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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穹風 -【圈圈叉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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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1:53:1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書名】:圈圈叉叉

【作者】:穹風

【內容簡介】:

  十七歲的青春,有人過得神采飛揚,卻也有人,生活在鐵圍欄的限制裡,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氣。

  周振聲的十七歲,在重重校規的包圍之下,是沒有自由的生活。

  父母離異,寄居在外婆家的他,得不到來自家庭的溫暖和支持。

  他十七歲時所擁有的,僅僅只有身邊幾個好友。而蜻蜓,是他最馬吉的哥兒們:蜻蜓豪放,阿振內斂;蜻蜓能言善道,阿振則擅於傾聽……他們是最好的搭檔,默契十足,他們也以為,這份友誼能夠直到永久。

  只是,愈老套的故事就愈容易發生在真實世界中,阿振再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和蜻蜓喜歡上同一個女孩,雖然,在那女孩的愛情中,他從來就不是主角。

  於是,他藏著自己的祕密,看著至交好友左右心愛女孩的喜怒哀樂,努力想維持一個平衡的關係。而一次偶然舉辦的聯誼,讓自小過繼別人家,過著與阿振截然不同的生活,卻同樣感到不自由的小喬,從排斥到逐漸喜歡上阿振,這個在不自由的世界裡努力掙扎的男孩,成了她唯一追尋的對象。幾歷波折,在友情與愛情的兩難中,阿振發現,生命原是場華美的旅行,可惜我們經常迷路,愛情需要的不只是機會,更多的時候還得要有勇氣,而除了愛情與友情之外,人生的道路還很長、很廣,想清楚、看清楚,你就會在迷霧中,看見自己真正該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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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1:53:5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經常想起一年前的日子,雖然我還穿著一樣的水藍色上衣、藏青色西裝褲,但相同的制服,卻包掩著不同的靈魂。有時我懷疑自己是否還是原來的我,儘管我依舊愛遲到,考試成績也沒進步多少,但我知道終究是有不同的。

有些屬於青春歲月中特有的輕狂與徬徨,似乎都隨著一年前那個秋天的結束而結束了。我把手遮著天上緩慢落下的雨滴,快步走過了早已走得習慣的巷道,慢慢悼念一些只能惘然的從前。那些曾經存在過的,我知道是雨水怎樣都洗不去的。而延續至今的,則是我依然的期盼,那是我所慶幸的,當很多輕狂與徬徨都逐漸離我遠去時,我還有個屬於我自己,不變的期待。

下著細雨的早晨,沒撐傘的我,慢慢晃到了高工的後校門,它的前門地位,在我入學前兩年被新建的大門所取代了。不過學校附近真正熱鬧的地方還是在這邊。

週末的早晨,淅瀝瀝的雨不停,我帶著故人從島國北方稍回來的信息,走到校門邊來。有個女孩披著將及肩的長髮在那裡等我,她是我好久不見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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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6-2-29 21:54:23 |只看該作者
01

故事應該要從這裡開始說,時間大約是秋天要來的時候。
天空總是黃昏夕陽,河濱小路總是崎嶇蜿蜒,我們依然是我們,我說的是笑起來眼角還沒有魚尾紋時的
我們。不知為何,那段日子總讓我聯想到黃昏,炫彩斑斕的無限黃昏。只是黃昏又總太短,彷彿一瞬間
就要消失。
瞧!那不像青春的寫照嗎?原諒我用如此膚淺的比喻,不過我的腦袋只能想到這裡,蜻蜓經常要我多唸
點書,可惜我始終只學會這麼一點點。
這世界上,什麼都跟色彩有關,顏色可以用來象徵情緒,例如藍色象徵憂鬱;也可以用來表示交通狀
況,比方綠色表示安全與寧靜。
顏色的功能絕對不只是顏色而已,不同的色調可以表現出不同的意義,種類五花八門,內容包羅萬象,
通常複雜的顏色,可以象徵豐富的多元性,但有一種情形例外,就是:不管一條河川有多少種顏色,它
代表的意義都一樣,那個叫做:污染。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對每天回家都會經過的這條小河就充滿好奇,不曉得為什麼它能夠三天兩頭就換
個顏色。課本上說,大海是藍色的、河川是綠色的,而我每天上下學,沿著走回去的這條小溪,它則時
而藍色,時而墨綠,有的時候更精采,還會有紅、褐、黃、紫等不大像是河川會有的天然色。
它從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流過來,在一個狹窄的水泥橋頭轉向,變成與小路平行。當我知道那些顏色,原
來不是老天爺給這條小溪的特別禮物,而是嚴重的水質污染時,小路已經從崎嶇的碎石子路,變成了畫
有路面邊線的柏油路,而我也從頭上戴著小學生帽的矮冬瓜,長成了書包帶子刻意裁得比人家短,額前
的頭髮又故意留得比人家長的高中生了。
「趕著回去奔喪嗎?騎這麼快幹什麼?」我加了幾下油門,趕上了超前我甚多的蜻蜓。蜻蜓的名字自然
不叫做蜻蜓,他叫楊清廷,諧音就叫做「蜻蜓」。
「你不覺得很臭嗎?」帶著口罩的他,只有眼裡露出了嫌惡的神色。
我說這條河我看了很多年,從來只留意到它的顏色,可從沒在意過它的味道。
「那你慢慢欣賞,我可受不了。」說著他又加了油門,繼續往前飛竄。
天正夕陽,傍晚的人潮車潮都集中在附近的大馬路,這條沿著河的小路向來人煙稀少,我們可以隨興地
騎在雙黃線上都沒關係。蜻蜓加速之後,我立即跟上,夕陽映在淡黃色的河水上,把顏色攪得更加詭
異,我沒再多留心河面上的風光,也沒去在意那空氣中是否有著其他的味道,只想快點追趕上去而已。
小路在接近橋頭時有個轉彎,轉過彎就是橋頭的十字路口,那裡會有紅綠燈,小河也轉向跟我回家方向
相反的另一邊。蜻蜓的機車是改裝之後的150CC,我的則只是自己存錢買的二手小綿羊,要追趕他有相
當的難度,蜻蜓的機車發出低沉的咆哮聲,轉眼已經過了彎道,而我即使催緊了油門,也還離他大約幾
十公尺遠。
不過那無所謂,因為我知道,橋頭的紅綠燈會逼得蜻蜓減速,從這裡過去,十次至少有八次會遇到紅
燈,誰叫我們走的是小路,紅燈時間長到不行。
果不其然,當我越過那片擋在轉彎處,遮蔽視線的竹林時,就看到蜻蜓的車停了下來,但不同於以往的
是,其實現在是難得的綠燈,而且蜻蜓居然不在車上。
他站在路邊,低著頭,那背影看來猶如一個站在法庭上靜候宣判的殺人兇手,他旁邊站了幾個人,身穿
綠色與卡其色衣褲。我嚇了一跳,來不及煞車掉頭,已經被蜻蜓身邊那幾個人張見,其中一個身穿綠色
服裝的中年漢子大聲地叫我:「周振聲!別跑,給我停車!」
我要修正我之前說過的話,原來綠色未必都象徵安全或安寧,有些綠色不但不會帶來好事,相對的總是
呈現災難或麻煩,那種綠總是有點深,也有點沉,正確地說是橄欖綠,代表身分叫做「教官」。
當穿著卡其色衣服的糾察隊員在登記我的學號跟姓名,還有車牌號碼時,我心裡這樣想。
(故事從這裡開始,青春也從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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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6-2-29 21:55:01 |只看該作者
02

第六節的下課,我們在教官室捱了一頓訓。當我們以為平安度過一天,昨天的事情只是一場惡夢的時
候,廣播器裡傳來了教官中氣十足的聲音:「二電乙楊清廷、周振聲,立刻到教官室來!」
從教官室走出來,我跟蜻蜓的手上,各拿著一張記過單,不同的是,我是一支小過,他卻是兩支。我很
納悶地問他原因,蜻蜓說:「因為那天教官把我攔下來,問我騎著機車要去哪裡的時候,我跟他說了一
句話。」
「什麼話?」
「我說:『關你屁事?』」
「所以他就多給了你一支小過?」
蜻蜓搖頭,說事情沒那麼簡單:「後來他問我,為什麼我這麼沒有禮貌,我又給了他兩個字。」
「哪兩個字?」
「我說:『我爽。』」
走在小操場上,我問蜻蜓,為什麼要給教官這種回答,他想了想,用很為難的表情對我說:「我真的只
是覺得這樣回答,我會很爽而已呀。」
除了稱讚他誠實之外,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苦笑著問我記過單寄回家之後,要怎麼跟家裡交代,我
說我無所謂,反正我家沒什麼人,寄回家是我收的,家長蓋章也是我蓋的。
「我可就麻煩了,我老頭會打斷我一條腿。」他很黯然。
不過黯然歸黯然,有些人就是有那種雖千萬人也要吾往矣的氣概,蜻蜓就是一個。
教官室、教師辦公室等等校方行政單位所在的地方,都在同一棟大樓,隔著用來集合升旗的小操場,正
對面是一排三樓建築,一般教室都在這邊,又後面兩棟才是實習工廠,我們電機科在三樓最旁邊,隔著
樓梯就是廁所,憑欄可望及圍牆外的世界。走上樓梯時,蜻蜓望了望外面自由的世界,問我知不知道學
校圍牆那圈有倒鉤的鐵製蛇籠網,代表的是什麼意義?
「什麼意義?」
「迫害。」他很篤定地,渾不理會我的瞠目結舌,說道:「這些教官、主任,每個都是老人,他們以為
一道又一道的鐵網,可以鎖住每個渴求自由的人,但他們不懂,行動雖然可以被限制,然而我們的心卻
是飛揚的,這些迂腐的老人,他們不明白,威權專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你沒聽見剛剛教官說的嗎?他
說我們如果知錯還不改,以後就會變成危害社會的毒瘤。」
「那又怎樣?這種話聽過就算了嘛,你應該學著看開點的。」我說。
「怎麼可能看得開呀?」
「看不開的結果就是你比我多一支小過,這你還不明白嗎?」我不知道事實是否像蜻蜓所說的那樣,不
過我覺得他很適合去選立委,或者以後當總統。
「說了半天,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我們一起上了三樓,走進廁所,他先點了一根香菸,然後給我
也點了一根。
「我只知道你需要去一趟心輔室,你壓力太大了,兄弟。」
「去他的心輔室。」他說。
回到教室時,老師已經來了,這位老師很有趣,上課老愛談政治,他的色彩時而泛藍,時而偏綠,不過
那都比不上他黑色眼袋來得有特色。老師的個性隨和,大家對他相對的也沒那麼尊重,老師姓龍,於是
就叫他「龍哥」。
「你們兩個跑到哪裡去了,現在才回來?」龍哥手上的粉筆停止了書寫,全班也看著我們兩個。
「事情是這樣的,」我試著含蓄地說:「剛剛教官請我們過去了一趟,他有些事情找我們。」
「找你們去幹嘛?」
我正想老實招出我們被記過的糗事,蜻蜓就先接口了:
「教官對現在時下年輕人輕浮懶散的習慣覺得很不以為然,準備在校內發起新生活運動,但是因為他脫
離年輕人的世界實在太久了,所以需要一些有為青年來給他意見和幫助,因此特地邀請我們兩個過去了
一趟,希望由我們來帶領……」
這段話還沒說完,龍哥手上的粉筆已經飛了過來,直接打中了蜻蜓的腦袋。龍哥喝道:「再掰嘛,兩個
都給我到門口去做五十下伏地挺身!做完才准進來!」
被處罰的時候,我聽見龍哥說我們這群人簡直是吃飽太閒,一定是青春期的活力無處發洩才會這樣,全
班登時又爆出一陣笑聲。
「這跟青春期有什麼屁關係?」雙手撐得陣陣痠麻,我低聲問蜻蜓。
「不知道,不過龍哥說到青春期,我卻想到昨天。」蜻蜓說:「昨天遇到教官的時候,你有沒有留意到
旁邊站的那幾個糾察隊員?」
「我只留意自己有沒有嚇得尿褲子。」我回答。
「孬種,我跟你說,昨天那裡有四個糾察隊員,三男一女。」
「那又怎樣?」
「那女的讓我覺得這學期開學的時候,沒加入糾察隊真是個天大的錯誤。」
趴著的我雖然只能看見冰冷的磨石子地板,但我依然能想見蜻蜓臉上那副因為青春期而產生的思春臉
孔,他說:「那女孩的真的很可愛,身材又好,而且還是個一年級的,她站在夕陽下的模樣,簡直就是
一個背後有光的小天使。」
「這麼神?」
「她讓我產生了向公權力挑戰的興趣。」
我很納悶,當時那種情形底下,蜻蜓怎麼還有時間去注意人家的臉蛋跟身材,他嘿嘿一笑,說:「我不
但看到她的臉蛋跟身材,我還看到她繡在制服上面的科系、學號、姓名。」
蜻蜓用一種心嚮往之的語氣說:「她叫徐昱卉,建築製圖科,一年級,學號是709816。」
「真的假的,看得這麼仔細?哎唷!?」我的疑惑被打斷,有個不知道什麼東西打中了我的腦袋,落在
地上,一看原來是半截粉筆。
「還在那邊聊,每個人再多二十下伏地挺身!」又是一陣全班的大笑聲中,龍哥說。
(我們不是好學生,但那不代表我們就不能愛上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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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1:55:24 |只看該作者
03

這是一個倡求男女平等的時代,至少口號是這麼喊的。不過我們科主任可不這麼
想。這學期甫一開學的時候,我們一年級的學弟班上,忽然多了一個女學生,理
由是因為電機科招生細則上面,並沒有特別註明說只限男生報考,所以才發生這
樣的意外。面對本校創建數十年來,電機科的第一位女同學,科主任的做法是:
勸退。
就像勸退老國代一樣,科主任去女學生她家拜訪,又和導師商量,費了好大周章
之後,把那個女同學弄到冷凍工程科去了,我們電機科三個年級六個班,依舊是
一片青青草原,連朵紅花都沒有。
「至少我們還有小趙。」豆豆龍說。
「那有個屁用,小趙只有樣子像,他終究是個穿褲子的男生。」蜻蜓說。
窩在實習大樓的屋頂上,大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小趙是個男生,是青青
草原當中的一株草,不過這株草帶點粉紅色,他的聲音太尖嫩,動作太細膩,連
長相也太粉味。我們都經常替他哀怨,老天爺若非做人的時候偷打瞌睡,就是故
意對他開了一個大玩笑。

今天的社團活動課,沒有人想去專門收集孤魂野鬼的海鷗社看電影,我也翹掉了
吉他社的團體教學,大家一起躺在四樓高的實習大樓屋頂抽菸曬太陽,同樣是愜
意悠哉。
我聽著他們聊起關於女孩的話題時,心裡忽然想到中午,見到徐昱卉的那短短幾
秒鐘。儘管在一個男生佔大多數比例的學校中,一個女孩只要稍微有點女孩該有
的樣子,就可以頗受歡迎了,但我還是覺得,徐昱卉仍有她獨特的過人之處,那
是一種……從明亮的眼神裡煥發出來的光彩。拿一句老套到不行,愛情小說中常
用的話就是:她的目光在男人心裡激盪起一陣漣漪。這樣的意思。我想,大概也
只有這樣的魅力,才能讓蜻蜓一眼就發現到她吧。

「想什麼?」蜻蜓忽然轉頭問我。
「你說那個徐昱卉會不會已經有男朋友了?」
蜻蜓「噗」地笑了出來,他說:「首先,你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小偷不可以跟
警察談戀愛;再者,我們跟建圖科是世仇,羅密歐跟茱麗葉的故事你應該清楚。」
「愛情是不分界線的。」我說。
「是嗎?那你可以去把女教官或福利社的阿婆。」蜻蜓啐了我一口。
過了一會兒,蜻蜓忽然問我:「怎麼,你也喜歡徐昱卉嗎?」
我「也」喜歡?
「雖然不大可能有機會,不過我覺得我挺喜歡這樣子的女孩的。」他吐出一口煙
來,在我回答之前,自己慢慢地說著。

望著天空的浮雲慢慢掠過我的正上方,那颯爽的風輕輕飄過,帶來實習工廠特有
的機油味,我把香菸的菸蒂直接從四樓彈擲出去,然後嘆了口沒有理由的氣。

「欸,豆豆龍。」我想問豆豆龍,這週末有沒有空,要找他幫忙檢查我的機車。
「豆豆龍?」又沒回應,蜻蜓爬起來一看,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有沒有搞錯?這樣就睡著了?」我們都萬分納悶,居然躺不到十分鐘,豆豆龍
就昏死過去了。
「他會不會睡一睡忽然死掉?」蜻蜓問我。
「有可能喔,胖子好像都很容易死。」老實說我是真的有點擔心,於是我們圍著
豆豆龍蹲下來,蜻蜓對著流口水的豆豆龍扮鬼臉,我則試著想偷拔他頭髮,結果
酣睡中的豆豆龍,一點反應也沒有。於是我們又開始試著發出一些聲音,或者踩
踏地板,但這些都無法讓豆豆龍有所反應。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醒過來?」蜻蜓問我。
我想了一想,也許除非發生大地震,或者酷斯拉的吼聲才可以吧。
「找個人吻他看看。」蜻蜓又說。
「好呀,你吻。」
「你吻啦。」
「作夢,豆豆龍可不是睡美人,睡美人沒這麼胖,睡覺也不會流口水。」我搖頭。
「吻一下又不會死,我幫你保密。」
我打死都不肯,蜻蜓說不然找人來吻好了,我點點頭:「好呀,我在這裡等,你
現在趕快去一趟教官室,去找女教官來吻好了。」
蜻蜓被我逗得笑了出來,我們都在想像身材壯碩的女教官,吻上豆豆龍的時候,
會是怎樣一般光景,而就在這個時候,實習大樓的樓梯口,傳來一聲低沉粗啞的
暴喝:「剛剛是哪個王八蛋把香菸丟下來的!?」
這個聲音非常熟悉,前幾天這聲音的主人才對我們疾言厲色,說我們以後會成為
社會的毒瘤而已。不用回頭,我們就知道那是主任教官的聲音,嚇得我跟蜻蜓立
即拔腿狂奔,這頂樓一共有兩個樓梯可以下去,教官從東側上來,我們兩個立即
拔腿向西側逃走。

拉開鐵門,我們飛奔跳下一整排樓梯,按照之前在校內被追捕的慣例,我們一遇
到叉路就分頭行動,所以蜻蜓轉身就往三樓的中庭跑,那裡還有另外一座樓梯可
以逃生,而我則順著西側樓梯繼續往下跳,到了一樓之後,我馬不停蹄,縱身竄
入花圃,穿過一排榕樹,接著轉過建築科的實習工地,然後繞到福利社的後面,
最後我在禮堂旁邊、蔣公銅像旁邊,看見比我早來一步,氣喘呼呼的蜻蜓。
這座蔣公銅像,是我們每次分頭逃難之後,約定見面的老地方,恆常總是我先到
,今天卻讓蜻蜓搶了個先,而通常最後一個趕來會合的,都是豆豆龍。
「啊!」
「啊!」
我們同時大叫出來,豆豆龍呢?他醒了嗎?
「二電乙楊清廷、周振聲,立刻到教官室來!」校內廣播氣又響起熟悉的聲音,
叫喚著熟悉的名字。

(愛情不是看了兩眼之後就確定存在的,所以,也許我們該見第三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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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1:55:46 |只看該作者
04

坐在陽台上,我覺得有點無聊,拎著最新出爐的警告單,我們唉聲嘆氣著。下午
四點十八分,剛剛過了放學前的打掃時間,遠望著國旗慢慢降下,又過了不大充
實的一天。新的一週,卻沒有新的生活,電阻電容依然像是外太空的科技,我們
活在一包菸五十元,抽了會得肺癌跟警告的日子裡。
「其實我覺得我們都是好人。」蜻蜓說:「看,我們不吸毒,不吃搖頭丸,甚至
我們連男女關係都不亂搞。」
「不吸毒是因為你買不起毒,不吃搖頭丸是因為你不會跳舞,吃了也沒屁用,至
於男女關係……」我把吃完的冰棒包裝袋從三樓丟了下去,說:「那是因為我
們都沒馬子。」
「性是青少年在發育的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甚至可能會影響這個人的
一生,對於人格跟思考價值觀,都會有所牽連。」他繼續說著,渾然不管我們
受不了的表情。
「這樣吧,到時候看你抽到幾號,記得跟我講,我一定支持你好不好?」
「什麼抽幾號?」他停下了長篇大論。
「選舉呀,看你高興選什麼就選什麼,我們一定挺你,但是現在我只想安靜地回
味一下我嘴巴裡面,芒果冰的味道。」我說。
蜻蜓的辯論才能在我們電機科其實聲名遠播,大家都知道他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
,但可惜的是這個人寧願把才能浪費在哈拉上面,他不做太過學術性的辯論,也
不做防衛性的解釋,過度率性而為的結果,就是連教官都知道他的口頭禪。
我們因為翹掉社團活動課和抽菸而被逮捕的那天下午,蜻蜓又對教官說了那兩個
字。
「你們為什麼老是喜歡跟大家不一樣?抽菸不能證明你比人家成熟,也不能解決
任何煩惱,這些你們明白嗎?」
沒說話的我們三個人,一起點點頭。
「被抓到這麼多次還不知悔改,難道你們以收集記過單為榮嗎?」
沒說話的我們三個人,一起搖搖頭。
「那你們自己說說看,為什麼要抽菸?」主任教官盯著看起來最好欺負的豆豆龍。
「因為無聊。」他說得很心虛。
教官轉頭看向我,我則說:「因為好奇。」
「那你呢?你叫楊清廷沒錯吧?我告訴你,你在教官室已經紅透半邊天了。來吧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抽菸?」
我們垂首之中,還偷眼看看蜻蜓,想知道除了無聊跟好奇之外,他還可以想出什
麼老套的理由來,結果他是這麼說的:「因為我爽。」

有兩句俗話是這麼說的:「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身為教官室的
紅人,蜻蜓相當了解這個道理,不過可惜的是還有另外一句俗話,叫做:「狗改
不了吃屎」。
才剛剛因為那句「我爽」而被教官痛斥一頓而已,我們回到教室,小趙說導師找
我們,情知沒有好事,卻還是甘願地來到科辦,導師不斷數落著我們,還說我這
是在助紂為孽,明知道蜻蜓個性火爆,豆豆龍腦袋不好,卻老是陪著他們起哄。
人要做什麼不應該都是自己做決定的嗎?為什麼我要被這樣罵呢?看著一臉皺紋
的班導師,望著他沒刮乾淨的鬍子,我覺得很倒楣。
罵完我之後,導師又責怪豆豆龍,說他不該交到壞朋友,什麼益友有三,友直、
友諒、友多聞,像我們這樣的朋友應該丟進垃圾筒。我聽了是無所謂,反正被罵
習慣之後就沒感覺了,但我是卻看見蜻蜓開始握拳,這傢伙平常雖然總是嘻皮笑
臉的,可是脾氣一旦發作起來,那可不得了,我拉拉他的後腰,提醒他要鎮定一
點。
「還有你,楊清廷。」罵完豆豆龍,導師看著蜻蜓,思索著接下來要罵什麼。頓
了一下,導師只問了他一句話:「你有沒有要解釋的?」
我想這就是我永遠都學不來的氣度吧!蜻蜓宣著眉,雙眼直盯著比我們高出一個
頭的班導師,他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怯懦之意,我甚至一度以為我人在法場,蜻
蜓就像個臨死不屈的好漢。
「你們三個人當中,就你最聰明,所以我只跟你說兩句話,希望你可以明白。」
導師緩緩呼了口氣,對蜻蜓說:「英名罵名,一念之間。」
對於老師們對蜻蜓的期許或評價,我並不是相當了解,但是我知道,導師給他這
八個字的背後,其實是鼓勵多於苛責的。如果我是蜻蜓,我會躬身受教,如果豆
豆龍是蜻蜓,他會感動得痛哭流涕,可是蜻蜓終究是蜻蜓,他把手插在腰間,頂
了一句話回去:「我做什麼用不著誰來教我。」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要說他白目也好,或者說實在太有骨氣也好,事情的最後,
就是導師氣得鼻孔差點噴出白煙,若非龍哥的勸阻,導師這一掌大概已經把蜻蜓
的門牙都打斷了。
「你們這三個白癡,給我滾出去!通通到科辦外面去半蹲!」龍哥拉著導師,趕
快對我們揮揮手。

話說我已經有大約快十年的時間沒有被罰過半蹲了,聽說現在教育部已經禁止了
這項處罰,理由是對身體有嚴重傷害。不過我們這所具有軍事兵工學校背景的老
高工可不吃這一套,叫你蹲你還是得蹲,只是我跟豆豆龍都蹲得很不甘願而已。
「媽的你忍一下會死嗎?」我埋怨著。
蜻蜓蹲在我們中間,我最靠近科辦的門,偷眼還看見導師氣得砸水杯的樣子。三
個人半曲著腳,雙手平舉,姿勢要多醜有多醜。科辦在電工大樓的三樓,正好可
以望見庭院裡的一棵棵相思樹跟楓樹,現下是夏末時節,楓葉還沒轉紅,也沒什
麼好景緻可以看,在配上蜻蜓一張牛脾氣的屎臉,那是更加掃興了。
「抱歉,害你們一起半蹲。」他忽然用蚊響般細微的聲音說。
「沒關係,放學後你再請吃一支芒果冰棒我就原諒你。」我說著,大家都輕聲笑
了起來。

我們就這樣蹲了一小時,這一節是龍哥的課,他拎著課本走出去的時候,並沒有
對我們多置評責,只是搖搖頭而已。反正課上了也聽不懂吧,所以他竟沒叫我們
一起回教室。
被罰過半蹲的人就知道,這種姿勢的前五分鐘最是難熬,因為膝蓋承受身體大部
分的重量,再加上手得打平伸直,那雙重折磨簡直會要人命。可是一旦熬過開頭
的五分鐘,手腳都逐漸麻木之後,就不大有什麼感覺了。我們開始小聲的聊天,
甚至有說有笑,就這麼聊到了下課鐘響,開始放學前的打掃為止。
我們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一起停止了嘻笑,三個人六隻眼睛一起盯著樓梯口,想
看看是哪位老師下課回來,那腳步聲有點沉重,聽起來像是龍哥,豆豆龍則認為
這腳步聲頻率很快,可見走路的人雙腳甚短,那就應該是教電力學的徐老師。
「不大對,你們仔細聽,腳步聲不只一個人。」蜻蜓說:「要不要賭一把?賭冰
棒就好,猜猜看第一個上來的人是誰。」
「龍哥。」我賭他。
「太空恐龍徐老師。」豆豆龍說。
「我猜是科主任。」蜻蜓也下了注。

人生是一場賭局,但未必每次掀底牌都有人贏,套句麻將的術語,叫做「流局」
。我們最後坐在陽台上吃的那根冰棒,是龍哥出的錢。
最先走上來的是個預設答案之外的第四者,一個讓我們跌破眼鏡的女孩,她是徐
昱卉,而徐昱卉的背後才是龍哥。龍哥指著我們三個,對徐昱卉說:「這三個是
我們電機科的優秀人才,正在這裡接受特殊的專業訓練,相信他們可以幫你們校
刊社很大的忙的。」
龍哥笑得很陰險,徐昱卉看得目瞪口呆,豆豆龍是一臉茫然,而蜻蜓則露出大事
不妙的緊張神情,至於我,則是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

(我可以接受所謂的宿命或巧合,但我也希望,巧合不要在我們半蹲時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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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每個學校幾乎都有校刊社,可是應該不見得每個學校的校刊都像我們這麼誇張的
,校刊厚也就算了,內容還五花八門,我曾經翻過上學期的校刊,在裡頭還看到
化工科的學生在連載武俠小說。
龍哥帶著我們走到科辦外面走廊來,給我們做了介紹:「這位是建圖科的徐同學
,她是校刊社的編輯之一。」
我們三個點點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聽得龍哥又說:「人家現
在要做一個單元,正在找個案,我看你們三個最有代表性了。」
他轉頭對徐昱卉說:「就交給妳了,有任何問題可以直接找他們,如果他們不配
合,或者膽敢對妳亂來,妳就來告訴我。」說著,龍哥瞪了我們一眼,說:「好
好合作,我出錢請你們吃冰,不乖乖認命,我就讓你們伏地挺身做到畢業為止。」

打了個冷戰,蜻蜓接過龍哥請吃冰的錢,我們目送他緩步踱回科辦,然後四個人
都有點扭捏,誰也找不出話來開口,熬了半晌,還是蜻蜓先說話,問徐昱卉找我
們有什麼事。
「嚴格地說,應該是校刊社找你們,而不是我找你們。」她表現得很鎮定,但我
可以感覺得出來,那鎮定其實有點假,或者應該說是矜持才對。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不曉得校刊社找我們幹嘛。
「我們這學期要做一個單元,談一些關於校園暴力跟幫派的問題,還要探討不良
學生的產生原因,以及這些學生的心理矯正問題。」
「暴力跟幫派?」蜻蜓瞪眼。
「不良學生?」我很懷疑那跟我會有什麼關係。
「我需要矯正的應該是體重。」豆豆龍說。
我們每問一個問題,徐昱卉就點一次頭,然後她說:「你們的大名……」說著她
看看我跟蜻蜓:「尤其是你們兩個,在這個圈圈已經具有代表性了,我也經常聽
到,所以當我接下這個單元的編輯時,我就想到你們,才特別來拜託陳老師,請
他幫我介紹,希望你們能幫忙。」
從來也沒聽說記過會被記到有代表性的,這種不像恭維的恭維,若在平時,蜻蜓
一定會反唇相譏,也可能直接掉頭走人,不過因為說這話的人是徐昱卉,所以我
們不但沒有生氣,而且還一臉唯唯諾諾的答應了讓她訪問。
為了這個無聊的問題,我們跟徐昱卉約了放學後,在學校外面的7-11詳談,
之所以約在這麼開放的地方,是因為我們極力想為自己漂白,本來蜻蜓是打算約
徐昱卉到學校後門那邊的泡沫紅茶店去的,不過因為校方三申五令,都說那是不
良場所,不但教官會在那附近巡邏,甚至連糾察隊偶而也會晃過去,穿著制服在
那邊溜,實在是再危險不過的事情。為了避免讓自己黑上加黑,我們決定到見得
光的地方談話,於是選擇了7-11,只是豆豆龍必須回家幫忙照看機車行的生
意,所以我們在陽台上吃完龍哥請的冰,捱過了降旗時間之後,他便先行離開,
這場約,就只有我跟蜻蜓來了。

下午四點半,校門口工學路上滿滿的學生人潮,到處都是穿著水藍色上衣跟深藍
色長褲的學生,聽著徐昱卉在解釋著校刊社做這單元企劃的介紹跟解釋,我則努
力地想從這些學生當中,找出我們跟他們的不同點。
「所以我們想找有很多記過經驗的同學來做訪問,因為這樣最能直接談到問題的
中心,我們想在這個單元中,討論……」徐昱卉說。
「等等!我們有被記很多過嗎?」蜻蜓搔搔頭。
「老實說,是的,在教官室的紀錄裡,你們兩個的記過次數,應該是全校二年級
的數一數二了。」徐昱卉很認真地說。
我看到幾個學生從我們面前晃了過去,沒有半個熟面孔,他們都穿著整齊的衣服
,一眼就可以清楚知道是高一入學時,學校發的衣服,寬腰身,直褲管,還有俗
氣到不行的黑皮鞋。
「所以,我想先了解一下,學長你們對校規的看法,為什麼你們老是觸犯校規呢
?」
「因為校規並不適合每一個人,因為制式的囚籠並不能拘禁住每個人,因為高壓
政策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蜻蜓很輕蔑地說著,又開始像個質詢台上的立
委。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蜻蜓的口氣不大友善,或許因為這話題太敏感,也
可能是因為徐昱卉出現的場合太不巧,沒有一個男生會希望跟自己欣賞的女孩做
第一次接觸時,自己是在被罰半蹲的,而且,現在徐昱卉在談的這個問題,還是
蜻蜓才跟我們班導吵過的問題。


我想起那天在實習大樓屋頂上的事情,蜻蜓問我是不是「也」喜歡徐昱卉,那表
示他自己其實也喜歡。看膩了無聊的下課人群,我回頭看看他們兩個,蜻蜓已經
把他的香菸拿出來了,如果不是這裡離校門口太近,教官就在那邊站崗,我想他
也許就要點上一根菸了。徐昱卉似乎有點不曉得該怎麼問才好,她手指靈巧地轉
動著筆,有點無奈地看看蜻蜓,然後看看我。
「你呢?你對學生幫派或問題學生這一類的問題有什麼樣的看法嗎?」她用清脆
優雅的聲音問我。
「我?我想先知道一下,妳會不會在校刊裡面把我們的名字寫進去?」我跟蜻蜓
最大的不同,在於我的保守跟謹慎,總得先把狀況了解一下,我說:「我可不希
望到時候全校幾千個人,都知道妳訪問的問題人物是我們。」
「這應該不會,而且現在也還沒正式開始訪問,我們有另外一位同學還沒過來,
她才是真正負責訪問的同學,我是負責撰稿的。」徐昱卉說。
點點頭,我才想要說話而已,蜻蜓用手指輕敲了一下桌面,他說:「這樣吧,學
妹,如果妳要做這類的探討的話,我建議妳不要紙上談兵,妳應該實地去了解跟
認識,當妳知道我們在想什麼的時候,我想妳就知道妳要寫什麼了。」
「實地認識跟了解?」
「當然呀,妳認識我嗎?不,妳不認識,那妳就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喜歡騎著車在
路上晃的原因,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想把機車做改裝,更不知道為什麼我們
會覺得騎著車抽菸會很爽,對吧?」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跟你們一樣飆車、抽菸?」
「騎車,不是飆車。」我插話糾正。
看樣子眼前這位小美女有點糊塗了,徐昱卉茫然著,她手上的筆停止了轉動,而
蜻蜓接著說:「嗯,阿振說得沒錯,看吧,妳連騎車跟飆車都不知道怎麼區分,
這又怎麼可能了解我們的想法呢?我們長期遭受誤會,被當作不良少年,其實妳
現在要做的不應該只是沒有意義的官方紀錄,妳要做的是深入了解我們,為我們
洗刷冤屈,還我們清白才對呀!」
蜻蜓手一攤,背靠上了椅子,7-11前面供人休憩的小桌椅相當不牢靠,蜻蜓
的背才剛剛靠下去,就發出了噶吱噶吱,快要斷裂的聲音。他的左手搭在我的肩
膀上,右手指節輕輕敲著木頭桌面,表情認真嚴肅,儼然就像個正在跟人家談判
的黑社會老大。
我不知道現在我是應該笑好呢?還是應該也裝做正經八百的好?蜻蜓的態度擺得
很硬,可是言談間其實已經表現出了只有我們這些熟人才聞得到的攪和味道。所
以我只好點點頭,反正除了點頭,我也沒話好說。
徐昱卉似乎也覺得哪裡不對勁,她可能沒想到龍哥介紹給她的,會是這樣的怪胎
吧。我們無言地坐在路邊,任由下午的涼風輕輕吹過,大家誰都沒有話說,直到
徐昱卉書包裡的手機響起。
「我同學要過來了,我去接她,失陪一下。」她說。

在徐昱卉走開之後,蜻蜓又維持了大約十五秒的鎮定,這個讓我猜不透的傢伙,
在這時露出了真面目,他噗地笑了出來。
「笑屁呀!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還洗刷冤屈咧!」我推了他一把。
「沒說什麼呀?我在接受訪問耶。」
「訪個屁問,什麼實地深入了解?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明星在讓人家採訪呀?」
我回頭看看徐昱卉的背影,小聲地說:「我老覺得哪裡不對勁,全二年級有幾十
個爛學生,怎麼可能我們記過次數會最多?我看搞不好是教官派她來踩盤子,想
摸我們底細,以後要堵我們比較方便吧。」
「哈哈哈哈哈……」搓搓我的腦袋,蜻蜓也瞄了一眼站在巷口的徐昱卉,他猶如
智珠在握,非常有自信地說:「管她是誰派來的,你看著,我會讓她踏進來,就
走不出去。」說著,蜻蜓撥了一下他自以為很帥的頭髮,露出了外人看來應該會
很帥氣,但我只覺得很智障的笑容。
(開始如果是個錯誤的話,過程跟結果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
人生有太多事情如此,我看愛情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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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位校刊社的成員也是個一年級的女孩,而且是徐昱卉的同班同學,兩人個
子大約一般高,不過徐昱卉臉蛋的皮膚像個光潔漂亮的陶瓷娃娃,這位同學卻有
一點小雀斑跟痘痘。
「你們好,我姓塗,我叫塗寶雯,叫我寶雯就可以了。」她很客氣,講話不疾不
徐,自然有種溫文的感覺,跟徐昱卉的精明練達似乎也頗有不同。
四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子坐下,寶雯慢慢地攤開了紙跟筆,但卻不直接聊起訪談的
事情,她看看蜻蜓,又看看我,然後問了我們一個問題:「你們覺得今天的心情
美麗嗎?」
這是什麼問題?我愣了一下,蜻蜓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才好,寶雯給我們微笑做
為鼓勵,她說:「所有的事情都應該在心情美麗的時候進行,不然做什麼都不會
開心的,對吧?」

所以我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做這類訪談要由寶雯來發問了,因為她不像昱卉的
直接,也不急於處理檯面上的問題,比起來,她更加圓融,而且懂得如何切入問
題。
今天我們的心情的確都不大美麗,在教官室領了記過單,在科辦捱了罵還被罰半
蹲,我的心情其實是爛到極點的,如果有什麼是可以讓我笑的,那大概只剩下昱
卉的笑容,跟寶雯那令人感到溫暖的語調了。
看著我們搖頭,寶雯便收起了筆紙,看我們桌上都是空的,於是又進了7-11
,買了飲料出來,蜻蜓的是一瓶可樂,我的是芭樂汁,給了昱卉兩瓶養樂多,寶
雯自己卻只有一罐礦泉水。
「水?」我很詫異。
「嗯嗯,有問題嗎?」她微笑著打開瓶蓋,居然還插了一根吸管。「我不知道你
們喜歡喝什麼,只知道昱卉愛喝養樂多,至於我,我喜歡喝水。」

喜歡喝水當然不是壞事情,只是在我們的世界裡,很少看到有誰是會在7-11
買水的,大家都苦哈哈的過日子,連買菸的錢都沒了,哪裡有閒錢買這種飲水機
裡就有的東西呢?
「水可以洗淨很多東西,包括身體裡的雜質,多喝水對身體是有好處的喔。」她
舉起水瓶,對著我們說。
寶雯的話讓我忽然想起每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會經過的那條河流,那條小溪早已
失去了水該有的顏色,我看著寶雯搖晃著水瓶,心裡有點難過,那是我從小看到
大的河,我所經過的時光無法倒流,那條河是否也再不可能回到當年的清澈呢?

結束了這次不算訪談的訪談之後,我藉口要到漫畫店去租書,讓蜻蜓先回家了,
自己卻在溪邊停下了機車,看著五顏六色的水。不想對蜻蜓據實以告,是因為不
想聽他嘲笑我的多愁善感。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看不清楚河的對面是些什麼,說也奇怪,平常我只注意到
自己行走的這條小路,跟旁邊的小河,可是對於對岸的一切,這麼多年來我竟從
沒在意過,印象中那邊就是一片綠色,至於有沒有路、是農田還是雜草?我居然
半點確定的記憶都沒有。
望著因為天色昏暗,而映襯得也更加晦濁的溪水,我想著昱卉說的,我們已經被
記過記到有代表性的那些話,心裡感到既可悲也好笑,或許像蜻蜓說的,很多事
情不能只看表面,教官說我們有錯,我們就真的有錯,有很多時候,我們只是想
做一點我們想做的而已。是哪,我們想做的。我抬頭,遠遠的山邊有逐漸升起的
下弦月,卻不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麼。

讓我結束沉思的,是老媽打來的電話,她人在高雄的繼父家,問我這星期是否要
到高雄一起過週末。
「不要。」我直接拒絕。
「不然你要去哪裡?又要跟你爸爸見面嗎?」
「我們這學期,學校開始有輔導課,我星期天早上要上課啦。」我胡亂瞎掰著。
老媽在無奈中掛上了電話,跟我說已經匯入了兩萬塊錢在銀行,給我當生活費,
也貼補家用。把手機放回口袋裡,我點了菸盒裡的最後一根菸。
學校其實是真的有輔導課可以上的,不過那只限每個班的前三十名參加,也就是
說,我根本就連去參加的資格都沒有。不過靠著這個藉口,我爸每個月多給我三
千元上課費用,也讓我再也不必每個週末都大老遠一個人坐車到高雄去,去看著
陌生的男人叫他「叔叔」。
人生嘛,多多少少總是有一些不如意的,在這方面我倒是看得很開,反正不過就
是那麼一回事兒,難過要捱一天,快樂也是一天,如果可以,我希望未來的日子
只剩下歡笑就好。

當路燈已經亮起,小河只聽得到水聲,再也張不見水流的時候,我這才站起身來
,準備上車回家。不過我才剛發動引擎,電話就又響了,我猜想那是外婆打來的
,我跟外公、外婆一起住,兩個老人家住在大裡市,離學校很近,父母親去年離
婚之後,因為不想轉學,所以我選擇跟著他們過生活,老人家的生活很規律,當
然也希望他們的孫子一樣那麼正常。
「我現在要回家了啦。」拿起電話,我直接回答。
「你還沒回家?」電話彼端是個我陌生的聲音,一個女孩的聲音。
我愣了一下,以為是對方打錯,而我答錯的一通電話,看了來電顯示,是陌生的
號碼。
「對不起,妳可能打錯了喔。」我說。
「你是周振聲沒錯吧?」
「嗯,妳哪位?」我皺了皺眉,心裡閃過幾個可能的人選,但卻都不是她們。
「學長好,我是寶雯,很不好意思打擾你,你的號碼是蜻蜓學長給我的,我想問
一下,不知道明天的你們,心情會不會美麗一點?」說著,我又聽見她笑得很
溫暖的聲音。

(我的心情明天會美麗嗎?那得看明天會不會見到妳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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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說起來,大裡的家其實不能算是一個家,因為這裡徒然具有樣式,卻沒有實
質。以前我經常一個人搬張板凳,坐在三合院外面的曬穀場上發呆。曬穀場從我
曉事開始,就不再有穀子被鋪在上面過了。外公的身體在賣掉田地之後,快速衰
退,他老得只能每天坐在二樓佛堂中,對著一張觀音菩薩的畫像磕頭。
從曬穀場抬頭可以看見二樓的大窗戶,總有股香煙從那半掩的窗扉裡輕騰出來,
我很懷疑外公在裡面是如何能夠忍受得了嗆鼻的香煙味道的。
外婆的生活也沒豐富到哪裡去,除了灑掃跟做飯之外,她的一天只剩下電視機跟
臥房。這是我不喜歡窩在家的原因,既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可以做的事情。

回到家吃過晚飯,窩在小房間裡,五月天在唱著「擁抱」,我點了根菸。很想唸
一點書,可惜卻什麼都看不懂。說也奇怪,上課的時候明明老師講的我都知道,
筆記寫了滿滿的,可是一回到家,就全都忘光光了。翻開電力學是這樣,輸配電
學也是這樣,我還找到一張夾在電子學課本裡的小考考卷,居然只有五分。
到底我的腦袋哪裡發生了問題呢?按理說我爸是個還算成功的商人,我媽是個受
過高等教育的公務員,沒道理我的腦袋會這麼糟糕,連計算機都按不好吧?
拿著筆,我想是著按照課本上面的公式,計算一下電容,可是卻老是在不曉得什
麼地方出了差錯,怎麼算都跟範例給的答案不一樣。到最後我放棄了,把課本闔
上,我抱著前幾天租來的《鹿鼎記》,窩回我的小床上,至少這裡頭在講什麼我
還看得懂,要背韋小寶的七個老婆的名字,也比被十幾種奇怪的螺絲釘的單字要
容易得多。


大裡市雖然位居台中市邊緣,靠近都會中心,但鄉下一點的地方仍然不少,我們
這一區若非建了中投公路,大概再過一百年都還會是一片稻田。田野的好處甚多
,有地方烤蕃薯,也有樹蔭乘涼,甚至還有蛙鳴鳥啼,而壞處就像現在,蚊子真
的有夠多。
一邊翻書,一邊打蚊子,我還一邊接電話。豆豆龍打電話來,說他們店裡到了一
批新的合成機油,還有我要的新變速箱都來了,要我這兩天過去一趟。
我想起下午蜻蜓跟徐昱卉說的那些話,為什麼我們要改裝車輛呢?為什麼我們喜
歡自己的車跟別人不一樣呢?我看看架在煙灰缸上,正在燃燒的香菸,為什麼我
們喜歡抽菸呢?
「喂,是我,周振聲。」我打了電話。
「嗯,我知道。」她的聲音依然是溫暖的。
「妳們不是要做訪談嗎?或許我們用說的很難讓妳理解,正好這兩天下午我們會
過去車行一趟,看妳跟徐昱卉要不要一起來,讓妳們了解一下我們喜歡改車玩
車的理由,要嗎?」
電話那頭是寶雯甜甜的笑聲,她說:「嗯,我住外面,這比較無所謂,但是昱卉
住在學校宿捨,門禁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只要讓她趕得及回宿捨都可以。」另外
,她還希望可以拍照,但保證不會拍到我們的臉面,這一點我也答應了。
於是就這樣定了一個約,我們說好了大後天一起去車行。會打給寶雯是因為我只
有她的電話,而且即使我有徐昱卉的手機號碼,我想我可能也不敢打。


走出房間,我在曬穀場上發動了機車,這台小綿羊雖然是中古的,但是長期以來
,我跟蜻蜓不斷地保養跟更新它的裝備,所以性能還是很優越。我打亮了車燈,
機車的主前燈已經換成了透明白光的燈泡,照耀距離也比原來的增長很多;煞車
燈則加裝了警示器,一按煞車變會不同閃爍。我催了幾下油門,引擎發出凌厲的
運轉聲,不改排氣管,是我跟蜻蜓的原則,我們都不覺得一輛機車搞得那麼大聲
有什麼意義。
「阿振哪!」外婆推開紗門走了出來,一臉不悅地要我將機車熄火,鄉下地方,
大家都睡得早,晚上八九點之後,這樣已經會妨礙鄰居休息了。
「附近只有青蛙跟蟾蜍,又沒有住人。」我應答著,拿起車箱裡的螺絲起子,蹲
下來調整著油門的噴油量。
「你那是什麼態度呀?怎麼跟你爸爸一個樣呢?」外公也走了出來,他有濃厚的
外省腔,儘管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但有些話他說得快了點的話,我還是會聽
不大懂。不過這兩句他說的次數多了,我就知道他在罵我。
「不要什麼都扯到我爸那邊去,他沒有得罪你。」我回嘴,繼續一邊調整噴油量
,一邊催動油門。
「猴崽子你這不是反了嗎你!?你說的這是些個什麼話!」外公怒罵著,卻沒走
過來,按照小時候的記憶,他應該會奔過來賞我兩巴掌的,可是現在不同了,他
老邁年高,我卻身強體壯,站直了的話我還高出外公一個頭。
「阿振!」外婆踱了一下腳,雖然他們背著光,我看不清楚表情,但我知道外婆
一定是非常難過的樣子,她總是夾在我跟外公之間。本省籍的外婆,年紀小外公
甚多,也比較清楚我們年輕人的想法。
把螺絲起子扔回車子的置物箱裡,我不想再跟外公囉唆下去,也不願見到外婆為
難的樣子,上了機車,我連安全帽都沒戴,直接飆了出去。


後來我騎回學校附近,打了電話給蜻蜓,他人已經要睡了。
「這麼早睡什麼?要不要出來跑一跑?」我問。
「跑個屁,你不累我累,我要睡覺。」蜻蜓懶洋洋地回答。
我說我又跟我外公吵架了,想找地方晃一晃,而蜻蜓居然說:「想晃是吧?我建
議你把車騎上中投公路的快車道,你可以晃個過癮,不過要是被警察攔下來,可
千萬不要說是我建議的。」
萬分無奈,我點了根菸,跟他說了我約寶雯的事情,找蜻蜓出來玩車他會說不要
,跟女孩的相約,我就不信他會拒絕。
「好呀,什麼時候?」果然,這種事情他就答應得很乾脆。
「大後天啦。」我沒好氣的說,順便問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留電話給寶雯的,怎
麼我不知道?
「呵呵,小子,高人做事當然是高來高去的,箇中奧妙,不是你會懂的啦。」他
笑著說。


那一晚我一個人興味索然地在7-11喝完一瓶啤酒之後便回家了,三合院的燈
都是暗的,外公他們早已睡了。我把車停好之後,一個人坐在曬穀場上看著夜空
,不曉得哪裡來的雲,遮住了星月,什麼也看不見,我努力地想找顆星星來看看
也好,卻發現星星跟電子學考試時,隔壁同學的考卷答案一樣,非常難找。
抱著蜻蜓的啞謎,我就那麼睡去,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隔天我
在合作社買飲料的時候,意外遇見了徐昱卉。
「嗨,徐昱卉。」我打了聲招呼,徐昱卉這禮拜沒值糾察隊勤務,所以穿著的是
一般學生制服,而非軍訓服,我想我也只敢跟穿制服的她打招呼吧。
而徐昱卉還沒回答,她身後寶雯就竄了出來,手上還拿著兩盒乾麵:「幹嘛叫得
那見外呀?叫她昱卉就可以了呀!」
我跟徐昱卉都笑得有點尷尬,我試著股起膽量,叫了一聲:「昱卉。」
「嗯。」她也客氣地點頭。

三個人走出合作社,我想起昨晚蜻蜓留下的謎,所以我問寶雯,想知道她是什麼
時候拿到蜻蜓手機的,為什麼我明明人都在場,卻半點不知?
「這個嘛……」寶雯瞧了昱卉一眼,看昱卉也笑了一下,於是對我說:「你們那
個蜻蜓同學呀,很不安好心,趁你沒注意的時候就遞了張紙條給我們家昱卉,上
面就寫了他自己的電話了啦。」

(大概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大概都是這樣開始的……這臭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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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的豆豆龍,那雙平常看似老睜不開的眼睛,忽然就有了異樣的光彩與生氣
,我們一群人圍在他旁邊,蜻蜓幫著遞傢伙,也幫忙拆解車子,我則負責給昱卉
和寶雯做解說。拆了外殼之後,豆豆龍幫我把引擎運轉皮帶給換過了,再將新的
變速箱裝了上去。
「我這輛車太老了,死命的加油門,卻老是只會噴黑煙,一點速度都沒有,所以
換了變速箱,換了皮帶,這樣會跑得順利一點。」
「噢噢。」昱卉點點頭,拿起數位相機,給豆豆龍拍了一張背影照。
「可是車子不是會跑就好了嗎?為什麼非得要它跑得很快呢?」寶雯把筆桿放到
嘴裡咬著。
這個嘛……到底為什麼我們要讓車子跑得很快呢?我卻答不上來了,幸好蜻蜓替
我做了解釋,他說:「因為想跑的比風快,好讓落後的風,吹走所有的不開心呀
。」
只是,問這問題的人是寶雯,他蹲著回答的時候,卻是抬頭看著昱卉的。


晴朗的傍晚,不再炙烈的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是很舒服的。豆豆龍因為還要看店
做生意,所以不能陪我們出來試車,我載著寶雯,蜻蜓載著昱卉,離開了市中心
,我們四個人騎了車在重劃區附近閒晃著。
寶雯的手大多是放在機車後面的扶手上的,我們稍稍落後著蜻蜓跟昱卉那輛車,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
「這樣騎要騎去哪裡呢?」
「不知道耶,好像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看著前面的路口,我說:「大概路
往哪裡,人就往哪裡吧。」
「嗯嗯。」我感覺後面的她有些什麼動靜,稍稍回頭看了一下,寶雯拿著筆跟紙
原來正在寫著。問她寫那幹嘛,她說:「大概很少我們這年紀的人會這樣想這樣
講的吧,所以就記起來當作採訪囉。」
我笑了,不知道這些話有哪裡值得紀錄的,不過因為擔心她這樣會跌下去,於是
我把車停到路邊,等她寫完才又繼續走。


換過變速箱跟皮帶之後,車子跑起來順暢多了,而且排氣管也不再排出薰人欲嘔
的黑煙。我們很快地就追上了正在前面晃呀晃的蜻蜓他們。
「對了,學長。」
「拜託不要叫我學長,我會害羞。」我說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人家的,所以不敢被
叫做「學長」。
「那意思就是說,比你高年級的人,如果沒東西可以教你,你也就不會想叫他學
長囉?」
「那當然呀,不想被白佔便宜咧。」說著,我們都笑了出來,只是因為她又要把
這些話寫下來,所以我就只好又停到路邊去了。
等她寫好之後,我問她剛剛想說什麼,寶雯說她只是好奇,為什麼我們把車子改
裝了這麼多地方,卻不像別人一樣,會把機車的排氣管拿掉,讓它發出「噗噗噗
」的吵雜聲音。
「首先,拿掉的東西不是排氣管,這個要先訂正一下,那個叫做消音器。」我說
:「妳不覺得在這麼美好的下午,俊男美女同坐一車出來兜風,如果耳朵裡面盡
是那些吵得要死的聲音,會很煞風景嗎?」
「嗯,有道理。」她想了一下才回答。
「這問題很難嗎?妳猶豫了喔。」
「因為這問題我只能同意後面那一部分呀,前面那個什麼『俊男美女』的,實在
是……」說著,連她自己都笑出聲音來。


我們從中港PM道下進入重劃區,鑽過了一片新興社區,也繞過了一些荒煙漫草
的地方,這一帶人煙較少,有些路段可以小小地飆一下。速度加快的時候,寶雯
才會把手放到我的腰間來,不過她只是輕輕扶著,既沒有真的抱住,而且也是速
度一慢就立刻放開。
「妳會唱歌嗎?」
「唱歌?」
「對呀,唱點歌來聽聽吧!」我說。這麼美好的下午,似乎應該有點音樂聲的。
「為什麼,想太多,想太多,讓自己折磨……知道嗎,我很脆弱,有誰會,來安
慰我……」寶雯的聲音不算高亢,帶點沙啞的嗓音,唱起范瑋琪的「想太多」
,倒是相當有味道。
我想如果有音樂的話,她應該可以唱得更好,手指跟著打拍子,轉了個彎,正好
迎著已經失去威力的太陽,和煦的風吹了過來,舒爽得讓人幾乎就要閉上眼睛了。


後來蜻蜓提議大家一起去吃冰,昱卉則說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只好改約下次,
傍晚六點半,我們一起吃過了晚餐,這才送她們回到學校外面。那邊是昱卉跟蜻
蜓不曉得在說些什麼,這邊是寶雯拿下了安全帽,跟我說了謝謝。
「其實該說謝謝的是我,因為我悶了很多天,一直想出來兜兜風呢。」我說前幾
天晚上我找蜻蜓,他還寧願睡覺也不肯理我。
「悶?」她問。
「嗯,悶。」我點點頭,說:「不過這個留著下次再講,反正妳們校刊沒那麼快
截稿,我總要留點東西慢慢說,這才有再約妳們的藉口。」
寶雯笑得連肩膀都抖著,說:「說得也有道理,不過哪,下次可別又讓我在車上
這樣寫,找個地方好好講,坐在車上寫字可麻煩得很。」頓了一下,她說:「而
且,你們應該都沒有駕照吧,學長?」
「駕照?那是什麼?可以吃嗎?」大笑聲中,我們跟兩個女孩說了再見,目送著
她們進了校門,這才離開。原來昱卉是住校生,寶雯家住北屯,不過還得到昱卉
寢室去,整理一些採訪資料後才能搭公車回去。


當夜幕低垂,我們兩個人騎著車又走上了沿著河的小路,蜻蜓問我,那天晚上是
怎麼回事,我笑著搖頭,只說沒什麼。
很多事情,過了之後就沒有又提出來的必要,反正,這種問題沒有解決之前,都
還會一再發生。我跟外公的不對盤已經很久了,老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迎著
一夜晚風,我們騎到小路盡頭的路口橋邊,到這裡我跟蜻蜓要各自轉向不同的方
向回家,我停了下來想跟他說再見,他也停了下來,卻問我:「欸,你想不想搬
出來?」
「搬出來?」
蜻蜓點了一根菸:「嗯,今天我跟昱卉聊到了一些問題,關於獨立自主的事情。」
「獨立自主?」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跟寶雯就不會聊到這些。
蜻蜓說,這陣子被記過的次數真的比上學年多了很多,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那跟你搬不搬出來有關係嗎?」
「待在那個家裡面,什麼也不會想做,只會想抽菸,想墮落,或許搬到外面來,
可以學著獨立自主,也可以讓自己振作一點吧。」
蜻蜓的家庭背景比我好不到哪裡去,他的父母雖然沒有離異,可是卻一天到晚的
爭吵,也難怪他在家唸不下書,不是躲在房間打電動,就是老往外跑。
「你呢?你跟你外公的問題,難道不想有個解決辦法?」
我說我當然想,可是我可沒錢搬出來。
「錢不是問題,徐昱卉說她可以透過生活輔導組,幫我們找到房子,甚至以後還
可以常常來找我們。」
「找我們?我看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瞄他一眼,我想起他偷偷遞紙條給昱
卉她們的事情,這小子可真是靠不住。
蜻蜓哈哈一笑,他說:「不管怎麼樣,我不想窩在一個失去溫度的溫室裡,跟著
那些老人一起腐爛,你呢?你想變成一棵會自己呼吸的大樹,還是想當一棵腐爛
的大樹底下,連一點陽光都看不到的小香菇呢?」

(我們要的不是怎麼樣的生活,我們要的原來只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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