了一句讓俺替他告假……」

  「那送信的人是什麼人?」

  「是、是一個僕役打扮的青年……」

  「是何等模樣?」

  「這、這,屬下、屬下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

  「回、回展大人,屬、屬下只顧著看信封上那有些奇怪的落款,所以沒顧上看送信人的模樣……」

  「落款?是何落款?」

  「說起那落款倒有些意思,叫什麼『仙公子、聖公子』,哪有人叫這等怪異名字……」

  「仙公子……聖公子……」展昭雙眸沉不見底,慢慢咬讀這兩個名字,聽得鄭小柳一個激靈從頭抖到腳。

  突然,展昭猛一轉身,身形如箭,嗖得一下衝出房門,只能隱約聽到空中飄散的怒氣匯聚成音:

  「好,很好……不來練功……卻偏有閒情逸致花前月下……好一個仙公子……聖公子……」

  徒留鄭小柳與公孫先生在書房內面面相覷。

  半晌,公孫先生才長長嘆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鄭小柳的肩膀,幽幽道:「鄭捕快,你可曾聽過禍從口出這句話?」

  鄭小柳撓撓腦袋,有些不明所以:「公孫先生,展大人他……」

  公孫先生嘆了一口氣,目光遠眺:「但願金校尉能早日歸來啊……」

  *

  兩日後,蘆花蕩陷空島。

  「四哥——」一抹白影帶著燦燦陽光衝進翻江鼠蔣平院內,急聲問道,「四哥,你可知江湖上有什麼人的名號是『仙公子、聖公子』的?」

  悠然躺在樹蔭下躺椅上的蔣平拿下遮在臉上的鵝毛扇,望向自家五弟:「仙公子?聖公子?如此奇怪的名號五弟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白玉堂咧嘴一笑,露出閃閃發亮的白牙:「嘿,四哥,這可是開封府的貓兒百里加急飛鴿傳書問的……嘿嘿……」

  「展昭?」蔣平摸著兩撇油鬍子,眨了眨眼,「竟然還有展昭不知道的人物,這倒有些意思。」

  「四哥,你倒是聽過這兩個人名號沒有啊?」白玉堂有些著急問道。

  蔣平輕搖鵝毛扇,一副高深莫測模樣瞅著白玉堂,半晌,才慢悠悠道出一句:「從未聽過!」

  白玉堂桃花眼頓時圓瞪。

  「不過……」蔣平眯起雙眼,又慢悠悠道出一句,「聽這名字——倒像是……」

  「倒像是什麼啊?四哥你就別吊人胃口了!」白玉堂跳腳道。

  「採花大盜!」蔣平正色道。

  「採花大盜?!」白玉堂一雙桃花眼繃大,眸子轉了兩圈,若有所悟笑道,「我就說嘛,想我白五爺縱橫江湖多年,怎麼可能有我白五爺未聽過的名號,定是這兩人乃是江湖上不入流的人物!」話音未落,就見白玉堂一個轉身飛奔出門,邊跑邊嚷嚷道,「五爺我這就飛鴿傳信給那貓兒,讓那向來自負的貓兒也看看,我陷空島就是比他們開封府強……嘿嘿……」

  白影一閃,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蔣平四平八穩搖著鵝毛扇,一雙眼睛眯著不動,半晌才幽幽道出一句:「什麼採花大盜,我不過是說著玩的,五弟竟然當真了……」

  *

  距東京汴梁五十里外的一座小鎮上,金虔正挖空心思朝著對面兩位仙風道骨的老頭大獻慇勤:

  「仙公子……聖公子……如此雅緻的名號也只有二位師父才能想到啊……」

  「哈哈,我就知道徒兒一見信上的落款就能猜到是為師的手筆。」醫仙摸著雪白的長鬚,呵呵笑道。

  金虔臉皮一抽,維持住笑臉,繼續道:「那是自然,身為二位師父的入室弟子,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醫仙點點頭,親切問道:「那徒兒可知信上那三句詩詞所喻何意?」

  金虔臉皮又是一抽:「第一句:『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想必是說二位師父對徒兒甚是想念……」

  醫仙拈鬚。

  「這第二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應是說二位師父遇到了十分困難之事,致使食之無味、睡之不安、身形消瘦……」

  醫仙點頭。

  「至於這第三句:『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意思恐怕是……」金虔說到這,頓了一頓,瞅了對面兩人一眼,臉皮抽抖道,「意思應是——若是徒兒不能及時趕到,致使二位師父遇到不測,定要攜徒兒一同共赴黃泉!」

  「甚好、甚好!」醫仙撫掌大笑,「徒兒聰慧,竟將為師之意揣摩得如此透徹,為師幸甚、幸甚啊!」

  「大師父過獎。」金虔趕忙低頭作揖,擺出一副謙卑模樣,卻是暗暗抹汗,心中暗道:

  嘖嘖,三句詩詞串起來就一個中心思想:「我們遇到麻煩了,徒弟速來解圍,若是不來,哼哼,定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們的行動綱領就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虧咱甚有自知之明,早料到不會有人為咱寫什麼情詩,加上這什麼「仙公子、聖公子」如此的惡俗名號,才能想到是這兩個老傢伙的手筆,否則若是誤了這二位老人家的事,還不知要出什麼大簍子呢!

  「好了!」一旁許久不出聲的毒聖終於耐不住性子,沉著臉冷聲道,「何必廢話這麼多,徒兒,速速把為師欠下這酒樓的銀子付了了賬!」

  金虔聞言猛一抬頭,雙目暴突,脖筋僵硬:「難道二位師父信上所言的難事是……」

  「咳咳……」醫仙乾咳兩聲,「為師此行走的匆忙,隨身所帶盤纏有限,所以……」

  金虔雙眼更暴,脫口道:「以二位師父的身手……」吃個霸王餐豈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後半句還未出口,就被毒聖打斷:「我二人是何等人物,怎可行那小人所為?!」

  金虔頓時無語。

  「這位小哥,」一旁等了許久的掌櫃終於找到空隙插嘴,「這二位這幾日共花銷了五十三兩四錢白銀。」

  「五十三兩四錢白銀?!」金虔僵著脖子扭過頭,瞅了那掌櫃半晌,才費力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層層疊疊翻開數層,抽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遞向掌櫃,顫聲道:「這裡是五十五兩的銀票……」

  掌櫃大喜,趕忙去抽銀票,可抽了半天,也無法將銀票從金虔手中抽出,不由納悶,抬頭一望,只見金虔細眼中溢出點點水光,吸著鼻子道:「掌櫃的可要記得找錢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掌櫃趕忙點頭,這才從金虔手裡抽出了銀票,匆匆而去。

  金虔望著掌櫃遠去的背影,心痛欲絕。

  醫仙一臉欣慰,瞅了金虔一眼,端起茶盞抿了兩口道:「何必找來找去那麼麻煩,既然還餘下幾兩銀子,不妨讓小二再上幾盤點心,為徒兒洗塵。」

  金虔猛然轉頭盯著醫仙,臉色大變。

  只見毒聖也一臉贊同道:「也好。」

  金虔頓時兩眼一翻白,撲通一下栽倒在地,臨暈倒之前,心中只有一句肺腑之言繼續宣洩:

  丫的你兩個敗家大神,那可是咱大半年的俸祿啊啊啊啊!

  *

  兩日後,開封府書房內。

  包大人一臉愁雲慘淡,對著公孫先生一陣哀聲嘆氣。

  「大人,今日入宮見駕可是有要事發生?為何如此?」公孫先生問道。

  包大人幽幽望了公孫先生一眼,緩緩道:「公孫先生,這幾日展護衛可有何異常之舉?」

  「這……」公孫先生一時語結,躊躇半晌才道,「展護衛這幾日……好似對些採花問柳的案子頗為上心,其它……倒也沒有什麼異常之舉……」

  「採花問柳的案子?」包大人捻著長鬚沉吟半晌,「難道是什麼證物,所以才累展護衛如此在意……」

  「什麼證物?」公孫先生奇道。

  包大人嘆了一口氣道:「就是昨日展護衛在宮中輪值之時,無意間吟誦了幾句詩詞,惹得宮內宮娥混亂一片,甚至驚動了聖上……」

  「什麼詩詞……」公孫先生臉色一變,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似是『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幾句。」包大人長嘆一口氣道。

  一滴汗珠從開封府首席主簿的頭頂滑了下來。

  包大人瞅了公孫先生一眼,又道:「公孫先生,展護衛今年多大了?」

  公孫先生一愣,道:「展護衛今年二十有四……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包大人抬手扶住額頭:「聖上今日召本府前去,言語間對展護衛的終身大事頗為關注,言下之意就是暗示本府盡快為展護衛尋一門好親事,免得展護衛又閒來吟詩作對引得宮娥春心大動,無心當值,導致宮內一片混亂……」

  「這……」公孫先生不由抬手抹了抹腦門的冷汗,「怕還是要問問展護衛的意思才好……」

  包大人神色一黯,道,「聖上雖未下嚴旨,可言語間卻也十分酌定……公孫先生還是速速聯繫幾位口碑不錯的媒婆,為展護衛安排一下相親事宜吧……」

  「學生知道……」公孫先生躬身抱拳,緩緩退出書房,對著屋外一片晴空長嘆道,「這要如何安排?唉……金校尉,你這次可捅出大簍子了……」

  *

  「阿嚏!阿嚏!阿嚏!」一連三個噴嚏,直把金虔鼻涕眼淚一齊噴了出來糊在臉上,「阿嚏!嘖,該不會這一路上趕得太急,累病了吧,怎麼這幾日一直噴嚏不停?」抬手抹了眼皮數下,金虔才看清眼前的街道,不由一愣。

  扭著脖子瞅瞅右邊,瞪起眼睛望望左邊,踮起腳尖瞧瞧遠處,蹲下身形探探地形,金虔更覺莫名。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沒錯啊!怎麼看這都是開封府衙的前街啊!

  可瞧這陣勢……難道是老包為了增加收入、開源節流,把開封府衙的前街承包給菜市場了?

  只見這開封府衙之前,一眼望過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腦袋,一個挨一個、一個擠一個,真是人山人海、填街塞巷,將偌大一個街道塞得是水洩不通;再一細看,更是令人驚奇,人群中竟是些打扮得花紅柳綠的媒婆佔大多數,個個甩著顏色鮮豔的帕子直往上衝,擠不上去的,就插隊,其中還夾雜揪耳朵的、撕臉皮的、踹屁股的、拽頭髮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陣勢,簡直比現代當紅偶像的歌迷簽名會還誇張。

  還有媒婆一邊往前擠,一邊嚷嚷:

  「讓開、讓開,我可是幫汴梁城首富王員外家的千金來說媒的!」

  那邊一個媒婆也不干示弱:「王員外算什麼,俺可是幫當朝戶部侍郎張侍郎家的千金來說媒的!」

  「我可是李將軍家的二小姐……」

  「我是……」

  如此這般。

  聽得金虔是一頭霧水,暗道:何時這開封府衙的前街變成婚姻介紹所了?

  想到這,金虔趕忙向前擠了擠,向一個媒婆問道:「敢問這位大姐,這些人到底是準備向誰說媒啊?」

  那媒婆十分鄙夷地瞅了金虔一眼,道:「這麼大的事兒這你都不知道?!三天前開封府公孫先生放話出來,說要幫開封府的展大人說一門好親事,方圓百里的媒婆都被汴梁城大官大戶未出閣的千金小姐給請來了,全都在這排隊準備進開封府衙向展大人說媒呢!」

  「什麼?!」金虔一聽頓時臉色大變,「你說的開封府的展大人可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媒婆斜了金虔一眼,哼聲道,「難道大宋還有另外一個展大人能讓汴梁城的小姐如此?」

  金虔細目圓瞪,嘴皮顫抖,忽然一個縱身,憑空躍起,飛踏一眾媒婆的肩膀,一陣風似的衝進了人頭濟濟的開封府衙。

  *

  「展大人,您瞅瞅這王員外家的千金,那可叫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長得那叫一個俊啊!」

  一個媒婆扯著一張畫卷,直往展昭臉上貼。

  展昭劍眉緊蹙,俊臉泛黑,腳下一晃,不著痕跡一轉身,讓那個媒婆撲了個空,可腳下還未站穩,迎面又撲過來一個媒婆,手裡拎著一張畫卷,笑嘻嘻道:「展大人,俗話說娶妻娶閒,光漂亮能有什麼用,來看看這許大人家的四千金,那叫一個秀外慧中,琴棋書畫、刺繡針織,樣樣精通,這樣的媳婦,才是娶妻首選啊!」

  展昭臉色一暗,身形一轉,又晃了過去,可就這一轉身的功夫,又湧上來五六個媒婆,將展昭團團圍住。

  「展大人,看看齊大人家的三小姐,絕對……」

  「展大人,還是先看王員外家的千金……」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聒噪的聲線幾乎將房頂掀翻。

  屋內柳邊站立觀望的四位校尉大人,邊看邊不由咂舌。

  「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俺看連展大人一半都不如。」趙虎瞄了一眼畫卷,小聲嘀咕道。

  「噓,小聲點,讓展大人聽見可就不妙了。」王朝小心翼翼望了一眼被圍在中央的展昭,悄聲道,「展大人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

  張龍撇撇嘴:「什麼琴棋書畫、刺繡針織,還不如會些武藝醫術的實用,要我說,老婆還是要找個身體健壯的,到時候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傳宗接代才好!」

  馬漢嘆了一口氣:「也不知大人和公孫先生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要為展大人安排什麼相親,鬧得府裡雞犬不寧的……」

  「嘿、何止府裡雞犬不寧,我看這整個汴梁城都要被掀過來了!」張龍樂道。

  「公孫先生呢?」王朝問道。

  「早就跑到大人書房裡躲清閒去了。」馬漢嘆氣。

  四人對視一眼,同時嘆了口氣。

  「那為何讓俺們待在這?」趙虎道。

  「怕展大人一個沒撐住,把這些媒婆砍了。」張龍推測。

  四人又同時望了一眼展昭。

  「不太妙,展大人臉都快和大人的臉一個色兒了。」趙虎道。

  「拳頭也握起來了。」王朝道。

  「那哪裡是握拳頭,那是要拔劍了!」馬漢驚呼。

  「好大的殺氣!壞了、壞了,要壞事!快、快去請公孫先生來鎮一鎮!」張龍嚷道。

  話音未落,就聽門板哢嚓一聲被人踢開,一個人影攜著高呼衝了進來:

  「都給咱閃一邊去!!」

  屋內眾人頓時一驚,定眼一望,只見來人雙手叉腰,橫眉冷豎,一雙細眼溢滿凶氣,氣勢洶洶站在門口,正是突然告假消失了數日的金虔。

  「金校尉?!」眾人齊呼。

  金虔瞪著細眼在一眾媒婆身上一掃,眾媒婆頓時一個冷戰,不由後退了幾步,散在了展昭身側三尺之外。

  王朝等人只覺展昭身上的殺氣竟突然消去了不少。

  金虔冷哼一聲,幾步走到展昭身前,一轉身將展昭擋在身後,叉腰冷聲道:「有咱在,咱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敢給展大人說媒?!」

  這一句一出口,屋內眾人頓覺有股暖暖的春意蕩漾飄散,抬眼一望,不由一愣。

  只見站在金虔身後的展昭,雖還是肅著一張俊臉,可那雙黑爍眸子深處,卻是波光粼粼,好似漾起了兩潭春水一般,悠悠蕩蕩,看得眾人心跳不穩,呼吸不暢。

  金虔背對展昭,自是毫無所覺,依然氣勢盎然道:「給展大人說媒,何時輪得到你們?!竟想從開封府賺大媒紅包,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說到這,一個轉身,朝著展昭一抱拳,「展大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展大人您要是看上了誰家的千金,只要跟屬下說一聲,屬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也定會幫您說成親事,至於這大媒的紅包……」金虔眨了眨眼,「展大人您放心,屬下收得絕對比這些媒婆低……」

  越說聲音愈低,越說底氣愈弱,金虔發覺每當自己多說一個字,展昭渾身散發的冷氣就多增一分。

  而屋內其他眾人,除了四大校尉勉強貼牆站立外,其餘的幾名媒婆早就一溜煙跑了個乾淨。

  「展、展大人?」金虔費勁全身力氣才能勉強弓腰站立。

  「展某何時說要成親?」展昭眯眼。

  「這、這個……難道不是?」

  「就算展某要成親,也不勞金校尉費心。」

  「是、是……屬下多慮了……」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屬、屬下在!」

  「把那些媒婆打發回去,展某稍後自會告知大人和公孫先生!」

  「屬下遵命!」四大校尉立即像得了特赦一般奪門而去,留金虔一人立在屋中瑟瑟發抖。

  靜了半晌,展昭突然出聲:

  「仙公子、聖公子是什麼人?」

  「誒?」金虔一愣。

  「為何送情詩給你?」展昭肅顏。

  「啊?」金虔抬頭。

  「可是採花大盜?」展昭蹙眉。

  「哈?」金虔目瞪口呆。

  「金校尉……」展昭說了半句,沉眉頓了頓,眸子閃了閃,「雖說你是男子之身,但展某翻閱了近幾年的案宗,如今的採花大盜……金校尉……你……可還好?」

  「咦?咦?!咦?!!」金虔臉皮開始隨著眼皮一同抖動,直抖得展昭臉色變得漆黑無比,才反應過來,趕忙澄清道:

  「展、展大人,你誤會了,那仙公子、聖公子乃是、乃是屬下的遠親,那幾句情詩乃是、乃是他們遇到困難的暗號,告知屬下他們遇到了麻煩,事出緊急,屬下未能向展大人稟明,實在是屬下失職。」

  展昭一皺眉:「果真如此?」

  金虔急忙點頭:「確實如此。」

  展昭臉色漸緩,點了點頭道:「無事便好。」

  金虔也鬆了口氣,暗道:都怪這兩個老傢伙,起這麼怪的名字,惹人誤會。

  「不知金校尉的兩位親戚遇到了什麼麻煩?」展昭突然問道。

  「啊……就是欠賬不還什麼的……」金虔臉皮隱隱一抽回道。

  展昭瞅了金虔一眼,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

  數日後,開封府書房內。

  「萬歲又下旨不讓展護衛相親了?」公孫先生微愕。

  包大人扶額頭,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為何?」

  包大人嘆氣道:「前幾日因展護衛相親一事,導致京城內治安大亂,更有數名王公大臣為了搶展護衛這個女婿在朝堂上一言不和、大打出手,致使朝堂一片混亂……」

  公孫先生愣然。

  「龍顏大怒,立即下旨道: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的終身大事——還是拖一拖吧。」

  公孫先生鬆了一口氣道:「也好、也好。金校尉平安歸來,展護衛也不用吟詩了……」

  「先生在說什麼?」

  「呵呵……」

  *

  又數日後,開封府夫子院內。

  「公孫先生你說什麼?」金虔瞪著眼睛驚道。

  公孫先生慢悠悠道:「在下是說,金校尉的俸祿展護衛已經領走了。」

  「展大人?!」金虔只覺眼白有往上翻的趨勢,「為、為何?」

  「展護衛說——」公孫先生一挺腰板,學著展昭表情口氣肅然道:「若是以後金校尉的遠方親戚再來借錢,盡可讓他們來找展某。」

  「嗯哈?」金虔半邊臉僵硬。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拍了拍金虔肩膀道:「展護衛定是怕金校尉年幼被人騙了俸祿,所以才替金校尉領管俸銀。有展護衛幫襯,金校尉以後盡可放寬心。」

  金虔直直瞪著公孫先生,呼吸停滯,許久,才倒出一口氣,僵硬道:「公孫先生所言甚是、甚是……」

  「金校尉明白就好。」

  金虔點點頭,精神恍惚地朝門外走去。

  就聽公孫先生在身後道:「金校尉,以後告假還是告知展護衛一聲較好。」

  金虔卻好似沒聽見一般,無精打采走出了大門。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喃喃道:「如今連俸祿都領不到,恐怕想告假出門也難啊……」

  *

  又又數日後,陷空島。

  白玉堂抓著一張信箋衝到翻江鼠蔣平屋內,興沖沖嚷嚷道:「四哥、四哥,開封府的貓兒回信了。」

  「哦?」蔣平放下茶盞,扇了兩下鵝毛扇,「難道是為了上次詢問仙公子、聖公子一事?」

  「八成是。」白玉堂把信箋展開瞅了瞅,劍眉一皺,「這貓兒是吃錯藥了還是怎樣,怎麼文縐縐寫起詩來了?莫名其妙。」

  蔣平眨眨眼,湊上前:「我看看。」

  白玉堂將信箋遞了過去。

  蔣平定眼一看,雙眼不由猛得放大,又忽地縮小,道:「五弟,你上次是如何回的信?」

  「自是依四哥所言,言明那兩個什麼聖公子、仙公子乃是採花大盜。」白玉堂回道,頓了頓,又問道,「四哥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這個……」蔣平若有所思摸著兩撇八字鬍,緩緩道,「為兄還要參詳參詳。」

  白玉堂翻了個白眼:「我就說那貓兒在公門呆傻了,拽文寫句的讓人不舒服!得,四哥,等你參詳明白了,再告訴小弟一聲。」

  說罷,一個閃身,又不見了蹤影。

  蔣平笑吟吟拿起信箋,慢悠悠吟道:

  「琵琶欲響,畫已成章。哼哼,展昭倒是好文采,好一首藏頭詩——琵畫……屁話……還好五弟性子急,沒細看,這信還是儘早毀了的好,等五弟回過味兒來,可就不妙了……」

  言罷,蔣平立即將手中的信撕了個粉碎,然後繼續氣定神閒品茗。

  *

  又又又數日後,開封府衙三班院內。

  「金、金虔,俺真的沒錢,你就別逼俺了……」趙虎哭喪著臉道。

  「趙虎,咱倆可是鐵哥們,你總不能看著兄弟咱喝西北風而不顧吧?!」金虔目顯凶光,一步一步逼向趙虎。

  趙虎哭喪相更重:「俺的俸銀都寄給俺娘了,真的沒錢了,俺真的沒錢給金虔你那、那個『入骨』啊……」

  「是『入股、入股』!」金虔滿臉笑意,繼續向趙虎逼近,「只要趙虎兄每月『入股』五兩白銀,讓咱有本錢做個小生意翻身,年底分紅定少不了趙兄的好處!」

  「俺、俺真的沒錢……」趙虎貼在牆上,幾乎哭出來,「張大哥,馬大哥,快來替俺說說好話啊!」

  張龍黑著臉道:「趙虎,你就死心吧!讓金校尉盯上的人,想跑那是——沒門!」

  馬漢一旁無可奈何道:「趙老弟,你就認了吧,我瞞著你嫂子存的私房錢都『入了骨』啊……都怪展大人,管誰的俸祿不好,偏偏要管金校尉……唉……這要是讓翠蘭知道了……唉……」

  而在後衙夫子院內。

  「臭貓,你那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白兄說得是什麼詩?」

  「你這隻臭貓還裝傻!你那分明是藏頭詩!」

  「展某不記得。」

  「明明是你飛鴿傳書到陷空島的!」

  「詩在何處?」

  「……」

  「無憑無據,白兄莫要誣陷展某。」

  「你!!」

  「白兄,君子動口不動手!」

  「……」

  轟隆隆……數棵大樹應聲而倒。

  夫子院書房內。

  「公孫先生,本府覺得最近府裡有些熱鬧啊……」

  「大人,學生也是如此認為。」

  「唉……有點太熱鬧了……」

  「大人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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