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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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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穹風 -【圈圈叉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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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07:2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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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的記憶猶新,我跟寶雯除了苦笑之外,一點話都說不出來。我這才明白
    ,原來你要傷害一個人很容易,甚至連一句話都不用說,只要在他面前做出一個
    他最不想看見的表情就夠了。
    「在發什麼呆?」
    我沒把這心情告訴小喬,搖搖頭,把心思拉了回來:「有些答案妳現在是怎樣都
    想不到的,努力的去經歷人生,自然就會知道結果了。」
    「我甚至連怎樣努力都沒有方向。」
    「就放手去做呀!做妳想做的,也做妳該做的吧!」我說。
    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講話愈來愈像蜻蜓了,什麼「做你想做的,也做你該做的」
    ,這種話平常都是蜻蜓在跟我說,沒想到現在聽的人卻變小喬。
    只是那當時我沒有想到,這兩者之間其實還帶著某種程度的矛盾,甚至是嚴重的
    衝突。



    秋老虎的威力散發在炎炎的午後,午休時間還沒結束,全班已經醒了一大半人。
    昱卉跟其他幾個糾察隊員已經打過了分數,這當下除非我們掀翻屋頂,否則一般
    的聲響是不會引來注意的。於是有人開始拿起手機來打,也傳來有人翻動漫畫書
    的聲音,甚至還有人在吃今天中午的第二個便當。當然不用我說,大家也都知道
    ,吃便當的那個自然是豆豆龍。
    根據不可靠的消息指出,豆豆龍最近跟一個某女中的女孩有染,這是小趙洩漏出
    來的秘密,不過真假沒人知道,我們只看見豆豆龍正在違背他要減肥的誓言,低
    頭開始吃雞腿便當而已。
    「聽說你最近跟那個小喬走得很近?」蜻蜓拉著我到廁所,點了根菸之後,我們
    叼著菸一起上廁所。
    所謂的「走得近」,我想這當中還有很多玄機,那可能意味著兩個人開始有了超
    友誼的關係,也可能只是小團體之間誰跟誰的往來特別密切,而我跟小喬之間,
    則如我跟蜻蜓說的:「我只是在告訴她一些你告訴過我的道理。」
    「什麼道理?」
    「活著,好好的活著。」我說著開始洗手。
    蜻蜓笑著,叫我自己小心點。「那個女孩看起來有點不大穩定,如果不是精神方
    面的,就是個性。」
    「有根據嗎?」
    「沒有,只是感覺。」他說。
    蜻蜓不是個喜歡談論別人是非的人,也不是個喜歡把自己當作先知的人,甚至我
    也幾乎不曾聽他評論過某人。因此我反而對他的提醒有了一些興趣。不過這小子
    卻不再說下去了,他只說:「真正成熟的人不會告訴你他有多成熟,真正明事理
    的人也不會告訴你他明白什麼事理,我說過這只是感覺,所以就只是感覺。你看
    過《三國演義》吧?知道裡面有個水鏡先生吧?」
    「看過呀,那又怎樣?」
    「嘿嘿……」
    就這樣,他開始學起《三國演義》裡的水鏡先生司馬徽,對什麼都笑而不答。不
    管我威脅利誘都沒有用,他就是對我露出一張很蠢的笑臉而已。
    而就在我準備一拳把「水鏡」打成「破鏡」的時候,蜻蜓卻又說話了,他沒給我
    什麼問題的答案,卻問我關於寶雯的事情。
    你終於也開始注意到這個女孩了嗎?我心裡問蜻蜓。
    「我老覺得她最近怪怪的,大家一起出去,她也難得笑一笑,你是不是對人家幹
      了點什麼?是不是跟那個小喬有關?」
    「當然無關。」我說。
    你也終於發覺到事情有點不對勁了嗎?我心裡又問蜻蜓。也許一個人個觀察可以
    很敏銳,敏銳到連身邊的人有什麼細微異狀都能察覺,可是如果沒有付出真正的
    關心,那我想無論觀察力再好,也無法直視一個人的內心吧。
    「你對寶雯有什麼感覺?」蜻蜓問我,而這時外面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感覺?能有什麼感覺?我想寶雯要的應該也不是我的感覺,而是你的感覺……」
    我可以很確定我的最後一句話,蜻蜓絕對沒有聽到,因為這時走進來的是豆豆龍
    跟那天和我們一起表演擲骰子給全校學生看的冷凍科同學。
    就看著蜻蜓跟他們熱切招呼,大家有說有笑。我蹲在角落裡,繼續抽著我的菸。
    看來此情此景,一些事情是不方便說的了,所以我決定快點把菸抽完,不如回教
    室看漫畫好了。



    不過這些人來得快,可是去得也快,我一邊想著小喬究竟會有哪裡如蜻蜓說的不
    穩定,一方面偶而又想到寶雯看著蜻蜓時,那種哀怨到了極點的眼神,心想著怎
    麼我認識的女孩,好像每個都很不快樂時,冷凍科的那掛人居然就這麼又離去了
    ,只剩下豆豆龍跟蜻蜓,他們又各點了一根香菸。現在班上最熱門的話題,已經
    從聯誼又變成了壘球賽,他們正在研究著怎樣組出一支夢幻隊,好去跟教官和體
    育老師一決勝負。
    而常言道:「顧此失彼」,當他們兩個聊得很開心,我聽得很入神的時候,我們
    就忘了要留意外面的動靜,就在三個人都為了誰要當投手而吵得不可開交時,有
    個粗重沙啞的聲音從廁所門邊傳來,那聲音我們不只耳熟,而且連他說的話都沒
    有任何改變,他說:「抽菸!一天到晚抽菸!不抽菸會不會死!」
    是的,這位矮個子的中年男人,就是我們親愛的主任教官,聽說,他就是教職員
    壘球隊的當家投手。
    豆豆龍嚇了一跳,趕快把菸給扔下,並且一腳踩熄;我也心中一陣打突,手裡的
    香菸墜地,不過卻沒有去踩,反正都已經被當場抓包了,踩不踩熄又有什麼差別
    呢?而這時就看蜻蜓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他看著教官,用非常緩慢的速度舉起
    了挾著香菸的右手,還把菸放到嘴邊吸了一口,然後這才輕輕把香菸扔到地上,
    用他穿著不合規定的鮮紅色愛迪達球鞋,慢慢踩熄。我有點膽戰心驚,豆豆龍幾
    乎要尿濕褲子,面對著一臉鐵青的主任教官,蜻蜓居然跟他說了一句:「嘿!教
    官好。」



    反正就是這個樣子,有些人哪,看起來好像頗能察言觀色,似乎對什麼都能洞燭
    機先,可是不知道是怎樣,遇到一些狀況的時候,他就變成了一種完全失去黑眼
    球的動物。
    教官什麼都不用說,我們也知道他的意思。三個人就這麼站在教官室裡,我們隔
    桌面對著教官,他則東摸摸桌上的卷宗,西整整抽屜裡的文具,而午休時間眼看
    著即將過去,陸陸續續開始有一些人進來,偶而也夾雜著幾通電話聲。從主任教
    官跟別人的對話聽來,我知道他的脾氣正在壓抑著,而且我看眼看就快壓不住了
    。有個看起來很蠢的傢伙跑進教官室來,問說下午的社團活動課,可不可以讓他
    們班去辦自己的小活動,教官瞪了他一眼,跟他說了一句:「可以呀,等你當校
    長之後,你們愛幹什麼都可以,但是現在,你最好給我消失。」
    我們忍著笑,真的是忍著笑,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當下,我們完全感覺不出
    什麼羞愧或恐懼,竟然就只是好笑而已。
    聽到我們的笑聲,教官這又抬起了頭,他看看我,看看蜻蜓,最後看看豆豆龍。
    正當我們要猜想他會給什麼判決的時候,他忽然虎吼一聲,大罵我們是王八蛋,
    然後怒叱:「滾!還站在這裡幹什麼?給我滾!我不要再看見你們三個!」


    我們三個對教官的怒喝感到相當驚訝,還在想說怎麼沒給我們記過單呢,他這又
    罵人了:「看什麼看?不想走,想留下來吃飯呀!?給我滾遠一點,馬上滾出去!」
    這是恩惠嗎?我想是的。滾就滾,滾出去總比被記過好。我們忍耐著在轉過身之
    後,才露出狂喜的表情,豆豆龍還高興得差點跌了一跤。這可能是本校創校以來
    ,歷任主任教官當中,所下的最誇張的一次判決。而我們居然有幸成為這次判決
    底下的幸運兒。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事情原來沒有那麼簡單。就在我們轉身要走出教官室的時
    候,主任教官接了一通轉接電話,他接聽不到幾秒鐘,忽然又是一聲斷喝:「慢
    著!周振聲你給我回來!」
    我!?我差點要跟教官說,那句「教官好」可不是我說的,可是教官這時候掛上
    了電話,他看看我,目光又掃視過一臉愕然的蜻蜓跟豆豆龍,然後問我:「你們
    到底還幹了些什麼事?為什麼家商的女學生翹課翹家,會扯到你們頭上來?」
我瞪大了眼,像是晴天霹靂打在我的身上,家商的女學生翹課翹家!?我有點站
不住腳,也失去了開口回答的能力。
小喬?是妳嗎?
(該做的事,與想做的事,都是我們該去做的事。
結果的好壞,則取決於哪個你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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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07:4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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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傍晚之後的天氣一直不好,台中難得地下起了秋雨,聽說有個颱風還徘徊在
    南部外海,可是卻已經影響了中台灣的天氣。偶而有風,會夾雜著絲絲細雨。
    我很想用自己簡單的腦袋,去分析一下事情的原因,但我沒辦法。路上的人車還
    不少,小心閃避車陣之餘,我還得回想蜻蜓說過的那些話,那些他認為小喬有點
    問題的那些話。
    一個人基於什麼理由要翹家?我不知道,我想我也沒什麼興趣知道,如果有個可
    以安心棲身的地方,誰會喜歡流落街頭?這種夏天要嘛又熱又多蚊子,不然就像
    今天傍晚,有風有雨。總不會有人吃飽撐著就想翹家,玩大逃亡的遊戲吧?
    胡思亂想間,我一路飆到北屯來,過了中友百貨,路上到處都是下了課之後,輕
    鬆自在在街上游走的學生,為什麼有些人的生活過得那麼輕鬆,下了課可以去逛
    逛一中街,可以去約會,可以隨心所欲的呼朋引伴就出去玩,而我跟蜻蜓卻得換
    上破爛的衣服,到工廠去搬卸那他媽的二十呎長貨櫃裡的塑膠收納盒?甚至連今
    天這樣跑過來,都還得拜託蜻蜓去幫我請假。為什麼別人回到家有熱騰騰的飯菜
    擺在桌上,吃飽之後可以看看電視,隨便唸點書就能考到理想的成績,可是我們
    拿著課本算了一個晚上,輸配電學還是拿不到五分?而放下書本,我們身上還湊
    不出三十塊錢買一個便當兩個人吃?
    我試著給自己找一些翹家的理由,就像上一回跟蜻蜓跑到網咖過夜一樣。可是我
    不知道小喬為什麼也會這麼做,她有良好的家庭生活,衣食無缺之外,還可以接
    受許多我們作夢都夢不到的才藝教育。什麼都沒有的人要翹家,什麼都有的人居
    然也翹家,真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



    我記得小喬好像跟我說過她家在哪裡,可是當時沒有仔細記得,後來她的同學打
    電話來,說小喬被家商的教官帶回她家之後,始終不吃不喝,養父母沒輒,只好
    又聯絡小喬的同學,還送小喬到同學家,希望藉由朋友之間的勸說,給她做點開
    導。
    「我想她大概只會聽你的話了。」她同學打電話來時是這麼說的。
    「什麼意思?」
    「不是你叫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嗎?現在她做了,禍也闖了,你自己來搞定她吧!」
    小喬的這位同學,當初也參加了去大雪山的聯誼,就是初次見面時,那三個家商
    的公關組之一,而我卻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佳琳。
    車子停在公寓社區外面,警衛問過了我的身分跟來意,看過證件之後還要填寫訪
    客資料,我本以為這就可以按著地址上去的,沒想到他卻要我繼續在警衛室等候。
    我該搖頭嘆氣嗎?連警衛室都掛著水墨畫,還有重重關卡跟警衛,如此的小心謹
    慎。警衛先生要我先到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坐一下,可是我卻寧願選擇站著,看看那些我看不
    懂的畫作也好。我想這不是一個我應該出現的地方,大概碰壞了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的一個角我
    都賠不起。
    過了大約幾分鐘之後,佳琳跟小喬一起下樓,她們都穿著便服,佳琳甚至只著拖
    鞋。
    站在警衛室裡,我們相對無言,因為我幾乎傻眼了。小喬的頭髮剪了一個很怪的
    造型,前額的留海居然剪成了階梯狀,由左至右一層又一層,原本烏黑的頭髮,
    染了好幾搓的亮藍色,也許是我的審美觀有問題,但我真的覺得那很像發霉。
    小喬低著頭,嘟起了嘴。她的臉色相當不好,蒼白成一片,可是眉宇之間卻還有
    一股英氣,那是一種……不想妥協,也不願被收編的堅執。
    「介不介意,讓我跟小喬聊聊?」我問佳琳。她點了頭,聳了一下肩膀,便自顧
    自的走到警衛室角落的書報架上拿了一本雜誌,坐下來翻閱。
    「出去走走好嗎?」我對小喬說。
    還不到天該黑的時間,但是烏雲已經讓外面的世界失去了光芒。沿著高級公寓的
    圍牆,我們走往巷口,剛剛經過時,我看見那裡有一家咖啡館。




    原本就不是很懂咖啡的我,這時更沒有心情去研究,我猜想小喬則一定深知箇中
    之道,因為她根本連目錄都沒看,就對服務小姐說:「請問藍山咖啡是牙買加的
    嗎?」
    那位小姐顯然不懂這問題的意義,也不知道從何答起,就在她還維持著疑惑的表
    情時,小喬隨手就闔上了目錄,帶著放棄的口吻,說:「算了,給我炭燒冰咖啡
    就好。」
    我不知道牙買加跟藍山之間有什麼關聯性,甚至我一直到很久之後,都還以為藍
    山不過就只是一種品牌。小喬也沒對這些多做解釋,把目錄回給了服務小姐之後
    ,她從口袋裡掏出了香菸。
    「妳學抽菸?」
    「不行嗎?」
    不行嗎?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或者說,應該也沒有所謂的行不行,男生可以抽菸
    ,那女生就沒有被禁止的道理。可是在這種情形底下,看見小喬用生疏的方式點
    著了香菸,我就總是覺得哪裡不大對頭。
    「我知道你想講什麼,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麼,可是我什麼都沒辦法回答你,我只
      能說,從現在起,我想當張宛喬,當那個自由自在的張宛喬,我要真的屬於我
      的自由。」
    我們並肩坐在背對櫥窗的長條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從側面她吞吐煙霧的方式看來,其實小喬
    並沒有真正的把煙給吸進身體裡,我看著她堅定的表情,看了她大約十幾秒之後
    ,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她轉過頭問。
    「沒什麼,」我說:「不管妳選擇姓張或姓葉,我都還是叫妳小喬,對吧?」
    看她點頭,我又說:「既然妳都還是小喬,那妳姓什麼又有什麼差別呢?」
    「當然有差別,張宛喬可以決定自己的髮型,可以決定自己要不要染頭髮,還可
      以決定今晚去哪裡混一個晚上不回家,但是在葉家,葉宛喬只能被送去學鋼琴
      、送去補習班。」
    「是嗎?葉宛喬去學才藝也好,去補習班也好,花的應該都是葉家的錢,那張宛
      喬呢?張晚喬去做頭髮,去外面廝混,她花的是誰的錢呢?」
    「我……」
    「也許妳終於做了妳想做的事情,可是妳卻沒做到妳該做的,所以妳失去了一些
      平衡。」我叼了一根香菸在嘴邊,不過卻還沒點上火,我有比點菸更重要的話
    要說:「可是妳真的覺得這就是妳想做的嗎?弄個像狗啃的髮型,再把它搞得像
    發霉一樣?如果妳以為這樣做,是讓妳自己得到一種解放的話,那妳就錯了,妳
    做到的只是如何讓全世界的人都為妳擔心而已。」
    「全世界也包括你嗎?」
    我停了一下,然後點頭:「包括我。」



    咖啡館裡沒有其他客人,窗外又開始飄落細雨,雨絲在透明櫥窗上劃出了條條細
    線,一切顯得朦朧。我沒再多說什麼,也不再需要多說什麼,跟小喬說了那些話
    ,對她造成了這些嚴重的影響,我只覺得過意不去,而看著她刻意改變自己的外
    在,卻無力抵擋現實的壓力,終於走進一個自己無法回頭的窘境,我更加覺得心
    疼。
    店裡瀰漫著一股咖啡香,不斷鬆弛著我們心裡的那道牆,終於外頭的雨更大了,
    雨水拍打櫥窗的聲音,跟店裡播放的輕音樂融在一起。我沒說話,卻用手撥撥她
    那設計怪異的頭髮。
    而本來我叼著的那根香菸,最後終於也沒能點著,小喬的眼淚在無聲中靜靜流了
    下來,她的肩靠上了我的肩,她的手環住了我的脖子,她的臉,貼上了我的臉。
    一股溫熱的感覺,濕潤了我的臉龐。

(別哭,我知道妳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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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08:2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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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有沒有覺得,這真的是個很圈圈叉叉的世界?」
    「嗯,而且因為世界非常圈圈叉叉,所以連咖啡也是這種樣子。」小喬皺著眉。
    靠著椅背,我們的臉上都還有小喬的淚漬,女服務生很識相地等小喬暫時止住了
    哭泣,才把咖啡端過來,不過她的體貼並不能掩蓋咖啡難喝的事實。
    我們都一起笑了,流過了淚水,宣洩了一些委屈後,小喬似乎輕鬆了點,她把那
    根燒了一半的香菸捻熄,看著折彎了在菸灰缸裡的菸蒂,小喬開始跟我說了一些
    事情。


    就在我跟蜻蜓開始認真打工之後的沒幾天,小喬跟著幾個同學一起去了補習班,
    成績本來就只是中段程度的她,在補習班裡開始跟其他同學出現明顯落差,覺得
    失望之餘,她跟家裡反映了情形,也希望能夠藉由自己進修的方式,來追回自己
    落後的分數,不過她的養父母則一口回絕了她的想法,理由包括補習費已經預繳
    ,而且她們也不認為小喬自己在家會唸書。
    「坦白說,如果我是妳爸媽,我也會反對,因為他們說的都是事實。」我插嘴。
    不理會我的插話,小喬繼續說著補習班的事情,原來這些補習班為了要求學生有
    競爭力,所以考試頻繁無比,她去補習班補了三天,至少考了六次大小考,而不
    幸的是,她的成績則連退六名,本來一個六七十人的班級裡,她的成績是在中下
    ,六次考完之後,她已經是下下了。
    「我跟我爸說,與其去補習班接受那種打擊,那我不如自己唸書還來得輕鬆一點
      ,結果他居然跟我說,既然這樣,那不如不要唸了,去他公司當個掃地的小妹
      會更輕鬆。」
    「妳爸公司的掃地小妹時薪多少?」我心念一動。
    「八十五。」
    「幹。」我啐了一口,跟小喬說:「我想妳可以考慮了,因為妳爸公司的掃地小
    妹,薪水還高過我跟蜻蜓去做牛做馬。」

    那個晚上,小喬跟她父親起了嚴重的衝突,兩個人從小喬房間一直吵到客廳,又
    從客廳吵到了廚房,她父親氣得砸爛了餐桌上的花瓶,而當天晚上,小喬則悶不
    坑聲地離家出走。
    「所以妳就去做妳想做的事情了嗎?」
    「我只是打了電話給佳琳,跟她說我想去她家借住幾天而已,誰知道……」
    誰知道小喬的父親隔天一早就發現女兒不見了,急得趕快到學校來找人,那天小
    喬託佳琳請了病假,自己卻坐計程車上街去,弄了這個怪髮型。
    小喬的父親到了學校之後,導師跟教官便把矛頭指向代為請假的佳琳,於是一夥
    人匆匆忙忙趕到佳琳她家,不料卻撲了個空。
    大家就這麼找到了下午,最後一直拖到了傍晚,幾個學校的教官,跟台中各分局
    的員警在執行聯合糾察時,在逢甲大學附近的商圈發現了一臉蒼白,漫無目的在
    閒逛的小喬。
    「他們檢查我的身分證,聯絡了我爸媽,連學校教官都一起來了,大家問我要去
      哪裡。」
    「妳說妳要去哪裡?」
    「我說我要去找你。」




    然後剩下的就是今天的事情了,小喬回到家之後不吃不喝,逼得她父母只好聯絡
    她的死黨,讓她暫時離開那個不愉快的家,甚至連學校都幫她請了假。而家商的
    教官直覺地認為這件事情並不單純,甚至懷疑可能是有人在有計劃的唆使小喬翹
    家,所以今天中午他們教官才打了那通電話到我們學校,而非常湊巧的,那時候
    主任教官正在吼著我、蜻蜓還有豆豆龍,叫我們滾出教官室。
    「妳可能會讓我背上誘拐未成年少女翹家的罪名。」我說。
    「你自己不也常常翹家?」
    我笑著說這是環境上的差異,我跟蜻蜓的家庭環境,逼得我們不得不選擇逃離,
    以翹家來作為一種渴求解放的表現,那跟她是不一樣的。
    「可是我很羨慕你們的自由,至少你們可以決定很多自己的方向,可以決定自己
      要什麼。」
    「那妳錯了,其實我們什麼也決定不了。」我想起高工那道掛了倒勾鐵蛇籠的圍
    牆,我說:「還穿著制服的時候,我們誰都談不上真正的自由。」
    小喬的臉色閃過了一絲沮喪,她的頭低了下來,我在想我是否說得太絕決了,看
    著她作怪的髮型,我想我可以體會這陣子以來,她跟我們在一起時,看著我們的
    生活而產生的那種羨慕。
    「別把自由這話題老掛嘴上,套句我外公常常講的,他說很多事情等我們長大了
      就知道了。雖然他老是看我不順眼,不過這句話我很認同。」我笑著拍拍她的
    肩膀。



    趁著雨勢漸歇,我們結過了帳,慢慢走出了咖啡店。
    巷道裡一邊停滿了車,我們捱著肩膀走著,今天的小喬看來很疲憊,形容瘦削,
    沒帶傘的我們,決定無視於這一場雨,就這麼慢慢的淋回佳琳她家的公寓大樓。
    「阿振,」在轉角前,小喬忽然停下了腳步。
    「如果我以後就乖乖回去上課,去補習,也去學鋼琴,你會不會就覺得我很沒種
      ?」
    「那跟妳有種沒有種無關好嗎?妳只是在做妳該做的。」我說:「妳已經做了一
    次妳想做的,也發現這樣是行不通的,那就只好甘願一點,回去做妳該做的了。」
    點點頭,小喬又問我,那麼以後我還會不會找她。
    「當然會,如果妳不怕被壞人給賣掉,而我剛好沒被抓去坐牢,那我就會打電話
      給妳,請妳幫我買我愛吃的零食。」
    「你愛吃什麼?」
    「總之絕對不會是乖乖。」我笑著。
    那天的雨淋起來一點都不覺得寒冷,雖然天色昏暗,但我看到了小喬眼裡的淚光
    晶瑩,雨水滑落了她的臉頰,我用手指輕輕將她撥去。
    「謝謝你。」她說了謝謝時,忽然害羞得咬了一下下嘴唇。
    沒再多說什麼,我只略為點了個頭,繼續朝大樓警衛室走回去的路上,我的手忽
    然有了不同的觸感,有種溫熱的感覺傳遞到我的大腦,給了我一種怪異的刺激,
    那是小喬的手掌靠過來,與我手心交握。
    這是戀愛的感覺嗎?我的全身毛細孔似乎同時擴張了,有股熱流像要從這些毛細
    孔迸出去似的。不過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我想我要的,只是來看看小喬
    ,想關心她發生的事情,輕輕碰握的手,我寧願相信這是她在向我索求她現在最
    需要的溫暖,一種知道有人跟她是「同一國」的那種溫暖。我也用力抓緊了她的
    手心,我想讓小喬知道,有些肉麻的話我雖然說不出口,但希望她明白,我會一
    直支持她去追求她要的自由。



    只不過現實往往都是很殘酷的,三分鐘之後,我們兩個人互相確定的決心就被打
    破了。警衛室裡現在擠滿了人,幾個中年男女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令外幾個穿著軍便服
    的女教官則環立一旁,而站在最角落邊,是一臉無辜的佳琳。我聽見一臉愕然的
    小喬,對著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正中央,一個禿頭男人,叫了一聲「爸爸」。
    那之後的局面就混亂了,有人拿了衛生紙趕快幫小喬擦拭臉上與頭髮上的雨水,
    有人趕快脫下外套套在她的身上,幫她保暖,一團混亂中,沒有人問我是否需要
    紙巾擦水,也沒有人來問我在這冷氣極強的警衛室裡會不會冷,我被擠到靠近警
    衛櫃檯的角落。
    這些大人們把小喬捧在手掌心裡,唯恐她受風寒,還有人問她肚子餓不餓,吃飯
    了沒有。我想我的存在可能已經有點多餘了,而我也真的覺得,倘若我有這麼多
    人如此關心我,那我會連高興都來不及,實在沒有翹家的理由。
    所以我決定就這麼悄悄離開吧,這不是個我應該多留的場合。
    於是我穿過幾個人的背後,摸摸自己口袋裡的機車鑰匙,我想如果現在趕回去,
    搞不好還可以到工廠去打個一小時的工,再賺那幾十塊錢的微薄薪資。
    不過就在我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有個人一把扯住了我的肩膀,用力地把我扳過來。
    「你是那個姓周的?」是禿頭,小喬的爸爸。
    我沒說話,但我知道我的表情,應該就像蜻蜓面對教官時的表情。
    「爸,不要!」小喬尖叫了一聲,隨著尖叫聲的,是我措不及防,臉上捱了一巴
    掌的清脆響亮聲。
    (筆者雲:別打小孩的臉,別打小孩的臉,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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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08:4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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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種羞辱、震撼與憤怒同時交迸的感覺,我的耳朵因為被打了一掌而鳴鳴作
    響,可是痛的卻是整個人、整個靈魂。
    沒有人可以打我的臉,就連我的外公也不例外,在疼痛與一片金星亂冒中,猝不
    及防的我被打退了兩步,整個背部重重靠上了警衛室櫃檯。這位葉先生一個箭步
    跟上來,可是卻沒能再繼續賞我耳聒子,因為我本能地抓緊右拳,在他又靠過來
    時,我已經舉高了右手,沒揮擊的出去的拳頭,已經阻扼住了他追擊的企圖。
    「爸!不關他的事!」那是小喬的聲音。
    我沒去看小喬此刻的表情,只能聽到她驚惶的叫聲。我現在緊盯著的是禿頭的葉
    先生,他的雙眼瞪大,表情猙獰,不過我看見他眼珠子裡,反映出來的訝異。
    你以為每個捱打的孩子都只能默默承受嗎?那是你的以為,我的拳頭可不這麼想。



    「所以你終究沒有打他吧?」昱卉問我。
    我坐在床邊,搖著頭說道:「當然沒有,那是小喬的爸爸耶,再怎樣也不能朝他
    頭上揮拳吧?」
    「嗯,說得也是,沒揮拳都這樣了,要是真的打下去……」昱卉搔搔下巴,做個
    苦笑的表情給我看。
    我也笑著,笑得有點悽楚。這一拳沒揮,我得到的是一支小過,要是揮了,我大
    概就被退學了。小喬的爸爸被我給嚇了一跳,隔天又打電話來我們學校教官室,
    說我不但誘拐他女兒,甚至還對他露出攻擊的意圖。
    「攻擊的意圖?」昱卉瞪眼。
    「嗯,攻擊的意圖。」我用肯定的語氣幫她做確定,然後點了根菸。
    因為房間既狹隘又不通風,所以我走出了房間,昱卉也跟著我走出來,站在四樓
    後面的陽台邊,我遠望著附近的天空,脫下了學生制服。
    「你女朋友沒幫你跟她爸爸解釋嗎?」
    「女朋友?」我差點沒從陽台跌下去,趕緊跟昱卉解釋清楚,什麼人都可以誤會
    我,拜託,眼前這個女孩可千萬不行。
    傍晚四點多的天空,已經開始有了暗沉的感覺,太陽失去了威力之後,只能懶洋
    洋地掛在天的一角。昱卉看我窮於解釋的樣子,微笑問我:「前幾天聽蜻蜓說,
    你們班那個胖胖的豆豆龍都開始交女朋友了,為什麼你不交一個?」
    我想,從一開始到現在,我應該都沒有說過「我不想交女朋友」這句話吧?用蓄
    著指甲的小指頭摳摳我的眉心,臉露微笑,我努力想著該怎麼回答才好。
    「這問題很難嗎?」昱卉有點不解:「我的意思是說,像寶雯,她是個很好的女
    孩,你們認識也很久了,她應該沒有什麼值得你挑剔的地方,又或者,我覺得那
    個小喬,你或許也可以試著跟她交往看看吧,因為感覺上,她對你似乎很有……
    很有……」
    很有感覺,是嗎?我跟昱卉的互動並不多,又加上我並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情,
    所以大部分跟我有關的消息,其實都是蜻蜓告訴昱卉的。只是,蜻蜓也不算完全
    了解我,或者說,根本沒有人完全了解我,為什麼我不交女朋友?我當然知道寶
    雯是個我無從挑剔的女孩,我也可以感覺得到小喬對我的依賴,可是我為什麼不
    交女朋友?


    今天一下課,蜻蜓就跑得不見人影,我回到宿捨來也沒看到他,這小子居然連手
    機都沒開機。拿著一張小過通知單,我躺在矮床上正想瞇一下時,昱卉卻忽然來
    了。
    不用去工廠打工的日子,意外地多了一個跟昱卉獨處說話的機會,我本當感到開
    心才是,然而當話題從小喬家的糾紛,慢慢轉移到我無法回答的感情方面時,我
    卻又很希望蜻蜓快點回來,至少有他在的時候,昱卉不會有時間或興趣來關注我
    的這些事情。
    「有些時候,人跟人之間,感情未必都能一對一那麼簡單,有更多的時候,人的
      感情都是複雜而且交錯的,會有阻礙,會有為難,也會有很多顧慮。」我說。
    「你說的是小喬的家人嗎?還是寶雯那邊有什麼問題?」站在我的身邊,昱卉問
    我。
    她還以為我說的是寶雯或小喬她們其中一人的事情。可是我能怎麼說呢?應該趁
    這個機會坦白嗎?在高級大樓裡,我被一群人包圍著,大家虎視眈眈地望著我,
    高舉的右拳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那種程度的衝突,跟此刻我內心的交戰比起來
    ,忽然好像也變得不算什麼了。
    在狹窄的陽台上來回踱了幾步,我試著在自己心裡,畫出一條中間線來,線的右
    邊是我該對自己的心坦白,該對昱卉坦白,線的左邊,則是我繼續藏起我的秘密
    ,繼續在我原來的位置上,扮演我的角色。然後我審度著自己心中的那座天秤,
    想看看秤子會傾向那邊。
    「阿振。」昱卉忽然叫我。
    「嗯?」
    「不曉得為什麼,我常常會覺得,你是一個會讓人很想對你傾訴心事的人。」昱
    卉說:「以前我會覺得,你不過就是蜻蜓的好朋友,甚至冒昧的說,會覺得像是
    他的跟班。」
    「這是事實。」我點頭。
    「不,後來我發現,其實不僅只是你需要他,我想蜻蜓一定也很需要你。」昱卉
    斜倚在陽台邊,雙目直視著我,說道:「蜻蜓是個很有主張的人,他有太多的想
    法不斷產生著,可是在我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之前,他並沒有太多可以訴說的對象
    ,只有你,雖然你看起來像是依附著他而存在,可是換個角度想,如果不是有你
    像一座水庫,那麼他也很可能會被自己不斷冒出來的思想泉水給淹死,不是嗎?」
    「嗯,所以我其實也未必是真的很適合傾聽別人的心事,更可能的,或許我只是
      習慣了蜻蜓的嘮叨,當妳習慣蜻蜓一天到晚說個沒完的時候,妳就會覺得聽聽
      其他人偶而的小心事,那真是簡單得很了。」
    昱卉笑著,她說:「可是你的心事呢?」


    我的心事呢?我心裡的秤台正在劇烈搖晃著,四樓的陽台有一陣風徐來,我的頭
    髮隨著飄動,這陣風看似輕柔,可是卻吹得我東搖西擺。
    「我曾經問過寶雯,問過她對你的感覺。」
    我用一種詢問的表情看著昱卉,她說:「寶雯說,她對你原來幾乎一無所知。」
    在我心中的秤台尚未決斷出結果前,昱卉又說:「我知道這些話不應該由我來說
    ,因為立場似乎不大站得住腳,可是我還是要說……」
    還是那樣清澈的眼神,就像第一次,她穿著糾察隊的制服,經過我們教室時那樣
    ,她說:「你不能永遠不讓別人來認識你,也不能企圖把自己的心事永遠藏起來
    。」
    於是我心裡的秤台徹底傾倒了,我說:「我很少談自己,那是因為我沒有太多可
    以談的,我沒有女朋友,則是因為該去追求的時機未到,也許有一天我會讓妳或
    讓大家知道,但那絕對不是現在,真的。」
    真的嗎?我想連我自己都非常懷疑。




    一直到了很晚的時候,蜻蜓才一臉狼狽地回來,我被他慣性用腳踢開房門的聲音
    吵醒,才知道他去赴了一個約。
    電機科與機械科的恩怨,從小趙停車被毆之後開始急遽增溫,大家在學校裡擦肩
    而過時總是帶著仇視的目光,之前他們的機車被竊,這件事情雖然到現在還沒有
    眉目,不過他們卻早已認定是我們幹的。今天中午,幾個機械科的人在福利社外
    面堵住了蜻蜓,約了他下課後單獨談話,想把事情講清楚。
    「結果講了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蜻蜓笑著。
    我試著想從他的眼神裡看出點什麼,可是卻一無所獲,然後我在他身上東摸西搓
    ,卻也沒找到任何傷口,蜻蜓被我搔得笑倒在床,我一邊搔他癢,一邊問他,到
    底機械科的人跟他講了些什麼。
    好不容易等他投降,我這才鬆開了緊箍住他蜻蜓脖子的手臂。蜻蜓又喘了好幾口
    氣,才說道:「他們壓根兒就不相信我說的話,還說他們有證據,可以知道車子
    是我們偷的。」
    「見鬼了,怎麼可能?」
    蜻蜓笑著說:「是呀,不管我怎麼解釋,他們打死就是這樣一口咬定,還說如果
    不賠錢,他們要聯合電子科的人一起來對付我們。」
    「那你怎麼回答?」
    蜻蜓又笑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拿起書桌上的礦泉水瓶子,喝了一口不曉得已經
    放了多久的水,又繼續敘述。
    那是一個有風徐來的傍晚,那陣風吹過他臉頰的時候,差不多也就是我心裡天秤
    癱倒的時候,蜻蜓在學校後門的角落裡被包圍著,幾個機械科的彪型大漢團團圍
    住了他,正等待蜻蜓最後的回答。
    那夕陽逐漸轉為昏黃,蜻蜓的前額有汗水滑落,巷子裡沒有可以逃走的空間,人
    數比例也絕對不適合公平打鬥,蜻蜓這時候對著機械科的一群凶神惡煞露出微笑
    ,他沒答應要賠錢,也沒承認自己就是動手偷車的小賊,卻把書包帶子斜揹到背
    上,然後擠出手臂上的肌肉。面臨著可能會遭到機械科與電子科兩大勢力的圍剿
    ,蜻蜓環伺了四周一遭之後,他說:「如果你們覺得非得這樣做不可的話,我不
    介意多一個綽號,叫做『機械科與電子科的永恆悲劇製造者』。」

    (蜻蜓最近在看奇幻小說,昱卉在看網路愛情故事。
而我活在心裡的天秤崩塌混亂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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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09:0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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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去過問為什麼蜻蜓不找我一起赴約的理由,那肯定是基於一種十七歲少年
    才會理解的義氣,但是不過問不代表我就不在意這件事情,所以蜻蜓又被我搔了
    一頓癢,直到他滿床打滾,一頭撞上了床腳,腫了好大一包之後我才放過他。
    「下午昱卉來找過你。」我說著,把電磁爐插上了插頭,今天沒打工,所以又得
    吃水煮麵了。
    點點頭,蜻蜓說他知道,在結束那個不怎麼像談判的談判之後,他有打過電話給
    昱卉,那時昱卉已經回到宿捨了。
    「我覺得下次你要去做這種事情之前,最好先通知一下我,因為我不希望你輕率
      地遇害,更不希望某一個晚上,當我睡覺的時候,你滿身是血的來託夢給我,
      要我去幫你找回你被人家砍下來的腦袋。」撈起麵條,我說:「好歹你得讓昱
    卉知道一下,別老是讓她擔心,萬一你出什麼事,我想她也會是最傷心的人。」
    拿著滷肉罐頭,蜻蜓的臉色忽然沉了下去。
    「其實,我不是很知道怎麼跟她解釋這些,也許,這就是我跟她最大的距離。」
    蜻蜓忽然這麼說。



    不只我的心裡有那樣一個秤子,在我們幾個人之間,更有一個無形的天秤,大家
    都有一定的重量,我們形成一個均衡的狀態,蜻蜓與昱卉、寶雯;我與小喬、昱
    卉;還有我與蜻蜓,跟昱卉與寶雯。
    有些事情,只要我們不說開來,那麼這座多臂天秤就可以一直維持著平衡,我想
    我是那個最複雜的角色,因為我之於每個人都有重要的關聯,即使是與我沒有直
    接關係的寶雯,也因為我握有她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而使得我們之間有了鍵連。
    為了維持一個剛剛好的平衡,這是今天下午我終於沒把心事告訴昱卉的原因。所
    以現在不是時候,我希望以後也不會有那時候。可是現在,蜻蜓的幾句話,卻又
    撼動了這個尚稱和諧的關係。




    「我想這可能是我跟蜻蜓最大的距離,」昱卉看著我說:「儘管我們離得這麼近。」
    怎麼不是只有遠距離的愛情,才會導致心離得很遠的嗎?兩個幾乎每天見面的情
    人,也會感到彼此的心很遠嗎?
    傍晚的天空,不知何時,從某處飄來了好大一塊烏雲,雖然沒有下雨,但卻籠罩
    在我們的上空。遠處的夕陽投射過來,把這片烏雲的邊緣染成了瑰麗的橘紅,可
    是卻在雲層的中央地帶還保留著原來的灰黑色,我看著混色奇詭的天空,視覺跟
    聽覺同樣迷惑著。
    「這個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對他滿腦子的東西,我既無法分類,也無法歸
      納,不像寶雯,可以從別人的話語裡去分析對方的感覺或心情,有時候,我經
      常會懷疑,到底我能不能完全了解他,甚至佔有他。」
    我一手拎著脫下來的制服上衣,一手挾著香菸,用幾乎沒有表情的表情看著昱卉。
    「就像現在這樣,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也不會告訴我他去了哪裡,像這種時
      候,我會很懷疑,到底他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
    說著,昱卉提起了上次跟電子科學長打架的事情,原來蜻蜓一直到現在,都沒有
    明確地跟昱卉交代事情的始末,也沒有提過後續的發展。
    「這件事情還有後續嗎?」
    「當然有。」昱卉說,教官室那邊得到一些風聲,上次吃癟的電子科,聽說一直
    想找機會報復,這件事情在那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甚至有人放話,說要聯合機
    械科的來對付我們。
    「這些事情,我一直在等他來跟我說,可是……」
    「也許他只是不希望妳擔心呢?」我試著描述我所認知的蜻蜓這個人,我說:「
    很多時候,他是一個不愛把問題與別人分享的人,除非事情嚴重到了天塌下來的
    程度,否則他是不會聲張的,而當事情已經糟糕到了必須聲張的地步時,我想他
    也不會是為了要搬救兵,而是為了要叫大家逃命吧。」
    我說。
    「難怪你們會是死黨,都是一樣的個性。」
    除了做個鬼臉之外,我沒有其他話好說。
    「可是,我還是希望他把事情告訴我,不管好壞,無分大小。」昱卉凝視著遙遠
    的夕陽。
    嘆了口氣,我試著打個比方,我說:
    「看過《神雕俠侶》嗎?在我心目中,蜻蜓就像楊過,我覺得妳就像小龍女,我
      覺得蜻蜓就像那個樣子,而妳,則像是對什麼都無動於心,可是卻始終最明白
      他的人。」
    「你錯了,阿振,」搖頭,昱卉也嘆氣了:「我其實只是我,我不是小龍女。」
    這是一個對話非常多而且深奧的傍晚,我用盡了想像或比喻,可是卻無法幫蜻蜓
    解釋點什麼。昱卉說:「小龍女會始終安靜地守候在楊過身邊,可是不代表她可
    以無視於楊過所遭遇到的種種磨難。我要的不多,我只求能更貼近他的心,更近
    一點,然後再近一點。」
    「然後呢?」
    然後昱卉下了一個結論:「然後在我覺得我離他已經很近的時候,此刻他不見人
    影,而我在這裡跟你聊天。」



    我不斷反芻著這兩個人說的話,然後把這些話放到那座天秤上面去,想看看這些
    足不足以讓我們這群人的和諧之秤出現傾斜。
    不敢把他們各自對我說的話交換給他們的另外一個人,我腦袋裡想起好久以前,
    有一次在自助餐店遇見寶雯,細心的她察覺出來,我對昱卉表現出了過度的關心
    。而現在,我要面對的是細心與敏感程度同樣不下於寶雯的昱卉與蜻蜓,多說或
    多問什麼,我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於是我只好一個人在房間裡到處亂走,一下子搓搓手,一下子抓抓背,甚至一度
    我打算把電在書桌腳下的電子學課本拿出來翻翻。
    到底我在焦躁或緊張著些什麼呢?一整晚都有股想大聲吶喊的衝動,我想對全世
    界說出一些感覺,想把這段時間以來,承受的那些壓力爆發出來,那包括了無可
    救藥的成績、欲振乏力的未來、生不如死的經濟、亂七八糟的家庭,還有,還有
    我這莫可奈何的愛情。
    沒有對外窗的房間,想吹點風都得走到後面的陽台去,然而這時間出去無異是送
    死,因為外面什麼都沒有,就是蚊子特別多。我開了音樂,傳送出來的是林憶蓮
    的老歌,一首大概已經沒什麼人會唱的「鏗鏘玫瑰」。這首歌我很喜歡,喜歡的
    不是旋律,也不是整首歌詞的意境,當然更不會是為了已經幾乎退出歌壇的林憶
    蓮。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小喬的隨身聽。
    帶著耳機,我做了十七年來最長最長的一次深呼吸,在不甚明亮的房間裡,朝著
    空氣猛烈地揮出一拳,拳頭破風而過,像是想把所有的壓力全部一掃而空。
    剛好林憶蓮唱完了這首歌唯一吸引我的一句歌詞,那是最後一句:誰怕誰。
    然後,我打了電話給小喬。
    (我沒有怕過誰,我只是顧慮太多,而我知道我的顧慮,其實只為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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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09:3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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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確定這樣真的沒有關係嗎?」我很擔心地問。
    「我現在是合法外出喔。」小喬笑著。
    大白天的,我還穿著制服,嘴角殘留了肉絲湯麵的油漬,站在學校側門邊。隔著
    鐵柵門,小喬一身便服站在門外,把一隻墨綠色的鱷魚布娃娃,從鐵柵門縫隙塞
    進來給我。
    「這隻鱷魚很可愛吧?牠叫做阿章。」
    「阿章?」
    「嗯嗯。」
    我把鱷魚娃娃翻了一下,連在鱷魚腳邊的商品標示牌上面,還真的寫著「鱷魚阿
    章,定價一百六十九元」屈臣氏買的。
    昨晚的電話中,小喬告訴我,今天是她請假的最後一天,問我有沒有空。本以為
    她會約我下課後的,結果才中午,她就撥了我的手機,要我到校門口來拿這隻布
    娃娃。
    約了放學之後打電話聯絡,小喬問我不用打工嗎,我說:「雖然有提供晚餐,不
    過吃完馬上消耗光,有吃等於沒吃,那種工作又累得半死,蜻蜓昨晚說以後不去
    了。」
    點點頭,小喬說她要去弄頭髮,就等我消息。
    看著她那頭挑染出發霉般藍色的頭髮,逐漸離去在我視線,我抱著布娃娃,心中
    忽然有種失落感。小喬平常走路的姿勢不是這樣的,以往的她步履輕捷,感覺像
    隻敏捷的小麻雀,可是現在她的背影,卻讓我覺得她像隻落魄的鴨子。
    我想是這次事件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吧,在警衛室的那次衝突之後,小喬又被帶回
    家了,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失去了自由的小喬,連聲音都失
    去了精神,說著今天看了什麼電視節目,聊著她窗外的浮雲給她的聯想,然後告
    訴我,原來這樣又過了一天。有時候我會很想鼓勵她,可是往往話到嘴邊就說不
    出口。這不是一個說幾句鼓勵的話,就能改變整個環境的世界,既然這樣,那這
    種無意義的鼓勵不說也罷,我只跟小喬說,好好休息幾天,快點回到學校,希望
    她快點恢復原來的生活而已。
    蕭索的背影早已遠去,我還抱著布娃娃佇立在鐵柵門邊,已經逼近學期末了,成
    績本來就只是中段的她,在缺課多日之後,還能跟得上進度嗎?懷抱著阿章的我
    ,一邊擔心小喬的成績,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了香菸,正想在這個靜僻無人的角落
    裡抽菸而已,背後卻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咳!」那是聽起來就很假的那種咳嗽聲,而且聲音清嫩。我沒回頭,卻立即把
    手上的香菸塞回口袋裡。
    站在我正前方的女孩,穿著卡其色的糾察隊制服,左手臂繫著黃色的臂章,後面
    那兩個高頭大馬的男生,則多加了銀色的頭盔跟奇怪的綁腿,真令人感到懷疑,
    他們穿了這身裝備之後還怎麼能夠跑得那麼快,抓到那麼多抽菸的傢伙?
    「學長,不好意思,請你們等我一下。」昱卉對那兩個傢伙打聲招呼,然後拉我
    到牆角邊來。
    「你瘋啦?現在是午休時間了,你居然想在這裡抽菸?」指著阿章,她更納悶了
    :「這是什麼?」
    「剛剛小喬送來給我的禮物。」
    我不知道昱卉有沒有因此而誤會,她左右看了一下,像在尋找什麼,而我則連問
    都不用問,就直接給了她答案:「蜻蜓在教室睡覺。」


    我在昱卉他們離開之後,終於還是點著了菸,看著白色煙霧緩慢飄出了圍牆,我
    有點無奈。昱卉說她有點事情想跟蜻蜓談談,打算等勤務結束後過去找他。他們
    會談些什麼呢?昨晚這兩個人跟我說了很相近的感覺,但那感覺的形成卻又恰恰
    是一正一反,弄得連我都不知所措。
    那現在他們要怎麼去調整這些感覺呢?抽完了菸,我估計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
    這才帶著阿章,慢慢踱回教室去。
    結果我們教室一如往常,糾察隊離開之後,這裡就形同動亂中的國家,到處都亂
    哄哄的,我聽見小趙的歡呼聲,他手上拿著一張紙,正在不斷揮搖著,旁邊的同
    學告訴我,那是他們擬出來的壘球賽先發球員名單。
    「他會很高興是因為他不用先發。」同學說。
    「噢。」
    「不過你則不然,你應該歡呼。」
    「為什麼?」
    「因為他們決定派你當先發游擊手,而且打第一棒。」同學竊笑地說著。
    「幹!」
    結果我還沒走到我的座位,就被豆豆龍給拉了過去。名單上的先發十人,有一大
    半都是成績糟糕透頂的傢伙,包括我跟蜻蜓,還有豆豆龍在內。沒有小趙的原因
    ,是因為我們要有紳士風度,沒道理派班花上場。
    我瀏覽了一下棒次跟守備位置,發現蜻蜓居然是第四棒,正想恭喜他一下時,卻
    發現他人不在座位上。
    「蜻蜓人呢?」我隨便抓了個同學來問。
    「午休的時候就不見人影了,好像又跟機械科的人出去了。」豆豆龍在旁邊回答。
    我心中暗叫不妙,機械科的人怎麼三天兩頭來找蜻蜓?難不成真的如昱卉所說,
    他們不肯善罷甘休嗎?而且剛剛昱卉說她中午執勤結束後還要過來找蜻蜓,那不
    就撲了個空?
    手上的那張球員名單不知何時,已經被大家拿過去傳閱了,我呆呆地站在座位走
    道上,望著蜻蜓那張空無人坐的座位,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



    「後來呢?」擺出一個很慵懶的姿勢,小喬幾乎是整個人趴在桌面上,她交疊的
    兩手掌剛好拿來墊下巴。
    後來其實也沒什麼,蜻蜓在下午第一節上課鐘響前回到教室,機械科派出來的兩
    個代表對他下了最後通牒,要他承認偷車的事情,蜻蜓這次沒說出類似奇幻小說
    的台詞,卻直接在對方的面前打了一個大喝欠,還跟對方要了一根菸抽。
    「他沒捱揍嗎?」小喬很訝異。
    「就算是二比一,妳認為妳能赤手空拳打得贏電機科夢幻壘球隊的當家第四棒嗎?」
    「噢。」
    窩在最角落的位置,就像上次在咖啡店那樣,我們並排坐著。小喬趴了一會兒之
    後,改成靠背的方式半躺,她的頭髮傳來一陣清香,那是已經整理過的髮型,削
    短又修齊的結果,讓她看起來像個俊俏的小男孩。
    「這樣不是很好嗎?在一定的規範之下,妳還是可以保有妳的特色。」我故意嗅
    了一下,直呼好香。
    小喬咯咯地笑著,忽然把頭偏了過來,就直接靠在我的肩膀上,還把鱷魚阿章抓
    過來捏手捏腳的。我沒有拒絕她,就像一起騎機車時,我沒抗拒她喜歡整個人趴
    過來的習慣一樣,我覺得那會讓自己顯得心裡有鬼,而且小題大作。不過身當此
    刻,音樂聲輕揚,咖啡香瀰漫時,我卻在一個女孩的身邊,想著另一個女孩。


    傍晚離開學校前,昱卉打了電話給我,她的聲音很落寞,也不肯說她怎麼了,卻
    只是苦笑了幾聲,要我提醒蜻蜓,記得他們有約而已。
    我不知道蜻蜓跟昱卉有什麼約,可是我知道當一對情人,已經走到了要由第三者
    來傳達事情的地步時,那他們之間肯定問題嚴重了。
    「佳琳今天問了我一個問題唷,」小喬打斷了我的思緒:「她說,看我們之間的
    關係,她覺得我們很像是情人。」


    有沒有哪位神明是掌管平衡這種東西的?有的話麻煩來幫我一下,我的下巴快掉
    了。
   ( 愛情裡,平衡不是一個人的問題。慎之,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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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10:1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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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我已經陷入了一個極端的混亂狀態了。小喬剛剛說了什麼話來著?我甚至
    連頭都不敢轉過去了,只能大口大口吞著自己的口水。今天因為中午吃了肉絲麵
    ,剛剛又點了飲料,所以晚上我就沒有多餘的預算可以吃飯了,但我想我還不至
    於餓到出現幻聽的程度,可是剛剛小喬說什麼來著?像情人?
    「佳琳說,只有情人才會有這種依賴,只有情人才會有這種牽掛,也只有情人說
      出來的話,才會具有那樣的份量。」
    我無言地沉默,任由小喬一邊搓弄著鱷魚阿章,一邊說著:「可是,這樣就是情
    人了嗎?」
    時間在緩慢流動著,我看著白色的熱汽,從咖啡杯蔓延上來,不斷帶走它的溫度
    。小喬似乎對這些都沒留意,她只是說著她想說的話。
    「我對自己一直不是很了解,在自己的想法與別人的觀點之間,有時我會感到很
      大的壓力,比如一群人出去玩,大家都選擇最便捷的交通方式時,我卻會想要
      用走的;又比如當大家都努力坐在狹窄的補習班座位上,努力計算著關稅換算
      法則時,我卻非常非常希望再到你帶我去的那條小河邊去聽聽水流的聲音;當
      全世界都覺得我們可以在大人為我們撐開的保護傘下成長的時候,我會很想去
      看看溫室外面的世界。」
    由於小喬的背正靠著我,所以我伸手無法觸及桌上的香菸,想挪動身體去拿,又
    怕打斷她的話。
    「這種矛盾,從我開始懂事之後,就不斷困擾著我,到底我是該為了誰而活著呢
      ?到底我該依循著誰的想法而生活呢?難道像阿章這樣,被製造跟販賣,到我
      手上又送給你,現在被我這樣拉手拉腳的,牠就會很快樂嗎?所以我經常參加
      活動,很努力地看了很多課本之外的書,希望找到支持我想法的理論。」
    「妳找到了嗎?」我看到阿章的腦袋已經幾乎快被一百八十度地扭轉了。
    「幾個月前找到了。我在大雪山上找到的。」
    我無聲,幾乎連呼吸都放到最輕微的程度。
    「你給了我一個很開闊的視野,讓我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我不孤單。」
    看著我,小喬仰起了頭,與我四目交投,她輕輕地說:「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
    真的開始喜歡你,甚至也不知道我是否其實已經在喜歡你,可是我都還是想要跟
    你說,謝謝你,阿振。」
    需要跟我道謝嗎?我露出了一個微笑,沒接受這個道謝,卻也沒拒絕它。我只是
    帶點感傷地微笑,用手搓搓小喬的新髮型。




    「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回答一下好嗎?我已經說了這麼多話,你好歹也應該給
      我一點回應,對吧?」
    可是阿章沒有理我。一個人安靜地跑完五圈操場,我拖著腳步走回看台區,在休
    息的時候,很認真地對著阿章說話,可是不管我說了再多,牠永遠都只有一個發
    呆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來學校練跑的時候,居然會帶著一隻鱷魚布娃娃。把牠跟我
    的背包放在一起,讓牠就這樣看著我一口氣跑完兩千公尺,然後不顧週末在校內
    運動的那些人的訝異眼光,我開始對阿章喃喃自語。
    艷陽下,我覺得很孤單。
    眼前是一個禮拜後要進行比賽的場地,待會還要練習揮棒,我掀起衣服的下擺,
    抹去了臉上的汗水,然後抽了一根菸。
    何其可悲呢?又瞄了一眼阿章,我苦笑著自己居然落到了只能跟一隻布娃娃講話
    的地步。曾經我跟蜻蜓是無話不說的死黨,我們曾經一起流落街頭,曾經一起抵
    抗別人的拳頭,也曾經一起在回家的路上,享受小河被污染之後散發出來的臭氣。
    對任何事情,都可以一起將兩個人的注意力投射下去的我們,卻惟獨愛情不行。
    當我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個女孩身上時,我們之間就出現了隔閡。而且我知道
    ,這隔閡是我單方面自己製造出來的。蜻蜓壓根兒不知道我喜歡昱卉,所以他從
    來不會介意跟我談論昱卉的事情。
    「阿章,你知道嗎?其實你的主人,我,是個心地狹窄的小人。」我捧起了阿章
    ,對牠說:「我把自己的心給關了起來,在裡面藏起了一個很糟糕的秘密,然後
    還自以為自己很重要,以為自己可以幫助一群人維持平衡的關係。」
    學著小喬捏弄牠手腳的樣子,我繼續跟阿章說:「我喜歡我好朋友的女朋友,可
    是我一定要澄清一下,我是在他喜歡她之前就已經開始喜歡的,只是我沒說出來
    而已。你知道有話不說的結果是什麼嗎?就是像我現在這樣,進退兩難,而且尷
    尬得要命。」
    忽然,我覺得阿章的表情好像有點變化,牠似乎露出了一種嫌惡的樣子。
    「你不要瞧不起我,別以為鱷魚布娃娃就不會談戀愛,也許哪一天你會跟我一樣
      悲慘也不一定。這個世界遇到我這種處境的其實也不只我一個,你知道寶雯阿
      姨嗎?對了,就是剪短了頭髮,一天到晚把我的話做成筆記,還老是問人家心
      情美不美麗的那個阿姨呀,她也跟我一樣,喜歡她好朋友的男朋友。有一句成
      語叫做『同病相憐』,我覺得我跟寶雯的處境,真的很適合這句成語,可是偏
      偏就有兩個笨蛋呀,你知道是哪兩個笨蛋嗎?嗯,就是我喜歡的那個女孩,跟
      寶雯喜歡的那個男孩呀,他們居然還希望我因此而去追求寶雯呢!」
    說著說著,我自己開始覺得好笑了起來,話匣子一開就沒完沒了,我說:「你覺
    得我有可能喜歡寶雯阿姨嗎?不可能!沒錯,你真是隻聰明的鱷魚!我不可能喜
    歡寶雯,因為她沒有給我那種弱水三千一瓢飲的感覺,不管她再好,我都無法對
    寶雯有任何感覺。你知道的,跟小喬比起來,我對小喬還更親近一點,對吧?所
    以比較起來的話,我當然更可能選擇小喬,而不會選擇寶雯呀!」
    手上的香菸不知何時早已燒完了,我把菸蒂隨便丟在地上,用雙手抓著阿章,吞
    了一口口水之後,用很認真的口氣對牠說:「不過不管是寶雯或昱卉都一樣,我
    剛剛就已經跟你說過了,我是個卑微而懦弱的小人,我偷偷摸摸蓋了一道牆,把
    我跟我的死黨給區隔開來了,我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我害怕,怕他知道我喜歡
    他的女朋友,那個叫做徐昱卉的女孩。」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若非由於我連續跑了好長的距離而汗如雨下,今天其實是個
    適合吹吹涼風,到處走走的好天氣。看台區附近一直有人來回走動,他們的影子
    有時會經過我的身邊,我知道那些影子的主人一定對我感到深深的恐懼,誰會敢
    接近一個一直對著布娃娃講話的男人呀?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幾乎是沒有顧忌的滔滔不絕,到最後甚至把昱卉的名字都
    講了出來。只是我沒想到,在我講出「徐昱卉」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會聽見一聲
    輕微的驚呼。
    「你……」
    這聲音絕對不是阿章的聲音,因為阿章根本不會說話。我感到無比的寒意從背後
    侵襲而來,有個影子被投射在我面前,這影子好像已經存在很久了,所以影子的
    主人應該也在我背後站了很久了。
    我不敢回頭,不敢回頭。
    「阿振……」
    那聲音有點哽咽,那是「徐昱卉」這個名字的主人的聲音。
    (原諒我沒有回頭的勇氣,愛情裡,真正有勇氣的人本來就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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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10:5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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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第一次,我覺得手上的壘球棒有這麼重。把阿章跟手套塞回了背包裡,一手
    拎著球棒,一手抓著包包的背帶,我走在昱卉後面。彼此都安靜著,這種感覺好
    像一個在外面做壞事的孩子,被母親帶回家時的模樣。
    我們穿越好幾棟學校的建築物,慢慢往後門走。經過了電機科的實習大樓時,我
    抬起頭來仰望屋頂,直到那次因為丟菸蒂而被教官發現之前,那兒都還是個抽菸
    的好地方,我曾經在那裡跟蜻蜓聊起昱卉的事情,也是在那裡,我確定了我要收
    藏一個秘密,只為了那當時蜻蜓比我早一步說出了他喜歡昱卉。
    跟著經過電機大樓的穿堂,這裡的正上方就是科辦公室,那是我們第一次跟昱卉
    講話的地方,我還記得當時的她,看起來如此戒慎,也還記得當時的我們是多麼
    的羞赧,那時我們正在半蹲。
    夕陽逐漸西沉,秋天的風在水泥地上捲動著,偶而會刮起幾片落葉,但是卻沒有
    一片能真的乘風上天,順著落葉飄飛的動線,我看向了建圖科的教室,那裡曾有
    一次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至今仍為在校學生所津津樂道,有兩個電機科的男生
    ,用一隻五彩斑斕的大蜥蜴,震撼了一個教室裡的三十多名女同學,三十多個平
    常矜持儀態、注重形象的女孩拔腿狂奔的歷史,可能這幾年之內無人可以改寫。
    想著想著,我忽然笑了出來,可是這笑容停留不到三秒鐘,我已失去了笑意。
    走出了校門口,到了7-11,以前擺在這裡供人休憩的桌椅,在歷經夏天的幾
    次颱風之後,已經被撤除了,我惋惜於無法再找回當初我們坐在這裡的痕跡,卻
    惦記那時昱卉專心聆聽蜻蜓高談闊論時的模樣。
    那個昱卉,是現在只讓我看見背影的這個昱卉嗎?我忽然停下了腳步,記憶的河
    流瞬間止住,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夕陽西垂的時空裡,甩過了一縷長髮,回過頭來看我的女孩,妳現在心裡想著些
    什麼呢?
    「對不起,有些話我一直沒有告訴妳。」我說。
    「沒關係。」她淡淡地回答。


    真的沒關係嗎?如果真的沒關係的話,妳的臉上為何有如此複雜而幽深的表情呢
    ?我早知道昱卉是個喜怒很少形於色的人,可是正因為如此,反而更加深我的不
    安。
    「很高興聽到你說的那番話,我傍晚出來散步的選擇是正確的。」昱卉說著,臉
    上神色卻不見什麼欣喜。或者我應該說,也沒有不悅。
    背靠著7-11的櫥窗,她拉了拉小外套的衣領,天氣逐漸轉涼之後,昱卉纖瘦
    的身影更顯單薄。我們無言地躊躇著,過了良久,她才輕輕吐出兩個字:「謝謝
    。」
    「謝謝?」
    「能被一個人喜歡,不是一件值得喜悅,而且應該跟這個人道謝的事情嗎?」
    「嗯,雖然如此,可是妳知道,我要的並不是妳的道謝。」我下意識地輕輕擺動
    手上的球棒,不過那似乎沒能稍減我的惶恐。
    「我知道,可是我現在能給你的也只有……」
    打斷了她想極力做出的解釋,我笑著說:「沒關係,真的。」是真的沒關係,若
    我曾對她貪求什麼,我就不會直到今天才讓昱卉發現我的心事,當然也更不會是
    這種原因而被她發現。
    「愛一個人應該要大聲說出來,愛不了的時候則應該大方地給予祝福。第一個我
      做不到,至少第二個我還可以,我雖然不要妳的道謝,可是也沒有想要妳給我
      什麼答案。」
    我們相隔的距離很近,就這樣面對面站著,7-11外騎樓的日光燈管已經亮起
    ,明亮的白光讓我們的視線更加無從躲藏。我想這是我唯一能夠說得出來的話了
    ,而除此之外,恐怕我已完全沒有主張。聽我這樣說完,昱卉又陷入了好長一段
    時間的沉默,那是只有像她這樣沉著穩重的人,才有可能做到的長時間沉默。
    「阿振,真的很對不起,因為有點太過於突然,我實在不知道我現在應該說些什
      麼……」
    「那就先不用說,好嗎?」能不說最好不要說,因為我也不敢聽,我怕聽到什麼
    會讓我更驚慌的答案。昱卉努力說出這幾句話時,我看見了她因為呼吸急促而不
    斷起伏的胸口,想來她也很不知所措。
    離開前,我買了兩瓶養樂多給昱卉,因為寶雯說過,昱卉喜歡喝這個。把養樂多
    遞給她的時候,我又跟昱卉叮嚀了一下,希望她不要跟寶雯提起這件事情。
    「嗯,我不會讓你難做人。」
    「還有蜻蜓那邊……」
    沉吟了一下,昱卉苦笑著說:「我想現在也不適合跟他提這些吧,我跟他之間,
    最近的一些問題,你是知道的。」
    點點頭,我沒再說話。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在陰暗的遠方,我的雙腳失去了站立的
    能力,整個人蹲了下來。這是我們最後確定的答案了嗎?也許還沒,但也許已經
    預言了某些結果。
    在她那段長時間的沉默時,我很仔細地看著她眉頭緊鎖的面孔,她充滿無力的眼
    神,那霎時我曾有想上前擁抱她的衝動,因為我確定這份感情是真摯而且強烈的
    。可是在她離去時,這份感情也同時在我心裡撞出了好大一個缺口,原來最濃烈
    得可以永恆的感覺,竟是從瞬間迸發出來的,而沒想到無限的永恆,竟也可以濃
    縮到了只剩一瞬間。




    「你摔車呀?不會吧?頭腫得像顆籃球耶!」我指著蜻蜓額頭上的瘀青問他。
    「什麼摔車?你是不是被誰給甩了?臉臭得跟大便一樣呢。」蜻蜓一邊冰敷著,
    一邊回話。
    強忍著十分鐘前的沉重,我打起精神。蜻蜓正抓著一包冰塊按住腦袋,半躺在床
    上看書,書名很怪,叫做《宿命的AV女優》,是個日本人寫的。
    「好看嗎?」
    「好看。」
    「有露嗎?」
    「有。」
    然後我點點頭,蜻蜓把書本闔起來,問我知不知道藝術與色情的差別。
    「你說說看。」我懶得回答這種屁問題。
    「就像打架一樣,英雄式的格鬥好比藝術,混混的廝打則如同沒水準的色情。」
    「可是色情比藝術精采。」
    「沒錯,打群架絕對比單挑更刺激。」
    這種無聊的對話很有趣,不過可不適合我現在的心情。蜻蜓把冰塊拿下來,告訴
    我一件事情。今天下午他在宿捨外面的巷口,被電子科的人給堵上了。對方就是
    那個不知名的學姊的男朋友,當然還有他另外那個同伴。我記得他們是一胖一瘦
    的兩個人,可是卻已經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學姊的男朋友。
    蜻蜓在出門買菸的時候猝然遇襲,看來人家是有備而來的,所以他頭上才會捱了
    一拳。不過比較起來,我真正擔心的是對方的生命安全。
    「他們還活著吧?」
    「暫時是的。」說著,他又翻開了書本。


    拉把椅子,我反過來坐著,看著蜻蜓專心看書的模樣。我的好哥兒們哪,我該怎
    麼開口說出那些煩擾我心頭的事情呢?我能夠像過去一樣坦然嗎?這便宜房子的
    燈光不甚明朗,沒完全熄滅的香菸,從菸灰缸裡還依舊冒出裊裊輕煙,我雙手抓
    了抓頭髮,長長嘆了一口氣。
    「嘿!」蜻蜓忽然把書丟開。「我已經決定了。」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有點小錯愕,抬頭看他,蜻蜓說:「這幾天我想了想,
    下個學期應該會搬回家吧!」
    無視於我張大了嘴巴的訝異,蜻蜓說:「這陣子,我經常在想著這個問題。雖然
    在外面,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但相對的,我們也始終為了經濟的問題在煩
    惱。一個人連飯都吃不飽了,還能有什麼夢想呢?」
    「所以你決定回家嗎?」
    「這是很主要的原因。」把那包已經開始融化的冰塊丟到角落,他說:「這些感
    覺有點紛亂,不過簡單地說,我只是想證明自己。」
    用手掌支撐著下巴,我做出了一個「請繼續說下去」的表情。
    「你應該也清楚,你跟我在電機的世界裡是沒有前途的,對吧?」
    嗯,我沉痛地點頭,先不管我的情形,蜻蜓的才思敏捷跟博學多聞,的確都跟電
    機沒什麼關聯性。
    「所以我也跟你說過,我要去考大學,我不要把生命浪費在沒有意義的電阻電容
      計算裡,文學或哲學,那才是我要的。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停了一下
    ,他用非常嚴肅的口氣對我說:「我要去證明自己究竟有沒有所謂的才華這種東
    西,如果有,我還想看看自己能夠將它發揮到什麼程度。」
    那是一個很不適合發此豪語的時空,但蜻蜓終究用他精光迫人的眼眸震懾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如此炯然,那讓我覺得畏懼,也自慚形穢。於是我明
    白蜻蜓想搬回家的原因了,儘管家庭生活很糟糕,但至少他在家裡不用煩惱三餐
    ,將會有更多的時間,去走他想走的路。
    「你呢?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未來怎麼變化,我希望我們都是最好的
      兄弟,最好的夥伴。」看著我,蜻蜓問我:「阿振,你呢?」
    我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為我完全沒有想到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我現
    在想到的,是昱卉。昱卉呢?
    (如何證明一個女孩在男孩心目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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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11:1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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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龍哥變得很愛小考,他經常出些怪題目讓我們做計算。答對所得的分數可以
    併入平時成績計算,答錯的部分他也不會列入全學期評分考量。這樣做的目的有
    二,第一是要幫大家複習所學。我們學校的升學率是全國有名的,高二學生應該
    提早為明年的入學測驗做準備。第二個原因,則是龍哥自己存了私心,他說他深
    怕我們課業沒唸好,壘球又打輸,要是不幸被留級的話,他明年還要看著我們上
    課睡覺、偷吃便當、看小說跟漫畫……還有練習寫情書,那個人是豆豆龍。
    關於胖子的愛情故事,已經脫出了我們訴說的範圍,而且我一直拿這件事情當笑
    話看,所以不說也罷。
    比賽的前三天,進入了最後操兵階段。我想這可能是我們高工唸到現在,全班最
    團結的一次。幾乎每個人都全程參與練習。每天放學之後,排定先發的隊員都要
    集合練球,以培養默契,練習賽的對象則是班上的二軍。
    而我之所以說「幾乎」每個人都全程參與,那是因為有個人經常缺席,他是蜻蜓。


    已經有一段時間,我們未曾四個人出遊了。自從上次無意間透露了自己的心事之
    後,已經好幾天沒有昱卉的消息。蜻蜓既不曾提起她,也沒再約著出去玩,哪怕
    ,只是簡單的一起吃飯都沒有。
    而我,我想我終究還是缺乏勇氣的。因為好幾個晚上,當我拖著疲憊的腳步,從
    學校走回宿捨,看見蜻蜓房門大開,但一點燈光也沒有,人不在家的時候,我拿
    著手機,望著昱卉的電話號碼,卻怎樣也撥不出去。
    原先我以為蜻蜓是去跟昱卉見面的,可是我錯了。
    沒跟昱卉碰面,可是卻在福利社遇見了寶雯兩次。第一次因為趕著上課鐘響,我
    們在頷首招呼後各自離去,第二次則有了交談。
    她的頭髮一樣短,不過黑眼圈卻愈來愈重,人也清瘦了不少。我在排隊買肉絲湯
    麵的隊伍裡,看見她走了進來,原本抬起來要打招呼的手,卻在舉起時無力地又
    放下去。這才發現,我竟然連跟寶雯說話的能力也失去了。躊躇間,卻是寶雯發
    現了我。
    「好久不見。」她給我一個笑容。
    「嗯,是好多天沒見了。」原來微笑還可以分成這麼多種,她是無奈,我是愁苦。
    人群不斷前進著,福利社的阿婆舀麵的速度奇快,我被後面的人推擠著往前,可
    是寶雯卻沒跟上來,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我。
    後來我索性連麵錢也省了,走在禮堂旁邊的花徑間,寶雯問我最近心情美不美麗。
    「老實說,挺不怎麼樣的。」
    「怎麼了嗎?」
    「不用擔心,都不是大事情的。」我趕緊搖手。
    於是我們又無言了。從花徑走了出來,繞了禮堂一圈,慢慢走向教室。今天的陽
    光一如過去刺眼,可惜我們的臉上卻都失去了本該洋溢的青春氣息。
    「怎麼連你也變得這麼憂鬱呢?我還以為只有昱卉跟蜻蜓在鬧彆扭,他們最近很
      少見面了。」她感嘆。
    「可是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走到教室大樓的穿堂時,寶雯忽然輕輕
    唱起了歌。蜻蜓跟昱卉談戀愛之後,我們四個人經常混在一起,這段時間以來,
    我聽過寶雯唱了許多歌曲,有時她很認真唱,有時則只是隨口哼哼,那些歌我幾
    乎都不記得了,但唯有這首,我卻銘刻於心,因為這是我聽她唱過的第一首歌。
    「寶雯。」我停下了腳步,在這裡我們要走往各自的方向,電機科教室在樓上,
    建圖科則在一樓。
    「嗯?」
    「有許多事情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妳說,因為這不只是妳,而且也是我的事情。
      我們四個人之間……」
    「阿振,沒關係,你可以不用說,我想我其實是懂你要說什麼的。」
    「什麼!?」
    走回教室的路上,我的腳步很沉重。寶雯跟我說的話不斷迴響在腦海中,她說:
    「還記得有一次我在自助餐店遇見你,請你喝了一杯綠茶嗎?從那天起,我就懂
      了。」
    寶雯的語氣很平靜,目光也很溫柔,她只是淡淡地說:「你我同是輸家,我們輸
    在不夠勇敢去表達自己的感情,但他們也不是贏家,因為追求夢想與自我的蜻蜓
    ,忘了身邊有昱卉;而一心只想跟隨蜻蜓的昱卉,則忘了她還有她自己。生命是
    一場華美的旅行,可惜我們經常迷路;愛情需要的不只是機會,更多的時候還得
    要有勇氣。」
    我想起來,那天,寶雯是來幫身體不舒服的昱卉買便當的,而我,我表現了太多
    不該我表現出來的關心。



    「周振聲!我沒叫你罰站,你在那裡幹嘛?」教室裡傳來導師的聲音。
    難道這樣算是豁然而解了嗎?為什麼寶雯那當時也不說開呢?我往教室看了一眼
    ,蜻蜓正在跟小趙聊天。如果連不常見面的寶雯都看得出來,那每天跟我混在一
    起的蜻蜓豈不是更加心知肚明?藏了半天的秘密,原來早已昭然若揭?
    這是什麼世界呀?
    「周振聲……」
    我想我最好釐清一下自己的頭緒。我知道寶雯喜歡蜻蜓,寶雯早已看出來我喜歡
    昱卉,然後昱卉知道我跟寶雯的秘密,但是她不會說出去,所以剩下的問題就只
    是蜻蜓了。
    這時候蜻蜓一拳打在小趙頭上,又伸手過去抓了他一下胸部,小趙發出女孩般細
    膩的尖叫聲。教室裡亂成一團。
    「周振聲你再不進來就不用進來了。」
    蜻蜓哪,蜻蜓,你到底在想什麼呢?我忽然覺得,原來最難懂的不是女孩的心,
    有時候,悶起來的男孩比女孩更教人費解。
    如果真如我所想的,當一切都已豁然開朗,那我是不是應該更明白一點去面對自
    己的心情了?過去的我總在曖昧不明間徘徊,現在我是否該朝著確定的方向去了?
    可是我的方向到底在哪裡?
    「周振聲……」
    -待續-
    悶起來的男孩會比女孩更難搞。
    雨過未必天清。
    然後我又被罰半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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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9 22:11:3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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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手套接球,不要用頭接呀!」
    我的額頭一陣痛,整個人坐倒在地上,小喬跑了過來,幫我檢查腦袋。壘球雖然
    沒有棒球硬,不過從半空中飛過來,打中腦袋的時候,還是可以打死人的。
    「恍神呀?」她把手遞給我,將我一把拉了起來,要我到樹下坐著休息,順便檢
    查我頭上種起來的好大一包。
    星期六的下午,小喬翹掉了補習班的課,本來約我看電影的,不過卻反而被我找
    來練球。電話中她說練球無所謂,但卻要我帶阿章來。
    所以現在我坐在阿章旁邊,小喬則蹲在我面前。雖然我不大理解為什麼男生出門
    要帶一隻玩偶,不過練球的時候有雙眼睛在看,那總是令人驕傲的,儘管這雙眼
    睛的主人是隻鱷魚布娃娃。
    「幹嘛忽然獃住呀?」幫我搓著額頭,小喬問我。
    讓我瞬間失神的原因有很多,可是卻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獨立存在,這些原因全都
    交雜在一起,有些甚至還糾葛不清。
    「小喬,妳是一個很有勇氣表達自己感情的人嗎?」我忽然問她。
    「為什麼這樣問?」
    「只是隨口問問,妳是嗎?」
    「如果是的話,我想我現在應該已經有男朋友了。」她像是心不在焉的回答,不
    過臉上的笑意卻失去了。
    一邊練著傳接球,我一邊在胡思亂想,所以才會漏接了。從來沒摸過壘球跟手套
    的小喬,是我最好的練球對象。因為我的守備位置是二壘,這個防守位置會遇到
    各式各樣的球,有的平飛,有的滾地,在這種爛場地,則還有不規則彈跳,小喬
    投球沒有準頭,時高時低,剛好符合我的要求。
    「什麼是不規則彈跳?」
    「就是妳以為妳一定可以接到球了,可是球卻忽然跳開,或者彈起來打得妳頭破
      血流的那種。」
    「這裡的場地也會這樣嗎?」看看中興大學操場上的草坪,她問我。
    「有可能。」
    拍了一下我腫痛的額頭,她笑著說:「那好,為了加強你的守備能力,我們來玩
    個遊戲。」
    「遊戲?」
    「我隨便亂丟十個滾地球,你要是漏接的話,就要說你愛我。」
    「妳頭殼有洞喔?這算什麼遊戲呀?」
    看著我,小喬說:「換我反問你呀,你是對自己的守備沒有信心呢?還是你跟我
    一樣缺乏勇氣呢?」
    要命,作繭自縛了。


    第一顆球滾過來的速度很慢,我略略彎腰就接到了球,然後做了一個往一壘方向
    傳球的動作,虛甩了一下手。我們只有兩個人,沒有一壘手可以搭配練習,阿章
    可不會接球。
    跟著第二到第六顆球,小喬都故意把球往地上砸,讓球因為地面而出現一些不規
    則彈跳,不過也因為她角度不對,所以球速也不快,幾個趨前或退後,我都能輕
    鬆攔截。
    「你騙人!根本沒有打到你的頭!」站在離我二十公尺遠的距離,小喬喊著。
    「我叫妳傳球,不是叫妳拿球往地上砸,這樣的球沒有速度,彈跳也沒有用的。」
    小喬嘟起嘴,我彷彿還看得見她的酒窩,那酒窩樣著一股可愛。
    「周振聲是大笨蛋!」嚷著,她猛然給了我一個高球。不過這一球她脫手得有點
    早,雖高而不遠,我還往前跑了幾步,被我接殺。
    「第八球,無敵美女球!」這次她改成四十五度角側投,球完全偏離方向,我往
    旁邊跑了好遠,按照球場守備位置來看,應該已經到了一壘手的防區了,才把球
    給攔下來。
    「不要亂丟,妳丟給鬼呀?」我喘著。
    「管你!」從球盒裡拿出一顆球,在我奔回自己位置前,她又把球擲了過來,不
    過這一球真是甜到不行,我剛好回到原先站的位置,輕輕抬手,應聲接殺。
    「阿咧?」她愣了一下,我則直接笑了出來。
    「妳只剩一球了。」
    「閉嘴,我在思考!」
    最後一球出手前,小喬猶豫了很久。這一球要決定她的幸福嗎?於是她望著我,
    而我也望著她。
    有些後悔於我不該在之前問了那樣的問題,弄得我現在自己進退兩難,最後這一
    球我到底要不要故意漏接?
    這個場面讓我覺得很弔詭而且尖銳,右手虛抓了一下,然後甩了甩,帶著手套的
    左手,則插在腰間,我看見小喬微微咬著下唇。
    妳是一個缺乏勇氣的人嗎?不,比起我來,妳已經勇敢得太多。不管追求的是什
    麼,生活也好,愛情也好,我想妳都比我勇敢得太多,因為我到現在,都還在猶
    豫著自己該怎麼做。
    我明白妳在大雪山找到了什麼,也明白妳要阿章在妳不在時可以陪我的這點意義
    ,可是我什麼都說不出口,生命是一場華美的旅行,可惜我們經常迷路;愛情需
    要的不只是機會,更多的時候還得要有勇氣。
    寶雯的話從腦海裡閃了過去,而小喬做了一個投球前,挪動腳步的動作。
    給對方做二選一的選擇,自己先得有最糟糕的心理準備,妳已經準備好了嗎?這
    一問一答,我們都無須開口,小喬朝著我,投出了角度很漂亮的平飛下墜球,順
    著勢,球在離我大約五公尺遠的地方落地,那是我可以很輕鬆接下來的球。
    彎低了腰,我把手套擺在胸前,做出了最標準的接球準備動作,當我撈到球的時
    候,是否一切就算抵達終點?
    結果它不規則彈跳了。
    球滾過來的時候,碰到了草地裡的石頭或凹洞,原本規則的彈跳的球忽然失去了
    方向,就在我眼前倏地轉彎,往旁邊跳了起來,而且速度忽然變快了。
    一種很本能的反應,我往球滾過去的方向跑,就在白球要穿越防線時,我整個人
    撲了過去。

    我們的選擇都一樣,妳選擇是否要勇敢地問我,我在熱鬧的中興大學操場上,聽
    見了小喬心裡問我:「阿振,你愛我嗎?」
    當我撲倒在地,把左手伸到最長,感覺到有東西滑進手套時,我彷彿也聽見了自
    己心裡的話:
    對不起,我可以是妳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喜歡的是昱卉。
    (愛情需要的不只是機會,更多的時候還得要有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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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9-11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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