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6-2-26
- 最後登錄
- 2025-9-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510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3891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32
那是一種羞辱、震撼與憤怒同時交迸的感覺,我的耳朵因為被打了一掌而鳴鳴作
響,可是痛的卻是整個人、整個靈魂。
沒有人可以打我的臉,就連我的外公也不例外,在疼痛與一片金星亂冒中,猝不
及防的我被打退了兩步,整個背部重重靠上了警衛室櫃檯。這位葉先生一個箭步
跟上來,可是卻沒能再繼續賞我耳聒子,因為我本能地抓緊右拳,在他又靠過來
時,我已經舉高了右手,沒揮擊的出去的拳頭,已經阻扼住了他追擊的企圖。
「爸!不關他的事!」那是小喬的聲音。
我沒去看小喬此刻的表情,只能聽到她驚惶的叫聲。我現在緊盯著的是禿頭的葉
先生,他的雙眼瞪大,表情猙獰,不過我看見他眼珠子裡,反映出來的訝異。
你以為每個捱打的孩子都只能默默承受嗎?那是你的以為,我的拳頭可不這麼想。
「所以你終究沒有打他吧?」昱卉問我。
我坐在床邊,搖著頭說道:「當然沒有,那是小喬的爸爸耶,再怎樣也不能朝他
頭上揮拳吧?」
「嗯,說得也是,沒揮拳都這樣了,要是真的打下去……」昱卉搔搔下巴,做個
苦笑的表情給我看。
我也笑著,笑得有點悽楚。這一拳沒揮,我得到的是一支小過,要是揮了,我大
概就被退學了。小喬的爸爸被我給嚇了一跳,隔天又打電話來我們學校教官室,
說我不但誘拐他女兒,甚至還對他露出攻擊的意圖。
「攻擊的意圖?」昱卉瞪眼。
「嗯,攻擊的意圖。」我用肯定的語氣幫她做確定,然後點了根菸。
因為房間既狹隘又不通風,所以我走出了房間,昱卉也跟著我走出來,站在四樓
後面的陽台邊,我遠望著附近的天空,脫下了學生制服。
「你女朋友沒幫你跟她爸爸解釋嗎?」
「女朋友?」我差點沒從陽台跌下去,趕緊跟昱卉解釋清楚,什麼人都可以誤會
我,拜託,眼前這個女孩可千萬不行。
傍晚四點多的天空,已經開始有了暗沉的感覺,太陽失去了威力之後,只能懶洋
洋地掛在天的一角。昱卉看我窮於解釋的樣子,微笑問我:「前幾天聽蜻蜓說,
你們班那個胖胖的豆豆龍都開始交女朋友了,為什麼你不交一個?」
我想,從一開始到現在,我應該都沒有說過「我不想交女朋友」這句話吧?用蓄
著指甲的小指頭摳摳我的眉心,臉露微笑,我努力想著該怎麼回答才好。
「這問題很難嗎?」昱卉有點不解:「我的意思是說,像寶雯,她是個很好的女
孩,你們認識也很久了,她應該沒有什麼值得你挑剔的地方,又或者,我覺得那
個小喬,你或許也可以試著跟她交往看看吧,因為感覺上,她對你似乎很有……
很有……」
很有感覺,是嗎?我跟昱卉的互動並不多,又加上我並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情,
所以大部分跟我有關的消息,其實都是蜻蜓告訴昱卉的。只是,蜻蜓也不算完全
了解我,或者說,根本沒有人完全了解我,為什麼我不交女朋友?我當然知道寶
雯是個我無從挑剔的女孩,我也可以感覺得到小喬對我的依賴,可是我為什麼不
交女朋友?
今天一下課,蜻蜓就跑得不見人影,我回到宿捨來也沒看到他,這小子居然連手
機都沒開機。拿著一張小過通知單,我躺在矮床上正想瞇一下時,昱卉卻忽然來
了。
不用去工廠打工的日子,意外地多了一個跟昱卉獨處說話的機會,我本當感到開
心才是,然而當話題從小喬家的糾紛,慢慢轉移到我無法回答的感情方面時,我
卻又很希望蜻蜓快點回來,至少有他在的時候,昱卉不會有時間或興趣來關注我
的這些事情。
「有些時候,人跟人之間,感情未必都能一對一那麼簡單,有更多的時候,人的
感情都是複雜而且交錯的,會有阻礙,會有為難,也會有很多顧慮。」我說。
「你說的是小喬的家人嗎?還是寶雯那邊有什麼問題?」站在我的身邊,昱卉問
我。
她還以為我說的是寶雯或小喬她們其中一人的事情。可是我能怎麼說呢?應該趁
這個機會坦白嗎?在高級大樓裡,我被一群人包圍著,大家虎視眈眈地望著我,
高舉的右拳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那種程度的衝突,跟此刻我內心的交戰比起來
,忽然好像也變得不算什麼了。
在狹窄的陽台上來回踱了幾步,我試著在自己心裡,畫出一條中間線來,線的右
邊是我該對自己的心坦白,該對昱卉坦白,線的左邊,則是我繼續藏起我的秘密
,繼續在我原來的位置上,扮演我的角色。然後我審度著自己心中的那座天秤,
想看看秤子會傾向那邊。
「阿振。」昱卉忽然叫我。
「嗯?」
「不曉得為什麼,我常常會覺得,你是一個會讓人很想對你傾訴心事的人。」昱
卉說:「以前我會覺得,你不過就是蜻蜓的好朋友,甚至冒昧的說,會覺得像是
他的跟班。」
「這是事實。」我點頭。
「不,後來我發現,其實不僅只是你需要他,我想蜻蜓一定也很需要你。」昱卉
斜倚在陽台邊,雙目直視著我,說道:「蜻蜓是個很有主張的人,他有太多的想
法不斷產生著,可是在我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之前,他並沒有太多可以訴說的對象
,只有你,雖然你看起來像是依附著他而存在,可是換個角度想,如果不是有你
像一座水庫,那麼他也很可能會被自己不斷冒出來的思想泉水給淹死,不是嗎?」
「嗯,所以我其實也未必是真的很適合傾聽別人的心事,更可能的,或許我只是
習慣了蜻蜓的嘮叨,當妳習慣蜻蜓一天到晚說個沒完的時候,妳就會覺得聽聽
其他人偶而的小心事,那真是簡單得很了。」
昱卉笑著,她說:「可是你的心事呢?」
我的心事呢?我心裡的秤台正在劇烈搖晃著,四樓的陽台有一陣風徐來,我的頭
髮隨著飄動,這陣風看似輕柔,可是卻吹得我東搖西擺。
「我曾經問過寶雯,問過她對你的感覺。」
我用一種詢問的表情看著昱卉,她說:「寶雯說,她對你原來幾乎一無所知。」
在我心中的秤台尚未決斷出結果前,昱卉又說:「我知道這些話不應該由我來說
,因為立場似乎不大站得住腳,可是我還是要說……」
還是那樣清澈的眼神,就像第一次,她穿著糾察隊的制服,經過我們教室時那樣
,她說:「你不能永遠不讓別人來認識你,也不能企圖把自己的心事永遠藏起來
。」
於是我心裡的秤台徹底傾倒了,我說:「我很少談自己,那是因為我沒有太多可
以談的,我沒有女朋友,則是因為該去追求的時機未到,也許有一天我會讓妳或
讓大家知道,但那絕對不是現在,真的。」
真的嗎?我想連我自己都非常懷疑。
一直到了很晚的時候,蜻蜓才一臉狼狽地回來,我被他慣性用腳踢開房門的聲音
吵醒,才知道他去赴了一個約。
電機科與機械科的恩怨,從小趙停車被毆之後開始急遽增溫,大家在學校裡擦肩
而過時總是帶著仇視的目光,之前他們的機車被竊,這件事情雖然到現在還沒有
眉目,不過他們卻早已認定是我們幹的。今天中午,幾個機械科的人在福利社外
面堵住了蜻蜓,約了他下課後單獨談話,想把事情講清楚。
「結果講了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蜻蜓笑著。
我試著想從他的眼神裡看出點什麼,可是卻一無所獲,然後我在他身上東摸西搓
,卻也沒找到任何傷口,蜻蜓被我搔得笑倒在床,我一邊搔他癢,一邊問他,到
底機械科的人跟他講了些什麼。
好不容易等他投降,我這才鬆開了緊箍住他蜻蜓脖子的手臂。蜻蜓又喘了好幾口
氣,才說道:「他們壓根兒就不相信我說的話,還說他們有證據,可以知道車子
是我們偷的。」
「見鬼了,怎麼可能?」
蜻蜓笑著說:「是呀,不管我怎麼解釋,他們打死就是這樣一口咬定,還說如果
不賠錢,他們要聯合電子科的人一起來對付我們。」
「那你怎麼回答?」
蜻蜓又笑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拿起書桌上的礦泉水瓶子,喝了一口不曉得已經
放了多久的水,又繼續敘述。
那是一個有風徐來的傍晚,那陣風吹過他臉頰的時候,差不多也就是我心裡天秤
癱倒的時候,蜻蜓在學校後門的角落裡被包圍著,幾個機械科的彪型大漢團團圍
住了他,正等待蜻蜓最後的回答。
那夕陽逐漸轉為昏黃,蜻蜓的前額有汗水滑落,巷子裡沒有可以逃走的空間,人
數比例也絕對不適合公平打鬥,蜻蜓這時候對著機械科的一群凶神惡煞露出微笑
,他沒答應要賠錢,也沒承認自己就是動手偷車的小賊,卻把書包帶子斜揹到背
上,然後擠出手臂上的肌肉。面臨著可能會遭到機械科與電子科兩大勢力的圍剿
,蜻蜓環伺了四周一遭之後,他說:「如果你們覺得非得這樣做不可的話,我不
介意多一個綽號,叫做『機械科與電子科的永恆悲劇製造者』。」
(蜻蜓最近在看奇幻小說,昱卉在看網路愛情故事。
而我活在心裡的天秤崩塌混亂的世界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