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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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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2:03: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又是他

    這一次倒很順利,直接到了夏府。夏家大房與二房分家後,就在中間砌了一道牆隔開,老太太仍然住在她原先的正院裡。院裡所有佈局,夏衿都是極熟悉的。

    她其他一概不管,直接到了老太太所住的屋子頂上,側耳聽了聽屋裡的動靜,然後在屋頂將瓦片移開,露出一條縫,拿出一根竹管,往屋裡吹了一些藥。待得聽到裡面的呼吸聲變輕緩了,她才繼續將瓦片恢復原樣,然後拿出布套,將鞋套住;又拿出一副手套,戴到了手上,這才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到門前用鐵絲將門栓頂開,推門而入。

    屋裡的人中了迷藥,都已人事不醒。

    夏衿一點也沒耽擱,直接進了裡間,掀開帳子,吹燃火摺子往床上照了一下,確認床上躺著的正是夏老太太,她將火摺子放到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橇開老太太的嘴就把藥灌了進去,灌完藥,她又拿出另一個瓷瓶,給她喂了些清水,以沖淡嘴裡的藥味。然後將火摺子吹滅,迅速退出了門,複又把門栓給頂了回去。

    這一進一出,她不過是花了兩三分鐘的時間。

    做完這些,夏衿重又跳上屋頂,朝城東奔去。

    走了一段路,她忽覺不對,連忙將身形隱在了屋頂陰影處。過不一會兒,便見前方街道有幾人騎馬飛奔而來,馬蹄上似被包了布,踏在道上無聲無息,馬上的黑衣人也一聲不響,這情形猶如鬼魅一般。

    “呀”地一聲,鄰近一座宅子忽然發出開門的聲音。

    那幾人立刻勒住馬兒,停了下來。

    為首的一揮手。做了個手勢。立刻有人翻身下馬,走到那座宅子前,縱身上牆,朝院裡看去。

    宅子裡有人提著一盞油燈,從屋裡出來,打著哈欠,搖搖晃晃地朝茅廁去了。

    黑衣人跳下牆頭。走到馬前。對為首的那人擺了擺手。

    為首那人揮了一下手,正要策馬前行,忽聽前面也有隱隱的馬蹄響。幾人拉住韁繩,朝前看去,便見前面街道也有幾個黑衣人騎馬而來,裝束跟這幾人一模一樣。

    雙方在夏衿所藏的下方相遇。

    新來的那幾個看到對方。連忙翻身下馬,拱手作禮:“爺。”

    為首那人微一頷首。問道:“可有發現?”

    夏衿聽到這聲音,猛地一震。

    她前世經過特殊訓練,有過耳不忘的本事。只要她聽過的聲音,她就能記住。

    剛才說話這人。正是上次她到夏宅去,在半路遇上的追殺蘇慕閑的那個領頭者。

    “沒有。”新來的那人道,“屬下們把城裡都搜了一遍。並未見著那人,想是未往這裡來。”

    “宣平候府裡呢?”

    “屬下將那裡細細搜了一遍。並無收穫。”

    為首那人沉吟一會兒,下令道:“留下兩人繼續在此打探,重點守住宣平候府;其餘人跟我往嘉州去。一刻鐘後,在城門口集合。”

    “是。”那人令命而去。

    為首這人也帶著手下往城門口方向去了。

    一直摒息著呼吸的夏衿這才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望著兩個方向遠去的兩夥人,沉吟不已。

    一會兒之後,她轉了個方向,臭水塘方向蘇慕閑曾住過的屋子奔去。

    蘇慕閑曾因爵位而遭弟弟追殺,追殺之人,正是剛才離開的那一夥人。如今他父親去世,正是他襲爵的時候。他那弟弟既做出前事,想來是個喪心病狂之人,定然不會善罷甘休,非得把他哥哥殺死不可。再派殺手來追殺他哥哥,也就不奇怪了。

    更何況,剛才那人一再提及宣平候府。蘇慕閑跟宣平候府有親,此前來時也住在宣平候府裡。那他們搜索之人,不用多想,便是蘇慕閑了。

    蘇慕閑到了臨安,四處躲藏,並不一定會到塘西他曾住過的屋子去。但夏衿就想去看一看。以前兩人還是陌生人的時候,夏衿都不介意伸手幫他一把;現在既是朋友,蘇慕閑逢了大難,她又知道了此事,自然就不能不管。

    去塘西的路上,夏衿走得比較慢。一來是避免碰上那群殺手,二來也是為了搜尋蘇慕閑。她擔心蘇慕閑又像上次那樣受了傷,躲或者倒在了某處。

    一路尋來,並沒見異常情況。然而到了蘇慕閑曾住的過屋子外面時,夏衿停住了腳步,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來。

    她聽到屋子裡有沉重的呼吸聲。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

    要不是此時正值月中,明亮的月亮掛在半空中,跟那晚半黑的彎月不同,恍惚裡她都要覺得時光停滯,仍是那次她救了蘇慕閑後,夜裡來探病的情形了。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臭氣拂鼻,那晚蘇慕閑因為受傷發燒,呼吸同樣這麼沉重……

    她輕輕地推開了門。

    “當”地一聲,門縫裡面忽然刺出一劍,要不是夏衿武功高強,且很是機敏,怕是要被捅個窟窿了。

    屋裡那人見一招未曾得手,緊接著又使出一招來。顧忌著揮劍的人可能是蘇慕閑,夏衿並未還手,只是後退著左避右閃,想將裡面的人引出來,借著月光看清楚是不是蘇慕閑。同時她心裡也大定——還能如此揮劍,看來此人傷勢並不重。

    然而那人卻是不笨,見夏衿朝後面退去,他並沒有追出來。而是守門不出,來了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夏衿只得出聲:“裡面的是誰?為何揮劍相向?”用的是她自己的嗓音。

    裡面的人聽了,似乎愣了一愣,繼而門被猛地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聲音沙啞:“可是夏衿?”

    月亮雖不是特別明亮,但夏衿仍然看清楚了面前的人,這可不正是蘇慕閑麼?他形容憔悴消瘦。身上血跡斑斑。

    “是我。”夏衿忙道。

    望著夏衿,蘇慕閑又驚又喜,一時之間,竟然掉下淚來。

    “你……”不用多說,夏衿就已猜到蘇慕閑遭遇了什麼。

    她往他身後望瞭望,問道:“你那小廝呢?”

    她猶記得,那叫阿墨的小廝甚是忠心。上次還幫他將殺手引開。救了他一命。

    蘇慕閑神色更加黯淡:“他死了。”

    夏衿默然。

    她歎了一口氣:“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去吧。”

    蘇慕閑正要轉身,身體卻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夏衿連忙上前扶住他:“你受傷了?”

    蘇慕閑穩住身體,點點頭,淡淡道:“還死不了。”

    話雖不多,但夏衿卻感覺到了蘇慕閑的變化。她又在心裡暗歎一聲。扶著蘇慕閑進了屋子。

    進去讓他坐下,她給他把了一下脈。神色凝重起來。

    蘇慕閑此時清醒,似乎沒甚大礙的樣子,其實不過是意志力起作用。他身體不光有傷,而且虛弱疲勞。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比起上回中箭傷相比,更加麻煩。

    “你……從京城逃出來多久了?”她問道。

    粗粗算來。蘇慕閑從回京那日起到現在,也不過是二十來天。這二十來天他恐怕都是在逃亡。否則也不會讓身體破敗到這種程度。

    果然,蘇慕閑道:“我還沒進京,就被人追殺。本來我想逃進京去拜祭我父親,但進京的路全被封死了。我知道姨祖母在後面,又帶著護衛,又想回轉去找她們,但往後的路也被封死了。沒奈何,只得往東去,轉了一大圈,才擺脫他們。阿墨為護我,被亂箭射死了。”

    夏衿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蘇慕閑那弟弟,簡直喪心病狂,要不就要蘇慕閑死,要不就要蘇慕閑身敗名裂——蘇慕閑僥倖逃脫了,也回不去了。父死,他卻未歸,是大不孝,這樣的人是不配襲爵的。

    “那爵位,不要也罷。”她只得安慰。

    蘇慕閑沉默著,沒有說話。

    夏衿從懷裡掏出一些藥瓶:“把上身的衣服脫了,我幫你敷藥。”

    蘇慕閑再不像原來那樣,臉紅不好意思,而是順從地將衣服脫了下來。

    夏衿饒是曾出生入死,但借著月光看到他身上那縱橫交錯的傷痕,仍倒吸了一口涼氣。蘇慕閑剛才的話很簡單,但從這一身傷痕來看,他這短短二十來天遭遇的,何止他講述的那一點事?其中的千辛萬險,可想而知。

    夏衿將瓷瓶中的藥一點點倒在他的傷口上。藥粉刺激著傷口,讓人疼痛,蘇慕閑卻一動不動,穩穩地坐在那裡,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倒完手上的藥,夏衿無奈地站直身體。

    瓷瓶因要放在懷裡,所以並不大,只有三分之一個巴掌大小。而蘇慕閑身上的傷太多,還有一條從肩膀一直劃到肋下、骨頭都能看得到的長而深的傷口,她手裡的藥,根本不夠用。

    “你先躺下,我去幫你拿藥。”她拿起蘇慕閑的衣服,披在他身上。

    蘇慕閑卻搖了搖頭,抬頭看著夏衿,清俊的臉上十分堅毅:“不必了。現在外面想來還在追查我,你跑來跑去,恐被人懷疑上。我死不足惜,卻不能連累你。你還有父母親人呢,不必為我冒險。”

    果然是不一樣了。大難還真是讓人快速長大呀。

    想起自己前世恰適大難時的心理路程,夏衿感慨萬千。

    “我的武功你見過的,我小心一些,不會讓人發現。”夏衿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

    “行。”蘇慕閑答應得特別乾脆。

    夏衿頓了頓,看了蘇慕閑一眼,轉身朝外面跑去,還順手將門給關上。

    她跑了一段路,想了想,又轉了回來,悄悄藏在暗處。

    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不一會兒,蘇慕閑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蹣跚著朝另一邊方向走去。

    夏衿暗歎一聲,走到他身後,伸出手掌朝他手腦勺一砍,把蘇慕閑砍暈了,扛著他進了屋裡,放在了床上。

    她出來帶上門,小心地朝家裡跑去,一路還觀察著城裡的動靜。想來那些殺手已撤,城裡四處都極安靜,並沒有再遇上人。

    她回家取了藥,拿了一床被子和兩件男裝、一壺水,飛快地又到了塘西。

    此時蘇慕閑仍暈躺在床上,一如她離開時的樣子。

    夏衿讓他翻了個身,慢慢處理他的傷口,再包紮起來,然後蓋上被子。

    做完這些,她長籲了一口氣,開始想將蘇慕閑安置在何處:這一次,她自然不會像上次那樣,再置蘇慕閑於不顧,她是要照顧他,直到他傷勢養好為止。如果能把他安置到夏家附近,就能方便照顧。而且,這個地方的環境實在太不好了,把他放在這裡,她於心不忍。

    城西和城南,雖有兩處院子,城東還有一處酒樓,但都住滿了人。蘇慕閑被人追殺,不能露臉,自然不宜帶到這三個地方去。

    莫非,要將他安置到夏家隔壁羅騫的那一套空宅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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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2:0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夏府裡

    反正今晚是不能挪動蘇慕閑的了。一來他的身上的傷口不宜搬動,二來外面還有追殺他的人。夏衿便打算先將他放在這裡,明日做好打算後,再將他移過去。

    打定主意,夏衿跑到離這裡最近的城西小院去煎藥,回來讓他服下,這才回了夏宅。

    她去老太太那裡時已是半夜,這麼一折騰,天都快亮了。

    畢竟夏府那邊要死一個人,為了不引起懷疑,她不敢睡懶覺,只稍稍眯了一下眼睛,待天剛放明時,她便如以前一樣,起床練武。

    夏祁提前得了秀才,再不用去參加府試、院試,此時一身輕鬆,也同樣起來跟著夏衿一道練功。

    練完功吃了早飯,夏祁正要去崔老先生處,就得到了夏府那邊的消息,說老太太病重,急請夏正謙過去看看。

    夏衿的藥就高明在這裡,並不是馬上就讓人死,這樣太突兀,比較令人生疑。但病上一病再死,有一個緩衝,那就自然多了。

    不管三房與那邊鬧得怎樣,老太太病重,不光夏正謙得過去,舒氏和夏祁、夏衿都得過去看看。

    於是夏正謙先行,舒氏等人也隨後跟上,到那裡下了馬車,舒氏帶著夏祁、夏衿正要進去,守門的卻是個生臉孔,直接將舒氏攔住,喝問道:“你是何人?為何硬闖?我家老太太病重,今日不接外客,還請回吧。”

    舒氏氣得發抖。

    夏衿一個眼神,魯嬸上前,“啪”地一聲,給了他一個巴掌。

    魯嬸原在這個府裡就是做粗活的,即便現在跟去了城東那邊。管了廚房,一身力氣仍在。這一巴掌頓時扇得那守門人臉上現出了暗紅的五個指印,嘴角也流出血來,顯是牙齒被扇掉了。

    “你們……”守門人吐了一口血水,捂著臉指著舒氏等人,正要開口喝罵,夏衿一個眼神過去。魯嬸便又是一個巴掌。

    這一下守門人徹底怒了。一腳就要朝魯嬸踹將過來。卻不想腳剛抬起來,不知從哪裡飛起一腳,直把他踹飛到了半空中。從門外飛進門內,足足有一丈遠,才“砰”地一聲落到地上。從下身傳來的疼痛,讓他眼睛一翻差點暈了過去。

    他是奉了大太太之命。想要噁心舒氏的。原來就打算得很好,他攔住舒氏不讓進門。讓她們在門口吵嚷,引得周圍鄰居來看。鄰居們見了定然會說三房人少來探望老太太,以至於守門的下人都不認得她們——以此來敗壞三房人的名聲。

    卻不想尼瑪這三房人忒兇狠,二話不說便開打。不光扇耳光,還一腳能踹這老遠,武力值爆棚。他完全打不過。這跟大太太交給他的劇本不一樣啊。

    將攔路的狗兒打趴下,夏衿胳膊上一用力。連拉帶拽,扶著舒氏直直往裡走。跟來的下人見主子這氣勢,心裡傾服,也一個個挺直了腰板,昂著頭跟著走進去。這整體形象甚是高冷,讓路上的下人一個個避之不及,再不敢跳出來招惹三房。

    到了正院,夏衿揮了一下手,帶來的下人便留在了門外。夏衿扶著舒氏,與夏祁一起進了老太太所住的屋子。

    屋子裡,卻是一片靜默。老太太閉著眼躺在床上,不知生死,夏正謙正將手指從她腕上退回來,歎息著搖了搖頭。

    夏正慎雖然自私,但在不涉及利益的情況下,還是很孝順的。一看夏正謙這樣,他頓時急了,問道:“你可有好辦法?”

    夏正謙又搖了搖頭:“大哥,開醫館這麼些年,有些病症你也是知道的。娘得的這個病,突發心疾,能拖到現在,已是老天有眼。我再有心,也無能為力。”

    大太太就站在近旁,聽得這話,她張了張嘴,似乎想指責夏正謙。可一抬眼就看到夏祁,她連忙又閉上了嘴。

    做些小動作噁心一下三房沒問題,只要將下人拿出來頂缸,懲罰一下便是。但當面開炮她卻是不敢了。如今夏祁考了個縣案首,童生試未完就提前拿到了個秀才功名,這比當年費盡老勁、考了幾次才得了個末位秀才的夏正浩完全不一樣。夏祁以後沒准前途無量。

    而且現在三房又住在城東,跟宣平候府和推官府上關係都極好。即便有夏袗嫁入知府府上一事,但夏衿也是要嫁的,兩人共伺一夫,地位相等,誰高誰低還未知曉。此時得罪了三房,又沒了老太太在上頭壓著,她定然會吃大虧。

    所以她極識時務地閉了嘴。

    在利益面前,夏正慎比大太太還要拎得清。

    以前有老太太在上頭,他也算是“挾天子以令諸候”。現在老太太躺在床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眼看著就在離世,三兄弟又分了家,他此時巴結夏正謙還來不及,哪裡還會得罪他?

    因此他也沒說什麼,只啞著聲音道:“有勞三弟了。”

    夏正浩卻將目光投到夏祁身上:“祁哥兒,你醫術高明,不如你來給祖母看看。”

    夏祁受夏衿影響頗大,現在又得了秀才功名,越發沉穩有度。要是以往,他定然會轉過頭來徵求夏衿意見,可此時他二話不說,便走上前去,伸手給老太太拿脈——因“他”如今也算得神醫了,為妨在外面有人叫他治病,他拿脈的姿勢是經過夏衿特訓的,極其專業。

    幾息之後,他將手收回,對著夏正慎和夏正浩搖了搖頭,拱手道:“慚愧。”

    夏衿職業使然,做這種事是極仔細的。她不光昨晚抹淨了所有的痕跡,又讓老太太拖著不當場死亡,她還要將夏正慎、大太太的疑心去掉,以免到頭來又嚷嚷夏正謙和夏祁因為心懷不滿,老太太得了病也不盡心救治,由著她死掉,並拿此做話柄威脅三房。

    她上前一步,對夏祁道:“哥,那日聽你說,曾在羅府見過謝郎中一面,不知你跟他交情如何?能不能請他來給祖母看看?”

    夏祁聞言,擰眉一蹙,繼而露出恍然地神色,對夏正慎道:“謝郎中是丁郎中的徒弟。丁郎中如今年邁,已很少出診了,城中各官府大老爺們,身有不適都是請謝郎中出診。我前幾日倒在羅府見過他一次。雖無交情,倒也可以厚顏請他一請。如他肯來,也是我等之幸。”

    夏正浩一聽大喜,連忙道:“有勞祁哥兒。”

    “祁哥兒一片孝心,你祖母聽了,也會高興的。”夏正慎也說了一句。

    夏祁點點頭,轉過身準備離開,這時候,才看了夏衿一眼。

    夏衿轉頭對夏正謙道:“爹,為表誠意,您跟哥哥去一趟吧。”

    夏正謙自然知道,那位謝郎中,是跟夏衿有交情而非夏祁。此時夏衿不宜離開,他就得頂在夏祁前面,以免讓那謝郎中看出什麼端倪來。

    他答應了一聲,也跟在夏祁後面出去了。

    大家默默地站在屋裡,望著床上一動不動的夏老太太發呆。

    夏正慎雖醫術很遜,醫理卻是不缺的。他站起來揉了一把臉,對大家道:“你們都出去吧,圍在這裡,對老太太不好。”

    舒氏跟二太太魏氏對視一眼,帶著各自的兒女退了出去。

    到了外屋,舒氏才得向二太太詢問老太太發病的情況。

    二房離得近,早上下人一發現老太太不對的時候,他們就被叫到了這邊,所以二太太比較瞭解詳情。

    二太太便將情況說了一遍,無非是早上起來,下人就發現老太太變這樣了。又感慨道:畢竟老人了麼,身體也沒以前那麼好,忽然變這樣,也很正常。

    夏衿聽得此話,倒不在意,將目光放到了夏袗身上。

    此時的夏袗比原來瘦了許多,面色蒼白,神情呆滯,身邊還時時跟著兩個健壯的婆子。感覺到夏衿的目光,她抬起眼,朝夏衿看來。

    夏衿朝她遙遙地點了點頭。

    夏袗猶豫了一下,看了大太太一眼,見她正吩咐下人什麼事,注意力並不在她身上,一咬唇,站起來朝夏衿走來。

    “哎,姑娘。”兩個婆子頓時緊張起來,一人一邊扶著夏袗的胳膊,不讓她亂走。

    夏袗低低說了什麼,兩個婆子朝夏衿看了一眼,這才緊跟著她到這邊來。

    “二姐姐。”夏衿朝她福了一福。

    夏袗卻一把將她扶住,嗓音一時哽咽:“對不起……”

    夏衿愕然,問道:“姐姐何出此言?”

    夏袗搖搖頭,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五妹妹不是那等攀龍附鳳的,否則當年也不會不願意沖喜。都是我連累了妹妹……”說到後面,泣不成聲。

    夏袗話沒說完,夏衿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朱家親事,雖說老太太糊塗,為了報復三房不惜搭上自己一個親孫女,可這又何嘗沒有夏正慎唯利是圖的原因?如果他肯勸老太太,不答應把夏袗送給朱友成做小妾,光是一個夏衿,老太太定然不會答應那門親事的。

    這女子,還真是善良。

    夏衿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道:“老太太如今病重,那些事二姐姐何必提及?且等老太太病好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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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2:0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排

    夏袗一頓,隨即明白夏衿的意思。

    老太太的情形,她剛才在屋裡也看到了,更聽到了仁和堂郎中和夏正謙父子的話,知道老太太是活不了了。如果老太太病死,她們做孫女的,必得守一年的孝,這一年裡,親事自然不會再被提起。

    她緊繃的面部表情終於松緩了下來。

    夏衿見狀,便知道她不會再覓死了。心下頓時一松。

    有些事情,她不方便說。但過不多久,朱府就會傳出消息來,或是將親事作罷,或是將親事延遲。她就不相信朱友成發現自己不能人道,還要堅持納她們進門的——如果那樣,他的死期就到了。反正在這世界,她既開了殺戒,就不介意再殺一個。那朱友成,在街上調戲婦女、甚至強搶民女的事沒少幹,死了倒為世界省了口糧。

    大家在外面或坐或站,沒有一人離開,即便說話也是壓低聲音,氣氛甚是壓抑。好在夏正謙他們並沒讓大家等多久,一頓飯功夫後,他們父子倆便陪著謝郎中匆匆走了進來。

    夏正慎聽到下人通報,連忙從屋裡出來迎接。那日在羅府謝郎中聽夏衿一席話之後,對她是極佩服的。此時並不敢對她的長輩托大,連忙還禮,語言裡也是極為客氣。

    看病要緊,幾人寒喧幾句,便帶著謝郎中進了屋。其餘人照著夏正慎的吩咐,仍留在外面,等候消息。

    不一會兒,謝郎中就出來了,跟夏家幾人說了幾句客氣話,拱拱手便離開了。仍由夏正謙父子倆送了出去。

    “怎樣?”大太太急聲問夏正慎。

    夏正慎搖搖頭,長歎一聲:“謝郎中也回天無力。”

    夏衿抬頭看了一下天時。

    “老爺,大老爺,快,快,老太太醒了。”屋裡忽然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個婆子,對夏正慎道。

    夏正慎二話不說。提起前襟抬腳就往屋裡跑去。

    大太太愣了一下:不是說不行了麼?怎麼這會兒又醒了?

    倒是二太太明白。輕聲對舒氏道:“怕是迴光返照了。”說著,招呼著大家一起進了屋子。

    一進屋,就看到夏正慎跪在床前。泣不成聲:“娘、娘,您怎麼樣了?”

    老太太直愣愣地瞪著眼,嘴裡嚅動著想要說話,還掙紮著想要坐起來。

    夏正慎在醫館幹了多年。自然知道老太太此時是迴光返照。既然救不活了,此時他心裡倒盼著老太太交待些後事。比如將金銀藏在哪兒了——分家的時候說好了的,老太太的體已歸他。他倒不怕夏正浩和夏正謙來搶他的東西。

    所以眼見得老太太要坐起來,他也顧不得其他,上前一步親手將老太太扶起來。靠在了他的肩上。

    “呵呵咯咯……”老太太想說話,喉嚨裡卻只能發出些怪聲音,手還抬了起來。指向門口。

    大家扭頭一看,卻是夏正謙和夏祁送了謝郎中回來。正站在門口。

    大家轉回頭來,便看到老太太滿臉怒容,嘴裡“呵呵”不停,指著夏正謙和夏祁的手顫抖不已。

    尼瑪,快要死了還不讓人省心。現在這樣,不是平白讓人猜測是三房父子害死的她麼?

    夏衿心裡罵了一句,擠上前去,對夏正謙道:“爹,祖母想是口裡有痰,說不出話。您用針刺她天突穴、水突穴、中府穴、玉堂穴……”

    夏正謙哪裡知道老太太如今這樣,都是自家這煞星女兒幹的好事?他雖對老太太不滿,但要說盼著她死,卻是一絲都沒有的。此時能救老太太,他絕不會吝嗇半分力氣。

    聽了夏衿的話,他忙從懷裡掏出銀針,照著夏衿所說的幾個穴位刺了下去。

    刺到最後一個穴位時,“噗”地一聲,一口濃痰被老太太吐了出來。丫鬟在夏衿的吩咐下,早已準備好了痰盂。此時接了,連忙端了出去。

    “咳,咳咳……”老太太咳嗽兩聲,喘了幾口粗氣,這才指著夏正謙道,“把、把這孽畜趕出去,免……免得髒了我的屋……”

    夏正慎為難地看了夏正謙一眼。

    老太太又道:“我……我死了,也不要他們……守孝。我……不是他母親,他不許……跪我……”

    聽得這些話,夏正謙心裡五味雜呈。

    兩人好歹母子一場,老太太雖時常罵他,他卻叫了老太太三十幾年“母親”。即便怨恨,他對老太太也是有孺慕之情的。沒想到老太太對他除了恨,再沒有別的感情。便是死,也不肯叫他磕一個頭,給她披麻戴孝。

    見夏正謙呆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老太太那裡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眼看就要斷氣了,仍顫抖著手,指著夏正謙不肯放下。

    夏正慎只得開口道:“老三,你先出去。”

    夏正謙目光複雜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轉身出了屋子。

    舒氏和夏祁、夏衿也跟了出去。

    四人剛剛在院中站定,就聽得夏正慎的一聲慘叫“娘”,屋子裡傳出一片哭聲。

    夏衿輕輕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張開了自己白皙而纖細的手。

    她不是天生的冷血殺手,上輩子走那條路,也是被逼於無奈。現在她有溫暖的家,有疼愛她的父母兄長,這雙手,她本不想再染鮮血了的;又思及老太太是被丈夫背叛、因妒成恨的心理扭曲的女人。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下心頭戾氣,沒有殺人。

    無奈老太太逼她太甚。

    如今,這雙乾淨的手,終於染上了鮮血,她並不開心。

    她聽到舒氏走上前去,在夏正謙身邊耳語:“相公,要是咱們不哭靈守孝,外人不知情,定然會指責祁哥兒德行有虧……”

    夏正謙還沒想到這個。聽了這話,既驚且怒。

    命令是老太太下的。要改變這個命令,只有讓老太太改口。可如今,老太太已死了,陰陽相隔……

    他和舒氏、夏祁對視一眼,大家愁腸百結,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夏衿握起拳頭。收回手來。心頭瞬間變得冰冷。

    死老太婆,便是死了,還不肯消停。竟然使出這種陰招害人。

    她上前幾步,湊到夏正謙和舒氏身邊,輕聲道:“爹,你跟大伯講。如果不讓咱們哭靈守孝,那就等於將我們趕出家門了。從此我們跟大房、二房行同陌路、再不是一家。有事他們再不用招呼咱們。”

    夏正謙和舒氏眼睛頓時一亮。

    以夏正慎那為利是圖的性子,必然不會為了一個死去的老娘,得罪前途無量的三房。至於夏正浩,那是個重名聲的。三房傳出德行有虧的名聲。于二房也沒甚好處。畢竟在外人看來,他們都是一家人。

    夏正謙回頭向羅叔招了一下手:“你去裡面,把這話轉告給大老爺。”

    羅叔低頭拱拳。往屋裡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出來了。道:“大老爺和二老爺請三老爺、三太太進去哭靈。”

    夏正謙和舒氏大松一口氣,急步進去哭靈。

    此時天氣漸漸熱起來了,不宜停靈太久;而且請和尚誦經,維持靈堂的正常運轉是要花錢的,精打細算如夏正慎自然是不肯的。再說,小戶人家也沒那麼多講究。

    所以老太太只停靈了三天,便被送到城外去,跟夏老太爺一併葬了。

    為了夏祁的名聲,夏衿這幾日並沒有偷懶耍滑,而是老老實實按點到靈前哭泣跪拜,只在休息的時候,偷偷換了夜行服,跑到塘西去給蘇慕閑換裝喂藥。

    蘇慕閑的身體果然如夏衿所料,內外疾病一起發作起來,自那日被夏衿打暈起,他就再沒有醒來,傷口紅腫,高燒不退。夏衿又不能時時守在他身邊照料,沒奈何,只得派魯良去照料他。

    她用魯良這麼久,對魯良的為人極為滿意:忠心,有幾分機敏,辦事穩重又不多嘴;最重要的是,他的妻子、女兒都在夏衿掌控下,出賣夏衿對他沒好處。所以派他去照料蘇慕閑,夏衿是極放心的。

    魯良平時在夏宅,就幫夏衿駕個車,別無他事。他們一家算是舒氏分派給夏衿所用的下人。所以在哭靈守靈的混亂之際,饒是舒氏這個三房的當家主母也沒發現少了個人。

    送了葬回來各自歸家,夏衿沐浴換衣後,就將自己打扮了一番,照著鏡子化妝成一個陌生男子的模樣,從牆頭跳出,出門去找四處房子。因不願意讓人知道她租的房在哪裡,這一次她並沒請于管家、劉三和魯良幫忙。而且蘇慕閑只是暫住,傷好之後就會離去,她的要求並不高,只要離夏家近就可以了。

    走了一陣,尋了兩個中人來問,她終於租定了一處宅子——位於城南,價錢不低,且要交三個月定金。好在夏衿如今手頭寬裕,將房子租了下來,只等晚上過去將蘇慕閑搬過來。

    將這一切辦完,夏衿才回到家裡補眠——這幾日,休息的時間本就不多,她還要跑去塘西給蘇慕閑診病,端的辛苦。意志力和武功高強如她,也有些吃不消的。

    夏衿在家裡呼呼大睡,而隔壁院裡,羅騫卻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院裡走來走去,望著夏家宅院牆頭,滿臉焦急。

    “公子。”于管家從外面進來。

    羅騫一改平時的沉穩,急步上前問道:“見著魯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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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世界太亂

    于管家搖搖頭,頗為納悶地道:“沒見著,那傢夥倒像是失蹤了一般,這幾天都沒見人影。即便是夏家辦喪事,他一個粗使下人,不應該被綁在夏家宅子裡不出來呀。我托了人去問,都說沒見著,不知跑哪兒去了。”

    羅騫的眉毛蹙了起來。

    于管家見狀,猶豫了片刻,道:“小人倒是有個主意。”

    羅騫抬眸:“你說。”

    于管家張嘴欲說,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算了,這主意不好,還是別想罷。”

    羅騫不耐煩了:“叫你說你便說,羅囉嗦嗦做什麼?”

    于管家只得道:“小人去夏家,說您生病了,請夏公子過來看看。夏家兩兄妹中,夏公子是不懂醫術的,如此,能來的就只能是夏姑娘。”他頓了頓,“即便來的是夏公子,把事情跟他透露一下,總比就這麼等著的好。”

    說完這話,他便有些惴惴。

    方法是好方法,但古人忌諱較多,羅騫又生過一場重病差點沒了。他這時候拿“公子生病”做藉口,這不是咒自家公子生病麼?被夫人知道了,不死都得脫層皮。

    卻不想羅騫一點也不在意,點頭道:“行,那就這麼辦。”隨即又叮囑一聲,“如果來的是夏公子,你不要往這兒帶,將他帶去對麵茶館。”

    這座宅子,以後會是他跟夏衿會面的地方。他不想讓夏家人知道,免得他們多想,往後去留心夏衿行蹤。

    于管家答應一聲,複又去了夏家。

    那邊廂夏祁吃過早飯,正在廳堂裡坐著。跟夏正謙和舒氏商議是否要去崔先生家一趟。

    按理說,他得了縣案首,第一時間內就要去拜謝崔先生的,偏不巧他這一考完,夏老太太就去世了,根本沒給他去崔先生家道謝的機會。而如今他是重孝在身,又不宜上門。

    “讓羅大帶上重禮。過去幫你解釋一聲。崔先生最重孝道。必是能理解的。”夏正謙道。

    夏祁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心頭未免有些鬱悶。

    他讀書正在興頭上呢,恨不得時時跟在崔先生身邊聽他教誨。現在守孝一年,他不能去登門了。不光荒廢一年光陰,沒准一年後崔先後就要把他給忘記了,再不願意這麼時時帶著他讀書。

    三人正商議著要備什麼禮,就聽得下人來報。說羅公子有病,想讓自家公子過去給瞧瞧。

    夏正謙和舒氏都抬起頭來看向夏祁。腦子裡想的卻是夏衿。

    夏祁年輕,又不在醫館坐堂,即便有以往的醫案傳出,大家的想法依然跟沈立文夫婦一樣。只肯相信自己看熟的郎中,不肯將自己的命交給小年輕去冒險,所以這麼久以來。並沒有多少人找夏祁看病。即便有,夏正謙和邢慶生在夏衿的指點下。也能將病看了。有夏正謙這麼一個有經驗有口碑,醫術似乎不在夏小郎中之下的老郎中看病,大家自然十分放心,再不提找夏小郎中的話。

    唯有羅騫,得了病一直是找夏衿看的——兩人私底下的接觸,夏正謙和舒氏並不知道。在他們看來,自打夏衿治好了羅騫的病,又賃好這宅子之後,夏衿就沒怎麼跟羅騫接觸了。倒是夏祁跟羅騫越來越要好。

    夏正謙站了起來,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夏祁:“要不我去看看吧。”

    夏祁卻知道夏衿時常跟羅騫接觸。但他以為羅騫並未看穿他和夏衿的身份,夏衿給他的印象又那麼彪悍,在男女接觸時不是個吃虧的主兒,沒准還把羅騫坑得滿頭的包,所以他不光沒對羅騫起什麼防範之心,反倒對他十分同情。

    此時聽聞羅騫病了,他便心裡生疑,覺得是羅騫找夏衿有事,生病只是藉口。

    他對夏正謙道:“羅大哥請的是我,我先去看看吧。不行我回來跟妹妹討教一下,再去給他開藥。”

    “也好。”夏正謙又叮囑,“以後你看著你妹妹些,少讓她扮成你的模樣跟羅公子接觸。這些世家公子,不是咱們家能配得上的。一旦出了什麼事,你妹妹就只能去給人做妾。”

    夏祁也被朱家這事給嚇了一跳。雖覺羅騫不是那樣的人,卻也想多了些,覺得要是羅騫不能保證娶他妹妹為正妻,以後兩人最好還是不見面的好。

    於是他也不跟夏衿商量,帶著自己的小廝便跟于管家去了羅府對面的茶樓。

    于管家來時是做了兩手準備的,一見從夏家出來的是夏祁,就趕緊讓樂山去報信。待夏祁跟于管家步行到茶樓時,羅騫也緊跟著到了。

    兩人要了個雅間,摒退了下人,坐下來喝茶吃點心。

    羅騫先寒喧,問了一遍老太太的喪事,又勸慰他不要太過傷心;接著又問起科舉的事,以及往後的安排,這才切入正題:“我聽聞,朱府大公子身體有恙,這兩日不光請了謝郎中,還請了丁郎中去看診。”

    夏祁大喜,差點掩飾不住嘴角的笑容。

    病了好啊,最好病死了算。如此他的寶貝妹妹就不用去給人做小妾了。

    md,那畜生不如的東西連他妹妹一根手指頭都配不上,竟然還想要納妹妹做小妾,簡直是找死——他對夏衿兇悍的認知,可比夏正謙和舒氏清楚多了。朱友成納他妹妹,就是找死。可死了也挽回不了夏家的損失啊:夏衿即便能再嫁,也終是不夠圓滿。

    不過羅騫下一句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我就擔心丁郎中看不好,他們會來請你。”

    夏祁嘴角的弧形就僵在了臉上。

    這裡雖說是雅間,但木制的閣樓並不十分隔音。夏祁湊近羅騫,輕聲問道:“他得的是什麼病?”

    丁郎中都治不好,想必病得不輕。最好這一刻就死掉!

    羅騫眨巴一下眼睛,低聲道:“不能人道。”

    夏祁:“……”

    當機了好一會兒,夏祁這才算是回過神來,緊接著許多槽點都湧上了心頭。

    第一個想法就是:不能再讓妹妹跟羅騫接觸了。這些男人,真是口無遮攔啊,什麼話都說!要是今天來的不是他而是妹妹……

    這麼一想,夏祁頓時淩亂了。

    淩亂之後,他的嘴角再次翹了起來。

    不能人道好啊,如此一來,連妻子都不需要了,哪裡還需要納小妾呢?這親事,定然不了了之了。

    高興過後,他又臥槽:md,不能人道這種病,竟然想請妹妹過去給他治,這特麼是耍流氓知道不?

    這麼一想,他又淩亂了。

    世界太亂,他決定回去就跟妹妹好好談一談,以後乖乖呆在家裡,再不要到處亂跑了。外面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啊。

    羅騫見他發了好一會兒呆還沒拿出個章程來,挑眉問道:“你準備怎麼辦?”

    對啊,怎麼辦?

    夏祁這下回過神來了。

    朱友成的老子是知府,朝庭命官;他家是平民,秀才的身份還沒被認證呢。地位懸殊太大,他完全不能抗衡。朱家要請他去看病,他必得前往。否則,朱知府到學政面前說幾句壞話,他到手的秀才功名怕是要飛了。

    可不要說妹妹,即便是他裝模作樣去朱府看病,一想朱友成這病,也太噁心人啊!

    “朱家求親之事,必有背後指使者。”羅騫見他似乎沒想明白,只得出語點破,“而且此人定與你家有齟齷。否則朱公子並未見過你姐姐、妹妹,她們又沒豔名傳出,怎麼就偏要納她們為妾呢?我怕到時候,朱友成不能納你姐姐、妹妹了,就會在你身上做文章,說你治不好病,將事情賴到你頭上。此時你功名未定,可不能有一絲不好的風評。”

    夏祁被夏衿教養,近來頗有長進。這等事,即便羅騫不說,待他回過神來,也能慢慢品出來。只事情大大出乎他的認知,他才慢了幾拍,沒有立時反應過來。

    此時經羅騫這麼一點拔,他心裡頓時一沉,皺眉想起對策來。

    不一會兒,他抬起眼來:“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去崔先生那裡讀書,近期內就不回家了。”

    雖說如此做對崔家有些失禮,但相處一段時日,他深知崔老先生是不講究這些的。勤奮好學,取了功名仍一日不肯放鬆,也沒有半分得意,卷了鋪蓋又繼續孜孜以學,這才是崔老先生最欣賞的做法。

    羅騫望向夏祁的目光終於露出了欣賞之色。

    他自認與夏衿心意相通,從此關係匪淺,此時便是帶著考校小舅子的心態來問夏祁的。如果夏祁或腦子糊塗,或性情軟弱,或能力不強,他就得花些精力來幫夏衿調教夏祁。否則,夏家三房的重擔都壓在他未來媳婦身上,他不要太心疼哦!

    “你趕緊回去收拾東西吧。你父母、妹妹這邊,我幫你照顧著,不會讓他們有事的。”

    夏祁站起來,對著羅騫深深作了個揖,感激道:“多謝羅大哥了。”

    帶著小廝出了茶樓,走在回家的路上,夏祁才發現羅騫的態度有些不對:照顧父母、妹妹,他的口氣為何這麼理所當然?就好像他是他夏祁的姐夫,照顧他的父母、妹妹是應當應份似的。

    臥槽,羅騫不會是對自家那能幹的妹妹有意吧?難道,他也想納妹妹作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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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談心

    望著夏祁的背影隔入了街上的人群中,羅騫這才起身,緩步往外走去,不緊不慢地跟在了後面。

    于管家見羅騫所去的方向竟然是夏宅,欲言又止,終是選擇一言不發,與羅騫一起去了夏宅隔壁的宅子裡。

    隔一堵牆,夏祁帶著滿腹心緒進了門,直奔正院。

    因是熱孝,夏正謙並未去醫館,跟舒氏正坐在堂屋裡說話,見夏祁沉個著臉走進來,忙問:“怎麼回事?羅公子的病情很不好?”

    夏祁搖搖頭:“他沒病,叫我出去是跟我說一件事。”說著,便將羅騫的話都說了一遍。

    夏正謙和舒氏聽了這話,也是喜憂交加,站起來道:“我們去給你收拾東西,你趕緊走。”說著,忙忙地就出去了。

    夏祁則藉口安慰妹妹,去了清芷閣。

    那邊夏衿好不容易睡了個懶覺,才剛起床洗漱妥當,正準備吃早餐,就聽到茯苓說少爺來了,抬起頭,就看到夏祁的臉黑得跟鍋底似的。

    “怎麼了?誰惹你了?”夏衿很好奇。

    夏祁是個溫和性子,很少無緣無故發脾氣。如今老太太死了,大房、二房都怯了膽,不敢招惹三房。除了他們,還有誰惹得夏祁如此不高興?

    夏祁沒有說話。在夏衿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就這麼定定地望著她。

    夏衿摸了一把臉,笑道:“怎麼這樣看我?我臉上有花?”

    夏祁轉臉一瞪菖蒲:“你們都出去。”

    菖蒲看了夏衿一眼,見她沒什麼表示,揮了一下手,帶著薄荷、茯苓等人退了下去。

    夏衿聳聳肩,端起桌上的粥碗慢慢吃了起來。

    夏祁一陣氣惱。想要將夏衿狠狠地罵一通,但張了張嘴,卻發現最讓他邪火的那一部分,竟然沒法說。

    他頓時泄了氣,有氣無力地道:“剛才羅公子找我,跟我說朱大公子病了,可能會找我看病。他擔心有人在背後使壞。將朱大公子的病賴到我頭上。讓我避一避。爹娘在那邊收拾東西,我馬上就到老師那裡去了。近期內,就不回來了。”

    夏衿倒是停了箸。認真地聽他把話說完,這才提起筷子,夾了一筷香油拌過的鹹菜,慢悠悠地嚼著。

    夏祁見她不說話。恨不得把她手上的筷子搶過來。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只得放棄這個想法。狠狠道:“你怎麼不說話?”

    夏衿將嘴裡的東西咽下,這才抬起眼皮,搭了夏祁一眼:“你是不是想讓我以後少出去,再不許跟羅公子他們接觸?”

    “……”

    夏祁被她一擊而中。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知道?”

    “就你!”夏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什麼都掛在臉上。想不知道都難。”

    夏祁的臉紅了起來。

    拿了個秀才功名,他一下子就覺得自己長大了。是這個家裡的頂樑柱了,所以才覺得自己該管一管妹妹了。可現在,兩句話就被夏衿拍了回去,打回了原型。

    他甕聲甕氣地道:“我是為你好。好好一個女孩兒家,整日扮成男人樣。他們又不知你是女人,說話沒個顧忌。你這樣,我怎麼放心?”

    他抬起眼,又道:“我現在考上秀才了,以後家裡但凡有事,就交予我,不用你拋頭露面,再操那麼多心。”

    夏衿知道夏祁是為她好,有個哥哥這麼護著自己,她也很是心暖。

    但她卻不能慣夏祁這毛病。

    她嘲諷地一笑:“是啊,現在家裡有好宅子住,有錢花,開著醫館,打出了名聲,而且再不用受那邊府上的氣,於是就用不著我了。此時便嫌我拋頭露面,給你這個秀才老爺丟臉了。”

    夏祁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當初三房被老太太欺淩得生不如死,是夏衿謀劃著分了家,憑著跟羅騫的關係低價賃了這座宅子,又用她給人看病的錢開了醫館,讓大家過上好日子。這會子什麼都好了,就讓她裝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頗有些過河折橋,忘恩負義的味道。

    要是以前,夏祁定然就這麼給夏衿帶歪了去,兇殘鎮壓了。

    可現在夏祁也不是小綿羊了,他雖心裡有愧、滿臉通紅,仍奮力反抗,挭著脖子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夏衿斜倪著眼睛望他:“難道你不是叫我不出門?”

    夏祁噎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道:“外面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是怕你受委曲。以前是我無能,不能護著你。現在我有能力了,就不能看你這麼操勞。我也不是要關著你不許你出門,只是覺得你不用這麼辛苦,什麼都往自己肩膀上扛。每日在家裡看看書、繡繡花就好,其他的,交給我就好了。”

    夏衿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著夏祁,嘴角終於禁不住地往上翹。

    她這位名義上的兄長,實際上的弟弟,終於長大成人了,知道心疼她、體恤她了。

    可是她語氣仍是淡淡:“可我要是喜歡呢?我喜歡過這種日子,不喜歡被關在家裡呢?”

    看到夏衿嘴角的笑意,夏祁以為她終於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大松一口氣之餘,正滿心欣慰,可接著,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話,他臉上剛露出一半的笑容停滯在了臉上,身子頓時垮了下來。

    可不是,如果這種日子是妹妹喜歡的呢?

    夏衿早飯也不吃了,就這麼眼定定地瞅著夏祁,等著他的回答。

    夏祁也沒憑意氣說“行”或“不行”,而是認真地想了一回,終於有氣無力地道:“你要是喜歡這樣,自然沒問題。只是我希望你跟那些男人接觸的時候,多注意一下。你雖然能幹,卻不是什麼東西都懂,別讓人騙了去。”

    夏衿的臉上這才露出一個大大的甜美的笑容來,沖著夏祁點了點頭:“你放心。這世上,只有我騙人,沒有人騙我的道理。憑他是誰,敢招惹我,准是活膩歪了。”

    夏祁打了個寒戰。這才想起,他妹妹是煞星,不是小白免。羅騫跟她接觸,還不定誰欺負誰呢。

    既然戰鬥力強,夏祁乾脆就挑明瞭說:“那你心裡可要想清楚,羅公子雖長得好,學問也不錯,但以咱們的出身家境,是配不上他的。即便他不在意,還有他家人呢。他娘一心想讓他有個好前程,必然給他配個世家女。你要不想做妾,可千萬別聽他花言巧語,被他哄了去。我別的不擔心,就只擔心這一條。這一條你要是能做到,我就不管你。”

    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妾的地位,你是知道的。大伯、二伯他們家,那些小妾過的是什麼日子!章姨娘別看挺風光,可哪次宴會別人請她?誰將她看在眼裡?根本上不得檯面!你要不想一輩子受窩囊氣,就千萬別動去給人做妾的心思。男人嘴裡的話,都是靠不住的。”

    這一回夏衿是真的被感動了。

    她沒想到夏祁在這個問題上想得這麼細。要不是為她好,他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哪裡會想這個?

    她的眉眼柔和下來,聲音也變得暖暖的:“哥,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給人做小妾的。我還沒那麼自甘下賤。”

    有了夏衿這句話,夏祁算是徹底放下心來:“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他站了起來,“那邊應該收拾得差不多了,我還得去挑些書,就不跟你多說了。這段時間我不在家,爹娘那裡還得你費心多照顧些。”

    “嗯,放心吧。”夏衿也站了起來。

    待得兄妹倆去到外面,夏正謙和舒氏已把各樣禮物和吃的、穿的都收拾好了,一齊放到了馬車上。這時舒氏才發現魯良不見了,問夏衿:“魯良呢?怎麼不在家?”

    “哦,我讓他去幫我做一件事,你讓劉叔趕車吧。”

    魯良既給了夏衿使喚,舒氏便不再問,喚了姓劉的下人過來駕車。

    夏祁回房包了一包書,便上了馬車,跟父母、妹妹告別。

    原先夏祁也去崔先生家住過一陣,夏正謙和舒氏倒也沒多少不舍,叮囑了幾句,便讓劉叔啟程。

    送完夏祁回到家,夏衿想了想,瞧了瞧隔壁的牆頭,叫了菖蒲過來,跟她耳語了幾句。

    菖蒲自打跟著夏衿,神經已被練得極強大了。聽自家姑娘說要翻牆到隔壁去,她臉色都不變,只指著夏衿身上的衣服問道:“姑娘您不換身衣服?”

    夏衿低頭看看自已身上的家常服,想了想,覺得確實有些隨便了,容易被人看輕了去。便回房去換了一件半新舊的衣衫。待菖蒲將院裡的下人都引開,便跳過牆頭,到了隔壁院子。

    隔壁的格局跟夏宅一模一樣。夏衿過去,便是一個小院,出了小院,再往前走,便聽到正院裡有腳步聲,進去一看,正是于管家在那裡來回踱步。

    “于管家。”她走進去,叫了一聲。

    于管家被嚇了一大跳。

    他能被羅家母子器重,不光是他辦事能力強,也是因他身上有武功的,辦什麼事都比較好使。可這會子,夏衿進來了他都不知道,難道夏衿還是個武功高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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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2:0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驚喜

    待轉過頭,便看到夏衿婷婷玉立地穿著女裝站在那裡。

    夏衿接手這具身體以後,吃些藥好好地調養了一番,又每天鍛煉,營養也跟上了。這段時間,不光長高了一些,皮膚也白皙紅潤得跟瓷一樣,透著一種玉光。再配上那黑亮有神的大眼睛,清冷疏離的氣質,往那裡一站,竟然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于管家雖不是第一次見到著女裝的夏衿,但每次見她,都是許多人的場合,他自然不好意思盯著人家女孩兒看。這會子乍一見夏衿這樣打扮,不由得看呆了去。

    夏衿見於管家傻愣愣地站在那裡,半天不接話,眉頭不由得一蹙,正要再開口,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廳堂裡傳了出來,轉頭一看,羅騫已站在了門口。

    “夏衿。”羅騫的聲音有些高昂,似乎很激動。

    夏衿沖他一笑,提起裙擺上了臺階。

    羅騫的目光隨著她的身影移動,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仍未從那雙黑水銀裡拔出眼來——這也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夏衿的長相,原因跟于管家同。

    夏衿看他跟于管家一樣呆,調皮心一起,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頓時把羅騫鬧了個大紅臉。

    “咳……”羅騫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對於管家一揮手,“你下去吧。”

    于管家:“……”

    這就是院子了好不好?我還能“下”到哪裡去?

    他只得退到院子外面去。

    到了院外,他又糾結了。樂水已被羅騫打發回去了,這宅子裡只有他一個下人。羅騫跟夏衿指定要到屋裡說話的,他現在呆在院子外面,離得太遠。一會兒公子在屋裡有什麼吩咐。叫他他也聽不見呀。

    咳,那都是藉口。其實吧,他就想知道自家公子跟夏姑娘說些什麼。

    羅騫與夏衿進到廳裡坐下,第一句話就是:“往日你穿女裝時不好意思看,今天才知道你本來的樣子。你跟你哥哥,長得並不是一模一樣。”

    她白了羅騫一眼:“同性的孿生兄弟或姐妹才一模一樣,異性的是不一樣的。”

    “哦。這我倒是不知道。”說著。他又仔細地端詳了夏衿幾眼——這算是自家未來媳婦了,即便看上幾眼也不算失禮了。

    饒是夏衿臉皮厚,也被他看了個大紅臉。她乾脆舉起袖子來。擋住了羅騫的目光。

    這舉止十分有趣,羅騫不由得輕笑起來。

    夏衿放下袖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才問道:“朱友成到底是受誰人指使。你查出來沒有?”

    羅騫漸漸收起了笑容,望著門外。眸子也冷了下來:“是羅宇。”

    他轉頭看了夏衿一眼:“我打一開始就懷疑是他。只是這段時間他被打了,身邊的下人也因上次的事被遣的遣,賣的賣,被我安插進去幾個人。一直盯著他,並沒發現他有什麼舉動,所以我開始就沒查出來。”

    “後來我才發現……”他冷笑一下。轉過頭去望著門外,“章姨娘有個遠房親戚。早在兩年前就被她送給了朱友成作妾,還幫他生了個兒子。想必那女人遵照著前頭的吩咐,一直在朱友成耳邊吹枕頭風,這才有了到你家提親的事。”

    夏衿歎息:“你家章姨娘,埋棋子還埋得挺深的,是個人才,可惜沒用到正道上。”

    羅騫的眼眸越發的冷凜。

    夏衿知道提起章姨娘,羅騫定然不舒服,她轉移話題道:“可我只是你一好友而已,你那位大哥他有必要咬著我不放嗎?”

    羅騫冷哼一聲:“在我家宴會上,你不是壞了他的大事嗎?他這人,睚眥必報。”

    夏衿搖搖頭,提醒道:“他最恨的人是你。依我看,你還是小心些吧。”

    羅騫點點頭:“他是恨我,恨不得我死,這個家就是他們兄弟兩人的了。我死了,他再把我娘一害,攛掇著把章姨娘接回來扶正了,他們便一家人開心過日子。”

    他轉過頭來,輕哼一聲:“可惜,我爹還不算糊塗人,最恨兄弟鬩牆,偏還是衙門裡專門審案、查案的,章姨娘和羅宇怕做得不仔細,被我爹察覺,得不償失,所以不敢輕舉妄動。我生病那次,他們也不過是順勢而為。前幾日宴會上是被逼得狗急跳牆了才布了個局,但終不敢害人性命,只拿婚姻作文章。”

    夏衿蹙了蹙眉,沒有說話。

    照她看來,以前羅宇尚還有底線。現在章姨娘被驅,他被懲罰,以後想來也會被冷落,又要娶李玉媛那樣的妻子,到了這種地步,沒准他覺得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這樣的人,就會破釜沉舟,做出瘋狂的事來。

    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出手把他打死打殘,不能再為禍人間。而不是老這麼被動的挨打。

    但羅宇終究是羅騫的大哥,這種事,她自然不好給什麼提議。

    羅騫見她不說話,以來她被自己那話嚇住了,轉過頭來,柔聲道:“別怕,有我呢。我必不會讓他再害你們。”

    夏衿“嗯”了一聲,沖他一笑。

    “朱友成那邊,你也放心。如今查出來是章姨娘那親戚搗的鬼,解鈴還需系鈴人,我會從她那處下手,讓她勸著朱友成給你們一個准話的。”

    夏衿嘴角一勾:“如此一來,那邊就不會懷疑下藥之事了,甚妙。”

    羅騫轉過頭來,望著她,目光灼灼。

    天下女人,還有誰如此聰慧,又有誰能如此懂他的心?

    夏衿被他的熾熱的目光看得心頭一跳,連忙將臉移開去,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這一年內,我定會說服我娘的。一年後你出孝,我就上門提親。”羅騫發誓一般,低聲道。

    夏衿心念一動,眼睛盯著地下,睫毛撲閃,沒有說話。

    她腦子裡浮現出夏祁所說的話來。

    她抬起眼來,與羅騫對望。

    或許,她應該對他有些信心罷?

    沉默了一會兒,她扯開話題:“臨江城裡,你可有什麼認識的人可以做酒樓掌櫃的?”

    “嗯?”羅騫有些詫異,“你要給岑家那個酒樓招個掌櫃?”

    夏衿點點頭:“我想要個人,專門幫我處理人情上的事務。”

    因為事情太多,酒樓並沒有按時開業。現在夏祁的童生試考完了,老太太的喪事也辦完了,酒樓那裡,就得儘快開張起來。

    只是問題來了,夏祁為避開朱家事,去崔先生家了,她自然不能再扮成他的模樣到處跑。董岩層次不夠,對臨江城官宦權貴這種層面的人認識不多。而酒樓的定價、檔次註定了要走上層路線的,這就要求有一個場面上的人幫著張羅人情來往。

    原來在這個問題上,夏衿不想求羅騫的。可現在他不是自己人了麼?她有難處,不找他找誰啊!

    羅騫認真地想了一回,對夏衿道:“白家,白通判家,你知道吧?”

    夏衿點了點頭:“嗯,知道。”羅府宴的時候她還挨著白家姑娘坐呢。白家人教養不錯,給她的印象極好。

    “白家有個親戚,叫白琮,跟我是同窗,關係挺好。不過他父母去世了,寄居在白大人家,念書不行,考了幾次都沒考中個秀才,正不知幹什麼好呢。前一陣才托了我,叫我給他找點事做。他這人別的不行,就是一張嘴挺會說話。因在臨江讀了十年書,場面上的人也熟。要不,你什麼時候見見他?”

    “不用了。”夏衿擺擺手,“你覺得他好就行。”

    其實她是個操心的命,什麼都要自己挑選才放心。但羅騫辦事又不一樣,這人穩重得都不像十七歲的年輕人。羅騫既然說好,她覺應該沒問題。

    至於那白琮是白家親戚,跑來做酒樓掌櫃,白通判會不會說他,對酒樓有沒有影響,她一概不問。她知道羅騫肯定把這些因素都考慮進去了,否則不會介紹這麼個人給她。

    “你跟他說清楚,一個月五兩銀子的月例,只需要他招呼客人,處理矛盾。別的,都不用他管,也不許他插手。”她仍是醜話說在前頭。

    “嗯,我去跟他說。”羅騫道。

    事情說完了,夏衿看看天,站了起來:“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得回去了。”

    羅騫也知道她是跑出來的,心裡雖然不舍,卻也不好留她。兩人來日方長,要相處也不在這一時。他也站了起來,要送她出去。

    這一會兒,他才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怎麼來的?”

    夏衿是穿女裝而非男裝啊,身後也沒帶丫鬟,這樣直接出來,真的沒問題嗎?

    夏衿摸了一下鼻子:“我跳牆過來的。”

    “哈?”饒是羅騫一向沉穩,聞言也把嘴張成了“0”字型,眼睛瞪得老大。

    “那個……”夏衿略有些抱歉地道,“我師父……教過我些武功。”

    羅騫:“……”

    他此時的心情,就像你買了個房子,結果交了錢,卻忽然發現後面還帶著個大院子。那種意外的驚喜,真是讓人難以形容。

    夏衿見他滿眼放亮,嘴角不住地往上翹,看樣子沒受到驚嚇反而是一副驚喜的樣子,她滿意地抿嘴一笑,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筆挺的鼻子:“我走了。”不等羅騫回神,一扭身就跑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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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2:0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仍是那句臺詞

    然而一直等在院外的于管家就看到夏姑娘從院裡走出來,沖他點了一下頭,便朝後面的院子走去。

    “夏姑娘,那是後院。大門的方向在這邊。”他以為夏衿走錯方向了,忙道。

    “哦,我知道。”夏衿回了他一個微笑,繼續往後院走去。

    看著夏衿進了二門,于管家心裡一急,猶豫著到底是跟在她身後,還是急急回院裡稟報公子,就見羅騫從裡面出來了,問他:“夏姑娘呢?”

    于管家往二門一指:“去後院了。”

    羅騫急步往二門走去,還吩咐于管家:“在此等著。”

    于管家只得定在了原處,心裡卻是滿滿地好奇,不知夏衿一個人跑到後院去幹什麼。

    沒過多久,羅騫出來了,臉上還帶著笑意,顯得心情極好的樣子。

    于管家看到他身後空空如也,問道:“夏姑娘沒跟您出來?”

    “哦,她回家去了。”羅騫輕描淡寫地道,見於管家一臉驚愕的樣子,又補了一句,“她武功不錯。”

    于管家的眼睛頓時瞪得跟銅鈴一般大。

    看到于管家受驚嚇的程度跟自己一樣,羅騫的心情越發的好了。

    夏衿回到家裡,見菖蒲仍守在牆根處,而四周並沒有其他人。

    她拍拍手,對菖蒲道:“回吧。”

    過了一會兒,舒氏來看女兒,見夏衿叫人搬了椅子,坐在院子裡喝茶看書,她也沒打擾,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如今多事之秋,夏衿能安靜地呆在家裡。哪兒也不去,讓她十分滿意。回去把情況跟夏正謙一說,夏正謙也很欣慰。

    諸不知這乖乖呆在家裡的女兒,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便換了夜行服,跳上牆頭。她先在城裡逛了一圈,見四處都安靜。並沒遇見那晚追殺蘇慕閑的人。夏衿這才放下心來,去了塘西。

    “哚,哚哚……”

    屋裡伺候蘇慕閑的魯良聽得這有節奏的敲擊聲。連忙出來開了門。

    “今天怎麼樣了?”夏衿迎頭就問。

    “白天有一陣已不發燒了,晚上雖燒了上去,但沒昨晚那麼燙了。”魯良低聲道。

    夏衿走進屋裡,便對上了床上一雙晶亮的眼睛。

    夏衿笑了起來。走上前去問道:“你醒了?”

    蘇慕閑點點頭。

    “放心,他們已經撤了。我剛才在外面轉了一圈。都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蘇慕閑感激地道了一聲:“謝謝。”

    發了幾天高燒,他的嗓音很是沙啞。

    夏衿一擺手,伸出手給他拿了一下脈,點點頭道:“沒事了。再調養幾日就好了。”

    蘇慕閒扯了扯乾裂的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夏衿抬頭看向魯良:“這裡環境不好,我想給他換個地方。白天不方便。我現在就把他背過去。你先留在這裡睡一覺,明天天亮了再過去。”又把地址跟魯良說了。

    魯良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其實,到現在他還挺懵呢。

    他雖跟蘇慕閑打過一個照面,但印象並不深。而且那時的蘇慕閑是宣平候府的貴客,武安候世子,翩翩佳公子一枚,相貌英俊、衣著華貴、氣質高雅。眼前的蘇慕閑因被追殺,四處躲藏,早已不復原來模樣。衣衫破了好幾處,還染了血漬,五官凹陷,鬍子拉碴,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他根本認不出眼前這個是誰來。

    可那天一早,他就被自家姑娘拎到這裡來,叫他伺候這個病人。還沒等他發問,便又走了,除了一些醫藥上的叮囑,什麼情況都沒跟他說。

    他現在越發地看不懂自家姑娘,不光一身武功,開著點心鋪和酒樓,還去逛青樓,現在又跟這滿身血漬的男子關係莫名……

    魯良覺得,他都快要撐不住了。

    夏衿說完那話就沒再理他,轉過身去對蘇慕閑道:“你忍著些疼,我現在就背你過去。”

    蘇慕閑卻搖搖頭:“不用,這裡挺好。”

    夏衿是個土匪作風,做下的決定就容不得別人說“不”,她眼睛一瞪,道:“你少廢話。要是不想讓我再打暈你,就老實呆著別動。”

    想起前幾日見到她的情景,蘇慕閑老實閉上了嘴巴。

    “魯良,過來幫忙。”夏衿雖說可以扛起蘇慕閑就跑,但人家醒著,她也不能太過粗魯對待。轉過身去,在蘇慕閑面前半蹲下來。

    剛才還一陣腹誹的魯良,這次終於忍不住了:臥槽,這男人是誰呀,還讓咱家姑娘背他,來個肌膚之親,美的他吧?咱家姑娘可還沒嫁人啊!

    他可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可把他家姑娘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給看過了。

    魯良這一回沒有老老實實聽話,而是在夏衿旁邊也蹲了下來:“姑娘,這活你可不能幹,讓我背吧。”

    “行了,你就別裹亂了。外面還有人到處追殺他呢。你就這麼背著他慢吞吞地走在街上,走一會兒歇一會兒,沒出多遠就被人發現了。”夏衿知道魯良是好意,便也耐心地多說了幾句。

    蘇慕閑被人追殺的事,魯良被拎來第一天,夏衿就告訴了他,就是為了讓他小心些。

    此時他知道夏衿說的是實情,雖滿心不願意,他還是起身將蘇慕閑小心地扶到夏衿的背上。

    趴在夏衿那瘦小而柔軟的背上,蘇慕閑的眼淚差點沒掉出來。他的聲音沙啞而虛弱,卻有著異常的堅定:“放心,等解決完麻煩,我回來娶她!”

    夏衿身體一抖,差點他扔到地上去。

    “我說,你有完沒完?”她回過頭,氣勢洶洶,“來來去去就這一句,你換點新鮮臺詞行不行?娶娶娶,誰要嫁給你了?”

    蘇慕閑裂開乾裂的嘴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開門。”夏衿命令魯良。

    被蘇慕閑那句話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的魯良這才跑去開門,看著自家姑娘背著個一米八的壯小夥,仍是一副舉重若輕的樣子,走到外面然後如燕子一般,一躍就上了屋頂,三跳兩跳就消失在黑暗裡,再也不見了蹤影,魯良站在那裡,張大了嘴巴,半天回不過神來。

    夏衿和蘇慕閑一路無話,到了她新租的宅子裡,找到那間正屋,將蘇慕閑小心地放了下來。

    這房租得之後,她又新買了被褥帳子等日常用品,此時鋪在床上的被子還帶著太陽的氣味,十分乾淨好聞。蘇慕閑躺在那裡,百感交集。

    “來,我幫你看下傷口。”夏衿小心地給他翻了個身,露出後背的傷口。一看傷口的紅腫已消下去了,並且已經結痂,她大松了一口氣。

    掏出所帶的東西,用消過毒的棉花將原來的藥抹掉,重新上了新藥,再用乾淨的布條將傷口重新包紮好,夏衿扶著蘇慕閑躺好,對他道:“還過幾日,就差不多了。不過你這身體,且得養上十天半個月。否則以後怕是得吃大虧。你要惜命呢,就聽我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蘇慕閑點點頭,道:“我聽你的。”

    夏衿滿意地一笑,將東西都收拾好:“行了,你睡吧,我也回去睡覺了。還有三個小時就天亮了,你有什麼不方便的,忍忍吧,魯良天亮就過來。”

    蘇慕閑點點頭,眼看著夏衿將燈吹滅,借著窗外透過來的月光,目送她離開。

    蘇慕閑撿回了一條命,夏衿心裡也輕鬆許多。經歷過種種,夏衿雖然在賺錢,卻是將錢看得很輕,將家人、朋友看得很重。為免夏正謙和舒氏擔心,之後幾日她白天只呆在家裡,晚上去看一看蘇慕閑。

    為了好見面,她又跟羅騫約了個暗號:羅騫到隔壁屋子,想見她面時,就在那邊院裡一株高高的廣玉蘭樹上紮一朵粉紅色的絹花,她看見了就跳牆過去約會——說是約會,其實更像辦公。她不方便出去,就由於管家接手了酒樓的開張事宜。然後再通過羅騫的口,通報給夏衿。兩人小手也沒拉,情話也少說,偶爾脈脈含情對視一眼,彼此都已覺得甜蜜得不行了。

    這也怪不得他們,羅騫是古代男子,滿腦子禮儀道德、男女大妨。每日這麼偷偷摸摸約會,他已覺得是對夏衿的大不敬了。

    初嘗戀愛滋味的人都知道,初戀時一旦情動,那絕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眼裡腦裡全是那人的影子,無緣無故就要嘴角含笑地發一會兒呆。所以羅騫明知如此不敬,也禁不住心裡的渴望,每日都要到夏宅隔壁來坐坐,否則那一天他就看不進書去。

    就這麼矛盾的一個人,每日悄悄約會,看一看夏衿,跟她說幾句話,他都已有負罪感,哪裡還肯輕慢她、褻瀆她呢?所以,即便有很強烈的渴望,想要拉一拉她的小手,親一親那粉紅的臉頰,他都會懷著深深負罪感,將這欲望強壓下去。

    而夏衿呢?殺人她在行,可戀愛卻是第一次。她雖心思細膩,卻不是那喜歡風花雪月、傷春悲秋的女子。她喜歡看實際行動,不喜歡聽什麼海誓山盟。眼看著羅騫放著書不念,花那麼多時間來幫她張羅酒樓、操心瑣事,她就覺得已是滿心甜蜜,很是圓滿了。而且,古代女子最重矜持。太過輕浮,容易被人看輕了去。所以,羅騫恪守禮節,她自然也不肯越雷池一步。

    於是,約會就成了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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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勸

    蘇慕閑的傷口漸漸好了,但人卻變得越來越沉默。要是魯良和夏衿不跟他說話,他可以坐在那裡,半天不動也不說話。

    夏衿看不過眼了,坐到他面前,斜睨他一眼:“我說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他既搶了你的東西,那你搶回來就是了。用得著這樣半死不活的不開心嗎?”

    “可那是我弟弟。”蘇慕閑垂下眼來,看著手上的那杯茶,“我母親還護著他。”

    “嗤”,夏衿嘲諷地一笑:“那他兩次害你性命,他怎麼沒想你是他哥?跟這種畜生講情義,你還真是東郭先生!”

    “東郭先生?”蘇慕閑抬起眼來,“什麼東郭先生?”

    夏衿一愣,這才想起這是個架空古代,前世很多典籍這裡是沒有的。她便把東郭先生與中心狼的故事跟蘇慕閑講了一遍。

    說完她又道:“對壞人亂施仁義,你以為你就是好人嗎?東郭先生救了中心狼,那狼不光要吃他,還會再吃別人,這就等於間接害了別人的性命。你那弟弟對親哥哥尚且如此歹毒,對旁人如何,可想而知。你寬縱了他,就是害人。”

    蘇慕閑自小在寺廟裡長大,所受的都是“慈悲為懷”、“心存寬宥”,即便是壞人,也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寬和。他弟弟殺他,他也沒想過要殺回去。只想不明白為什麼至親骨肉,要為了那虛無的東西,非得你死我活。

    如今夏衿的一套歪理,顛覆了他的認知,卻又說得十分有道理,讓他腦子一片混亂。

    想不明白。他乾脆問了出來:“可我要是也去殺他,那不就跟他一樣,害了他的性命了嗎?那我跟他又有什麼區別?”

    “你殺他是因為他要殺你。”夏衿恨鐵不成鋼,伸手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如果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絕不允許你活在世上。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害人者。最是心虛,不見你死,絕不甘休。”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蘇慕閑喃喃地品味著這句話,品味完了之後,眉頭皺了起來。

    夏衿見他還是沒清醒,便拿羅騫的事做例子:“羅府那天宴會上發生的事。你知道吧?”

    蘇慕閑點點頭:“知道。他大哥想害他,被他回擊回去。反受其害。”

    “那你知道他以前被他大哥所害,差點死掉嗎?”

    蘇慕閑一驚,搖搖頭:“不知道。”又問,“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

    夏衿就把羅騫先頭因章姨娘和羅宇搗鬼,耽誤了病情,差點病死的事說了。

    蘇慕閑聽了這話。久久不語,好一會兒才皺眉道:“可羅三公子即便受害。也沒害他大哥性命啊。”

    “那是因為羅大公子沒有直接拿刀砍人!”夏衿一句話打破了他僅存的幻想,“可你弟弟呢?”

    蘇慕閑雙手捂著腦袋,再不吭聲。

    夏衿卻不放過他,又問:“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才是正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要是被你弟弟害死了,我救你豈不是白救?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蘇慕閑放下手來,挺直身體,抬起眼來看向夏衿。

    夏衿擺擺手:“行了,我不多說了。你自家的事,自己拿主意。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你以前那寺廟是回不去了的。你那好弟弟,一定派人守株待兔,等著你回去送死的,你可不要自投羅網。”

    她站起來,走了出去。

    第二日,懸在夏家三房頭上的那只靴子,終於落了地:朱家派人來請夏祁看病,得知夏祁並不在家,而是去了崔先生那裡,失望而歸,臨走前放下話來:“還請夏郎中派人去請了令公子回來,給我家公子看病。治好了,必有重謝。”

    話雖說得客氣,但威脅的意思仍在。雖拿定了主意,夏正謙和舒氏仍愁的不行,長籲短歎,一時又怕這樣得罪知府府上,引來禍端;一時又覺得朱大公子硬納夏衿作小妾,病死才好,這病絕對不能去看。左右搖擺,坐臥不寧。

    夏衿見狀,只得給他們也下一劑藥,佯裝生氣道:“你們既想兩邊周全,倒也容易,直接叫人將哥哥接回來,然後我扮成他的模樣,去給朱公子看病就是了。治好了病,我就留在那邊作妾不回來了,你們帶著哥哥,好生過活。”

    說著,她摔了衣袖就回了自已院子。

    蘇慕閑身上的傷漸好了,可以自由坐臥,魯良便被夏衿叫了回來,時不時地在府上露一露臉,只一天三趟去看看蘇慕閑。

    此時魯良便得了夏衿的暗示,悄悄跟夏正謙說:“小人這幾日被姑娘派去朱府門前打聽消息,聽說,朱公子得的是不能人道之病。這病也忒噁心了。老爺,您要是派姑娘去給他看病,即便朱府放姑娘回來,姑娘也沒臉回來了。”

    夏正謙大驚。

    他本就沒打算讓夏衿去給朱友成看病的,只是以一小老百姓的身份,得罪一州知府,他心裡不安而已。

    此時剛被女兒擠兌完,這會兒魯良又說這話,他頓時急了,急赤白臉地道:“我哪有說讓衿姐兒去給人看病了?不看病,他就算一知府,又能拿我怎的?我一沒犯法,二沒不納苛捐雜稅,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這麼一說,他的心倒定了下來,只等朱府的第二隻靴子落下來。

    沒想朱府那邊還沒消息,夏正慎倒上門來了,一進門就勸夏正謙:“我聽說朱府叫祁哥兒過去給朱大公子看病,怎的沒去?”

    夏正謙眼睛一眯:“你打哪兒得的消息?”

    夏正慎面露尷尬:“朱大公子不是袗姐兒未來夫婿麼?他病了,我自要打發人去看他一看。結果就說起了這件事。”

    說完他又道:“雖說祁哥兒功課要緊,可這不是才考完童生試麼?想要再考舉人,怕不得再隔兩三年?把他從崔先生家接回來,給朱大公子看了病再去,一來一回也不過是幾日功夫,耽誤不了什麼,你趕緊派人去接他回來。得罪了知府府上可不是耍的,莫要連累我等。”

    夏正謙氣笑了:“得罪了知府府上,我自會請罪,告訴他我們已經分家,此事不關你事。你大可放心,絕不連累你。”

    被夏祁硬壓了幾次,又沒了老太太的倚仗,夏正慎再不敢擺大房的譜,只一味和聲細語地勸夏正謙:“哎呀,你說你,犯什麼倔脾氣嘛?不就是治個病嗎?治好、治不好的,都落個人情不是?何必連面都不露一下,直接得罪人呢?”

    夏正謙這人吧,見不得別人對他好。對他稍微好些,他就硬不起心腸。更何況,夏正慎說的還挺有道理。

    可夏衿發脾氣在先,魯良說真相在後,兩下一夾擊,早已絕了他想四角俱全的心。

    “祁哥兒現在是秀才了,以後還要考舉人、進士。崔老先生說了,他要是再行醫,以後考官說上一句:既把精力都花在了行醫上,那就直接去做郎中好了,我們這邊,要的是專心治學的人,舉人還是取別人罷。如此一來,我家祁哥兒的前程不就毀了嗎?這先例,是萬萬不能開的。”

    夏正慎一小醫館的東家,哪裡知道崔老先生是誰?聽了這話,並不以為意。還待再說,就見夏衿從外面進來,對他施了一禮,道:“大伯,您這是被人當槍使了你知道麼?您想想,聽到我哥去了崔老先生家,為何朱家不敢強逼,還要把話說得那麼客氣?那是因為他們不敢得罪崔老先生。您要不信,出去打聽打聽崔老先生是誰。”

    夏正慎將臉一板:“我跟你爹說話,有你置喙的份麼?你娘都不敢說話,你插什麼嘴?出去!”

    這話一出,夏正謙頓時翻臉了:“我家的事,我女兒怎的插不得嘴?你雖是大伯,卻已分家,我家的事再不用你管。”又叫羅叔,“羅大送客。”遂端了茶。

    夏正慎氣得鼻子冒煙,一甩衣袖走了。

    他雖走了,且不甘心,又出去打聽了一轉,知道了崔老先生的名聲,以及他做高官的幾個學生,這才怏怏地閉了嘴,再不敢來三房聒噪。

    而夏正謙在家裡左等右等,就不見朱府再派人來逼迫,這才轉憂為喜,方信了夏祁和夏衿所說的話。

    為此,他對舒氏長歎:“孩子大了,本事、見識比我高出許多,以後這家裡的事,咱們再不用多操心了。”

    舒氏也心有蹙蹙焉。

    解決了這件事,那邊董岩又傳了話來,說白琮極好。雖出自白家,卻沒有什麼傲氣,為人活絡,是極理想的人選。夏衿便決定,擇日開張。

    那一日,岑家酒樓處,張燈結綵,敲鑼打鼓,鞭炮齊鳴。在行銷手段上,董岩盡得夏衿親傳,不用她多提點,便廣發宣傳單,前三天又折價大酬賓,將林同知寫的匾額掛上,提字也擺在了醒目的地方。再加上大家都知道這酒樓即便不是岑家所開,也有岑家的股子,門口還有白琮做知應,俱都前來捧場。一時之間,門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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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告別

    跟岑子曼一起開酒樓的事,夏衿跟夏正謙和舒氏提過一嘴,不過只是說幫他們照看著,並未說自己也出了本錢,而且還拿的大頭。否則他們追問起本錢從何而來,夏衿就不知道如何說起了。

    如今酒樓開張,夏衿跟舒氏說了一聲,穿著女裝坐著馬車去酒樓附近呆著,再派董方去酒樓裡轉了兩圈,回來稟報道:“各處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小人往那裡一站,便有人上前來招呼我;我又聽桌上的那些客人誇讚菜的味道好,菜式也新穎。”

    夏衿滿意地點了點頭。

    董方瞅了瞅夏衿,又道:“剛才小人還看見了羅公子,跟林公子、白公子他們在一起,正往樓上雅間去。”

    “哦?”夏衿想起昨日見羅騫,他並未跟她提及此事。此時叫了這麼一些衙內來,必是邀來為酒樓做宣傳的。

    她心裡暖暖,放下車簾,吩咐魯良:“回罷。”在羅騫在,今天的酒樓出不了亂子。

    將夏衿送回家,魯良便又去了蘇慕閑所住的院子。

    如今蘇慕閑身體漸好,但他終是一介貴公子,即便以前在寺廟裡住著,凡事也有人伺候。所以魯良每日還得去為他的衣食住行操心。

    待傍晚,魯良回時,便給夏衿帶來了個消息:“蘇公子說想通了,要回京裡去,托小人跟您說一聲。”

    伺候了幾日,他也知道了蘇慕閑的身份。想起那日蘇慕閑說了要娶自家姑娘的話,他心裡高興得什麼似的。他現在一家子都掛在了夏衿這邊,自然知道舒舒氏的意思:夏衿以後出嫁,不光菖蒲要跟著去,他們夫妻也要當作陪房一起過去的。夏衿嫁得好了。他們自然也水漲船高。

    也因此,他伺候蘇慕閑越發的盡心。

    夏衿一聽頓時急了,生怕蘇慕閑不辭而別,對魯良道:“你趕緊過去,跟他說且等幾日再走,我有話要跟他說。”

    魯良趕緊又去了那邊宅子。

    是夜,夏衿待得大家都熟睡了。便去了蘇慕閑那邊。蘇慕閑也知道她今晚會來。特地沒睡,在那裡等著她。

    夏衿一見面就問他:“你說要去京城,我問你。你打算如何做?”

    蘇慕閑親手給夏衿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這才道:“我到了京城,想先去找我姨祖母。當初接到噩耗。我是跟她和岑表妹在一起的。便是後來分開,姨祖母家的護衛也有十人跟在我身邊。我在京城附近被人追殺。他們有幾人被引開了,有幾人被殺死了,這些都是證據。姨祖母跟太后她老人家是姐妹,在皇上面前也說得上話。我想告禦狀。”

    聽得蘇慕閑能理順思路,而且想出的法子比較有可行性,夏衿放心地點了點頭。又道:“你想得出這法子,你弟弟肯定也能猜到。他必會封死你面前的路。叫你寸步難行。京城附近、宣平候府門前,必會有人守著,你一接近就會有性命之憂。”

    “我知道!”蘇慕閑消瘦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毅,目光深邃,再不復夏衿初見他時的模樣,“左右不過是個死。與其東躲西藏,最後消沒聲息地死在別人的暗箭下,倒不如奮起去爭一爭。我便是死在京城門口,也叫人知曉蘇慕閑不是個不孝的孬種!”

    “說得好!”夏衿拍案叫道。

    她前世父母被害,換作別的小姑娘,可能哭哭啼啼幾聲就找個地方躲起來悄悄活著。偏她骨子裡頗有血性,明知報復之路很是艱難,也要執意而行,從不退縮。所以蘇慕閑能說出這樣的話,就讓她十分讚賞。

    “我有些本事,可以教給你。學會之後,保你能順利見到宣平候老夫人。”她慷然道。

    蘇慕閑的眸子陡然一亮,望向夏衿眼睛熠熠生光。

    “來,咱們到院子裡去。”夏衿站起來,朝他招了招手。

    自蘇慕閑生活能自理起,魯良晚上就回夏家去住了。此時這座宅子除了蘇慕閑和夏衿,就再沒有別人。夏衿一點一滴的,將自己潛伏、逃跑、偽裝、殺人的本事,盡數傳授給蘇慕閑。

    “你怎麼知道這些?”蘇慕閑再不是剛從寺廟出來的那個懵懂少年,白天裡從魯良那裡套出了夏衿這世那一點沒什麼曲折的經歷,對夏衿懂得這麼些驚世駭俗的本事,好奇心大起。

    “我師父教給我的。”夏衿無比慶倖當初自己扯了那麼一個謊言,這個“師父”為她掩飾了一切不可解釋的東西。

    卻不想她編的故事太真,蘇慕閑聽完她所編的那段故事,認真地發誓道:“待我回京,有了權勢,定為你師父尋找失散的親人。如能翻案,也會一解她家冤情。”

    夏衿:“……”

    十日後,蘇慕閑用剛剛學會的化妝術,將自己化妝成一個四十來歲面色焦黃的漢子,騎著夏衿給他買來的馬兒,懷裡揣著夏衿給他的二百兩銀子,跟化妝成中年女子的夏衿告別。

    “我到京城站穩了腳跟,就回來看你。”蘇慕閑鄭重地道。

    夏衿忙搖頭:“不用了,你托人給我帶個信便好,我知道你平安就可以了。”

    蘇慕閑也不多說,在馬上抱了抱拳,便“駕”地一聲,騎著馬朝京城方向飛奔而去。

    夏衿回到租住的宅子,將妝容洗去,再將頭髮一挽,挽了個男人的髮髻,又換了一身青綢男長衫,這才出了門,招了一輛馬車,往夏宅而去。

    從夏家出來時,她就這麼一副打扮。臉上並沒有化妝,用的是她自己的容貌。現在,她也得這麼回去。

    馬車在夏家門前停下,夏衿剛下了車,等在門口的魯良就迎了過來,悄聲道:“姑娘,少爺回來了。”

    “啊?”夏衿一陣驚喜。

    以前夏祁在家裡還不覺得。如今他去崔先生家一去就是十幾天,夏衿便覺得家裡空落落地起來。早上沒人跟她一起練拳,空閒時想找個人說個話都沒有——夏正謙都忙,舒氏一說話就是嘮叨些家庭瑣事,要不就是誇讚邢慶生如何能幹懂事,總把夏衿念叨得捂耳而逃。

    朱友成之病在臨江治不好,前幾日已去京城去了。夏正謙叫人去給夏祁送了信。今日夏祁才得以歸家。

    夏衿提起前襟。邁步進了大門,直往後宅走去。

    而杏霖堂門前,則站著個人。望著夏衿的背影,眼裡疑惑道:“看著有幾分像,卻又不是。夏祁何時有了這麼個兄弟?”

    進到後院廳堂,就看到夏正謙、舒氏和夏祁都在那裡。正說笑著其樂融融。

    “哥,你回來了?”夏衿人還在臺階下麵。聲音就傳進了屋裡。

    舒氏看到從臺階下一點點冒出頭來的夏衿,就嗔怪道:“這丫頭,在家裡呆幾日都呆不住。看看,她哥哥不在家。她就穿成這樣往外跑。過幾日,怕是有人問我何時又有了這麼個兒子呢。”

    說得夏正謙和夏祁都無奈地笑了起來。

    夏衿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咧嘴笑道:“那我先去換了衣服來。”

    待夏衿換了衣服過來。就聽她娘在屋裡道:“……大房、二房再加上我娘家,也有二三十口人。家裡怕是坐不下。”

    “娘,說什麼呢?”夏衿走到她身邊坐下,好奇地問道。

    “還不是說你們生辰的事?再過幾日,就是你跟你哥的十五歲生辰了。及笄了,可是大姑娘了,以後別再到處亂跑。”舒氏道。

    夏衿一呆,這才想起,過幾日還真是她跟夏祁的十五歲生日。

    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她不是本尊,對於自己的生日具體是哪一天,她真沒在意過。

    “要請大伯、二伯家和舅舅們來?”她眉頭微蹙。

    “你那是什麼表情?”舒氏一指她額頭,“不管怎麼說,這是大事。你再不喜你大伯,這慶生也得叫他們過來熱鬧熱鬧。”

    夏衿看了夏祁一眼,不說話了。

    她只是單純不喜歡熱鬧。叫一大群親戚來,在這裡亂糟糟地鬧上一天,還要陪笑臉寒喧,沒准還要鬧出些是非來,這哪是慶生?這是嫌命長呢!

    不過不光是她一人生日,她自不好決斷。

    沒想到夏祁跟她心意頗通,就這麼一眼,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對舒氏道:“娘,要不就咱們家四口吃一餐飯算了。親戚就別請了吧。”

    “這不行。”一向柔順的舒氏這一回卻異常固執,“外人不請,但親戚是一定要請的。十五歲了,算得成人了,你們也該說親了。咱們請客,不光是慶生,也是向親戚們傳達這麼個意思。他們有什麼好的人家,就會來跟我們說,互相介紹介紹,親事就是這麼來的。靠媒婆說親,可是靠不住。好親事,還是得請親戚幫忙。”

    汗,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夏衿跟夏祁對視一眼,兩人眼裡都滿是無奈。

    既然無可改變,夏衿便不說話了,聽夏正謙和舒氏慢慢商量。末了,她忍不住插嘴道:“不用這麼麻煩,三桌是吧?我叫人在酒樓做好,拿回來開席就是了,沒必要又買又做的,那麼麻煩。”

    夏正謙和舒氏這才想起,自家女兒還在外面幫岑家姑娘管著酒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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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2:0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相親

    夏衿說完,又朝夏祁道:“哥,那知味齋不是也有你的份子麼?點心的話,你讓知味齋送些過來就行了。娘只需要買些水果、備些茶葉,再將下人們分派分派,叫她們各管各自的職位,便可以了。”

    夏正謙和舒氏滿耳朵只聽到了她的前半句,詫異地望向夏祁:“知味齋有你的股子?怎麼沒聽你說起?”

    夏祁無奈地看了夏衿一眼,心裡對夏衿拿他出來頂缸十分不滿。

    不過他還得幫著夏衿圓這個謊子:“你聽她瞎說呢。也就是羅公子跟我有交情,見咱家不寬裕,才分出兩股出來,算是我的份子,也好叫咱們有些額外的收入。”

    說完這話,他心裡慪地要死。早在懷疑羅騫對自家妹妹心懷不軌時,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想要防預一二。卻不想回來還沒見到羅騫,就得幫他在父母面前賣好,給他個好大的面子。

    果然,夏祁這話一說,夏正謙和舒氏對羅騫頓時感激得不行,連忙道:“這是怎麼說的?咱家雖不富裕,你跟羅公子也是好朋友,但萬不能這麼占人便宜的。你算算那股子需要多少本錢,趕緊把錢給羅公子。”

    夏祁滿心鬱悶,只得再用謊言縫補前一個謊言:“當時他們開店時,本錢也不多。那兩分股子也沒多少銀子,妹妹已把她的私房給了我,我倆湊了湊,已把錢給了羅公子了。”

    夏正謙夫婦倆這才放下心來。

    舒氏又叮囑:“就算你有股子在那裡,也不能就這麼拿點心回家來待客。羅公子礙著情面不好說,心裡總會不自在的。咱不能這麼幹。”

    說著她想了想:“我還是叫廚下做些點心吧,知味齋的點心貴得很,全用不划算。”

    夏衿忙道:“他們那裡都規定過的。自家要用,都打五折。羅府上回請宴,也是用了知味齋的點心的,也是按五五折算的帳。這麼算下來,也沒多少錢。”

    舒氏搖搖頭:“還是照我說的做吧。要是全用知味齋的點心,再看咱們住的這宅子,別人還不定說咱們家多有錢呢。到時候不伸手借錢。都要說一籮筐酸話,沒的惹出許多事端。”

    夏衿倒沒想到這些,忙應道:“還是娘考慮周到。”

    於是四人散了。夏正謙各自忙自己的那攤事,夏祁、夏衿則回了自己院子。

    生辰宴還沒開,夏祁卻接到了羅騫的帖子,說邀請他和夏衿去桃溪遊玩。同去的還有林雲和他的兩個妹妹林婉、林妤。

    對於這種男女混雜的遊玩,夏祁很是心生警惕。覺得羅騫是項公舞劍,意在沛公。不過他此時也生出了許多心眼,並不作聲,只等著那日相處時看個究竟。

    至於夏衿。則是心知肚明,羅騫這是有幾日不見,想她了。

    那日兄妹倆帶著下人。坐著馬車,先去了羅府。在馬車裡看到羅騫並未騎馬。也是乘車,夏衿便心生暖意。蓋因年輕男子皆喜騎馬,羅騫、林雲等人出行,一般都是騎馬。唯有夏家家境不好,並沒有買馬兒,夏祁也沒學過騎馬,這才乘了騾車。如今羅騫顧著夏祁面子,同樣乘車,又豈不是因為看在她的面上?

    夏祁下車去跟羅騫說了幾句話,便各自上車,一同往林雲家去。

    林家也是住在同一條街上,離羅府不遠。幾人到時,林雲跟林家姐妹已在門口等著他們了。林雲本來依照慣例,自己騎馬,兩個妹妹乘車的。現在看到羅騫也乘車,乾脆棄了自己的馬匹,上了羅騫那輛車。

    於是前後三輛車,一同往城外奔去。

    此時桃花已謝,柳枝上滿是翠綠,小溪的水越發豐沛,樹上偶有幾聲蟬鳴,初夏竟然悄然而至。

    夏衿等夏祁下去,這才帶著菖蒲從車上下來,便見林婉、林妤姐妹倆早已下了車,正站在那裡朝四處張望,她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林婉、林妤在羅府宴上是見過夏衿的,只是那時夏衿要不就跟鄰座的白家姑娘說話,要不就跟岑子曼在一起,彼此之間也只是打過招呼見過禮,並沒有說上什麼話。

    不過出來前,林家姐妹倆是被林雲囑咐過的,叫她們好好對待夏衿,切莫因為夏家寒微,就輕慢於她。生怕兩個妹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林雲還特地解釋了一回,說夏祁得了崔先生青眼,收為門徒,如今小小年紀又考了個縣案首,前途無量。甯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與夏家兄妹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說起來,林家家教極好,林婉、林妤姐妹倆又是庶出,並不是那等生性高傲之人。即便林雲沒有這等解釋,她們也不會像朱心蘭那樣捧高踩低,沒有教養,面子上總不會給夏衿難堪。

    但有了林雲的解釋,她們待夏衿便不再是面子情,倒多了幾分真心。林婉這個作姐姐的,便擔負了主人的重任,招呼起夏衿來:“夏姑娘往日沒來過我家園子吧?我家這園子不大,倒種了些果樹,又有小溪從園子裡流過,頗有幾分野趣兒。”

    夏衿笑道:“前一陣岑姑娘來,邀我看桃花,我們曾到過你家園子的。那時還正好遇見你哥哥他們在開詩會。”

    林婉和林妤年紀不大,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二歲。林妤性子活潑些,聽到夏衿這話,頓時羨慕道:“呀,你們來看了桃花呀?真好。”又嘟嘴埋怨,“我說要來的,哥哥偏不帶我們來,每日裡只跟他那群弟兄玩耍喝酒。如今桃花都謝了。”

    神情裡很是遺憾。

    林婉嗔怪地看了林妤一眼,笑著跟夏衿解釋道:“自從桃花開,我爹爹、哥哥常有朋友、同窗要招待。城裡有誰要舉行詩會什麼的,也會借用我家園子。這裡人來人往的不方便,我們姐妹倒不好來。”

    夏衿不好評價,只一點頭。應付一聲:“原該是這樣的規矩。”

    而那頭,羅騫、林雲和夏祁三人見了面,商議了一陣,林雲就轉頭招呼妹妹:“婉姐兒,你招呼著夏姑娘,就在此處走走,最後到莊子上匯合。我們先去溪邊準備些東西。一會兒好釣魚。”

    林婉點點頭:“放心。我會照顧好夏姑娘的。”

    林雲三人說說笑笑,便往前面去了。林家姐妹伴著夏衿,順著他們走的那條路。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林家這個園子,旁邊就有一個莊子。說是莊子也不恰當,不過是一處不大的宅子,只有三進。是林家遊園時下腳歇息之處,盛夏時也可在此消夏;宅子後面。則有幾戶下人住的房屋。

    夏衿跟林家姐妹進到莊子,便見林雲三人正跟一個中年男子說話。那男子三、四十歲年紀,氣質儒雅,相貌跟林雲有些相似。

    夏衿正猜測這人是誰。便見林婉和林妤上前叫“爹爹”,夏衿忙上前行禮。

    “這是夏公子的妹妹夏姑娘。”林婉介紹道。

    林同知笑得很慈祥:“小女在閨中也沒什麼朋友,夏姑娘有空倒可以多到家裡來玩。”

    夏衿連忙稱是。

    陌生男女。林同知又不是夏衿親近長輩,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他便轉過頭去,繼續跟羅騫、夏祁說起話來。

    夏衿在一旁聽了,發現林同知似乎對夏祁很有興致,考校了一些功課,發現夏祁對答如流,便贊他:“果然是聰慧,怪道小小年紀便能考個縣案首呢。”

    夏祁絲毫沒有得意之色,只道:“是先生教導得好。”

    這是他的真心話。要沒有崔老先生指導,只靠他自己埋頭苦讀,還不定能不能考上秀才呢,更不要說縣案首了。

    林同知點點頭,又問:“你這秀才也到手了。今年秋天是否一鼓作氣,去參加秋闈考試?”

    “學生學識尚淺,還想多念兩年書,將基礎打牢些才去參加秋闈考試。”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你老師要求你這麼做?”林同知又問。

    “是學生自己的想法。老師說,想去試試也未嘗不可。即使不中,體會一下秋闈的氣氛也是好的。只學生覺得根基不穩,需得跟在老師身邊,沉心多念兩年書再去考,會穩當些。”

    這話說得不光林同知撫須頻頻點頭,便是夏衿也異常心慰。

    她前世雖沒正經去念大學,但學醫的經歷讓她明白,做學問者,最要緊的就是心性二字。只要心性沉穩,能靜得下心來鑽研學習,持之以恆,就沒有不成功的。

    夏祁的成長是看得見的。他如今能有這樣的心性,何愁沒有前程?即便氣運不好,考不上舉人進士,做其他事,也是沒有不成的。

    林同知不問這個了,轉而關心起夏家情況來:“你念書,你家還能供得起吧?”

    “還好。先前艱難些,現在家父的醫館名聲漸漸好了,家裡如今也寬裕了些。”夏祁簡單道。

    “你家中幾口人,就靠一個醫館支撐嗎?”林同知似乎對夏祁興致頗大,越問越細。

    “我們家本是三房人口,祖父、祖母業已去世,如今分了家。現下我家只有父母、我和妹妹,外加十餘個下人,吃飯穿衣盡也夠了。”

    林同知見他始終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行止有度,而且回答時態度恭敬,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或驚訝詫異,終於滿意地點點頭,揮手道:“行了,你們出去玩吧。”

    又叮囑:“別離水太近了。那小溪雖不寬,但此時正值雨季,水還是挺深的。”

    對於林同知的這番問話,無論是夏祁和夏衿都沒有多想。作為一府長官,見了治下學子,而且是拿到案首的優秀學子,多關心幾句,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林同知面相和善,林家兄妹又家教極好,夏祁和夏衿對他無端的就生出了好感,只拿他當個長輩。他現在問些家裡的問題,便也不甚覺得出奇。

    幾個年輕人答應著,相繼出了門。

    而外面,林家的下人已將魚竿、魚餌什麼的都準備好了。

    小溪是從莊子門前流過的。而且這裡天然有個凹地,水流彙集成了小池塘,林家人又將此處挖寬,便成了釣魚的好去處。

    於是三個男子一處,林家姐妹同夏衿一處,開始釣起魚來。

    在這其中,夏祁屢屢望向羅騫。卻見羅騫自見到他們兄妹起。都目不斜視,並未往夏衿那處看。釣魚就釣魚,說話就說話。即便是夏衿跟他見禮時。他也十分恪守禮節,不往夏衿臉上看,完全看不出異色,夏祁便以為自己想多了。

    放心之餘。他又對羅騫略有不滿起來:自家妹妹,再出色不過。即便在林婉、林妤兩姐妹容貌姣好。可在夏祁心裡,自家妹妹都是世上最好的女子。羅騫看不中妹妹,是他瞎了眼,不識金鑲玉。

    所以說。這世上人難做。

    釣魚之道,是夏衿最拿手的。蓋因前世師父為了練她心性,打小就叫她釣魚。就是為了剎住性子,沉靜下來。才能做個好醫者。

    不過今天出來,並不是為了釣魚,而是應付故事,陪著夏祁應酬交際,她也不願意出這種風頭,只隨著林家姐妹隨意坐下,拿個竹竿,將魚鉤往水裡一扔,就如老僧坐禪似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了。林家姐妹不找她說話,她也不往那邊湊,只自己釣自己的,神情卻又十分隨意,並不拘謹。

    反觀林家姐妹,雖也嫺靜,卻時不時地要轉轉身子,間或小聲說上一、兩句話,跟夏衿一比,卻是差了一截。

    而另一邊,羅騫、夏祁都是做事認真的人,又靜得下心。念書的時候就專注念書,如今釣個魚,也一樣認真對待,各自找了個地方垂釣,靜靜而坐,並不多言。

    一群人或是觀察水面,或是看風景,卻不想自己被人當成了風景來看。

    林家院子臨水的那一處圍牆處,透窗裡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林同知,另一個則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正是林同知的妻子、林雲的親生母親林夫人。

    兩人站在窗前看了一回,林同知便對林夫人笑道:“夫人覺得如何?”

    林夫人點點頭:“人倒是不錯,就是這家世太差了些。咱家婉姐兒雖是庶出,但性情溫柔,容貌也極好,嫁個官宦人家的庶子或鄉紳家的嫡子,都綽綽有餘,實在沒必要嫁到這樣門第的人家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待她姐妹倆不好呢。”

    林同知笑道:“十四歲上,能中秀才,還是案首,咱們江南雖出才子,但像他這般的能有幾個?出身雖寒微了些,但你別忘了,他可是崔先生的弟子。有那老先生在,他的前程還要說麼?”

    他繼續道:“而且剛才你也聽見了,這孩子小小年紀,取得這樣的成績,不矯不躁,絲毫沒有張揚得意之態,竟然還要沉下心去,再讀兩年書才考舉人。難怪崔老先生久不收門徒,這一次竟然看中他,果然是有出眾之處啊!這樣的孩子,絕非池中之魚,往後的前程,可要比那些什麼官宦庶子、鄉紳嫡子強上許多。不信你等著瞧罷。”

    林夫人雖是嫡母,但她是生林雲時難產之後,再沒有生養。想著兒子一人獨苗難支,便給林同知納了個妾氏。那妾氏老實本份,平時對她恭敬有加,並不多事。所以林夫人看待林婉和林妤,也像親女一樣。

    因此,為林婉挑婿,她自十分慎重:“要不,再看上一兩年再說?”

    林同知搖搖頭:“夫人可知自打知道他是崔老先生的弟子,有多少人動了要招他為婿的心思嗎?知他跟羅家騫哥兒交好,羅家門前的馬車就沒斷過。咱要不是雲哥兒跟羅騫交情好,今天還請不到他上門呢。有好東西,就得先下手為強啊,夫人!”

    “他家情況,你仔細打聽過了?”

    林同知“嗯”了一聲:“騫哥兒都跟我說了,他父母都是極好的人,正直明理,為人和善。今天你也見到了,他妹妹也不錯。有這樣一對子女,父母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說到這裡,他皺眉道:“只是他家還在孝中,親事也只能口頭提一提,還不能下定。”

    林夫人嗔他一眼:“那你著什麼急?”

    “我要現在不說,等他出孝,早被人私下裡訂下了。”林同知道,“你要是沒意見,我便讓騫哥兒給他家遞個話,先口頭上將這樁親事訂下來。”

    林夫人沒再說話,轉身朝後招招手,一個婆子趕緊走了過來。

    林夫人道:“你去叫大姑娘進來。”

    婆子領命而去,不一會兒,林婉跟著婆子進來了。

    林夫人也不轉彎,直接道:“你爹想將你許給夏公子,你可有什麼想法?”

    林婉頓時漲紅了臉。

    她低下頭,好半晌才小聲道:“女兒……女兒一切皆由爹娘作主。”

    這就是……同意了?

    林夫人不死心,對林婉道:“婚姻大事,關乎你一輩子的幸福。這種事,你心裡得有數才好。你過得不好了,爹娘於心也不安的。”

    林婉絞著手帕,紅著臉小聲道:“哥哥……跟我說過他很多事的。我覺得……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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