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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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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坐酌泠泠水]杏霖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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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23:5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齁喘症

    他對夏祁露出個僵硬的笑容:“合理、合理。”聲音聽在他耳裡就像飄在天外。

    “那你們看看你們兩房的財產,是現在分呢,還是以後再分?”夏祁又問。

    夏正慎和夏正浩對視一眼。

    夏正浩想都不想就道:“現在分吧。”

    他心裡很清楚,大哥是個不佔便宜就渾身不舒服的人;而老太太本就偏心大房,現在要靠大房養老,必定會更加偏袒大房。過後再分家,他肯定要吃大虧。不如趁三房父子在,夏正慎對他們有忌憚,把家給分徹底了。

    “那你們商議吧。”夏祁端起桌上的茶碗品起茶來。

    夏正慎和夏正浩就在旁邊討論起來,說了幾句,兩人就開始爭執,直吵得臉紅脖子粗。

    夏正謙此時對這兩位兄長也完全失望了,也跟夏祁一起在旁邊悠然品茶,並不上前勸解。

    果然如夏正浩所料,當著夏祁的面,夏正慎並不敢太過份,只稍稍占了一點便宜便不再逼進了。夏正浩也知道如果不讓些利益出來,待三房父子不耐煩要走,他連現在的利益都不能保證。最後只得忍著氣答應了分家方案。

    末了,他不放心,又再三聲明:“不過我們要說清楚,這正院和老太太的體已以後歸你,老宅也歸了你,那麼贍養老人就是你的事了。平時吃飯穿衣,看病吃藥,都是你管,別到時候又拿老太太當藉口,時不時地找我跟三弟要錢。至於我跟三弟逢年過節是否孝敬老太太東西,那是另一回事,跟責任無關。”

    “以後老太太過世,喪葬的費用,你們總得負擔吧?”夏正慎據理力爭。

    “這個沒問題。”夏正浩還沒說話。夏正謙就開口了。

    人死了,一了百了。天朝並不時興厚葬,老太太去世。花費並不多,夏正謙不介意出這一回錢。

    夏正謙既同意,夏正浩便也點頭答應下來。

    “我執筆,咱們擬個文書按上手印,趁三弟父子在這裡,等下咱們就到街門登記備案。”夏正浩怕夜長夢多。立刻擄袖子準備就要磨墨。

    夏正慎攔住他:“娘說要先稟告她才能作準。”

    夏正浩不高興地放下袖子:“那我跟你一起去說。”

    夏正慎又望望夏正謙父子。

    “你們去吧。我們在這裡等著就是了。”夏正謙卻不耐煩看老太太那副嘴臉。

    夏祁則深深地看了夏正慎一眼,沒有說話。

    夏正慎心裡一悸,趕緊對夏祁陪笑道:“只是稟告一聲。老太太不會有異議的。”

    夏祁點點頭:“那大伯你們快些。時辰不早了,要是去遲了,衙門恐怕關門了。”

    夏正慎看了看天色,也不敢再耽擱,跟夏正浩匆匆進了裡屋。

    三房父子坐在那裡喝著茶,聽裡屋傳來的老太太的喝罵聲和夏正慎低低的勸解聲,過了好一會兒。夏正慎和夏正浩才出來,抹著額頭上的汗對夏正謙道:“娘沒意見了。”

    既沒意見,便由夏正浩執筆,將分家的文書寫了下來。接著幾人又坐馬車,去衙門登記備案。

    且說夏衿因夏祁出了門,她不好扮男裝四處走。只得老老實實呆在家裡。指揮僕從們挖地種花。

    她喜歡花木,在看了宣平候府的花園後。十分渴望自己也擁有那麼一個花園。天晴的時候搬上桌椅坐在花叢中喝茶看書,也是十分愜意的事。只是現在的宅子是租的,便是種一棵樹,都要經過主家的允許。她懶得去找人交涉,只在她院子的矮灌木前,種上一些花,也算得聊勝於無。

    過上一兩年,自己家定要買個院子。夏衿暗暗地想。

    “衿姐兒,衿姐兒……”舒氏焦急地聲音從院外傳來,話聲未落,她已出現在了院門口,滿臉地慌張急切。

    “娘,何事?”夏衿連忙坐直了身體,心裡猜想著是不是夏正謙父子在夏府被人欺負了。

    但一想,不應該啊!以夏正慎的膽子,還不敢拿夏正謙和夏祁怎麼樣。

    “前面醫館,送來個病人,說是已快要不行了。我派人去那邊府上找你爹了,但怕是來不及,你邢師兄又醫治不了。”舒氏急急道,“怎麼辦?怎麼辦?那病人可別死在咱們醫館裡。”

    夏衿“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城南的夏府,離這裡有些距離,打個來回需要不少的時間。而且即便夏正謙回來,也不一定能醫治。要是那病人死在杏霖堂裡……

    雖說得急病死的,又遇上醫館主治郎中不在,怪不到杏霖堂頭上,但死了人,於醫館的名聲還是很有妨礙。杏霖堂的名聲,現在正一天天好起來。出了這樣的事,前面的一切努力怕是要白費了。

    “娘,我去看看。”夏衿當機立斷。

    “對對對……”舒氏想起女兒的醫術似乎比丈夫還要高明,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地將夏衿往屋裡推,“你快去換了衣服來,趕緊出去看看。”

    “不用換。”夏衿讓開舒氏的手,“哥哥跟爹去了那邊府,大伯、二伯他們都知道。這時候我再扮成哥哥的樣子出去,一個人同時出現在不同地方,豈不是引人懷疑嗎?我就這樣出去吧,反正在宣平候府,我也救過岑姑娘和朱姑娘的。”

    “這、這怎麼行?”舒氏犯難了。一邊是醫館的名聲,一邊是女兒的名聲,於她而言,自然是女兒的名聲重要。可問題是,這中間還夾雜著一條人命呢。

    “就這麼辦吧。”夏衿一邊往外走,一邊安慰母親,“我去那裡不動手,只指揮師兄做事就可以了,無礙的。”

    她早已想清楚了。她老扮成夏祁的模樣行醫,總不是一回事。以後名聲越來越大,到時候達官貴人來找夏祁求醫,夏祁還能以各種藉口換她出來麼?上次在宣平候府就差點被戳穿了,下次可不一定有這樣好的運氣。

    要是被人戳穿,對夏祁和她的名聲只會影響更大。倒不如現在就把錯誤給糾正過來。

    舒氏無奈,只好叫菖蒲:“緊跟著姑娘,有什麼事及時來喊我。”又吩咐夏衿,“把臉蒙上。”

    見夏衿聽話的用手帕將口鼻都蒙了起來,只露出額頭和眼睛,帶著菖蒲出去了,舒氏才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再派人去催夏正謙回來。

    夏衿自然不會這麼冒冒然出去。要是那個病人得的是這時代甚至現代都無法醫治的病症,她這樣出去反而為杏霖堂惹出不必要的麻煩,讓病人家屬有機會把病人的生死賴在她身上。

    她一邊走,一邊對菖蒲道:“你快去叫長卿來,我要叫他去問病症。”

    菖蒲應了一聲,飛快地朝墨韻居跑去。

    不一會,長卿便跟著菖蒲跑過來了,問夏衿:“姑娘,有何吩咐?”

    長卿是舒氏將天冬一家打發出去之後,重新給夏祁買的小廝之一。他原姓徐,夏祁就給他取了“長卿”這個名字。徐長卿今年十四、五歲,做事很是機靈,只忠誠度還待考察和培養,故今天夏祁並未帶他出門。

    “你現在跑去前面醫館,問問邢少爺,那病人得的是什麼病,有何症狀,回來稟報我。”夏衿道。

    “是。”長卿應了一聲,飛快地去了。

    夏衿則帶著菖蒲,不徐不慢地往外走,到了夏宅大門口,便停了下來,靜靜地等著長卿回話。

    不一會兒,長卿就回來了,一邊喘氣一邊道:“邢少爺說,是……是齁喘症。病人……病人張口抬肩,上不來氣,喉嚨裡發出非常刺耳的聲音。”

    “明白了。”夏衿一點頭,抬腳便往外走。

    這種齁喘症,類似於現代的哮喘。著名歌星鄧麗君就是這個病發作,來不及拿藥去世的。在現代,西藥有很多噴霧的製劑,可以緩解喉部痙攣的;也有好多的激素類的藥物,可以救急。但在古代,這個病就極危險,也極麻煩。

    “走吧,一起過去。沒准還有事要你做。”菖蒲對徐長卿一揮手,緊跟著夏衿出了大門。

    夏衿進到醫館,就看到屋子中間半躺著個中年男子,如同呆在陸地上缺水的魚,張大著嘴巴拼命地喘氣,喉嚨裡還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邢慶生正在他身上紮針,不過因效果不大,他正急得一頭冷汗。屋裡還有五、六個病號,正圍在旁邊一臉緊張地看著。

    因神情專注,大家都沒發現夏衿的到來。

    夏衿看那病號情形不好,很快就會因喘不上氣窒息而死,她也顧不得別的,走到邢慶生身邊一看,便開口道:“先將針全都起出來。一會兒照我的吩咐做。”

    邢慶生嚇了一跳,轉頭這才發現夏衿的到來。

    “你是什麼人?出去,別打擾邢郎中看診。”一個跟病人有五、六分相像的中年男子用力地瞪了夏衿一眼,說的話毫不客氣。

    “婁三爺,這是我師父的女兒。”邢慶生忙解釋道。

    “你快專心治病,要是我哥有個三長兩短,我砸了你這醫館。”婁三爺又兇神惡煞地轉過頭去瞪邢慶生。

    病人家屬的心情,夏衿能理解。不過如果他不讓自己醫治,也是一件麻煩事。

    她沒理那婁三爺,伸手就給病人拿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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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23:5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磕頭

    “你……”婁三爺沒想到這姑娘如此大膽,竟然去摸他大哥的手,伸出胳膊一把將夏衿的手拂開,叫道,“喂,你這女人怎麼回事?知不知道什麼叫廉恥?男女授受不親你知道麼?”

    夏衿拿脈極快,這幾息功夫的時間,就把病人的病情摸得差不多了,如何救治這人,她心裡也有了數。

    但她惱這姓婁的男人說話難聽,將臉一沉,道:“醫者父母心。我是因為這是一條人命,才不顧清譽出來治病。既然你不信我,我父親不在家,我師兄沒把握,還請你們將病人抬出去,另請高明。”

    說著,她又對旁觀的眾人行了一禮:“請各位作個見證,這位是不信我們,並不是我們不治。如他家病人有什麼事,與我杏霖堂無關。”

    說著,她轉身就往外走。

    屋裡的人俱都面面相覷。

    原來大家也是跟婁三爺一樣的想法,就覺得這麼個小姑娘,怕是連字都不識幾個,卻跑到這裡來裝模作樣地給人看病,簡直是草菅人命。

    可現在聽夏衿說的話,以及她這通身的氣質和氣場,穩重自信,說的話條理分明,極有水準,倒叫他們將信將疑起來。

    “你……你真的能治好我大哥的病?”婁三爺急了,追著夏衿的背影問道。

    夏衿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淡淡道:“我可不敢打包票。”

    “好。”婁三爺看看自家兄長臉已經變得茄紫色,眼睛翻白,眼看就要不行了,他一咬牙,抱拳拱手,“還請姑娘給我兄長治病。如能治好,我不但厚禮相謝,更為我剛才言語上的冒犯,給姑娘磕頭賠罪。”

    夏衿不再理他,走過來對邢慶生道:“我說,你下針。”

    邢慶生早在婁三爺跟夏衿說話的當口,就把剛才下的針給拔出來了。此時聽到夏衿的話,他沒有絲毫猶疑,拿著針做好了下針的準備。

    “俞府、天突、膻中、肺俞、三裡、中脘。”

    夏衿說得快,這邊邢慶生的手也不慢,兩人一個說一個找准穴位下針,片刻功夫,幾個穴位上就紮上了銀針。

    夏衿微點了點頭。

    難怪夏正謙這麼喜歡這個徒弟,邢慶生確實有幾分本事。剛才這幾針,下得極准,而且下針的手法既快又穩,很是不錯。

    “景和,點香。”她轉頭吩咐道。

    古代常以香來計時,這醫館裡,倒也備有這東西。景和飛快地找出香來點燃,放到旁邊的桌上。

    夏衿估計著時間差不多了,對邢慶生道:“每一柱香撚轉行針一次。現在可以撚了。”

    邢慶生趕緊去撚轉行針。

    夏衿看旁邊案上放有筆墨紙硯,走了過去。菖蒲趕緊上前倒水磨墨。夏衿提筆寫了一個方子,遞給景和:“去抓藥。”

    景和接過方子便去了隔壁藥鋪。

    而這邊,在景和撚轉了三次針後,那氣喘病人的臉色似乎慢慢好轉起來,喉嚨裡發出的聲音也沒那麼響了。邢慶生放開撚針的手,用袖子抹了抹額上的汗。

    他雖聽說小師妹愛看藥書,但學醫豈是那麼容易的?他跟著師父學了十年,也不過是剛剛入門,懂些皮毛,所以他根本不相信師妹真的懂醫。而且夏衿出手救治病人,冒的風險太大——

    不治,即便對杏霖堂的聲譽有礙,那也不是大問題。以後多治好幾例疑難雜症,名聲便又回來了。至少杏霖堂對病人不用負什麼責任。可要是任由夏衿出手去治,萬一治壞了,一個沽名釣譽、草菅人命的罪名是跑不掉的,沒准還要吃官司。如果那樣,杏霖堂就真的完了。

    但剛才那情形,卻容不得他說什麼,雙方都在話趕話。他要是勸師妹別治,如果婁大老爺就此死了,這拒診的後果,也不比師妹出手把人治死好到哪裡去。

    所以他只好執行命令。

    好在情況沒他想像的那麼糟。師妹竟然會醫術,而且病人在她的救治下,眼看著有好轉的跡象。

    “看,快看,他的臉色好轉了,氣也沒喘得那麼急了。”旁邊的病人看到婁大老爺情況越來越好,也高興萬分,議論之餘,都將目光投到了夏衿身上,心裡感慨:沒想到夏郎中的女兒醫術也如此高明。

    夏衿卻對這些人的目光置若罔聞,專注地看著病人的變化。過了一會兒,她對邢慶生道:“準備針,再紮。”

    此時邢慶生對夏衿的信心已大增,連忙從針盒裡將針拿出來,全神貫注作好紮針準備。

    “膏肓、氣海、關元、乳根。”夏衿道。

    邢慶生手中的針再次準確地紮到病人身上。

    這些針紮完,又撚轉兩次後,病人的情形再一次得到緩解,整個臉色已恢復正常,喘氣的頻率也大大降低,喉嚨裡的聲音也漸漸沒有了。

    “醒了醒了。”大家看病人睜開眼,驚喜地叫了起來。

    “大哥,大哥……”婁三爺激動地上前想要抱住哥哥。夏衿急喝一聲:“攔住他。”邢慶生眼疾手快,連忙將婁三爺拉住。

    夏衿不愉的看了婁三爺一眼。她最煩這種一激動就壞事的患者家屬。

    婁三爺也知道自己魯莽了。現在還在行針中,大哥身上紮滿了針。要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哪根針,豈不是要影響大哥的救治?

    他羞愧得滿臉通紅,嘴裡連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太激動了。”

    夏衿看著病人,見他呼吸順暢,危機已過,便吩咐邢慶生:“可以起針了。”

    邢慶生將銀針一一拔了出來。

    婁三爺這一次沒有再魯莽,待問過夏衿他是否可以上前,這才走到婁大老爺身邊,輕喚道:“大哥,你怎樣?”

    病人剛才喉部痙攣,哪裡就能馬上說話?他只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弟弟。

    景和在夏衿的示意下,將抓好的藥拿過來,連同藥方遞到婁三爺面前。

    “謝謝,謝謝。”婁三爺接過藥方,嘴裡沒口子的稱謝,折起來的時候順便瞥了那藥方一眼。

    “這、這個……”他愣了一愣,指著藥方看向景和,“小哥兒,這藥方你是不是拿錯了?”

    景和剛才就只抓這一張方子的藥,而且他為人細緻,到了隔壁,是看著那邊夥計抓的藥,藥方也沒離了眼,絕不會弄錯的。

    穩妥起見,他接過藥方,看了一眼,點頭道:“沒錯,就是這個方子。”

    “可是、可是……”婁三爺結結巴巴地轉過頭來,看向夏衿。

    “你可是覺得這方子不對?”夏衿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跟、跟我哥平時吃的藥完全不一樣,沒有一味止咳的藥。”婁三爺雖然覺得羞愧,但還是把話說出來了。

    他開始就懷疑人家,結果人家把自己大哥從死神手裡給救回來了。他的頭還沒磕呢,這就又懷疑上人家開的藥方不對了。

    只要想想他就覺得萬分不好意思。

    但這關係到大哥的性命,再不好意思他也得把話說清楚了。

    有兩個好事的病人聽了這話,忍不住湊到婁三爺身邊,看了看他手中的藥方。

    那方子很簡單,用極飄逸的楷書寫著幾味藥:茯苓、甘草、半夏、乾薑、細辛、橘皮、桂枝、砂仁。

    這些人久病成良醫,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藥理。看這藥方,確實沒有一樣止咳藥,頂多說橘皮能有點作用,跟一般郎中開的止咳止喘藥方完全不同。

    夏衿也不理婁三爺,轉向婁大老爺,問道:“你這病,是不是秋天和冬天的時候特別容易犯,一犯起病來,先是開始打噴嚏,然後流出鼻涕,再接著就感覺喉嚨發堵,然後就開始喘?”

    婁大老爺睜大了眼睛望著夏衿,然後猛地連連點頭。

    “你是不是常常覺得腹脹,有時候還嘔吐?”

    婁大老爺又是點頭不已。

    “你這病,是被嚇出來的?”

    這一回,婁大老爺不再點頭了,反而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夏衿,像是見了鬼一樣。

    “可不是被嚇的。”婁三爺見夏衿什麼都說中了,激動得什麼似的,連話都說不囫圇了,“那時候我還小,我哥吃了飯剛出房門,一隻不知從哪兒來的黑貓房檐上掉下來,掉到我哥身上,把他嚇一跳,從此他就作下病了,那日起就不敢吃晚飯。如果夜裡被冷風吹到了,或者碰到了陰雨天,或者白天吃多了些,都要犯病,一發作就是兩三天,有的時候還要八九天,二十幾天才好,現在已經病了十二年了,而且還越來越嚴重。”

    說到這裡,他眼淚都出來了。

    他雖叫三爺,家裡卻只有兩兄弟,排行第二的那個一出生就夭折了。父母又去世得早,兄弟倆相依為命,感情極好。為了大哥這個病,這些年來折騰不休,四處求醫,家裡慢慢陷入了困頓。

    夏衿點點頭:“那就對了。你如信我,就給他服這藥。如不信,把藥給景和退了就是。”

    “信,我信,絕對信。”婁三爺忙道。

    這麼些年,吃那些藥都沒好。現在眼前這姑娘既然把病症說得這麼准,甚至連病因都說中了,她開的方子,很有可能能治好大哥的病。

    想到這裡,他走過去“呯”地一聲跪到夏衿前面,二話不說就要給夏衿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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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又是他

    “哎,你這是幹什麼?”夏衿連忙側過身子避開,又示意景和趕緊去將人扶起來。

    婁三爺卻固執地道:“剛才我說了,如果姑娘能救回我大哥,我一定給姑娘磕頭賠罪。”說著,掙開景和的手,“咚咚”地將剩下的兩個頭磕完。

    “喛,你真是……趕緊起來吧。”夏衿滿臉無奈。

    婁三爺爬起來,又轉過去對屋裡的眾人一抱拳:“夏姑娘不光華佗在世,醫術高明,更是俠肝義膽,古道熱腸。有他們夏家開的杏霖堂在,我們這些人,即便有病也無須太過擔憂了,大家說是不是?”

    眾人來杏霖堂看病,自然是對夏正謙和杏霖堂有好感的。而且他們對夏衿的印象非常好。

    這東西就這樣,別人對你印象如何,完全是你自己行為的反射。如果你行事畏畏縮縮,自己都覺得自己上不了檯面,別人自然看不起你;但如果你大大方方,行事自信滿滿,即便你出身寒微,別人也會高看你,覺得你非池中物,以後必然有所成就。如此一來,對你的態度就會改變。

    剛才夏衿行事果斷,做事幹練,言語明確而簡潔,臉上的表情一直肅穆而又淡然,身上更有一種自信而強大的氣場,讓人不知不覺就聽從她的命令,對她產生敬畏。

    敬畏之心一旦生出,就自然不會再起褻瀆和詆毀之意。

    於是眾人紛紛附和:“那是。”

    “確實如此。”

    “夏姑娘高義。”

    “聽說夏公子醫術高明,只是他正準備科舉,一直未能得見。想不到夏姑娘的醫術也如此厲害,佩服,佩服。”

    “夏姑娘請放心,你是出於道義才出手救人,換作任何人。心裡就唯有感激。如果有那起子小人詆毀姑娘的清譽,我第一個不饒他。這種人就叫他生病沒人醫治,坐在家裡等死。”

    婁三爺的話說得含蓄。開始沒幾人聽懂。到得最後這人說話,大家才明白婁三爺的意思。

    “夏姑娘放心,今兒個這事,我們不會往外說的。”

    “可不是,夏家好了,杏霖堂好了。我們這些病人才有好。這個道理我想大家都懂吧?剛才的事。大家還是不要說出去的好。”

    婁三爺見大家都明白自己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對大家拱手作揖。行了一禮:“那就拜託大家了,不要把剛才的事說出去。要是夏姑娘因為救我兄長而清譽受損,我良心上著實過不去。”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五兩散碎銀子,遞給景和,對夏衿歉意道:“為我大哥的病,這些年家底都掏空了。五兩銀子不多。卻是我能拿出來的全部了。待我大哥病好了,再來厚謝。”

    家裡的房子還是租的,夏衿自然不會假裝清高不要病號打賞的銀兩。但婁三爺這樣說,而且看他的穿著似乎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她倒不好意思收了,對景和擺擺手:“按正常看病的費用收費好了。”

    景和應了一聲。從裡面拿出一綻碎銀。再將剩餘地還給婁三爺。

    婁三爺板起臉來:“夏姑娘,怎麼不收我的謝銀?我這頭也磕了。莫非你還生氣不成?”

    見婁三爺堅持,夏衿只得笑笑,對景和擺擺手,示意他收下,又對婁三爺福了一福:“多謝。”

    “哎,你沒怪我就好。”婁三爺一臉地不好意思。

    夏衿將笑容一斂,對婁三爺正色道:“婁三爺,我問你件事。”

    “你說。”婁三爺還以為夏衿問的是他大哥的病,頓時緊張起來,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話。

    “你應該不是這附近的住戶吧?”夏衿問道。

    古人並沒有多少隱私資訊保護意識。所以近來她在城東開知味齋的連鎖店,借會員卡的名義,收集了城東許多住戶的資訊。即便對知味齋的點心不感興趣的住戶,她也通過別的管道進行了瞭解。她收集這些資訊並沒有什麼用處,只是出於殺手對周圍環境熟悉和掌控的行為習慣而已。

    婁這個姓很特別,她記得城東的住戶裡,沒有姓這個的。

    婁三爺微微一愣,便點了點頭:“不是。我們住在城南。”

    夏衿眉毛微蹙:“城南也有不少醫館,令兄情形如此危急,你為何不就近就醫,反而跑到城東來看病?”

    大家聽了也好奇起來,紛紛望向婁三爺。

    “看到大哥發病,我本來想去附近醫館的,結果一出門就遇見了羅大公子。他說杏霖堂夏公子的醫術比丁郎中的醫術還高明,又說用馬車送我們過來,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當時我大哥的情形還沒這麼危急,而且那邊的醫館這些年我們都看遍了,病情沒有一點好轉,所以我就跟他過來了。”

    婁三爺說到這裡,慶倖地道:“幸好過來了。否則以那邊郎中的醫術,真不一定能把我大哥救過來。”

    說著,他心有餘悸地望了婁大老爺一眼。

    本來以夏衿的性格,看病人沒事了她就應該離開,絕不會留下來又是受人磕頭又是接謝銀,弄得這麼麻煩。她之所以留下,全是因為想要問婁三爺這麼一句話。

    既然知道竟然是羅宇在背後搗的鬼,夏衿便沒必要再呆下去,囑咐了婁三爺幾句如何煎藥服藥,再跟大家說了一句客氣話,就帶著菖蒲回了家。

    “怎麼樣,怎麼樣?”一進大門,舒氏就撲了過來,滿臉焦急地問。

    “沒事了。”夏衿安慰地拍拍她,“病人轉危為安,而且他們都發了誓,絕不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對我的聲譽沒有什麼妨礙的。”

    舒氏大松了一口氣,雙手合什直朝東方亂拜,嘴裡喃喃直念“阿彌托佛”。

    被人在後面一再地捅陰刀,夏衿的心情本來有些抑鬱的,看舒氏這樣子,她忍不住想笑,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行了。咱們進去吧。”她挽起舒氏的胳膊,朝裡走去。

    女兒死而復生後性情大變,很少有這樣親昵的舉動。所以對她這行為。舒氏很是受用。只是走了兩步,她想起丈夫和兒子來,不安地問:“你爹和你哥沒事吧?怎麼這久還沒回來?”

    “放心,不會有事的。”夏衿對這個十分篤定。

    她話聲剛落,外面就傳來了一陣“轆轆”的馬車聲,緊接著一聲響亮的“籲”傳來。舒氏眼睛一亮。對夏衿道:“是魯良。”說著拉著夏衿就轉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一看。果然是魯良駕的馬車停在醫館門口,夏正謙和夏祁兩人從馬車上下來,滿臉焦急地進了杏霖堂。根本沒看見舒氏和夏衿。

    “行了,沒事了。”夏衿拉了拉舒氏,便再轉身往裡走。

    只是兩人剛到後院剛坐下,夏正謙和夏祁便回來了,一進門,夏正謙就問夏衿:“剛才是你救的人?”

    “嗯。”夏衿點點頭。

    舒氏怕丈夫責怪女兒,忙開口解釋:“聽說那人情況危急。衿姐兒要不出手,他死在咱們醫館裡就麻煩了。衿姐兒也是為了這個家著想,相公你不要……”

    夏正謙一擺手,打斷舒氏的話:“我沒責怪她。”

    說著,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著夏衿道:“這樣也好。”

    這段時間他一直提著一顆心。就生怕夏祁出門時正好遇到有人得急病。他醫術高明的名聲傳出去了。遇到急病不救治,在人品上定然會被人詬病。

    夏衿會醫術雖然不能代替夏祁。但轉移一下注意力,讓大家別再盯著夏祁,總是好的。

    “爹,我把師父傳的醫術教給你和邢師兄吧。”夏衿道。

    夏正謙一驚:“這樣不好吧?”

    “沒什麼不好。”

    夏衿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夏正謙的醫館剛開業,事情多;她這邊又連開兩個知味齋。大家都忙,才一直沒抽出時間。

    見夏正謙一臉猶疑,她又道:“我師父一直說,醫術,就是用來治病救人的,藏著掩著有什麼意義?多教會幾個人,就能多救幾條命。”

    “真的?”夏正謙聽了這話,滿臉激動。

    他其實早就想學女兒手上的醫術了,但這種東西,不好私下裡傳授,偏女兒的“師父”又去世了,問都沒地方問去,他才強忍著,沒有開這個口。

    沒想到女兒今天主動提出要教他醫術。

    “對對,讓你邢師兄一起學,以後你爹也不用這麼累了。”舒氏聽到讓邢慶生一起學,趕緊極力攛掇。

    自打起了讓邢慶生做自己女婿的心思,她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但怕夏衿心生抵觸,她不敢明目張膽地撮合兩人,只在一旁乾著急。如今讓邢慶生跟女兒學醫術,兩人天天在一起,日久生情,這婚事可不就有指望了?

    舒氏那點小心思,夏衿一眼看到底。不過她並沒有在意。只要她不願意,誰也強迫不了她。

    “那到傍晚醫館上板之後,咱們就開講吧。”夏衿對夏正謙道。

    “好。”夏正謙用力地點頭。

    見這事告一段落,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夏祁才從懷裡掏出幾張紙來,遞到舒氏面前:“娘,您看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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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遇蘇慕閑

    舒氏接過來,定睛,頓時嚇了一跳:“房契!還田契!這些東西,你們從哪得來的?”

    “大伯和二伯鬧著要分家,在我們的要求下,就重新將財產分了一遍,這是我們三房分得的財產。”夏祁得意地道。

    “這、這怎麼可能?”舒氏完全不相信。

    大伯子是什麼樣的性情,她太清楚了。那就是個鐵公雞。要想從他嘴邊啃出一塊肉來,在舒氏看來完全沒有可能。更何況,還要個護犢子的老太太呢?

    “是真的。”夏正謙在旁邊道,“你把它們收好,咱們家也算得有家底了。”

    說著,他站了起來:“我先去前頭醫館了。你把晚飯準備好,我們一回來就吃飯,吃過飯就開始跟衿姐兒醫術。”

    “好。”聽到丈夫這話,舒氏相信了幾分,但看著手中的那幾張紙,她仍是怔怔的,滿臉不敢置信。

    見母親這樣子,夏祁就把今天的事說了一遍。

    夏祁這裡還沒說完,便有守門的婆子進來稟道:“太太、少爺、姑娘,宣平候府派了個婆子來,給咱們姑娘問安。”

    舒氏忙抹掉眼裡噙著的淚水,道:“快快有請。”

    不一會兒,穿著宣平候府下人服裝的一個婆子被領了進來,對舒氏和夏祁、夏衿行了一禮。

    舒氏忙站起來親手扶了,又一再地請她坐下,那婆子卻推辭不坐,道:“我家姑娘派老奴來,只是想看看夏姑娘病好了沒有。”

    說著,她的目光落到了夏衿臉上,又接著笑道:“現在看到夏姑娘坐在這裡,臉色紅潤,似乎是好了。”

    夏衿站起來笑道:“多謝岑姑娘關心。我的病已好了。”

    “既然夏姑娘病好,我家姑娘問你,哪時有空閒。她想過來找你玩。”

    新開的知味齋步入正軌,而且有董岩兩邊巡察,倒不用夏衿時時去盯著。

    夏衿便點點頭:“有空的,這兩天都有空。”

    “那就太好了。”那婆子大喜。

    看到舒氏有些詫異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夏太太你不知道,我家姑娘性子怪得很。看不順眼的人。根本就不想理。也不肯將就敷衍一下。這臨江城裡閨秀雖多,但我家姑娘看得順眼的,就只有你家姑娘一個。這幾日你家姑娘病著。她又不願意找人玩,正悶在家裡說無聊呢。”

    說著,她轉向夏衿:“既然夏姑娘這兩日都有空,那下午你跟我家姑娘出去玩吧。”

    “好。”夏衿答應得很乾脆。

    岑子曼的性子,她還是很喜歡的。

    本來夏衿下午還想出去一趟的,這下去不成了。送走那婆子,她便回了自己院子。

    岑子曼大概是真無聊透了。夏衿剛吃過午飯不久,她就來了,又帶了一堆禮物。

    “這……岑姑娘,你們這樣客氣,倒我們不安。”舒氏看著廳堂裡擺放的精美的瓷器,還有小匣子裡裝著的幾件玉雕飾品。心裡大為不安。

    岑子曼笑道:“上門作客。總要帶些禮物。這些都是別人送的東西,不是我特意買的。平時堆在庫房裡落灰,倒不如拿來給你們擺擺。”

    看舒氏還要再說,她一擺手:“夏太太不用多說了,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你用不著不安,收著吧。”

    見岑子曼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舒氏也不好再推辭。再推辭就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了,只得連聲道謝。

    “走罷,去我屋裡說話。”夏衿對岑子曼道。

    “咱們出去玩吧。這臨江城,好多地方我還沒去過呢。”岑子曼道。

    “也好。”夏衿倒是願意出去溜達的。整日呆在一個小院子裡,既然沒電腦,又沒電視,連書都沒幾本可看的,她也覺得悶的慌。

    兩人跟舒氏打了聲招呼,便一起出了門。

    前陣子煞了煞董方的性子後,夏衿在穿男裝去知味齋的時候,就會帶上扮成小廝的董方;而她在穿女裝出門的時候,就會帶上菖蒲。幾次之後,就成了個定例。所以不用招呼,菖蒲就跟在了夏衿身後,一起出了門。

    “岑姑娘想去哪裡逛?”夏衿一起上了岑子曼的馬車,問道。

    “這裡我不熟啊,聽你的。”

    夏衿雖然穿越過來才一兩個月,卻對臨江城很熟悉。

    她想了想,笑道:“城外五裡路外,有一片桃樹林,此時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不如我們去看桃花?”

    “行啊!”岑子曼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看來我叫你陪我出來玩,倒是叫對了,你還真知道地方。”

    說著,她好奇地望著夏衿:“不過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跟我在一起這麼自然,不像其他人,要不就拼命地諂媚巴結,說出來的話能讓人掉一地的雞皮疙瘩;要不就緊張害怕,生怕說錯了話為家人招致禍端。你似乎一點都不怕我。”

    夏衿白她一眼:“你又不是老虎,我為什麼要怕你?”

    岑子曼“咯咯”地笑了起來。

    “無欲則剛,這句話你沒聽說過嗎?無論諂媚巴結你的,還是緊張害怕的,都是心裡有鬼,總想著從你身上得好處。我一平頭老百姓,既不想升官,也不想當官,有什麼好諂媚緊張的?”

    岑子曼似乎覺得夏衿剛才的表情很好玩,也學著她的樣子,白了夏衿一眼:“你是女的,自然不想當官。不過,你不是有哥哥準備參加科舉嗎?怎麼,你也不想讓你哥當官?”

    夏衿一挑眉,驚訝地問:“怎麼?巴結諂媚你能讓我哥當官?”說著,她跟變臉似的,立刻換了副諂媚的笑容,連聲音都變得甜膩膩起來,眨巴一下眼睛裝可愛地問,“那麼請問天下最美麗的岑姑娘,現在巴結您還來得及嗎?”

    “哈哈哈……”岑子曼放聲大笑。驚得路上的行人都往這輛馬車看過來。

    夏衿無奈地聳了聳肩。岑子曼這姑娘一定很寂寞,這樣不好笑的話竟然也能笑得這麼歡暢。

    無意之下,她朝開了一小條縫隙的竹簾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一輛馬車駛過。這輛馬車她很熟悉,正是羅騫去宣平候府赴宴時乘坐過的馬車。

    車裡坐的是羅騫?他要去哪兒?

    在夏衿的印象裡,羅騫比較喜歡簡單的東西,平日裡,他乘坐的都是一輛青布桐油車,雖說做工用料比夏正謙新置的馬車要好一些。但行駛在城東的街上。極其平常普通,跟剛才駛過的這輛豪華馬車要差好大一截。

    現在羅騫乘坐在豪華馬車裡,這是要到哪裡赴宴嗎?

    不過夏衿跟羅騫合夥做生意。而且彼此都幫了對方的忙,在外人看來,羅三公子跟夏家少爺的交情似乎很好,但夏衿卻自認為她跟羅騫只停留在合夥人階段,連朋友都不算——在古代,男女之間,可沒有朋友一說。所以羅騫去哪裡。他要幹什麼,她也只是微微訝意了一下,完全無意探究什麼。

    臨江城有四個城門,她們要去的是西門。馬車在城東行駛了一段後,便駛入了城西。城西的道路不如城東那麼寬敞乾淨,來來往往的人也多。馬車的行駛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岑子曼絲毫不顧忌自己名門閨秀的身份。將車簾掀得高高的,只管朝外面張望。欣賞市井百態,而更多時候,她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些小攤販的小吃之上。看到喜歡或沒吃過小吃,她就叫馬車停下來,派小丫鬟雪兒下車去將小吃買回來,與夏衿分享。

    “唔,可惜你還沒看到禮物就被我拉出來了。我跟你說,我今天去你家,還帶了知味齋的點心。那家的點心可好吃了。我最喜歡那味缽仔糕,半透明,咬下去微微彈牙,還有一股子水果清香。你回去趕緊嘗嘗。”

    岑子曼一邊吃著美食,還不忘跟夏衿介紹好吃的。

    “啊?”夏衿沒想到岑子曼竟然會送她知味齋的點心,好笑之下,又有些感動。

    猶豫了一下,她放下手中被咬了一口的豆粉糕,認真道:“其實,那家知味齋是我哥哥跟別人一起開的。”

    這件事,她並沒有特意隱瞞,否則羅宇也不會知道她是那家店的東家了。只是知味齋開業的日子尚短,宣平候府和其他權貴人物還沒發現而已。

    “是你家開的?”岑子曼驚訝得差點把竹串紮著的豆粉糕給甩掉了。她趕緊用另一隻在下麵接住,轉過頭來嗔怪夏衿:“你怎麼不早說?”

    夏衿苦笑:“店一開業,我就派人送了點心到你府上了。怎麼,你沒吃到?”

    “怎麼沒吃到?不過你可沒說你哥哥是東家。”

    “我哥是讀書人,經商畢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夏衿隨口道。

    “那倒是。”岑子曼贊同地點點頭,“不過我覺得經商很好玩啊,看你哥哥開的這個店,多好,又有好吃的,又能賺錢。可惜……”她臉上露出惆悵的表情,“我也想做點生意的,但不知做什麼好。”

    夏衿微微沉吟,抬眸道:“不如咱們一起開個藥膳酒樓啊。”

    岑子曼眼睛一亮:“真的?”

    夏衿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外面車夫的聲音:“姑娘,是表公子,表公子在那邊。”

    “哦?”岑子曼被打斷了談興,稍稍有些不高興,不過仍然伸出頭去朝外面望去,“在哪裡?”

    “那邊,那邊。”車夫道,說著乾脆扯起嗓子叫了起來,“表公子,表公子。”

    不一會兒,就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緊接著一個乾淨悅耳的男聲在外面響起:“表妹,你怎麼在這裡?”

    聽到這聲音,夏衿一怔。這不是那蘇慕閑的聲音嗎?他怎麼在這兒,還成了岑子曼的表親?那天晚上他遭到追殺,又會是什麼原因?

    “我跟朋友去城外看桃花。”岑子曼道,說完將頭從窗戶外縮回來,將視窗的空間露了出來。然後她指著夏衿道,“這是夏姑娘,是我在這裡新結識的朋友。”

    蘇慕閑與夏衿的目光直直地在空中相遇。

    “是你?”蘇慕閑驚訝而狂喜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幾個聲貝。

    “你好。”夏衿只得朝蘇慕閑笑笑。

    “你們認識?”岑子曼看看蘇慕閑,又轉頭看看夏衿,滿臉疑惑。

    “有一次一個小乞丐被人打暈,是夏姑娘救醒了他,我當時正好在場。”蘇慕閑解釋道。

    夏衿松了一口氣。

    她可不希望自己會武功,並且在殺手組織手裡救了蘇慕閑的事被人知道。蘇慕閑被人追殺,麻煩不小,她一拖家帶口的小老百姓,還是別牽扯進他那堆麻煩事裡的好。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岑子曼又問。

    蘇慕閑用他那極乾淨澄明的眼眸看了夏衿一眼,微笑道:“找到了,所以我現在沒事了。請問,我能跟你們一起去看桃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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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桃林裡

    “行啊。”岑子曼一口答應。

    蘇慕閑大喜,轉頭朝旁邊招了招手,一輛極普通的桐油馬車駛了過來。蘇慕閑上了車後,一個小廝也跟在他身後上了車。

    夏衿看到那個小廝,怔了一怔。

    她沒想到,這個叫阿墨的小廝,竟然躲過了追殺,又回到了主人身邊。

    岑子曼和蘇慕閑的馬車,是真正由駿馬拉的車,出了城後,就飛快地跑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到了桃樹林。

    這片桃樹林,是城裡不知哪家權貴的果樹林,方圓足有十來畝,種的全是桃樹和李樹。此時桃花和李花盛開,遠遠望過來,就像天邊的雲朵和紅霞,十分好看。岑子曼一下車,就被迷住了,提著裙子跑進樹林,望著枝頭的花朵大呼小叫。

    看著這片樹林,夏衿的心情也極好。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找到你了。”她身後傳來了蘇慕閑的聲音。

    夏衿早就感覺到他輕微的腳步聲了。她頭也不回,眼睛望著樹林裡的岑子曼,開口道:“找我幹什麼?”

    “求婚。”

    簡單的兩個字,把向來淡然自若的夏衿嚇了一跳。

    她終於轉過頭來,看了蘇慕閑一眼。蘇慕閑也不躲不避,正正地跟她對視:“我是認真的。”

    夏衿將臉一沉,眸子微冷:“不好意思,我沒興趣做人小妾。”說著,轉身就邁步朝岑子曼方向走去。

    “不是小妾,是正妻。”蘇慕閑急了,追上來兩步,再次強調,“是正妻。我不可能拿小妾來侮辱你。”

    聽到最後一句話,夏衿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再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蘇慕閑一眼。然後,她眉頭微蹙:“你確定你是認真的?”

    蘇慕閑用力地點點頭:“確定。”

    “沒興趣。”夏衿丟下三個字。轉身又繼續往桃林方向走。

    這話太簡潔,轉折性也太大,導致蘇慕閑停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夏衿拒絕了他。待他想要追問夏衿“為什麼”時,夏衿已經走到岑子曼身邊,跟她在一起說說笑笑了。

    “公子。她知道您的身份不?”阿墨走了過來。滿臉不忿,顯然是聽到了蘇慕閑和夏衿的談話。

    蘇慕閑點點頭,眼望著夏衿。靜靜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路上,阿墨勸了蘇慕閑不知多少次,勸他換一種方式報恩。那晚的夏衿他雖沒見過,但救小乞丐時的夏衿他是看到過的。那姑娘也不見得如何國色天香,要容貌沒容貌,小戶人家出身也當不起武安候府主母這個位置,完全沒必要為了報恩而娶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所以夏衿拒絕蘇慕閑。阿墨應該高興才是。但此時,他卻比誰都憤怒。

    他家公子哪點不好,這姑娘竟然一口拒絕!

    “你剛才跟我表哥在說什麼?”岑子曼看到夏衿過來,笑著問道。

    “他問我是哪家的姑娘。”

    “哦。”岑子曼點點頭,“我表哥一出生就有道士說他命不好,被送到寺廟裡撫養。前些日子才被接了回來。”

    她定睛看著夏衿:“所以他對於世俗的規矩不是很懂。如果他有冒犯夏姑娘的地方。還請你原諒。不要跟他計較。”

    要不是夏衿確定岑子曼並無內力,而且剛才距離較遠。聽不到她跟蘇慕閑的談話,她都要懷疑岑子曼是在敲打她了。

    她笑了笑:“不會。”

    岑子曼望著夏衿,心裡充滿著奇異的感受。

    夏衿,跟她接觸過的姑娘完全不一樣。

    比如說剛才這話,換了別的姑娘,絕對不會用這麼簡潔的兩個字打發她,必要羅囉嗦嗦解釋客氣一長串,外加羞澀好奇甚至慍惱。但夏衿卻毫無情緒地就說了兩個字。

    “我們去那邊瞧瞧吧,那邊有一條溪流,清澈見底。岸邊的桃花開得更豔,顏色也更深。”夏衿道。

    “好。”岑子曼過來挽住夏衿的胳膊,語調歡快地對後面道,“表哥,走了,咱們去那邊。”

    夏衿的身體微微一僵。雖然她偶爾會主動去挽舒氏的手,但那是她認同的母親,是一個即便失去性命也絕不會害她的人。換了別人,她仍然不習慣跟人接觸。

    她想要把手抽出來,可抽了一半,岑子曼卻把她的胳膊抱住更緊。夏衿無奈,只得隨她。

    蘇慕閑應了一聲,跟在了她們的後面。

    一行人沿著桃林原有的小路,一直向前。一盞茶功夫後,她們繞過半邊桃林,來到了小溪旁。

    然而她們同時停住了腳步。

    前面的小溪,蜿蜒曲折得像一條白練,在桃樹林邊飄逸而過,被小溪纏繞著的是一處綠色的草坪,此時正值春天,草坪綠油油的,像一張綠色的大地毯,讓人忍不住想到上面打個滾。除此之外,草坪的旁邊的桃樹,也正像夏衿所說的那樣,不是其他地方那種淺淺的粉紅,而是更為豔麗的桃紅,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

    風景確實很美。

    可美中不足的,卻是草坪上此時擺著幾個案幾,十幾個年輕男子,正或坐或站地端著酒杯,對著美景吟詩。

    夏衿眼尖,一眼就看到羅騫也正在其中。除他之外,這幾日屢次冒犯她的羅宇則站在離羅騫很遠的地方,正跟三、四人聊得興起。

    “岑姑娘!”有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發現了她們,叫聲裡滿是驚喜。緊接著,他朝這邊跑了過來,站到了岑子曼面前,臉上不知是因羞澀還是跑動的緣故,微微泛紅。

    岑子曼認得這是同知家的大公子林雲。她指指桃樹和小溪,笑問道:“你們在幹什麼?開桃花詩會嗎?”

    “是的。”林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今日天氣好,我便想在府裡開個詩會。結果他們說在府裡沒意思,不如到桃林來,所以就跑到這裡來了。”

    說著,他有些緊張地看著岑子曼:“我們不會擾了岑姑娘的雅興吧?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岑子曼豪邁地一揮手:“沒事。這桃林又不是我的,你們又先來,要換地方也是我換,哪有叫你們換地方的道理?”

    說著,她就要拉夏衿離開。

    林雲猶疑著:“要不岑姑娘,你也一起留下來吧?我們買了知味齋的點心,還拿了我家特製的桃花蜜釀,你吃塊點心歇歇腳再看美景也不遲。”

    京城的風氣,遠比臨江城要開放,勳貴家的少爺小姐,男男女女一起出去打獵踏春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岑子曼並不覺得她跟夏衿留下來有什麼不對。

    不過這一次,她倒沒自作主張,問夏衿:“你覺得呢?”

    夏衿向來不喜歡跟陌生人在一起玩,沒話找話的恁地尷尬,但她看出岑子曼想留下,蘇慕閑東張西望的更是滿臉好奇。

    她無所謂地微一聳肩:“聽你的。”

    “那行,我們就坐坐。”岑子曼道。

    林雲臉上頓時笑成了一朵花。

    “不過我們只吃點心飲酒,可不會作詩。”岑子曼又道。

    “要不你們當我們的裁判吧。”林雲說著,沒等岑子曼拒絕,便做了個“請”的姿勢,“那邊坐。”

    岑子曼拉著夏衿,過了小橋,便到了那塊綠油油的草坪。踩著軟綿綿能沒過鞋面的草地,而且看這塊草坪上都是一樣高同一種類的草,她驚奇地叫了起來:“這是什麼草,感覺好舒服啊。”

    “這是我爹叫人從南邊帶來的種子種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草。”林雲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這桃樹林是你家的?”岑子曼又驚奇地問。

    林雲點點頭:“我爹喜歡春天的時候看桃花,便挑了幾畝山地,種了這麼一片林子。”

    “令尊倒是個雅人。”岑子曼笑道。

    林雲謙遜一笑,便看向夏衿和蘇慕閑:“這兩位是……”

    “這是夏姑娘,那日在我們府上,救了我和朱姑娘一命。”岑子曼介紹道,又指指蘇慕閑,“這是我表哥,姓蘇,從京城來的。”

    蘇慕閑今天出來是為了在街上巷子裡找人,所以並未作貴公子打扮,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深青色綢緞長袍,頭髮用一根用色發帶紮起,全身上下沒有一件飾品。不過他相貌英俊又長身玉立,即便穿著普通衣服,也有一種天生的氣質,站在那裡即便不動不說話,也不容人忽視。

    而夏衿穿的也不過是新近做的一條蓮青色衣裙,料子並不華貴,式樣很是簡單,頭上也簡單的插了一根玉簪,別了一朵珠花,但她那淡然的神色,卻給人一種高冷的感覺。

    “夏姑娘,蘇公子。”林雲趕緊拱手見禮。

    看到岑子曼她們過來,其他少年都已紛紛站起來朝這邊張望。

    十幾歲的少年,荷爾蒙分泌正旺,無論現代古代,都有希望能吸引異性目前的強烈欲望。

    而且這些少年裡,有不少人的母親從宣平候府回去後,都或明或暗地點拔過自家兒子:岑子曼家世顯貴,如果能娶到她,一家子都能跟著雞犬升天。再加上岑子曼容貌豔麗,一頻一笑都落落大方。看到她來,這些的少年俱都激動起來,磨拳擦掌地準備一會兒作出一首好詩來,以博取美人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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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是誰?

    慢慢的,羅騫和羅宇也注意到了這邊。看到夏衿,還有站在夏衿前面的岑子曼,站在她身邊不遠處的蘇慕閑,兩人都怔了一怔。

    感覺到這麼多異性的目光,有些人的目光還帶著一股火熱,饒是大大咧咧的岑子曼也感覺不自在了,對林雲道:“你們在作詩,我們就不打擾了。而且,我舞槍弄棒可以,可對於詩,卻是一竅不懂的,作裁判什麼的,萬不敢當。”

    說著,她轉頭對夏衿和蘇慕閑道:“走吧,我們到別處去。”然後對林雲禮貌地點點頭就準備離開。

    林雲“哎”了一聲,道:“要是家父家母知道你到這兒來,我沒招待好你,我回去是要吃板子的。”

    岑子曼“撲哧”一笑:“沒事,我跟我祖母說我受到了熱情招待就是了。”

    林雲沒法,只得叫人裝了兩袋點心和桃花釀,連碗筷和杯子都一股腦地裝了幾套,放到阿墨懷裡,阿墨立刻被小山埋住了,藏在袋子中間的一張臉頓時變成了苦瓜臉。

    菖蒲老實,見阿墨一個人拿東西,過意不去,正要上前幫忙,蘇慕閑卻一揮手:“不用,讓他拿吧。他力氣大得很。”

    菖蒲只得縮回手來。

    阿墨的臉色變得更苦了。

    這還沒走呢,便有一個膽大的少年跑過來,當著岑子曼等人的面,在案上龍飛鳳舞地將一首詩寫在紙上。蘇慕閑是從寺廟中出來的人,乾淨純良,沒被世俗繁雜染汙了雙眼,完全沒有心機。他見了,好奇地湊上去看那少年寫詩。

    岑子曼則轉過頭來,跟夏衿對視一眼,還無奈地眨了眨眼睛。

    夏衿嘴角微翹。

    她明白岑子曼的意思。大概是想讓她出聲,找個藉口離開這裡。但她雖不畏權貴,但小鬼難纏的道理卻是再明白不過了。一個羅宇。就給她惹了兩次麻煩。她要是此時要求離開,壞了這寫詩少年的好事,不管他家是多小的官,找一找夏家的麻煩,還是沒問題的。

    為了岑子曼的心情,她覺得沒必要這樣做。岑子曼真要這樣離開。誰又能奈她何?

    她裝作看不懂的樣子。也對岑子曼眨了眨眼,然後不動也不說話。

    岑子曼無奈,正要叫蘇慕閑走了。卻不想那少年已寫好了詩,正遞給蘇慕閑呢:“在下胡謅了一首詩,雖然也自知不好,卻不知不好在哪裡,要怎樣才能寫好詩。這位兄台一看就是飽讀詩書的,不如您幫我看看,指點指點?”

    蘇慕閑在寺廟裡也是讀過書的。而且給他授課的還是大儒;再加上他不問世事,心思單一,他的書比面前這些被世俗煩擾的少年念得好上許多,即便是詩,他都可以做這些人的老師。

    那少年說這些,也只是客氣自謙。想要給岑子曼留下個好印象。可不真認為自己的詩寫得很差——寫得很差,他就不會跑到岑子曼面前賣弄了。卻不想。蘇慕閑拿起他寫的詩,只點點頭,就開始給他講解哪裡寫得不好,哪裡寫得不好起來。李威的臉頓時脹得通紅。

    岑子曼嘴角的笑意,怎麼都遮掩不住。

    待蘇慕閑的話告一段落,她忙道:“表哥,走了,咱們到那邊去。”說著跟林雲告辭一聲,拉起夏衿就往外走。

    蘇慕閑忙大叫一聲:“等等我。”說著將手中的紙遞給李威,待他拿好了,這才跑出來追岑子曼。

    “這是……岑姑娘的表哥?”林雲聽到這一聲“表哥”,不由得呆了一呆,心裡惴惴不安起來。

    剛才他雖然禮貌有加,但在打招呼的時候,卻是順著岑子曼介紹的順序,把蘇慕閑的名字放在了夏衿後面的。夏衿是夏祁的妹妹,是個小老百姓身份;蘇慕閑是岑子曼表哥,那豈不是出身勳貴家庭?沒准還是個世子什麼的。這麼一來,他豈不是把蘇慕閑和岑子曼都得罪了?

    少年的心情,跟林雲的卻是完全相反。

    他剛才,心裡是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感覺的,就生怕同伴們在岑子曼走後,要拿他這糗事來笑話他。可這一聲“表哥”,卻讓他轉怒為喜。如果蘇慕閑是京中勳貴人家的公子,指點他,那是看得起他,這些人唯有羨慕的份,哪裡還敢笑話他?

    且不說這些人是什麼心思,那邊的羅宇,看著拉著夏衿走遠了的岑子曼,再看看望著兩個女孩子背影發呆的羅騫,他目光微閃,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跟弟弟羅宸和另一同伴敷衍了兩句,便找了個藉口,從樹林的另一邊鑽了出去。

    他們站的地方最邊遠,大家要不思索詩句,要不目光都在岑子曼和林雲這邊,還沒來得及收回,所以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羅宇的舉動。

    岑子曼拉著夏衿直到走出老遠,估摸著那些少年聽不到她的聲音了,她才放開嗓子,“哈哈”地大笑起來,指著蘇慕閑道:“表哥,你真有意思。這麼打臉,真是太厲害了。”

    蘇慕閑一臉的莫名其妙:“什麼打臉?我沒打誰的臉啊。”

    看到蘇慕閑這樣子,夏衿不由得也笑了起來。

    她前世在訓練營裡被魔鬼訓練,那不是生就是死的殘酷,如同永恆的夜,啃噬著她的心,直到她的心,完全變成跟夜一樣顏色的黑色。但她向善的天性還在的,她依然渴望光明,渴望陽光。所以她才會那麼喜歡養花,喜歡美食。對於人,她也最喜歡心思純良的人。

    蘇慕閑這樣子,在她眼裡,就是一種美好,是她兩輩子都不能企及的美好。

    “怎麼沒打臉?那人拿詩過來,想是覺得自己寫的詩一流,想要在我們面前討一聲好。你卻二話不說就給他挑毛病,我看他臉色都變了。”岑子曼只得給她這不諳世事的表哥普及常識。

    蘇慕閑不是個笨人,自然聽懂了岑子曼的意思。他皺眉道:“可他寫的詩,確實不好啊。難道他自己覺得一流,咱們就要奉迎他讚揚他麼?”

    “呃。”蘇慕閑的話,把岑子曼問住了。不過她隨即展顏一笑:“表哥這話說的也是。咱們是誰啊。幹嘛要奉迎他?憑他也配?”

    說著,她就把這事丟到了一邊,擺擺手道:“行了。不說這些沒意思的人了。咱們去看風景吧。”說著又指了指阿墨懷裡的點心,“找個地方,咱們吃點心。”

    阿墨奮力地從袋子堆裡找出一條縫隙,一臉淒苦地跟在三人後面。

    岑子曼大概是想離那些少年距離遠一些,免得再被他們打擾,沿著那條路。一直朝前走。

    走了沒多遠。夏衿就停了下來,兩耳尖微微動了動。

    “怎麼了?累了?”岑子曼看夏衿落下幾步,忙轉過頭來問道。

    “沒有。”夏衿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走了大概一盞茶功夫,岑子曼看到一片草地,雖沒有剛才溪邊的那麼大那麼平整,但卻也那條小溪旁。而且溪邊怪石嶙峋,還增加了那裡所沒有的野趣。

    她歡呼一聲,停下來道:“就在這裡了。”

    阿墨一聽,飛快地跑過去。費力地將懷裡的東西小心放到草地上,這才抬起頭來猛地呼吸新鮮空氣。

    菖蒲忙跑過去,幫著收拾東西。

    岑子曼待菖蒲和雪兒鋪好布墊,就一屁股坐了下來,望著阿墨從袋子裡拿出來的東西,兩眼放光。指著一個小竹筒道:“那個。那個給我,我要喝奶茶。”

    雪兒忙放下手中的事。給她拿奶茶。

    岑子曼打開竹筒上的蓋子,喝了一大口,待徐徐咽下,緩解了嘴裡的渴意之後,她才發現夏衿一直站在不遠處。

    “夏衿,過來坐,吃東西呀。”岑子曼招招手。

    夏衿走過來也坐下,對菖蒲道:“將那桃花釀拿出來嘗嘗。”

    菖蒲揀了個瓷杯,倒了一杯桃花釀遞給夏衿。

    夏衿拿到鼻子前聞了聞,又用舌頭舔了一點點。

    岑子曼“咯咯”地笑了起來:“你這是幹嘛?莫非你還覺得這酒裡有人下毒不成?”

    嘗得這酒沒問題,夏衿這才飲了一口,不過隨即又放下酒杯,皺眉道:“不好喝。”

    這時代的釀酒技術差得很,這酒微酸味淡,還有一點點苦澀味。雖然有一股桃花的清香,但在夏衿看來,卻是難喝得很。

    蘇慕閑卻拿杯子斟了一杯,眼睛一亮:“這酒不錯呀。”

    “不錯?”夏衿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對岑子曼道,“你也嘗嘗,看看是不是不錯?”

    菖蒲忙倒了一杯遞給岑子曼。

    “嗯。”岑子曼喝了一口點點頭,“好酒。”

    夏衿的臉上剛要露出笑意,忽然就神色一緊,抬頭朝溪邊看去。

    蘇慕閑也感覺到了什麼,目光也投向了那邊。

    “怎麼了?”岑子曼剛要說話,就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琴聲從溪邊傳來。但被桃樹林擋住了視線,彈琴的人卻是看不見。

    “這裡怎麼會有琴聲?”她納悶地道,站起來,朝那邊走去。

    “先坐下,聽一聽再說。”夏衿拉了她一把。

    岑子曼只得回到原處坐了下來,凝神聽著那悠揚的琴聲。

    不過她對於這些詩啊琴啊的雅物,真是一竅不通,只覺得這琴聲映著那汩汩溪水,十分悅耳。一邊吃著美味的點心,看著美景,聽著音樂,倒十分愜意。

    一曲終了,岑子曼瞅了夏衿一眼:“要不要過去看看?”

    “雞蛋好吃,咱們並不一定要認識那只下蛋的母雞。”夏衿道。

    岑子曼一愣,“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時候,那邊卻有了動靜。一個穿寶藍色錦袍的身影,出現在了小溪的對岸,身後是一個抱著古琴的童子。前面那人一邊走,一邊吟詠著詩句。這人長身玉立,相貌英俊,在這桃花裡,小溪邊,琴聲悠揚之下,十分有詩情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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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23:5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另有其人

    夏衿看了,心裡嘖嘖稱奇。

    這羅宇,還真是蠻拼的。為了引誘岑子曼小姑娘,竟然出賣色相,表演一場真人走秀,他就不怕腳下打滑反出洋相麼?

    她轉頭看了岑子曼一眼。

    雖然交往不久,瞭解不深,但從那天在宣平候府的宴會上來看,這女孩子似乎並不喜歡這種矯揉造作的東西。但少女情懷總是詩,誰能說得清羅宇這歪招會不會打動她呢?

    看來,她得回敬羅宇一個禮物才行。

    這麼想著,夏衿瞥了蘇慕閑一眼。

    岑子曼雖喜歡舞槍弄棒,但那都是古代戰場上的拼搏術,她沒有內力,夏衿即使做手腳,她也看不出來。現在要顧忌的,是蘇慕閑這小子。這小子是有武功的,人又單純,別嚷嚷出來壞她的事才好。

    蘇慕閑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看了過來。

    夏衿並沒避開,而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眼裡警告的意味很深。

    蘇慕閑茫然地眨巴眨巴眼,不明白夏衿是什麼意思。

    夏衿沒再理他,微微彎下身子,在地上撿了一塊石子,藏進手心裡。

    蘇慕閑看到她這動作,頓時瞪大了眼睛,轉過頭看了看遠處的羅宇,又看了看夏衿。

    夏衿用力瞪了他一眼,然後手腕一揚……

    “撲通”一聲,遠處故作風流倜儻模樣的羅宇似乎腳下沒踩穩,直接朝前面摔去,撲了個狗啃屎。

    “公子,公子。”後面跟著的童子再也顧不上擺造型,扔下手裡的琴便上前攙扶自家公子。

    羅宇這一下摔得狠。因那溪岸上小石頭比較多。他這一摔,膝蓋上的衣衫破掉了,露出兩個大洞;雙手撐在地上,被小石子一刮,鮮血淋漓的;最好笑的是他的嘴正好跟地面來個了親吻,此時腫得跟豬八戒一般,鼻孔裡還流出血來。樣子十分狼狽。

    別人摔了一跤。嘲笑別人是不道德的。所以家教嚴格的岑子曼想忍來著。但羅宇這模樣太好笑了,她一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看。我就說嘛,那生蛋的母雞最好不要看,這不破壞形象嗎?”夏衿還在一旁落井下石。

    夏衿這一說,岑子曼像是找到了洩洪口似的。“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旁邊的野雞被她這笑聲驚起,“撲棱棱”從草叢裡飛上了天空。

    那頭的羅宇聽到岑子曼的笑聲。羞憤欲死,來不及處理傷口,用袖子捂著臉就落荒而逃。

    這下子岑子曼笑得更加厲害了,捂著肚子。直叫“哎喲”。

    蘇慕閑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好一會兒,他又轉過頭來。望著夏衿,滿眼詫異。也不知是詫異于夏衿的心黑。還是詫異於她的手准。

    夏衿朝他無辜地眨了眨眼,將手從袖子裡伸出來,如蔥根一般纖細的手掌之上,一塊小石頭正靜靜地躺著。她手指一翻,那塊小石子又不見了蹤影。

    蘇慕閑這下眼睛瞪得更大了,轉過頭去瞅了瞅羅宇摔跤的地方,再看了看夏衿,然後他抬起手來,做了個扔石子的姿勢,隨後搖搖頭,俊朗的眉頭皺了起來。

    岑子曼是坐在他們前面的,而且此時正在大笑,雪兒則忙著給她揉肚子,並沒看到他倆的小動作。

    夏衿忽然站了起來,快步朝右邊的樹林而去。她的腳步輕而快,眨眼間就進了樹林不見了。

    “你去哪兒?”蘇慕閑見狀,不放心地叫了一聲,忙站起來跟上了去。待他在桃樹林裡看到夏衿時,夏衿正站在一棵樹下,朝上面張望。

    “怎麼了?”蘇慕閑也趕緊走到樹下,學著夏衿的樣子朝上張望。

    然而,那株比其他桃樹明顯要高大一些的桃樹,上面除了盛開的花,連一片綠葉都沒有,更不要說別的東西了。

    “咦。”蘇慕閑正要說話,卻看到樹上的枝丫有被踩踏的痕跡。他低頭一看,樹下的落花顯明要比其他樹要多一些,有些還是一朵完整的花朵,並不像別的,只落花瓣。

    “剛才這裡有人?”蘇慕閑說的是問句,但語氣卻十分肯定。

    “剛才那一跤,不是我弄的。”夏衿道,她舉起手來,手掌一翻,一塊小石頭就從她手裡落到了地上,“我剛準備把石頭扔出去,那人就摔跤了。”

    “啊?”蘇慕閑很意外。

    夏衿轉頭看他。

    “怎麼了?”蘇慕閑莫名地跟她對視,“剛才可不是我,我坐在那裡都沒動彈。”

    “你的事情處理好了?這一回沒人追殺你了?”

    蘇慕閑神色一黯,正要說話,就聽見岑子曼在外面喊:“夏姑娘,表哥,你們在哪裡?”

    “走吧,出去。”夏衿趕緊往外走,見蘇慕閑要跟著一起走,她忙轉頭警告,“你一會兒再出去。”

    蘇慕閑剛要問為什麼,就聽到一陣樹枝搖動的聲音,轉頭一看,岑子曼已經進來了。

    “你們倆……”岑子曼看到夏衿和蘇慕閑一前一後的站在一起,離得還挺近,頓時愣了一愣。

    “我剛才感覺到樹林裡有動靜,就過來看看。結果你表哥也跟來了。”夏衿解釋道,說完就直接往外走,完全沒理會岑子曼和蘇慕閑有什麼反應。

    “哦。”岑子曼點了點頭,抬頭深深看了蘇慕閑一眼,然後跟著夏衿走了出去。

    蘇慕閑沒有說什麼。站在那裡等夏衿和岑子曼走出了那片樹林,他才慢慢跟了出去。

    剛才的事,不光沒有影響岑子曼的心情,反而使她的興致更為高漲了。她坐下來,興高采烈地吃著蛋糕,對夏衿道:“你剛才說要開藥膳酒樓,怎麼開,每人要出多少銀子,你快說說。”

    “你們要開藥膳酒樓?”蘇慕閑訝意地問,接著便興致頗高地道,“帶上我,我也湊一份吧。”

    知味齋走上正軌,又賺了些錢,夏衿就一直在考慮開藥膳酒樓的事。古代調料不全,烹飪手段也單一。把現代的那些名菜和藥膳搬過來開一家酒樓,錢賺得不要太快哦。

    只是她不願意跟羅騫合作太多,合作太多,牽扯太深,她就會淪為羅騫的私人大掌櫃,到時候她想脫離他的掌控,怕是很難。把雞蛋分裝在幾個籃子裡,讓幾方勢力互相牽制,保持平衡,才是她這個小老百姓的自保之策。

    所以岑子曼說想做生意,那簡直是瞌睡遇著枕頭,正合夏衿的心意。蘇慕閑既是岑家親戚,候府世子,參上一股也挺不錯。

    “行啊,你也湊一份吧。”她無所謂地答道。

    “那你說說,具體說說。”岑子曼東西都不吃了,眼眸發亮地專心看著夏衿。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無非是找個大些的鋪面,最好兩層樓。然後培訓廚子,弄出一些特色菜肴,招些夥計,掛牌開業就是了。”

    夏衿說著,估算了一下開銷,“我用菜譜入股,並進行具體管理,再加上一百兩銀子,占酒樓的六成股子;你倆各拿一百兩銀子入股,每人各占兩成的股子。這樣分,你們沒意見吧?”

    “沒意見,沒意見。”岑子曼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蘇慕閑卻猶豫了一下,道:“我沒那麼多銀子。”

    夏衿驚訝地看著他。

    羅維韜官不大,家裡又有更寵的庶子,羅騫拿一百五十兩銀子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蘇慕閑堂堂一個候府世子,不會連一百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吧?

    “我表哥在客邊,來回都要打點花銷,手頭沒那麼多現銀。他的那份,我幫他出了。”岑子曼豪邁地一揮手,說完又俏皮地朝蘇慕閑眨巴一下眼睛,“表哥你回京後記得還我喲。”

    蘇慕閑耳根微紅,滿臉窘意,道:“你借我五十兩就行了,回京後我一定還你。”

    “行。”岑子曼答應得十分乾脆。

    說完這事,岑子曼又問了一下夏衿的計畫,以及有什麼菜譜。三人聊了一會兒,便打道回府。

    回去時,三人特意沒走原路,而是避開林雲他們開詩會的地方,繞了遠路出去。

    出來時是岑子曼用馬車接夏衿出來的,回去的時候她便又送了夏衿回家,才叫車夫駕車離開。

    夏衿目送岑子曼和蘇慕閑的馬車離開,進了大門,正要往清芷閣去。走到半路,就聽菖蒲的娘魯嬸稟道:“姑娘,菖蒲她爹接到羅府的口信,說讓您回來之後,去一趟城南小院。”

    夏衿停住腳步,問道:“是誰來傳的口信,去問清楚。”

    約她去城南小院的,唯有羅騫。但此時羅騫在桃樹林裡。

    魯嬸顯是早就問過了,不慌不忙地道:“是于管家。”

    “于管家親自來的,還是他派人來的?”

    “他親自來的。”

    夏衿點點頭,對魯嬸道:“我知道了,一會兒就去。”又吩咐菖蒲,“去叫蓯蓉準備,跟我出門。”

    “是。”菖蒲轉身朝下人所住的院子跑去。

    待夏衿換了男裝出來,董方已著小廝打扮,在二門處等著了。而魯良也備好馬車,停在了大門口。

    倒是舒氏見夏衿剛剛回家,又要出去,問了一聲:“怎的又要出去?”

    “娘,我有點事。”夏衿敷衍了一句,匆匆出了門。

    “早點回來。”舒氏追著她的背影喊道。她可惦記著讓夏衿給邢慶生傳授醫術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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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23:5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都是桃花惹的禍

    “姑娘,不知我哥哥回來了沒有?”董方上了車,便問道。

    新開的知味齋步入正軌後,夏衿便給了董岩十兩銀子,讓他去追查案情。如今也去了有四、五天了,所以董方才有此一問。

    “估計沒那麼快。”夏衿道,“如果他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多謝姑娘。”

    董方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後,現在已經適應了自己的新的身份,行事也以夏衿的意志為主,而不會潛意識裡駕淩夏衿,認為“她應該怎樣怎樣”。董方的這一份轉變,還是令夏衿比較滿意的。

    城南小院,魯良經常跑。而且在夏衿的指導下,他還學會了穿小巷走近道。一柱香功夫後,馬車便在院南小院門口停了下來。

    “夏公子。”

    夏衿一下車,于管家就迎了出來。

    夏衿看他一眼,直接往裡走,問道:“你家公子從桃溪那邊回來了?”

    “是。”于管家進了大門,便伸手將董方攔了下來,自己也停了腳步,對夏衿恭聲道,“我家公子在院中棗樹下等著公子。”

    “嗯。”夏衿頭也不回地繼續往裡走。

    董方見夏衿沒有別的指示,只得停住腳步,跟著于管家去旁邊的角屋歇息。

    夏衿沿著回廊走了一會兒,便看到羅騫坐在院中那棵棗樹下,眉頭緊鎖,手裡端著茶杯,但茶杯裡卻沒有熱氣,似乎保持著這個姿勢已很久了。

    而他身上穿的衣衫的顏色、質地,跟夏衿追進桃林裡看到的那片衣角一模一樣。

    夏衿心裡了然:扔石子讓羅宇摔一跤的,定然是羅騫無疑了。

    她喚了一聲:“羅大哥。”走過去坐到他對面。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羅騫手裡一抖,杯中的茶水差點濺了出來。

    “想什麼這麼入神?”夏衿含笑道。

    羅騫為人一向機警,很少有走到他身邊都沒察覺的情況。

    羅騫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茶杯緩緩放到了桌上。

    他抬起眼眸,靜靜地注視著夏衿,眼裡似乎蘊含著某種情愫。

    夏衿被他直定定的目光看得頗不自在。不過她心理強悍,臉上絲毫不顯。只是伸手摸了摸臉。含笑問道:“怎的這樣看我?我臉上有花嗎?”

    “我大哥對你做的事情,我為何不對我說?”羅騫的聲音比平時低沉。

    他的聲音本來就很好聽,此時雄渾低沉的聲音在空氣中流轉。倒比往常更為打動人。加上他那直勾勾的目光,倒叫夏衿的心頭猛地一跳。

    這位大哥,你是在勾引奴家麼?

    夏衿在心裡調侃了一句,自自然然地將目光收回。端起手中的茶杯輕啜一口。待將茶水徐徐咽下,再將杯子放回桌上之後。她才抬起漆黑如墨的眸子,問道:“你都知道了?”

    羅騫點點頭,將目光挪了開去:“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給我,我保證他再也不敢來惹你。”

    “你想怎麼處理?”夏衿不動聲色地問道。

    “他有幾處私產,還有幾個膀臂。讓他後院起火。再斷其臂膀,他就不敢再輕舉妄動。”羅騫的眉宇間閃過一抹淩厲。

    夏衿搖了搖頭。

    “怎麼?你不贊成?”羅騫的目光再次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

    “你父親。禁止你們兄弟鬩牆吧?”

    羅騫的目光一黯,點了點頭:“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讓他倡狂至此。”

    他抬起眼眸:“可如今,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上次我的病,這次你的麻煩,都容不得我再有什麼手足之情。即便父親責怪,我也有話說。”

    夏衿再次搖了搖頭:“恕我直言,你這樣做,只能治其標,不能治其本。你還擊過去,他再攻擊過來,到頭來只會兩敗俱傷。完了章姨娘使些手段,責任就全在你身上。你父親對你,唯有失望。”

    羅騫的眼裡的亮光漸漸黯了下去,他看著自己面前的茶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一下:“那又如何?總不能打不還手,任由他欺淩吧?”

    “唯一的辦法,就是斷其根基。”夏衿的聲音清脆而有力。

    羅騫倏地抬眼,望向夏衿。

    夏衿的目光不避不閃,與他對視著,聲音變得輕柔,除對面的羅騫外不會有第二個人聽見:“楚館裡有一個叫柔兒的清倌人,清麗脫俗,讓人見之難忘。只是近日她被朱家公子多番騷擾,要買她的初夜。老鴇迫於無奈,眼看就要鬆口。”

    她嫣然一笑:“我聽說,文人有贈妾之雅舉;而且我還聽說,後天官衙沐休之日,柔兒姑娘會應好友之邀,去桃溪踏青看桃花……”

    說到這裡,她收回目光,端起茶來輕飲一口,然後悠然眺望院中風景,不再說話了。

    羅騫沉默了一會兒,眉頭微微皺起:“這能行嗎?我聽我娘的陪房說,章姨娘進門後,我娘也曾弄過幾個女子進門,結果我爹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反過來責怪我娘。我娘跟他吵過以後,他就待我娘更冷了。”

    “時機不對。”夏衿淡淡道,“情正濃時,自然眼裡沒有別人;但時日久了,一張臉再美豔,總有看厭的時候。喜新厭舊,男人的通病。”

    羅騫看著夏衿,怔怔地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夏衿眉毛一挑,詢問地望向他。

    “我不會。”羅騫忽然低聲道。

    “什麼?”他這話讓夏衿摸不著頭腦。

    “我說,我不會。”羅騫低沉的聲音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裡迴旋。

    他收回目光,緊抿了一下嘴,右手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了一聲,然後鼓起勇氣。目光又投射到夏衿臉上:“我、我對你,永遠不會生厭。”

    夏衿的心停跳了半格。

    她抬起眼來,望著羅騫,不動也不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直把羅騫看得神色慌亂,臉色通紅起來。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我沒有斷袖之癖。”說著,站起來便要往外走。

    “夏衿。”羅騫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夏衿看了自己的袖子一眼,喝道:“放手。”

    羅騫卻把那片布料抓得更緊了:“我知道你是夏衿不是夏祁。救我的。也是夏衿不是夏祁。”

    他抬起眼來,眼神裡已沒有了剛才的慌亂,眸色沉穩,臉上的紅暈也慢慢消褪:“這些話。我本來不想這樣說的,唯有派人去你家求娶。才是對你的尊重。可你……”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頓了頓,他轉了個彎:“我母親,這段時間一直在為我張羅親事。我試探過她的態度。她……她不同意。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一段時間,等說服她,我再去你家提親。”

    聽到這番話。夏衿的眼裡的冷意消散了一些。

    羅夫人挑兒媳婦的態度,她在宣平候府時就知道了。所以剛才羅騫表白的時候。她以為他是想納她為妾的。畢竟這個社會,親事都講究門當戶對。即便是地位低下如夏老太太,幫夏祐和夏袗等人挑親事時,也還講究個門戶高低呢。在所有人眼裡,她夏衿,是絕對配不上羅騫的。想進羅家門,她唯有作妾。

    她剛才生氣,是以為羅騫也作如此想。他看上了她,所以就使些小手段來挑逗她,等她動了心,就心甘情願地委身為妾。

    此時她雖然不生氣了,但她並不想跟羅騫有什麼感情瓜葛。

    她冷著臉道:“不好意思,我沒往那處想。所以你最好也別多想,好好地照著你母親的要求娶妻。我女扮男裝,為生活所迫,實屬無奈。如果你胡思亂想,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說著,她用力地將袖子抽回,轉身快步朝門外走去。

    羅騫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等夏衿快要拐彎時,他忽然大聲問道:“你不答應,是不是因為今天那個男子,岑姑娘的表哥?”

    夏衿的腳步一停,倏地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羅騫:“你將我夏衿,看成什麼人?”轉身拂袖而去。

    董方呆的角屋,是看得見大門的。看到夏衿出來,她忙從角屋出來,喚了一聲:“姑娘。”

    “走吧,回去。”夏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董方剛才在角屋裡,並未問到哥哥的消息。有心想問一下夏衿,可見她神色不對,也不敢作聲,跟在後面一起上了馬車。

    兩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夏宅,進了二門,迎而便見菖蒲滿臉笑容地從舒氏院裡出來,懷裡抱著個白瓷花瓶,瓶裡插著幾枝含苞欲放的桃花。

    看到夏衿回來,她忙迎上來,喜滋滋地舉起花瓶,獻寶似的遞到夏衿面前:“姑娘你看,我去太太屋裡找的花瓶,配這桃花再好不過了。”

    夏衿看都不看那花瓶一眼,繼續往裡走:“扔了。”

    “什麼?”菖蒲一愣,疑惑地看向董方,“姑娘剛才說什麼?”

    “姑娘說,扔了。”董方跟夏衿距離近,倒是聽清楚了。

    “啊?”菖蒲轉向夏衿,見她走得遠了,只得小心地抱著花瓶,小跑幾步追上去,提聲問道,“姑娘,這花瓶可是宣平候老夫人派人送來的,咱們要是把它扔了,太太非打奴婢板子不可。”

    夏衿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無奈地看了菖蒲一眼:“我是說,把那幾枝爛桃花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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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又來

    “哦。”菖蒲應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又不解了,“這桃花不是姑娘您上午才摘回來的麼?紅豔豔的這麼漂亮,根本沒爛,幹嘛要扔啊?”

    夏衿剜了她一眼,口氣發狠:“叫你扔你就扔,哪那麼多廢話?再廢話,我扣你月錢。”說著,大步朝清芷閣走去。

    菖蒲愣了愣,拉住董方:“怎麼了?剛才在外面出什麼事了,惹得姑娘這麼生氣?”

    董方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我聽她跟羅公子嚷嚷來著,嚷什麼沒聽清,兩人好像是吵架了。”

    “啊?”菖蒲嚇了一跳。

    自家姑娘跟羅公子吵架?這怎麼可能?畫風完全不對呀!

    夏衿進了清芷閣,便見薄荷手裡也拿著幾枝桃花,正比劃著如何修剪插瓶呢。夏衿見了,奪過桃花往地上一扔,還用腳踩上去碾了兩下,見那桃花給她踩得稀巴爛,心情才舒暢了一些,對愣在那裡的薄荷道:“把這東西拿去扔了。”

    “哦。”薄荷倒不像菖蒲,還要問出個子丑寅卯。她老老實實地把一地的爛桃花掃進簸箕,端了出去。

    “去了一次桃花林,惹了一身爛桃花!”夏衿狠狠地道,坐下來倒了一杯茶,“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放下茶杯,這才舒了一口氣。

    而外頭,舒氏見女兒早早就回家了,並不耽誤晚上給夏正謙和邢慶生授課的事,頓時放下心來。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忙叫廚房的人做晚飯,只等夏正謙師徒倆在醫館裡忙完回家,就可以馬上開飯。

    這一天夏家的晚飯便分成了兩處用:夏正謙、夏祁陪著邢慶生在外院用。舒氏和夏衿則在內院用。

    吃過晚飯,夏衿便按約定去了前廳,拿出她剛剛寫的一些醫藥知識的資料,遞給夏正謙和邢慶生:“吶,一式兩份,一人一份。你們先把上面的東西記熟,有什麼問題明天再問。”

    見兩人接過資料。迫不及待地低頭看起來。夏衿便轉身想要離開。

    舒氏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就這樣教你爹和你師兄的?”

    舒氏什麼心思,夏衿一清二楚。她今天已惹了兩朵爛桃花了,哪裡還願意搭理邢慶生?

    她暗地裡翻了翻白眼。問舒氏:“那還要怎樣?”

    舒氏正要說話,那邊夏正謙就對舒氏揮手道:“這事你不懂,不要插手。衿姐兒這教法是對的。我們先把這些理論記牢吃透,她才好講下麵的東西。”

    舒氏只得放開夏衿。轉頭看到邢慶生的頭都快要埋進紙埋裡去了。眼神根本沒往夏衿這處看,舒氏只得歎了一口氣。訕訕地回了後院。

    平日裡夏衿都吃過晚飯沐了浴,等天黑之後就裝作早睡,打發了菖蒲等人後,她換了夜行服就到城裡各處去溜達。溜達上大半個時辰。她才回來睡覺。

    但這天晚上,她完全沒有出去溜達的心思。沐了浴後就著油燈,她寫了好一會兒的醫藥教材。便熄燈就寢了。

    她閉了眼,剛要入睡。倏地一下睜開了眼,朝屋頂上看去。緊接著她快速爬了起來,穿上夜行服,推開窗一躍而出。

    不過她沒有直接從窗外跳上屋頂,而是翻牆到了隔壁院裡,這才上了屋頂,再從那邊屋頂繞回到夏宅屋頂來。

    這是謹慎起見,防止別人知道夏家有一個武功高手。

    憑著前世出生入死練出來的本事,她繞了一圈回來,那個從前門躍上來的夜行人,才剛剛在在屋頂上站穩。夏衿二話不說,從他身後直接就是一拳。

    “是我。”那人趕緊出聲。

    夏衿的手拳隔著衣服,堪堪停在他的後背上。

    她冷哼一聲,變打為抓,揪起對方的衣領,跟提麻袋似的提著那人就朝外面奔去,直到離夏宅足有兩百米遠,她才躍下屋頂,跳到無人的街道上,將手裡的人用力扔到地上。

    那人猝不及防,被她這一扔,頓時悶哼一聲。

    “你半夜不睡覺,跑我這裡來幹什麼?”夏衿雙手抱胸,冷聲道。

    “我……我有話跟你說。”蘇慕閑揉著摔痛的手臂,呲牙裂嘴。

    “你有什麼話,大白天的不說,非得半夜三更鬼鬼祟祟跑過來說?”夏衿的臉色越發不好。

    “白天我老找你說話,別人會說你閒話的。”

    “……”夏衿無奈,只得道,“好吧,到底有什麼話,你趕緊說,我還要回去睡覺呢。”

    “就今天說的那個事。”蘇慕閑站直身體,“我明日派人去你家提親。”

    聽得他還揪著這個問題沒完沒了,夏衿不耐煩了:“我說了不嫁,你聽不懂人話是怎的?”

    “不嫁我你還能嫁誰?”蘇慕閑的話接得很快,而且理直氣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夏衿再次啞然。

    她知道蘇慕閑指的是什麼意思。在古代,一個女子被男人看了身子,除了嫁給這個男人,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換句話說,他這樣鍥而不捨追來跟她商量婚事,一來是有擔當,負責任;二來既沒嫌棄她身份要開口納她為小妾,也沒自作主張直接叫人上門提親,已是很尊重她了。

    蘇慕閑這樣的做法,放在古代,沒有任何被指責的地方。

    她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覺得對不住我,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當時只是事急從權,反正又沒第三個人知道,咱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用不著把兩個人的一輩子都綁上。”

    她揮了一下手:“好了,就這樣吧。你別再找我說這件事了。我雖是女人,卻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釘,說話算話的。我自己都沒在意了,你在意什麼呢?”

    說著,她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蘇慕閑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夏衿輕吐一口氣:“你還有什麼事?”

    “我沒辦法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蘇慕閑看著夏衿。表情十分嚴肅認真,“我要是不娶你,我一輩子良心不安。”

    夏衿真的想冒火了,聲調提高了兩分:“你怎麼就說不明白呢?我跟你說,我不介意,是因為我不想嫁,你明白了吧?我不想嫁給你。你不會因為我救了你。反而要我把一輩子也搭給你吧?這世上有這樣的道理麼?我救人難道還救錯了?”

    蘇慕閑並不是笨人。只是沒有世俗世界長大,人還單純得跟一張紙一樣,很多東西不懂而已。

    夏衿這一說。他倒是明白了夏衿的意思,可是他更困惑了:“可是,你為什麼不願意嫁給我呢?我回到京城,天天有人上門提親;一出門。有就姑娘跟在車後,想方設法地要跟我認識。他們說我既有地位。人又長得好,是姑娘們最喜歡嫁的金龜婿。”

    夏衿淡淡道:“沒錯,有些姑娘既希望自己嫁個有地位有錢的,同時也希望對方長得俊。這幾樣你都占全了。可世上不是所有的姑娘都看重這些外在的東西。我要嫁的是重情義、對我好、而我又看他順眼的人,對於地位、金錢、長相這種東西,我無所謂。”

    蘇慕閑皺著眉。細細地消化夏衿所說的話。良久,他抬起眼。注視著夏衿,鄭重而認真地道:“我很重情義的,而且,我會對你好的。”

    夏衿終於暴躁了:“可我看你不順眼。”說著,腳下一點,躍上旁邊的屋頂,片刻就消失在蘇慕閑的視線裡。

    蘇慕閑並沒有追上去,他望著夏衿消失的方向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轉過身,回了宣平候府。

    夏衿回到家裡,才發現自己忘了問蘇慕閑被人追殺的事。原來只以為是萍水相逢,再不會見面,所以她不問。可現在既成了朋友,以後還要繼續在一起做生意,她不問清楚,總是不放心。

    “算了,下次再問吧。”她自言自語,脫了夜行衣,換上自己做的睡衣,躺到了床上。

    此時她的心情,又跟下午時被羅騫表白時全然不同。

    她穿越到古代來,雖說下決心要找一個順眼的人嫁,過相夫教子的日子,舒氏也提過議親這種事,但她一直覺得這些東西離她還很遙遠。她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掙多多的錢,讓自己能過上想要的生活——而不是靠男人;其次,她還得幫助夏祁考上秀才,甚至舉人,如此夏家三房才不會處於誰想來咬一口就咬一口的被動地位。再說,下個月她才滿十五歲呢。十五歲,在現代,只是剛念初三的小姑娘,身體都還沒發育成熟呢。這麼早嫁人生孩子,在她看來就是找死。

    所以在完全不想被感情的事纏身的時候,一連遇上兩個男人說要娶她,她才那麼煩躁,尤其是羅騫還說出他母親不同意,嫌她家地位太低的話。

    尼瑪,在現代,從來是她挑人的好麼?她雖然是殺手,生活在暗夜裡,但人長得太耀眼,走到哪裡都有男人哭著喊著要她下嫁,從沒有人問及她是什麼身份地位。到那了這裡,她竟然被人如蔽履一般嫌棄了!

    可現在,跟蘇慕閑嗆了兩聲,再次拒絕了他之後,夏衿的心情竟然愉悅起來。不管怎麼說,被人表白總是一件愉快的事不是?這好歹說明自己還是有市場的。蘇慕閑這邊且不說,羅騫對自己表白,並且還不顧母親的意願執意想娶她,總是因為喜歡她吧?

    帶著美美的心情,夏衿閉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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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23:53: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作客

    第二天起來,夏衿神清氣爽,跑去夏祁的院子,監督他練武。

    “今天你要去崔先生家麼?”夏衿問道。

    夏祁正在站樁,兩膝半蹲雙手平舉,額上都見了汗。他怕一說話就泄了氣,只微微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回答了夏衿的問題。

    “哦。”夏衿的興致頓時就下來了。

    她做事喜歡一鼓作氣。岑子曼昨天既然說了要一起開酒樓,她就想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鋪面。早日開張,也能早點賺錢不是?但如果夏祁要出去,她就只能乖乖地呆在家裡了。

    舒氏也習慣了夏衿每日往外跑,這天吃過早飯,見夏衿還呆在家裡,不由覺得奇怪:“今天怎麼不出去?”

    “哥哥要去崔先生家。”夏衿沒精打埰地拿了一個繡繃,開始有一針沒一針的繡花。

    “女孩兒家,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的好,別老天天往外跑。你現在這樣,爹娘疼你,不說你什麼。但你以後嫁人了呢?難道嫁了人你也天天往外跑?誰家娶個媳婦像你這樣的?即便作丈夫的不嫌棄,婆婆也定然是不依的。”舒氏又開始嘮叨上了。

    夏衿手上一頓,神色有些怔愣。

    別說,她還真沒考慮過這個。

    在現代,女人即便是嫁了人,也跟沒嫁人差不多,可以外出上班,即便不上班也可以在外面各種玩耍,不必呆在家裡仰望那狹窄的一片天。

    可古代不行。嫁不嫁人,女人都應該呆在家裡,哪兒都不能去。現在有夏正謙和舒氏縱容她,她的日子過得還算舒坦,可以後嫁人了呢?

    看來。她想過丈夫孩子熱炕頭的平凡小日子,還真不現實呢。

    “那以後我就不嫁人了唄。”夏衿回了舒氏一句,繼續繡她的花。

    “胡說八道什麼?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你。”舒氏啐了她一口,繼續給夏衿收拾衣櫃。

    她這是要把夏衿秋冬天穿過的厚衣服拿出來,洗乾淨晾曬收起來;再將春夏即將要穿的薄衣服放進去。家裡雖然有丫鬟婆子,但舒氏卻喜歡親手給丈夫、兒女做這種事。

    還別說,雖然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夏衿卻從能從中感覺到濃濃的母愛。每一件衣服似乎都帶著舒氏的手溫,穿在身上感覺特別舒服。

    她還曾想,以後有了孩子。她也要像舒氏這般,親手給孩子做一些事情。事不大,卻讓人覺得溫暖。

    唉,不嫁人。以後就沒有自己的孩子了呢。夏衿的思維又蕩漾開去。這麼一想,她又覺得特別遺憾:丈夫有沒有無所謂。可要是沒有一個軟軟糯糯能叫自己娘親的小包子,那她這輩子得多遺憾啊!

    “哎,我說話你聽見沒?”舒氏的聲音驟然升高。

    “啊?什麼?”夏衿回過神來。

    “我說,你邢師兄每日到醫館來做事。勤勤懇懇的,有了他,你爹每日能少操心多少事。要不咱們買點肉。帶點衣料去看看你邢伯母吧?”

    夏衿抬起頭來,定定地看了舒氏一眼。

    “好罷。”她聳聳肩。放下手中的繡繃站了起來,“去就去唄。”反正在家裡悶得慌,能出去透口氣總是好的。

    舒氏沒想到夏衿竟然會答應,心裡一喜,趕緊將手裡的衣服往菖蒲手上一放,站了起來:“行,那我叫廚房準備東西,你換件衣服,咱們這就走。”說著,匆匆出了門。

    夏衿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半舊衣服,想了想,換了一件前兒個舒氏剛給她做的杏子黃新衫。倒不是她在意邢母的看法,實是給舒氏做面子。夏家三房才分了家不久,穿得體面些,也表示三房的日子過得比以前好,舒氏持家有方。

    待她出去,便看舒氏也換了一身新衣。跟在她身後的羅嫂穿得也極體面,身邊的竹筐裡裝著雞鴨魚肉,舒氏手裡還提著一個綢緞包袱。

    夏衿帶著菖蒲,跟她們一起上了馬車。

    邢慶生的爹原是個秀才,跟夏正謙交情極好。只是早早就病逝了,不光留下孤兒寡母和一個宅子,還花光了家裡的積蓄。所以邢慶生才早早就棄了書本,跟著夏正謙學醫。

    馬車在邢家門前停下,夏衿跟著舒氏下了車,便見邢家在一個深深的巷子裡,巷子很長,全是青石板砌成,在高高的圍牆映照下,顯得格外靜謐悠深。

    羅嫂在舒氏的示意下,上前叩響了邢家大門。

    “哚哚哚”,清脆的敲門聲把巷子襯得更加寂靜。

    邢家就母子倆相依為命,並未用下人。再加上邢家雖然敗落了,院子卻挺大,敲了門後,裡面半晌沒有動靜,羅嫂只得加重了力道又敲了幾下,屋裡這才傳來響動。

    一個老婦的聲音在門裡響起:“誰呀?”

    “邢太太,奴婢是夏家的奴僕,我家太太和姑娘過來看您來了。”

    門栓“嘩啦啦”響了一陣,這才“呀”地一聲開了,一個面容清瘦的婦人從門裡走了出來,朝外面張望。

    “夏太太。”看到舒氏,她臉上這才露出淺笑,“剛才我在後院洗衣,未曾聽到門響,讓你久等了,快快請進。”

    待看到站在舒氏身邊的夏衿,她微微怔了一怔,隨即笑道:“這是衿姐兒吧?幾年沒見,都成大姑娘了。”

    “邢伯母好。”夏衿乖巧地打了聲招呼。

    “好,好。”夏衿的這一聲“邢伯母”,叫得邢太太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她熱情地招呼著,將大家往屋裡讓。

    邢家是兩進院落,前面寬大的門頭,青磚砌就的高高的院牆,無一不顯示出邢家以前的殷實。只是這偌大的一個院子只住著邢慶生母子兩人,人氣不旺,院子裡許多地方都長了青苔。不過邢太太想來是個勤快人,這屋裡屋外,倒是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邢太太三、四十歲年紀,面容很是秀麗和善,說話柔聲細氣的,雖然身上只穿著一身灰藍色細布衣裙,頭上除了一隻銀簪再無別的發飾,氣質卻是不俗。

    她招呼大家坐下,又歉意道:“你們稍坐,我去燒水泡了茶來。”

    “不用。”舒氏忙道,“你且坐下。”又指著羅嫂和菖蒲,“你告訴她們茶在哪兒,叫她們去泡了茶就是。”

    邢太太倒也不推辭,帶了兩個下人去了廚房一趟,這才回來陪舒氏和夏衿說話。

    “你又買這麼多東西過來!我們兩家,哪用得著這麼客氣?”邢太太想是看到羅嫂和菖蒲提的東西了,一進門便感激地道,“這麼些年,你們照顧得我們還少麼?如今托你們的福,慶生能出師坐診,家裡已不缺吃穿了。”

    “你也說了咱們兩家不用客氣。一點點東西而已,給你們補補身子。”舒氏道。

    兩人你來我往的寒喧著,聊了一陣身體,又聊了一陣夏祁的學業,漸漸的,話題便往兒女的親事上扯。

    “慶生年紀也不小了,你可有給他相看好哪家姑娘?”舒氏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唉,說起這事我就頭疼。”邢太太歎道,“你說我們家這情況,要是慶生早點娶個媳婦進來,再給我生幾個孫子孫女,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多好,我也不用整日裡一個人守著這麼個大院子過日子。可偏那孩子死強,說不想那麼早成親,我也拿他沒辦法。”

    說著,她有意無意地瞥了夏衿一眼。

    夏衿也知道這種話題,作為小姑娘是不宜聽的。她站了起來,對舒氏道:“娘,我到外面院子去逛逛。”

    “嗯,去吧。”舒氏巴不得她出去,好跟邢太太說私房話。

    夏衿出了門,在邢家院子裡逛了一圈。這院子種了一株玉蘭,兩株芭蕉,還有幾叢竹子,雖有幾分雅趣,但在古代,這也不足為奇。倒是隔壁人家有一株高大的木香樹,此時正是開花季節,乳白色的小花緊密相伴,如瀑布一般從高枝上傾瀉而下。有些花瓣被風一吹,還飄落到邢家來,落得地上滿是白色小花,一種清新的香氣在空中彌漫,甚是好聞。

    這種白木香在我國是極珍貴的藥用植物,產出的沉香藥用價值極高,後世濫砍濫伐後已所存不多。夏衿是個醫者,對這樹自然十分感興趣。可惜樹是別家的,她只能站在院中,欣賞那飄落的小花。

    再好看的東西,看久了也就那樣。夏衿看了一下木香樹,又百無聊賴地在院子裡逛了兩圈,又數了幾遍螞蟻,舒氏才從屋子裡笑吟吟地出來,跟邢太太告辭。

    這裡正寒喧著呢,緊栓的大門就被人敲響了,響聲還很急促。

    邢太太去開門,便見門外站著個婦人,一開門未及寒喧,就滿臉焦急地道:“邢太太,你家慶生在家麼?我孫兒吃了慶生開的藥方,還是不管用。他在不在家?我想讓他推薦個好郎中,給我孫兒看看。”

    “還在哭啊。”邢太太也緊張起來,“他一早就去了醫館,沒在家。”

    “唉,那算了。”那婦人跺了一下腳,轉身又風也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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