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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大齡鳳凰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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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 18:39: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寄秋 - 大齡鳳凰女

身為公主的她自請出使異國,只為簽訂盟約,好抵御外侮,
不料,風塵仆仆來到騰龍國,卻先遇到個沒禮貌的家伙!
他在路邊亭子等人就等人,憑什麼惡狠狠不準她入內休息?
還烏鴉嘴的說,最好快點離開免得遇襲──
結果刺客真的來了,一波箭雨殺得她措手不及,
幸好這男人嘴巴壞歸壞,心卻很柔軟,
不只出手救她,就連意外墜崖時都拚命用身體護住她,
可沒想到……從昏迷中醒來,竟發現兩人的魂魄跑到對方身上!
在找到變回去的方法之前,也只能一起躲避追殺、互相照顧,
他細心照料重傷的她,她也禮尚往來,燉補喂養他,
不過,這不代表感情好,他們還是常罵對方是禍害,
但奇怪的是,在被敵人找到,命在旦夕時,
聽到他說要生一起生,要死他會死在她前面,
她卻不是太高興,只想著他若不在了她會心痛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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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 18:4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鳳瑤國棲鳳七年

  叱聲起,金鞭揚。

  一匹全身雪白的墨蹄駿馬載著一抹艷麗赤紅身影由遠而近,恣意地縱情奔馳在橋上,奔過水波蕩漾的護城河,昂頸長嘶進入素有「桃花故鄉」美名的鳳凰城。

  鳳凰城乃鳳瑤國都城,時值春分,滿城桃花盛開,粉嫩艷紅,芬芳清馥,片片花瓣如女子唇上胭脂,紅得迷人心神,未飲酒先微醺三分,分不出是美人多嬌或是桃艷群芳。

  在這繁花季節里,雪般馬背上的女子,烏絲快意飛揚,系著的紅金閃綠雙環如意更襯托出馬上人兒的風流颯爽、氣度非凡。

  少有女子敢縱馬馳騁都城中,行走的百姓紛紛讓道,人不與馬爭路,唯恐跌至馬蹄下小命會難保。

  尤其此女並非尋常人家的閨女,她可是鳳瑤國當今女王之妹—邀鳳公主鳳棲嵐,她行事明快如風,悍勇如男子,是女王陛下相當倚重的左膀右臂,更因帶兵打仗立下功績而有「剽騎女將軍」之美稱,在各國小有威名,令人不敢小覷鳳瑤國國力。

  但是也因為在戰場上英勇殺敵,導致未婚夫以「拋頭露面、閨譽盡毀」為由退婚,至今大齡二十三歲仍待字閨中。

  白馬方奔入宅邸,公主府內早已候著的奴僕便迎上服侍,牽走馬匹。

  「公主,你回府了,奴婢已為你備妥熱水洗漱。」黃裳綠裙的侍女低著頭,態度恭敬而謙卑,雙手高舉接下主子手中的云絲金鞭。

  「云緋,王上可有囑咐?」在侍女的隨侍下走向寢房,烏亮黑髮披散而下,隨著她的步伐在身後畫出一道美麗圓弧,日光令其光燦奪目。

  鳳棲嵐無疑是個美女,唇不點而朱,杏目柳眉瑤柱鼻,顧盼生姿,冰肌玉骨勝冬梅,一回眸、一顰眉處處是風情,容貌不下當代佳人。

  只因眉間的英氣而稍減女子嬌柔,多了巾幗不讓須眉的豪邁,與一般閨閣千金相比稍稍吃了點虧,若無慧眼難識真國色,讓她平白蹉跎了豆年華。

  云緋恭謹回答,「陛下正為北蠻一事苦惱,特遣公公來府宣召,希望公主於晚膳後入宮一趟。」進屋後接過小侍女手上的青玉腰帶,為主子寬衣。

  鳳瑤國建國二百余年,國勢一向不強不弱,治國之道亦維持中庸,不與鄰國起戰事,簽署互惠的和平協議,使百姓能安居樂業,百年烽火不生,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可是先王無子有女,崩殂後,王位即由長公主繼位,四方蠻夷便起異心,認為女王無能,難扛重責,不時派兵在邊境騷擾,意圖揮軍攻伐,併吞富裕的鳳瑤國。

  其中以北方蠻國軍力最為強大,囤兵十萬蠢蠢欲動,只要邊關防守稍有怠忽便戰馬嘶囂,攻城掠地。

  女王如今最憂心的莫過於此,以鳳瑤國目前的兵力恐怕難以抵抗強悍的北蠻大軍,除非與他國聯盟。

  只是大敵窺伺,群臣惶恐,朝廷上分成了兩派,各有不同的聲音,實在令女王左右為難。

  侍女煙霞小聲嘀咕,「陛下還是不夠果決,要是換成公主,這事說不定早就解決了,何來這些煩惱……」上位者最忌優柔寡斷,如此會難服眾心。

  「放肆,煙霞,你逾矩了,自罰兩巴掌。」鳳棲嵐冷眸一掃,聲嗓脆若鶯啼,嬌軟中卻飽含不可抗拒的威儀。

  滿臉不甘的煙霞退至一旁,重重地打了自個兒兩巴掌。

  鳳棲嵐見了不禁暗自嘆息,即使煙霞說的是事實也不該由她口中說出,身為臣子只能忠心於君王,不能有一絲言語冒犯。

  畢竟國無君不立,身為一國之君有不少說不出口的無奈,既要維持朝廷運作,又要平衡朝中眾臣的勢力,有時候得考慮許多,有時候也不得不妥協,做出違心的決策。

  譬如女王被迫迎納的兩名側夫,一是兵部尚書大人的長子王征甫,一是左相次子管子期,一個以兵符,一個以當朝宰相之名相逼,意圖藉由後宮掌控當今女王。

  女王雖明白臣子的險惡心思,卻也不好撕破臉。

  她唯一力排眾議的決定是王夫石忍墨,在鳳棲嵐的力挺下,臣子們雖有異聲卻懾於其威不敢多言,讓女王得償所願,與心愛男子締結鴛盟,常伴身側。

  只是兩名側夫的爭寵令人頭疼,他們背後的勢力讓女王的「家事」始終是拔不掉的一根刺。

  「王上有她不為人知的苦衷,身為臣子的我們要體諒,不能學那碎嘴的平民百姓胡亂議論,要是再敢口出胡言,連我也饒不了你,知道否?」鳳棲嵐肅著臉叮囑煙霞。她不可能護著她一輩子,口舌易生是非,須謹言慎行。

  見侍女乖巧應是,她方走至專屬浴池。

  水氣氤氳一室,水面上飄浮著片片粉艷花瓣,淡淡的桃花香撲鼻,水漫瑩白酥胸的鳳棲嵐放松地闔上眼,任由侍女雙手輕柔地揉搓一頭長發,洗去奔波一日所染上的塵土。

  浴池內的熱水乃是費心由山中引來的溫泉水,令人浸得毛孔全開,全身的疲累也在溫熱中漸漸褪去。

  公主府乃女王登基那一年賜予鳳棲嵐的。

  皇室祖訓有云,凡是新玉即位後,其兄弟手足皆分封在外,各領封地,不得再居於皇宮內院,以免混淆皇室正統,亂了君臣分際。

  但先王子嗣稀薄,因此鳳棲嵐並未離京遠赴他處,與皇宮比鄰而居,利於女王的傳喚。

  她浸於漢白玉鋪成的泉池里,雙目未張似已沉睡,實則腦子無一刻停歇,想著如何料敵機先,又該用什麼方式使大臣們上下一心,全力御敵。

  血可流、人可亡、國不能滅,他們要的是國富民裕,兵強將勇,讓強敵不越雷池一步。

  「公主,北蠻真的會攻打我們鳳瑤嗎?」

  起身後,四大侍女之一的雨晴伺候她穿衣,神情卻是憂心忡忡。戰事一起,百姓遭劫呀。

  「有此可能,但我會盡全力阻止。」鳳棲嵐美眸微瞇。

  她心里比誰都清楚,事情沒有自己說的如此簡單。只因縱使女王在位七年,可是底下的臣子仍有不少人認為女子掌權是他們的屈辱,對女王的政令陽奉陰違,不願讓女人踩在頭頂上,甚至制造事端,難以同心,令政局動蕩不安,更加深北蠻的野心。

  要安內才可攘外,但又談何容易!

  「公主,陛下會同意和國力強盛的騰龍國結盟嗎?」云緋邊問邊為主子擰干濕發,輕輕抹上含有清馥香氣的發膏。

  「這就是我必須努力做到的事,不能再任由北蠻坐大。」北方蠻夷越強,鳳瑤國的處境就益發危險。

  他們的軍隊太弱,擋得了一時卻不利持久戰,容易居於下風,有無強大的同盟國絕對是關鍵。

  軟紅穿花春鶯羅裙,外罩紅紗對襟百褶衫、寶紅色繡桃長袍,在侍女的服侍之下,鳳棲嵐赤著雪白秀足,緩緩走向紅玉為底,鋪上軟緞的美人榻,輕懶斜偎,素腕輕托潔白下顎。

  舉起侍女送上、還冒著熱氣的毛兒尖茶到唇邊,她神色閑適地輕啜一口,柳眉輕輕一挑,望向垂手侍立的四大侍女,似在考慮她們能做什麼。

  煙霞、云緋、雨晴、霧色,是先王尚在時,由她親自在一千名新入宮宮女中挑選而出的,她刻意培植她們習武、學醫或用毒,做為她的心腹。

  可是她寧可備而不用,而不願用到她們的才能,因為用上她們就表示情況危急了,鳳瑤國危在旦夕。

  如今,似乎就要到那種情況了……

  「霧色,我要你潛入左相府中,你可能勝任?」左相管仲漢那只老狐貍相當狡猾,不防不可。

  生性清冷,話不多的霧色微愣了一下,隨即答道:「公主的意思是監視他?」

  「一舉一動立即回報,我不信任他。」鳳棲嵐沉聲說。重權好利之輩,忠心可議,一條潛伏的毒蛇。

  「是。」霧色一福身,瞬息沒了蹤影。

  「雨晴,你去伺候折蘭郡主。」她得步步為營,不能讓事情有任何出差錯的可能。

  「我?」雨晴眼露不解。她向來是公主的得力助手,擅長梳妝和編髮,手巧心細,鮮少被派遣離開。

  「折蘭郡主是那兵部尚書玉大人的外甥女,他的妹妹是東桂王爺最寵愛的云側妃。」依雨晴的聰明,自己稍稍一點她便會明了。

  東桂王爺並非皇室宗親,他是外姓王爺,當年與先王有結義之情,故而冊封為王爺,享朝廷俸祿,百審土地,祿米十萬石,賜王爺府一座。

  不過東桂王爺並無實權,手上兵權早已收歸回女王之手,僅空有虛名,但是他的身分給了他不少便利,對政局仍有一定的影響力,絕非閑散王爺而已。

  「奴婢懂了,奴婢會注意兵部與王爺間的動向。」

  「嗯!云緋陪我入宮,煙霞留下。」鳳棲嵐鼓勵的一笑,起身吩咐,讓侍女為她著裝。

  紅寶石抹額,頸垂乳白東珠,系上象征公主尊榮的血玉腰配,鳳棲嵐神采如月之光華,熠亮清瑩。

  「為什麼不是我?公主偏心。」聽到不能服侍左右,煙霞孩子氣地跺跺腳,嘟起嘴表示不滿。

  鳳棲嵐輕掀芳唇,調侃起她,「以你魯莽的性子只會給我惹出事來,我入宮是和陛下商討國事而不是雞飛狗跳的鬧事。」

  「公主,奴婢保證一句話也不說,絕對不會給你闖禍。」她只是說話直了點,輕重好壞仍分得出來。

  「不行。」她一口回絕。

  「公主,只有云緋姊姊一個人保護你,奴婢不放心,你讓奴婢跟在後頭。」雨晴和霧色都被調開了,她不跟緊點怎麼成,公主的安危不能有一絲閃失。

  她失笑地揚唇,「你當女王的御書房是龍潭虎穴不成,有三千禁衛軍防守著,想要遇險也難。」

  戰事一時半刻還起不了,她只是先做準備,北方蠻子還不敢越過邊境,進入都城刺殺玉公貴族,重重重兵把守的皇宮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

  鳳棲嵐揚起手,止住她的喋喋不休。「你那張嘴根本管不住,口無遮攔,為了不給我添亂,你還是安分地守著公主府,把《鶴頂神針》那本醫書看完。」

  「什麼,又要看書?」公主根本是在懲罰她嘛!任誰都曉得她向來好動,很難坐得住。

  云緋沒好氣地朝苦著小臉的煙霞後腦勺敲了一下。「公主是為了你好,你有這方面的天分。」

  換成別人,恐怕沒那麼高的悟性,任何藥草煙霞一瞧便能辨認得出,能隨口說出藥性和功效,接著能調制治病的藥物,治療病癥。

  「可我不喜歡看書,一看到書就想打盹,云緋姊姊,你幫我跟公主求求情,不要再荼毒我了。」煙霞撒嬌地說。她有書暈癥的毛病,一見書冊就暈頭,四肢無力啦。

  云緋掩唇輕笑。「不行,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要感謝公主的用心良苦才是。」

  鳳棲嵐眼含笑意,望著打小一起長大的侍女做垂死掙扎。煙霞的個性直率、坦誠,一根腸子通到底,沒什麼心機,但這也是她最大的致命傷,在宮闈之間是不允許說實話的人,沒點城府的人死得最快。

  「你怎麼跟公主說一樣的話,你們都欺負人。」左一句不行,右一句不行,她要哭了。

  聽她還不依不饒的,鳳棲嵐眉微蹙,「煙霞,你連本宮的話都不聽了嗎?」平時太過縱容了,才會讓她養出有恃無恐的驕氣。

  鳳棲嵐一向善待身邊親近的侍女,視為姊妹一般,以你我相稱,十分縱容,但是一旦她自稱「本宮」,那便是警告侍女們過分了,該收斂點,別讓她用公主的身分加以斥責。

  煙霞面一凜,正色肅立一旁。「奴婢不敢,奴婢恭送公主出府。」

  「嗯,等我回府再用膳。」不等用完晚膳,她已經等不及要面聖,以便早一日定下兩國密約。

  「是的,公主。」煙霞聲無高低,平得像拉直的線。

  看看枝上燦爛的桃紅,鳳棲嵐略微停頓了一會兒。這景象是她心中的凈土,她多渴望能保住它們,年年綻放結桃果,釀成桃酒來年嘗,共享太平。

  云緋輕聲提醒,「公主,天還有點涼,披著吧。」一件繡金邊白狐大氅落上肩頭,包住纖細修長身子。

  望著掠過天邊的飛鳥,她慨然一嘆,「云緋,陛下會聽從我的建議嗎?還是依然下不了決心,為朝臣左右而考慮再三?」

  「公主勿憂,陛下聖明,當知何者為重,不會做出對鳳瑤國不利的決定。」女王只是顧慮太多,擔心做不好一個受萬民愛戴的好皇帝。

  「希望如你所言,鳳瑤國萬世昌平。」她唯有此願,望國運昌隆,百姓們安居樂業,不受戰火波及。

  因為緊鄰皇宮,因此貴為公主的鳳棲嵐並未乘輿或騎馬,以步行的方式一步一步走向巍峨聳立的宮門,守門的禁衛軍識得公主並未阻攔,任其通行。

  風,帶著三月的涼意,吹拂她柔順烏髮,沁入鼻間的是桃花芳香,一絲絲、一縷縷,那嫣紅的顏色是皇家女兒的心。

  保家衛國刻不容緩,但是寧靜平和的日子何時到來?鳳棲嵐為不振的國勢心有憂慮,同時也心疼女王為君之苦,可憐百姓無辜,連一頓安穩飯都吃得戰戰兢兢。

  朱紅宮樓在前,她卻怯了,那是她住了十六年的宮院,如今卻黯然神傷,倍感涼薄。

  她臉蛋明艷無雙,那如春水蕩漾的眸子透著一絲玉者威嚴,鳳棲桐俯視著面前的臣子,有著深深的無力感和愧疚,力有未逮是她為君的惶恐。

  子嗣不盛的鳳瑤國皇室原有數名小皇子,可都因宮中內鬥而不及成年,無一活過十六,以至於女王監國,由自幼為父玉所栽培的她即位,繼承泱泱大統。

  這王位她坐得很不安,因為有個人比她更合適,若非立長不立次的皇家祖訓,她大概無緣登上大寶,只是籍籍無名的皇家公主,任由王上為大業為主婚配鄰國皇族。

  而這也是她對不住皇妹的地方,指婚南風國塵逸王爺卻慘遭退婚,害心高氣傲的皇妹從此不論終身大事,更加拚命於戰場朝堂之上,把自己逼得如男兒般強悍,以護衛她這無能的一國之君。

  「陛下,你要三思而後行,北蠻意欲為何尚需觀望,我們加強布防只會引起疑慮,反倒惹禍,而騰龍國國力強盛,是否野心勃勃不可確知,然若與其同盟,恐怕是與虎謀皮,還望陛下不可急躁冒進。」左相管仲漢朗聲說道,態度狂妄而目中無人。

  「左相所言差矣,北蠻軍隊囤糧造車,積極練兵,大有兵壓我朝之勢,若是置之不理,視若無睹,國家大危,管相爺忍心看烽火連天,軍士浴血?」右相蘇無策溫雅一笑,說的話卻犀利無比。

  北蠻威脅一日不除必成大患,等他們養足了精神、兵強馬壯是鳳瑤國之憂,先發制人,不做刀俎,即使局勢不清也要預做防范,不教蠻族鐵騎跨過煙嵐山一步。

  「唉!小兒多慮,那不過是一般的操練,囤積糧食只為過冬,右相過於杞人憂天了,年輕人難免目光不夠遼。」管仲漢語帶諷意,不信任年方二十七的年輕宰相能力。

  年過半百的管仲漢勢力早就深植朝堂,朝廷上的三分勢力以他最為壯實,當年最受寵的端貴妃乃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子,枕邊風一吹,管家一門聲勢水漲船高,入仕子弟多達百人。

  如今又貴為國丈,其次子乃女王側夫,若是誕下有管家血脈的皇兒,勢力更是攀上頂峰,眾官員又怎能不以他馬首是膽。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九龍至尊乃自家孫兒,他又何愁不大權在握,掌大半江山,鳳氏玉朝盡入他手?

  「是欲興兵進犯或是操練,明眼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蘇無策表情謙和,溫潤如玉,聲似冷泉聲般清冽,「老相爺偏不放在心上,恐怕是年歲已高,思慮不及往昔清明,為免老相爺為國事過度勞心勞力,而傷及金貴身子,不妨急流勇退,做告老還鄉的打算,勿讓陛下為你憂心,深感愧意。」

  他字里行間不帶一句惡言,卻句句扎人心窩,隱喻左相已然老邁,腦子不靈光了,人老要服老,不要自認青壯,半條腿踏進棺材的老頭子就該含貽弄孫,坐看夕暉西下,不要學年輕人逞強,拖垮一把老骨頭。

  「蘇無策,你是什麼意思指本相老了,不能再為國盡忠嗎?哼,想我在朝中翻云覆雨時,你還在地上爬呢!小兒見識果然是女人頭髮,久長無智。」管仲漢面色不善地一哼,甩袖以示不齒。

  鳳棲桐聽了眼底閃過一絲怒色,纖手在袖內緊握成拳。

  頭髮長,見識少,他這句無疑打了女王一耳光,暗指女王的王位坐得穩是他管家的功勞,否則她區區一名女子豈能坐上大位?

  管仲漢向來瞧不起女人,認為她們最大的功用是暖床和生孩子,女子為玉始終是他喉中一根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的刺,偏偏先王有遺命,他不得不輔佐,卻總覺得憋屈,不甘心堂堂男兒得向「兒媳」下跪,還得恭恭敬敬口呼萬歲。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若非端貴妃在先王耳邊軟語幾句,今日的左相之位也輪不到他來坐。

  蘇無策卻是含笑以對,寵辱不驚。「老相爺莫非真老眼昏花了,瞧不見本相這一身朝服?我與你同朝為官,地位不分上下,你無視本朝律令直呼本相名諱,莫非是有不敬之意?本相為你感到無限惶懼,臣子鋒頭再健也不能高過當今聖上啊。」

  「你……你挖個坑讓老夫跳,居心何在。」

  毛沒長齊的小子也敢跟他鬥,他跺跺腳就能讓他從右相之位摔下去。

  管仲漢自視是鳳瑤國第一人,他連女帝都不放在眼里,不時以多方勢力相逼,何況是眼前入朝未久的新宰相,他私底下的實力遠不及布局多年的自己。

  「本相是擔心老相爺年老氣衰,體力不濟,萬一過於憂民憂國而病倒了,這是鳳瑤國上下的大不幸,望老相爺為陛下保重呀!」蘇無策笑顏未改,溫雅若風,一派謙謙君子風范,一雙微勾的桃花眼流露出意氣風發。

  「你在詛咒本相爺,你……可恨小輩,目空一切,仗著一點聖寵就想直上九霄嗎?陛下,如此狂妄之徒,豈能容他?他將成我鳳瑤國之禍患呀!老臣請旨撤了他右相之位。」他不信他能張狂到幾時!

  「陛下聖明,當知何為賢臣,老相爺怎麼膽敢以下犯下,‘命令’陛下撤相摘爵呢!難道這大好江山已易主,成了老相爺你的天下?」蘇無策故作震訝地說。謀逆之罪可誅九族,管仲漢他擔得起嗎?

  「你……」老相爺氣得漲紅了臉,吹胡子瞪眼的。

  聽著臣子們的爭執,面色平靜的鳳棲桐只覺得頭疼不已。一方是倚重的臣子,一方勢力盤根錯節,她能偏傾一方而不顧念另一方感受嗎?著實為難她。

  「兩位相爺無須爭執,北蠻的野心一直是我朝的心頭大患,朕在位之年絕不讓百姓受苦,生靈涂炭,爾等可退下了,明日早朝再議。」她抿緊唇。每個人都想逼她,真當她無羽鳳凰,飛不上九重云霄。

  「陛下,請聽老臣一言……」

  「陛下,北蠻之事迫在眉睫……」

  「朕乏了,下去吧!」她一揮手,顯得意興闌珊。

  「是,臣等遵旨。」

  管仲漢仍有些盛氣凌人的想「指教」女王陛下,可看出女王不悅與疲憊的蘇無策刻意走向他身側,半是攙扶、半是施壓地拖著慍色漸生的老相爺離去,不讓他老人家的叨念擾了陛下清靜。

  他本無意在下朝後還至御書房見駕,但是一得知管仲漢又仗著權勢欲左右女王決意,拖延邊防布局之事,他才匆匆進宮。

  唉,位高則孤寒,看似風光無限的女王也處處受制於人。

  鳳棲桐獨坐在御書房內,好半晌,宮人通傳邀鳳公主來了。

  「叫你晚膳過後再過來,你怎麼老是不聽話,自個兒身子不顧好是存心讓人心疼嗎?」望著自金陽下那抹走入的紅影,她眸光帶柔地輕斥。

  「陛下,你多勞了。」鳳棲嵐本想進入正題,可瞧見姊姊的疲態,說出的話轉成了另一句。瞧皇姊眼下的暗影,想必又有多日未能好好安歇。

  「無妨,倒是你奔波一日,才該歇息。」鳳棲桐一笑,吩咐宮女,「傳膳。」人餓著肚子怎成,這是她最疼愛的皇妹,也是最值得信賴的人。

  「不用了,陛下,臣妹不餓。」她心系天下百姓,只求蒼生無虞,上天澤佑鳳瑤。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生疏的稱謂,你當年用甜糯的嗓音喊姊姊時,叫朕好生懷念。」記得妹妹穿著桃紅色鑲狐毛小襖,小短腿搖搖晃晃地走來,小臉紅咚咚,甜嗓軟嫩地喊著……

  「皇姊,是臣妹不好,臣妹來討罵了。」舒眉展顏,鳳棲嵐揚起一股如春日百花盛開般的明艷笑靨。

  「你喲!還是這麼頑皮,都幾歲的人了,要是早幾年成親,都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親……」她神色一斂,話到一半歉然的打住,傷心往事無意中提起仍教人感慨良多。

  眼眸深處快速掠過一抹痛色的鳳棲嵐,狀若無事的談笑,「皇姊別盡顧著打趣皇妹,你腹中這一胎若是皇子便是皇長子,恐怕朝中又要多生變故了。」

  鳳棲桐,乃鳳瑤國「擒鳳女王」,今年二十有五,她十八歲登基,二十歲納王夫,在諸多壓力下方在兩年後才有一女,為王夫石忍墨所出,封為「無雙公主」,時隔三年才又有孕在身。

  但這一胎以侍寢日來算,極有可能是側夫王征甫的骨肉,雖是女王親出,可父親為何人意義重大,攸關朝廷派系的權力變動,誰掌握了皇長子誰便得勢,父系家族將憑子為貴,在朝中呼風喚雨。

  除非女王僅有公主,那就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想到三個月大的孩子,撫著小腹的鳳棲桐露出為人母的慈容。「朕不會讓太醫滴血認父,都是朕十月懷胎所出的皇兒,有能力者居上位,不分嫡庶長幼。」

  「可是生兒若肖父,很容易由面容上辨認,若是有心人居中挑弄……」一場奪嫡風波怕是避免不了,雖然後宮王夫僅僅三名,但論起心計爭鬥何曾少過。

  身為一國之君卻無法自主婚姻,說來何其可悲?明明傾心僅一人,願一生一世一雙人,卻是造化弄人,縱有再多不願也得接納旁人。

  「這點朕有打算,不論是皇子或皇女皆由王夫教導,兩名側夫無權置喙,朕要剔除側夫擅權的可能。」她已經令所愛之人備受屈辱,不能讓他連執掌後宮的權力旁落,任人宰割。

  聞言,鳳棲嵐秀眉輕顰。「皇姊,你真的認為管仲漢那老匹夫會坐視一夫獨大嗎?且聽臣妹一言,盡快與騰龍國建立同盟,借助騰龍國的強盛加強我國抵御外侮的能力,沒了外敵皇姊便可專注於朝政,建立無可動搖的皇權,不能任臣勢大過君威。」

  她斂眉苦笑。「朕何嘗不願獨攬君權,鳳儀天下?可朕雙臂被人牽制住,兵部不發糧、不發兵,戶部又掌控左相手中,錢財不出何以養兵?朕也是有心無力。」

  「皇姊,臣妹願出使騰龍國,保全我鳳瑤國千秋大業!」鳳棲嵐自請出使,為君分憂。

  「……這事日後再提,朕要與群臣商討後再做定奪。」鳳棲桐心有顧忌,拿不定主意。

  「皇姊……」

  她不耐煩地揮揮套著玉扳指的纖手,不想多談,「先用膳吧,別餓著了。朕對南方的風俗民情頗有興趣,皇妹不妨說來讓朕開懷開懷,自家姊妹只講親情不論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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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嵐妹。」

  鳳棲嵐要離開皇宮時,有宮人請她移步,她認得那是誰身旁的人,方來到一處偏殿,就見飛鳳旋天盤青螭石柱後,立了位身著繡金祥云青袍男子,他清逸文雅,豐神俊秀,炯亮有神的雙目中透出柔和睿智。

  風吹動他的烏髮衣袍,翩然猶似謫仙,恍若欲乘風而去,日月星辰難比上其風采。

  「忍墨哥哥……不,該改口喊你一聲皇姊夫,都這麼多年了還老改不過來,真是糟糕。」幸好宮女太監都避得遠遠,別無他人,不然她又要落人口實,讓人參上一本。

  鳳棲桐、鳳棲嵐、王夫石忍墨,三人是青梅竹馬。

  石忍墨原本的身分是長公主的侍衛長,官拜三品,統千名禁衛軍,貼身保衛鳳棲桐,或許是日久生情,三個人之間漸起變化,鳳棲桐對容貌出眾的石忍墨情愫暗生,多次借故親近,愛意漸濃,王夫非他不可。

  至於石忍墨怎麼想就無人得知了,因為沒人問他願不願意情定新玉,一紙聖旨下達,他便成為眾人羨慕嫉妒的對象,命運從不由他自己做主。

  但入宮以來,兩人情感雖稱不上琴瑟和嗚倒也親昵,且因為女王的私心,王夫所居的「繾綣宮」是女王最常流連的處所,大半個月皆在此就寢,聖眷甚深,特別令人傾羨。

  他輕笑,眼底有縱容和寵溺!「忍墨哥哥也好,皇姊夫也罷,都是同一個人,你我之間無須拘泥世俗禮節,我可還記得你掉牙的模樣,哭哭啼啼的藏著乳牙不給碰,說少了一塊小骨頭,要仇太醫把牙裝回去。」

  鳳棲嵐難為情地橫娣他一眼,「多久以前的事兒還拿出來取笑人,就你一得閑便拿出來說嘴。」

  臉色一黯,他抬眸望天,「在這宮里還能不清閑嗎?每日睜眼就等看晚霞,一日復一日,日日皆如此。」

  他話中不難聽出有志不得伸的悵然,入宮,對別人而言是無上的光彩,對胸懷大志的男兒來說,入宮卻是雙翼盡折,只能終老一方天地。

  「王夫」一詞甚為榮耀,門媚同生輝,族中親人歡喜入朝,以此為傲,可是誰又知曉「王夫」的沉重,屈居高墻之下的他只是妻子的附屬品,只能過著空有榮華富貴卻寂寥的貧膺日子。

  「忍墨哥哥,委屈你了。」她同情,但不憐憫,若是無他為伴,無人訴說心事的皇姊恐將難忍漫慢長夜。

  石忍墨苦笑,搖頭。「你入宮是為與騰龍國結盟一事?」

  已成定局的事無須再提,提了亦不會改變。

  鳳棲嵐額首,「北蠻一再侵擾我邊關子民,顯然開戰之日不遠,若是再舉棋不定,唯恐大難將至。」她並非危言聳聽,而是有感於百姓將為此受難,f尚若君王再無作為,恐怕將被指為昏庸無道,徒使君民離心,軍心渙散,難以上下齊心,凝聚奮力御敵的士氣。

  「這件事你不用過於苦惱,我自會向陛下提點一下,不日便有明確結果。」他明示將暗助一臂之力,不令她多生苦惱。有時枕邊細語更勝於忠臣直諫。

  「在此先謝過皇姊夫了,但願此行能順利,勿再延遲了。」多拖一日就多一份兇險,她寢食難安。

  「用過膳了嗎?」石忍墨步伐徐緩,負手於後,陪她走上一段,眼神深幽得看不見內心想法。

  她笑道:「你怎麼跟皇姊一個樣子,夫妻同心,老是關心我有沒有吃飽,我看起來是會凌虐自己肚皮的人嗎?你們別當我是長不大的孩子,老不放心。」

  看著她如花嬌顏,他心里暗覺苦澀,臉上卻柔和笑開,「是呀,你長大了,由純真丫頭長成清艷動人的女人,你能長成這樣,我與陛下是最大功臣,你這人沒啥癖好,就是偏重美食,讓人煞費苦心調理你刁鑽的舌頭。」

  「皇姊夫,別盡踩妹妹的痛處,剛才皇姊才塞了一堆御膳房美食在我腸胃里,這會脹得很,我得到街上溜溜,消消食,不然可要鬧肚子疼了。」她拍拍肚子,笑容明艷得宛若滿城盛放的桃花。

  他不多言,只與她靜靜前行,好一會才停步,丈余高墻,他的止步處。

  「小心為上,勿做出頭鳥,忍墨哥哥能幫你的地方不多,務必謹慎。」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他不希望她鋒頭太健反成別人的目標,動蕩不安的朝廷處處是險,鋒芒太露易引來禍端。

  女王治國已令朝臣頗有微詞,許多人表面臣服心有不服,若是再來個強悍的公主,只怕會使女王更不得臣心,互有猜忌,尤其大敵環伺,更是輕忽不得,稍有疏忽便是萬劫不復,後果無人承擔得起。

  鳳棲嵐學他眺望遠方,面上盡是淡然笑意。「在我這個位置能不風高浪險嗎?我最親的人只剩下皇姊了,我不為她著想又有幾人能分憂。」

  除她與皇姊是同母后親生外,也只有年方十三的三皇妹了。但三皇妹是當年的端貴妃,也就是端皇太妃之女,得喊左相管仲漢一聲舅舅,關系極其親密。

  「嵐妹,莫忘了還有我在,我石忍墨活著的一天必守護你鳳氏姊妹二人周全,你安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會讓你有後顧之憂。」他也該有所動作了,不能讓此生最為在意的兩人落入他人的盤算中。

  眼眶微熱,她露出全然信賴的淺笑,「不言謝了,省得你嫌我小女兒嬌氣,成不了大器。」

  一說完,她灑脫地轉身離去,任由轉成橘紅的夕日灑落身後,帶出不羈的皇家氣度與清媚背影。

  風旋過,落葉墜地。

  青緞軟靴一腳踩碎枯黃葉片,不知何時,一道身影帶著!淺幽香立於石忍墨身側。

  「月,在此立誓,她生你生,她亡你歿。」他聲音冷沉下令,帶著不可違逆的氣勢。世上若無鳳棲嵐,萬事索然無味。

  似男又似女的聲音輕輕揚起,「得月在此立下血誓,誓言與新主同生死,絕不獨活。」

  要誓忠誠,唯有血染黃土,一滴、兩滴、三滴血紅滴滴落塵土,皇天后土鑒赤誠,自當以命護其生。

  「好,去吧。」他的部署也差不多了,用了五年時間筑成的網,可以慢慢收攏。

  「是。」如來時般無聲,去時也寂靜,好像不曾有人出現過。

  石忍墨大掌輕輕地握起拳,又悄然地松開,他面容不改清俊爾雅的淺笑,風采翩翩地走回繾綣宮,他知道此時擒鳳女王必在他宮中等候,只為他一人駐足。

  這是孽,還是緣呢?

  說不清,道不明,只知兩人早已糾纏難分。

  他在笑著,卻給人凄涼的感受,桃花映襯的天空該是明媚多情,可在他眼中卻是蕭瑟若秋,帶走了春日的生氣。

  石忍墨方踏入寢殿,一見到心之所系的男人,難掩悅色的鳳棲桐便快步迎上,雙手一張投入帶著松香氣息的胸膛。

  「墨,你又去了哪里?朕等了你好一會兒。」

  朕。

  多麼生疏又高不可攀的自稱?就像有一堵墻橫隔在兩人之間,夫妻之情蕩然無存,只有君與臣。

  他的笑,很淡,很輕,若有似無,骨節分明的大掌輕撫她綴滿珠釵寶石的發,眼中的柔情淺得難以察覺。

  「去了御花園賞花,卻見到早開的梨花,瑩白花朵一如當年站在樹下的你,合情脈脈地向我說著心如梨花,年年為君吐蕊,芬香聞鼻。」他的眼里有著因回憶而起的眷戀,卻是關於在花叢間嬉戲的小小人兒。

  仰著頭,鳳棲桐面上有少見的羞紅和赧色,「就是愛你嘛,此生不改,沒有你石忍墨就沒有完整的鳳棲桐。」

  他笑著,笑得好溫柔,「所以我隨陛下入了宮,當陛下的歸處,在我眼中,陛下依然是那朵不染塵的梨白小花。」有君王手段卻無君王心,她做事不夠果決。

  「墨,你在埋怨朕嗎?」即使他已是她的王夫,她仍常有不安,總覺得自己困住他,讓大鵬無法展翅。

  「我答應過護陛下一生,此生絕不食言。」她與那個桃花一般的人兒都是他的牽掛,他發了誓便是至死方休。

  鳳棲桐卻笑得凄楚,「可是打你成為朕的王夫那一天起,你就再也沒喊過『棲桐』三字,好像身子親近了,心卻越離越遠,遠到朕很害怕。」

  她害怕有一天她再也觸不到他的心,兩人形同陌路,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陛下是萬人之上的君王,還有什麼好不滿害怕呢!天下盡在陛下掌心,這鳳瑤國中有誰比你更尊貴。」她能擁有的比任何人都多,只看她敢不敢伸手去取。

  她微有惱色地噎了一句,「哪里事事順心,朕也有一肚子苦水,你瞧那些老賊老逼朕要雨露均露,可聯是女子非男兒身,明明不喜歡還得夜夜召寢,讓朕苦不堪言。」

  他難得大笑出聲。「陛下不是很中意王側夫令你欲仙欲死的技巧,以及管側夫的溫存,每回軟腳下鳳榻,向我哭訴兩人性事太狠,可其實陛下的身子是喜愛他倆的陪伴。」

  她不屬於他,她是陛下,夫妻間的專情並不存在,她只是習慣愛他,視他為不可或缺的所有物,並非真的非他不可。

  所謂的被逼是她給自己找的借口,若是嵐兒必是抵死不從,寧願負盡天下人也不屈從,心如韌拿無法摧折。

  「你不吃醋?」鳳棲桐有些惱羞成怒,有被人揭穿心事的難堪。她的確深陷兩名側夫的寵愛歡愉,可是她不愛他們。

  「五年不是短短時日,縱有再多的酸醋也吃光了,除了適應它,我還能和陛下口中的老賊對著干嗎?到時為難的可是陛下。」

  與她同床是盡忠,無可選擇的宿命。自問他愛過女王嗎?他仔細一想,絨許有過瞬間的心動吧,畢竟梨花帶淚總是惹人心憐,他是男子,不能免俗。

  只是那瞬間的心動亦毀於她自己手中,以愛為名的束縛最是可恨,原本凌霄壯志在成為長公主侍衛的那一日毀於一旦。

  「就是你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朕心慌意亂,感覺不緊緊捉住你,你就會飛走似的。」他對她的愛不若她對他來得深,鳳棲桐心知肚明,但是她不介意,只要他在她身邊,讓她能枕著他肩窩取暖。她可以什麼都不在意。

  石忍墨眸色深沉地輕吻她的黛眉。「陛下是我的天,我還能往哪兒飛,陛下掐住了我的心。」

  雖有氣,卻也放不下她,因為她太可憐了,以為捉在手中便是她的,殊不知捉得越緊越空虛,流沙般消失無蹤。

  鳳棲桐笑了,神色飛揚。「皇妹自請出使騰龍國,你認為可行否明關有點不放心。」

  他假意沉吟了一下,「出自她的意願嗎?」

  「朕勸過她,可是她那牛脾氣你是曉得的,真要不允,怕是日日來擾朕,教朕不得安寧。」

  石忍墨兩指隔看薄衣輕拈女王胸前嫣紅,一手護住她微隆小腹。「公主那心性還不是被陛下寵出來的,現下怪誰來看,全是陛下自作自受。」

  她輕輕哩濘一聲,臉泛動情春潮,「那……嗯,你覺得呢?此行是否可為,皇妹代表的是朕的御命。」

  輕柔地將她攔腰抱起,他笑而不答地將鳳棲桐放在鋪上厚厚褥子的錦床上,如雨細吻落下。

  「後宮之中不論朝政,陛下心中自有定論,何須再尋求多余的意見。」

  他不直接言明想法,以遷回的方式讓她認定她的決策無誤,在鳳棲桐心中,她是一國之君,所做的決定不會有錯,她問,只是想再考慮清楚,不確定萬無一失,不輕易點頭。

  這便是自幼相處而有的默契,石忍墨對她心中所思所想知之甚詳,眉一動已知下一步,一舉三動了若指掌。

  歷來君王無一不多疑,對身邊的人多有猜忌,若是坦白地為鳳棲嵐說情反倒不利,鳳棲桐並不願王夫與宮外官員多有往來,尤其是在鳳瑤國聲勢僅次於她的邀鳳公主,他們已經長大成人了,該懂得避嫌,不再是當年兩小無猜的幼童,太親近還是會令人心有芥蒂。

  「呵呵……墨,你知道朕為什麼最喜歡你嗎?因為你從不討好聯,說些言不由衷的花言巧語哄朕開心,你實事求是、不違心,讓聯知曉這世上還有說實話的人,不為外在的浮華所迷,真心待朕。」

  石忍墨時輕時重的愛撫,惹來她一陣輕時,指尖一滑過,明黃色藕花雪鍛長裙盡落於地。「陛下的話太多了,銷魂的滋味只在不言中。」

  「……墨,我要……」她雪嫩玉足纏上他,纖纖蔥指指住他臂膀。

  鳳棲桐只有在情動時才會忘記女王的身分,成為單純的女人追求身心俱愉的纏綿。

  他笑看將一指探入濕潤的桃源,「別心急,你可是有孕在身,要為腹中的皇子多保重。」

  「我不管,快給我,我……我需要你……」她款擺腰身,難耐地貼近心愛的男人。

  石忍墨眼中閃過一絲黯沉的幽冷,但他唇角輕勾道:「謹遵陛下旨意,侍寢御前。」

  分明該是極致歡愉,他的心卻是一片悲涼,這就是後宮女子的心情吧,以色侍人,博一時聖寵,而今他是回不了頭,只能墮落,化身為魔。

  「快跑、快跑,我的小祖宗呀!拜托你別再拿我的小命來玩,我很怕死,非常怕死,求你不要讓我死於非命……」

  暗巷中傳出求爺爺告奶奶的哀嚎聲,夾帶一絲死定了的恐慌硬咽,好像快哭出來了又苦苦地壓抑住。

  發出聲音的身形像是弓著背的壯實男子,他不是真怕死,而是怕口中的小祖宗有個小損傷,他十條命也不夠用,恐怕會死去活來、活來死去,小祖宗背後的靠山一個個比鬼還可怕,他一個也得罪不起。

  「等一下嘛!你不覺得這只小白貓很可愛嗎?我要叫它白腿兒。」脆生生的童音相當好聽,夭真又可愛。

  「我的三少爺呀!你別逗了,我們在逃命耶,你不會忘了有人正在後頭追殺我們吧?要是跑得不夠快,你和我就要成為刀下亡魂了。」他死不足惜,但這尊小菩薩是鑲金的,碰傷一下他都賠不起啊。

  被男子拖著跑的小男孩臉上毫無遭人追殺的慌亂,琉璃般的眸子十分晶亮。

  「不過是命一條怕什麼?還有,我叫喬小三,不是什麼小祖宗、三少爺,再喊錯我就向阿魯娜小姨要幾條小蟲養在你的心尖上。」

  「別別別,我的小祖……小三少爺,你饒過我阿龍吧!我們趕快逃回騰龍國,此地不宜久留。」他為什麼這麼倒媚,被這個小魔星給纏上了。

  「好啦!好啦!你真是很哆哩哆唆,白腿兒都被你嚇得渾身發抖了!我們不抄小路,改走大道吧,要保命就要往人多的地方鑽。」這叫「常識」,淇兒姑婆耳提面命的提醒,他聽得耳朵都快長騙了。

  這位小祖宗不是別人,他是騰龍國鼎鼎有名的小神童,攝政玉喬灝和神醫佟欣月的長子,是名副其實的小王爺,身分高貴得很,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而他這性子也怪得教人頭疼,不知道是像誰,至少他的爹娘皆不承認此子肖自己,自幼聰明絕頂卻不肯用於正途,過目不忘偏用在記爹親藏在書架夾層小書的內容,孩子不宜瞧的內容他看得津津有味,更怪的是自稱喬小三而不許別人喊他的本各喬翊。

  因為長子要繼承家業,要嚴加教育再嚴加教訓,不可有一刻懈怠,像牛一樣任勞任怨,當老二也不見得多好過,老大忙不過來的時候要做牛做馬,家產分不到一半還要被老大咄喝來咄喝去。

  所以喬翊立志做小三,因為他爹說了,小三最小是生來疼的,最好是女兒,他會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上呵護,不讓一點風雨傷了至寶。

  他一聽很不服氣,據理力爭要當小三,叫他爹把外面生的哥哥姊姊抱回來養,他喬小三絕不和他們搶當老大。

  結果他爹氣得臉發黑,捉住他一頓惡打,臉非常臭地惡狠狠訓斥他吃里扒外,說爹的一生只有娘親一個娘子,哪來的花花草草、哥哥姊姊,打他是讓他長見識,不許挑撥父母的情感。

  有這種爹是他的不幸,像這回,爹又逼著他練武,他不練爹就又揍了他!

  哼!他的小屁股腫了,不離家出走怎麼向暴力爹宣示不滿,淇兒姑婆說小孩子也是有「人權」的,動輒打罵是豬狗不如,所以他的離家是正當行為!

  其實喬翊挨他爹打的次數多不勝數,打從懂事開始就計劃離家出走,歷經無數次的失敗,在他七歲這一年,終於逮到個流年不利的倒媚鬼,助他完成大計。

  「什麼,你覺得我們還不夠顯眼呀!跑到明處不是讓人刀抹脖子,你到底有多想死?」老天爺呀!來道雷劈死他吧,他不想死在死小孩手中。

  「阿龍哥哥,你背上有蜘蛛,好像有毒。」喬翊心生一計。這招可是淇兒姑婆教的,阿龍哥哥居然不信他?

  「啊一有毒!救命呀!我中毒了,誰快來救救我……」

  一身乞丐裝扮的阿龍驚恐地尖叫,他生平最怕的便是八只腳的毛毛怪蟲,一聽到背上有蜘蛛,頓時臉色發白,甩開喬翊自暗巷沖出。

  可好死不死地,他正好和追殺他們的蠻子大漢撞個正著,對方的彎刀就停在他鼻前三寸,眼看著就要將他劈成兩半。

  讓他差點吐血的是身後的小乞丐居然一副不認識他的模樣,慢條斯理地抱著小白貓打他身側走過,還因踩了他一腳而道歉,慢吞吞地走開。

  這……太沒義氣了吧!竟然棄他於不顧,眼睜睜看他死於非命,他自疼這位小祖宗了,下回投胎做人絕不相信小孩子天真無邪,他們是魔呀!

  阿龍一退再退,退回暗巷正苦思著脫身之道時,清脆童嗓又響起,對著圍上他的大漢嚷嚷一

  「各位叔叔,你們很餓嗎?眼神兇惡得像要吃人,這個臭烘烘的乞丐哥哥瘦得前胸貼後背,好像從亂葬崗蹦出的病死鬼,肯定沒什麼肉啦!說不定渾身是病,你們吃了他會得病喔,會流膿生瘡,死得慘不忍睹。」

  小祖宗呀!走了就不要回頭,干麼還裝義氣回來救他,他阿龍是很感動啦!可是他寧可他沒心沒肺走得遠遠地,別來送死。

  阿龍在心底哀嚎,豆大的汗珠滴答落下,他的背濕了一片,大氣不敢喘一聲。

  「你跑都跑了,居然又回來?小鬼,你就當乞丐不長命,十八年後再來找老子施舍。」一名粗壯漢子大刀一揮去,一道臭氣熏天的身影也不知如何閃過敵人,趕緊抱起小身子閃開。

  「十八年後你墳頭的拿都長得比我高了,我上哪去找你討錢,你確定滿臉橫肉的你能有善終、有人祭拜?」

  「我的小三少爺,你少說兩句……」要不是拖個小包袱,以他的身手早跑得老遠了,哪會被人堵上。阿龍無限哀怨,一張臉比泡過十斤黃連水還苦

  「找死——」

  刀子舉起剛要落下,喬翊驚天動地的大喊,「欺負人啊!嗚一壞人欺負小乞丐,我們是外地人,你們恃強凌弱,爹呀、娘呀,小三要死了,嗚哇……沒天良,小三死不瞑目……」隨手拋出手中的小白貓,放聲大哭。

  阿龍忍不住抖了一下,惡寒竄上背脊。這個小祖宗真不簡單呀!仗著模樣討喜就玩上這一招,把百姓的目光全招過來,讓惡人有所顧忌,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快把他們殺了,別留下禍根……」光看頭頂只留一撮朝天發辮,看似領頭的高壯男子卻滿不在乎地大聲一喝。

  「住手,你們想干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也敢逞兇。」

  一聲嬌斥,一道曼妙身影在主子的示意下輕甩絲緞,絲緞如鞭勾纏刁鑽,直擊行兇者胸口,幾乎震碎其心脈。

  其余持刀的大漢面色一變,心驚地看向一旁發號命令的男子,不敢再往前。

  「私人恩怨,兩個臭丫頭不要插手,否則老子連你們也砍了。」辮子男惡狠狠吼道。

  「放肆!國有國法,豈能由著你們行兇殺人,何況邀鳳公主在此,你們也敢大放厥詞。」擊倒一名大漢的女子冷笑。見過大膽的,還沒見過連死也不怕的蠢蛋。

  「邀鳳公主?」

  目光掃過另一名女子,見她氣度不凡,衣飾華貴,面對他們亦未有半分驚惶,帶頭的那名男子明顯沉了臉色,陰狠冷瞪四人,又暗使眼色,這群兇神惡煞的異國人立即退去。

  「哇,是公主耶!姊姊好像彎彎月里走出來的仙子,比我娘美多了。」喬翊自來熟的走近,滿眼驚喜和崇拜。

  很唾棄他行為的阿龍在心里嘀咕:讓他爹曉得他「垂涎」別人的美貌而貶低自個兒的娘親,回去就有得肉疼了,等著被剝下一層小人皮吧!

  看到眉目清秀,嘴巴又像抹蜜的小童,鳳棲嵐好感頓生地摸摸他的頭,「嚇著了吧,有沒有受傷?」

  幸虧她離開皇宮後又在街上繞了繞,才及時救下這孩子。

  喬翊睜著圓滾滾的大眼說:「我的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著,漂亮姊姊摸摸,我肯定是受驚了。」

  看著他小小年紀卻如此伶俐,她蹼味笑出聲,「怎麼惹上那一群人的?看你挺聰明的,要不要跟姊姊回府,我府里不缺你一雙碗筷。」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就是覺得這孩子合她的眼緣,心疼油然而生,令她起了念頭,想讓這名孩子脫離乞討的生活。

  云緋一聽微皺起眉。

  公主身分不同於平民百姓,對於來路不明的外地人須留三分警惕,以免他國細作滲入。

  云緋剛要開口提醒自家主子謹慎,一頭亂發、渾身臟兮兮的阿龍已咧開一口的白牙,笑咪咪地把小祖宗拉到身前。

  「不用了,我們是隨遇而安的乞丐,哪兒有屋檐破廟就能棲身,我們一路行來倒也快活,要不是不小心擋了那幾位大爺的路,讓他們發大火,我和這位小祖宗還真沒遇上什麼麻煩。」他抹了抹冷汗,暗吁口氣,總算保住了腦袋,沒讓喬家小三兒真出了批漏。

  一個老大他就擺不平了,更別提陰險的喬家霸爺,他一顆頭顱不夠他們砍呀!

  「有個安定的棲身之所不好嗎?四處為家,浪跡天涯的顛沛日子終究不適合稚齡孩童。」鳳棲嵐不忍心如此可愛的孩子在外流浪,無一日安穩。

  阿龍先正少捂住喬翊的嘴,省得他又節外生枝。「公主的好意乞丐們心領了,其實我們是丐幫的弟子,幫主對我們相當照顧,有吃有喝不怕餓肚子。」

  「丐幫?」她訝然,明燦眸子流露出一絲好奇。

  「是呀,公主若得空就到我們騰龍國走走看看,我們旁的沒有,美食是一絕,說起蓮香樓醬爆肘子、水晶魚燴、老姜子雞湯、京蔥串子排、香脆響鈴……可都是教人贊不絕口,吃過一遍就上癮的美昧,停不了口呀」阿龍一口氣念了二十幾道菜名,惹得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

  「聽起來似乎十分好吃……」她心動了,一臉向往,好似眼前便有一桌美昧料理。

  「來啦、來啦!姊姊,我招待你吃免費的,蓮香樓是我家開的……」人小鬼大的喬翊喜孜孜地拉住邀鳳公主柔哲手兒,握得可緊了。

  他家開的?鳳棲嵐不語,笑娣口氣不小的小乞兒。說個謊還說得理直氣壯,毫不膽怯,活似個不可一世的小小少東家,派頭十足。

  縱使她未曾到過騰龍國,也知曉聲名遠播的蓮香樓,據說那兒菜色千變萬化,道道色香味俱全,導致一位難求,但東家極有能耐,即便是達官貴人也得要照規矩來,不能仗勢搶位。

  她最大的弱點便是不能抗拒美食,耳聞聽都沒聽過的菜名,她心動得厲害,巴不得這會兒就置身蓮香樓內,品嘗那絕無僅有的美昧。

  此刻,她出使騰龍國的意念更強烈了,無論如何也要說服皇姊點頭,一來為了百姓,二來嘛算是圖利自己,悶了這些年也該外出游歷一下喘口氣了鳳棲嵐心中有了期盼,因女王遲遲下不了決定而生的陰霆全一掃而空,日頭下沉,也沉澱了一日的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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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龍哥哥你去啦!快去快去,我會在後面替你搖旗吶喊……」人臉皮厚則無敵,天底下最厲害的人莫過於他臉皮厚如城墻的阿龍哥哥。

  阿龍哀怨地看了喬翊一眼,「為什麼是我?我上一回斷掉的骨頭還沒長全,你比我聰明,這等上天下地的困難事兒非你出馬不可,哥哥我年老虛弱不管用。」雖是好事,可他阿龍的膽子比老鼠的小,不敢當出頭鳥。

  可恥,太可恥了,這種不要臉的話也說得出口!喬翊睡棄他,「阿龍哥哥你是不是男人呀!一點點小事也推三阻四,你忍心看我小墨子師伯孤老終身?」

  阿龍喂瑣的干笑,「我說小三少爺,這事你童手,你去說幾句話吧,一切有勞你了。」

  「我只是個小孩子,你怎麼能叫小孩子去涉險……」小人,心肝肺是黑的,他一定要向淇兒姑婆告狀。

  一大一小兩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窗戶下方探頭探腦,不時你推我擠的,又默契十足地蹲著身,不讓里頭正用油布擦劍的墨衣男子發現。

  但是以他倆鱉腳的功夫,剛一踏入院子就讓屋里的男人察覺兩人的氣息,更別提叭嘰喳喳的爭論聲,即使壓得低低的,也一樣清楚鑽入習武者耳中。

  墨盡日神色未變地專注擦拭手中的三尺青鋒,神情冷若冰霜,被他冷峻目光掃視,便有如被埋進冬雪,冷冽得令人打顫,不敢靠近方圓十尺以內,免得被凍僵。

  驀地,他眉頭一挑,身形疾如風地起身一旋,接下一團自窗戶被拋入的肉團,一手拎著小家伙,那一張粉雕細琢的小臉,春花盛開般地直沖著他笑。

  「小墨子師伯,小三兒好想你哦……」哦字才落下,他的屁股就被打疼了,小臉兒皺成一團。

  「是墨師伯,再讓我聽見你喊『小墨子』三個字,我就把你吊在屋梁下,當一回蝙蝠。」哼!好的不學偏學壞了,師父他老人家為老不尊,小輩也學了他七分精髓。

  「小墨子師伯偏心,淇兒姑婆喊了不下千百回了,怎不見你對她惡聲惡氣,還任她扯你的耳朵叫你笨蛋。」喬翊很不滿地噘起小嘴,憤憤地說出眼見的事實。

  一提到那個女子,墨盡日心口一痛,冷然地放下老往他面前湊的小鬼,「回家去,不許賴在丐幫吃白食。」

  「我爹不在家,出遠門經商了,我娘醉心藥草的培育根本不理會我,我是無家可歸的小可憐,只好來投靠小墨子師伯,讓你順便收留小三兒……」他邊說邊摸出一只烤得金黃流油的雞腿,萬分得意地獻寶。「小墨子師伯你看,我沒有吃白食吶!這是我今天上街乞討來的喔」

  「你上街乞討?」他墨瞳忽地深幽黯沉,透心涼意滲出。「阿龍,你活得不耐煩了嗎?敢帶看小世子四處胡鬧。」

  窗外的阿龍瑟縮了一下,戰戰兢兢地探出腦袋,乖乖的站到男人面前,一臉恭敬到不行的諂媚樣。

  「哎呀!幫主,我阿龍有三顆腦袋也不敢自作主張,小三少爺那狂性,誰拉得住他?我是被迫的呀!幫主千萬要明察,要不是怕咱們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遇著什麼天殺的危險,我何必跟在身後保護。」有誰比他更命苦,幫主不想管這燙手山芋便丟給他,他不接還不行,害他累得像老了幾十歲成了老嬤子。

  「狼、狽、為、奸。」墨盡日譏諷。小的奸、大的詐,肚子里頭黑到底了,沒一個讓人舒心。

  阿龍笑得嘴角快抽搐了,連忙向喬翊使眼色。「幫主,小三少爺有事找你。」

  「何事?」他挑起眉,繼續擦劍。

  又推給他,阿龍哥哥好無恥。喬翊亮如星辰的大眼憤憤一瞪,轉頭回來面對墨盡日時,一張小臉又堆滿純真笑意。「小墨子師伯,你年紀比我爹大,為什麼還不成親?是因為老板著臉嗎?我爹說你是住在雪山的雪男,你一個眼神掃過去,方圓三尺之內無一活人。」

  墨盡日斜貌著冷冷劍身,銀芒輕閃,帶著一股嗜血的危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商人本性,你爹是本朝大奸商,他說的話十句之中有七句是假的,當不了真。」不然這話多的小家伙早死得僵硬,哪來這麼多廢話。

  「呢,這樣啊。我爹是奸商,這事我早就曉得了,我皇帝小叔叔常說爹最奸詐了,連朝廷的銀兩也敢賺,他國庫里的銀子快被我爹搬空了。」可皇帝小叔叔更狡猾呢!騙小孩騙到他頭上來,想謳他喬小三當他的小打手,小小年紀就勞力勞心,當皇帝身邊的小參謀!

  喬翊打小就展現過人的才智,三歲便能出口成章。如今能默百來本名家著作,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就連兵法都也精得教人贊嘆,精算數,識天文,一本易經還能說個道理來,打敗眾多讀書人,在稚齡摘下小狀元頭銜。

  他爹丟一堆小山似的繁復帳本,他一上午就能核算出來,內容精準得找不到一處錯誤,十個帳房比不上一個小屁孩。

  今年他七歲了,還學了娘親七成醫術,宮中的醫書已被他翻爛了,那些個老太醫見到他如見到寶,巴不得將一身醫學傳授於他,教出個一代醫聖。

  唯一學得不精的大概是武功,因為扎馬步這類基本功太辛苦了,而他又是安靜不下來的小亂源,所以除了逃命的輕功外,他的武學糟得連老乞丐朱角都搖頭,一再叮囑兩個徒弟要好好琢磨這根筋骨奇佳的好苗子。

  而他就是不想練武才偷跑出府,和識得他當他是寶貝的丐幫子弟廝混,最後被墨盡日逮回丐幫總部嚴加看管,準備等他爹親自上門來領頑劣兒。

  可誰知,這小鬼滿肚子詭計,趁墨盡日不在時又偷跑,還撞上阿龍,失蹤好幾天。

  「說重點,喬翊。」墨盡日不耐地沉下嗓音。這小鬼到底像誰,話語似滾滾江水,一開閘便傾瀉而出,滔滔不絕。

  突地,他想到某位瘋狂成性的老頭,眉心不由得燮起。這一老一少的心性倒有幾分相似,全是笑罵由人,我行我素,天塌下來就找高個頂看,做什麼都很隨性。

  不會吧!師父的影響如此深厚,連個小毛頭也被染污了?

  「吼!都說我叫喬小三了,小墨子師伯別再喊那個可僧的名字,我不喜歡呀!小三才是我無比可愛、天真無邪的名。」喬翊跳腳大喊,又揚起熱情洋溢的笑臉,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瞇成一條線。

  墨盡日沒理會他耍猴戲,黑瞳冷晚他道:「喬詡,師伯的耐性有限,不要讓我發火。」

  想起還疼著的小屁股,再瞧瞧打人很痛的大手,喬翊合悲帶怨的扁嘴,「淇兒姑婆讓我傳話,三日後在飛鵝山北邊十里亭相見,她等你。

  「七兒?」他指尖微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森冷眸色覆上淡淡柔意。

  七兒,本名喬淇,靖玉沈天洛之妻,是墨盡日心中一塊不能道與人知的柔軟,他的軟肋。

  「淇兒姑婆說你要是敢遲到,她剝你的皮、抽你的筋、喝光你一身的血、拿你的骨頭剔牙。」喬翊仿喬淇的語氣說得煞有其事,還不忘做出她威脅人時的惡狠狠神情。

  雖然他喊喬淇姑婆,但她並非七老八老的老人家,喬淇甚至比墨盡日小,不到三十歲,是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原本她和喬翊的父親喬灝以姊弟相稱,是個十分疼愛憨弟的好姊姊,後來她冒充喬府千金的事情被揭穿了,但老太爺喜愛她,便收為義女,「認祖歸宗」的喬灝反而小了一輩,改口稱她姑姑。

  不過,喬灝也並非喬府子孫,他的真實身分是康明帝死去的太子沈子揚,藉康明帝九皇子的身體還陽,成了沈子威,但是為了回報喬老太爺對他多年的愛護和用心栽培,故以喬灝之名入主喬府,經商之余兼任攝政玉,並未回歸皇室。

  「她還是一樣的不講理,為所欲為。」墨盡日抱怨著,卻是嘴角輕揚,軟化了臉上剛硬線條。

  一旁的喬翊和阿龍交換個眼神,一個笑得像偷腥的貓,手舞足蹈,一個是頭皮發麻,擔心被秋後算帳。

  算了,死就死吧!只要幫主能覓得良蟻,不再死氣沉沉地為情所困,他阿龍這條小命算什麼。

  「啊!對了,幫主,有件事忘了向你拿告,你要弟兄們查的事,我們一群乞丐已經查出一些眉目。」丐幫幫眾遍布,沒他們找不到的人,探查不出的消息。

  「說。」他收起面上柔色,目光冷冽。

  「確實有一批行蹤隱密的異族人在騰龍玉朝境內活動,他們原先滯留在邊境一帶,暗地打探我朝的地形和布兵所在,近日才逐漸往南移,接近帝都他就是在探查時被那群人發現追殺,一路往東北逃到了鳳瑤國。

  都是喬小三這個離家出走的小祖宗害的,一瞧見他好不開心地巴著他不放,結果驚動了被跟蹤的異族人,大刀一抄就要殺人滅口,以除後患。

  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好帶著喬小三逃,在鳳瑤國邀鳳公主的幫助下逃過一劫,撿回一條小命。

  「知道是何路人馬嗎?」

  阿龍趕緊回話,「以那高大的身材和說話的口音,以及佩帶的半月彎刀來看,應該是北蠻人。」

  「北蠻……」他思忖。

  喬灝的商隊走遍大江南北,幾乎每個城鎮都有喬家商號的據點,南來北往的人接觸多了,難免有些似真似假的小道消息傳出。

  這回,喬灝便是聽說有可疑的北蠻人在京城一帶出沒,似乎是探子,此事可大可小,必須查清,但以攝政玉的身分,未經證實他不便出面,以商人的身分,也不好明目張膽的打探,恐讓人以為與朝廷掛勾,所以他委任丐幫進行調查。

  丐幫的勢力無遠弗屆,可說是天下第一幫,由喬淇拿創,朱角老前輩為第一任幫主,傳至墨盡日手中,丐幫幫眾已有十來萬,聲勢不可不說其宏大。

  為了養活成千上萬的乞丐,他們開始有組織地接下各方委托,以買賣消息和尋人為主,將金主想知道的事一一探查出來。

  墨盡日一聲令下,乞丐們全員出動,很快地探知黑衣人的下落,副幫主龍七,也就是阿龍怕打拿驚蛇,因此前往探看虛實,卻遇上兇險。

  「我和小三少爺此行驚險萬分呀!差點死於非命,要不是有人適時伸出援手搭救,幫主可能就看不到我們了。」幫主,瞧瞧他發亮的兩顆眼珠子,受人恩惠要報答呀!

  「對啊,救我們的是人美心更美的天仙喔!小墨子師伯不找機會去瞧一瞧是你一生的遺憾,小三都替你覺得好可惜。」月亮圓了,人也要成雙,淇兒姑婆說人不可以如殘月般有缺憾,小三很樂意讓小墨子師伯沒有殘缺。

  扯了扯唇冷笑,墨盡日一把捉起兩眼亮燦燦的小鬼靈精。「小鬼,少算計我,你這小身板像豆腐一捏就碎。」

  喬翊不掙扎地反手抱住墨盡日的肩頸,小短腿兒不嫌短地往他身上一勾,笑得全無心機,撒嬌地咕吒,「我有小墨子師伯,不用長得太強壯。」

  「哼!你爹的狡猾你倒學得十成十,日後準是一大禍害。」精得像鬼,天真外表下的精明是最教人不設防的武器。

  刀不沾血是高手,殺人於無形是絕頂高手,讓人死後無聲無息還反過來向害人的人道謝,這更是顛峰。

  「小墨子師伯說錯了,是福星才對,小三命中帶財,天生靈慧,是天上仙童下凡來渡世,你看我這臉兒多討人喜歡吶,人見人愛,鬼見鬼成佛的,福氣滿得普渡眾生……」小墨子師伯就讓小三渡一渡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他家淇兒姑婆嫁人了,沒小墨子師伯暗戀苦戀的分。

  他眉一挑,冷哼,「阿龍,把人帶走,三天內不要讓我看見他,他比戰場上嘶叫的馬匹還吵。」

  「小墨子師伯,這是誣蔑,我慎重地提出抗議……晤晤晤則聲音被掐斷的瞬間,喬翔哭喪著小臉。不公平,點人家的穴道,大人欺負小孩,以後他也要向朱角師公學點穴,讓小墨子師伯動彈不得!

  「抱走。」墨盡日隨手一拋,將瞪大眼的喬翊丟在龍七身上,無視他小獸般的張牙舞爪。

  「是是是,我們馬上就走。」小祖宗,別瞪眼了,誰教你武功不濟,打不過人只好當啞巴。

  阿龍一把氣憤不已的小三兒抱出墨盡日的房間,迎面而來是一道勢頭不強的熱流,孩子的身體禁不起太強的內力,隔空輕輕一點解了啞穴。

  「師公,我被欺負了……」小墨子師伯等看瞧,有一天他一定會比他更強!

  呵呵的笑聲輕揚,老人家的身影立現。

  「又頑皮了,小三兒,你這是第幾次離家出走?」朱角笑問。

  「哪有頑皮,我是做好事耶!小墨子師伯是壞人!這是第一百六十七次。」他憤然地扳著手指數,不忘可憐兮兮地看師公,讓師公去訓徒。

  「什麼好事?」朱角嘴邊還留有醬肘子的油漬,一身嗆人的酒氣。

  喬翊得意地雙手圈在嘴邊,故意朝屋里大吼,「我要把小墨子師伯嫁出去,他沒人要太可憐了。」

  嫁?!

  屋內的墨盡日手滑了一下,臉色一黑,寒了雙瞳,利劍劃過,指腹滲出鮮紅。

  「公主,這就是騰龍國境內的飛鵝山,和我們的煙嵐山一樣盛產鐵礦,由此再向南行約五日便可抵達騰龍國帝都。」云緋細心地解說,巨細靡遺。

  經過王夫石忍墨的暗中斡旋,擒鳳女王終於在主和派主戰派的拉據中,下了最後的定奪一由邀鳳公主為首率百名親兵,親赴騰龍國與小皇帝簽互惠條約,結盟御敵。

  由此亦可見三位王夫在女王心目中的地位。

  側夫王征甫、管子期根本不是石忍墨的對手,他們所代表的兵部尚書和左相的勢力無法影響女王。

  鳳棲桐最大的弱點,也是最大的優點,她只相信她願意相信的人,認定石忍墨對她有情便傾盡所有,雖不到言聽計從的地步也所差不遠,對他矢志不渝。

  皇室無真愛,由她父皇的眾多妃嬪得以印證,母后的孤寂和冷落是她的借鏡,所以她更渴望有人真心愛她。

  所以,石忍墨的地位,無法動搖。

  而鳳棲嵐在女王及王夫的大力支持下,由都城出發西至煙嵐山,繞過層層山巒再往南走,車馬成列越過大河,歷經數日進入兩國交界的邊關,出示使臣通關符節順利通過,一路還算平穩地來到帝都不遠處的巍峨大山。

  眾人在此稍作歇息,就地野炊先養足體力,也讓馬兒喝喝水,吃點青拿,有了氣力才能繼續往前走。

  「公主,前方有座八角亭,你就到那兒歇歇吧,奴婢就近打點溪水讓你洗漱洗漱。」煙霞瞧見不遠處有條銀魚般的小溪,波光粼粼清澈見底。

  「去吧,多取些水來,大家都渴了。」若能泡在冰涼的水中,那該是何等快意的事,可惜出門在外由不得她任意行事。

  不若閨閣女子蓮步款款,一身繡金百蝶穿花碧霞羅衣、紅色煙紗散花裙的鳳棲嵐氣度出眾,行來翩若紅鳳御云,身影騁婷領著云緋步向紅木鋪階的小亭。

  方踏上木階,一道昂藏背影便映入她眼瞳,男子似在賞景,又似在等人,雙肩寬厚,背脊挺直,她稍有遲疑地停下腳步,不知該不該再往前,進入亭中。

  此時玄色衣袍男子忽然回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心口莫名地被重重一擊,好似有巨龍騰空而下,直沖向她,瞬間呼吸被截斷,幾乎是透不過氣來,只聽見風吹動發梢的細微聲響。

  好俊的男子,卻也給人北風襲身的感覺,那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眼瞳很冷,卻也讓人想去探知他的內心,探究那麼深邃的一雙眼中究竟藏了什麼。

  「這里有人了,離開。」

  像是無視她身後的百人車隊,開口吐出的話語無禮又狂妄,帶著絕然的冷意,本來想退出的鳳棲嵐一聽他不近人情的驅逐,皇家傲氣油然而生,起了較勁心思。

  「這座八角亭由你所建?」

  「不是。」他懶得搭理,側過臉看向連綿的翠綠山峰。

  「這山頭為你所有?」她向前跨了兩步,頗有挑釁的意思,杏眸中光彩閃動。

  男子回頭,眼一瞇,迸出厲光。「不是。」

  「此亭非你建,此山非你開,同是過路人,何以你進得我入不得?」她裙擺微搖,蓮足輕移走入亭內,身側跟著眼神警戒的云緋,她素手按住腹間的軟緞,以防對方有不軌舉動。

  「我等人。」他眼中冷意像利刃般要刮人皮肉,暗合威脅,要她識相點,自個兒走人,不要讓他動手。

  「不礙事,我坐一會就走了,耽誤不了壯士的貴事。」她裝作不知,刻意坐上圓形石椅,一手接過煙霞取來的水,神色閑適地輕啜著,任由涼風吹亂她一頭如瀑青絲。

  「礙眼。」他冷哼。

  很少被人激到動怒的鳳棲嵐內心微有惱意,簡短的兩個字激起她的好勝心,笑後笑得更魅人,「心中無山,山不在心,目中無人,人不在雙瞳中,嫌礙眼就別看了,省得心生魔障,把滿山滿谷的花草樹木全看成重重人影。」

  墨盡日沉下臉,手中的長劍握緊,他不會聽不出那一句「目中無人」,「你該慶幸我不殺女人。」

  「壯士的意思是小女子大可繼續飛揚跋息,因為你的劍不會往我頸上抹?」忽然間,她感到愉悅,眼前面色冷峻的玄衣男子引起她些許的興致。他不若外表那般冷配無情嘛。

  「你可以試試我的劍鋒不鋒利。」他劍來出鞘,直指她胸口,聲冷若冰。

  「大膽,敢對我朝公主無禮則云排和煙霞快步上前,以保護之姿擋在公主身前。

  「公主?」他黑眸閃過幽光。

  「鳳瑤國邀鳳公主。」侍女們口氣不無驕傲之意。

  墨盡日收劍,置於身後。「早早上路,此處不宜久留,山路綿延易生變故。」

  「這里不平靜?」鳳棲嵐柳眉輕燮,微露憂思。

  「事無絕對,天子腳下都有盜賊,何況地處偏僻的十里亭。」

  「多謝告誡,我再歇一會兒就啟程,不妨礙你與佳人相會。」

  她只是隨口一說,誰知誤打誤撞,戳中他心口最難愈合的傷處,清逸的面容霎時一沉。

  「滾。」

  「滾?」鳳棲嵐為他突變的冷厲感到不解,更不願輕易被人喝斥,辱及鳳瑤國威。

  「再不從我眼前消失,後果自負。」他不會殺她,但她也別想好過,他墨盡日行事不講對錯,只求一時痛快。

  「本宮倒要瞧瞧你有多少本事,千萬別放水了。」還沒人敢對她大言不慚,她等看看後果。

  「你自找的,怨不得人……」他凝聚了三分內力在掌心,意在警告。

  「等一下啊幫主,別動手,是自己人、自己人,別傷了和氣。」天吶!怎會鬧到要動手的地步,哪個環節出錯了?

  早等在這窺視的龍七慌慌張張地從趴伏的拿叢中奔山山,頭上還有幾根雜拿插著,模樣狼狽而該死。

  「給我不痛扁你一頓的理由。」一看到他出現,黑著臉的墨盡日頓時了然。

  「誤……誤會啦!幫主,是巧合,絕對是巧合,這次不是小的安排的,我可以向天發誓……」雷呀,快劈下!給他死個干脆,他不要獨自面對幫主的怒火。

  「咦!你是阿龍?」鳳棲嵐倒是一臉誼異。

  龍七苦著臉呵呵笑著。「呃!公主,我是阿龍,好久不見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呢,我在說什麼……啊!幫主,你不能從背後偷襲——」

  被一腳踢飛趴在地上的他面貼著地,四肢張開成青蛙狀,唯有尾椎高高翹起,一道明顯的鞋印印在屁股上,正好是墨盡日描金繡云紋靴的大小。

  「飛得不夠遠。」刺眼。

  聽墨盡日的話氣無限不滿,似乎又要補上一腳,求生本能旺盛的阿龍趕緊手忙腳亂地爬起,也不管姿勢難不難看,逃命要緊。「是小三少爺出主意的,我是被迫當幫兇。」

  「喬小三?」那只不知死活的小鬼,實在不該太早被父母領回,他該給那小子一點永生難忘、痛不欲生的教訓。

  鳳棲嵐尚不明就里,一頭霧水地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可是有幾次相同經驗的墨盡日早已明白。

  他又被騙了,因喬家小三精湛的演枝再度上當。

  這樣的情形不只一回了,不忍心幫主孤家寡人的龍七再一次亂牽紅線,他一瞧邀鳳公主人美個性好又善良,還救了他一命,感謝之余他不免動了撮合的念頭,想把兩人牽在一塊。

  而喬翊心有靈犀,在他幫忙謀劃下本來該水到渠成,氣宇軒昂的英雄俠士碰到清艷無雙的婉約公主,一對上眼本該天雷勾動地火,瞬間愛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的。

  可不料,半絲小火苗不燃,反燒出一把怒焰。

  「對對對,都是他的主意,我一再告訴他不能玩火,可是他記恨你痛了他的小白臀,所以他要報復,讓你沒得好安生。」龍七收起不值錢的良心,把一切責任全推給不在場的喬翊,誰教他最適合背黑鍋。

  「你以為我會忘了你曾做過的好事?」小三是主犯,他也脫不了關系,沒有丐幫的情報網,他從何得知邀鳳公主幾時到達,又如何準確無誤地算計兩人。

  龍七笑容有些掛不住,唇角發顫,一步一步往亭子外移動。「七兒姊說助人為快樂之本,幫主無須言謝,自個兒兄弟自要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那就兩肋插刀吧!我送你兩柄刀助你早登極樂。」敢拿七兒來欺瞞他,實在罪無可恕。

  「不要呀!幫主,我知道錯了,絕不會有下一次……」他猴兒似地跳起,身手滑溜地躲到三個女人後頭。「公主救命呀!你的大恩大德我阿龍來世再報,我家幫主得了失心瘋,要殺人了」

  「龍、七——」敢做不敢當算什麼男子漢。

  他縮著脖子,死也不出來,看得公主幾人大感困惑。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做了什麼?」鳳棲嵐問,有心排解。

  冷著臉,墨盡日薄唇冷抿。「與你無關,閃開。」

  她嬌聲輕笑,但笑意不及眼底。「我救過他,所以不會任由他再受到傷害,你要在我面前傷人,除非天現二日。」

  「你敢擋我?」他口氣狠厲。

  鳳棲嵐笑聲清脆。「我不是在擋嗎?莫非目中無『仁』瞧不見,早日去找大夫吧。」

  她又再次諷刺他目中無人,無仁、無人,有眼無珠自然視茫茫,看不見旁人,自以為是。

  「你……」

  龍七臉皺成團了。這下子仇結大了,互相瞪視的兩人的確迸出火花,卻是誰也不讓誰的憤怒火花呀!

  月老的玩笑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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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 18:43: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心,有箭——」

  正在對峙時,內力高過公主甚多,耳力過人的墨盡日忽地察覺一道呼嘯風聲直逼而來,他面色一凜,剛要察看四周,一支箭已破空而至。

  他不假思索地撲倒面色錯愕的鳳棲嵐,入地三分、猶在抖顫的箭羽近在咫尺,離兩人的耳畔不到半寸,只差一點點就穿過腦袋,置人於死地。

  墨盡日沒有思索的工夫,只因飛箭如雨般落下,似無停歇的一刻,不停的朝他和公主身上射來,明顯不讓人有存活的機會。

  明顯的,是沖著鳳瑤國邀鳳公主而來,箭箭帶著殺機,一次又一次的直取她要害,命懸一線。

  如果不是龍七攀上的關系,這女人又是喬小三口中的公主姊姊,又剛好讓他碰上了,墨盡日實在不想插手管這件閑事,只會等人死光了再通知官府收屍,絕對不會抱著個臉色發白的女人在地上滾動,找掩護閃躲一波又一波飛至的箭矢,把自己的命和她的串在一塊,還可能因她的拖累而喪命。

  「你到底得罪了誰?人家要趕盡殺絕。」他反手抽劍,劍花一閃,無數支利箭斷成數截落地,拖著她躲到大樹之後。

  饒是領軍出征過,鳳棲嵐在這生死一瞬,腦中也有些混沌,粉唇微顫說:「我……我不知道,我此行的任務是會見貴國皇帝,商討如何出兵,共同抵御北蠻的侵犯,不讓蠻子的野心得逞,生靈涂炭。」

  聞言,他低咒了一聲,「你傻了嗎?你這麼大陣仗前來擺明是要當箭靶,北蠻會不殺你還讓你活著和騰龍玉朝連成一氣。」

  「是北蠻所為?」她冷靜下來,抽出綁在小腿上的短刃斬向礙事的長裙,碎布落下。

  看她果決地斬斷拖累,他目光首次微露贊許,幸好不是只會哭哭啼啼的依賴別人的弱女子。「你帶著這麼多士兵,尋常盜賊豈可能對你出手,更別提一般盜賊不會用如此精良的武器,這箭是精鑄的。」

  鳳棲嵐暗自咬牙,望著那被斬下的箭頭。不知道其他人遭受箭襲狀況如何……

  「啊!云緋和煙霞她們在哪里?」不能有事,她帶她們出來就要一起回去,一個也不丟下。

  墨盡日冷冷譏消,「自顧不暇還有心思擔心隨行侍女?把小命顧好,不要扯我後腿,就當我還你救阿龍一命的人情。

  「還有小三兒。」一命換一命,她至少要多保住一個人,搬出恩情索惠是情勢所逼,不得不為。

  「你這個得寸進尺的女人,我……」他哼了哼,差點摔斷劍柄。「自個兒往左看,躲在大石後的不就是你命不該絕的侍女。」

  哼!等這件事了結後,他一定要讓喬灝那小子賠銀賠糧,把他家喬小三欠下的債給吐出來。

  「她們沒事……」她松了一口氣。

  兩名侍女也注意到她,心急如焚,不顧危險地想沖過箭雨救她,鳳棲嵐搖頭示意兩人留在原地,不可冒險躁進,先靜觀其變再做打算,敵人在暗,他們在明,危機重重。

  云緋她們沒事,隨行的親兵呢……猛地回頭一瞧,本已慘白的臉頰頓時沒了血色,她倒抽口氣,一抹疼痛扎入心底。

  親兵們或躺或趴,了無聲息,血流成河的情景令她明白,他們生機渺茫,除了少數存活的將士躲在樹後茍延殘喘外,大部分人身中數箭,顯然斃命,臉上還殘留死前的愕然和恐慌。

  她的鼻頭酸了,眼眶紅了,滾動的淚珠瑩瑩發亮,她無法不自責。

  「不許哭。」看到她眼中淚光,墨盡日煩躁地低喝,手中的劍握得更緊。

  抽了抽鼻子,她仰起臉忍住悲痛。「我沒有哭,你看錯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反擊?」

  坐以待斃不是她的做法,至少要殺幾個蠻子以慰鳳瑤國兵士英靈,他們是因為她而永遠回不了家!

  「你……」她的倔強令他眼中多了抹幽光,語調不自覺地和緩了些,「等他們把箭射完,肯定會現身看看是否有活口,斬殺重傷者,我們沉著等待。敵不動,我不動,不暴露藏身處,也許出其不意還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殺得敵人措手不及。」

  「嗯!我懂了,兵行險招,讓對方以為我方死絕了而松懈,我們才有機會出手反敗為勝。」她好歹讀過兵書。

  墨盡日目光一深,看向她的眼神稍有不同。「有腦子的公主並不多,你算是一個。」

  「我可以把它當成贊美嗎?」鳳棲嵐苦笑。看來在他眼里她還不算太差,並非虛有其表的擺設。

  他冷哼一聲,輕蔑一睨。[等你活下來,有得是時間思考。」

  「你這人一向這麼『和善』嗎?」才對他有一點好感,他就又如此刻薄。

  「想看我兇狼的一面?那要看你能活多久,上次還能談笑的人已經躺平。」他暗指娟命的親兵,她是死是活尚是未知數,逞一時口舌之快又有何意義。

  「你……」咬了咬泛白唇瓣,她忍住沖鼻的酸意,不去看那些曾說過「公主,我們願意跟隨你」的親信。

  看她強忍悲傷,泫然欲泣又故作堅強的模樣,墨盡日心底的冷硬崩了一角,克制自己的嘴巴不去打擊她。「待會我會向阿龍打個暗號,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和兩名侍女以及殘余的士兵跟著阿龍,這地方他熟,你們一定要跟緊他。」

  「你想做餌?」她倏地捉住他臂膀。

  「這是唯一的方法,我腳程快,輕功尚可,自己保命應該不難。」全無負累了他才能奮力一搏。

  「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涉險,他們要的是我,我可以……」以一人換取所有人的平安,她認為值得。

  鳳棲嵐自以為是的想法卻換來墨盡日的冷眉橫視,嚴詞斥罵。

  「你可以去送死?我收回你有腦的那句話!你肩負著兩國結盟的重大使命,在場的每個人都可身首異處,唯獨你不行,你扛著千千萬萬百姓的生命,你想讓他們陪葬不成?」果然是養在高墻中的公主,世上有幾個如七兒那般聰穎果敢的女子,臨危不亂還能創造出利己的局面?

  想到生命中的遺憾,他墨瞳微黯。錯過了,他的被動、躊躇不前,將唯一動心的女子拱手讓人。

  「我抱歉,是我太天真。」她挺直背脊,極力把苦澀的淚水擠回眼眶。

  「我不要你的抱歉,而是你的存活,你做得到嗎?]

  墨盡日朝遠處的龍七打了個只有兩人看得懂的於勢,龍七會意地一點頭,側過身向滿臉焦急的云緋和煙霞傳達幫主之意。

  鳳棲嵐深深地吸口氣,指尖掐入掌心。「好,你怎麼說我怎麼做,無論如何,我都會留下一口氣奔至帝都,完成女王的托付。」

  如果她是男人,他會拍拍她的肩頭贊一句好氣魄,可惜男女有別,他揚起的手臂只能改撫冰寒的劍身。「拚命跑,不許回頭,記得你身上背負多少的希冀。」

  她面色白如雪,強抑著一絲慌亂。「你叫什麼名字,改天我到你墳上祭拜。」

  咒他死?他嘴角一抽,頗為氣悶。「墨盡日。」

  「我叫鳳棲嵐,九泉之下別忘了。」她會記住他,也希望他記住她。

  「少詛咒我,鳳氏公主。」他撇嘴冷笑。

  龍七打了個手勢表示已經做好逃走的準備,幾名黑衣人也自藏身處走出,似在尋找公主屍身,墨盡日手持長劍從暗處現身,凝聚十成功力的利劍揮下,竟在地上劃出一道裂痕,塵土在眨眼間飛揚,飛砂走石,令人看不清前方的動靜。

  他喝聲一起,眼眶濕潤的鳳棲嵐頭也不回地跑向侍女的藏身處,三人一會合顧不得多談,在龍七的引導下聚攏剩余的親兵,三行人勿忙遠離滿是血腥味的死寂之地。

  敵人發現異狀,一陣箭雨又落下,但這因是漫無目標的胡射一通,斷後的墨盡日等眾人離去後才停止制造漫天的沙霧,以長劍相迎,昂立風中。

  因為見他只有一人,十數名蒙面黑衣人舍箭改執彎刀,擺出刀陣,欲誅殺他。

  高大壯碩的身形,異常粗壯的手臂,彎刀招招狠辣,在在證明他們的身分——

  果然是北蠻人。

  刀劍交擊的金屬鏗鏘聲不絕,利劍猶如靈蛇,劍光所過之處,肉體被刺穿的聲響清晰可聞,滿地再度被綻放的血枕,一朵朵開得鮮艷而耀眼,染紅了孤寂千年的山坳。

  遭到多人圍攻的墨盡日肩上被劃了一刀,傷勢並不重,比起對方倒下的人數,可知他遠遠占了上風,仍有余力多殺幾個人。

  很快地,他劍尖滴著血,而能和他再戰的人只剩寥寥數人,但他只是手背上多了個刀口。

  他的武功高得足以威攝眼露懼意的黑衣人,幾人互看了一眼,再一瞧他滴血的劍,忌憚的退後幾步,猶豫著該不該以命相搏,再勇猛的勇士也會怕死。

  忽地,山谷間傳來女子尖銳的呼救回音。

  糟了,還有埋伏!

  墨盡日心一凜,足下一點,身影如擒兔的玄鷹飛掠,速度之快不過一眨眼便消失無蹤,讓保住小命的黑衣人面面相覷,不知該慶幸還有命回去見爹娘,還是懊惱未將人擊斃,無顏向主上復命。

  將自身功力提升到極致,墨盡日與風競速卻還是覺得慢了一步,一名黑衣人彎刀就要落下。

  他銳眸一瞇,全力一揮劍,人未至劍風已先掃至,劈得狼頭刺青的手臂應聲而斷,倏然噴出的血將鳳棲嵐一身衣裳染得更艷麗,恍若盛開的紅花。

  墨盡日這一劍給了她喘息的空間,打起精神,再次舉著短刃抵抗。

  「墨盡日,小心,他刀上喂了毒。」看到數名敵人朝他襲去,鳳棲嵐連忙出聲提醒,想起方才護著自己的親兵中毒痛苦死去,她難掩悲傷。

  一閃身,他避開刀鋒,臂膀將被困住的女子帶至身後,「阿龍他們呢?」

  抖著唇,她忍著悲痛說:「……士兵全殉主了,云緋為了保護我身中了一箭,阿龍打暈她送到隱密山洞躲藏,煙霞她換上我的外衣往林子逃……」

  他們都是為了她,拚了命想讓她活下去。

  「阿龍這驢蛋,他不曉得該護的人是你嗎?竟然把你一個人擱下。」墨盡日一招流虹飛霧,將黑衣人逼退十步之距。

  「是我求他把人藏起來,當時我身邊還有煙霞及七、八名負傷的親兵。」阿龍以為她安全無虞,這才肯稍離片刻。

  誰知阿龍才一走,更多的黑衣人攔住退路,不識路的他們只好慌忙奔逃,喬裝成她的煙霞雖引走了大半追兵,可是仍有少數的黑衣人要將他們滅口,疲於奔命的他們累得無力抵抗,且戰且退的被逼到懸崖邊,茫然絕望得不曉得該何去何從。

  那時她十分痛恨自己學藝不精,若是有墨盡日的身手,她必能應付惡徒,不讓身側的人再有傷亡。

  「哼!一樣蠢。」都在生死關頭了還顧及別人的死活,她的善良用錯地方,不但於事無補,還讓自己置身險地!

  「又有箭射來,你……你不要顧慮我,先保全自己。」她看太多死亡了,真的做不到再有人死在面前而無動於衷,她的心不是鐵打的,還有人性。

  他不屑地輕哼兩聲,「婦人之仁。」

  「我的確是女子,有仁善之心並不為過。」看著他流血的肩膀,她心口抽了又抽,眼前漫起了水霧。

  「但你先是鳳瑤國的邀鳳公主,而後才是女子,你沒有軟弱的資格。」他語氣沉肅她本末倒置了,沒有皇家兒女的擔當。

  「我……」她噎了噎,說不出任性的話,他的話重重地打醒她身為公主、身為使臣的責任心。

  「振作點,別丟了你鳳瑤國顫面,這一次我不一定救得了你。」他沒有把握同時對付持刀、拉弓欲射的對手,他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更別提身後就是懸崖。

  「……你盡力,我……」亦是盡人事聽天命。

  十箭忽至,墨盡日擋下了,但是左前方出現空隙,一把彎刀襲向左臂,幸好,一柄削鐵如泥的短刃適時一擋,他眼角余光瞥見,身側的鳳棲嵐抿唇,表情堅毅不屈。

  即使兩人合力,刀箭齊下仍讓他們頗感吃力,兩人不住後退,幾乎逼近斷崖邊緣。

  底下大江翻出白浪,可見尖銳大石,若是失足墜落,生還的機會不大。

  只是,他們別無選擇,當無數的利箭再度飛向兩人時,腳下的石塊突然崩裂,一雙身影筆直落下,墨盡日使盡全力想拉住往下掉的鳳棲嵐。

  好不容易捉住她,他使盡全力試圖將她拋向橫出峭壁的大樹,不料,一道雷聲在耳畔炸開,他反射性的手一抖反而將她拉向自己,吃痛的低呼響起,他和她額頭碰額頭撞個正著,緊貼的雙唇吞吐彼此的呼息。

  他愕然。

  而她昏厥。

  在雷光一閃的瞬間,鳳棲嵐感覺身子變輕了,好像飛起來了,卻又有一股力量將她往下拉,陷入黑暗前她瞧見緊閉雙目的自己。

  「到底死了沒,到底死了沒?我還要拿她的屍體向王爺交差。」似男似女的聲音帶著一絲焦躁,男子十分不安地在藍玉地板上走來走去。

  「急什麼,都死絕了,一個活口也沒留下。」悴!真是沉不住氣,虧他還是坐擁良田萬審的高官,深受小皇帝的信賴。

  「話不是這麼說,總要看到屍體才安心,凡事沒有絕對,要是有個萬一,牽連的人可不少。」他還不想事情敗露,平白丟了一條生財之道。

  身看胡服的大光頭嘲笑他的畏縮。「人都被亂刀砍得稀巴爛了,無法從面容上辨認,倒是那身衣物挺名貴的,足以讓你大做文章了。」

  一百名親兵,兩名隨身侍女確定死亡,但墜崖的公主肯定找不著了,從那麼高的懸崖摔下去哪有全屍可尋,早就沉入浪濤洶涌的水里屍骨無存。

  他的人曾試圖沿著峭壁往下尋找,但下不到一半就被鋒利尖石割得傷痕累累,連身手嬌健的習武者都無法應付如此險峻的山壁,何況是細皮嫩肉的小女人,輕輕一碰恐怕就碎了,哪還能找到半點碎肉殘骨。

  根本是強人所難,他上哪弄具完整的女屍,帝都的禁衛統領柳云風軍紀甚嚴,守備嚴謹,他想隨便般個女人充數可是困難重重,要是被捉住了小尾巴,他插翅難飛。

  入京以來,他一直避著那個人,寧可隱身暗處也不和對方打照面,他們曾在國宴上碰過面,一旦狹路相逢便會被認出他是何人。

  「我說哈魯將軍,你帶來的那些人是怎麼辦事的?殺人不過手起刀落,怎會把臉割花了,他們殺紅了眼不成。」認不出誰是公主,找不到屍體害他提心吊膽,老是覺得不踏實,似乎有些事沒做全。

  一點點小批漏就有可能釀成巨災,攝政玉那人精得很,想要瞞過其耳目可不簡單,他戰戰兢兢地經營多年才有今日的地位,要在攝政玉眼皮底下搞鬼得先做好赴死準備,要不落到他手里,他整治人的手段會讓人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脫。

  壯得像座山的哈魯露出精壯上臂,哈哈大笑,「刀劍無眼,誰能保證一刀一顆腦袋,難免砍得順手多砍幾刀,一不小心就砍爛了。

  「……蠻子就是蠻子,低俗粗鄙……」面白如玉的中年男子嘀咕兩句。

  「你說什麼?」哈魯耳尖聽見「蠻子」二字,臉色倏地一沉,怒目瞪視,語氣兇狠。

  「呢,呵呵呵……哈魯將軍聽錯了,我哪有說什麼,你英明神武,力拔山河,隨便伸出兩根指頭就能將我掐扁,我哪敢多說一句不是。」中年男子假意奉承,心里臭罵蠻子無狀,粗鄙得難與天朝之人相提並論。

  騰龍玉朝是泱泱大國,能人輩出,禮教謹嚴,豈是北蠻能望其項背,而他小小的出賣不會損及國之根本,頂多是讓君王多了點煩心事而已。

  要不是小皇帝年紀漸長,攝政玉還政於皇,讓皇上慢慢摸索政務,學著當個仁善愛民的好皇帝,他也不會動了撈點好處的心思,讓自己踩上高位,進一步走入朝政中心,翻云覆雨。

  若是攝政玉還在朝堂上掌控一切,他還真不敢有絲毫動作,光是鬼靈精怪的小世子就教人頭痛不已了,更別提他運籌帷帽的老子,大的精,小的古怪,父子倆都讓人捉摸不定,著實是一大威脅。

  幸好他們都對朝政不感興趣,將其視為燙手山芋有多遠離多遠,一等皇上親政便諸事不理,全心在商道上發展,他才有機會出頭。

  「知道就好,不要妄想兩邊得利,要不是有我北蠻的扶持,你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他的官位有一半是用北蠻的銀子砸出來的。

  「噓!小聲點,謹防隔墻有耳。」中年男子神色慌張地站起身,仔細看四周是否有弟子走過。

  這蠻子未免膽大包天,說起話來毫無遮掩,真當此地是未開化的蠻夷之地,由著他態意妄言,簡直是目空一切了。

  穿著灰衣道袍的中年男子暗抹冷汗,輕吁了口氣,面色微微恢復平時的從容。

  他只是貪財,並無謀逆之意,骨子里還是忠於騰龍玉朝,不敢心生反意。

  「怕什麼,里里外外都是我們的人,你這見又是偏僻的城郊,未有皇命不得入內,我們北蠻勇士就在天子腳下也無人發覺。」一說完,哈魯哈哈大笑,頗為得意地一摸光溜溜的腦袋,一拍光頭。

  他們化整為零的潛伏在帝都附近,平時出沒做道觀弟子裝扮,一頂道士帽蓋住剃掉一半頭髮的腦袋,平時低著頭走路,只要不開口說話,誰又能分辨是何國子民?

  王爺的策略相當高明,稍稍動了點手腳他們便能大搖大擺地走在騰龍國街上,一舉誅殺了鳳瑤國使臣,使兩國起嫌隙,無法順順當當的結盟。

  殺人他拿手,調兵遣將他可是一籌莫展,好在北蠻出了天神一般的王爺,用兵如神,善於謀劃,讓北蠻勇猛的士兵更是所向披靡,鮮少服人的他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直呼草原上雄鷹。

  「怕你得意忘形呀!邀鳳公主一行人在我騰龍境內慘遭殺害,我朝皇帝不可能不派人追查,短期內不利將軍你的諸多行動。]一連串的盤查和搜捕不可避免,北蠻人特有的壯碩體型格外醒目,一旦在外走動便易成為目標,引來官兵的搜查。

  哈魯是北蠻將領,東窗事發後大可潛回北蠻,當然可以毫不在乎,可是他的基業全在騰龍,要是一被發現和北蠻有所勾結,他多年苦心將全白費,還落個通敵叛國的莫大罪名。

  「放心,我一手訓練的精兵干得俐落,不留下半絲線索,加上有王爺填密的戰術,根本查不到我們頭上。」箭矢用的是南風國精鑄的鶴羽,純鋼打造的彎刀來自騰龍國,每一細節都精算得天衣無縫。

  北蠻是遼闊的沙漠和一大片低頭不見牛芋的大草原,少有山岳和湖泊,百姓生活困苦,本身不產鐵卻逞勇好鬥,因此把野心投向盛產鐵礦的鳳瑤國欲先將之納入版圖再並香騰龍,獨享物饒豐富的土地。

  他們此刻欠缺的是時機,大軍物質已然備齊。

  「別到最後把我拖下水,王爺可是跟我保證過只取鳳瑤國,不會有所異動。」他也得一防,不能由著人擺布,否則狡兔死走狗烹,沒能有個好下場。

  哈魯眼露輕蔑地朝身後的侍從一彈指,一箱黃澄澄的金子立即送至中年男子面前。「這些夠了吧?買你對騰龍的忠心。」

  一看到閃得刺眼的黃金,他笑得嘴都合不攏。「王爺如此厚愛,我自當肝腦涂地,絕無二話。」

  「小皇帝那邊……」

  中年男子瞇起的小眼睛滿是貪婪,毫不掩飾對金錢的渴望。「七星運行,國之昌隆,紫微日出東方不宜出兵,我朝皇帝親政未久,對五行推算之術頗為在意。」

  「好,拖住他,別妨礙王爺用兵,大業若成必再備上厚禮一份,你可要好好表現。」哈魯神情更加不屑。果然是貪利小人,一小箱金子就能讓他哈腰效命。

  「一定,一定不負王爺所托,我……」急促的腳步聲趨近,他收起滿臉的餡媚笑意,正色莊嚴地朝門外喊道:「誰在廊上奔跑?」

  「師父,是弟子清風,皇上有旨命師父即刻進宮,有要事相商。」藍衣長袍的小道士端跪門前,神情恭敬。

  「為師知曉了,盼咐下去,備轎。」不會又和皇后吵架了吧?這對少年夫妻感情雖融治卻愛鬥嘴,常常吵得一發不可收抬,得靠他去排解。

  「是。」清風應聲離去。

  中年道長一拂灰袍,朝哈魯將軍一抱拳,信步走出禪房,「正大光明」的金漆匾額高掛墻上。

  此時,在鳳棲嵐及墨盡日墜落的懸崖邊,出現一道月牙白身影,長發以一條玉帶系於身後,衣袂隨風輕揚,目光淡然地望著懸崖底下。

  驀地,此人做了一件教人難以置信的駭人舉動,竟然尋死般的縱身一躍,直往崖底墜去。

  只是此人武藝過人,手足輕巧地避開尖角利石,借力使力掌拍腳踏石塊緩和下沖的力道,使己飄然落地,身上的衣物竟無一處割裂,安然落於微泛鐵色的崖底。

  白浪奔騰,江水蜿蜒流向山林盡處,人影一刻不停留的再度施展絕妙輕功,一路順流奔馳,不見停頓,原無表情的臉上也出現急迫。

  急行約一個時辰左右,一道暗紅引得目光停駐,再定睛細看,紅色清晰無比。

  [公主……」來晚了嗎?

  她生,你生,她亡,你亡一

  主人的聲音猶在耳際,不敢稍忘,這條命是為了邀鳳公主而存在。

  指尖有點顫抖,身著月牙白長袍者飛掠河面,來到半身浸泡於水中,臉面趴伏沙礫的女子,修長指頭按上脖頸,屏氣凝神地感受青白肌膚下的脈動須與,緊室的呼吸微微恢復正常,微抿的嘴角揚高。

  幸好來得及,未辜負主人的托付。

  只是,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是怎麼回事,居然膽大妄為地緊抱公主鳳軀,即便昏迷仍不肯放。

  罷了,看在他拚死救了公主一命的分上,索性也撈上岸吧,也許他是公主的福星。

  人影動作輕柔地將昏迷不醒的公主移至陰涼處,喂食祛寒避毒的藥丸,再以河水清洗傷口、抹上膏藥,稍稍為她打理不堪入目的凌亂外表。

  而後才粗暴地將滿身是傷的男人拖到一旁,地上的礫石在他身上刮出了不少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了白衣人肘側的一朵白蘭。

  不為男子傷勢做任何處理,白衣人又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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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 18:44: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痛。

  很痛。

  非常痛。

  椎心刺骨的痛,身體好像被撕開,四肢已然折斷,胸口有滾燙的火焰在燃燒,燒得她神智幾乎灰飛煙滅,痛苦難當,靈魂仿佛離體,氣力消耗殆盡

  渾身發疼的身軀異常沉重,想翻個身、抬抬臂都十分困難,仿佛壓了千斤重的石頭在上頭,她連喘息都疼痛,口中滿是血腥味。

  好累、好痛、好疲憊,思緒渙散的鳳棲嵐微掀的眼睫緩緩睜開,眼前的昏暗是夜的深沉,她讓目光適應黑暗,試圖想起發生了什麼。

  夜風輕拂,微冷的感覺帶來一絲清明。

  她想起在崖頂上的遭人圍殺,落崖時的驚懼和絕望,以及那一道朝她飛來的身影,他結實有力的臂膀緊緊擁她入懷,以自身軀體護她周全,撲通一聲,激起了白浪,她和他沉入水里,冰冷的河水淹過口鼻,離死亡很近……

  咦!等等,墨盡日呢!他也死了嗎?

  她急著要起身尋找,此時一股莫名的熱氣從丹田升起,讓鳳棲嵐勉強的支起上身,她極目張望欲找尋一同墜崖的玄衣男子,她有太多話想向他說,感謝他維護自己的情義。

  但是,她沒看到高大的男人,反而看到了……

  她自己?!

  「啊一」

  一聲尖叫響徹云霄,昏睡中的墨盡日被吵醒,他閉眼皺眉一臉不耐煩的低吼。

  「吵什麼吵,大半夜不讓人睡相當缺德,女人就是愛大驚小怪……」

  呃!不對,剛剛的尖叫聲好像是男人的粗嗓,而此時他發出的低柔嗓音軟而甜膩,似乎是……女子的聲音?

  「你……你……」鳳棲嵐臉色驚恐,全身發顫地指向他,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怎麼了?吞吞吐吐的干什麼……」他神色一變,按住原本該有突出物的喉頭。他的聲嗓變了?!

  「……我……我的身體……」那是她的身子,完完整整的,沒受什麼傷,可是……卻離她一臂之遙?!

  「什麼身體,你受傷了不成。」墨盡日的腦袋變遲鈍,他猛一抬頭竟發現另一個「墨盡日」坐在眼前,眉頭上的傷疤和他的如出一轍,肩上有血,受傷之處和先前所受的傷完全一樣。

  他僵住了,臉上微露困惑和一絲絲不確定,他隱約感覺到有什麼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我……我死了?」不然又不是照鏡,怎能看見自己的身體?更怪的是,說話時怎麼又是女子的輕嗓,甜得膩人,堂堂一個大男人怎能有此娘兒味。

  鳳棲嵐卻明白了一件事,快哭了,卻又不敢哭出聲。「你……你好像在我的身體里面,我……我好像變成男人了。」

  大腿間的異物讓她一動也不動地僵直身子,她慌亂得眼有濕意,硬咽著不讓眼淚滴落。

  「什麼?」他驚得差點跳起來。

  她成了男人,那他不就……墨盡日虛汗直冒,難掩慌色地重抽幾口氣,他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一切沒變,這只是虛驚一場,天底下不可能發生這麼可笑的怪事,純屬幻覺。

  但是他一瞧見抹著汗的手白白嫩嫩、小了幾寸,自以為的鎮靜飛了千萬里,他兩眼瞳大如銅鈴,面色泛白,一雙杏仁似的水眸布滿駭然。

  這……這是什麼鬼,他練劍的手怎麼變小了?本該長滿粗繭的大掌竟變得光滑如玉,凝脂般細膩。

  他心跳如擂鼓地往下瞧,衣衫下是隆起的渾圓,淡淡的女子幽香引人遐思,好像不盈一握腰身,白皙勝雪的肌膚……

  天殺的,他丐幫幫主墨盡日竟成了一名女子?!

  鳳棲嵐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滾落,在剛毅的男人面孔顯得十分突兀。「我們似乎交換了軀體,你變成我,我變成你,我們……嗚……會不會變不回來……」

  「不許哭」墨盡日煩躁地大喝,沒法忍受「自己」哭得梨花帶淚,像個女人似的柔弱嬌媚。

  「我……我也不想哭啊,可是止……止不住,我好害怕……」她不要一輩子就是這樣子,女兒心男兒身。

  看她頂著男人的臉哭得抽抽噎噎,他不由得狠狠打個冷顫,想大吼又瞥扭地走過去,伸出手碰碰她肩膀。「我會想辦法的,不會一直……不要用我的臉哭,哭起來很丑。」

  那是他的臉,平素冷硬嚴峻,如今滿是涕淚,剛中帶媚,一絲女態外露,他看得酸液上沖,直想吐。

  「……是你長得醜,和我無關。」鳳棲嵐用力擦去淚水,扭捏地一撇頭,不看自己柔媚中有一絲冷冽的嬌顏。

  「我長得醜?」柳眉輕挑,嬌美中帶了一絲冰冷。

  「總不會比本公主美吧,你一個男人計較什麼?」她沒好氣的嬌噎,薄唇微噘著。

  「美色誤國,姿容再出挑也不過是一具臭皮囊,百年之後你我同是一副白骨,是美是醜又如何。」美人多嬌也禁不起歲月的摧殘,過往恩寵轉眼成空。

  「的確很臭……」她小聲地說道,皺鼻燮眉。

  「誰臭來著,身上都是血,從百丈高的懸崖摔下來,又在水裡泡了大半天,身體哪有不發臭的道理。

  看著全身血污的男子身軀,墨盡日忽覺怪異。兩人同時墜谷,為何他本來的身體血跡斑斑,狼狽不堪,傷口皮肉外翻,猙獰可怖,還有發腫潰爛的現象,可為何這具女身衣衫卻整整齊齊,連細小刮傷都做了包扎。

  難道路過的人救起他們?

  先不說這荒山野嶺有沒有人路過,那人為何救人不救到底,只重女輕男地為女子上藥,吝於處理他見骨的傷?

  墨盡日不失敏銳地察覺異狀,但他未向鳳棲嵐提及,畢竟事態不明,他不想她思慮過重,更加恐慌,讓同樣落難的兩人處境更為艱難,他也陷入震撼中。

  「我想沐浴,身上又臭又粘很不舒服……」她手微撐地面,試圖起身,卻扯到傷處,「噢!好痛……」她面色白得像紙,咬牙忍受撕裂的痛楚。

  「小心。」他上前一扶,皺起眉看她。這是該由他自己承受的傷痛,那嚴重的傷絕對不是一名纖弱女子能忍受的。

  「墨盡日,我很痛……」她又想哭了,接連的打擊令她無比脆弱,皇家嬌養的鳳凰女何時受過這樣的苦難。

  他心口莫名一抽,軟下了語氣,「你先不要動,躺好,我去找干柴升火,暖了你的身子,然後再弄些拿藥來,你保持清醒不許睡著,我很快就回來……唔!」

  大步一邁,他正面一跌撲到地上,他忘了此時的自己是女兒身,仍像男子一般昂首邁步,不慎踩上了煙紗長裙。

  可走路只要小心點就好,最教他難以適應的是女子的纖弱,公主的身體哪做得了粗活,細如春藕的手臂哪能搬動一些樹干,累得他只好多跑幾趟撿抬枯枝落葉。

  很快地,升好火,墨盡日也喘息不己,暗忖女人的身子真柔弱,換成是他自己的,日行百里也不見臉紅氣喘,她的纖柔十分不便。

  稍作歇息後,他又起身在附近的雜拿叢找尋治傷消腫的藥草,拜喬翊所賜,他對藥草也稍有涉獵,因為每回喬翊離家出走總會帶上幾本醫書,然後十分無賴地央求他讓丐幫弟子代為找尋藥材,因此他獲益不小,不只尋常的藥草療效皆知,還認識了不少罕見藥草,這對長年在外的他大有益處,武林人士總免不了打鬥受傷,能自救最好,省得欠師弟人情。

  「你忍一下,會有點痛……」他以草葉當成碗,盛了清水先喂她一口,而後用剩余的水清洗化膿的傷處,並狠心地以燒紅的短刀挑破腫囊,擠出膿血。

  「唔!」她痛得咬破嘴唇,額上冒出點點汗珠。

  「凈身的事等天亮再說,你忍一忍,藥性透入體內需要一夜,一碰水就前功盡棄。」墨盡日在傷口敷上拿藥汁,他嘴巴叮囑,心神卻有些飄移。和她潔嫩玉手一比,他的皮膚簡直不堪人目,粗糙且失去光澤。

  看著瑩白小手在健實的男性軀體來回滑動,他心中生起一絲異樣感受,純然的潔白和布滿風霜的黝黑,在月光下竟是如此強烈的對比,好似天與地,云與泥,格格不入又十分順眼。

  「墨盡日……」她突然雙頰飛紅,欲言又止。

  他沒看她,只想盡快處理好傷口,別再胡思亂想。「我知道很疼,你先睡一下就不疼了。」

  「我是想……」她說不出口,十分難為情。

  「你想怎樣?」他似笑非笑的挑眉。

  「就………尿意……我好像快憋不住了……」她早就想說了,只是遲遲開不了口。

  「尿意?」他一怔。

  「這是你的身體,你應該曉得怎麼宣泄。」鳳棲嵐咬著唇,好不羞搬地垂眸。

  「宣泄……咳、咳,我的確比你清楚……」他別過頭肩頭一聳一聳地抽動。

  「很好笑嗎?墨盡日」他分明在取笑她的手足無措。

  「不……不好笑,我在想該如何幫你宣泄。」他隱忍笑意,思索著要怎麼下手。

  鳳棲嵐氣悶地一瞪。「那你快點,要是弄濕了你的衣衫我可不管,那是你自作自受。」

  「可是現在使用的人是你,一身尿騷味可不是我。」看到她惱怒的神情,他原本的憤憊消了一半,只覺好笑。

  「墨盡日,你幸災樂禍。」可惡的男人,他最好不要有有求於她的一天,否則她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我是呀!你咬我不成。」他伸出藕白手臂,惡意地在她眼前晃動,一副隨她愛咬不咬的樣子。

  「你……」她氣得漲紅臉,眼眶泛淚。

  「不許用我的身體落淚,難看,你把手繞過你自己的細肩,我扶你到樹後頭,什麼都別看,閉上眼睛。」唉!不是自己的身體真麻煩,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挺重的。

  鳳棲嵐乖乖照做,思緒不停轉動。什麼你的、我的,都快有點分不清到底是誰了,男子的身軀里是一名女子,女兒身裡藏著昂藏男兒,軀殼裝著陌生的魂魄,誰也無法理解老天究竟開了多大玩笑,竟讓他們交換了彼此的身軀活了下來。

  要是魂魄永遠裝錯誤的身體裡呢!她該怎麼辦?

  她不敢再想下去,雙目一合上,五感更敏銳,她聽見窸窸窣窣的寬衣解帶聲,腰帶被解開,長褲褪至膝上,一只手………呃,她的臉又紅了,熱得像要燒起來,被碰觸到的地方抖了一下,她的不,他的身子明顯一顫,喘氣聲由口中逸出,她覺得熱,有一股火燒灼得厲害。

  「快點呀,你不是很急。」墨盡日一手攙扶沉重的身體,一手扶著傲然長物,臉上莫名微帶暈紅。

  「我……我不知道怎麼做……」她嗓懦。

  墨盡日有被雷劈中的感覺,牙齒咬得死緊,許久才道出了一句,「照你平常那般,心里想著排出去自然就泄了。」

  「可是……」很怪,多出來的部位不受控制。

  「別再可是,快點!」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說出有損男子驕傲的話。

  「我……」被他一喝嚇到,瞬間解放。

  「鳳棲嵐,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黑著臉,手上衣上有幾點可疑濕痕。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忘了我看不見,是你叫我閉上眼睛。」他好像很火大,把本屬於她的柔嫩嗓音壓得極扁。

  被噴了一身的墨盡日聽她這麼一說,也根本怪不了她,誰教他閃得不夠快,還當是身手俐落的男兒身,渾然忘記這具軀殼沒有高深的內力,他提氣一退,雙足卻還定在原地,半步也不曾移動。

  鳳棲嵐又聽見一陣窸窣聲,衣服被穿好,墨盡日卻沒扶她走回去。

  「墨盡日……」他不說話令她很不安,伸手捉住柔細手臂。

  「我摘了幾粒酸果暫時墊墊肚子,一會兒你可能發燒,保存點體力好應付。」他語氣有些擔憂,希望她撐得住。

  若是平常,他會一把抱起她送到火堆旁暖身,可是此時的他只能扶她慢慢走,男女身體上的差距他這一刻才深刻的體會到,不是女人愛裝柔弱,而是她們真的很嬌弱,手小、腳小、力氣小,說得誇張些,男人的一雙手臂都比纖腰粗。

  以後他不能再嘲笑女子無用,因為天生的差異讓她們居於弱勢,她們也是萬般的不情願。

  唉,走得真慢。這一雙小腳邁不大步呀!

  「晤!真香……」

  細碎金光透過樹葉的縫隙酒落在眼皮上,有些微燙,輕輕喚醒沉睡中的人,長長的眼睫眨了眨,一點一點的睜開黑色琉璃般的瞳眸。

  先是感覺到痛,爾後是一股香氣撲鼻而來,眼神迷茫的鳳棲嵐打量四周景致,一時間沒想起發生的事,她只感到異常疲累,全身力氣仿佛被抽空了,她連以肘拄地起身都倍感吃力。

  她怔了怔,望向遠處的浮云,墜崖時她也看到一片的朗朗晴空,忽然間,所有的記憶一涌現,擠滿了她疲憊不己的腦子,一幕幕的血腥、一幕幕的驚險、一幕幕的難以置信全由眼前掠過,讓人手腳發冷。

  再低頭一視,她苦笑。原來不是夢,粗壯的雙臂,結實的胸膛,強而有力的雙腿……莞謬得讓她覺得好笑,她竟然成了男人……

  「你醒了?」

  仰起頭,朝發聲的方位望去,逆著光走來的纖柔身影何其熟悉,騁婷綽約,撼撼生姿,是她的身體,裡頭的靈魂卻不是她。

  「我們變不回去了?」她澀然問道。

  「別想太多,天下事無奇不有,船到橋頭自然直。」多想無益,徒增苦惱,平靜下來才能面對它。

  鳳棲嵐苦澀一笑。「女王還等著我回國復命,北蠻的威脅尚未解除,而騰龍國的皇帝我要如何見他?」

  以這副男兒身軀自稱是公主嗎?豈不怡笑大方。

  「順其自然,以你現在這副模樣,還是先養好身體再說,其他的事想做也做不了。」

  她笑得無力。「有什麼好吃的,我聞到香味了,肚子直打鼓似乎餓了許久,我想我可以吃下一頭牛。」

  苦中作樂,總好過於味悲苦。

  「牛沒有,雞一只還在土里炯,我烤了魚,有些燙舌,慢慢吃止止饑吧」墨盡日用草葉包了一條烤魚,送到她面前。

  「雞在土裡?」接過魚,她不解的問。

  能吃嗎?

  看到她懷疑的眼神,他不點破,故弄玄虛的說:「等會你就曉得了。你燒了一天一夜才退燒,除了少許的水未進米糧,會餓實屬平常。

  「什麼,我燒了一天一夜?」難怪她全身沒力氣,筋骨酸痛,虛弱得連坐著都累。

  「這還全賴我平時勤於鍛煉,筋骨強健,加上傷口也未再惡化,才能這麼快退熱。」其實若是運氣調息會復原得更快速,只需兩、三個時辰便可退燒,可惜她不會運用。

  「難為你了,一個人要照顧我還得張羅食物,真是過意不去。」她小口地咬著魚肉,入口的滑嫩鮮甜令她雙眼一亮。

  這是魚?!

  為什麼比她以前吃過的還美味,鮮美仍在,又多了淡淡的清甜,舌尖一舔便化在口腔。

  墨盡日好笑地晚她一眼,「我用你的身體照顧自己何來為難,難道我能丟著不管,用你的模樣當女人。」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最起碼要感謝你在八角亭的搭救,你我素昧平生,僅因阿龍而有所交集,換成他人早已抽身而出,無視慢天血雨的屠殺……」她的命是他保下的,她懂得感恩圖報。

  「話真多,吃。」他又扔給她烤熟的山芋,止住她長篇大論的感恩,他不聽浮誇的虛言。

  「墨盡日,你讓我說完會怎樣,我只是想表達一下謝意」他非要激怒她不可嗎?她的冷靜盡毀於他手。

  他冷哼,哼聲嬌脆,「看到那張臉吐出溫情的話,我會吐。」

  真不習慣這聲音,軟得像豆腐似,毫無男子氣概。

  「你耍什麼瞥扭,這是你自己的臉,打你出生看到這歲數,還能看到厭嗎?」她才滿腹不甘咧,瞧她身子白皙的纖纖十指被他凌虐成什麼樣,又是刮痕又是破皮的,尾指指甲削去了一大半。

  「不是厭惡,而是你的神態太嫵媚了,一個大男人臉上出現女子的嬌羞,能看嗎?」他幾乎不敢看,怕失手掐死自己。

  「我……」他說的也沒錯,她是該收斂點,學著當一回男人。鳳棲嵐剝開烤焦的外皮,張口一咬……「咦!這是什麼?軟綿滑順,清香甘甜。」

  「芋頭。」市集賣的大了些,山里野長的較小。

  她驚訝的睜大眼。「我在宮裡吃的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拔絲甜芋,可是口感沒它綿細,你是怎麼弄的?」

  他失笑暗嘲,果然是好命的公主。「重點在土質、木頭、火候大小,沒什麼特別的,將山芋包在芋葉中再裹上合水分的軟土,埋入有果香的炭火灰燼中,火不用太大,但要烈灼,讓熱度透過芋葉滲入芋肉,最後外皮焦黑肉松軟,帶著芋葉香和果香。」

  「你好像很懂得吃?」也不管芋頭還燙看,她迅速吃完,看他手中還捧看一顆香氣四溢的山芋,她不自覺地舔了舔唇,露出垂涎目光。

  「多走幾趟蓮香樓你也會變老饕,里頭的菜色讓你想忘也忘不了。」想不記得都不行,某人把他當奴隸,一推出新菜肴便強迫他試菜,還得說出個好壞。

  想起那無法無天又對他予取予求的女人,墨盡日面色一柔,陷入回憶,連手上的烤山芋被搶走了沒察覺。

  她邊吃邊說:「蓮香樓?」那個名聞遐邇的百菜大家。

  「等出了這飛鵝山,我再帶你去嘗一嘗。」好久沒去瞧一瞧了,七兒當了靖王妃後已退出管理酒樓,只偶爾才會在推出新菜時露露臉,招攬食客。

  「你說得很熟悉似的,蓮香樓是你開的不成。」看到自己的臉露出一副懷念又有些惆悵的神情,她心裡有股怪異感受。

  墨盡日撥動燒紅的土堆,露出紅土包住的圓球。「小三兒是少東家。」

  「他不是乞丐?」她訝然,又想起初見喬翊時他說的話。

  「看他談吐和舉止,你認為他像乞丐?」小孩子愛玩愛鬧罷了。

  小三反應機敏,談笑言詞不若吃過苦的乞兒會說的。「他連我也騙過了,我真的沒想到他是真的小少爺,原以為他是出身家道中落。

  「人不可貌相。」墨盡日輕哼。

  那小子是純真面容狼狠心智,太早接觸不良長輩,身側又充滿奸狡巧智之輩,最終有樣學樣成了小人精。

  更別提喬小三背後靠山好幾座,靖王妃是他姑婆,他爹喬灝還是攝政玉,加上皇帝小叔叔,他還能不橫著走嗎?

  「我吃不下了,你不用再拿給我。」她今日所食已超過平日食量,再吃就太撐了。

  「相信我,你絕對吃得下。」自己的身體他最清楚,幾條小魚、幾顆山芋填不滿無底深淵。

  鳳棲嵐吃得勉強,但是如他所言,肚子毫無飽足感,依然咕嚕叫,尤其是他敲碎圓形泥塊,隱隱飄來的肉香味讓她反常地直咽唾液,舌頭著魔似地蠢蠢欲動,嫌他動作太慢。

  「是雞嗎?」好濃的香氣,包裹在蕉葉裡,帶著濃郁香甜的誘人氣味。

  「是叫化雞,乞丐吃的美食,是七兒……一位朋友的拿手絕活,專門為乞丐料理,無須太多的調料,就吃它的單純。以泥土包住雞身,封住天然湯汁,肉質鮮美而嫩滑,入口即化,純粹簡單,不費工夫……」他撕下一只雞腿讓她先嘗。

  其實在過去一只雞剛好能滿足他一個人的胃,可是他此時的身體是小烏胃口,光塞幾個烤物就飽了,讓他望雞興嘆,少了不少口福。

  他轉念一想,她吃也等於他吃,喂的是男人的胃,而且她吃多,傷口復原得也快,養足了氣力才好上路,鳳瑤國使臣車隊遇襲一事,應該鬧得沸沸揚揚了,朝廷不會坐視不理,任由兩國交惡,遂了北方蠻子野心。

  「吃慢點,小心噎看……」狼香虎咽的模樣太難看了,虧她還是公主,吃起東西來活似餓了數天的難民。

  想到這,墨盡日忽地一窘。他們不就在逃難嗎?身無分文又沒帶干糧,一身臟污,沒半分體面。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燙給我水……這是我吃過……呼、呼、最好吃的叫花雞……」她回國以後一定要叫御廚學會這一道菜,教人百吃不厭。

  吃得肚子有點過脹後,正在休息的鳳棲嵐才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倏然轉頭,黑幽雙眸睜得又大又圓,驚恐不己的瞪向他。

  「你……你怎麼解決……排便問題,還有我的身體,你洗過了是不是,你全都看了,還……還……」她聲音慌亂。

  在收抬食物殘渣的墨盡日頭也沒回的說:「從頭摸到腳,無一遺漏,你想問的是這個?」為了照顧她,他一夜沒睡,趁她燒退未醒之際才到附近河裡泡了澡。

  「……」她完全呆滯,說不出話來。

  墨盡日卻是滿不在乎地將灰燼掩埋,輕輕拍掉手上灰塵,小腳一移,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說:「你該考慮的是如何將你我換回來,以及鳳瑤國丟失邀鳳公主會有什麼作為,更重要的是北蠻大軍不會等你,你想過該用何種方式說服騰龍皇帝和你的國家結盟,共逐蠻子嗎?」

  「我……我……」她心裡亂得很,毫無頭緒。

  「現在我教你幾招自保的招式,運用我體內的內力適時出招,危急時還能救你我一命,你牢牢記住了,你定下心,先打坐,氣從丹田,運行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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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 18:44: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看我這樣可行嗎?會不會很怪,我覺得雙腿好像快打結了,你把我盯緊一點,要是看我快跌倒了就趕緊扶我一把,我出丑你也難看,記得提醒我板起臉,不要見人就笑……」

  男人粗嗓透著慌亂,大手拉扯了下前面的小乞丐衣袖。

  小乞丐壓根不理他,自顧自的前行,若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小乞兒衣衫雖然破爛,面容略帶臟污,卻是長得明眸皓齒,水靈眸子像水晶般晶燦,如果笑一笑,肯定使人如沐春風,偏偏他冷著一張生人回避的臭臉,渾身散髮出的冷冽氣息有如北風,讓人一靠近就遍體生寒,以為置身雪花片片的臘日。

  而他身後縮著身子的大個子故作冷漠,眼神卻透出不安,仿佛誤闖狼窟的小白兔,不時驚惶地扯扯粉面小子的袖口,有一次差點扯掉他整個袖子,一副非常依賴他的樣子。

  很突兀的兩人,引來不少關注的目光,不過沒人敢看得太久,因為杏色美眸一瞪,馬上有被凍住的錯覺,本能地連忙轉移視線。

  「你的腳好大,一步邁得老遠好不習慣,好粗的手,你看這繭塊多硬,如果能上點百花玉露膏就好了,還有這把劍真沉,一定要帶著它嗎?太陽好大,要不要休息一下,曬傷了皮膚……」她用了一年的玉蜂漿才養白的雪朕,她可舍不得又曬黑了,她雖然有「驃騎女將軍」的美稱,但還是公主、是女人,所以還是很注重保養的。

  鳳棲嵐忍不住叨念。走在繁華似錦的帝都街道,往來百姓盡是陌生面孔,她心裡有強烈的不安,很怕別人看出這具身體的古怪,手腳僵硬得不知怎麼正常走路,她為尋求肯定,不知不覺中話越說越多,她不知道如何停下來,要是嘴巴不動個不停讓自己分心,她很容易同手同腳。

  「夠了,你的嘴不酸嗎?」她再喋喋不休,他會狠下心給她一拳,教她痛到沒知覺。

  「墨……小墨子,我慌張啊,你沒看見我直冒汗嗎?帝都裡認識你的人應該不少吧,我要不要跟他們打招呼?」不能笑、不能笑,要嚴厲,要冷著一張千年不化的冰臉。

  可是好難,她的臉快僵住了,好不舒服。

  「第一,不用。第二,誰準你喊我小墨子?」粉顏驀地一沉,森冷得讓人直打哆嗦。

  又是「小墨子」,他這輩子到老死都擺脫不了這個稱謂嗎?每個人想到的只有「小墨子」三個字!

  「可我也不能喊你的名字呀,現在墨盡日是我,我是墨盡日,總不好再沖著你喊『自己』的名兒吧。」那多奇怪。

  小盡子像小「鏡」子,小日子,喊起來也很怪,還是小墨子順口。

  「你可以不喊。」他一點也不介意。

  墨盡日想磨牙泄憤,可這口編貝白牙嬌貴得很,他稍一用力便疼痛難當,彷彿嫩肉嬌牙不堪折磨,他一咬就恨恨地鬆開。

  算她狠,從頭到腳養得嬌嫩,粉足雪臂讓他想掐出個青印都下不了手,唯恐日後那些閑來無事的「家人」會撻伐他到永無寧日。

  其實她算是可取的,遇到常理難解釋的重大變故慌亂是難免的,難得的是她很快鎮定,接受身上的莞誕事,思索解決之道,不像一般女子慌得只會哭泣,攀住浮木似地要旁人解決,一點力也不肯出的等人擺平一切,再歡天喜地以身相許,報恩成報仇地賴住男人不放。

  關於這點,他倒有幾分敬佩,鳳瑤國的邀鳳公主的確是巾幗英雄,胸懷百姓,開闊潔然。

  「不然叫你小鳳或是小嵐?你雖然喬裝少年乞丐,但這身於是女的,明眼人一瞧還是能瞧出姑娘模樣。」

  他穿不慣女子服飾嫌長裙絆腳,才改扮少年,可真的瞞不了人,她那身子長年使用御用香料和香膏,養得朕白勝雪,肌理勻稱,小臉如白瓷般精致,黛眉合笑,美目顧盼生姿,朱唇豐澤似點絳,想要美玉不發光澤實在太難了。

  墨盡日一聽,水嫩芙頰黑了一半。「不許用娘兒們的稱呼,我不是鳳,也不是嵐,我是……」

  「小墨子師兄,別來無恙,最近沒瞧你在不該去的地方閑逛,師弟我真是寂寞呀」沒賊好捉,皇宮一下子變得太平靜了,靜得像一座死城。

  肩上一沉,一只男人手臂伴隨看帶笑的嗓音搭上,鳳棲嵐當下臉色一變,僵直了身子,保持冷臉地以眼神向正牌墨盡日求救,叫她「小墨子師兄」的這個人她根本不識得。

  「把手拿開,他肩膀受傷了。」喬灝這小子不做他攝政玉該做的事,來攪什麼局,錢賺夠了嗎?還不回府數銀子、抱娘子、踹兒子。

  喬灝笑臉一凝,眼露狐疑地看向俊秀乞丐,「這位……小爺?你說話的語氣和某人很像。」

  「滾開,別來礙事。」墨盡日嬌聲喝斤,眼神冷厲寒冽,透著一幫之主的霸氣和凌厲。

  他一怔,若有所思的眼眸微瞇,「原來是姑娘,你真像我小墨子師兄,是物以類聚嗎?還是小墨子師兄有娘子了?」

  「死八兒,你在胡說什麼,我說過幾百次不許叫我小墨子師兄……」呢,他怎麼自己說溜嘴了。

  「你,小墨子師兄?」他眸子微瞳,有些愕然。

  墨盡日欲蓋彌彰地推開他,「你認錯人了,我叫……小鳳,鳳瑤國人士,好狗不擋路。」

  他邊說邊拉著全身僵硬的鳳棲嵐往前走,刻意裝作和喬灝素不相識,是錯身而過的陌生人。

  只是喬灝不肯配合,像甩不開的狗皮膏藥走到兩人面前,拱手一揖,攔下兩人的去路。

  狐貍似的桃花笑頗再次揚起,十分愉悅地搖著把扇子充當風雅,扇呀扇地髮絲飄揚。

  「不錯嘛!長相清艷,小臉蛋又白又嫩,摸來細滑柔膩,我家剛好缺個小妾,包吃包住包陪睡,你不妨考慮考慮。」他說時一摸眼前人兒白玉下顎,呵呵低笑。「你……」死八兒,竟敢調戲他。

  「住手,不準碰我。。碰他!天子腳下無玉法了嗎?竟然當街輕薄良家少女。」鳳棲嵐也感覺被侵犯了,眼神不善地拍開他的手。

  喬灝眼珠子一轉,裝出一臉難過,「才幾日不見,小墨子師兄就不記得我了?當年還是你代師父教我入門功夫,怎麼一副和我不熟的樣子。」

  「我喔,你我們……我受過傷,從懸崖摔下去撞到了腦子……嗯,失憶了,以前的事全忘光了。」她支支吾吾地編了個鱉腳借口。

  他眼底一閃銳光。「誰敢傷你?」

  「都說忘記了,哪曉得何人所為,我也想找出是誰害我的。」黑衣人的攻擊是有計劃性的,必定有人通風報信,泄露了使臣的行蹤,才會致使一百名親兵命喪刀下。

  想到當日血流成河的景象,鳳棲嵐臉色-黯然。煙霞和云緋,她們存活的可能有多少?連她都不敢肯定有再見的一日。

  喬灝輕笑,說起狠辣言詞亦不改頗色,「既然受傷了就到師弟府上休養吧,自家人不分彼此,傷你之人師弟必將他揪出,任由小墨子師兄剜目、拔舌、削耳、熱油燒淋、銀針刺足,一根一根拔下其指甲,慢慢地消磨怒火。」

  「嘶」聞其殘酩手法,鳳棲嵐重重抽了口氣。

  「不必,我們自有去處,不勞費心,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別拿出來嚇人。」外貌嬌柔的墨盡日將此刻高出他甚多的鳳棲嵐推向身後,做出保護的姿態。

  不是擔心喬灝會傷害她,而是子肖父,喬小三的頑劣來自親爹的「身教」,一只小狐貍,一只笑面虎,父子倆都是沒事找事的難纏貨色,沾上他們跟被鬼盯上沒兩樣。

  喬灝又笑笑地娣視嬌妍的小乞丐。「要不是你軟嗓嬌如乳鶯,我都要以為小墨子師兄扮女人,捏著嗓子向我撒嬌呢則

  「你這小子……」他掄起拳頭要揍人,可眼角一瞄見瑩白粉拳,怒火頓消,只剩下難掩的抑鬱。

  「小墨子師兄,連敵人是何方神聖都一無所知,最好不要在外隨意走動,若是引得仇家上門,這回丟的恐怕不是記憶而是命了。」他說著,視線卻瞄向女扮男裝的小乞兒。

  如他所料,回答的是果決的女聲。

  「引蛇出洞。」他要將暗處的敵人引出來,看看是誰和北方蠻子勾結,讓兩國反目。

  喬灝忍住不屑的輕哼,只搖頭嘆息,多少表示對師兄的敬意。「那也要師兄有本事打蛇七寸,師兄身懷高深武功卻被人跟了半條街仍無所覺,另一個明明是女兒身卻扮做男孩,氣勢攝人但功夫差,只是只紙老虎,你們真想找死呀」

  「你一直跟著我們?」他居然沒發現!一抹懊惱浮現眼底,墨盡日自責疏於防備。

  八兒認出他來並不奇怪,他們雖然看似不和,可對這位原本憨傻,忽然變得靈光的師弟,他還是有幾分關注,只要不玩到他頭上就是自己人。

  可倘若認出他的人是曾和他交過手的北蠻人呢!那他與公主便會陷入巨大的危機,他們只有兩個人,而對方卻有千軍萬馬,區區螳臂豈能擋車。

  他錯估了局勢,再次沒把兩人身體互換一事算入,他仍以男人的身分做打算,墨盡日的身手不畏強兵悍將、猛虎餓狼,可是他現在不是墨盡日,該有的實力盡歸於無,他只是武藝不強的……「女人」

  「是,從我和你招手,而你視若無睹的走過,我就覺得有一絲不對勁了。」為人孤僻、獨來獨往的小墨子師兄不喜與人打交道,有人向他打招呼他通常臉一沉當作沒瞧見,漠然地置之不理,省得有人擾他清靜。

  不過若是相熟的人,譬如師父、淇兒姑姑和他,小墨子師兄再不願也會扭頭輕哼一聲,像別人欠他債似地臭著臉,丟下一句「有事,別找我」,然後揚長而去。

  不會不理人,頂多冷漠而已一這是喬灝對墨盡日的認知。

  因此他一瞧見小墨子師兄神色不對地東張西望,走路姿勢變了,昂首闊步成了小心翼翼的小碎步,他真的傻眼了,心裡打個突,自問:[這是小墨子師兄嗎?]

  再看到向來冷硬的男子居然依賴的扯著身前小乞兒的衣油,他當下打冷顫,雞皮疙瘩全冒出來。

  小墨子師兄是何等剛強的男子,怎會做出小女人嬌態,打死他也不可能,小墨子師兄最痛恨的便是矯柔做作的女子,弱柳般的只想依靠男人。

  於是他跟得更近,偷聽兩人說話,可古怪的感覺更甚,像是小墨子師兄的身體裡裝了另一人。

  想到這,他一抹靈光乍現。既然他喬灝都能死後復生,借著九皇弟的軀體再世為人,那麼小墨子師兄身體內裝了另一個魂魄一點也不怪誕,而他要做的是求證,證明他心中所思並非一時奇想。

  外表會改變,人的本質不會,經他幾番刻意的試探,確定內有玄機。

  會朝他發火又頗感無奈的只有一人,他或者說是「她」,才是喬灝覺得有趣的目標。

  「現在會喊我八兒』的人並不多,除了小墨子師兄便是……」淇兒姑姑。

  曾以姊姊身分照顧他多年的喬淇與他最為親近,才親昵地喊他。而原本是先皇近衛的師父得知他乃死後再生的前太子沈子揚,雖然一樣傳授他武功,但是言談間多了一分對上位者的恭敬,少了昔日的自在輕松,多了距離。

  小墨子師兄是唯一不變的人,不管他是八兒或喬灝,甚至是皇子,乃至如今的攝政玉,他仍是關心他,卻不會刻意討好他,心頭有了疙瘩時也會狠揍他一頓,絕不手下留情。

  「唷!果然旱奸商,腦子比誰都精。」墨盡日冷冷一瞟他算是默認。遇到狡猾的師弟,多說無益,八兒長了一雙把人看透的火眼金睛,任何事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喬灝失笑,大掌一伸不知該拍向哪人肩頭,因此作罷。「我先替你們找個安全的棲身之所,你們兩人誰也別露面,有事師弟服其勞。」

  同意的一額首,墨盡日把眉一挑,嬌軟的聲音冷道:「管好你的嘴,尤其是別讓你家小三知道,我不喜歡身後多個粘人的鬼影。」

  是不想讓人看他笑話吧,小墨子師兄真風趣。喬灝悶聲暗笑,不傷害師兄的脆弱心房。「一定,一定,我也不想頑兒來送死,小墨子師兄的處境多危險呀,連師弟我都要離你遠一點,省的被你連累。」

  「喬灝你這小子找死……」竟然落井下石,趁他技不如人時挪愉他!

  喬灝捉弄般一閃身,避開只能拍碎豆腐的掌風。「小墨子師兄還是省點力吧,我不想被人嘲笑打、女、人。」

  「你……」墨盡日氣得牙癢癢,眼神冷得像要殺人。

  他卻轉頭一笑,好不愉快地朝「墨盡日」一擺手。「小墨子師兄,讓師弟招待你到蓮香樓吃一頓,自家人不用客氣,賓至如歸是我做生意的宗旨。」

  「蓮香樓?」一直看著兩人打鬧,知曉此人是墨盡日熟人的鳳棲嵐早就安下心來,此刻聽他這麼一說,不禁嘴饞,那張屬於墨盡日的冷硬面龐出現滑稽的饞樣。

  某人一瞧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俊俏小乞兒則陰沉著玉顏,粉拳握得死緊。

  「蔥姜洗凈切末,朝天小椒去蒂及籽切絲,蓮藕洗凈去皮切片,五花肉瀝干水分切薄片,加入獨門醬料拌勻放入鍋內蒸熟這道『粉蒸蓮藕五花肉』你嘗嘗,肉中有蓮藕香氣,蒸得松軟的蓮藕吸飽肉汁,舌尖一觸便化開,香甜多汁……」

  喬老板殷勤地款待貴客,開了一間包廂,不惜放下身段充當解說的小二哥,一手斟酒一手夾菜,忙得不亦樂乎,絲毫不敢有所冷落。

  麻婆腦花、香醞鴨方、芙蓉紅鰓、紹子烘蛋、八寶豆腐、京醬肉絲蒜白肉、荷葉排骨南杏湯、冬菇蹄筋盅、腐汁虎爪冬筍洋洋灑灑三十幾道菜陸續上桌,不怕吃不夠,只怕吃太撐,每一盤菜都用小盤盛著,好讓客人能多品嘗一些好菜,有些炫耀的意味。

  一般人上個十盤菜也就飽了,但用小盤盛裝就沒這困擾,在美食誘惑下,胃一點一點被撐大,喬灝的做法就是養人,把人胃口養大了,把嘴養刁了,欲罷不能,非吃蓮香樓美食不可,下回不就有客上門了?

  這回,若成了,就有撒大錢的嬌客再次上門了。他精明眼眸瞥了眼小乞兒。

  雖然做小乞丐裝扮,但那具身體處處顯示高貴,從出色的容貌到嬌嫩的肌膚,眉眼間獨特的貴氣,在在顯示不同於平民百姓的身分。

  再者,這身體的原主說話的用字遣詞明顯是教養極好,不卑不亢,絕對不普通啊。

  「再嘗嘗這一道『銀耳拘祀豬肝湯』,拘祀洗凈瀝干,銀耳泡軟切成塊,豬肝切片放入滾水中快速永燙,除去血水,銀耳蒸爛再放入豬肝和拘祀,撒上鹽和酒,以及精做了二十時辰的雞湯熬煮到豬肝熟了就大功告成,多喝兩口湯呀『小墨子師兄』……」很滋補的,補氣明目又養顫。

  「夠了,你想撐死她不成」看喬灝頻頻夾菜,被晾在一旁的墨盡日很不是滋味,一筷子打落他正要夾向「墨盡日」碗裡的肝片。

  「呵呵……冷落了這位姑娘是我不該,來來來,多吃一點,補血的,我看兩位都非常需要,自個兒動手別客氣,後頭還有點心等著上。」

  「補血?」聽到這字眼,墨盡日眉擰了一下。

  喬灝眼露一絲狡詐,大力推薦,「女人補血,男人嘛一氣血足才能辦事,小墨子師兄憋很久了吧!趕緊把這一回受傷流失的血補回來,才好……」他掃了一眼玲瓏嬌軀,笑得暖昧。

  男身女魂,女身男魄,這豈不是大好時機、夭賜良緣?兩個人被牽在一起,若是沒那麼一點譜就太說不過去了,他樂見其成,樂意適時的推一把呀!

  「八兒,你信不信有報應?」等他回到原來的身體,這混蛋八兒就該逃命了,不剝下他一層皮他誓不罷休。

  喬灝回答得爽快,「信呀,小墨子師兄不就在應劫。」

  不是不報,時候不到,冷心冷肺的男人也踢到大鐵板了,真是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天知道要看他吃癟有多難呀!

  「你……」好,他忍,總有一天八兒會曉得什麼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活著就是最大的折磨!

  「咳、咳,美食當前你們怎麼還吵得起來?吃得舒坦是人生一大享受,別浪費這一桌美昧。」從沒吃得這麼過癮的鳳棲嵐重著螃蟹啃得正歡,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還吃得下吧。」墨盡日語帶嘲諷,看她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樂乎,心裡就懷著一股發不出的悶氣。

  那是他的身體當然可以歡快的大吃大喝,可反觀這女子嬌軀,上第五道菜時就膩味,第六道、第七道勉強嘗兩口,再來就只能用看的,忍受吃不了的痛苦。

  他敢說是喬小子刻意做的安排,越到後面出的菜香氣越濃,以快炒和炯燒者居多,這類菜色香昧最濃,令人一聞其昧便垂涎三尺,吃得再飽也被勾出饞蟲。

  「應該……」她不經意地摸摸肚子,渾然忘卻摸的是令她不自在的男子剛硬軀體。「還可以。」

  「那就多吃點,機會不多,待會你還要上藥,替那具臟了多日的身子梳洗。」他嘴邊掛了一抹冷笑,邪惡又可恨。

  聞言,她臉色微僵,胃口大失,「我還能再忍耐幾天,不算太臟,洗洗手腳就罷了。」

  雖然有點臭味,但她還能忍。

  從變成男人那一刻起,鳳棲嵐就避免碰觸這具男軀,凈顏、洗足、拭手尚可,若要袒胸露背,她怎麼也做不下去,總有跨不過去的坎。

  所以她至今尚未替墨盡日的身子擦過澡、沐浴過,如廁都是閉著眼,忍著羞澀完成。

  打她出生到現在一直是皇家的嬌兒,哪怕帶兵也從未吃過這麼多苦,一路被追殺到墜崖,露宿荒野無被可蓋,渴飲山泉饑食獸肉,在山裡徘徊數日才走入帝都,還得忍受換了身體的不便。

  這些苦她不是吃不得,為了鳳瑤國的百姓,再大的磨難她也會一一承受下來,這是她身為公主的責任,為萬千子民謀求不受戰火肆虐的未來,她甘願受日曬雨淋的苦難。

  只是……唉,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換回自己的身體?

  由於墨盡日朕色深默,因此不細看,看不出暗紅微浮,一想到墜落時的四唇相貼,鳳棲嵐的耳根發燙,心口鼓噪,有些又羞又惱。

  墨盡日自然是沒注意到,只是見不得人好的刻意提醒一句。

  [但我不能忍,不凈身易生虱子。」被蟲蚤、虱子叮咬可不好受,比起密林裡的螞炸、水蛙毫不遜色。

  「什麼,有蟲子?」經他一提,她身上忽然有癢的感覺。

  「我可以替你洗。」他突然一笑,很可惡的那一種。

  「我不……」她話到嘴邊一滯,吃到腹中的美味菜館似乎發艘了,有點酸味,而她肚子在翻攬。

  「你不什麼?」他勾起唇,斜睨一臉尷尬的她。

  經過幾日的適應,他稍稍能接受與自己的臉面對面,就當作是照鏡,「他」亦是他,除了表情異常豐富及偶爾的小女人動作外,大致來說他還能容忍。

  鳳棲嵐瞪了他一眼,小有不快。「我說小鳳,吃不下就別吃了,別用筷子戮食物,糟踢大師傅精心料理的美食。」

  她捉起一只雞腿大口一咬,舉止豪邁、不拘小節,讓墨盡日看了想氣又氣不起來,陰沉著臉擦擦滿手的油膩。

  「不許叫我小鳳。」

  堅毅下巴一抬,她輕哼一聲,「小鳳兒,要好好跟著幫主我,總有你美美的小日子過。」左一個不許,右一個不許,毛病甚多,誰理他呀!「小墨子、小鳳兒,你愛挑哪個就挑哪個。」

  他氣悶著,美玉一般的水眸瞪她。

  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談像小倆口在鬥嘴,喬灝看得是津津有味又欣慰。他家銷不出去的小墨子師兄終於也開了一朵情花,萬幸萬幸呀!

  不必再眾裡尋他千百度了。

  「咳!打斷一下兩位的打情罵俏,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頂重要的事?」時勢所趨,並非他不識趣。

  「誰在打情罵俏?」似是惱羞成怒的女聲。

  「什麼重要的事?」小有困惑的粗嗓。

  喬灝看了看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小鳳」,再瞧一瞧微露嬌憨之色的「小墨子師兄」,他一口笑意便得難受,咳了好幾聲才把話說出口,「交代來龍去脈。」

  髻如為何遇襲,有幾人存活,誰是最有可能的幕後主使者,又是如何逃過對方的追殺等等。

  「哼!還不是你家喬小三惹來的麻煩」看到鳳棲嵐眼中一悶而過的黯然,墨盡日口氣微軟地不提及那段被設計的插曲,直接進入重點。

  「你是鳳瑤國公主?」喬灝看向「墨盡日」難得吃驚。壞了,京畿內竟無得到消息,是誰膽子這麼大壓下了使臣遭人伏擊一事?他眉心一擰。

  「雖然是一身黑衣打扮,可是由他們的體型及使用的刀法,看得出是來自北蠻的精兵。」訓練有素,進退有序,不是烏合之眾。他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增加不少。

  喬灝一聽,眉間皺成川字。「北蠻?」

  「你要我打探北方蠻子的動靜,經此一事,他們的野心是無須懷疑了,北蠻探子的確潛入京城,而且有朝中大臣護航,那人品秩恐怕不低。」唯有高官才能加以掩護,使其不知不覺地潛伏,未引起太多人的注目。

  「我會去查一查。」小皇帝太松散了,該去幫他拉拉筋、提提神,把走失的心神拉回來。

  「順便找一下阿龍,事發後他也下落不明。」一回京,他就找了乞丐們問過,得知阿龍已多日未出現城中。

  「阿龍也出事了?」那得加派人手,城裡城外大肆搜查一番,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還有云排和煙霞,請務必要找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也要一起回去。」鳳棲嵐堅定的說。

  「她們是……」

  「情同姊妹的侍女。」墨盡日代答。這些日子以來,他聽她提了不少在鳳瑤國的事,沒有她們兩人的相伴相知,公主不會有一日舒心。

  「我明日了,公主所托定當全力以赴。」而今不只要揪出內奸,還得盡快查出北蠻人藏身之所,以防夜長夢多,再生風雨。

  鳳棲嵐搖頭,「謹慎為上,別喊我公主,還是……喊我這身子的身分吧」她苦笑。

  喬灝了然地一點頭。「小墨子師兄。」

  本拿墨盡日冷冷一哼,「喬八兒,你這攝政王做得不稱職,天子腳下竟有蠻子逞兇,騰龍國岌岌可危。」

  「攝政王?」鳳棲嵐驚呼。

  「小墨子師兄教訓得是,本王立刻調動千名禁衛軍去圍剿,絕不讓狂徒再次為虐。」笑顏一冷,眸中造出厲光,笑面虎喬灝認真了。

  無視騰龍王朝之威,大肆屠戮,血灑王朝土地,離間兩國情誼,他定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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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什麼?!鳳瑤國使臣在我朝境內遇襲一事被攝政王知曉了,他正派重兵搜捕行兇者?」中年道長大驚失色,焦躁地來回踱步。

  雖然人煙罕至,但死了百人的飛鵝山仍非萬物不入的絕境,總有砍柴的樵木、上山采藥的游醫,以及過往的商旅經過,便將所見到的駭人景象呈報州官。

  可案子到了某個官員手中就被壓下來,當是尋常殺人案處理,並未通知官兵出動,僅派出幾名衙役過過場,以盜匪劫財、殺人滅口為由結案。

  雖然朝廷方面發現鳳瑤國使臣一行人尚未抵達,距離約定的日期又已過了好幾日,但是想想對方乃是女王之下的尊貴公主,加上女子出訪難免有所不便,延遲幾天也是常理之內,故而眾人並未與之聯想,只當車隊走得慢,仍準備好歡迎的儀式等待邀鳳公主。

  直到聽見攝政王帶來的消息才讓局面大為改變,親兵被殺,公主失蹤這等大事怎麼也壓不下來,朝廷震驚,小皇帝驚得差點跌下龍椅,在攝政王的施壓下,請命下派出大統領柳云風領兵千名,全城進行盤查和設立關卡,嚴格控管東西南北四門進出的可疑人士,一一盤問其身家和所做買賣,不錯放一人。

  一時間,全城警戒,路上行人變少了,商家的生意也清淡了,隱身暗處的北蠻探子不易融入人群探知消息,只能躲在道觀裡暫避鋒頭。

  「你在慌什麼,不就是士兵在街上閑吳,我們不出現,他們還能查到你這裡不成。」真是頭小芋羔,虎嘯才現就萬分惶恐。

  「將軍當然能說得云淡風輕,京裡的事兒一完,你就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爛攤子由我一人承擔,這等好買賣誰不樂得喜政改。」他可就虧大了,說不定他的老窩會被人掀了。

  中年道長一臉不以為然,手中拂塵憤憤橫掃了下。壓下此事的官兒不是別人,正是他親外甥,若是一路一路往上查,難免查到他身上。

  以他現今如日中天的地位,三品以下官員可不敢有絲毫冒犯,頂多詢問一下,他派名弟子隨口應答便可打發了,不用擔心事跡敗露。

  可如今是攝政王的親信柳云風在查。那家伙是只認王爺不認官,他可不管對方的品秩有多高,對朝廷貢獻有幾分,即使小皇帝信任有加也照搜不誤,一句「皇命難為」就打得他頭也抬不起來。

  「你搬金藏銀的時候可不嫌這些俗物麻煩,怎麼才出了點小事就急得跳腳,是不是要王爺多送你幾箱金元寶才能封住你的口?」哈魯心中冷嘲。不就是要錢嘛,說得冠冕堂皇。

  一聽到又有黃金,中年道長當下呵呵笑。「王爺要我辦的事我已經辦妥了,那後謝……呵呵……老夫貪財了,千萬別忘了。」

  哈魯輕蔑地哼道:「你這會該擔憂的是,是誰把邀鳳公主遇刺的事告知了攝政王,那群親兵我是派人檢視過,應是殺得一個也不剩,可難保有漏網之魚,拖著重傷身體上京……」

  那絕對不是小事一件,對北蠻大軍的影響可小可大。

  「或許不是兵卒,而是公主墜崖未死?」中年道長的眼皮一跳,有不太好的預感。當時他該派弟子親下崖底查看,以防萬一。

  「人摔下萬丈高崖哪有生還的可能性,早就粉身碎骨了,不過小心為上,你最好派幾個人去查探查探,也許她真命大撿回一命,正打算面見你們的小皇帝。」要是兩國真簽署條約,對北蠻南攻之行大為不利。

  中年道長憂心地一皺眉。「若真如此該怎麼辦?」

  哈魯摸撫大光頭一圈,狠厲大笑道:「那就捉了她當人質,好來威脅鳳瑤國擒鳳女王,讓她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北蠻人向來兵不厭詐,使個不入流的陰招又算得了什麼,只要能攻得敵人潰不成軍、毫無招架之力便可以,重要的是最後的勝利屬於誰。

  為了併吞兩國他們準備了十年,康明帝在世時便已開始儲糧,馴養馬匹和鑄造兵器,他們缺的不是戰力,而是富饒的土地及取之不竭的礦產,他們草原上的子民要以武力取得天下。

  為此,絕對不能輕易讓鳳瑤國和騰龍國聯合!

  這些時日以來,墨盡日與鳳棲嵐兩人雖然漸漸習慣互換的日子,但還是想盡早換回來,只是想盡了一切辦法仍然沒用,又擔心對方會出什麼差錯,只好吃睡在一起,走到哪裡也是兩個人同行,根本無法甩下另一方。

  不過,喬灝的安排就是明顯的別有用意了。

  蓮香樓後院有間特意隔開的小樓,樓的四周以磚墻圍住,形成獨立的院落,院中植滿四季花卉,樓中卻只有一個房間,樓下是花廳和小廚房,而樓上是臥房,一張大床躺上三、四個大人不成問題,翻來滾去也不見得能碰著人,但是……

  「我能不能不要洗?」鳳棲嵐困窘的瞪著房中大得出奇的浴捅。她是很想沐浴沒錯,但她現在用的是男人軀體,拒絕那麼多日,今日還是避不過嗎?

  浴桶好端端地擱在正中央,男人女人的衣服擺在浴桶旁的小幾,另一個鑲珠珊瑚雕花小幾上擺了一壺酒,三碟糕點圍著酒壺擺放。

  稍有腦子的人都看得出喬灝用心良苦,為了他家小墨子師兄的終身著想,他可是用了不少伎倆。

  墨盡日一揚眉,「非常時期行非常事,難道你想蓬首垢面會見我朝帝君。」他是乞丐頭子,習慣了多日不漱洗的臭昧,但她習慣得了嗎?皇室嬌兒怕是容不得一身臟污。

  「我……」以前一日三沐是常有的事,現在也差不多忍到極限她低下頭,眼中的掙扎可見一斑。「你找塊布把眼睛蒙起來,不該看的不許看。」

  「何必這麼麻煩,我有更好的方式。」他忽地心生捉弄人的心思,嘴角揚起壞笑,卻裝得若無其事地走近。

  「什麼方式……啊!你干麼推我……」她尖叫一聲往後跌落,濺起水花無數。

  收回推人的手,墨盡日除鞋褪襪,將乳白衣衫脫得只剩下一件單衣,隨即提起玉足跨入浴桶。「這不是簡單多了,省得你在一旁扭扭捏捏」

  「你想淹死我……」水性不佳的鳳棲嵐連喝了好幾口水,她驚魂未定,頭冒出水面喘氣。

  「不到腰身的高度掩不死你。」倒是他這具身軀稍嫌矮了一些,真要蹲坐就要滅頂了。

  「你……」鳳棲嵐白了臉,氣急敗壞地想起身大罵,卻發現……「你對我做了什麼,為何我不能動了?」

  「點穴。」若想讓兩人都能好好地洗一次澡,不讓她動才是解決之道。

  「點穴?」她又急又氣,大罵他無恥。

  一股笑意涌上喉間,墨盡日難得好心情的解著眼前男人的衣物。「原以為你這身體不中用,沒想到我日日練習本門的內功心法,居然還練出頗為象樣的內息。」

  到底誰無恥了,他真想問一句,明明解衣寬帶的是「女人」,與他有何干系。

  「我自幼習武強身,宮中強身健體的靈丹也服了不少,雖然功夫沒你好,可帶兵打仗還派得上用場。」作戰靠戰術,她游刃有余。

  「你帶兵打仗?」他深感懷疑。

  「少瞧不起女人,鳳瑤國都能由女王繼位了,有個女將軍也不算什麼,強敵犯境,女子也能保家衛國,那是我的國家、我的子民,我誓死也要保護他們。」無國哪有家,無民不成國,她唯一能做的是讓鳳瑤國不亡,永保安康。

  聽著她慷慨陳詞,幫自己原來身軀洗澡的墨盡日不禁沉默。她的護國之心讓他想起了當年的滅門之禍。

  曾經墨家人也有滿腔熱血,誓為國家戰死沙場,但……君臣之義敵不過皇家親情,墨家滿門成了代罪羔芋。

  他的思緒脫離了現實,一下子忘記身在何處,直到覺得水涼了,才回過神來,看著鳳棲嵐也一臉恍惚,才叫了她一聲。

  「公主,你還在發什麼呆,水快涼了,還不起身穿衣。」嚇傻了不成?

  起身穿衣……一股呼息從背後吹到耳邊,鳳棲嵐原本在思忖: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取得騰龍國皇帝信任?顫了一下回過神,她下意識轉頭想叫身後的墨盡日別再鬧她了,她不是全無臉氣的軟柿子,惹惱了她也會怒火狂噴。

  驀地,她錯愕了,僵硬的身子居然能動了。

  「你解了我的穴?」

  「洗完了不解穴,還留你喝一杯嗎?或者你也想幫『自己』梳洗一番。」他揚看唇,自帶調侃。

  「我幫你洗頭,其他你看著辦。」她已顧不得羞恥了,如今這情況由不得她做主。

  不是他洗就是她洗,她別無選擇,但他自己洗,至少碰觸軟馥身子的是潔哲柔黃,她會暫時忘記裡面裝的是男子魂體。

  他挑起眉。「這麼好商量?」

  鳳棲嵐幽幽地吐了一口氣,苦笑,「再怎麼說,我現在用的是男人的身體,我可不想讓自己太難受。」

  在蓮香樓雖然安全,可這種身子互換的情形一直沒改變,加上鳳棲嵐有要事在身,也不免心焦。但墨盡日也沒好過到哪去,因為鳳棲嵐的身子來了月信,讓他更加體會到身為女子的不便。

  他躺在鋪著緞面淺繡青竹錦被的大床上,忍受著身體的不適,而聽著鳳棲嵐敘說初期時的疼痛、母親的心疼,讓墨盡日想起幼時的自己,他親眼目睹墨家滿門被斬首示眾,身為墨家唯一存活的子孫卻不能出面收屍、持香祭拜,連墨家人的身分也不得泄露,只能跟看乞丐師父東奔西跑,過著有家歸不得的顛沛生活。

  不能報仇是最大的痛苦,只要他是騰龍玉朝子民,他便無法親手刺殺坐在龍椅上的九五至尊,因為那就落實了墨家人謀逆造反的叛國罪名。

  「……鳳瑤皇后很疼你。」她的確是受到萬千寵愛的小公主,沒人敢輕侮。

  「嗯,我母后很美、很溫柔,是個十分善良的女人,她笑起來像溫潤的月光,可是……她的善良害死了她。」鳳棲嵐眼神黯然。

  「口夷?她死了?」他記得鳳瑤國有個文蘭太后,至今仍在宮中養老。

  「我父皇有個妃子,是周貴妃,她相信周貴妃不會害她,親自端了養胎的湯藥到夏吟宮,也就是周貴妃的寢宮,但那一夜周貴妃滑胎了,是個已成形的男胎,父皇震怒之余聽信周貴妃的饞言,認定母后在湯藥裡動手腳,命母后脫去鳳袍,在眾目睽睽下,趴在皇后寢宮外長凳上,掀裙重打其腰腹一百杖,母后沒撐過去,七十六杖時斷氣。」可人死了還是打足一百杖,斑斑血跡紅了她和皇姊的眼。

  那時她與皇姊下重誓,定要坐上鳳瑤國最高位,替合冤而死的母后討回公道,讓周氏一族為母后陪葬。

  所以皇姊一登上王位,做的第一件是不顧重臣的阻止,下令車裂周貴妃,並將九族全數誅滅,送到亂葬崗。且以後來照顧她們至親的文蘭妃,奉為太后。

  「鳳棲嵐,我開始同情你了。」

  「同情我的遭遇?」望著華麗床帷垂掛的流蘇,她眸中了無溫暖地泛起一抹微折椅。

  「同情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嬌貴的公主身分並不是只有好處,人都要保護自己,你不能妄想擁有所有美好的事物,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太貪心了。」她的可憐處在於太多怨恨。

  「墨盡日,我真恨你。」點出她不敢面對的事實,母后的死她也有責任,她們傻在太天真,以為沒人敢加害一個皇后。

  「彼此彼此,我也不見得多喜歡你。」要不是她,他怎會落得這種地步。

  並肩躺在床上的鳳棲嵐和墨盡日互瞪一眼,沉默不語,卻在同一刻輕笑出聲,燭火搖曳的黑夜裡,兩人的心似乎貼近了些,也同時打開了心門,讓對方的身影溜進心間。

  紅燭滴淚,蠟炬漸短,輕揉腹部為其減輕不適的大掌力道漸漸變輕了,越來越慢了,微弱的斷聲漸起,飄出松木香氣的黑髮與柔亮青絲交纏。

  睜著眼的墨盡日輕罵了一聲笨公主,柔自小手悄然地覆上大手,輕握。

  黑暗中,他唇角揚起無奈和心疼的淺淺弧度,笑得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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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請給我川藺三錢,白芍四錢,當歸四錢,熟地五錢,拘祀三錢……啊!黃蕾、黨參和伏等、肉桂也給我一些,再包半斤紅棗,一點甘拿……」記得大廚說要這些,還有缺什麼嗎?

  「這位爺兒,是給夫人補身的吧!我們店裡還有老山參,燉雞熬湯最適合。」笑容滿面的掌櫃極力推薦上等補品,就怕客人不識貨。

  「什麼爺兒,我是女……喔!我尚未成親,哪來的夫人,是買給我家妹子進補的。」鳳棲嵐一時忘了她現在是男兒身,差點脫口說自己是女人。

  「哎呀,爺兒的妹子好福氣,你聞聞這味兒,全是剛進的新貨,我們店裡是童叟無欺,絕不多賺你一文錢。」

  她稍微考慮了一下,沒多猶豫地付錢。「分起三份包起來,老山參我也要了,別貪我銀子,算便宜點。」她身上銀子可不多。

  雖然喬灝以攝政玉身分塞給她幾張銀票,但她覺得無功不受祿,受之有愧,因此悉數退回,只接受蓮香樓的款待和這一處棲身之所。

  而她的銀子來源是她本身腕上配戴的紅玉手鐲,以及價值連城的紅寶石額飾,她請蓮香樓掌櫃代為典當,換取銀兩。

  銀子除了拿來買一些養顫美容的東西,她還想買點藥材為墨盡日補補身子,所以她在未告知的情況下偷偷跑出蓮香樓,她想以她目前的樣子,那群黑衣人應該不會注意她才是,畢竟他們要找的人是邀鳳公主,而非一個大男人。

  離開藥浦她去了趟市集,在外頭轉了半天才回蓮香樓。

  而一直待在房內的墨盡日看她持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房,便覺得奇怪,見她拿了個火爐、瓷甕一副要煮食的架式,更覺摸不著頭腦,看了好半晌,他終於忍不住問了——

  「我能問一聲你在干什麼嗎?」懶懶的嗓音輕揚,帶著一絲特別的嬌柔和輕軟的腔調。

  美人臥榻,賞心悅目,但是裡頭裝的是男人魂魄。

  「我咳、咳、你別管,一邊待著。」可惡,都是煙,這火為什麼這麼難升吶,火石一打就該燒旺了,她卻怎麼也點不著,還好幾次笨拙地敲到手。

  墨盡日百般無聊地托看腮,懶洋洋地橫了一眼,「可是這煙憧得我難受,你確定你沒有燒房子的打算。」

  「誰燒……咳咳……咳!你沒看見我在升火嗎?」她就不信升不起來,多試幾次總會成功。

  「恕我眼拙,我只看到烏煙彌慢,火在哪裡?」難道他要成仙了,在煙霧中緩緩往上飄?

  鳳棲嵐咳了好幾聲,捂著嘴巴悶聲道:「我正在升。]

  「你知道很快就天黑了。」他瞟了眼窗外。等她把火點看了,太陽也西落了,星星一閃一閃地照看她的拙樣。

  「……你可以少說點風涼話嗎?為子孫積點德。」他那張嘴能不能別那麼刻薄啊,說出來的話真會氣死人。

  他冷嗤,「這輩子還沒過完,顧不到後代子孫。」

  升不起火又有個人在旁邊冷語嘲弄,加上這具身體易怒,鳳棲嵐難免有些不痛快。「你行你來升呀!我點高香讓你早登瓊瑤殿。與瑤池仙子同享仙樂。」

  「求人的語氣是咒人死嗎?」他搖著頭,對她不示弱的態度感到不以為然。有求於人就要低聲下氣,而非趾高氣揚。

  下了榻,他信步走來,衣袍翩然,長發只插了一支白玉釵,足下是翠竹成林的軟緞雪靴,倒真有幾分仙子的風姿。

  她噘著嘴,模樣有令人驚驚的嬌媚,「本來就很難嘛!你看我手都打腫了,這火還是不合作,只冒煙不起火。」

  看到被她養得白哲不少卻微腫的大手,他為之失笑,「沒見過比你更拙更笨的升火丫頭。」

  「喂!你干麼罵人,我笨手笨腳還不是為了你」她堂堂一個公主,幾時做過這種粗活。

  「為了我?」他怔悼。

  「沒有、沒有!你聽錯了,我只是一時好奇的想學做一些菜,偷師蓮香樓的大廚。」怕被他無情的舌劍嘲笑,她不敢承認千般辛苦只為他。

  鳳棲嵐一邊被濃煙嗆到猛咳,一邊又被煙霧燒得眼淚直流,她用升火的手抹去眼角的淚潰。

  「公主殿下,你一定要把我的臉搞成小花臉嗎?難道我和你仇深似海?」墨盡日語氣頗為無奈,連他自己也沒發覺他臉上在笑,卻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不舍。

  「什麼意思?」她的……他的臉怎麼了?一早出門前,她還在銅鏡前照了好一會兒,確定沒絲毫不妥。

  他走到一旁,拿起方巾浸濕掙干,在「墨盡日」的面皮上一抹,巾面上立即出現烏痕。「別做你不擅長的事。」

  「啊!我的臉……怎麼會臟了?我明明洗得很干凈的,還抹上凝珠香膏……呱。。。…你干麼瞪我,我說錯了什麼?」要吃人似的眼神,讓人心口微驚。

  「你在我臉上涂抹女人的香粉脂膏?」難怪他覺得他身體的皮膚越來越光滑,不若以往粗糙深黝。

  他原本以為是少外出、少受些日曬,沒被風刮,自然不再那般粗糙,沒想到是她背看他動手腳!

  鳳棲嵐心虛不己地垂眸,眸光閃爍不定,「不是胭脂水粉,是讓朕質較柔潤的水膏,沒什麼香昧,我……我也是為了你好,這樣看起來不是俊多了?

  「那我真要感謝你了。」他咬牙切齒,粗魯地將方巾往臉皮上用力揉抹,手察去一層厚厚的煙垢。

  「噢!輕點、輕點會痛……」她和他結了什麼仇,居然報復性地蹂嘀她。

  墨盡日皮笑肉不笑的譏諷,「以前這張臉厚如牛皮,使再大的勁也不會感到一絲疼痛。」

  他言下之意是在怪她讓它「養尊處優」了,將一張男人面皮變得像娘兒們的,抹香擦膏弄得不倫不類。

  「我保證下不為例,你可以輕點吧門是他的臉沒錯,可疼的人是她,他還真下得了重手。

  看見臉潔凈了,還因他的手勁磨紅了,墨盡日不由得暗笑在心,但見她用自己的臉做出委屈兮兮的模樣,讓他忍不住皺起眉,「滾開,我來弄。」

  一個男人露出現惹人憐惜的神情,怎麼看都十分怪異,讓他心裡有絲柔軟又想撕了她。

  「小心點,別把我的指甲弄斷了,我昨兒個傍晚修得整整齊齊……」墨盡日根本是個粗人,絲毫不顧及她的細皮嫩肉。

  即使不是她在使用,終究是她的身體,鳳棲嵐仍愛惜得很,不時地以溫水搓洗十指,梳理烏黑青絲,還偷抹些油膏在手上,為髮絲增點光澤,他再不願也要他泡滴入玫瑰精的熱水半時辰,使肌膚維持柔嫩白宮,不生黔沉老皮。

  以女子而言,二十三歲的她不算年輕了,鳳瑤國的姑娘大多十六歲成親,二十歲已是好幾個娃兒的娘,她這年紀算是大齡了,若是一般人家已是乏人問津,不會納為新婦,除非是填房或繼室。

  對於婚姻大事,她一度有過憧憬,盼舉案齊眉、夫唱婦隨,不用做神仙也教人稱羨不己,可是……那張措詞冷酩的退婚書,令她夢醒心碎了。

  「一個女人太嘮叨會找不到婆家的。」

  墨盡日無意傷人,但是不經意的話語卻狠狠穿透她的心。

  鳳棲嵐語氣瞬間冷硬,「不勞費心,不是沒人想娶,是我不想嫁,世間男子不值得我傾心。」他們看中的是她的美色和背後的權勢,從來不是她這個人。

  大家眼中的她是僅次於女王的邀鳳公主,高貴雍容,美麗光彩,卻沒人想過真正的鳳棲嵐是什麼樣的人,她心裡所思所想,要的又是什麼,他們只看到一只錦衣玉食嬌養的鳳凰。

  聽出她話裡的苦澀和自我放棄後的嘲諷,墨盡日眉頭微微一燮,心莫名一揪。「男婚女嫁天經地義,你是高翔九天之上的凰鳥,依你的身分,自有鳳鳥與你和鳴。]

  「我的身份?」她面露傷痛,苦笑地撥弄柴薪。「如果是你,願意娶一位樣樣比你出挑的妻子嗎?名氣和聲望皆高出你甚多,甚至以票少厚聞名……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吧。」

  那個人說他不敢高攀,一個任意與男子勾肩高笑,放蕩不羈,這般不知羞恥為何物的妻子他要不起,也不願淪為世人恥笑的窩囊王爺,望公主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放他一馬?

  多重的一句話,而且又可笑到極點。

  當初是南風國國玉送上國書,希望兩國聯姻,指名激鳳公主並送來傳國玻拍做信物。

  當時她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接受先王的安排,但她不是沒有期待的,也會與尚是皇太女的皇姊笑談塵逸王爺朱玉樓的人品,想著他是什麼樣的男兒,能不能與她畫眉同樂,嫌蝶情深。

  誰知不過短短數年,先王崩,皇姊即位,她也為了國事繁忙,免不了與眾臣往來,昔日魚雁往返的良人成了薄幸男,婚事未退先娶了鄰國公主,負心在先卻反指她婦德不佳,不可為人婦。

  她是高高在上、受盡寵愛的公主,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經此打擊後,她再也不相信男人的真心。

  她有公主的封號,享萬千榮華,受朝中大臣的擁戴,何需男子虛偽的情愛,她一個人也能過得一擺脫。

  雖然有時夜深人靜時,她也會感到孤寂,想找個人取暖……

  「除非不愛,否則排除萬難也要擇己所愛,管他是山精水怪,上天下海亦定要擒拿到手。」墨盡日嗓音淡然中透著一般堅決。他此時想到是心有所屬的七兒,他唯一的遺憾。

  若是他肯對自己誠實,不顧一切地放手一搏,也許今日早已有佳人相伴,兒女成群,不必羨慕沈天洛抱得美人歸。

  「除非不愛……」這句話深深感動鳳棲嵐的心,糾纏多年的心結豁然打開了。

  原來這麼簡單的事她居然一直想不通,困在被退婚的痛楚中,蹉跎了年華……

  是啊!兩人之間若有真情感,怎會禁不起一時的風雨飄搖呢?

  追根究底只有一個道理,那就是朱玉樓不愛她,她也不愛他,她糾結的是被傷害的自尊,心高氣傲地拒絕接受兩人不同心的事實。

  鳳棲嵐不由得笑開了,「墨盡日,其實你是個好人。」除了為人冷淡些,言語刻薄,瞧不起女人。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贊揚,他有驚無喜,不自在的皺眉,「不要用我的臉傻笑,很蠢。」

  傻……傻笑?她臉一僵,有些惱意。「你才愚不可及!火燒起來了嗎?我要做湯。」

  「你要做湯?」他一臉懷疑,壓根不信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人兒能燒出一道好菜。

  鳳棲嵐略微賭氣地推開他,「少把人瞧扁了,我問過蓮香樓的大廚,只要把食材、藥材全往甕裡丟,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小火熬三個時辰再撒鹽……」

  「等等,你做什麼湯要加藥材,你受傷了?」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她受了極重的內傷才需要湯藥調養。

  劍眉一豎,她嗓門稍稍揚高,「你怎麼老認為是我受傷,不能為你進補嗎?看看你的臉色多難看,蒼白得像隨時要倒下似的,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連罵人的聲調都軟軟的……你你看著我干什麼,臉上又臟了?」

  鳳棲嵐,你在慌什麼呀,那是你自己的臉,多看兩眼又何妨,何必有一絲心慌意亂,還難為情的想遮臉,好像承受不住他眼中的熱度。

  「你是為了我?」他心頭有說不出的暖意,暖暖的,滿溢胸腔,讓他情不自禁地想笑。

  她滿臉扭捏地撇開眼。「我是為了我自己,畢竟那是我的身體,總不能任它敗壞到不堪使用。」

  他沒戳破她的口是心非,眼神柔和地看向……「你要煮玉八湯?」

  「什麼玉八湯,是鱉湯,本來我想做一只老母雞,可是雞一直咯咯叫,我怕我買了不敢殺,剛好雞販旁有人在賣鱉,小販很熱心幫我殺鱉取血,還切成塊……」為了省事,她買了五斤重的大鱉。

  「你喝了鱉血?」他嘴角上揚,出現可疑的笑紋。

  「……盛情難卻。」她怕得要死,可是人家都把一小碗鱉血送到她面前了,她只好硬著頭皮喝下。

  墨盡日突生一撫她頭髮的念頭。這女人太傻氣了!

  「你知不知道鱉湯補什麼?」

  「補血。」還能補什麼?

  他失笑,以指抹去她鼻頭的黑灰。「補腎,補男人的精血,你若喝上一大碗,晚上可別向我伸出魔手。

  「啊!什麼,補男人的……難怪那幾個攤販老板一直沖著我笑,還要我別太操勞,娘子會受不住……」原來是笑她熱衷房事,才要做鱉補體力。

  「不用太難過,我不介意你爬到我身上……」驀地,他忽然想到什麼而面色一肅,「等一下,你剛說攤販?你上街去買?」

  「我、我……」驚覺失言,她連忙左顧右盼,佯裝沒開過口。

  「你居然偷溜出去,現在是什麼情況你會不知曉嗎?還敢明目張膽地逛大街,要是被人盯上了,我們這些日子也白躲了。」以他們倆目前的實力根本抵抗不了兇狠的對方。

  「他們追的是鳳棲嵐不是我這個男人,應該不會,我有小心察看有沒有人跟蹤……」

  她說著,突然想起在藥鋪外和蓮香樓外都有看到一抹身著藍衣道袍的身影一閃而過。

  想了想,她自嘲多想了,修道之人豈會心生惡念,對人不利?

  事實證明並非鳳棲嵐多想了,修道者也有邪心,貪念一生便萬劫不復,那名道士是得了盼咐,上街尋找公主蹤跡,哈魯的手下有回報,刺殺公主時有一個男子護衛著她,且詳述了男子樣貌,所以道士見到以墨盡日身分出現的鳳棲嵐,便跟了上去。

  得知與「墨盡日」在一起的是一名女子,且居於蓮香樓,道士就回道觀報告,趁夜率人來襲。

  一陣迷香飄進屋裡,鳳棲嵐和墨盡日察覺有異時己來不及,暈了過去,清醒的時候已置身小窗封死的陰暗陋室,屋內有淡淡霉味,似乎是間陳舊的道房,幾個布滿灰塵的蒲團擱在角落,看來久未有人進入。

  嘎的一聲,隨著格子門被拉開的聲響,一道光射入,照亮了昏暗的小室,照出來者看似仙風道骨的身影。

  「兩位已然醒來,貧道深感慶幸,無量壽佛。」中年道長露出了一笑。他的金子、銀子全上門了。

  「是你?」墨盡日很詫異。

  「是誰?」一頭霧水的鳳棲嵐小聲地問著,但是眼睛死盯著中年道長的墨盡日並末回答,他還處在難以置信的情緒中。

  「公主,貧道失禮了,讓你身處這般困窘的窄室中,實為貧道的不是,望公主海涵。」他拂塵一揮,一派得道高人模樣。

  「劉又玄,你居然同顧玉法聯合外敵,辜負聖上的寵信。」他怎麼也想不到內鬼是他,他是小皇帝身邊的寵臣,只手能遮天,權勢財富盡在他手中就是如此才更貪心嗎?

  劉又玄明顯一怔,頗為意外激鳳公主能一眼識出他。「公主竟識得貧道,貧道著實歡喜,地方簡陋多有不便,若有招待不周之處懇請見諫。」

  「堂堂騰龍第一道觀玄清觀,連皇上、大臣都要擇定良辰吉日才能拜訪,聽道長講道,國師這番自謙倒是客氣了。」以他現今地位,有誰會懷疑他與北蠻勾結,暗中傳遞消息。

  國……國師?!鳳棲嵐雙目一睦,驚訝得沒法回過神。眼前一臉和善的長者,竟是國師且是內奸。

  怎麼回事,連騰龍國國師都被收買了,那鳳瑤國朝中大臣又有幾人沒牽連在內的,鳳瑤國與騰龍國遲遲未能簽定條約,莫非是這些人從中作梗?

  「呵呵,承蒙皇上不棄賜封國師之位,貧道惶恐不安,唯有向上蒼祈求國運昌隆,民富安康,佑我騰龍。」富貴年年,財運滾滾而來,他才能成為天下第一富,勢壓攝政玉。

  「這等天大的妄言也說得出口,你身為騰龍子民卻膽大妄為,行謀逆之舉,你眼中還有騰龍,還有皇上嗎?」墨盡日憤然地想撲向他,卻發現全身虛軟無力,連往前走一步的氣力也無。

  他心驚,莫非中了毒。

  「唉,公主所言差矣!貧道心中自是有騰龍,亦不忘聖恩,只不付重利當前,人心難免浮動,貧道修行尚淺,一時不察入了魔,為貪婪所惑,還有,不用費力掙扎了,我下的迷藥中還有一味軟筋散,未服解藥無法動彈,勿作他想。」

  他話裡合意是告誡兩人別想有逃走的念頭,體內的藥性未除想走也走不了,還不如安分點當階下囚,省得彼此都不愉快。

  「拿了北蠻的銀子你能安心嗎?山河破碎是你要的結果?」墨盡日語氣咄咄逼人,目光冷銳。

  「誰……誰說貧道和北蠻有所牽連,貧道只是受朋友所托請公主前來一敘。」他吃驚地睜大眼,心慌得不敢直視「公主」冷得教人發顫的眼。

  墨盡日冷笑著說了一句北蠻話,意思是老賊頭。

  「你真以為別人都沒見識嗎?我墜崖之前,曾聽見那群蒙面黑衣人以北方蠻語交談,他們黑衣上繡了鷹首,那是北蠻士兵的徽圖,我被北蠻人追擊,最大的敵人就是他們,而我與你素不相識,你卻以這種下三濫的方式請我來做客,個中原因不言自明。」

  聞言,劉又玄眼一瞇,褪去和善表相。「你不可能知道這麼多,鳳瑤國雖是女王監國,可你是被保護得很好的公主,不可能對他國的文化背景知之甚詳……」他陰狠目光掃向「墨盡日」,「是你吧!墨將軍後人,是你把兩國的局勢告訴她」

  「我……」鳳棲嵐剛要開口,劉又玄一道掌風朝她揮去,她頓時嘔出一口血跌至墨盡日身側。

  「公……小墨子,你有沒有事?回我一聲。」墨盡日心急地想扶起她,但他此刻纖弱的手臂有心無力,只能撐起她沉重的肩膾。

  「好痛……」她胸口像有火在燒灼著。

  還能說話應該不算太嚴重,以他的身體尚能撐住。

  墨盡日怒目瞪視劉又玄,「有什麼事沖著我來,不要傷及無辜。」

  「公主不會對個鄉野村夫動了真情吧?瞧你護著他的心疼樣,連貧道都為之動容。」瞧著這對相扶持的小兒女,劉又玄眼裡露出鄙夷之色。

  「你在瞎說什麼,我怎會對她……」有情……墨盡日心裡涌起一抹古怪情愫,他極力往下壓,不承認有絲毫動念。「劉又玄你貴為國師竟膽敢拘禁鳳瑤國公主,看來是有把命豁出去的打算,恭喜來日行刑臺上有你一顆頭顱。」

  一想到身首分家,劉又玄暗暗打了個冷顫,卻強裝鎮定道:「這點公主就不必為貧道擔心了,公主在騰龍玉朝境外出了什麼事與貧道無關。」

  「你想做什麼,趕盡殺絕嗎?」他必須想辦法盡快脫身,劉又玄留下他們的命必有其用途。

  劉又玄陰陰低笑,「想殺你們不用等到這個時候,公主對貧道發人大有用處,貧道不敢怠慢。」

  「北蠻走狗倒還會裝得有禮,外表人模人樣的狗還真是罕見。」墨盡日刻意激怒他,想逼他出手。

  他墨盡日的一條命不值錢,劉又玄不會放在眼裡,盡早除去為妙,但鳳棲嵐便有所不同,她是金枝玉葉,是個絕佳的人質,若是有所折損便無法向北蠻交代。

  他要的是一個機會,若是他這身公主嬌軀受了傷,誓必要到城裡找大夫醫治,那時他便可借機送出消息,讓喬家八兒帶兵搭救。

  「你……」劉又玄的拂塵高高舉起,卻遲遲不落下,他仍顧慮許多,即使他惱怒得想抽人幾鞭。

  「你還在哆哆唆唆什麼勁?把人給我看牢了,過兩天官兵追查沒這麼嚴密時,我帶公主走水路回北蠻。」一聲粗吼由屋外傳來。

  劉又玄變化極大的謅笑著向外哈腰。「是是是……絕不會讓人逃了,哈魯將軍盡管放心,我們前面吃大拼、喝奶酒,將軍別忘了在王爺面前多為貧道美言幾句,貧道赴湯蹈火,再所不惜……」

  哈魯將軍不就是北蠻將領,他居然潛進京豁十裡地?聽著逐漸走遠的腳步聲,墨盡日與鳳棲嵐交換一個駭然眼神。北蠻人已近在身側,讓人不得不心驚。

  若是未能及時阻止,後果不堪設想,他們時間不多了,越快逃走才好越快送出警訊,讓朝廷早做防范。

  「都是我的錯,若非我私自外出,太過大意,怎會給旁人詭計得逞的機會。」誰料得到道士是一丘之貉,一路跟蹤她到蓮香樓。

  鳳棲嵐相當自責,神色黯然地悔不當初。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的被擒說不定是轉機。」他目光銳利,以指擦去她嘴邊的血沫。

  「怎麼說?」她捂著發疼的胸口緩緩坐起身。

  「若非我們被帶到道觀來,又豈知通敵叛國的內奸是誰,還有北蠻士兵的藏身處。」是禍也是福,誤打誤撞地識破國師的賣國舉動。

  她苦笑的回道:「那也要我們出得去呀!要是一直無法和外面聯系,知道再多也枉然,緩不濟急。」

  「天無絕人之路,會有辦法……」忽地,墨盡日肩上一痛,他吃痛地瞇起眸,看見地上一顆小石子滾動。

  「噓!噓!上面,往上看……」一道微弱模糊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

  「……什麼聲音?」她好像聽到怪聲,是老鼠嗎?又有點像說話聲……鳳棲嵐縮起長腿,朝嬌柔身子靠近,她向來不喜蛇鼠蟲蟻。

  「好像是風聲,但是又……」窗子都被封死,哪來的風……五感變差的墨盡日看看四周,地上一抹小光點讓他若有所思地朝上方一膘。

  驀地,他看到瓦片被搬開一片,露出半張臉,兩顆亮燦燦的眼珠焦急轉動。

  「是阿龍」他們有救了。

  「阿龍?」順著他視線往上瞧,果然多了半張人臉。

  「你沒事?」墨盡日問。

  終於引起注意的龍七怕被巡邏的道士發現,蠕動唇瓣,小聲地說:「受了一點傷,不過沒什麼大礙,我阿龍福大命大好狗運。」

  「少說廢話,你怎麼現在才出現?」墨盡日安了心,他還以為阿龍沒逃過那一劫,屍骨已無存。

  「公主,我受傷耶,何況你那個侍女也傷得很重,我把她身上的箭拔出來才發現有毒,我怕她死掉,一步也不敢離開的照顧她。」而且醒過來的女人比昏迷不醒的女人更難纏,他幾乎被折磨掉半條命。

  聽到一聲「公主」,墨盡日這才記起他並非「墨盡日」,而是鳳瑤國公主,他用的是她的身體。

  「太好了,云緋還活著!她人在哪裡,傷勢好些了嗎?還有煙霞,她逃出去了沒,有沒有受傷,傷得重不重?阿龍你快說呀」怎麼不回答,不曉得她心裡有多急嗎?

  龍七表情古怪地抓抓頭,他趴伏在屋頂的身子稍微一抬,兩眼眨呀眨地先看向遠處星星,再低下頭和「幫主」四目相對,打量半晌,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老大,你說話的口氣真像娘兒們,不會是被女鬼附身了吧?」明明是最厭惡女人的人,怎會一開口就詢問和他憲全不熟的侍女,還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

  底下的兩人同時一僵,半晌說不出話來,面面相覷。

  許久之後,輕軟女聲響起一

  「去找小三兒,讓他爹派兵來圍剿北蠻士兵,國師是內應,一併拘拿,速速去報,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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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 18:46: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什麼,找到公主了?」

  是呀!找到了,兩位姑娘用不著太激動,辛苦的人是他,他差一點被北蠻人逮到,喂了刀子。穿了一身道士袍的龍七頗為稀吁,他出生入死的救人,深入險境的尋人,怎麼沒有大英雄的歡迎儀式呢?

  龍七是土生土長的百姓,從小淪落為乞丐,從南到北四處行乞,騰龍王朝士地幾乎沒有一處不熟悉。

  飛鵝山的山勢他更是了若指掌,不然他怎會安排自家頭兒和鳳瑤國公主在那來個不期而遇,想看兩人擦出火苗有個好結果。

  誰知飛來橫禍,出現一群攪局的黑衣人,逼得他也得展現江湖兒女的俠氣,和頭兒兩人護著三個女人逃,最後還讓頭兒斷後,護他們一行人周全。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山道上居然還有一支伏兵,他一咬牙打算先護住公主,誰教他看她順眼,認定她是嫂子,只是意外再次出現,侍女云排因護主被射中一箭,公主情急之下叫他先把人帶到安全的地方藏好,回頭再領他們離開。

  而在他看來命無貴賤,所以當公主開口求他時,他看了看她身後浴血的親兵考慮了一會,他想還有人護衛,速去速回應該來得及,附近有個隱密的山洞足以藏下一人。

  哪曉得侍女中的是毒箭,讓他折騰了大半天,等他回去尋找公主的蹤跡時,已不見她人影,只有一堆橫七豎八的屍體,他還順手救起了腹上被砍了一刀的另一名侍女。

  為了防止黑衣人來清點死屍時發現少兩具,他從山腳下的義莊拖來兩具女屍,換上侍女的衣服再將她們的臉砍得稀巴爛,教人無從辨認。

  本來該早點下山通知京裡的人,但是兩個侍女一下子毒發,一下子高燒不退,忙得他不眠不休看顧看兩人,這才把她們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加上山上連日大雨沖垮了山路,他一時也無計可施。

  後來兩個侍女才一清醒就急著找尋公主的下落,走三步喘兩步也敢逞強,害他一時熱血上涌,拍拍胸脯當起俠士,允諾代為尋人。

  可他做這麼多,兩個女人怎麼連一聲謝都沒有?

  難道這是小人物的悲哀,注定只能當跑腿的,渺小如沙礫,永遠是被忽略的那一個?

  「不能耽擱了,快帶我們去救公主,這些日子公主肯定吃了不少苦,我們真是太失職了……」公主的安危勝干一切,半刻也耽誤不得。

  「等一下,兩位忠心侍主的侍女姊姊,你們一個病、一個傷怎麼跟人家廝殺?當日健健康康的都負傷而逃了,現在要死不活的樣子,是要人多砍幾刀嗎?」別又來了,他不想救了人又幫她們收屍。

  「就算拚個一死也要保公主平安,她是我們鳳瑤國的希望。」云排義正詞嚴地說。兩國聯盟迫在眉梢,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煙霞附和,「沒錯,北蠻大軍已逼近我國邊境,為今之計是兩國共同出兵才能力挽狂瀾,公主為使者,無她不可。」死不可怕,怕的是家中父老無處安生。

  云緋說沒兩句話就喘著氣,煙霞則發著燒,兩人拖著不堪的身子妄想救主,絲毫沒想過自己這樣只會添亂。

  「哎喲!我的姑奶奶呀,你們也行行好,別給我阿龍添亂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不會說,也不懂什麼救國救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只知道命只有一條,丟了就沒了……」

  正當云緋和煙霞想指責他心中無國,茍且偷安時,龍七把道士袍一脫,露出乞丐裝扮,樵兒似地瞪上高椅。

  「何況救人的事哪需要你們出面,我朝禁衛軍可不是擺著好看的,我正要去搬救兵呢!你們偏硬要攔下我。」他多可憐呀,辦件事還被人叫他來喝去

  「你有辦法救人?」兩人眼睛一亮,表情欣喜。

  阿龍得意地掏出一面小金牌在她們面前一晃。「看到沒,攝政王的通行令牌,我們在街上走著不怕官兵盤查,還能去找攝政王。」

  其實使臣侍女不怕盤查,反而能趁此機會表明身分,讓騰龍國官員加快救人的行動,龍七得意忘形,沒想到這一點,不過這金牌還是引起小小驚呼和騷動。

  「攝政王?」

  一瞧兩人驚訝的表情,龍七想起他有件事忘了說,心虛不己的往後退了幾步。

  「小三兒的另一身分是世子,攝政王是他老子。」

  「什麼?」

  「你怎麼不早說一」

  若是能向攝政王求助,她們何必待在丐幫分堂養傷,直接上門求救便是,哪需要在這愁眉苦臉的!兩名侍女怨忍地瞪他。

  「公主遇襲之事朝廷已知,滿城官兵都在搜查可疑人士,我總要比他們先找到人,不然口說無憑,就算我有金牌也沒人會理我這衣衫檻樓的叫花子。」

  喬家八爺很忙的,日理萬機又要當奸商,想找到他不容易。

  「那還不走,楞著干什麼?」煙霞脾氣沖,口氣不善。

  龍七有苦說不出,朝天一翻白眼。「你們不會也要跟著去吧?刀劍無眼,傷了我可背不動兩個人。」

  想起背她們去隱密處躲藏時的辛酸,他眼淚往肚裡吞呀!

  可即使龍七拚命攔阻,苦苦哀求,云緋和煙霞仍堅持己見,硬是和他去了攝政王居所。

  喬灝並未設王爺府邸,仍以喬家子孫自居,一家幾口人住在喬家大院,有令牌在手,他們上鬥並未受到太多的阻礙,一路順行到喬家書房,見到了小皇帝見了都會抖兩下的攝政王。

  聽了龍七帶來的消息,他立刻派人去調禁衛軍,並且做了龍七不敢做的事一

  他笑容溫潤地走到兩個說要一起去的侍女身旁,一眨眼間手起手落,不帶半絲心軟的將兩人劈暈。

  「礙事。」他輕哼,盼咐下人把兩人搬到客房。

  哇!八爺英明,果然是礙事的女人,早該讓她們閉嘴了,兩個女人比一樹的麻雀還吵。龍七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畏怯地撫撫後頸。八爺的手刀劈下去很疼吧,幸好倒霉的不是他。

  在龍七的帶路下,五百名禁衛軍悄聲地前往玄清觀,一同前去的攝政王下的命令是救人優先,其次是擒住通敵叛國的國師及其弟子,最後才是北蠻探子,一個也別放過。

  能生擒是最好,日後兩軍對陣時可在陣前祭旗,一顯國威,二令北蠻膽怯,若生擒不了就是提頭來見,一顆蠻子頭顱賞銀百兩,若是領頭者再加一百兩。

  喬灝就是有錢,能用重賞來激勵士氣。

  「就在道觀最左側的小屋子裡,外面堆滿了柴薪很好認,可是要小心點別磨出火花,我有聞到煤油的氣昧,老東西可能想送走公主後,再燒死敝幫幫主,你們救人時千萬要謹慎再謹慎……」

  龍七的嘮嘮叨叨不知道有沒有被聽進去,但重點「煤油」倒是讓人記牢了,訓練有素的禁衛軍找著遮蔽物掩護身影,在大統領柳云風的帶領之下,逐漸逼近玄清觀。

  但五百人不是少數,怎麼可能不驚動道觀的人,更沒料到北蠻人還布了暗哨,他們一到道觀外頭就被發現,一群黑衣人如蝗蟲般涌出,且有不少道觀弟子,有幾個身手還不錯,迎面就以刀劍相拚,似乎對身為國師的師父忠心不二,以命相護,霎時之間刀劍交擊鏗鏘作響震天。

  「咦!你有聽見聲音嗎?」耳力靈敏的鳳棲嵐忽地坐直身子,朝闌上的門板望去。

  看似氣定神閑,其實有幾分憂心的墨盡日燮了下眉又快速松開。「應該是救兵到了。」

  「是皇帝派來的人嗎?阿龍把我們在這裡的消息送出去了?」就要脫離險境,為何她毫無欣喜之意?

  是過於歡喜以致無法反應,還是因為想到自己的現狀,沒法以這副模樣見人?

  她要以什麼方式告訴騰龍國皇帝她就是邀鳳公主,因為種種不明原因而和男人交換了身體?

  若非親身經歷,就連她都不可能相信,又如何說服一國之君呢!只會被視為茉誕,蔑視騰龍國國威吧。

  她是該高興被救出去,或是該難過必須面對他人異樣眼光,云緋和煙霞能認出她嗎?皇姊交付的使命是否能達成?

  鳳棲嵐內心惶惶不安。她要一輩子以男人的身體活下去嗎?那墨盡日呢?

  她不僅擔心自己,也顧慮墨盡日的感受,身為男子的他更難以接受凡事不便的女兒身,他不能忍受自個兒變弱,不喜歡任何人都能輕易將他擊倒。

  「鳳棲嵐你怕嗎?」看出她眼底的慌亂,他反而鎮定下來,胸口升起一絲憐惜和保護欲。

  「怕。」不想瞞他,因為他們共同經歷了不少事,對他,她比對自己還信任。

  聞言,他先一怔,繼而輕笑出聲,「過來,把手給我,我以為你的驕傲不容許你說出『怕』這個字。」

  大手與小手差距甚多,她看著墨盡日用兩只小小的手包住她一只大手,眼眶莫名熱燙。「瞞得了你嗎?你一眼就能看穿我的想法。」

  「別怕,鳳棲嵐,有我陪著你,要生一起生,要死我死在你前面,絕不讓你先行。」她比他想象中堅強,果敢又富有仁心,不因畏俱而退縮,再害怕也要逼自己面對。

  而這樣的她令他好想陪伴,成為她的助力。

  眼泛淚光,她卻璞味一笑,「死的是我的身體,你說的可簡單,等我死了,也許你就會回到你的身體。」

  「口亨!什麼死不死的?你是禍害,墜了崖還死不成,肯定會長命百歲。」他心口忽地一揪,不喜歡她滿口言死。

  「你在說自己嗎?」他同樣大難不死,福星高照。

  感覺她大手回握,墨盡日垂眸低語,「我無牽無掛,孑然一身,沒有人等著我回去,死了也不會有太多人惦記著。」

  「誰說沒有?我一定會記得你,我鳳瑤國邀鳳公主命令你不許說喪氣話,我們都會活看出去,誰也不準死則他要是不在了,她肯定心痛而死……

  咦!她為他……心痛而死?

  鳳棲嵐忽地臉色微變,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心微微抽痛。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習慣了他在身邊。

  原來,在不知不覺問他已住進她心裡。

  她會因為他一句話而開心、生氣、感動,原來,他那麼重要。

  「不怕了嗎?」他露出一口貝齒,取笑她太過恐慌。

  「口夷!你是為了安我的心才故意……」她失笑地抹去眼角淚滴,心情平靜了許多,躊躇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墨盡日,這件事了結以後,你我也換回各自的身體,你願不願意……」

  她想說願不願意陪她回鳳瑤國見她皇姊,定下終身,這世上再也沒有旁人比他們更熟悉彼此,她願托付一生,與君比翼雙飛。

  但是她話尚未說完,上鎖的門忽然被踢開,臉上帶著斑斑血跡、一身狼狽的劉又玄衛了進來,一把捉起墨盡日的纖弱臂膀,拂塵一翻露出另一側的利刃,窮兇極惡的抵在白哲皓頸上。

  屋外是越逼越近的刀劍交擊聲,有喝斥聲、有痛呼聲、有頑強抵抗的怒喊聲,還有跪地求饒的棄劍聲,但這些聲音交迭出一個事實,權傾一時的國師大人己走投無路,被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他僅剩的生機是挾持公主為保命符。

  「你放開他,我代替他當你的擋箭牌。」鳳棲嵐情急地上前一步,卻被劉又玄一掌打飛。

  「口亨!貧道要你何用,只會礙手礙腳,公主才是護身符,傻子才弄個大男人來拖累自己。」在劉又玄的眼裡,身形高大的墨盡日是個威脅,他不會傻得給自己帶來麻煩。

  「沒錯,我才是能保住你一命的籌碼,你要小心拿好拂塵,別一時失手讓我香消王殞,若我有個萬一,你們一個也別想跑得掉,通通給本宮陪葬。墨盡日暗使了個眼神,要鳳棲嵐退到一邊,勿輕舉妄動。

  「呵呵呵,貧道曉得公主的重要性,也請你別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我們都想活命,所以委屈你了。」他押著神態傲然的「公主」走到門邊,與門外要他棄械投降的柳云風對峙,說公主在他手中,要他們退兵。

  「就算你帶看我,你以為你能逃得遠嗎?錦繡江山盡在皇上掌中,他只要貼出榜文緝拿,國師不出百裡便得伏法。」墨盡日仍是一派高傲鎮定。

  劉又玄因他的話遲疑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大不了貧道逃到北蠻,天高皇帝遠,把你送給北蠻王爺,貧道可是大功一件。」

  「你總算承認和北蠻有勾結。」即使危急時刻,墨盡日仍小施手段讓他在禁衛軍面前自承罪行。

  那又如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再說,貧道只是拖延騰龍國與鳳瑤國的盟約簽定,並未泄露軍情,算來只是小過,皇上定會看在貧道功德無量的

  分上,曉貧道一命。」小皇帝可有個天大的把柄在他手上,他隨時能讓他撤銷皇命。

  「老牛鼻子道士,你哪來的自信篤定你能活命?皇上不辦你,我還砍不了你腦袋嗎?」他不出聲,真當他死了不成。

  「攝……攝政王?」

  看著自團團包圍小屋的禁衛軍中走出來的人,劉又玄刷地臉色發白,手上拂塵落地。

  劉又玄曾和門下弟子交代過,玄清觀一旦有事發生,要依他的拂塵指示行動,往左揮是退,朝右掃是進攻,若是拂塵不在手中便是山窮水盡了,那就一把火燒了道觀,什麼都不留下便無法可查,令一切成為懸案。

  他的話被矢志追隨他的弟子奉為圭臭,莫敢不從,所以他因喬灝的出現而驚得松手,拂塵落地的那一瞬間,離他最近的弟子立即拿出火折子,朝早已淋上煤油的干柴一丟,倏地火焰竄向屋蒼,整間廢屋籠置在大火裡。

  「蠢材,你想連為師也一併燒死嗎?」

  為了逃命,劉又玄怒罵之余,連忙將「公主」推向禁衛軍,想趁亂逃脫。

  「拿下他」喬灝沉聲下令。

  數百禁衛軍同時圍上,劍尖都指向臉色發青的國師大人,他見無逃生的機會,干脆席地而坐,大搖大擺地擺出道家手勢念起道德經。

  喬灝海笑,輕輕哼了聲,身後的柳云風會意地將人從地上拉起,上手銬腳鏡,再五花大綁,差人把他拖進大牢,別人騎馬他在馬後被拖行,跌得灰頭土臉又慘不忍睹。

  「八爺,我家老大還在裡面……」完了,這麼大的火,頭兒肯定是九死一生,求救無門。

  龍七的驚慌叫聲才起,一道阿娜身影便已沖入火場,喬灝見狀微瞇深沉眼眸,得知實情的他只叫禁衛軍找水滅火,並未有其他行動,雖然他內心不若外表平靜。

  「鳳棲嵐,你在哪裡?」

  軟筋散加內傷令鳳棲嵐虛弱得無法在火起時立刻逃出,而吸入濃煙她幾近昏厥之際,忽地聽聞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知道來者是誰,勉力睜開雙眼,朝外發出沙啞的應和聲。

  但是火勢來得太兇猛,紅光與黑煙交錯著,四面墻壁己著火燃燒,火舌直竄屋梁,烈焰灼燙得幾乎要燒紅了眼,她隱約地看到一抹搖搖靈晃的黑影朝她的方向走來。

  驀地,屋梁發出嘩剝聲,一根焦黑的橫梁塌陷斷裂,眼看就要掉落下來。

  「小心,墨盡日」

  不知哪來的氣力,虛弱的身子在危急時分卻道出驚人的力量,鳳棲嵐像飛起來似的撲向墨盡日,讓他避開梁木襲腦的危險,可精實的男子身軀卻整個壓在纖柔嬌軀上,兩人再度額頭碰額頭撞個正著,薄唇緊貼著緋色小嘴,四目驚駭地相對。

  突地,兩人都有飄起來的感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他們同時輕顫了一下,吸入彼此的氣息……

  火場內的兩人經歷生死一瞬,外頭的人則等得心焦。

  「啊!出來了、出來了,是老大咦!不是公主沖進大火中救他嗎?怎麼是老大把人抱出來……」龍七雖然不解,卻也歡快地迎向自大火中走出的人影。

  「是歸位了嗎?」喬灝喃喃自語。

  看著男子踏著穩健的步伐從火中走出,千年不變的冷傲神情重回臉上,他嘴角上揚,勾勒出意味深長的笑弧。

  「英雄救美呀,小墨子師兄。」紅顏知己可是不可多得的至寶。

  墨黑瞳眸冷冷地注視他,薄唇一掀。「滾、開一」

  喬灝笑了,打心眼裡笑出一朵朵桃花。「歡迎回來,小墨子師兄,小弟我等你等得把『鴛鴦葫蘆雞』給吃光了,沒能留著雞骨頭讓你打打牙祭。」

  一場大火在禁衛軍的全力撲救下,很快就滅了,滿地是燒焦的梁柱家具,滿目瘡痛。

  玄清觀弟子有七十八名被縛,五人死於交戰中,重傷者二十七名,而北蠻人竟逃走了一大半,僅少部分被捉,但那些傷重不願投降者咬破齒縫毒藥自盡,死得慘烈,而哈魯將軍不在其中。

  將玄清觀裡裡外外盤查了一遍,這才發現三清道祖神像後有條通往山腳下的暗道,一見情勢不利,哈魯將軍便帶領手下由暗道撤退,因此北蠻人的損傷並不大,逃過一劫。

  眾人這也才明白當時的國師為何反常地不往外逃,反而要沖入道觀被人甕中捉鱉,原來是事有蹊蹺,差一點讓他也給溜了。

  隔日,皇上明白了前因後果,便下令將國師關入天牢,等邀鳳公主身子復原後再擇期審理,以示公正。

  「公主,你醒了嗎?」

  微卷長睫如蝶無力地輕撲,掀了掀又垂落,似乎猶困在掙脫不了的夢魔中,想醒又沉淪,意識無力的飄浮著。

  幽幽一口氣吐出,碧水明眸受到驚嚇般睜開,有些恍惚地眨眨眼,好像在思索自己是誰,又身處何地,許久之後才注意到手捧銀盤,站在床側的粉綠身影,一臉憂色的云緋正低頭輕喚。

  「你剛喊我什麼?」一開口是粗啞嗓音,鳳棲嵐一怔,暗暗苦笑。原來是她聽錯了,一切還是沒改變。

  「公主呀!不然還敢直呼公主名諱不成。」有什麼不對嗎?

  她一臉困惑的問:「我的聲音~一」很粗,像男人的。

  「喬夫人為公主診治過,公主吸入太多濃煙嗆傷了喉嚨,只要喝幾帖湯藥便可恢復。」云緋將托盤放置在床頭小幾上,拿起青花瓷碗,小口吹涼濃稠的藥汁。

  「喬夫人?」

  「是喬爺的妻子。」見公主仍不解地燮起眉,云緋接著解釋,「攝政王姓喬,但是他不願旁人稱其尊號,要我等喊他一聲喬爺或八爺。」

  「嗯。」她額首,表示明白。

  「公主的傷沒什麼大礙,多休養幾日就能康復了,也不會留下難看的疤。」不幸中的大幸,公主花顫未損。

  疤?「給我鏡子。」

  了解女人愛美的天性,云緋笑著放下瓷碗,取來一面菱花銅鏡,「公主不必掛心,你天生麗質,完好無瑕,曬出的小斑,奴婢以雪朕膏遮掩,依然柔嫩白哲,不失公主一分嬌色。」

  看了看熟悉的面容,她幽然嘆了口氣,「感覺有點不太真實。」

  像是作夢,又似將醒未醒,真真假假有些分不清了。

  「那是公主落難民間吃太多苦才有此感慨,藥不燙舌了,公主可以喝了。」云緋取走銅鏡,細心地服侍主子用湯藥。

  「你和煙霞呢?不是受很重的傷,怎麼還來伺候我。」一箭透骨,哪能復原神速。

  見公主燮眉,她笑了笑,沒露出半絲不適,「公主別操心,是龍哥說話誇張,我那傷看來嚴重,其實只是擦傷而己,而煙霞她呀,不過淋了雨發燒,腰上傷口痊愈僅多了發細般的小淡疤,燒一退便活蹦亂跳地吵著要跟周師傅學做菜,人還賴在蓮香樓呢。」

  云緋僻重就輕,沒把話說全了,實際上她肩上的箭傷還隱隱滲出血來,毒雖解了卻仍有些頭重腳輕,她是勻了胭脂在兩頰才看不出臉色蒼白,飲了參湯才能勉強撐上一會,因為不想讓主子為她憂心。

  不過比起煙霞,她確實算是傷勢較輕了。

  沖動的煙霞在被手刀劈暈,又清醒之後,一心牽掛公主的安危,不顧喬府下人的阻止非要沖出府,與人拉扯又扯裂腰上的傷口,當下血流如注,嚇壞了眾人。

  可想而知,失血過多又傷口迸裂,她的情形只能用凄慘形容,為防她亂來而加重傷勢,有神醫之稱的喬夫人佟欣月便在她的藥裡多加一昧安神藥,讓她睡著,此時她正躺在床上休息。

  「你們沒事就好,我一直放不下心,唯恐再見時已天人永隔,那時的心情苦得很,總覺得是我害了你們。」她很怕一行人出了桃花紛飛的都城,回去時,卻只剩她一人。

  「公主多慮了,我和煙霞死活都要跟看公主的,公主尚在人世,奴婢哪敢言死呢。」她們何嘗不是?未見屍骸不敢死,總存看一絲冀盼。

  「那些親兵……」一想到那一張張浴血奮戰的面容,鳳棲嵐不由得黔然神傷。

  他們是為了她而死的!

  「全都收鹼了,騰龍國的皇帝一人一口棺送回鳳瑤國,落葉歸根。」騰龍國皇帝倒也大器,並各致百兩黃金以慰英靈。

  「云緋,我很難過。」她鼻頭一酸。

  「公主,不是你的錯,是北方蠻子兇狠嗜殺,他們野心勃勃想一統天下,凡是我朝百姓都願為護國浴血一戰。」沒人願為亡國奴,落得妻離子散,家園破碎的下場,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壯烈,願以一腔熱血守護家國。

  鳳棲嵐想露出淺淡的笑,眼眶卻紅了,「對了,云緋,和我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呢?他沒受傷吧?」

  「公主指的是墨公子?」那位公子的大恩大德她沒齒難忘,若非他奮不顧身的相護,公主早已不在人世。

  「墨公子?」她一時怔愕,又有些想笑,不太習。噴有人稱呼老是冷口冷面、言語刻薄的墨盡日為公子,太不相襯了。

  「公主就是住在墨公子的府邸,那日他把公主抱出火場後便直接回府,還請求喬夫人過府為你一診,順便接奴婢來伺候。聽說,墨公子的先父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只是後來受奸人陷害而滿門抄斬,他是唯一的遺孤,不過前些年墨公子為先人平反冤屈,此處為前鎮南將軍府。」她說得巨細靡遺、毫不合糊。

  「你怎麼曉得這些陳年往事?」鳳棲嵐訝然。

  云緋笑得恍若春花盛開,完全看不出正忍受身體上的極大疼痛。「一位行事獨特的沈夫人告訴我的,她日前曾來拜訪,公主若感覺好些不妨見見她,她相當有見地,對女子治國之事並不如常人般看輕。」

  沈夫人?「能得你大力推崇的女子的確值得一見,墨盡日……墨公子人呢?他在府中嗎?我想見他一見。」

  有些話不說清楚,便在心頭難受。

  「墨公子一早就上朝面聖了,騰龍皇帝有要事相商。」云緋收起碗,置於銀盤上,打算告退。

  「我曉得了,你先下去吧則她也有些倦懶,有幾分力不從心。

  「是的,公主。」

  云緋徐步後退,等到了門外才允許自己呼口氣,露出痛意,步履蹣跚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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