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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個普通的十七歲男孩來說,愛情的計算遠比電阻容量困難許多,因為愛情總
叫人迷惘困惑;但是對我們這種不大正常的十七歲少年而言,同樣都是看不見的
東西,電可就比愛還要棘手得多了。教電力學的徐老師對我們下了最後通牒,威
脅我們如果再在考卷上面亂飆答案,他就要把我們一一掛在實習工廠的那一排道
具電險桿上面示眾。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們以為逼你們唸書,對你們來說是折磨嗎?」龍哥
將手中的粉筆頭輕輕地上下拋動,他笑著說:「那其實是在折磨你們徐老師,他
都幾歲人了,還要承擔看你們考卷看到腦溢血的可能。」
說著,我彷彿聽見「咻」的一聲,粉筆頭飛過我的上空,正中小趙的腦袋。
「我都已經在講笑話了你還睡得著,去吧,老規矩。」龍哥說。班上的很多人都
笑了出來,因為大家都聽見了小趙打呼的聲音。
不過我沒有笑,不只是我,蜻蜓也笑不出來。聯誼回來之後,轉眼已經過了兩個
禮拜,這半個月當中發生了一大堆叫人頹喪的倒楣事情。先是我們之前偷的那輛
機車,殘骸被警方尋獲,因為拋棄地點離學校很近,所以警察根據地緣關係做判
斷,找到了我們學校來。
「那輛機車被拆得四分五落,小偷把所有東西都拿光了,可是卻把車牌掛在車頭
上,這種囂張的作風跟你們很像,說!是不是你們幹的?」主任教官瞪視著我
跟蜻蜓,那模樣讓我至少做了幾天惡夢。
當然我們不會承認,而且蜻蜓還故意誤導教官,辯稱說這可能是其他學校的學生
幹的,故意嫁禍過來給我們。我相信教官不是省油的燈,他當然看得出來我們言
詞與目光同樣閃爍。也因為這樣,所以事發之後的第三天,我在宿捨的巷口買個
便當,就遇見了前來突襲檢查的主任教官。
他根據的是當初昱卉拿給我們填寫的本校學生外宿資料卡,這玩意兒果然有助於
校方對外宿學生的掌控。
我被教官拎著上樓,那腳步簡直就跟死刑犯要被拖到法場一樣的萎軟無力,因為
我們房間裡不但有香菸跟菸灰缸,而且還有一大疊豆豆龍寄放的色情書刊,這些
東西要是被教官搜到,我們可能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走快一點,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上樓的時候,教官在我後面輕推了我一把。
我還記得那是個天剛漸暗的傍晚,我手上的便當好像比鉛球還要重,我的腳步遲
緩,腦袋卻快速飛轉,心念電閃之間,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於是就在樓梯間
,我大聲喊著要蜻蜓出來迎接貴客:「快把杯子洗一洗,泡杯好茶來,我們教官
來看我們囉!」
不過教官畢竟是教官,他從我後腦勺拍了一掌,想阻止我通風報信。但那已經晚
了,因為等我們到達房間的時候,蜻蜓已經快速地把所有的違禁品全都藏到房間
外面的冷氣安裝平台上面去了。教官除了嘮叨我們的生活習慣不好,棉被爛成一
團之外,其他什麼也搜不到。
那幾天,我們過著草木皆兵的日子,既要擔心竊車案件的東窗事發,又要應付三
天兩頭來「關切」我們生活的教官。最誇張的一次,是女教官忽然信步所至地晃
來,她沒有搜到有關事證,可是卻從我的鞋櫃裡找出一包小喬拿給我,說是可以
除鞋臭味的明礬。明礬這種東西呈現白色晶狀,無嗅無味,乍看之下像極了安非
他命。
當女教官興高采烈地以為她終於找到了我們的犯罪證據,開心得幾乎要跳腳的時
候,我只覺得人生真是充滿了可笑與悲哀,所以我跟女教官說:「教官,既然妳
完全不相信我的解釋,非得那麼堅持地說那是毒品,那麼妳就把它帶回去吧!而
且為了確定它的真假,我建議妳不要客氣,直接拿一塊吃下去就對了。」
「你知不知道明礬吃下去會死人的?」後來蜻蜓問我。
「知道呀,但是那關我什麼事?」我說。
為了那包明礬,我跟蜻蜓後來每天中午都得到教官室去報到,罰站一個午休的時
間,理由是戲弄教官。
當昱卉穿著糾察隊的制服,氣勢軒昂地從我們面前經過時,我看見她搖頭嘆氣,
也看見蜻蜓露出調皮的笑容。
「十六號。」龍哥忽然叫我,而當我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叫了好幾聲了。
「你更厲害了,睜著眼睛睡著了嗎?去做二十下伏地挺身,恢復一下精神吧!」
「報告龍哥,我受傷了,沒辦法運動。」我說。
「哪裡受傷?」
我把我的腳抬起來,給他看看我腳底板的傷。龍哥問我這傷是怎麼來的,我不曉
得該怎麼解釋這蹊蹺至極的傷口才好,只好胡謅說是打壘球受的傷。前兩天蜻蜓
帶著昱卉,我帶著寶雯,四個人從台中一中街商圈走出來,想橫越馬路去吃碗冰
,我們聊起了那輛只剩下車牌掛在車頭上的贓車,正笑著說不曉得機械科的痞蛋
們看到那輛車會有什麼表情時,有一部轎車從我們旁邊直接擦了過去,照後鏡打
中了蜻蜓的後腰,輪子則直接輾過了我的腳底板。
「打壘球?」他很疑惑:「你們也會打壘球喔?你們不是都只會打架嗎?」
龍哥的話引起全班的譁然,大家紛紛抗議著,事實上我們班的運動風氣還算相當
旺盛,在這個禁止打棒球的學校裡,我們一個班居然還能自組兩支壘球隊,孰可
謂之難得。
「這樣吧,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龍哥搔了一下下巴,他說:「學校的老師們
也有一支壘球隊,大家最近正愁找不到練球的對象。現在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你
們把班上的兩隊集合起來,湊一隊出來打,要是能夠打得贏老師隊,這學期我就
讓你們過關,連補考都給你們免了!成績本來就在及格以上的,還各加十分!」
「所以你們就答應了嗎?」
「我們也沒有不答應的本錢吧?」
最近蜻蜓變得有點懶惰,每次買晚餐的時候都要猜拳,決定由誰跑腿去買,而偏
偏就是那麼「帶賽」的,每次都是我輸。不過老天爺終究是有眼睛的,我連買了
四五天之後,終於得到的補償。
我的手上拿著兩個便當盒,正在找些我們吃得起的菜色時,昱卉還穿著學校制服
,從我背後叫住了我。
「吃得這麼簡單?都是青菜?」她看著我的便當盒。
「嗯,妳也知道,我們這些人罪孽深重,為了避免將來輪迴無間,所以現在我跟
蜻蜓決定一心向善,我們要多吃素,少吃葷。」
昱卉掩嘴笑了起來,說我跟蜻蜓學壞了,儘愛耍嘴皮子。「不過既然這樣,那你
幹嘛要加那一大湯匙的肉燥呢?」
這話問得好,好就好在讓我頓時無言以對。結過了帳,我站在外面等她,過了半
晌,昱卉推開自助餐店的門走出來,卻給了我一個塑膠袋,裡面是兩塊好大的排
骨肉。
「我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們兩個,無肉不歡的人要吃素,省省吧!」她笑著說。
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們的經濟狀況有多麼拮據,因為蜻蜓這個人死愛面子,這種事
情還是少說為妙。往回走的路上,我跟昱卉說了壘球比賽的事情。
「學校老師這一邊的隊伍很強唷!」昱卉告訴我,老師隊的主力都是體育室的體
育教師,而且拒她所知,教官室那邊也有好幾位教官都很愛打壘球。
「無所謂,反正事情不會變得更糟。」我說。
炫爛的夕陽已經提早到傍晚六點,學期末之前,秋天悄悄來襲。昱卉她們知道我
跟蜻蜓偷車的事情,這時特別又提醒了我,要我看著蜻蜓多一點,別老是讓他這
麼輕狂。
「嘿嘿。」我忽然笑了一聲。
「笑什麼?」
我說這種感覺怪怪的,平常是蜻蜓在約束、督促著我,要我做這個或做那個,沒
想到現在卻是昱卉要我去看好蜻蜓,要我防著他幹嘛或幹嘛。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胭脂馬遇到關老爺』,什麼都
有相生相剋。」昱卉說:「可惜我不像寶雯,寶雯的個性好,遇到麻煩的事情
,她可以心平氣和去面對,遇到很執拗的人,她也可以苦口婆心去勸說。有時候
我常常被蜻蜓氣得跳腳,也都是寶雯在安慰我,或者在幫蜻蜓說好話。」
我點點頭,這些相處上的事情我很明白,蜻蜓的個性是沒有人能勸得了的,哪怕
是昱卉都一樣,能夠忍受他的,恐怕也只有寶雯而已。走到叉路口,我要右轉進
巷子,昱卉則必須沿著馬路直走回學校。
「有時候哪,我都覺得寶雯比我更適合蜻蜓呢,對吧?」說著,她停下腳步,對
我笑了一笑,嫣然,但卻有我所不能明白的寥落。
(繞了一圈又是原點,感情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兒。
我以為電力學會比愛情容易搞定點,卻原來成績都一樣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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