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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黑龍璠(海龍戰家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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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璠《海龍戰家3》黑潔明

為了學劍,她什麼都肯做!
她跳海,為了學劍;她追船,為了學劍
她留在海盜船上,為了學劍
這十四年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學劍、為了報仇
她怎麼也忘不了慘遭家變那一個恐怖的晚上
只要能手刃仇人,親報家仇
即使要賠上一生的幸福、賠上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他是縱橫四海、所向無敵的海盜、專幹黑吃黑的生意
一開始,他只想要她的身體,當作學劍的束脩
從沒想到當年那小啞女會這般影響他
從沒想到他會變得這般在乎她
當他終於讓步,在心中發誓要呵護她一輩子
這個女人卻騙了他!像老千一樣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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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太陽幾近西沉於岸,橘黃海面上吹拂著徐緩的晚風,細碎的波浪拍打著黑色
船身,發出輕微熟悉的聲響。

  船篷是降下的,她身處的黑色巨舶正停靠在岸。

  東方高處的雲朵反射著早已落下山頭的陽光,教人恍惚以為日頭才剛要升起
,以為現在是清晨而不是黃昏時分。

  她高高坐在主桅的橫桿上,望著遠處海上雲朵因日光變幻著色彩,從橘黃到
粉紅,直至淺紫而至青藍。即使看了十四年,她仍為這樣的景致著迷不已。

  晚風、暖風……她閤上眼,感受輕風拂面,感受髮絲飛揚。

  一切是那麼沉靜,靜得只聽得到細微的海潮聲,靜得讓人誤以為感到心靈平
和——她微微扯了下嘴角,知道這樣平靜的海面,不過是個假相,就像這艘黑船
一樣,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這些,不過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天色完全暗下來時,下起了毛毛細雨。

  她輕飄飄的跳下桅桿,落地無聲。

  艙底鑽出了一名瘦小漢子,瞧見夜空落下的雨水,揚眉問:「暴風雨?」

  她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那人見了便咕噥著要去檢查主錨綁纜繩,一忽兒便
冒雨繞到甲板的另一頭去了。

  走進艙內,她順手閤上板門,艙底沉暗的走道上,只有微光從少數幾間艙房
門板下透出。她聽見胖叔如雷般的打呼聲,也聽見韋哥兒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
入眠,然後是蘭生唸佛經的喃喃聲,賭鬼張玩骰子的喀啦聲響……無數細微的聲
音,在這沉暗的走道上聽來卻十分清晰,而且熟悉。

  砰!

  突如其來的重物落地聲,讓她微微驚了一下。

  「搞什麼?」門板裏韋哥兒老大不爽的揚聲問。

  「沒事沒事,小七又掉下床了。」另一間熄燈的房裏傳出小葛的聲音。

  韋哥兒聞言抱怨了幾句,然後是小七睡意甚濃的道歉聲,跟著一切又歸於平
靜。

  她走進自個兒房裏時,風變大了。當夜更深,外頭已是狂風暴雨,臣舶因風
雨駭浪搖晃著,她望著上下起伏的地板卻一點地不覺得恐慌,因為她知道她在這
艘船裏很安全;或者應該說,她知道這船上的人,絕不會讓它沉了。

  所以,她解衣、上床,在這樣一個暴風夜裏,等著他的來到,就像過去幾年
的無數夜晚一樣。

  她和他究竟何時變成這樣的關係?

  黑暗中,她凝視著前方,發現在自己意識到時,一切似乎就這樣自然而然的
發生了,然後便一直延續至今。

  一直以來,他教了她許多東西,包括武術,包括追蹤,包括駛船,包括拿劍
,甚至……殺人。

  她算是他的手下,還是徒弟?或只是個方便的女人?

  艙門開了,不用轉身,她都知道是他。

  身後傳來脫衣的聲音,下一瞬,他巨大冰冷的身軀便鑽進了被窩中,從背後
一把將她攬進懷中。她因為他冰涼的大手和胸腹倒抽了口氣,他胸膛上仍有冰冷
的雨水,顯見方才又上去甲板各處檢查了一遍,所以才會那麼濕和冷。

  他的手解開了她的衣帶,探進衣裏,往上攫住了她溫熱柔軟的雙峰;她又抽
了口氣,想要避開他冰涼的身軀及大手,但他手腳並用將她攬得緊緊的,十足十
地緊貼著她,從頭到腳善加利用她溫暖自己。

  不用多久,被窩裏的冰寒就消散無蹤。

  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能點燃她,即使他冷得像塊冰
也一樣——當然,那是指剛開始,之後他就成了火,將一切燃燒殆盡,她甚至在
撫摸到他背上的汗水時,懷疑它們為何沒有因他奔騰的體熱而蒸散……他俯身吻
她,從他緊繃的肌肉,她知道他不悅她的分心。下一瞬,她便無法再思考下去,
只能緊攪著他的脖子,咬著他結實的肩頭,阻止自己發出呻吟。

  夜越深,船外風雨已漸平息,只剩細雨仍在飄著。

  他睡著了,大手仍擱在她的腰上,肩頭新添了一道牙痕。

  愣愣的望著那道牙痕,她有些抱歉地舔去其上的血絲,然後才將螓首枕在他
偉岸的胸膛上,思緒不由得又飄遊起來。

  她成了他的女人,一開始只是因為她的噩夢,因為他所給的激情慾望,可以
幫她暫時忘掉那恐怖的噩夢。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可以不再懼怕、不再驚恐;海上的生活,讓那一切遙遠
得像是不曾發生過……但,那畢竟只是好像而已。

  一開始,她以為她可以藉此忘記,假裝那沒發生過,可當日子一天天過去,
那噩夢卻始終沒消逝,反而清晰如昨。

  在每一個夜晚,她都聽到那些淒厲的尖叫,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重複著,
跟著,便是鮮紅的血,從爹的脖子裏噴了出來——當她腦海浮現那開膛剖腹的慘
絕景象時,她突地翻下床,血色盡失地對著痰盂乾嘔起來。

  好不容易,那噁心的感覺過去,她只能跪坐在地板上冒著冷汗,微顫地伸手
捂住發白的唇,卻在恍惚中看到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跟著,她便憶起手中握著
冰冷劍刃的感覺,憶起當長劍砍入人肉的感覺,憶起人骨折斷的聲音,憶起那人
臨死前驚恐地盯著她的雙眼……她甚至能聽到血噴出的聲音,感覺得到豔紅的血
珠飛濺到臉上。

  她再次乾嘔起來;當她終於倚靠在床柱邊時,幾乎無法分辨臉上的水是汗是
血還是淚。

  是汗吧!自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她早已忘記該如何流淚。

  黑暗中,她的手抖著、抖著,她以左手握住顫得厲害的右手腕,卻仍止不住
那輕顫,只能微顫的以手背拭去嘴角的黃水。

  日復一日,這樣的情形折磨著她,她只覺得整個人慢慢沉入血紅的沼澤之中
,在每一個夜晚、每一次夜深人靜的時候;而她,只能任那些無形的手抓著她,
一點一滴的往下沉去……沒有人,能夠幫助她獲得解脫。

  額上冒著冷汗,她痛苦地閉上乾澀的眼。多年來,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想吶喊,所有的聲音卻卡在喉間。

  那些悲怨就像是千年的負荷,壓得她整個人喘不過氣來。

  用盡全身的力氣,她終於不再發抖。顫抖停下來的那一瞬,她倏地睜開眼,
瞪視著前方,知道自己必須向那些人討回公道,將那些仇恨做個了斷,否則這些
夢魘會一直糾纏著她,將她往下拖,直至滅頂。

  視線,定定地看著左方的暗櫃,她伸手拉開它,拿出白天時收到的信函。

  緊緊抓著這封信,她瞪著它,心定了下來,原本的悲傷恐懼轉成了憤恨怒火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託人明查暗訪,而今,她找到了仇家——她要報仇!

  鮮紅血霧再度浮現,她哀痛憤恨地捏緊了拳頭……她要報仇!

  是這個念頭,支撐著她度過無數個淒厲的夜晚;也是相同的念頭,讓她拿起
了劍,日日夜夜練到手長繭,練到腳破皮,強逼著自己練了十數個年頭。

  現在,時候到了。

  外頭仍在下雨,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深吸了幾口氣,簡單收拾了些衣裳
,拿了幾兩銀子和一把多年前他給她的軟劍。在踏出艙門前,她卻驀然停了下來


  低首望著自己的鞋尖,她掙扎了一會兒,才無聲無息的回到床邊,凝望著他


  她知道他其實不會在意的,她的離開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也許還會高興
船上少了她這個累贅;假如他因此發脾氣,可能也只是因為以後找女人不再那麼
方便而已。

  可是,如果她對這世上還有什麼眷戀的話,就一定是他了。

  蒼白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描繪著他冷酷的容顏,她俯身,在他薄情的唇上戀戀
不捨地印上一吻。縱使他是那麼地自大、狂妄又冷血,他依然是她唯一所眷戀的


  望著他沉穩的睡容,她起身、收手,然後頭也不回、悄無聲息的離開,離開
這個她待了十四年的避難所,離開這艘海盜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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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龍島。

  「老大,搞定了嗎?這下咱們可以開船了吧?」韋劍心站在船梯旁,遠遠看
見楚恨天出現,立刻拉開嗓門大叫。

  誰知楚恨天話沒回一句,只是冷著臉上了黑船,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干手下道
:「咱們要繼續留在這裏。」

  「啥?!為什麼?戰家那丫頭不是回來了嗎?」胖叔移動他肥胖的身子走了
過來。

  「跑了。」楚恨天一臉木然。

  「跑了?!」眾人驚詫愕然表情各異,卻異口同聲的重複他的話。

  「對,跑了。」他淡淡肯定,只又道:「所以咱們得再留一陣子。」

  「為什麼?那丫頭跑掉之前沒證明你是戰老頭的兒子嗎?」胖叔怪叫。

  楚恨天臉上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她證明了,然後就跑了。所以戰家的人
要我留下。」

  「留下幹嘛?」賭鬼張瞪大了眼,半點也不懂。

  「留下當家!」一老頭突然負手跳上了船,笑咪咪地代替楚恨天回答了這個
問題。

  「啊?」所有人聞言都張大了嘴,一臉呆愣,然後一致轉頭看向老大。

  只見楚恨天一臉鬱卒,抿著唇,瞪著祁士貞那老頭,卻沒有反駁他的話。

  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韋劍心才冒出一句:「老大,咱們要從良
了嗎?」

  楚恨天冷冷看著手下及祁士貞,一字一句的重申,「我說過只留一陣子,意
思就是只留一陣子!」

  「留到什麼時候?」書生打扮的蘭生合起手中經書,抬首問了個重點問題。

  祁士貞嘿嘿一笑,只道:「留到戰家有新當家的時候。看是找回戰家另一個
失蹤的戰不群,或是你們老大想辦法生一個都行。」

  生一個?

  所有人忍不住偷瞄了楚恨天一眼,卻全被他冷冽的眼神瞪回來,嚇得大夥兒
立時將視線轉開。

  楚恨天見那祁老頭得意的模樣,就火大得要命。

  該死的!他要是真被困在海龍島上,他就不姓楚!

  一握拳,他緊繃著下顎,冷聲吩咐,「胖叔,你帶人到內陸去,就算翻了整
個大唐都要把那姓戰的傢伙給找出來!」

  「是!」

  ※※※

  一個月後。

  沒消息、沒消息,還是沒消息。

  海龍島上戰家書房內,楚恨天瞪著那一張胖叔由內陸傳回來的信函,額上青
筋不由得繃得死緊。

  可惡!

  他一把抓起那封信,火大的揉成一團丟到字紙簍裏去。當他一回眼看見桌案
上那堆「商務」,神經更是繃得死緊,忍不住在心裏訊咒千萬遍。

  該死的戰家、該死的老頭、該死的商務,還有那該死的戰不群,以及那該死
的、經不起激的戰青!

  楚恨天忿忿瞪著眼前的一切,知道其實最該死的就是他。沒事管什麼閒事呢
?如果一個多月前他沒有因為一時良心發現,幫了那死老頭留在海龍島上的子弟
兵打退海盜的話,一切不就沒事了嗎?

  誰要他偏偏來蹚了這淌渾水,誰要他偏偏就是見不得那些小海盜動到海龍島
,誰要他偏偏有一群好戰愛玩的手下,一見到有水仗可以打,就什麼都不顧了。

  這下可好,被島上的人認出他是戰老頭的兒子,然後他又一時衝動,把正主
兒戰青給氣走了,結果就是,他從此被困在島上。

  被困——一想到這個字眼,他就頭皮發麻,忽然間只覺得四面牆向他壓來,
屋子似乎變得更小;他全身一僵,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該死!

  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雙手撐著桌面,咒罵一聲,深呼吸了兩下,強迫自己
鎮定下來,然後在牆面再度變形前,大踏步走出書室。

  屋外陽光正盛,雖然熱,卻有風。

  一到綠意盎然的庭園中,那沉悶的壓迫感便消去了。他大口大口的吸著氣,
額上有著冷汗,過了一會兒,情況才轉回正常。

  衣袖突然被人扯了兩下,他低頭,見到一雙烏溜溜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是個小姑娘,她手裏拿著一條手絹,遞給他。

  他不動,只是冷眼瞪她。

  她一點也不為他冷酷的眼神所嚇,只是面無表情的將手絹塞到他手裏,然後
沉默的轉身離開。

  楚恨天瞪著那小姑娘離去的背影,只看見她那條長長及腰的髮辮,在她身後
晃晃蕩蕩。

  他竟然沒聽到她接近的聲音!甚至連離去時,她走路也幾近無聲!

  望著手中素白的絹巾,他蹙起眉,突然想到——她是誰?

  這一個多月來,他似乎沒見過這個小姑娘。

  楚恨天抿唇瞇眼皺眉,他不喜歡也不習慣發作時被人瞧見,當然,也不想看
到別人的同情與憐憫——手一鬆,白絹落到地上,他轉身,回到那一方書室,繼
續和那像山一樣高的「商務」奮鬥。

  再次見到她,是在碼頭上。

  她安安靜靜的杵在祁士貞那老頭身旁,沒有東張西望,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那小姑娘是誰?」他問身旁的韋劍心。

  「誰?喔,你說默兒啊。默兒是戰家大小姐在上次運貨途中救回來的,聽說
大小姐發現她時,她不知為何被一群水盜給關在艙底。那些人不只把她關在籠子
裏,還幫她上了手鐐腳銬。哈,真不知那些笨蛋幹嘛這麼大費周章的對她。」

  ※※※

  賭鬼張插話笑道:「也許他們怕她跑了。哈哈哈哈……」

  黑船上的大夥兒聞言全笑了出來。

  「韋哥兒,聽說她是啞巴?」一漢子好奇的問。

  韋劍心聳聳肩,「好像是吧,沒聽她說過話。」

  啞巴?

  楚恨天一愣,視線不由得回到那小姑娘身上,然後,蹙起了眉頭——

    ※※※

  三更,半夜。

  娘的!

  楚恨天瞪著緊閉的房門,握緊了拳頭忍耐著不去開門。

  可惡,他在船上待了十年了,以後還要繼續待在船上!他絕不會因為被人關
在地牢幾個月,就對封閉的地方感到害怕!絕對不會!

  汗水滑下額角,他咬緊牙關,全身肌肉因緊張和恐懼而繃得死緊。

  他會克服的,他不可能一輩子睡在甲板上,他是人人懼怕的海盜黑龍,連海
上噬人無數的狂風巨浪都無法打敗他,他該死的不會讓這些愚蠢的木頭和牆壁得
逞!

  喀喳——什麼聲音?他一僵,抓起劍,豎耳凝神。當那聲響二度在門外響起
時,他想也沒想就直接走了出去,逃離那幽閉的房間。

  當他循聲來到後院竹林中,卻見到那不會說話的姑娘,手中抓著一根削過的
樹枝在揮舞。他先是有點不解,看了半天才看出她正在練劍,因為她不只姿勢錯
誤,連拿劍的方法也不對,揮劍的方式軟弱無力,幾次在轉身時還險險跌倒,笨
拙得要命。

  「到底哪一個笨蛋是妳師父?」見她又差點跌倒,他冷聲諷道。

  乍聽人聲,她駭了一下,緊急回過頭來,才發現他的存在。她緊握著樹枝,
一言不發,戒慎的望著他。

  「或者妳根本是偷學的?」他挑眉,猜出正確答案。

  默兒臉一白,轉身就走。

  看著她挺得筆直的背影,他淡淡開口,「偷學是江湖大忌,被抓到是要剁去
手腳的。還有,那麼爛的劍法,勸妳還是別學得好。」

  她倏然停下,回身朝他刺來。

  楚恨天冷笑;而默兒什麼都沒看到,她手中的樹枝就已被削去,只剩短短一
小截,而她的脖子上,已經架了一把墨黑長劍。她是感到頸上的冰涼,一驚之下
才發現那把烏黑暗沉的劍。

  「這個,才叫劍。」他不屑的指指地上那斷成數截的樹枝,訕笑道:「那個
,叫樹枝,只是玩具。」

  她眼中閃著憤恨,陡地伸手抓住劍身,然後緩緩往後退了一步,冷著臉抬首
看他。

  她握劍的手,鮮血直流,紅色的血沿著黑色劍身流至劍尖,然後滴下。

  他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她,在這小姑娘炯炯黑瞳中,瞧見濃烈的恨意。她沒
有開口,但他卻知道,她是要告訴他,她一點也不怕他,更不怕他傷人的劍,甚
至不在乎生死,而且她一點也不欣賞他的玩笑。

  她鬆開手,再度轉身離去。這次他沒阻止,只是瞪著黑劍上的血珠,微瞇了
下眼,心情突然變得很不爽!

  第二天,他沒看見她,之後幾天,也未曾見到那小啞巴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注意,也許是因為夜深人靜時,屋子裏的沉暗及封
閉總讓他憶起在地牢裏的感覺,所以他總會在午夜時特別豎起耳朵,想找出去的
理由;也或許,是因為他從沒見過像那小啞巴一樣倔強的女孩;更或許是,被困
在這孤島上一個多月,他早無聊斃了!

  第五天晚上,他終於等到了那笨拙的練劍聲。

  來到竹林後,他沒出聲,只是冷著臉隱身蕭蕭竹林中,靜靜的看著她使著那
蠢笨的劍招。

  她手上的樹枝,換上了不知從哪弄來的鏽劍,受傷的右手上包著白布,沒多
久,白布便染上了血紅,顯是傷口裂開了。

  她因疼痛而頓了一頓,但仍是堅持使著劍招,直至痛得皺起了眉頭,冒出了
冷汗,才以左手抓著右手手腕,喘著氣,跪坐在地上停了下來。

  他在她離去時,也回到自己房裏。

  然後,一個夜晚、兩個夜晚過去,跟著又過了數天,他夜夜到竹林中去看她
練劍。直到第十天夜裏——「右腳再進一步,身子往前傾,刺出!迴劍,左旋踢
!」

  默兒在快跌倒時,突然聽到聲音,下意識的照著指示做,沒想到整個身子不
但平衡過來,還踢斷了被她拿來當靶的綠竹。

  驚訝地瞪著倒下的竹子,她知道其實那不完全是她踢斷的,而是先前手中的
鏽劍已砍中了綠竹,之後的那一踢才讓它倒下。

  她回首,看見他——默兒包著白布的右手仍握著鏽劍,她瞪著他,他也回瞪
著她。

  半晌,夜風吹過,他突地轉身離去,什麼也沒再說。

  翌日夜裏,她來練劍時,他人也在,之後的每一個晚上,都是如此。兩人從
沒打過招呼,她當沒他這個人存在,卻在他出言指示時照做,因為那真的有用。

  楚恨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教這小啞巴劍招,也許是因為島上的日子實在是
太無聊了吧。

  時光飛快的過去,兩個月後,他終於從海龍島上解脫——不是因為找到了失
蹤的戰不群,而是戰青自動回來報到了。

  當一切搞定,黑船上的人歡欣鼓舞,只因為能重新回到大海懷抱。

  他們挖出艙底的壓箱寶七彩煙花來慶祝,在離岸的前一天晚上,賭鬼張吆喝
著開局作莊,月而便從內陸回來的胖叔搬出老酒開罐暢飲,韋劍心在酒宴上說學
逗唱,甚至拿著他那寶貝神弓表演起轉盤子,其他幾個小嘍囉不是同胖叔泡在酒
缸裏,便是掏著碎銀銅錢與賭鬼張下注,只有整天抱著佛經的蘭生仍是喃喃唸著
金剛經,不過臉上也帶著笑容就是了。

  楚恨天仰躺在主桅橫桿上,無視於下面甲板上的喧嘩,只望著滿天星斗,聽
著隱約的海潮聲,知道自己注定要在海上過一輩子……

    ※※※

  黑船離港時,默兒氣喘吁吁的跑到了碼頭。

  「咦?老大,你看,那個啞巴小姑娘也來了呢。」韋劍心笑咪咪地在船尾對
著岸上來送行的人揮手,乍看到少出來見人的默兒,驚訝又好奇。

  在船頭的楚恨天聞言也回頭望去,卻見到默兒竟突然跳下了海,往已離港的
黑船游來。

  「啊?!」

  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皆大驚失色,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她突然就沉了下去


  「小韋,箭!」楚恨天喝道,開口的同時,人已從船上彈射出去。

  韋劍心反應極佳的搭弓射箭,他當然知道老大不是要他射海裏的默兒,而是
射向半空。

  只見白羽箭矢破空而去,後發先至趕上楚恨天,他腳尖一點箭桿,半空借力
再往前飛去,直至默兒沉入海中的地方才倏地直直落下,撲通一聲入了水。

  藍綠色的海中,她瘦小的身影看來一點也不顯眼。那沾了水後變重的衣裙將
她拖入海裏,她似乎正掙扎著想從糾纏她手腳的衣裙中脫身,可惜沒什麼效果;
但也因為她這樣亂動,衣中冒出剩餘的氣泡,讓他找到了她的位置。

  他迅速向下游去,抓住了她,將她送到水面上。

  才冒出水面,韋劍心的箭便來到身邊,這次箭上綁了繩子,他一拉一扯,便
帶著默兒離了水,躍至半空,然後穩穩的,落在黑船甲板上。

  上了甲板,楚恨天就放開了她。

  默兒腿一軟,跪在甲板上咳出了一肚子水。

  大夥兒全錯愕的瞪著這小姑娘,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做出跳海追船的蠢事。

  「妳以為妳在幹什麼?」楚恨天雙手在胸前交叉,冷聲問。

  默兒抹去嘴臉海水,稍喘過氣來,才抬首看他,然後抬起緊抓著鏽劍的右手


  楚恨天這時才看見她手上抓著劍,他眼一瞇,突然有種罵人的衝動。這個小
白癡竟然帶著鐵劍跳海,難怪她會沉下去!

  她看著他,手裏仍抓著劍。

  他忍住將她重新丟回海裏的衝動,冷聲大喝:「胖叔!轉舵,掉頭回去!」

  她瞪大了眼,黑眸中冒出怒火,突地站起身將鏽劍丟到他身上,然後轉身衝
到船舷邊,眼看又要跳下海去。

  楚恨夭被她砸得措手不及,差點被打到,幸好及時閃過。再見她的舉動,他
氣得迅速向前移去,大手一伸,及時一把將她從船舷攔腰抱了回來。

  她像個耍賴的小鬼,在他懷中掙扎,對他又踢又打,又是肘拐又是腳跟踢的
,害他差點抓不住她。

  「該死!夠了,小鬼!妳給我停下來!」他被她的小拳頭誤打中右眼,氣得
咆哮起來。

  她不肯聽,仍是死命掙扎。他險險又被打中,逼不得已只好將她兩手反剪在
背後,威脅吼道:「再動我就把妳像晾衣服一樣掛在桅桿上!」

  她一僵,突然停下。

  楚恨天這時才稍稍鬆口氣,火大的將她整個人轉過來面向他,額冒青筋不爽
的問道:「妳他娘的究竟想幹嘛?」

  她回瞪他,然後看向甲板上橫躺舊的鏽劍。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到那把劍,腦中靈光一閃,再猛地回頭看她,在她眼中看
見無比的堅決。

  該死!

  他暗暗咒罵一聲,明白她的意思。這小啞巴想學劍,非常想學!

  她甚至不惜帶著那把生鏽的爛鐵劍跳海,只因為她不知為了什麼原因想學劍
,而顯然島上沒人要教她!

  他是唯一肯指導她的人,所以她帶劍、跳海、追船——為了學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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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為了學劍!

  暴風雨後的清晨,陽光空氣顯得比平日清新。

  潮聲,風聲,海鷗瞭叫……

    楚恨天惡狠狠的瞪著牆上那把鏽劍,一臉臭黑。當年她一直不肯將它丟掉,
即使他後來給了她一把新劍,她還是堅持將這把破爛劍留著。

  枕邊,無人。

  他裸身半坐在床上,全身肌肉皆因憤怒而糾結緊繃。

  視線,仍定在牆上那把生鏽的鐵劍上。他怒氣沖天的瞪著它,眼前浮現十四
年前那倔強小啞巴炯炯堅決的黑瞳——

    該死的女人!

  他下床,憤怒地將被褥砸到掛著鏽劍的牆上!

  「砰!匡!」兩聲悶響,厚重的床被帶著鐵劍一起掉到地上。

  為了學劍!

  他緊握著拳頭,恨不得那該死的女人此刻正在眼前,他好糾正那一天自己的
錯誤,將她丟回海裏,讓她自生自滅!

  她跳海,為了學劍!她追船,為了學劍!她留在海盜船上,為了學劍!

  這十四年來,她所做的一切一切,全都是——

    為了學劍!

  忿忿不平的瞪著那一團床被,他面目猙獰,幾乎是咬牙切齒,但眼中除了燃
燒的怒火,卻還有著更深的挫敗感。

  一直以來,他都在等她自動和他說學劍的原因、告訴他所有的事情,但她從
來沒提過,一個字都沒有!

  甚至連試都沒試過!

  而今,她拍拍屁股就走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樣在暴風雨的夜晚中溜走


  楚恨天瞪著那仍留有她餘香的床被,胸中火氣越燒越旺!

  好,她要走,他就讓她走!

  他絕不會去追她,絕不會去找她!既然她覺得她夠堅強、夠厲害,能一個人
去報仇,他就看看她一個勢單力孤的女人能在這腥風血雨的江湖上活多久!

  ※※※

  血,豔紅的血,漫天飛灑的鮮血!

  小女孩躲在陰暗的大桌子下,只能從垂下的桌簾下看著那恐怖的景象,聽著
人們悽慘的尖叫,完全無法動彈。

  突然間,一切靜了下來——

    不,不是一切,只是沒了刀劍交擊聲而已。

  她還是不敢動,自從方才娘將她塞進桌子底下後,她就沒動過一下,因為娘
叫她不要動、不要出聲!

  砰!

  一個人被拋甩到她所藏躲的大桌上,小姑娘因為突來的巨響駭了一下,她蒼
白著臉,緊抱著膝頭,卻在下一瞬發現那從桌上垂落,近在眼前正在滴血的繡鞋
是娘的!

  乖,等會兒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出來、不要看、不要聽,也不要發出
聲音,知道嗎?

  她想衝出去,卻想起娘交代的話,所以又縮回了手腳。她原本也不想聽、不
想看的,可是,就算她再怎麼捂住雙耳,那一聲聲慘絕人寰的慘叫還是透進耳裏
,而雙眼,卻在不小心睜開看見那豔紅的血水時,驚駭地忘記該重新閤上!

  桌子前還站了好些個大漢,更遠一點,是爹的長袍,他被人壓跪了下來,從
她這兒望去只能看到爹的腰帶,僅僅是膝頭到腰帶的地方,那上頭便已染滿了鮮
血。

  「姓任的,識相點就快把秦皇圖交出來!否則別怪咱們兄弟不客氣了!」

  那發話的賊子淫笑道:「若是你不肯說也沒關係,咱們會好好疼惜嫂子的!
哈哈哈哈……」

  「放開她!放開她——」

  她看到爹掙扎著想往前,聽到爹悲憤的聲音,然後是衣帛撕裂聲。

  「你這禽獸,放開她——」

  「說!秦皇圖在哪?」那人大喝一聲,再問。

  「我不知道!」

  「哼,不識好歹!」一聲冷哼,那黑靴上繡有山貓的壞人走到爹身邊,甩了
爹一巴掌,隨即對著手下道:「老二,上!」

  「謝大哥。」一人淫笑回答,突然走到桌前。

  蹲縮在桌子底下的小姑娘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眼前那人的裏褲就已落下堆
積在馬靴上,跟著頂上的桌子突然劇烈的搖晃起來。她既驚又恐,雖然不知道那
人在幹嘛,卻知道他正在傷害娘。

  「你們這些禽獸!放開她!」

  被壓跪在地的爹爹再次咆哮起來,突然間他衝破了被封的穴道,掙脫了壓著
他的人,長劍飛砍而出,劇烈搖晃的桌子突然停了,跟著一個頭顱滾落了下來,
斷頸處還噴著血,然後那原先站在她前面的人突然往後倒下,這時她才發現他沒
有頭,他的頭已經先掉了下來。

  她還沒發出尖叫,就看見爹被人打飛到牆上,不少人圍攻過去,每一個人臉
上都蒙著黑市。

  不一瞬,鮮血飛濺,從爹的頸項飛灑出來,她甚至能聽到那血水噴灑到空氣
中的嘶嘶聲。她看著爹倒了下來,看著爹睜著赤紅的雙眼砰然倒地,他脖子上的
開口流出了汩汨血水,一直一直的漫流過來,來到了桌下,來到了她的腳邊,染
紅了娘前日才幫她繡好的新鞋。

  她瞪著大眼,看著不遠處的爹,看見他臉上猙獰的表情,看見他眼中的不甘
,看見他眼中的憤恨,看見他瞪得老大的黑瞳中,反映著她縮在桌下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尖叫出來,只像是旁觀者一般,無法出聲,無法動彈
,只能瞪著冤死的爹爹。

  隱約中,她聽見那壞人憤怒地責備手下殺了爹,因而斷了秦皇圖的消息,但
那聲音彷彿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瞪著爹爹的眼,突然間所有東西變成腥紅一片,她才發現血水從頂上的桌
案漫下,先是染紅了桌布,然後開始滴落地上,跟著忽然像血瀑一樣,從桌子的
四面八方湧下,她只覺得自己被那豔紅得幾近恐怖的血水包圍,像是沉到了血紅
色的沼澤之中——

    她不敢動、不能動,甚至無法呼吸。她抓著自己的喉嚨,奮力的張開口想吸
口氣,卻在張嘴時,彷彿看見那些豔紅的血水漫淹進她的口鼻,她氣一窒,便昏
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多久,當她在那攤乾涸的血液中醒來,桌布外早沒了恐怖的黑
靴,壞人們終於撤去。

  她沒去查看自己身上的血腥髒污,甚至記不太清楚方才發生過的事,只是僵
硬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卻在看見攤在桌上被人開膛剖腹的娘親後,一切的記憶
突然撞進腦海清楚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她當場崩潰,只是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用兩隻血紅小手抱著頭,張著嘴,一
次又一次從胸肺發出淒厲的哀叫,直到聲嘶力竭,直到喉嚨乾啞,直到乾裂的喉
嚨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仍滿身是血,張著嘴嘶叫——

    ※※※

  滿身大汗的她猛然在黑暗中驚醒。

  默兒全身緊繃,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直至那陣噁心的感覺過去,方抹去臉上
的汗。當她回身想尋求他給予的溫暖,卻沒摸到人時,才猛然想起她已不在船上
,想起她已經離開了他;而這裏,是嶺南的一間客棧。

  縮回冰涼的小手,她整個人曲起,抱著膝頭蜷縮在床角,一臉蒼白的瞪視著
一室黑暗。

  離開黑船,已經十天了。她幾經輾轉,好不容易才來到嶺南,來到了那惡人
所在的地方。

  當年,她因娘的交代躲過了那場屠殺,卻被另一批趕來的盜賊逮住,將她送
往北方。途中,她曾靠著娘玩笑著教她的開鎖術脫逃過幾次,但因為不會功夫,
每每跑沒多遠就又被逮了回來。

  後來,那些盜賊們不敢再小看她,不但改走水路,還將她戴上手鐐腳銬,關
在艙底一個大木籠中,層層防範;若不是後來遇到大小姐救了她,她可能早被人
嚴刑拷打至死了。

  秦皇圖。

  就為了一張秦皇圖,她全家竟慘遭滅門之禍,可笑的是,在事情發生的那天
之前,她甚至連聽都沒聽過秦皇圖這三個字,她爹只是嶺南小有名氣的劍士,而
她娘也只是一個鎖匠的女兒。

  到現在,她還是不懂,為什麼那些人會以為秦皇圖在爹娘手上,他們只是一
個平凡的家庭呀!

  默兒緊咬著下唇,眸中泛著淚光和恨意。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請大小姐幫忙調查,但因為當年她從頭到尾躲在桌下,
只看見那雙編著山貓的黑靴,線索太少,所以很難查到;如今,好不容易事情有
了曙光,她終於知道當年帶人來她家屠殺的仇家是誰,她一定要替爹娘報仇,要
那禽獸血債血償!

  ※※※

  藍天、白雲,帆未垃起,黑船仍停泊在岸。

  黑龍楚恨天有著一頭長髮,又黑又直的長髮。

  在這片大唐海域中,比起其他披頭散髮、污衣披身的海賊頭子們,楚恨天這
位傳奇的黑龍可是乾淨多了。

  他的乾淨,更為那不敗的傳說增添了幾許傳奇性。

  他是海盜,殺人越貨的海盜,海盜中的海盜!

  他是黑龍,十年來縱橫四海、所向無敵的海盜黑龍!

  黑龍楚恨天,著黑衣,駕黑船,專幹黑吃黑的生意!

  所有海上的船隻都知道不能招惹黑船,所有海上的海盜只要遠遠見到這艘所
向披靡的黑船,便立即轉舵迴避;沒人敢試試自己的運氣,因為試過的船都已永
沉海底!

  而此刻,楚恨天那一向乾淨、整齊的長髮,卻不知為何有些毛躁……韋劍心
盯著老大身後那膽敢翹起來的一綹黑髮,張口欲言。「老大,默——」

  才開口,他就收到一記冷眼,嚇得頓時住了嘴。

  楚恨天面無表情的看著遠方的海平線。

  這幾天,三不五時有人來替默兒講情,就算不敢開口,也是眼巴巴的望著他
,希望他能幫她;而其中話最多的就是韋劍心。只見才過沒多久,韋劍心又不怕
死的再接再厲,「老大,難道你真的忍心不管——」

  臉一寒,楚恨天一手搭在船舷上,冷聲道:「那女人是死是活不干我的事!

  從今以後,誰要是再提到她,或是想幫她,現在就給我下船!我不想再聽到
任何廢話!懂了嗎?」

  包括聒噪的韋劍心在內,所有人皆噤聲,不敢再說什麼。

  鬆開搭在船舷上的手,楚恨天轉身進艙,風一吹,船舷上方才他手搭的地方
竟然化為木屑粉末,大夥兒一見,更是頭皮發麻。

  賭鬼張打了個寒顫,擔心的咕噥著,「慘了,這次默兒真的把老大給惹火了
。」

  「阿彌陀佛。」蘭生順勢低喃了聲佛號。

  「你這假和尚還有心情唸經?快幫忙想想辦法啊!」胖叔翻了個白眼,沒好
氣的說。

  「你叫他——想辦法?」韋劍心誇張的拉長了音,怪聲亂叫,「要叫這個葷
腥不沾的童子雞想辦法,還不如叫我想比較快!」

  蘭生雙手合十,對著韋劍心鞠了個躬,微微一笑。「阿彌陀佛,韋施主捨身
為人,實是難得。」

  「咦?」韋劍心張大了嘴,一臉傻樣看著蘭生。

  賭鬼張跟著拍了拍韋劍心的肩膀嘿笑著,「全靠你啦,韋老弟!」

  「欸?」他提高了音量,不可思議的瞪著賭鬼張。

  胖叔笑咪咪的搓了搓手,「既然老弟你如此盛情,那大夥兒就恭敬不如從命
了。」

  「啊?」韋劍心仍搞不清楚狀況,滿臉茫然的問:「請問一下,這裏剛剛發
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胖叔見狀,好心的露出肥嘟嘟的笑臉,活像個笑彌勒,說出來的話卻讓韋劍
心從頭涼到腳心——

    「給你三天,三天你給我想出辦法來,否則你就給我下船去追咱們的寶貝默
兒。」

  「啥?!」韋劍心跳起來大叫一聲,這下才知道自己自投羅網,被這三個好
兄弟當成了替死鬼。「喂喂喂!這這這……有沒有搞錯啊?」

  前面那一個胖老賊、一個假和尚、一個死賭鬼竟然異口同聲的微笑回道:「
沒有。」

  韋劍心聞言怪叫,「這算什麼?!如果我一個人想辦法,那你們要幹嘛?」

  「睡覺。」

  「賭博。」

  「唸經。」

  他們一人一句,個個回答得理直氣壯。

  「啥?」韋劍心眨了眨眼,再度呆了一呆。

  「好了,還有問題嗎?」胖叔一拍手,沒給韋劍心反應過來的時間,迅速驅
散周圍的大夥兒,「沒問題是不是?既然沒問題那大家就散會啦!」

  「什麼?!我——」反應慢半拍的韋劍心才要舉手抗議,甲板上的人一眨眼
便全作鳥獸散,跑了個精光。

  他舉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嘴仍張著,海風一吹,頓覺淒涼……啪撻!

  熱呼呼黏稠的液體滑落額頭,他向上一看,正好瞧見那隻落井下「屎」的可
惡笨鳥在空中滑行遠颺而去。

  「啊——可惡!我的弓呢?你這隻笨鳥,別跑!」他大叫一聲,抹去額上鳥
屎,惡狠狠的翻出弓箭,又蹦又跳地對著空中那隻早已飛遠的海鳥叫囂。

  ※※※

  劍光,在林間閃耀。

  沒兩下她便打跑了兩個攔路要財、幹無本買賣的山賊。沒有取了他們的性命
,是因為不到必要,她不想殺人,不想再增添恐怖的夢魘。

  劍尖還滴著血,鮮紅的血珠在陽光下有一種通透異樣的美麗。

  她注視著那滴血,無端想起十六歲那年第一次傷人的情景……甲板上刀劍交
擊聲不斷響起,她在艙底聽見上頭的吆喝和打鬥聲,當她拿了劍衝上去時,兩船
海盜早已廝殺混戰成一片,教人分不清敵我雙方。

  才探出頭,一把大刀就當頭砍到,她拿劍架擋,隨即跳上甲板,沒有多想便
使起他教的劍招。她方使到第二招,那名大漢就被她削去了一隻手臂。

  望著對方右肩斷臂處噴灑而出的鮮血,她臉瞬即變得死白。那人發出野獸般
的號叫,屁滾尿流的去撿拾自己的手臂。

  她嚇呆了,這是她第一次和外人對打,她從沒想到楚恨天教的招術是如此狠
絕。她掌心仍能感覺到長劍砍肉削骨的剎那,好噁心、好噁心……思及此,她手
一軟,幾乎握不住手裏的長劍,甚至忘了自己正身處打鬥的中心點——「小心!
」韋劍心一箭射出,替她了結身旁偷襲的王八。

  看見韋哥兒替她宰了一旁要砍她的盜賊,她才恍然回過神來,一抬眼卻撞上
楚恨天冒火的黑瞳。

  「發什麼呆!」他一劍擋去左邊砍來的一刀,猛地抓著她的手臂,暴喝道:
「找死就給我下船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他長劍一揮,輕鬆又宰掉另一名找死的傢伙。

  她看著那人頸上飛濺出來的鮮血,身子不由得一僵,但這時候哪來的時間給
她發愣,只見前後左右又有四把刀砍來。

  「笨蛋!」楚恨天火大地把她往後一扯,再打退眼前敵人,但一回身就見後
面又有一人一刀欣向還在發呆的她。來不及回劍阻擋,他只能鬆開她的臂膀以掌
迎刀,雖然及時拍開了刀身,他的手仍被銳利的刀身劃傷了。

  他手上的血終於讓她清醒過來,見他身後又有人攻來,她幾乎是反射性的便
抬劍阻擋,但劍招一出,周圍的人非死即傷。

  她白著臉,知道沒有時間猶豫,也不能心軟,四周的每個人都在浴血奮戰,
殺得眼紅流汗。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了解這艘船是戰場,一直都是。

  在這上頭,不是傷人,就是被傷,沒有第三種選擇;她想活下去,就只能選
擇反擊。

  她要活下去!

  漫天鮮血在空中飛灑,她像隻浴血的蝴蝶飛舞著;她看見那些人眼中的驚恐
,感覺到對方的血飛濺到她的臉上,她很害怕,持劍的手卻穩定異常,清楚的感
覺到由劍身傳來切肉劃骨的震動。

  戰鬥在半刻中便結束,他們這一方勝了。

  那一天,陽光也是這般燦爛,劍尖上的血珠通透明亮,那樣的豔紅,詭譎美
麗的讓人心顫……默兒擦去劍上的血珠,將軟劍收起纏回腰上。

  這麼多年來,她始終記得他曾說過的那些話。

  「這艘船上沒有廢物!要是妳只會呆呆的讓人砍,就給我趁早下船去!」

  「在這裏,妳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我不當奶娘!」

  「不要以為妳是女人就有特例,想留下來吃飯就得工作!」

  「這是海盜船,不是商船,想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妳最好回戰家去!」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語,她都記得。這些年來,她總聽到他不斷的強調,他們
是海盜,他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在這裏不能心軟、不能猶疑,因為即使在風
平浪靜的海面下,依舊存在著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在大海上,只有強者才能存活。

  她抬起頭,仰望萬里晴空,深吸了一口氣。當她閉上眼,腦海中依然只盤旋
著他說話時,瞳眸中的冷酷無情。

  ※※※

  「我想到辦法了。」

  第二天晚上,韋劍心在自個兒艙房召集了那幾個沒良心的哥兒們,嚴正宣佈


  「什麼辦法?」賭鬼張把玩著手中骰子,靠在牆邊問。

  「要老大自己甘願去把默兒找回來。」他胸有成竹,笑咪咪的說。

  「去!我還以為你有啥好辦法哩。」賭鬼張翻了個白眼啐道。

  「不可能,不可能!」胖叔聞言也猛搖肥臉,「要老大自己去找女人,除非
天塌了!」

  蘭生沒說什麼,但蹙起了眉。

  「這你們就不懂了。默兒是老大的女人,相信這事兒大夥兒都知道,對吧?
」韋劍心咧嘴笑問。

  幾個人點了點頭,對此事皆無異議。

  「那你們知道老大有多喜歡默兒嗎?」他一臉賊笑,指著自己的鼻頭,得意
的道:「我知道!」

  胖叔皺了下眉頭,「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老大每回下船就會帶些梁記的胭脂花粉,我知道老大特地託了在揚
州的大小姐找人訂製玉琢髮簪,我還知道老大從五年前就開始暗地裏調查默兒的
身世!」話至此,他臉色一正,問道:「你們想想,跟了老大這麼多年來,有哪
一位姑娘曾讓咱們老大費那麼大的心思?」

  三人互看一眼,對方才所聞有些驚詫。這麼多年來,他們的確沒見老大對姑
娘那麼用心過。

  他們知道從好幾年前,默兒便和老大睡在同一間房,但也僅止如此,大部分
時候,根本看不出老大對默兒有特別的待遇或呵護,默兒和船上的其他人一樣,
必須工作。

  平常出海時,船上的每個人皆需到主桅上的瞭望台輪班守夜,那上頭既窄小
又寒冷,要是遇到下雨或冬季就更慘了;原本大夥兒是想默兒是姑娘家可以免了
,但老大卻仍要她照規矩來,一點憐香惜玉的心都沒有。

  其他諸如此類的事還多著呢。

  所以老實說,的確沒人想到老大對默兒如此在乎,直至聽聞韋劍心方才所說
,三人頓覺訝然。不過……胖叔像想到了什麼,突然瞇著小眼問道:「我說韋老
弟,咱們大夥兒都不知道的事,為什麼你會知道邢麼多?」

  「呃……啊?哈哈……」韋劍心聞言裝傻的乾笑兩聲。

  「說啊!」賭鬼張也狐疑的盯著他催促。

  「這個……那個……其實是……大家也知道我很努力練箭的……」韋劍心眼
珠子上下左右地轉啊轉的,最後才認命的看著大夥兒傻笑道:「練啊練的,有時
候不小心就……呃,把信鴿給射下來了。」

  「什麼?!」胖叔一聽臉都綠了,氣得直掐住韋劍心的脖子用力搖晃,大叫
道:「可惡!原來我那些寶貝都是讓你給宰了!你這個小王八蛋,把我寶貝們的
命還來!我掐死你、掐死你——」

  「啊……咳咳……救……救命啊……咳咳咳……蘭生……老張……」韋劍心
被掐得滿臉通紅,忙吐著舌頭,啞聲向另兩人求救。

  見要出人命了,蘭生和賭鬼張忙一人一邊抓著胖叔的手。

  「你們別拉我!讓我掐死他!」胖叔雙目赤紅,氣急敗壞的咆哮。

  「胖叔,你冷靜點,事有輕重緩急,你掐死他前,也讓這小子先將默兒的事
兒解決了再說。」蘭生微笑安撫著。

  賭鬼張露齒一笑,補充道:「是呀,等事情過了,到時你想把這傢伙煎煮烤
炸,咱們都不會反對的。」

  「哇……咳咳……」韋劍心一脫離胖叔的肥手,立刻閃到一邊去喘氣,聞言
又怪叫道:「你們兩個有沒有良心啊?!」

  賭鬼張眼一瞪,鬆了抓著胖叔的手,指著自個兒鼻頭,「說我沒良心?你這
個不知感恩圖報的臭小子!」

  沒了賭鬼張的箝制,胖叔鬆脫的右手又向韋劍心伸去,活像惡鬼般張牙舞爪
的,嚇得他貼在牆壁上雞貓子喊叫,「老張,我錯了,我錯了!蘭生你抓緊點啊
!老張,你人最好了……拜託,快抓住他,幫忙勸一下啊!胖叔,你大人大量,
原諒我吧!我有辦法讓默兒回來,真的真的,拜託你老人家給咱一個將功贖罪的
機會,以慰鳥兒們的在天之靈呀!」

  這最後一句終於讓胖叔停了下來,他氣喘吁吁的瞪著韋劍心這小王八蛋,半
晌回過氣,才一拍木桌道:「還不快說!」

  「是是是!」韋劍心見狀鬆了口氣,忙涎著諂媚的笑臉說:「是這樣的,親
愛的胖叔,我今天收到消息說默兒她……」

  他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長串計畫,其他三人越聽越覺得此計可行,便開始討論
起來;於是韋劍心的房裏,就見四顆黑色頭顱湊在一起,一塊兒商量陷害楚恨天
的大計……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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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山林,官道。

  綠葉林蔭,金黃日光穿林透葉,米般小蟲飛舞林間,像塵埃。

  她一襲水綠衣裳,手挽包袱,從山徑小路往官道上走。

  大道上突傳馬蹄聲響,未幾,一行四人急行而來,遠遠地,四人便見那姑娘
娘在官道旁走著走著忽然昏了過去。原本四人是可以直接繞行過去,但那中間錦
衣玉服顯是主子的人卻突然喊停。

  他勒馬喊停,抬顎要人過去瞧瞧。「去看看。」

  一名大漢下馬來到綠衣姑娘身邊,將她翻過身來,那年輕的主子在見到她清
秀面容時愣了一下,突然翻下馬走過來,揚聲問:「她怎麼了?」

  那大漢探她手脈,一會兒才道:「少爺,這姑娘只是身子過虛,暈了過去。


  為什麼她看起來這麼面熟?

  錦衣少爺蹙眉盯著這綠衣姑娘,半晌後忽然蹲下伸手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重新跨上馬,策馬揚蹄。

  其他三人愣了一下,但隨即恢復過來,跟著少爺往神劍山莊而去。

  ※※※

  「醒了?」

  一雙細長上勾的丹鳳眼,看似冷淡,其中卻有著掩不住的熱切;說話的人臉
很白,手很白,脖子也很白,白得像是沒有血色。

  她看著他,沒開口。

  「妳叫什麼名字?」他再問。

  她仍是無言,只微微偏過頭,看著四周擺設。

  「餓了嗎?」他指著桌上食物,「這兒有吃的。」

  她再移開視線,終於在另一張桌上看見她要找的東西,於是無視那人端過來
的吃食,只下床來到桌旁,磨起墨,拿起毛筆沾了些墨水,挽袖在宣紙上寫了些
字。

  那錦衣青年見狀跟著走了過來,看見紙上寫的字,「妳叫默兒?」

  她回首看他,點頭。

  「妳不會說話?」他有些訝然地問。

  她只是看著他,沒點頭也沒搖頭。

  事實上他心裏早認定,是以也沒等她反應,只又追問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妳是哪裏人?」

  她提筆,寫了「嶺南」兩個字。

  他見了,心中突起一陣激越,忽然伸手抓住她的雙臂,屏住氣息,期待的看
著地問:「妳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默兒臉色有些蒼白,瞪著他看。

  「對不起。」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太過激動,忙縮回手,但仍忍不住重複問道
:「默兒姑娘,妳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她退了一步,遠離他雙臂的範圍,才緩緩搖搖頭。

  「是嗎?」他像是被澆了盆冷水,斂起激動的表情,顯得有些頹喪。

  默兒不解他為何垂頭喪氣,只蹙起了秀眉,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袖。

  見她一臉疑問,他才一扯嘴角道:「抱歉,我只是以為,妳是我以前認識的
一個人。」

  她沉默,沒再發問。

  望著她和那人如此相似的面容,他幾乎以為她就是那個人,所以先前才會遣
開其他人,想私下問問,沒想到她卻不是。

  從小,他印象中一直有個姑娘陪著他,但那記憶好模糊,且每當他趁爹心情
好時問起,爹一下說沒這回事,一下說那女孩是姆嬤的孫女兒小翠,他若再追問
,就會招來一陣鞭打。但他見過小翠,他知道那女孩不是小翠,可他五歲前的記
憶總像是罩著一片灰霧,教他怎樣也想不起來……猛一回神,見到眼前的姑娘直
直望著他,他才想起自己還沒自我介紹,忙道:「這裏是神劍山莊,我姓顧,單
名一個逸,是這裏的少主。昨日我與幾位大叔回莊時,在官道上見姑娘昏倒於路
邊,便自行帶姑娘回莊,望姑娘勿見怪。」

  她聞言,只回身在紙上寫著:默兒多謝少爺。

  「不用客氣。」他微笑回答,望著她那面熟的容顏,心中彷彿又有什麼東西
在躍動。他一時衝動,突然道:「姑娘身子尚虛,若不嫌棄,在本莊多住幾天知
何?」

  她注視著他,久久,才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為他缺乏生氣的面容添了幾許顏色。

  窗外風吹,幾片枝頭黃葉落下,在空中翻飛……

    ※※※

  楚恨天一上甲板,那圍在一起的幾個船員立時停止說話,散了開去,假裝忙
碌起來。

  「小子欸,那繩結不是這樣打的。來來來,咱再教你一次。」胖叔吆喝著,
搭著一名新手的肩,混到船尾去。

  「唉呀呀,老賭鬼,你不是說要幫我多做幾枝箭嗎?」韋劍心也對著賭鬼張
嚷嚷。

  「是呀是呀,在艙裏呢。」賭鬼張忙配合的回應,「咱們到下頭瞧瞧,你看
看合不合意。」

  「好啊好啊。」韋劍心應和著,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了艙房。

  不一會兒,原先聚在一塊兒的人,便只剩蘭生一個。

  這些傢伙在搞什麼鬼?

  楚恨天冷著臉,看著一臉老神在在的蘭生,本張口欲問,但又隨即作罷,因
為怕他嘴裏又冒出沒頭沒尾的佛語禪機,到時搞得他更頭暈腦脹。

  他撇過頭,看見船尾裝模作樣在教人打繩結的胖叔,其實心裏多少知道他們
方才在說什麼,因為船上禁忌的話題只有一個——默兒!

  一想到那個女人,他臉色更寒,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二十天。

  二十天了,她還沒回來!

  雖然他嘴裏說得好聽,說她不干他的事,但船卻在泉州停靠了二十天。他原
以為她十天就會回來,所以從她離開後,他就沒有開船,沒有離開這裏,怕她回
來找不到黑船。但是,她卻沒有回來!

  該死的女人!

  他一臉陰霾的環顧四周,心火在胸口熊熊的燒。

  在這船上,她的身影處處都在,在桅杆上、在纜繩上、在艙房裏、在甲板上


  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會看到她的身影。這十幾年來,她是如此安靜的存在,
安靜又真實的存在這艘船上,他幾乎以為她會和這艘船一樣,成為他的骨血,和
他一起在海上度過千百個白天與夜晚……視線掃過桅杆,他眼瞳更暗,想起她總
喜歡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裏待在上頭,像隻娉婷的海鳥,遙望著海天相連的遠方。
海風會吹起她的長髮,她會閉上眼,迎著風,粉色的唇會彎起完美的微笑。

  他幾乎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女子,但她卻背離了他!

  她該死!

  胸口的鬱氣淤塞到了頂點,他望著廣闊平靜的海面,瞳眸中卻是暗潮洶湧。

  他們也該死!

  雖然他曾叫所有人不准談論她,他們也照做了,但他還是無法停止想到她,
甚至到了這兩天,他每次一看到船上的人聚在一起,就會忍不住想知道他們在說
什麼,想知道她的消息。

  他知道那幾個手下一定有派人跟著她,他們一定知道她現在人在何方,知道
她是不是安好,但他卻拉不下臉來詢問,而他們在看到他時,便立即閉口不談。

  他氣她,也氣那群鬼鬼崇崇的手下,更氣自己的矛盾!

  可惡!

  楚恨天暗暗詛咒一聲,雙眼掃了下四周,見眾人雖在做事,卻不時偷偷打量
他,他不由沉下了臉,乾脆離開甲板回艙房去。

  艙底房裏的人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賭鬼張忙和韋劍心打了個手勢,然後開
口問道:「我說韋哥兒啊,你方才在甲板上說什麼不好了?」

  「哎呀,老賭鬼,你不知道,我之前不是說默兒在官道上昏倒,結果讓神劍
山莊的少主救了回去嗎?」

  廊上的腳步聲停了,房裏的兩人互看一眼,繼續以不小的音量交頭接耳。

  「是呀。不過你不是說她沒什麼大礙嗎?那還有什麼不好的?」

  「是沒什麼大礙,問題是那什麼神劍山莊的少主好像……好像……」韋劍心
故件擔憂,吞吞吐吐的。

  門外的楚恨天聽到這裏,一顆心莫名吊在半空。

  「好像什麼?你倒是快說呀!」賭鬼張替外頭的老大催促。

  「那個少主,好像要娶默兒呢。」

  楚恨天聞言一僵,臉色鐵青。

  「你怎麼知道?」賭鬼張蹙起眉頭責問。

  韋劍心嘆了口氣,「因為最近有人看到神劍山莊張燈結綵的,一副要辦喜事
的模樣,胖叔就讓人進去探了探,才知道神劍山莊的少主對咱們的默兒一見鍾情
,下個月十五就要成親了。」

  「怎麼會?!默兒真的要嫁人了嗎?」賭鬼張發出無法置信的聲音。

  「老賭鬼,我瞧老大對默兒也不是多在意,既然那個勞什子少主看上了默兒
,那也是她的福氣。何況咱們是海盜呢,她去當神劍山莊的少夫人,總比在船上
沒名沒分的好,你說是吧?」

  「唉,說得也是。」

  砰!門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賭鬼張和韋劍心嚇得忙低頭,一回神只見艙門竟被楚恨天打穿了一個洞。

  兩人不敢動,直至聽見腳步離去的聲音,韋劍心才敢稍稍抬起頭來。他把腦
袋穿過門上的洞向外探看,只在梯上瞧見老大消失在艙口的靴。

  他縮回頭,摸摸門上的窟窿咂道:「我的娘,幸好咱閃得快,要不腦袋鐵被
轟得稀巴爛。」

  賭鬼張仍蹲在門邊,嘿笑著,「放心,你小子的腦袋還在。接下來,咱們就
等著看戲吧!」

  他話才說完,兩人就聽見老大的聲音從上頭傳來。

  「收錨!揚帆!」

  「啊?」在船尾的胖叔呆了一呆,才問:「老大,咱們要開船了嗎?」

  楚恨天寒著臉喝道:「給我在三天之內趕到廣府去!」

  船上的人在聽到號令時立即動了起來,就見拉纜繩的拉纜繩,收錨的收錨,
不一會兒帆篷相繼拉上揚起,兜住海風漲滿起來,黑船很快就離了港,目標廣府
,南下而去。

  楚恨天立在船頭,簡直快氣爆了。

  可惡!那個該死的女人,為了報仇,竟然選擇嫁入仇家!

  他原以為她在知道真相後,會放棄對抗那雄據嶺南的神劍山莊,回來尋求幫
助,誰知道她竟傻得以為真可以靠她自己和神劍山莊顧遠達那隻老狐狸對抗!

  該死!她要是真以為顧遠達會毫無戒心的讓兒子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那
就大錯特錯了!

  該死!該死!該死!

  自從五年前他開始在乎她後,他就無法再保持一貫超然的冷靜。他甚至破例
去詢問戰青、調查她謎一般的身世,只因為無法忍受她夜夜無聲的啜泣,無法忍
受她每晚被夢魘糾纏,無法看她這樣受苦——他在等她提,可她非但不和他提,
也不向他尋求幫助。除了學劍以外,她根本未曾和他要求過什麼東西!甚至在成
為他的女人之後,她也沒要過什麼!

  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會說,會仗恃著這一點要求他替她報仇。他一直在等她
說,但她沒有,從來沒說過。

  那個女人該死的只想靠她自己!

  楚恨天憤怒的瞪著南方,他懷疑自己在她心中,除了是教她劍法的師父,其
他什麼也不是!

  ※※※

  山茶花,總在人們不經意時,透露著芬芳。

  紅色嬌柔的多重花瓣上,有著晶瑩剔透的露珠,風一吹,花兒輕顫,水珠落
下,香味則隨風飄散。

  這一抹盡情綻放的豔紅是多麼的美麗,和兩寸旁已枯萎乾縮的梅乾菜形成強
烈的對比,就像是年輕貌美的姑娘,和滿臉皺紋的老嫗一般。

  默兒站在一叢山茶花前,看著這觸目驚心的對比,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會如同
枯萎的山茶般凋零,或是……她早已放盡她的香氣,只等著乾縮而已?

  一個月了。她度日如年。

  這樣的疲累感是她一開始沒想到的——抑或她早猜著,只是想賭賭看?也許
是後者吧……這是一場賭注。她並非笨蛋,也沒愚蠢到以為進了神劍山莊便能輕
易毀掉這裏。顧遠達是隻老狐狸,表面上是行俠仗義的仁義大俠,暗地裏卻幹些
見不得人的勾當。十多年來,他戴著好人的面具沽名釣譽,所有的人都被他那偽
善的面具給騙了。

  若非她對那天晚上的情景記憶太過深刻,若非她清楚記得那禽獸教人毛骨悚
然的溫文笑聲,若非她腦海中對那雙山貓黑靴的記憶清晰如昨,若非她在神劍山
莊大廳上見到娘親手繡的「萬里山河」,她也會懷疑那看似和藹親切的老人不是
那晚的禽獸。

  默兒俏臉一寒,不由得握緊雙拳。當她在廳堂上乍見那長一丈八、寬五尺,
繡著萬里長城景色的巨幅錦繡,她瞬時瞪大了雙眼,震懾地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敢?那賊人怎敢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將娘的繡圖就這樣掛在廳上?

  當時,她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悲憤和恨意,才沒有在那老狐狸前露出馬腳。

  顧遠達大概以為沒有人知道這幅繡圖,因為這是娘死前才剛完成的一幅錦繡
,只有她和爹及娘的貼身女婢見過而已;所以他才敢這樣猖狂的將強搶來的繡圖
掛在廳上,那禽獸甚至在她假裝無意問起繡圖的出處時,面不改色的說這幅「萬
里山河」是出自隋朝繡品大家之手!

  她假笑應和著,知道顧遠達並沒有因為他兒子對她的好感,就全盤接納了她
準備好的背景,但他自大的以為沒人敢在老虎嘴裏拔牙。

  她賭的,是顧遠達的自大。也許她現在的功力拚不過他,但若暗襲,成功率
便大大的提高。

  她只有一次機會,在拜堂時。

  拜堂、成親……默兒眼一睹,本該想的是耶蒼白的未婚夫君,眼前卻浮現另
一個偉岸狂放的身影。

  她和顧遠達賭,也在和自己賭,更是在和他賭。

  賭的是命,賭的是她的愛情。

  賭這一把,贏了,她會討回該討的,輸了,也不過一死而已。

  花,落了一瓣,她看著它翻飛飄下,豔紅的花瓣沽上了泥。

  看著泥地上的那一抹紅,默兒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她是沾了泥,但是她——還不想死。

  還有沒有機會呢?當她親手埋藏了一切,是不是還能夠回到他的身邊?

  他會來嗎?他在乎嗎?會不會呢?

  會?不會?

  ※※※

  「天涼了。」

  一襲披風罩上了身,她回首,看見顧逸一臉關心。

  她轉身,他替她繫上衣繩,「我讓人煮了些甜粥,妳來吃些。」說完便牽起
她冰涼的小手,穿過庭院,回轉廳門。

  默兒任他牽著,視線不由得移至和她交握的手。他的手很瘦、很白,白得能
看見其下青紫的血管。

  他對她很好,一直都很好。

  不知他若知道她是來殺他爹時,是否還會對她這般關照?

  很難想像顧遠達那樣卑鄙無恥的禽獸,竟能生出像顧逸這樣良善的兒子。

  默兒垂下眼臉,望著自己跟隨著他,在石板上交互前進的繡鞋。

  莫名地,她停下腳步。

  感覺到她的停止,顧逸也跟著停下。他回頭看她,眼神溫柔,低首輕問:「
怎麼了?」

  默兒抓起他的手,在他手上寫字。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顧逸見了,一扯嘴角淡笑,「我也不知道。我一見妳就有種親切感,總覺得
我應該要照顧妳。」

  應該?

  她蛾眉輕蹙地凝望著他年輕蒼白的面容,臉上不由浮現淡淡輕愁。

  第一眼瞧見他時,她也覺得有些莫名親切熟悉。她恨他爹,卻無法恨他。

  利用他的良善、欺騙他的情感,她心中不是沒有愧疚。即使他爹真的該死,
她依然對利用顧逸感到些許不安;但她絕不會因這點不安而放棄。

  她不會奢望他能了解,也不會奢望他能原諒;因為在仇恨的煉獄中過了十四
年,她依然無法學會原諒,所以她不以為他能。

  他們將會是敵人,在拜堂成親的那一晚……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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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9: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海水的味道。

  遠遠地,她便嗅聞到那熟悉的鹹味。她從緩步,到快走,直至小跑步起來,
穿過庭園,匆匆地推開了她在神劍山莊中暫住的閨房房門。

  黑暗中,他坐在椅上,幾乎和暗影融成一體。

  她閤上房門,靠在門上喘氣,雙眼在黑暗中直視著他。

  來了,來了!他來了……

    乍見思念的人,她是欣喜的,既欣喜且不信,不信他真的來了。

  離開後,她才知道他在她心中佔了多麼大的位置。望著他嚴苛的面容、冷峻
的神情,她用雙眼細細描繪捕捉他的身影,將他重新鐫刻在心底。

  她從不確定自己在他心中到底在什麼樣的位置,是可有可無,或是無足輕重
,抑或是有那麼一點點重要?

  而今。他來了,為了她……

    說不雀躍是假的,即使他一臉冷然,仍無損她胸中的欣喜。

  「過來。」他語音平穩,但她知道他在生氣。

  從小,只要有些微光,她便能在暗夜中視物,所以她能很清楚的看見他此刻
的表情,看見他臉上的陰冷,甚至眸中壓抑的怒火。

  可她仍是走了過去,縱使雙臂因為他冷凝的怒氣而寒毛直豎。

  楚恨天看著她嬌小可人的身影、鎮定自若的表情,下顎不覺緊繃。

  她來到身前,帶來一陣熏香。

  看她一身錦衣、氣色紅潤,他就覺得火大!

  這段日子裏,他為她擔心受怕,她卻好似沒受到一點影響,彷若他的存在並
不是那般必要。

  沒有他,她依然活得好好的,她不需要他——至少沒他那麼的需要她!

  氣她的無謂,氣她這般輕易影響他的情緒,他火氣更甚。

  毫無預警地,他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抓到自己眼前,箝住她小巧的下巴,
冷聲道:「妳好大的膽子。」

  她並不怕他,不怕他的怒氣。這幾年來,他對她生過太多的氣了,卻從來沒
有傷害過她。

  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她無言,只是抬手環住他的腰,眼中有著似水柔情


  這個可惡的女人!

  望著她柔柔的笑顏,楚恨天更火,卻無法對她發火。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
她臉上還帶著動人的溫柔。

  「該死的妳!」黑瞳沉闇,他咒罵一聲,低首蹂躪她冰涼的粉唇。

  捨不得打她,他只好改變懲罰方式,來發洩他的怒氣。

  唇舌交纏間,他輕而易舉便將她抱到床上,粗魯地扯去她的衣、拆去她髮間
的墜飾。他不要她身上有別人的東西,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的手愛撫著她的嬌軀,撩起漫天的慾望。

  暗夜裏,火熱肢體交纏,汗水、喘息,在灼燙的膚上,在蒸騰的空氣裏。

  他熟悉她的身體,一如她熟悉他的。他進入她時,她閉上眼倒抽一口氣,望
著她臉上的潮紅,他知道自己還是對她有影響的,至少在這方面是。他們的身體
互相吸引,當年他發現她已出落成一位窈窕姑娘時,沒有多想就誘惑了她。

  吻去她雪膚上滲出的汗水,他握著她的細腰,一手罩著她的玉峰,俯身在她
耳畔威脅道:「把眼張開,看著我。」

  她睫毛輕顫,然後揚起。

  他剛猛強健的身軀在月光中閃耀,她知道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蓄積著足以置
人於死的力量,她看過他在颱風夜中,用那力量和狂風暴雨、洶湧波濤對抗。

  再往上,她看見自己白皙的小手攀在他結實黑褐的肩頭上,形成強烈的對比


  視線更向上,她望著他狂熾的黑瞳,在瞬間掉進那慾望的漩渦之中。

  他在她眼中看見自己,沒有憤怒,只有激情,一向如此。

  他只要一碰她,所有的怒氣都會轉為情慾。他開始律動,從頭到尾看著她嬌
喘的樣子、她臉上水樣泛紅的迷濛表情。

  一開始,他只想要她的身體,當作她學劍的束蓨。他從沒想到當年那個小啞
巴會這般影響他,從沒想到他會變得這般在乎她,從沒想到他越來越無法滿足,
不只想要她的身體,還想要她的心。

  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他不知道,只記得當他節一次發現她在夢中哭泣,他
卻叫不醒她時,他是那般無法忍受,無法忍受她臉上的恐懼,無法忍受她獨自一
人在夢魘中掙扎,無法忍受她無聲的哭泣。

  他覺得心痛。

  當他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他嚇了一跳,因為與其說是人的聲音,那更像是
從胸肺發出的哀鳴,一隻小獸受傷的嘶啞哀鳴……

    他那時才知道她有聲音。她不是啞巴,她只是不說話而已。

  她不喜歡發出聲音,甚至在他倆做愛時,寧願咬著下唇也不願發出聲音;可
他卻愛聽她的嬌吟,總是想盡辦法讓她出聲,就像現在。

  他埋首她胸前的蓓蕾,用舌尖輕捻慢撩,細細的品嚐她的滋味。逼得她弓起
身迎向他。他緩緩退出,猛地又深深埋入。

  「啊……」

  她的聲音像紗一樣,她濕熱柔軟的身軀則像緞。

  默兒聽見自己逸出一聲呻吟,報復似的咬著他的肩頭止聲,氣他的故意。

  他卻像是不疼似的,只是輕舔她的耳廓,挑逗著;他在她身上烙下印記,灼
熱的堅挺一次次地進佔她柔軟溫熱的嬌軀,帶她攀上高峰,直到她鬆了口,忘記
該抑住沙啞的呻吟……

    ※※※

  夜深沉,空氣中仍瀰慢著甜膩的味道。

  她安靜的待在他的懷中,注視著他肩上的牙印,半晌才輕嘆口氣,像小動物
般細細舔去那絲絲滲出的血。

  望著黑暗的床頂,他摟著她的腰,拇指輕撫她腰側的一點紅痣。

  螓首輕枕他胸膛,她小手撫著他胸上一道久遠的舊傷。

  他抓住她的心手,說道:「老賭鬼和韋哥兒還在莊外等。」她要是再這樣摸
下去,他會克制不住再要她一次。

  默兒一僵,猛地支起身來看著他,絲被從她身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膚。

  見她神色不對,他才察覺她並不想離開這裏。

  「顧遠達的事我會處理。」楚恨天坐起身,仲手撫著她的臉頰,語氣中帶著
一絲挫敗的嘲諷認命。

  她唇一抿,炯炯黑瞳直勾勾的看著他,半晌才發出沙啞的聲音道:「我不走
。」

  好極了,這女人難得說話,一開口卻是為了反抗他!

  「我來了,妳贏了。妳還有什麼不滿意?」楚恨天臉一沉,怒氣重回眼底。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她撫著喉嚨,小小聲的說——雖然沙啞小
聲,卻堅定。

  楚恨天聞言,緊繃著下顎憤然回應,「我不會讓妳留在這裏。」

  默兒望著他生氣的表情,嘎啞地道:「那不是你能決定的。」她頓了一下,
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望著地上暗影,才又淡淡說了句:「五天後是我的大喜之
日,我要留在這裏。」

  楚恨天像是被人踩著了痛腳,整個人僵住,不敢相信她真的打算嫁人。原以
為那只是她不得已下的算計,但如今他已主動提出要幫她報仇,她卻不領情?!

  為什麼?因為她貪戀神劍山莊的權勢與財富?還是因為方才庭院中的那個男
人?那個對她噓寒問暖、殷勤餵她吃甜粥的小白臉?

  胸中排山倒海的怒火妒意威脅著要奔騰而出,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對這
件事有多麼在意。

  她是他的,從頭到腳都是他的!他不會議其他男人碰她,不會讓其他人碰觸
、甚至看遍她雪白的身軀,他該死的不會讓她躺在另一個男人懷裏,展現她的嬌
柔、她的輕喘低吟、她的慾望熱情!

  他不會讓她嫁給別人!

  「我會殺了他。」他滿臉陰寒,冷冷的道。

  「那麼,我會恨你。」她抬眼注視著他,強調著,「我會恨你一輩子。」

  她是認真的,他知道。

  看著她堅定的神情,他吞下自尊,退一步咬牙建議,「想報仇有別的方式!


  「這個最快。」默兒堅持著,不肯放棄。

  看著她的堅決,楚恨天莫名想起稍早見到她與那男人在庭院中的情景,想起
那天韋哥兒和老賭鬼那段關於顧逸與他相比較的對話……她是真的要報仇,抑或
是根本厭倦了他,想要過富貴的生活,甚或愛上了那文弱的傢伙?一時之間,洶
湧的妒意衝上腦海,傷人的話就這麼衝口而出——

    「是最快報仇還是最快爬上他的床?」

  她全身一震,在瞬間白了臉,只道:「那也不干你的事。」

  對,沒錯,的確不干他的事!但為何他聞言卻覺得像是被她砍了一刀?他大
老遠為了她的安危趕來,卻換得她這一句?

  他想掐死她,更想將她強行帶走——他可以辦到的,但她卻會恨他一輩子!

  「妳該死!」他像隻暴躁的野獸憤恨地咒罵著,覺得被困住了。

  默兒臉色死白,只注視著暴怒的他,面無表情的重申,「五天後,我會成親
。」

  他抓住她的手臂,額冒青筋,低咆威脅,「不要試探我!」

  她不再開口,只是看著他。

  楚恨天怒目瞪視著她,半晌突然起身穿衣,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他不會任她擺弄!她要留下,可以!她要報仇,可以!她要嫁人,可以!

  他不曾在乎,他該死的不會再在乎!

  門開了,又閤上,徒留一陣寒風刺骨。

  默兒看著他絕然離去的背影,心痛得難以自己,知道依他的個性,這一走,
就絕不會再回來。她忍不住輕喘口氣,想抑住胸口的疼痛,未料嘴角卻逸出一聲
痛苦粗嘎的輕泣……兩隻小手再度撫上了喉嚨,她緊閉著雙唇,閤上了眼,卻仍
止不住那難聽的啜泣聲。她將臉埋在膝頭絲被上,不願聽見自己難聽的喉音。她
一向不喜歡自己的聲音,那樣粗啞的聲音,像是隨時在提醒她那恐怖的一夜。

  她的聲音,是那一夜的印記……

    ※※※

  錯估的是,他來得太早。

  她賭輸了,輸了一半……

    五彩魚兒,在池子裏游盪,落葉飄下,浮在水面上。

  的確,她這麼做,是有試探的意思。

  從下船後,她一直知道有人跟著她,也知道那些人是胖叔的手下。所以當她
在客棧裏決定了這個計畫時,便決定和他賭一次。

  因為顧遠達的功力太高了,她只有在拜堂時,才能接近他,也只有在拜堂的
時候,他才最沒有防備。可就算她殺得了他,也跑不出神劍山莊,這是有去無回
的方法;但也因如此冒險,才沒有人想到她會往拜堂時發難。

  無論成功與否,她必死無疑。

  他若沒來,她唯死而已;但他若來了,必不會讓她死在這裏。她賭的是這一
點,她試探的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知道消息一定會傳回船上去,卻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來。原以為他就算趕
來也該是在成親那一日及時趕上,卻未料他竟來得如此早。

  他無法了解她必須親手埋藏這段仇恨,她必須手刃仇人,否則無法解脫。

  水上的浮葉沉了下去,默兒眼中流露著淡淡的哀傷。

  昨晚他走時是如此生氣,看樣子,她是不會再見到他了。

  她緩緩垂下眼瞼,也許,她該慶幸,慶幸在死前還能再見他一面。

  「默兒小姐,七色繡坊的師傅來了,在房裏等妳去試嫁衣呢。」一小婢穿過
庭園找到了她,忙上前來請。

  默兒起身,走下涼亭。風年起,吹落幾許黃葉。

  她杵在風中,望著在半空打轉的落葉,露出了一抹悽迷的微笑。

  罷了,許是今生緣盡……

    ※※※

  酒,一杯,只剩一杯。

  桌上就只剩一杯酒,而那還是他最先遞過去的那一杯。韋劍心看看遍地的空
酒罈,然後回頭和老賭鬼蹲在椅上盯著那最後的一杯酒,相對無語。

  半晌,老賭鬼才開口,「怎麼辦?」

  韋劍心瞄了他一眼,視線重回酒杯,「咱倆一人一口,把它分掉喝了吧。」

  老賭鬼啐道:「去,誰問你這個!咱是問,該拿老大和默兒這事兒怎麼辦?


  韋劍心聳聳肩,無奈的指著地上的空罈,「我怎知?你看這一地破罈,二十
四罈閩中霹靂春都被老大幹掉了,就剩桌上這一杯而已;我現在可不敢去招惹他
。」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老賭鬼怪罪的瞪了他一眼。

  「我哪知!」韋劍心無辜極了,「當時我一聽到默兒要嫁人,直覺就認為她
是在和老大賭氣,誰曉得……」

  「誰曉得老大人是來了,她卻還是要嫁給別人是吧?」老賭鬼翻唇露齒,怪
模怪樣的斥道:「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她要真是賭氣,還需要大老遠跑到嶺南
來嫁嗎?在泉州隨便找個人嫁了不就得了?」

  「嘿!那你當時還不是同意我的說法!」韋劍心老大不爽的怪叫。

  「那是……那是……」老賭鬼一時語塞,腦子一轉,強辯道:「我想默兒是
真喜歡老大,她要嫁別人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是想老大一來,也許她就會想通啦
!所以才會贊成的。」

  「那不就得了!反正你是同意啦,對不?去!」韋劍心翻個白眼,歪嘴啐回
去。

  老賭鬼臉上一時無光,只好耍賴,「哎呀,咱們別扯這個了。總之現在問題
是出在默兒身上,你還不快想想有啥辦法!」

  「啥辦法?」韋劍心拉長了臉,「大爺我沒辦法啦!誰曉得姑娘家心頭到底
在想啥?說不定人家根本就是喜歡神劍山莊裏的那個小白臉,我看咱們乾脆打道
回——哇啊!」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門外又飛來一個酒罈,直砸向他的腦袋!

  韋劍心怪叫一聲,低頭忙閃,結果重心一個不穩,蹲在板凳上的腳一滑,整
個人就栽到地上,跌了個狗吃屎,吃了一嘴的泥。

  「嘿嘿,平常教你少說兩句你不聽,現在得到報應了吧。」老賭鬼蹲在另一
張板凳上,一臉幸災樂禍。

  韋劍心聞言不爽到了極點,手一撐就跳了起來,一個大腳掃向老賭鬼的那張
板凳。

  老賭鬼挑上桌,順道抄去了那最後一杯霹靂春仰頭灌下,嘿笑咂嘴道:「好
喝,好喝!韋小子,謝啦!」

  「我的酒!你這個死老頭,不要跑,把我的酒吐出來!」韋劍心大叫一聲,
再度出招。

  老賭鬼在桌上左閃右避,兩人在屋裏就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屋外,楚恨天坐在樹上,無視於屋內的吵鬧,昏昏沉沉的再度提罈灌了一大
口酒,滿腦子全是她……

    他的默兒,他倔強的默兒。

  他依稀還記得當年那個想學劍的小啞巴,記得她個頭小小,身高只及他的腰
,卻有著比石頭還硬的脾氣。

  「一點都不可愛……」

    他抱著酒罈,不爽的喃喃自語。

  她一點都不可愛,整天只知道抱著那把破爛劍死練活練,一張小臉成天僵著
,就沒見她笑過幾次。她不懂得撒嬌、不懂得討好,只是睜著那雙烏溜黑亮好似
能看透一切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人,一點禮貌都不懂。

  她一直都是一個不可愛的小孩。然後,她長大了,從不可愛的小孩變成嬌豔
欲滴、但還是一點也不可愛的姑娘。

  可是,他卻想要她。

  每回上岸,他懷裏抱著別的女人,心裏想的卻是船上那位不可愛的姑娘。

  一夜,他在睡夢中聽到微弱的聲響,當他循聲到她房裏時,只瞧見她像小動
物般蜷縮在角落顫抖著,身上只著罩衣,一臉蒼白。

  「妳在幹什麼?」他忍不住問。

  她昂首看他,臉上的神情無比脆弱,他只覺得她好似快哭出來了,那雙烏黑
的大眼卻始終沒流下淚來,只是睜得大大的看著他。他在她眼中看到驚恐無措和
害怕,那欲哭無淚的神情彷彿在哀求他幫助她。

  發現她不大對勁,他伸出手將她抱回床上,感覺到她嬌柔的身子在他懷中顫
抖。她回到了床上,攀在他頸上的手卻不肯鬆開。

  姑娘家的香味縈繞在他的鼻間,她發育成熟的身子緊貼著他,渾圓的雙峰、
手可盈握的細腰……

    他望著她脆弱的表情,想不出任何理由不要她。她需要別的東西讓她遺忘她
所害怕的,雖然他不曉得她到底在怕什麼,但他卻剛好知道什麼可以幫助她。

  那一晚,他要了她,從此,像中了蠱一樣,著迷於她的身體,然後是她動人
的神情,直到他再地無法漠視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姑娘。

  他又灌了一口酒,老酒燒灼著他的喉、燒灼著他的胃、燒灼著他的胸,沸騰
了血液,衝上他熱燙昏沉的腦袋,恍惚中,竟在藍天白雲上看見娘病弱的面容…


    ※※※

  蒼白、瘦弱的面容。娘躺在床上伸出枯瘦的手撫著他的臉,眼裏有著濃烈的
哀傷情慾。「天兒,如果可能,不要愛上任何人,因為那太傷、太苦、太痛了…
…」

  當時他年紀小,不懂,只知道是爹對不起娘,所以他在娘過世後,在右耳戴
上了娘留下的海龍環,上了海盜船當海盜,專槍戰家的商船。

  他和戰天對抗長達數年,直至一次竟讓他在岸上遇見戰天落單,他忍不住出
手,兩相交戰中,他劃破了戰天的衣衫,卻見他衣裏內裝掉出一只褪色的牡丹繡
袋。

  戰天為了撿拾繡袋,竟不閃他的長劍;當鮮血從戰天肩上飛灑出來,他看見
繡袋的角落有著一個小小的「憐」字。

  娘的繡袋?為什麼?

  他呆了一呆,長劍停了下來。

  「你是天兒?」

  戰天收起繡袋,看見眼前年輕人耳上的海龍環。那只環曾是他的,他給了一
個女人,一個名喚楚憐的女人。

  「為什麼?」楚恨天緊握著劍,憤恨的冷聲質問,「既然你離開了,為什麼
還收著她的繡袋?」

  戰天定定的看著該是他兒子的年輕人,緩緩回道:「我沒有離開,離開的是
她,因為她愛的並不是我。」

  「你胡說!」他揚眉怒斥。

  「我和你娘是青梅竹馬,她卻在十六歲時愛上了另一個男人,但那人在戰場
上死了,所以憐兒在家裏的安排下嫁給了我。兩年後,那應該已經死在戰場上的
人卻回來了。」戰天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難解的情緒,才繼續道:「她無法
在我們兩人之中做抉擇,憐兒覺得對不起他,也對不起我,所以她走了。」

  楚恨天渾身一震,臉色蒼白的退了一步。

  「我後來才知道她已懷了身孕。我找了她許多年,當我找到你們曾住的村落
時,她已經死了,村裏沒人知道你去了何處。我知道她幫你取名為恨天,我不怪
她恨我。」

  楚恨天震懾地再退一步,突然想起兒時和娘的對話。

  「娘,妳為什麼幫我取名為恨天?」

  「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老天爺對我太不公平了……」

  當他後來知道自己的爹是戰天時,他直覺以為娘是恨爹,所以才會取這個名
,現在才恍然明瞭,娘不是恨爹,是恨天啊,恨老天爺對她的作弄,恨老天爺對
她的不公!

  因為……老天爺對我太不公平了……其中迴響著娘的話音,楚恨天不由得慘
白著臉再退一步。

  這些年來,他究竟在幹些什麼啊?!

  他看著這幾年來一直恨著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一步。

  下一瞬,他突地收起劍、施展輕功轉身離去!

  從那天起,他沒再搶劫戰家的商船,經年在海上流浪。他毫無目標地帶著手
下行走南洋、遊遍四海,三年後,當他回到大唐時,戰天已經過世了。

  他回村裏祭拜娘,鄰人卻拿了一包東西給他。

  那是一封信,及一塊雕了龍的黑玉。

  他可以憑那塊黑玉去繼承海龍戰家,但他沒有,只是將黑玉戴上。回到船上
後,他開始搶劫海盜,幫戰家在海上清出了一條乾淨的海路。

  他曾經幾次去看那繼承戰家的小妹戰青,她將戰家經營得很好,她很堅強,
堅強得讓他想欺負她,但也堅強得讓他覺得有些驕傲。

  可笑的是,在他終於勉強算是改邪歸正的那一年,卻被官府在岸上設陷埋伏
,將他這聲名狼藉的惡盜逮著,並在地牢裏關了近一年。

  當胖叔及韋哥兒他們幾個終於在秋決前將他救了出來,他卻因在牢裏關了太
久,而對幽閉的空間感到恐懼……

    然後,他在海龍島遇見了她。

  是他的默兒在夜裏轉移了他的注意,是他的默兒夜夜笨拙的練劍聲,讓他清
楚自己可以輕而易舉破門而去,用不著害怕四面不會動的牆壁。

  也是她,讓他得以安然待在室內,不再覺得難以呼吸。

  他從來不肯承認她幫助他度過了那段害怕黑暗的日子,但事實是,他很高興
那個小啞巴總會在夜半時分抱著那把破爛劍敲他的艙門。

  他知道她是故意挑那時間的,因為她清楚他的恐懼。

  恍惚中,他看見她血色盡失的小臉在眼前浮動,不由得喃喃喚著她的名:「
默兒,默兒……」

  「老大?」韋劍心爬上另一枝幹,擔心的看著醉昏的頭兒。

  喝光了第二十五罈霹靂春之後,楚恨天終於醉得開始胡言亂語了。

  「老大,你還好吧?」韋劍心見楚恨天快滑下樹幹,趕忙拉住他,將他扶下
樹去。

  楚恨天茫然的看著韋劍心,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醉醺醺忿忿然的問:「
為什麼?為什麼她不肯和我說?只要一句話,一句話我就會幫她報仇,她卻什麼
都沒提過!為什麼?為什麼我都已經讓步了,她還是堅持要嫁?」

  我哪知?!

  韋劍心暗嘆倒楣,無奈的搪塞道:「報仇當然要自己來啊!如果假手他人,
那還報個屁仇啊?」

  楚恨天聞言一震,整個人像被雷打到似的。

  突然間,他回想起這些年來自己所說過的話——他一向教她要有仇報仇、要
以牙還牙、要不擇手段、要自己搞定自己的麻煩!

  她把他的話聽進去了;為了報仇,她不擇手段的要嫁給仇人的兒子,甚至寧
願冒險也不肯向他求援!

  一股寒意突地在四肢擴散,記憶如潮水般湧入昏沉的腦海……她在吐,在那
場海戰之後。她染血的雙手攀在船舷,整個人趴在船邊對著大海吐,吐出了胃中
所有殘存的食物。

  他看見她在吐,看見她的顫抖,看見她慘白的臉色,他卻沒多加關注,不肯
承認自己關心她,只是咒罵著她所增加的麻煩。

  天,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我不該教妳練劍的……我不該讓妳留在船上的……」他臉色蒼白,閉上眼
痛苦的低喃,恨自己當時的愚蠢和殘忍。

  錯了錯了,一切都錯了……

    他太慢承認自己在乎她,太慢去調查她的身世,當他終於找出她夜夜夢魘的
原因,他早已做出太多不可挽回的事。

  他教她拿劍,他逼她傷人,他告訴她那是生存之道!

  她的噩夢連連,他也得算上一份!

  這十數年中,他加深了她的夢魘,一次又一次的,讓她的雙手——染上鮮血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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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9: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劍、胭脂、紅嫁衣。

  她綰起了長髮,將軟劍錢纏在腰上,粉唇染上了胭脂。

  小婢敲門進來,送上了嫁衣,她的耦臂緩緩穿過豔紅水袖,先是一隻,然後
是另一隻。

  她,披上了紅嫁衣。

  珠羅、玉觸子、耳環、金鍊,一件件套上了她雪白的頸項、皓腕,別上了她
珠玉般的耳垂。

  銅鏡,在前。

  鏡中的人,回望著她——

    蒼白的頰,沒有血色;低垂的眼瞼,無半點欣喜。

  屋內,繚繞著熏香,遠處,可以聽到賓客在廳堂的喧嘩聲。她因告知眾人自
己無親無故,是以直接從這兒出嫁。

  望著鏡中的自己,她深吸口氣,然後讓小婢替她罩上紅巾。

  眼前的一切,成了血紅一片,她彷若又見到當年那被娘流出的鮮血所染紅的
桌巾。她整個人緊繃著,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極力地鎮
定自己。

  當年,她沒有勇氣掀起桌巾探看仇人的容貌,而今,她會毫不猶疑的揭開紅
巾,當血幕拉起,她將報仇雪恨,送那禽獸下地獄去。

  她攥緊了拳頭,瞪著那一片血紅。

  即使要賠上一條命,她也在所不惜!

  ※※※

  嗩吶在響,鑼鼓喧天。

  神劍山莊少主娶親,特於今日大開莊門,在莊內莊外擺設六百桌筵席,宴請
江湖知名人士、地方官史及附近權貴、鄉民。

  顧遠達身為雄霸嶺南一方的大俠,今日他兒子小登科,懂得做人的,當然趕
緊備上幾份厚禮,趁此次機會和神劍山莊攀攀關係,是以方圓百里內,該來的都
來了,不該來的,倒也來了不少湊熱鬧。

  辦喜事嘛,只要不是來找碴的,神劍山莊的人也沒多加為難。

  就這麼地,只見神劍山莊裏裏外外擠滿了人。莊裏坐的當然是位高權重的大
官名俠,在莊外的,便是身分差一點的商賈小民啦!

  人來得多,賀禮當然也是不少,就見紅色的賀禮擺滿大廳兩旁,甚至堆到外
頭的廊道上去。

  顧遠達看到此情此景,心底滿意極了。

  當他行進廳堂,周圍此起彼落地響起恭賀的聲音。

  「刺史大人到!」門房揚聲唱名,聲音中隱隱透著興奮。

  「顧先生,恭喜恭喜!」

  顧遠達見大官親臨,忙下座親自迎上前去,笑呵呵的道:「大人親臨,鄙舍
真是蓬蓽生輝啊!」

  「顧先生,您老客氣。」刺史大人拱手回禮。

  他才將這官兒迎到桌前,門房又揚聲傳告:「衡山派羅道長到!」

  顧遠達喜上眉梢,更是忙回轉前廳,上前迎接。

  「顧兄,恭喜恭喜。」羅道長白眉長鬍、骨瘦嶙峋,手持一灰長拂塵,頗有
幾分仙氣。

  「託道長仙福。」

  接下來,又來了不少達官貴人及江湖知名俠士,但只看這衡山道長和刺史大
人,便可見顧遠達交友廣闊、左右逢源之能。

  這廳堂上,多是江湖知名人士,韋劍心在沒毛的嘴上貼了兩撇鬍子,趁人多
的時候胡報個江南霹靂堂的堂主名號便混了進來。至於老賭鬼,因為他本就長得
一副老江湖的樣兒,是以連名都沒報,只一副輕鬆自在、理所當然地跟著前頭的
人,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看門的還以為他和前頭的人是一夥的呢。

  不過這兩個位子離主位可遠了,緊緊靠在門邊,只差幾尺就會給擠到門外去
;想當然耳,旁邊的那幾位也是沒啥身分,頂多就是些小門小派的門主派主之流
,也就是說,大夥兒也多不認得對方。

  「喂,老兄呀,新娘子呢?怎沒見著呀?」老賭鬼一進門就混到韋劍心背後
,給正在偷吃桌上冷盤的他一拐子,假裝看著另一頭問。

  老賭鬼這一拐差點讓韋劍心一頭栽進冷盤裏,他緊急撐住,快手又撈了一塊
醉雞丟進嘴裏,才甘心的回頭道:「拜託,都還沒拜堂哩,新娘子當然也還沒出
來呀!」

  「去,原來還沒拜堂啊?沒拜堂你這龜兒子吃啥?害爺爺我嚇一跳,還以為
咱們來晚了哩。」

  「嘖,這冷盤就是為怕大夥兒等太久,所以才會先行上桌;既是如此,那當
然是不吃白不吃呀。」韋劍心揚眉撇嘴,一臉悻悻然地嚼著醉雞。他轉頭掃視一
圈,卻不見廳堂內有頭兒的蹤跡,不由得低聲問:「老賭鬼,老大呢?怎不見他
人?」

  老大該不會是還沒醒吧?!那天他將老大扶到樹下,老大問了他那奇怪的問
題後,沒多久說了幾句他聽不懂的話,跟著就醉昏了過去;他唯一聽懂的是老大
交代他絕對不能讓默兒成親!

  既然老大有令,他當然很樂意來搞破壞。他將老大交給老賭鬼照顧,自己則
跑到鎮上酒樓、店家當臨時小二,一有東西要送到伸劍山莊,他立刻自告奮勇。
這兩天伸劍山莊可是讓他進進出出了好幾沈,現在這地方他熟得活像自家庭園一
樣。

  不過那閩中霹靂春後勁奇強,老大一次灌耶麼多罈,他若到現在還沒醒,那
這兩天的辛苦不就白搭了?!

  老賭鬼對著前頭主桌努努嘴,「喏,不就在前頭?」

  「哪啊?咱沒瞧見呀!」韋劍心蹙起眉頭,瞇眼瞧了老半天,還是沒見到老
大的身影。

  「哎呀,反正他人是到了。待會兒你看戲歸看戲,可別忘了擋追兵哪。」

  老賭鬼小眼瞄了廳內一圈,「這兒也有幾個人有兩下子,到時你可別怪爺爺
我沒先警告你喲。」

  韋劍七又撈了幾條切片的五香臘腸塞了滿嘴,自信滿滿的揮著油手道:「嗡
啦,嗡啦!偶走苟定囉!」

  「啥?」老賭鬼有聽沒有懂,一回頭就見這小子食物塞了滿嘴,害他嚇了一
跳,忍不住啐道:「娘的,你這小子餓死鬼投胎啊?」

  韋劍心嚥下嘴裏食物,才道:「別擔心,我早搞定啦!我這兩天挖得兩手都
快斷了,保證到時沒人敢追!待會兒您老記得跑快點,別火燒屁股才是真的。」
他打了一個鮑嗝,又順手撈了杯酒喝,才心滿意足、笑咪咪的補了一句,「咱這
兩天多少也對這些食物出過力,光看都看到餓了,現下當然要吃個飽。

  再說後頭的咱們也吃不到,不先吃個夠本怎麼行?」

  老賭鬼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才要開口就聞鞭炮乍響、鑼鼓喧天;喧囂喜氣
中,身著火紅嫁衣的新娘子已讓媒婆和神劍山莊少主迎進廳堂來。

  「喂,那真的是默兒嗎?」看那新娘子紅巾蓋頭,連個下巴都沒瞧見,老賭
鬼不由得心生懷疑。

  「是啦是啦,我前兩天才見著她在試嫁衣。不過說真的,那天她臉上可一點
也沒當新娘的喜悅,一臉慘白慘白的。」韋劍心比比自己的臉,邊道:「她和人
說她吃壞肚子,那些人還真信了,實在是教人噴飯——喂喂喂,都要拜堂了,老
大人咧?」見新郎新娘已經要一拜天地了,還不見老大現身,他低聲扯著老賭鬼
的袖子怪叫。

  「你緊張啥?老大自有分寸啦!」老賭鬼閒閒地瞄了他一眼,「把你的火摺
子準備好先。」

  他話聲方落,前頭司儀已揚聲道:「一拜天地——」

  一身火紅衣袍的新郎新娘轉身朝大門躬身。

  主桌上一人瞪著新郎扶著新娘嬌弱的身影,心口糾結著。雖早有心理準備,
他仍幾乎無法克制那漫天妒火!或許直到方才,他心中仍以為她只是說說,不會
真的和這個滿心喜悅的小白臉拜堂成親,直到現在看她和他拜了天地,他差點沒
氣爆!

  但,即使怒火騰騰,他仍未忽略她起身時擱在腰側的右手。

  當新郎新娘起身站定,司儀又唱:「二拜高堂——」

  他下顎緊繃,拳握身側,知道自己絕不會原諒她這樣膽大包天。

  新郎倌扶著新娘對著在上位的顧遠達又彎下身去,當兩人方要起身時,一顆
黑溜溜的球被人丟進了場中。因為太過突然,所有人都呆了一下,全瞪著那顆雞
蛋般大小的黑球。它滾了兩滾,然後停下,突然砰地一聲爆開,迅速冒出難聞白
煙,一瞬間就充滿了廳內。

  因為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那顆黑球,沒人發現新娘子在起身的剎那掀開了
面上紅中,從腰中抽出了軟劍,閃電般飛身直刺前方上位的主婚者!

  黑球在她發難同時爆出白煙,分隔了身後賓客及前頭的顧遠達。

  顧遠達見劍光乍現,驚慌中硬是震碎身後椅背,倉忙後仰;默兒長劍下砍,
差堪要砍到顧老賊的顏面時,一只酒杯突地從旁射來,叮地一聲,撞到劍身。

  青白酒杯讓人貫上了真氣,硬是將長劍給撞了開;只這樣一緩,當她反手再
削時,她身旁的顧逸已在震驚下回過神來,他及時趕上,將默兒推開兩寸,橫身
擋在老爹身前。

  默兒空中翻身,見來者是他,臉一寒、心一橫,銀劍照砍!

  顧逸像是不敢相信她會這樣做,竟呆愣的看著長劍當頭劈下——只差一指間
隔,顧逸就要命喪當場,卻在千鈞一髮之際,打橫裏飛來一人,他衣袂飄飄來到
默兒身後,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握住了她使劍的手腕,才一瞬便輕輕鬆鬆制住
了她。在顧逸身後的顧遠達見她被制,立時從兒子身後拍出一掌,誓要將她擊斃


  豈料那在半空中制住默兒的人卻鬆了默兒的手,反手和他對了一掌。

  砰地一聲,顧遠達往後退了一步,悶哼一聲,眉髮齊揚。

  那人則帶著默兒藉勢飛退半丈,一旋身安然落地。

  「大人,你——」顧遠達漲紅了臉,不解刺史大人為何護著那不知好歹的小
賤人。

  默兒也不解,她看向那收掌後又立即制住她右手的人,才一昂首,就撞上了
一雙幽闇冷沉的黑瞳。她知道是他,即使那是完全不同的一張臉,但那雙眼是他
的,她知道。

  為什麼?默兒震懾地以眼神問他,卻只看見他眼底的陰沉。

  她一怔,竟不敢再掙扎。

  楚恨天看著默兒,冷哼一聲,才仰首看向顧遠達,扯著嘴角諷道:「大人?
我可不敢當啊。」說完,他哈哈大笑,隨即腳一點,帶著默兒迅速穿過白煙向門
外飛退。

  「什麼?!」顧遠達一驚,才知自己上了當。

  這一切全在瞬息間發生,當賓客在滿屋子白煙中聽到顧遠達的聲音時,還沒
反應過來,就見「刺史大人」挾著新娘子從眼前閃過。

  屋外的人全然不知屋裏發生了啥事,就見一人挾著新娘飛了出來,幾個仗恃
自己武藝高強的當是有人強搶新娘,忙上前架擋,楚恨天帶著默兒連打都懶,只
一提氣,又向上升了幾寸,然後就踩這些人的腦袋爪子飛射出神劍山莊。

  幾位身手較好的人立時追上,未料最快的人卻非顧遠達,而是白得嚇人的顧
逸。

  顧逸才追出大廳,就被早守在門邊的老賭鬼堵上。

  老賭鬼和這小白臉對了兩招,眼角瞥見韋劍心已就定位,點燃了火摺子,立
時嘿笑兩聲,「嘿嘿,小白臉,你爺爺我不玩了。」

  他露出一嘴黃板牙,和顧逸對了一掌就向後翻身追老大去也。

  「默兒!」顧逸大喊一聲,再向前追去,身後跟著一串武林中人。

  正當此時,神劍山莊大門突然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響,那魏峨聳立的巨大門面
就在眾人面前轟然被炸上了天,然後又砰然掉落在地上燃燒著,砸起滿天塵灰。

  從沒見過這麼威力十足的破壞力,眾人懾然立在當場。

  同時,神劍山莊裏竟一塊兒冒出十數處火苗,迅速燒了起來。

  顧逸這時再要越過莊門去追,楚恨天和默兒早已遠去,連老賭鬼的衣角都不
見了。

  身後的眾人忙著救火,顧逸杵在燃燒正炙的莊門外,望著遠處不覺茫然……

    嘴上還貼著兩撇鬍子的韋劍心混在被火災嚇得倉皇逃走的小百姓中,輕輕鬆
鬆就溜了出來。

  臨走前他看見顧逸仍呆望著遠方,不由得為他感到可憐。唉唉,誰要他哪個
不好愛,卻愛上他家老大的女人呢?

  就說各人各有各人命嘛!

  他聳聳肩,摸摸嘴上的兩撇鬍,轉身和老大會合去。

  好不容易撲滅了那十幾處火頭,神劍山莊沒多大損失,卻是狼狽至極。

  顧遠達老臉掛不住,和藹笑顏早變成夜叉鬼臉;當大夥兒事後從那假「刺史
大人」讓人抬來的一箱箱賀禮中,發現被人五花大綁、硬塞在禮箱中的真大人時
,顧遠達更是氣得差點當場中風。

  都是顧逸識人不清,引賊入室!那賤人在刺殺他後竟還能安然而退,他神劍
山莊連個女人都留不住像什麼話?為保面子,所以他絕口不提那女人是刺客,只
和人說是仇家強搶新娘子。

  但神劍山莊的威名在這場混亂中還是蕩然無存,他這次面子可真丟大了!

  「你這個混帳東西!」

  內堂書室中,顧遠達一掌摑向顧逸,怒罵道:「你是怎麼和我說的?說她沒
有問題、她不會武?瞎了你的狗眼!若不是老子閃得快,現下早進棺材了!」

  顧逸嘴角被打出了血,卻只是垂首無言。

  「你不要忘了,當年是我將你從盜賊手裏救了出來,還認你當兒子,你這個
不知感恩的東西,竟然引賊入室!」他一腳踹過去,一臉猙獰。

  顧逸不避不閃,被踹個正著,整個人因疼痛彎腰跪地。

  顧遠達氣仍未消,抄起一旁的馬鞭就往他身上一陣亂打,邊罵道:「我供你
吃、供你住,就是為了讓你窩裏反的嗎?」

  「不是。」顧逸忍痛挺起腰桿,任馬鞭在身上造成一條條紅痕。

  顧遠達不會打他的臉,專打身體,因為他臉上要是出現傷痕,人們會懷疑他
虐待兒子。但他是神劍山莊的顧莊主,是會造橋鋪路的大善人,他當然不會這樣
殘忍的鞭打自己的兒子。

  平常他只要一見到這小子白得像姑娘的膚上泛起紅痕甚或血絲,他就不覺興
奮,彷彿回到當山賊頭子,領著手下砍人燒村的年輕時候。

  自從十多年前他為了秦皇圖的寶藏在嶺南改頭換面,建了神劍山莊,扮成大
善人後,他便極力隱藏自己嗜血的念頭,每當忍不住的時候,他就會鞭打這小子
出氣。

  當初他追到那帶著任家小子逃走的家僕時,他還以為終於可以找到那傳說中
的寶藏了,誰曉得那老僕死都不肯說。他宰了那不中用的老東西,留著這小子,
為的就是想從他身上套出秦皇圖的消息;他費了七、八年的工夫在這小子面前扮
好人,最後才知道這小子什麼也不曉得!

  從此之後,他只在人前對這小子和顏悅色,一到人後,就把氣都發在他身上


  若不是後來他探聽到任家應該還有個女娃兒,留這小子還有點用處,他早把
他給宰了!

  一鞭再用力抽下,顧逸胸膛上早已慘出鮮血,他腿一軟,幾乎站不住腳,但
他在最後一瞬又重新挺直了腰桿。

  看著這小子倔強的模樣,顧遠達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他停下了鞭打,伸手
箝住顧逸的脖子,臉頰抽搐、瞇著眼,硬將他的臉抬起,狠聲問:「說!那女人
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不是……」顧逸困難地從緊縮的喉間擠出聲音,蒼白的臉因被他箝
住頸項而出現一抹紅。

  顧遠達一臉陰寒的看著他,半晌才鬆了手,冷冷的道:「最好是這樣。別忘
了,我可以讓你生,也可以讓你死。你好好當你的大少爺,就可以輕輕鬆鬆過日
子,最好別想耍什麼花樣!」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顱逸一手撫著喉嚨、一手撐著地,跪在地上死命嗆咳著,好不容易才能夠順
利呼吸。肩上的鮮血沿著白皙的雙臂匯聚而下,流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看著自己的血,眼一黯,突然發出痛苦的乾笑。

  呵,什麼應該照顧她?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他想站起,背上的鞭傷卻痛得讓他無法直立,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坐到椅
子上去。

  也許這是報應……

    他太過希望將她留下,所以選擇忽略心中的警告,明知道自己其實保護不了
她,還欺騙自己,可以在爹的手下保護她。

  爹?

  那個人……還是他爹嗎?

  顧逸看著滿身傷痕自問,十三歲前,那慈祥和藹的男人去了哪裏?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哪裏做錯了,惹得爹不高興,但是當責罰一次比一次嚴
重,當他發現爹在人前人後對他的態度完全不同,他茫然了,只能盡量避開那個
像惡鬼的男人。但無論他多安分守己,總逃不過三番兩次的鞭打。

  他因為一次次的責打而多次臥病在床,縱使從小學武,他仍因此虛弱不堪。

  雖然他看過不少名醫,吃過不少名藥,但每當身體才好上一些,他就會又被
打一頓。

  莊裏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雖然身上穿著華貴錦衣,但衣下的身軀卻常是
傷痕累累。

  他既迷惘又疲累,那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爹,他告訴自己不該恨他,
但今天當他看見默兒出劍刺殺他時,心中竟然有一絲振奮,覺得……逃出生天?

  他應該為這個弒父的念頭感到慚愧,但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他還是一點慚愧
的感覺都沒有。

  這些年來,他也曾想逃跑,但他每回出門,必有人跟前跟後。再者,他因痼
疾纏身,每天得吃固定的藥材,而那十數味藥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天鳳草」
,可這種異草卻只有神劍山莊有。

  他一天不服用,胸口便會疼痛難忍。三年前,他逃跑過一次,卻在第五天因
為沒藥吃而痛昏過去,被山莊的人找到。

  從那次後,他就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他拿起桌上布巾,忍痛擦去身上血漬。

  窗外,下起了雨……

    他抬起頭,看見庭院中的茶花被雨打落,不覺想起老愛看著茶花的默兒。

  默兒……那個安靜的姑娘,沒想到她竟有一身超絕的武功。

  想娶她,多少有種私心,因為只要待在她身邊,他就會莫名的覺得熟悉和安
心,甚至可以暫時忘掉爹那三天兩頭的鞭打。

  但他是真心想照顧她的,總覺得她和他有種無形的牽絆……

    他嘲諷的牽動了嘴角,即使真的如此,又如何呢?

  她走了也好,他逃不了,何苦讓她陪著在這兒受罪?

  他只希望她被那人帶走後,能沒事才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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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20: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雨絲細細,千絲萬緒,輕如毫羽,帶著冰涼,落在她臉上、髮土、身上……他在風
中疾馳,見她濕了髮,手一揚,以披風將懷中的她裹住。

  軟劍早已被他收起,捲在手臂上。

  這劍本就是他的,如今只不過回到原先的地方而已。

  他不該給她的,不該在她身上加諸那樣的血難,從今,他將不會再讓她的雙手染血
,不會讓她清靈的雙眼再染上矛盾悲愁,那樣的血腥責難讓他來受就好。

  他知道,就算她親手殺了仇人,她的夢魘也不會結束,她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只
會讓她染血的雙手,增添另一筆殺孽和噩夢而已。他知道那並不能讓她從那夢魘中抽身
出來,只會讓她深陷其中,永遠無法脫離。

  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能讓她再拿劍殺人,不能讓她的雙手染血,不能讓她再接觸這
些血腥,然後,或許時間能夠幫她遺忘。

  而這些,是他如今所能做的。

  這些年來,他早斬過無數的人,他的靈魂早已髒了,她的,還沒有……對她,他曾
經錯過,這坎,他不會再錯。

  轉出了林間小徑,他脫下面具,回到了這幾天停留的山中小屋。

  手一撤,他將她放到了椅上。

  穴未解,默兒看著他,眼中有著怨怒,許是終從那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沒有解她的穴,只是望著她,定定的望著她,彷若是第一次看見她一般,仔仔細
細地凝望著。

  她烏黑柔亮的髮絲上沾著銀亮細小的水珠,憤怒的黑瞳鑲在白玉般的雪膚上,鮮明
地讓人震懾。柳葉眉、櫻桃嘴,沾染上胭脂花粉的她,讓人心醉,也教人氣憤。

  她身上仍穿著火紅嫁衣」」她亦要在今日嫁人,嫁給另一個男人!

  每每思及此,他就覺得胸口有火在燒。

  楚恨天退了一步,在另一張椅子坐下,盯視著她的雙眼,開始隱隱透著不悅。唯一
讓他心情好過一點的,是在那小白臉跳出來時,她並未遲疑收手;但這也同時提醒了他
,他在這些年中將她教得多好。

  她一點也沒有手軟。

  他將她教得太好了。

  他是個混帳!

  桌上已無酒,剩茶。

  楚恨天倒了一杯茶,坐在椅上,喝起茶來,視線,仍盯著她。

  屋外,仍在下雨……矛盾在心中生成、醞釀、繁衍,他惱火她的莽撞倔強,卻也同
時感到愧疚不安。看著她怒火中燒的黑瞳,他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收回視線,逕自喝著早已涼掉的茶水。

  外頭風在吹,雨在下,老賭鬼撐著油紙傘遠遠出現在山間小徑上,他瞧見屋裏的情
形,不覺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韋劍心也回來了,他鑽到油傘下頭,撥撥髮上水珠,納悶的問:「嘿,
為什麼不進去?」

  老賭鬼下巴一撇,勾著他的肩道:「你瞧裏頭。」

  韋劍心遠遠一望,看著屋內楚恨天臉上複雜的神情,看著一旁被晾在椅上怒目相向
的默兒,他心領神會,和老賭鬼有默契的對看一眼,說道:「我剛上來時看到山腳有個
攤子在賣油雞,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是嗎?那咱們還等什麼?」老賭鬼配合的說完,便和韋劍心勾肩搭背地轉身往山
下而去。

  細雨如絲,綿密細小約雨聲匯聚成無形的牆,將小屋隔成另一個世界。

  她的憤怒在聚集;看著他,她既不解又氣憤!

  為什麼?為什麼要阻止她報仇?為什麼要救她的仇人?她好不容易能朝了血海深仇
啊!為什麼……氣聚成縣,衝破了穴道,穴道雖解,她卻沒有動,只是仍瞪著他,握著
拳頭,氣憤地以沙啞的聲音問:「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

  他仍注視著手中涼掉的茶,一昂首將它喝掉,才淡淡道:「知道。」

  她聞言氣得站了起來,白著臉再問:「你知不知道他殺了我全家一十三口?」

  「知道。」他面無表情的再倒了一杯茶。

  「你知不知道我這十多年來和你學劍為的是什麼?」她往前一步,憤恨再問,白皙
的臉上除了豔紅的唇外,沒有一絲顏色。

  楚恨天下顎一僵,握杯的手不由得收緊。

  他當然知道她為的是什麼。她為的就是報仇,為的就是向那顧遠達討回公道。但他
不能再讓她殺人,即使這樣做會讓她恨他也一樣。

  他沒有開口,沒有點頭,但那已足夠,足夠讓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破壞她的計
畫,故意不讓她報仇!

  默兒紅了眼,氣憤從胸口爆發,她握緊雙拳,憤懣地問:「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
這樣對我?」

  他僵看著手裏的茶杯,半晌才抬起頭看著她,定定的回答,「沒有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沒有為什麼?!

  默兒不敢相信的望著他,戰慄的搖著頭,聲音破碎粗嘎地低喃,「我親眼……看見
我爹破人砍死在面前,我娘……被人在我頭上開膛剖腹……」她表情痛苦的說著,雙眼
瞪得老大,全身都在顫抖。

  她邊說邊一步步走向他,沙啞的聲音在不覺中越提越高,「我這十多年來,每天都
夢見那一個晚上,夢見我的手上、身上浸滿了他們的血,其中仍聽著他們淒慘的嘶喊。
你知不知道,我全身都是他們的血,全身都是!」她激動的攤開兩手,彷若手上還沾染
著雙親的鮮血。

  她不解的搖著頭,悲憤的輕聲問:「在我終於可以幫他們報仇雪恨時,你卻幫了那
禽獸,阻止了我,而你竟然還說『沒有為什麼』?」

  聽聞她的遭遇,楚恨天心一緊,卻什麼地無法說,只是沉默。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所有的不滿在此時全衝了出來,默兒來到
他身前嘶啞地叫著,右手在瞬間揮了出去,他擋住了,像是早有預料。

  她不甘,左手一拳打出,卻也被他按著;她再踢腿,被他閃過;一記肘拐,他早已
縮腹。

  她歇斯底里地攻擊他,卻被他一一擋下,直至他終於以雙手制住了她頻頻出招的手


  「放開我!」她嘶聲喊叫,一腳踹向他的褲襠。

  楚恨天眉一皺,一指點向她腰上的穴道,她腿一軟,整個人往下倒去,他大手一攬
,就將她抱到了腿上。

  「你放手!放手!」她對他大吼大叫,能動的上半身仍在掙扎,瞳眸中全是憤恨的
怒火,「楚恨天,我恨你!我恨你」」」

  他臉一寒,卻仍是緊緊箝制著她的手。

  見他不肯放開她,默兒幾乎是失去理智地突然上前張嘴咬住他的頸側他沒有動,讓
她咬。

  她很用力,用力到她的牙深深嵌入他的肉裏。

  血,流了出來,流進了她的嘴裏,她嚐到了血的味道。她知道他很痛,她知道他其
實可以閃,她知道他其實可以不要讓她咬,但他沒有,他讓她咬。

  地想用力,牙關卻再無法狠心使力,乾涸已久的眼,不知何時已聚集了淚;

  她閉上眼,熱燙的淚水從眼角滑下,她鬆了口,哭了出來。

  她埋首在他的頸窩,大聲的、用力的,哭了出來。

  那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她終於能哭了,有淚、有聲的哭,將所有的傷心、悲憤、不
甘、怨懣全都隨著淚水哭了出來……她的聲音嘶啞,她瘦小的身子在顫抖,她的淚水浸
濕了他的肩頭,她大聲的哭著,像是想把這些年的份都一次哭完似的。

  楚恨天鬆了她的手,改攬住她的腰,環著她的肩頭,任她哭著。

  心,好痛。既痛又釋然。他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她在他懷裏放鬆,完完全全的放
鬆……***

  他為她感到心痛。當時她是那麼小,竟就遭遇到那般慘絕人寰的家變。難怪她會夜
夜噩夢,難怪她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難怪她對練劍如此執著!

  她哭累了,睡著了。

  望著床上那猶有淚痕的容顏,他萬般心疼不捨。

  她是如此的年輕,如此的倔強,如此的堅強。

  所有的一切,在她成為他的女人後,變得模糊不清,怕在這些年來越來越容易煩躁
、憤怒,她左右著他的情緒,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直到認知到她對他的重要性,直到這次他發現他無法放著她不管,直到他終於將所
有的事情理出了頭緒,他才終於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奇異的是,有了這樣的認知之後,他熟悉的冷靜和自制似乎自然而然的回來了;像
是撥開了海上濃霧,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他仍握著她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掌中的小小柔荑,直至他感覺到她指縫中的劍繭
;在她的虎口處,那粗硬的繭彷若是她的心聲、她的頑固、她的吶喊,吶喊著她要報仇
……他痛恨她手上的劍繭,因為那就像是他的原罪。

  他上床擁她入懷,在她額上印上一吻,發誓絕不會讓那印記有再增長的機會。他會
再讓她有雙細膩柔滑的小手,他會幫她脫離那遙遠的夢魘。

  只不過,一切都要從頭再來才對,他會再教她所有該知道的。

  楚恨天眼中閃過寒光」」這次他教的不再是學劍,而是如何兵不血刃!

  ***

  她該恨他的……她從床上坐起,想告訴自己恨他,但她沒有辦法,因為他雖然破壞
了她報仇的機會,甚至救了她的仇人,但在同時,他也救了她。

  他一向不是那種愛管閒事的人,她知道,他來是為了她」」雖然,她不懂他為什麼
不讓她報仇。

  臉上的新娘妝,早被昨晚潰堤的淚水給弄花了;看見手指上沾染的胭脂,她知道自
己的臉一定恐怖得嚇人。

  下了床,她腦中奇異的空茫,唯一知道的是,她報仇失敗了,而她哭花了自己的新
娘妝,她必須將這張花臉清洗乾淨。

  屋內沒有水缸,所以她走到外頭,循著水聲,找到了不遠處的山潭水瀑。

  那並不難找,因為水聲很大。

  她沒預料到的,是看見他赤身露體的在水潭中洗澡。

  瀑布在潭中濺起老大的水花,他背對著她,站在潭水只及他腰部的地方。

  他那頭又黑又直的長髮早濕了,披散在他健實的背上,身上和髮上的水珠在晨光下
閃閃發亮。

  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安靜的在樹下看著他。

  他結實頎長的身軀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那些淡白的痕跡在他黝黑的皮膚上
看起來特別刺目顯眼。他的皮膚很黑,和她的完全不一樣,因為她每次曬過了頭,就會
開始脫皮,在經過幾天難受的疼痛後,又會生出白皙的肌膚。

  莫名地,她記起成為他女人的那一年夏天,她曬傷脫皮,痛得無法讓他碰她,即使
輕碰,都會讓她疼得無法忍受,他不悅極了……「怎麼了?」光線不足的艙房中,當楚
恨天發現默兒躲避他的碰觸時,撐起了眉頭。

  她搖頭。

  他伸手再抓住她的臂膀,將她拉到床前。她這次沒躲,臉上卻有疼痛的神楚恨天不
解,他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她卻像是被他抓疼了手。他下意識的低頭一看,才發現她
的手紅得嚇人。

  「搞什麼?!」他愣了一下,抬頭看她,這回才瞧情她的臉在油燈下也顯得過於潮
紅。他伸手欲碰她的臉,她卻下意識的閃躲。

  「妳的臉是怎麼回事?」他不悅的皺眉,知道她會痛,才收回手。

  她低著頭,一臉無辜。

  「該死的,妳曬傷了?」他二度檢閱她發紅的肌膚,爆出一聲不滿的咒罵,隨即起
身打開艙門,對著廊上吼了一句:「蘭生!」

  不一會兒,蘭生施施然打開另一扇門,「什麼事?」

  「拿曬傷的藥來!」他咆哮完便走回床邊。

  蘭生回轉房裏,才一下子就已拿著藥來到老大的艙房,像是早準備好似的。

  他直直走到默兒身邊,檢視了一下她曬傷的程度,跟著便很自動地打開藥膏準備替
她擦藥。

  「你幹什麼?!」一聲暴喝響起,蘭生發現自己的手還沒碰到默兒就被老大給抓住
了。

  「幫她擦藥。」他老神在在的回答,無視於那雙怒火騰騰的黑瞳。

  楚恨天一把搶過他手上的藥盒,冷聲道:「她自己會擦。」

  「老大,默兒每年都會被曬傷,她現在連衣料在身上摩擦都會痛,沒有辦法伸手擦
到身後被曬傷的地方。」蘭生動也不動,只是杵在原地好心的解說,「她需要人幫忙。


  每年?他為什麼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注意過。

  楚恨天不爽的在心裏自問自答,他看著蘭生俊秀的臉,突然間了解到,這傢伙每年
都幫默兒處理曬傷。莫名的,他心裏竟然有股想踢他下舶的衝動!

  「出去。」

  「老大……」蘭生皺眉,擔心的看著一旁安靜的默兒。

  「我會幫她!」他面有塭色,向前一跨步,一臉不善的擋住蘭生看向默兒的視線。

  蘭生沉默著,直到楚恨天臉色越來越差,他才退一步,溫聲道:「好吧。

  不過記得小心點,不要大用力,省得把她身上整塊皮都扯下來了。」

  楚恨天的回答是更兇狠的瞪眼。蘭生像是沒發現似的,只慢條斯理地走回自個兒的
艙房去。

  默兒記得,他後來真的很小心。他肯幫她擦藥,她感到受寵若驚,更別提他肯聽蘭
生的話了。他的大手溫柔得像羽毛一樣,她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疼痛。

  他那幾天,對待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直到她的曬傷完全好了為止。

  似乎是從那次之後,她曬傷的機會就減」」

  默兒一皺眉,突然發現:不對,從那次之後,她好像再也沒曬傷過了。她愣了一下
,仔細搜尋記憶,這下才確定她之後真的沒再曬傷過,所有會曬傷的機會似乎……突然
之間消失了。

  沒來由地,她想起每次烈陽炙炙的日子,她被分派的工作,好像從來投在甲板上;
日正當中的時候,她也多會被叫到艙房裏去。

  默兒呆了一呆,看著眼前那在水潭裏的男人,眼中有著迷惘和狐疑。

  會嗎?他真的會如她心中所想的一樣,刻意減少讓她日曬的機會?

  以前,她以為自己多少懂得的,懂得這個男人心中在想些什麼,但在經過這幾天和
方才的回憶之後,突然之間,她開始懷疑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他倏地,他轉過身來,看見
了她。

  默兒莫名地紅了臉,她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她還會臉紅,她和眼前這男人發生過無
數次親密的行為,她甚至摸遍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每一道疤痕,但是,此刻,當
她看見他袒胸露背的盯著她,她還是無法自己地紅了臉。

  他似乎十分坦然,軌這樣在陽光下,展露他昂藏的身軀。

  默兒沒有辦法不看他,他的身體,一點也不像三十幾歲的老男人,長年在海上的生
活和經年累月的打殺,只讓他身上的肌肉更加精壯結實,一點也不輸給十幾二十來歲的
毛頭小夥子。

  直到腳底傳來一陣冰涼,她才發現自己已來到水潭邊。她微微一驚,臉上紅暈更深
,不覺停下腳步,低著頭瞧著沾濕的紅繡鞋。

  水波流轉,默兒看見自己模糊的倒影,下一刻,他人己到了身前,伸手抬起了她的
下顎,審視她的臉一會兒,力道:「妝花了,把它洗掉。」

  方才一瞬間瞄到的東西讓她臉更紅,她尷尬地撇開頭,脫離他大手的箝制,視線完
全不敢往下溜,只沉默的到一旁,蹲下身鞠起一捧清水,洗淨臉上的錢妝。

  楚恨天好笑地看著她不自在的模樣,雙手抱胸,一挑眉道:「怎麼,沒瞧過?」

  將臉埋在潭水中的默兒聞言一吸氣差點嗆到,慌張中性鬆了手,讓水流回潭裏,後
才抬起濕淋淋的小臉,刻意避開他的下半身,沒好氣的起身瞪他一眼。

  她和他睡了五年,怎麼可能沒瞧過!

  他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反倒將眉挑得更高,自以為是的道:「我以為妳已經不
會害羞了。」

  她惱怒的瞪著他自大的嘴臉,不喜歡他拿這事調侃她。

  有誰規定看過很多次就不會臉紅?她就算變成了老太婆,在陽光下看到一個又酷又
帥的裸男,還是一樣會臉紅的。更何況他還不遮不掩,一副巴不得讓她看光的模樣。

  楚恨天看出她的不悅,但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此不好,反倒是對於她的悶不吭聲不是
很高興。他以為經過這些天,她不會再對他裝啞巴才是。

  他不喜歡她沉默不語,他喜歡聽她說話,喜歡聽到她的聲音,因為如此他才不用老
是猜測她的意思,不會對她感到不安。他攬住她的腰,將她拉到身前,瞇了下眼,開口
道:「和我說話。」

  默兒微側著頭,奇怪的看著他,仍是一語末發。

  他一皺眉,突地將她攬得更緊,直至她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不悅的直視她的黑瞳,
霸道的重複,「和我說話!」

  她因為他弄疼了她的腰而悶哼一聲,卻仍倔強的不肯開口。她不喜歡自己的聲音,
昨晚是因為太生氣了,才會崩潰似的說了耶麼多話。

  楚恨天捧著默兒的臀將她往上抬,直到她和他同高了,才不爽地以自己的額頭抵著
她的。可地依然蹙著蛾眉、死抿著嘴。

  他眼中有著慍怒……她以為他會霸道的再次重複,卻未料他倆僵持半晌後,他眼中
的怒火竟漸熄滅,反倒增添了不少挫敗和難解的情緒。

  「和我說話。」他懊惱的用高挺的鼻子溫柔地磨蹈她的,這次不再是霸道的命令,
而是溫馨要求。

  他軟化了?

  那個死硬派?那個海盜王?那個從來不向人低頭的楚恨天?!

  默兒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但眼前的男人的確軟化了。

  她睜大了眼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但這人的確是他,是那個她認識了十幾年
,既驕傲自大又冷血無情的男人!

  「說……什麼?」也許是因為太過驚訝,當她聽到自己粗嘎的聲音時,她才知道自
己開了口。

  聞聲,他鬆了口氣,嘴角不由得微微彎起,輕聲道:「說什麼都可以,我想聽妳說
話。」

  他在笑嗎?默兒震懾於他那難得一見的溫暖笑容,不由自主的伸手輕觸他彎起的嘴
角,和臉頰上凹陷的地方。「這是酒窩嗎?」

  他的笑容擴大,輕吻了下她的粉唇,回道:「我想是吧。」

  她認識他這麼久,竟不曉得他有酒窩……默兒看著他的笑容,突然覺得好奇怪,那
股陌生感又來了。她真的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嗎?

  她的手仍然擱在他臉上,她整個人仍被他抱著,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
她只覺得好……詭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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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2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可以先把衣服穿上嗎?」

  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三句話。他似乎想笑,但在衡量過後,決定還是不要冒險
讓她因他的調侃而重新閉上金口。

  楚恨天將默兒抱到一旁他放衣服的大石上坐好,岩石很高,她坐在上頭比站
立在水潭中的他還高上半個頭。他依她所願套上了褲子,卻沒有再伸手接過她遞
來的黑色衣衫。

  「我的頭髮是濕的。」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看著他在陽光下閃耀的黑髮,她有些著惱地收回了遞衣的手。

  楚恨天湊上前去,兩手擱在她的腰側,一扯嘴角道:「幫我弄乾。」

  「我沒——」

  「弄乾。」他打斷她的拒絕,認真的重複。

  也許她還是沒有錯認的,這傢伙或許變了點,但他骨子裏依然還是那霸道的
男人。默兒蹙著蛾眉輕嘆口氣,拆下插在髮上的朱紅鑲金梳篦,要他到岩石上來
,認命地幫他梳開那黑濕長髮。

  他輕易地一躍而上,在足以容納兩人的大岩上,背對她盤腿而坐。默兒細細
的梳開他的髮,就像這些年來曾做過的一樣。

  他有一頭會讓世上女子羨慕不已的直長黑髮,他的髮及腰,又黑又長。默兒
一次又一次的流著,小心翼翼的分開其中的糾結,並慶幸天上的白雲配合地未將
豔陽遮住;在日光的照射下,他的髮該很快就會乾了。

  她白皙的手穿過他的黑髮,看著他那三千煩惱絲從她手中穿瀉而過,她不由
得有些恍惚了。

  為何她還在這兒呢?她昨晚失敗了,但不代表她從此不能報仇。顧遠達還活
著,她該重新計畫如何殺了那禽獸才是。

  可如今,她卻坐在微風輕拂的水潭旁,替他梳髮……

    她的手一頓,停了。

  他像是感覺到,背脊在瞬間變得僵硬。

  「我還是會去報仇的。」她輕聲緩緩說著,眼中有著痛苦,用她那沙啞的聲
音淡淡要求,「不要阻止我……」

  「我不會讓妳殺他的。」他聲音平穩的說。

  「為什麼?」她手一緊,既惱怒又迷惘地瞪著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她不懂,
不懂他為何要幫著她的仇人。

  他昨晚說沒有為什麼,但她知道那不是他真正的意思,她只是一時太過氣憤
了,氣得失去了理智,忘了他從不做無益於己的閒事。何況就算他真的有理由,
在昨晚她那種歇斯底里的狀況下,她也聽不進去,而他,知道這點。

  「我教過妳許多事……」他微微側身,直到能回視她的雙瞳,才挑眉接著道
:「但是,卻從來沒教過妳要同歸於盡。」

  在他那專注如火的目光下,她微微一顫,嘎啞地問:「你就是為了這個?」

  他整個人轉過來,在大石上半躺下來,一雙長腿伸直舒展,以右手撐著頰,
左手卻伸出去握住她糾纏在他髮上的小手,然後直盯著她的手,專心得像是在看
骨董珍玩。

  默兒眨了眨眼,竟有種錯覺,彷彿看到一隻慵懶的黑豹,躺在大石上曬乾濕
透的皮毛;只不過這隻黑豹的爪子正抓著她的手觀賞。

  她抽回手,用皺眉表示不悅。這傢伙還沒回答她的問題。

  他抬眼盯視著她,「報仇有別種方式。」

  「我說過那最——」她著惱的開口。

  「最快也最危險。」他倏地半撐起身子,一手攫住她的半邊臉,面上出現冷
然的神色,眼中卻竄出一絲火焰。

  他傾身逼近她,一張俊臉幾乎貼到她眼前,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聲音來,「
我沒教過妳去送死!」

  他像是突然彈跳而起的黑豹,兇猛而快速的逼近她,不同的是,那在她臉上
的爪子卻末抓傷她。只是她還是因為他乍起的暴怒而駭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屏住
了呼吸,不敢動彈。

  久久,她才發出微弱的語音,辯解道:「我本來可以成功的。」

  他聞言更火,「然後死在那些名流俠士的圍攻下?」

  「可是你來了——」她白著臉,及時住了口,知道接下來的話會讓他更火大


  但他還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說過,不要試探我!」

  默兒臉色發青,咬著下唇,沒再說什麼。

  楚恨天氣得幾乎想咬她一口,「如果我沒再去呢?如果我沒去參加那場荒謬
的婚禮,妳是不是就打算死在那裏?」

  他的責備一聲聲竄入耳中,默兒也火了,她回瞪著他,一時之間,對他的怨
對不滿就出了口,「我可以成功的!你原本可以幫我的!你為什麼要救他?

  就為了我沒照你的話做?你——」

  楚恨天突然嗤笑出聲,「我什麼?妳不是很天才嗎?不是很獨立嗎?不是可
以光靠自己就能報仇雪恨了嗎?妳還需要我幫妳什麼?!」

  默兒全身一震,臉上血色盡失。她張了張口,卻無法說出什麼,直到在他的
逼視下,才反抗的脫口而出,「那還不都是你教我的!我會的,都是你教的,難
道你要告訴我你錯了嗎?」

  楚恨天一僵,瞪視著她倔強的小臉,卻無法反駁。

  他沒動,她也沒動,兩人在石上沉默僵持著。

  微風仍在吹拂,山瀑依然濺出雪白的水花,林葉在陽光下因風搖動;她聞到
樟樹清新的氣息,整個人卻沒因此舒緩,反而緊繃著。

  他的手仍擱在她臉上,卻不再用力。他瞪著她,久久,才以嚴酷的面容,沉
聲開口——

    「我的確錯了。」

  ※※※

  他不年輕了。

  默兒回視著他的雙眼,發現他眼角有了不易察覺的皺紋,要如此近看,才驚
覺歲月其實還是在他嚴酷的臉上刻劃下了痕跡。

  她沒想到他會說自己錯了,她沒想到他會承認自己錯了;但他說了,他確確
實實地說了,說他錯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因為她從來沒遇過這種狀況
,她從來沒聽過他對誰大方承認自己錯了……

    是因為他老了,所以變圓滑了嗎?她不以為真是如此。

  恍惚中,她在他眼中看見自己,那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姑娘……

    剛認識他時,她還是個孩子,而他才剛二十出頭,正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但那時的他早已經過多年的風霜與磨難,老成冷酷得教人畏懼,他當時就已是一
方海上霸王了;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即使歲月如梭,她從丫頭成為了姑娘,在她
眼中,他卻似乎未曾改變多少,仍是這張臉,仍是這雙眼,仍是那位雄據一方的
海上霸王。

  曾幾何時,他眼角竟有了細紋,他冷酷的黑瞳中竟透著不穩的情緒?

  似乎……她和他不知從何時起,竟由主從師徒的關係轉變成對等的地位。

  默兒一點一滴地看進他的眼底,看進他的心底,突然間,她恍然了解到,她
長大了,她不再是個孩子了,而他——在乎她!

  不只是因為她的身體而已,他似乎還在意其他的。

  「你……」她訝然,有著遲疑,有著惶惑。

  楚恨天輕撫著她的容顏,拇指輕壓在她的唇上,黑瞳陰鬱沉闇。「妳不需要
殺人,要報仇,有別的方法,兵不血刃的方法。」

  默兒這次沒再抗辯、沒再堅持,她還在為方才所發現的事情震懾不已。

  她只是凝望著他冷峻的面容,想找出更確切的證據,小嘴自動自發的回問,
「什麼方法?」

  他的唇彎成完美的弧形,以拇指摩挲著她的唇,邪邪一笑,「他要寶,咱們
就給他寶。」

  ※※※

  「當然是我!普天之下,若要論到偷,舍我其誰?」

  撂下豪語的,是笑得像彌勒的胖叔。

  這兒是原來的木屋,桌上的茶已讓人重新沏上,還冒著白煙呢。

  當默兒和楚恨天回到屋子時,韋劍心和胖叔已等在這兒了。

  「是是是,您老最是厲害,天下偷兒誰不知孫十八,胖叔您老可是偷兒的老
祖宗呢。」韋劍心涎著笑臉附和。沒辦法,誰讓他不只宰了胖叔的寶貝信鴿,還
物盡其用的把牠們烤來填肚子,現下也只好在這兒鞠躬哈腰、搧風倒茶兼陪笑了


  方才他在山腳下一見著胖叔,立刻垮下了臉,待他知曉是老大傳訊回去要胖
叔趕來和老賭鬼交換時,他差點死抱著老賭鬼,痛哭流涕地要他帶自個兒一起回
船上去,別把他留在這兒和孫胖子做伴!

  可沒辦法,老大交代要他和胖叔一塊兒留下,他只好欲哭無淚的掛上假笑,
陪著胖叔上山來,一路上諂媚滔滔,就怕胖叔他老人家一火,他的脖子又要遭殃
了。

  韋劍心的話聲方歇,就見到老大和默兒從外頭回來。

  「丫頭!」胖叔一見默兒,大叫一聲就衝了過去,牽起默兒的手,一雙小眼
兒上上下下的審視她纖瘦的身子,嘴裏擔心地嘮叨著,「丫頭啊,妳讓胖叔擔心
死了。來來來,讓胖叔瞧瞧,妳一個人在外頭沒餓著吧?」

  默兒任他抓著自己的手,淡淡笑了,搖搖頭。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對她恨好。黑船上的人對其他人來說是強盜惡鬼,但對
她來說,卻像是親人朋友。她一直不敢和他們交心,不是因為他們是海盜,而是
因為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

  可是黑船上的人卻不這麼想,胖叔把她當自己女兒一樣疼,老賭鬼就像是倔
脾氣的叔叔,韋哥兒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哥哥,蘭生則像是處世淡然、處處穩
當的大哥……其中聽著胖叔的嘮叨,雙眼望著他笑呵呵的圓臉,默兒不禁紅了眼
眶。她現在才發覺她這些年刻意的冷漠實在很失敗,他們根本不在意,只當她是
瞥扭的小妹,還是處處對她好,把她當自己人一樣。

  淚,滴在胖叔圓圓胖胖的肥手上,讓在場的男人全嚇了一跳。

  「丫頭,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就哭了起來?」胖叔這下可真著慌了,但他話
還沒說完呢,手中牽著的人兒就被老大搶走了。

  楚恨天將默兒擁在懷中,低垂凝望著她的眼,有著少見擔心的溫柔。

  默兒吸了吸鼻子,從他胸前抬首,看見他的關心,不由得輕聲道:「我沒事
。」

  這下她身後那兩個男人可嚇得跳了起來,雖然她的聲音既沙啞又小聲,但他
倆耳聰目明的,當然是聽得一清二楚了。

  「我的天老爺,丫頭,妳會說話?!」胖叔首先驚叫。

  韋劍心跟著怪聲嚷嚷,「有沒有搞錯?!妳妳妳……妳怎麼會說話?妳不是
啞巴嗎?」

  默兒轉過頭來,看著那一胖一瘦、一老一小大驚小怪的模樣,差點噗哧而笑
;但為免他倆刺激過深,她只能強忍住笑,一臉無辜的緩緩道:「我從來沒說過
我是啞巴,是你們自己這麼想而已。是你們的眼睛和耳朵騙了自己。」

  「啊?!」

  胖叔和韋劍心張大了嘴、瞪大了眼,不知該如何接話。仔細回想起來,她是
從沒說過她是啞巴,她只是不說話而已!

  完了完了完了!韋劍心臉一白,突然想起他這些年來當她是啞巴,每次喝醉
酒不知道和她說了多少五四三,以為反正她沒辦法把這些事說出去。這下完了,
他韋大少一世英明就此毀於一旦……思及此,他立刻一把抓住默兒的小手,冒著
冷汗諂媚陪笑道:「親愛的默兒妹妹,咱們外頭借一步說話。」

  誰知他手才搭了上去,就被楚恨天一手拍掉。只見他黑著臉冷聲道:「有什
麼話,在這裏說就好。」

  「呃……啊?」

  在這裏說?說什麼?說他要默兒別告訴老大,他曾經在背後臭罵老大是冷血
、不通情理、脾氣暴躁、沒有良心的黑臉大海怪?說要默兒別和胖叔提,他覺得
胖叔不只眼睛小、鼻子小,心眼也小得和米粒一般?還是要默兒別提他暗戀過的
那些姑娘,和被拋棄時抱著她痛哭流涕臉丟到極點的糗事?

  要真在這裏說,他不只面子掛不住,一條小命也要不保!

  韋劍心乾笑兩聲,額冒冷汗忙揮手道:「沒什麼,沒什麼,我沒啥重要的事
。」

  楚恨天冷哼一聲,默兒則已展顏輕笑出聲。不知為何,看著他們,她的心情
突然放鬆下來,開始相信一切事情會順利解決。

  她笑了,像朵花般綻放美麗的笑容。

  三人頓覺如沐春風。

  姑娘家的笑容,總是讓人舒服的,更何況默兒還是個相當美麗的姑娘呢。

  胖叔感嘆的看著她,笑道:「真是瞎了咱的狗眼,咱十幾年來竟沒發現妳會
說話。丫頭,妳真是不簡單,胖叔真是服了妳了。」

  ※※※

  「大俠有大俠的規矩,盜賊可也有盜賊的規矩,而這些各門各派、大俠盜賊
的規矩全匯在一塊兒,就成了江湖上的規矩。」

  「規矩?」默兒聽得一愣一愣的。

  「是呀,規矩。」胖叔點點頭。「無論當大俠當強盜當小賊,都有其規矩。

  當大俠首重仁義,出手前一定要為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後才光明
正大的拿起刀劍互相砍殺。而當強盜的規矩,就是絕不能一次把所有的東西搶光
,因為若是一次趕盡殺絕,下回可就沒東西好搶了。」

  「那當偷兒的規矩呢?」韋劍心好奇的問。

  「當偷兒的規矩就是……」胖叔頓了一頓,賊笑道:「一定要偷值錢的東西
。」

  「啐,這不是在說廢話嗎?要不值錢,還偷來幹嘛?」韋劍心沒好氣的翻了
個白眼。

  「這當然有其道理。」胖叔閒閒的看他一眼,問道:「你認為多少價值才算
值錢?一百兩黃金?一千兩黃金?還是你那條爛命?」

  「當然是——」韋劍心正要大聲回答,卻又停了下來,突然懂得胖叔在說什
麼了。一千兩黃金當然很有價值,但要是他沒小命花,他要那麼多錢幹嘛?

  所以他住了口,很安分的坐下來繼續聽胖叔說下去。

  「黃金很值錢,小命卻更要緊!」胖叔老神在在的喝口熱茶,才道:「當偷
兒不比強盜,偷兒本就比較細心,靠的不是逞強鬥狠,而是縝密的計畫,從事先
的勘查,到進屋的路徑,直至事後的退路,還有如何將東西脫手,都是要事先計
畫好的。」

  韋劍心聽了,不覺暗自咕噥——說得那麼好聽,其實還不是當小偷的都比較
怕死。

  不過這種話他當然不敢說出口,只好在旁繼續陪笑。

  胖叔又道:「所以當小偷要偷東西,第一件事就是要探聽清楚,包括裏頭的
防衛,被抓到的後果,還有要偷的東西值不值得拿自己的小命去換取。所謂的值
錢,就是以此去衡量的。也因此會有那種只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去偷小錢的偷兒,
因為他不偷大概就會餓死;但也有那種明明已經很有錢了,可是仗著藝高人膽大
,以為自己可以保住小命又能輕易將東西偷出來的人,去偷那保險重重、價值千
萬的寶物。當然,要是被抓到了,那就是他的不幸了,可也怨不得誰。懂嗎?」

  默兒點點頭,不過她還不是很了解這到底和她要報仇的事有什麼關係。方才
在潭旁,他並未將所有的事說清楚,只帶著她回到了屋裏,說胖叔會和她說明白
。但老實說,胖叔已經說了很多了,她還是很不明白。

  可她仍是捺著性子,聽胖叔說規矩,因為她知道他們沒那麼閒,可以無聊到
在這時候才教她什麼是江湖規矩。

  胖叔喘了口氣——大概是因為人胖,所以天氣雖不熱,但他臉上還是流下了
一滴汗。他瞄了默兒一眼,才道:「為什麼胖叔要和妳說這些呢?當然是因為老
大的吩咐。」

  他說到這裏,默兒忍不住轉頭去看了看站在外頭樹下的楚恨天。他斜倚在樹
旁,背對著他們,雙臂抱胸的看著雲霧繚繞的遠方山頭。

  耳中又傳來胖叔的聲音,她這才強迫自己將頭轉回來,專心聽著。

  「丫頭,妳的事大夥兒都已知道了。老大的意思是,要咱教妳當偷兒的本事
。」

  「什麼意思?」她輕蹙蛾眉,不解。

  胖叔沒正面回答,反倒說了句:「顧遠達是君子。」

  默兒臉上突然變得毫無表情,她沒有說話,等著,知道一定還有下文。

  胖叔嘿笑道:「在別人眼裏看來,顧老賊是個君子,還是個仁義大俠,但咱
們都知道,他暗地裏卻是卑鄙小人一個,是個實實在在的偽君子。而對付這種偽
君子,絕不能光明正大的明著來。」他笑瞇了眼,瞄瞄門外的老大,又瞄瞄默兒
,賊笑著,「這一點,妳先前倒是做得不錯。妳唯一錯的,是不專心。」

  不專心?

  默兒一瞬間紅了臉,很快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她的確不專心!

  胖叔笑咪咪的,不過卻沒拿這事繼續糗她,只又笑呵呵道:「偽君子很奸,
比小人更奸,所以對付偽君子,不只要暗著來,還要比他奸,最好是神不知鬼不
覺的,等他發現時,再要搞鬼也來不及了。而這個就和妳胖叔我的老本行有關係
了。」

  她聽著,很認真的聽著。

  「胖叔我呢,還沒上船前是做偷兒的。妳要報仇,不能明著來,要暗著來,
所以老大叫我來教妳,教妳如何偷!」

  偷?偷能幹嘛?

  她話還沒問出口,胖叔已看出了她的疑問,自傲的笑著道:「妳可別小看胖
叔我這老偷兒,因為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個孫十八了。這世上還沒有我進不去的
屋子、偷不到的東西,就算是皇宮內苑,咱也不放在眼裏!偷兒嘛,既然會偷,
當然也要會銷贓,重點呢,就是在要去偷的東西,和銷贓的地點。」

  默兒怔了一下,而後雙眼不由得一亮,因為她終於懂得胖叔的意思了,也懂
得楚恨天的意思了——顧遠達要寶,他們就給他寶!

  「偷什麼東西?」默兒開口問道,現在她已知道這贓得銷到哪兒去。

  這下可終於輪到被晾在一旁的韋劍心說話了,他志得意滿地搶著道:「嘿嘿
嘿,當然是咱們那親愛刺史大人辛辛苦苦弄來的珍藏寶貝——魚腸劍!」

  ※※※

  刺史大人家中有許多奇珍異寶,為什麼偏備要偷魚腸劍?

  因為只有神兵利器,才會讓像顧遠達那樣的江湖大俠鬼迷心竅、鑄下大錯!

  也因為在官兒眼裏,就算顧遠達再如何有名有錢有勢,仍然是個江湖草莽,
是個錢稍微多了點的鄉野小民,同時也是個為了成為武林第一,而不惜傾家蕩產
的武林中人。

  幾百年來,有太多的例子證明,名流正派,也會加入搶奪武功秘笈和寶刀神
劍的爭戰,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甚至犧牲性命!

  命都尚且不顧了,而今不過是小小的偷盜,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所以那位刺史大人一定會相信,而且堅決認為顧遠達是那個偷了魚腸劍的小
偷!

  然後,在他調查顧遠達的時候,就會在神秘線民的幫忙下,順便發現顧遠達
就是十幾年前通緝在案、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

  前提是默兒必須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那把劍,從刺史大人家,弄到神劍山莊顧
遠達的屋子裏。

  要做到這點,她就必須先學會胖叔的本領——沒有八成,至少也得學會五分
!所以她此刻正站在屋外,和胖叔學習。

  胖叔很胖——要不然別人也不會叫他孫胖子——但他雖胖,卻不會教人看了
討厭,因為他白白胖胖的,臉上還永遠掛著彌勒佛般的笑容,讓人看了就不禁想
對他回以微笑。

  只不過,當這個胖子平空飛了起來,可能沒幾個人還笑得出來——一是因為
驚異,一是以為真見著了彌勒佛,還有另一種,是以為自己眼花了;因為才一瞬
,胖叔那圓滾滾的身軀就突然從眼前消失,連片衣角也不見。

  默兒當然不是後兩者,因為她會武,她知道那是輕功,只是她從沒想到胖叔
有那麼好的輕功;這世上大概也沒幾個人能想到,一個癡肥的胖子身法卻能如此
靈巧。

  她小嘴微張,因為太過驚訝了。

  她這下才知道,原來黑船上,深藏不露的不只她一個。

  再一眨眼,胖叔笑咪咪的又出現了。「用不著太驚訝,想當偷兒,首先要會
的就是跑,絕對不能讓人抓到,想當然耳,輕功一定要好!」

  默兒恍然,不覺笑了。

  「丫頭,妳根基已有,所以呢,咱接下來只要傳妳身法就好。妳可得注意聽
了,咱這輕功身法首重……」

  夏末,秋意已重。

  山頭上,已有些枝葉被秋意染紅。

  在翩翩落下的紅葉中,只聽見胖叔的聲音,在教默兒如何遊走落葉之中。

  她學得很快,落下的紅葉,少有碰到她的時候……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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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21: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他其實可以直接叫胖叔偷劍的,可是他沒有。

  他其實可以直接到神劍山莊殺了顧遠達的,可是他也沒有。

  因為他知道,報仇這件事對她——很重要!

  不讓她報仇,她永遠無法釋懷,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協助她、守護著
她,並且不讓她再拿劍殺人。

  遠山蒼翠,雲霧繚繞。

  他一手拎著裝酒的葫蘆,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另一手無意識地把玩著掛在
頸上的黑玉,暗沉沉的黑瞳卻仍若有所思的看著遠方的山頭。

  秋風蕭索,吹落了幾許楓紅。

  夕陽將落時,他方起身往山林中行去。

  枯黃落葉鋪滿了山中小徑,他每踩一步,腳下總會傳來乾枯葉片破碎的聲音
。轉過前面的彎道,便見到一片寬闊的草地,地上放滿了大大小小上百種盒子,
有木製的、鐵製的,也有以整顆白玉石頭雕成的玉盒,甚至鑲著寶石珠玉的也有
;每一種盒子,上頭都附有不同的鎖頭。

  默兒正蹲坐在其中一個前面,專心一意的試著開鎖。

  望著這滿地的盒子,楚恨天實在很佩服胖叔能在短短時間內召集他那群徒子
徒孫,弄出這麼多奇怪的盒子。他走過其中一個時,看到上頭還貼著官府的封條
,看樣子胖叔連官衙裏的贓物都弄來讓默兒練習了。

  他來到她身後時,她剛好打開了那道鎖。

  默兒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未料腳還沒站直,眼前卻一黑,腦子一陣暈眩,差
點昏過去。她本以為會摔倒在地,但身後卻有人扶住了,她知道是他,便放心的
閉上眼,靠在他懷中休息。

  他總是那麼準時,在每天的這個時辰,出現在她面前。

  「很累?」望著她蒼白的小臉上冒著冷汗,他不由得問。

  默兒感覺好些了,才微微搖搖頭,睜開眼,抬首看著他道:「我只是蹲太久
了。」

  他黑瞳一黯,突然攔腰將她抱起來,往回走。

  「等等,我還有鎖沒打開。」默兒攀著他的肩頭,皺眉道。

  「吃飯了。」他木然地說了這三個字,腳步半點沒停下的意思。

  「我不餓。」她著惱地瞪著他。

  「我餓了。」他還是面無表情。

  默兒本還想說什麼,但在看到他肩頭繃緊的肌肉後,突然放棄抗議了,因為
她這時才發現,他正抱著她走路。

  以往他除了在床上很少抱她的,除非她受了重傷或生病時,他才會這樣抱著
她走一大段路。

  可是他現在正抱著她,看起來很輕鬆的樣子,一點地不像餓得非立刻去填飽
肚皮……她有些迷惘的望著他剛硬的側臉,半晌才恍然發現,他根本不餓,他強
要帶她去吃飯,是因為他在擔心她。

  她因為發現這點,所以沒再抗議。

  最近,她常在他身上發現類似的事情;很多事他不喜歡用說的,就算說了也
是拐彎抹角,而他最常的是——直接用做的!

  轉眼間,木屋就到了。

  飯菜的香味,從屋內傳來。

  胖叔早把飯菜準備好了,他們進門時,韋劍心正在偷吃桌上的燒鵝。

  「哈……老大,你們回來啦?」見到他倆進門,韋劍心嚇得將那塊燒鵝給丟
回盤中去,邊傻笑地趕緊將油手在衣上擦乾淨。

  楚恨天雖知道他在幹嘛,但也沒說破,只是將默兒抱到椅子上坐好。

  胖叔從後頭端了一大碗湯進來,「你們回來得正好,可以開飯了。」

  楚恨天一掀衣袍坐在默兒身旁,韋劍心則早早將屁股黏在椅上,胖叔都還沒
坐下,他已老實不客氣的拿著碗筷抓起飯來。

  胖叔會胖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很愛吃,所以他也很會意吃的,幾十天下
來,每天吃香喝辣的,大夥都胖了些。

  他們在這兒,已住了一個月。

  在這段時間裏,胖叔教默兒偷的技巧,她也很努力的學;楚恨天則在白天時
總會消失一陣子,一到黃昏,便會來找她。至於韋劍心呢,就負責打掃屋子,也
負責打些山獸飛鳥回來,讓胖叔料理。

  日子,安穩得讓人覺得是假的一般。

  山不動,不像海,總是在他們腳下流動。

  不動的山,有不動的美。因為山不動,所以才能發現在其間流動雲霧的美,
林間竄起的五彩飛鳥、山澗飛躍的晶瑩水花、潭中迴游的肥滿魚兒,還有那隨著
四季改變顏色、點綴在山間的花草林木。

  這地方是美的,很美。

  可她卻會在風吹山林時,覺得那樹頭的波瀾起伏像極了海上波濤;在滿山雲
霧翻湧時,想起在海上同樣的景致;在朝陽從雲霧中爬升時,想起在船上所看到
的無數次朝陽。

  這樣的日子很安穩,這地方如世外桃源,可她卻想念海上波濤洶湧的生活。

  在一次望著雲海出神時,她領悟到他為何老是看著遠處翻騰的雲霧。

  不動的山,有不動的美,但他更愛寬廣的天、遼闊的海。

  奇異的是,在山裏這一段安穩的日子,許是因為脫離了習慣已久的船上生活
,脫離了那習以為常的日子,在這地方,竟讓她更加看清了他。

  他,就像海一樣……

    他是一個像大海一樣的男人,他的懷抱像大海一樣,他的人也像大海一樣,
既殘忍又溫柔的大海,時而因憤怒掀起萬丈巨浪,時而又像溫暖的海水包圍著她
,變幻莫測的他,就如同變幻莫測的海水一樣。

  她以前總以為自己懂他,現在才知道,她以往只看到了那平靜無波的海面,
卻未曉得其下的洶湧暗潮。如今她曉得了,曉得在他無表情的面容下,常有著翻
騰的情緒,只等著爆發,無論是激狂的波濤,抑或是溫暖的海潮……

    ※※※

  「寶物存在的地方,常有著危險的陷阱。越貴重的寶物,陷阱越危險,所以
妳必須學會如何辨識機關陷阱。」

  胖叔說完這些話,就給了她一本書,一本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繪滿了圖案的
書;這書上所寫所繪都是他曾碰過的機關和破解的方法。

  默兒接過這本書時,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像胖叔這樣一個人,為何會甘於當一個海盜的手下呢?他身懷絕技,他江湖
經驗老到,他自己在陸地上就有一票徒子徒孫,更何況楚恨天年紀遠比他小,他
為何願意拋下陸上的這些,追隨楚恨天上船呢?

  在她回過神前,小嘴已自動將這問題問了出來——

    「你為何願意跟著他呢?


  胖叔聽到她的問話愣丁一下,然後才笑呵呵的道:「這事兒說來話長。我當
然有我的原因。」

  「我時間很多。」默兒看著他,等著。

  胖叔見她一副非聽到答案、很有興趣的模樣,只好在一旁找了塊大石坐了下
來,緩緩道:「丫頭,妳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嗯。」她點頭。

  「胖叔在年輕的時候,的確是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江湖上誰沒聽過俠盜
孫十八!但也就是因為人在江湖,你要成名,多多少少一定會得罪人,更何況是
像咱這種專門和有錢人作對的偷兒。」

  他嘆了口氣,接著敘述,「劫富濟貧、快意恩仇,雖然聽起來多麼豪氣,但
偷兒畢竟是偷兒,是見不得光的,偷兒只要見了光,要你死的人就多了。當年,
咱就是錯信小人,一時失察落入了陷阱,就在快被人摘了腦袋時,讓過路的老大
給救了。」

  胖叔說到這忍不住笑了,「胖叔我這一生中最討厭欠人情了,所以被老大救
了時,我便告訴他願意幫他做三件事,無論他要什麼,我都可以幫他弄來。誰知
道這小子可絕了……妳曉得他竟和我說什麼嗎?」

  「什麼?」默兒好奇的問。

  胖叔一瞪眼,大聲道:「他說,他啥都不要!」他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
「我孫十八別人求我去偷,我還不屑,現下我答應幫他做工件事,這小子竟和我
說,他什麼都不需要!還道他若是真有想要的東西,他自己會想辦法弄到!」

  他歇了口氣,雙眼晶亮的繼續道:「胖叔我當然是不信他的話,但我話既已
說出口,就不會反悔,加上好奇他究竟要怎樣弄到他想要的東西,所以就跟著他
上船了。沒想到,他之前那些話真的不是誇口。」他感嘆的搖了搖頭,「胖叔這
輩子沒服過什麼人,唯一服的就是他了。那小子賊得要命,就那一句話,便把咱
這老小子騙上了船,然後才面無表情的告訴我,要待在船上,就得工作,否則就
沒飯吃。

  「咱就為了一時口快許下的承諾,和一時的好奇心,便這樣上了賊船,被他
使喚了十多年!其實這中間還是有很多次他遇到危機可以向我要求的,可他從來
沒向我求過什麼,就連那次他被官府抓到,都要砍頭了,還是不肯開口要我救他
,氣得胖叔我七竅生煙,最後也只好認賠,和蘭生、老賭鬼、韋劍心那小子,一
同去劫法場。」

  胖叔看了默兒一眼,突然笑瞇了眼道:「妳知道嗎?這一次,還是他第一回
主動向我開口。」

  默兒聞言一愣,心口竟有種溫溫的滋味在那兒翻攪。

  ※※※

  月兒爬上了枝頭。

  她枕在他的肩臂上,望著他在月光下沉睡的面容,睡不著。

  他的睫毛好長啊!她想著,奇怪自己以前為何沒發現。還是她其實很少注意
關於他的一些小細節?她以為她注意他,比他注意她還多,最近才發覺,其實不
然。

  他的胸口規律地起伏著,她貼靠著他的肌膚,可以感覺到他血液中的脈動。

  她的手不覺伸出了被窩,好奇的輕撫他下巴冒出的短髭。

  刺刺的……

    她的手指沿著他形狀方正的下顎遊走,然後向上摸到了他嘴角邊緣的臉頰。

  他這裏有酒窩呢。

  她將手攤平停在他臉頰上,想起上次在潭水邊看到的笑容。

  很少有機會看到他露出那種笑容的,他一笑,整張臉的線條都軟化了,看起
來一點也不像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海盜王。

  為什麼這樣呢?

  她突然很想再看到他笑,再露出那讓人心為之一暖的笑容……

    她怔忡地望著他,直到倦意襲上心頭,直到眼皮漸漸沉重,她的手仍擱在他
臉上,忘了收回來。

  她不知道的是,他一直都沒睡著,只是閉著眼而已。當她的手因放鬆睡去而
離開他的頰時,他的大手立刻覆上去,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像是握住最珍貴
的寶物。

  他睜開眼,望著她的睡顏,將被褥更向上垃,直到她只剩顆腦袋露在被外。

  她在睡夢中輕嘆口氣,更加偎向他,當她確定自己抱到他時,臉上不覺露出
安心的表情。

  望著她安穩的睡顏,他長臂將她攬得更緊。

  長夜漫漫,窗外月兒仍高。

  夜風又吹落了一片葉,天氣又冷了些……

    ※※※

  時間過得很快,默兒也學得很快。

  她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就將胖叔的技術學得有模有樣。

  一天晚上,胖叔在屋裏拿出最後一個盒子給她。

  「這是最後一個。」他掏出一炷香,然後折成三段,拿著那三分之一長的香
道:「如果妳能在三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內打開,咱們就可以準備造訪刺史大人府
第了。」

  默兒聞言,雙眼一亮,精神不覺振奮。

  她接過那一尺長的盒子,胖叔在一旁點著香的同時,她也開始動作。這盒子
的鎖並不難解,很快的,她就打開了鎖,卻發現大盒子裏還有一個小盒子,小盒
子上也還有鎖。

  她一愣,狐疑的抬眼看胖叔,胖叔卻坐在一旁喝茶,一臉優閒,什麼也沒說


  默兒眉一皺,卻沒開口問他話,因為香還在燃著,那點火星,被風吹得紅亮
。雖然屋內點著油燈,但那點紅光看起來還是十分刺眼,就像扎在她心頭上的銀
針一樣。

  香仍在迅速的燃燒著。

  深吸一口氣,她很快便決定將那小盒子拿出來,繼續開鎖。盒子小,鎮也小
,相對的鎖孔就更小了,但她仍是沒花多少時間就解開了。

  未料小盒子一打開,裏面卻還有一個更小的盒子,這盒子只比她巴掌更大一
點。

  這一次她未再遲疑,直接便又繼續開鎖。這回她花費了較長的時間,眼看那
香就要燃盡,她的手指因為緊張而僵硬……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失敗的同時,那鐘
頭突然發出「喀撻」一聲。

  她鬆了口氣,伸手就準備將那盒蓋打開,就在此時,窗外突起一陣寒風,竟
吹熄了桌上的燈光。

  屋內頓時漆黑一片,只剩胖叔手上即將燃盡的香,她沒有因此停下,仍是將
盒蓋掀開——

    突然,盒內彈射出三根銀針,她一驚,瞬間往後倒下,在千鈞一髮之際,閃
過那要人命的銀針。

  油燈被人重新點亮時,她已拿到盒子裏的假匕首了。

  屋子裏,多出了兩個人。

  一個是韋劍心,還有一個則是本該遠在黑船上的老賭鬼。

  韋劍心看到毫髮無傷的默兒,有些驚訝地問道:「妳怎麼知道裏面有暗器?


  默兒搖搖頭,「我不知道。」

  老賭鬼皺眉問:「那在燈熄時,妳怎麼閃得過那裏頭的銀針?」

  她微微一笑,淡然回答,「我在黑暗中只要有一點光,都還是看得到,而且
那銀針會反光。」

  老賭鬼一聽,不禁懊悔的咕噥,「可惡!早知道我就把針塗黑了。」

  這盒子是他花了三天的時間做的,裏頭精巧的機括可是他的心血之作,因為
沒有人會想到那麼小的盒子裏還會藏有可以發射的暗器,加上連開了兩個盒子,
戒心會隨之降低,大部分的人都會上當的,誰曉得默兒在夜間竟能視物,害他和
死胖子打賭輸了這一把。

  自己教出來的徒弟贏了,胖叔當然是樂呵呵,只瞧他志得意滿的對者賭鬼伸
手,「願賭服輸,錢拿來。」

  老賭鬼一生少有輸錢的時候,聞言一瞪眼,真是不甘心極了。但這回人家可
是毫髮無傷,他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掏錢出來。「拿就拿,哼。」

  胖叔拿了錢,笑得可開心了。他將贏來的錢分給默兒一半,「丫頭,妳可以
出師了。這些錢拿去買點好東西吃,胖叔請的。哈哈哈哈……」

  ※※※

  山中有霧,很淡的霧,緩緩順著山勢往下降。

  她在樹上找到他,他正坐在葉兒掉光的樹枝上。

  月光瑩然,灑在山頭上、灑在枯枝上、灑在他頎長的身體上。

  她輕盈地飛身上樹,在他身旁另一根結實的枝幹上坐下,順著他的視線,看
到底下山谷中乳白流動的霧海。

  「謝謝。」她深吸口氣,輕聲說道。

  他靠在樹幹上,仍是雙手抱胸地看著底下那些飄流的霧海,半晌才側頭伸手
向她道:「過來。」

  默兒看了下他所坐的枝幹,不怎麼確定。因為這棵樹所在的位置在崖邊,而
他坐的那根樹枝正好向外延伸出去,幾乎是整個懸空的,要是一個沒坐好,可是
會整個人掉到山崖下去。

  看出她的遲疑,他並未縮手,只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帶著挑戰,彷彿是在
等著看她敢不敢過來。

  她看看那白霧滿佈、不見谷底的山谷,又看了看他伸在半空中的手,過了一
會兒,她才鼓起勇氣,將手給他。

  他黝黑的大掌包裹住了她的小手,一使力,便以巧勁將她帶了過來,讓她坐
在他的腿上。

  點兒不由自主的往下看,在看到腳下那深不見底的山谷時,身子不禁一顫,
臉色微微發白。

  「妳害怕?」他問,嘴角有一抹邪魅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將視線自腳下那片白茫茫的霧海移開,抬眼看他。雖然她什麼都
沒說,但小手卻緊張地抓著他的衣襟,用力到指節都微微泛白,其中的意思不言
而喻。

  事實上,她巴不得整個人貼到他身上,緊抱著他不放,可是她怕自己一動就
會重心不穩地掉下枝頭,所以她僵著,動都不敢動一下。

  看到她睜大的黑瞳中閃著害怕,他長臂一舒,將她整個人往懷中一帶。

  她一驚,忍不住閉上眼,發出一聲像小動物般微弱無措的聲音,在確定自己
還安然待在樹上、並未往下掉後,她才敢再睜開眼,但兩隻手仍緊緊地抱著他,
一副要是不抱緊他,她就會掉下去的模樣。

  感覺到懷中的人在顫抖,楚恨天才知道她有多麼害怕,忍不住道:「妳那麼
喜歡待在桅杆上,我以為妳不怕高。」

  「那……那不一樣。」她眼中閃著脆弱,低啞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到。

  「哪裏不一樣?」他明知故問,「同樣都是木頭,不是嗎?」

  默兒懊惱的瞪著他,微顫地道:「高度……高度不一樣。」

  「妳把那下面當成海不就成了?」他微扯嘴角。

  哪有那麼簡單!

  默兒迅速地瞄了腳下一眼,這一眼可瞧得她心都涼了,兩隻手不由得將他抱
得更緊。「你……你不能換……換換一個……換一個地方坐嗎?」

  「我喜歡這地方。」他簡單回答,絲毫沒打算下樹的意思。

  突起一陣山風,她駭了一下,忙將頭埋回他懷裏,只覺得整根樹枝都在搖晃


  看她嚇出一身冷汗,他輕笑出聲,「我沒想到妳這麼膽小。」

  她在他懷裏不悅地悶哼一聲,卻仍是不敢抬起頭來。

  他臉上笑意更甚,但笑歸笑,他兩隻手可也將她抱得牢牢的,畢竟他好不容
易才讓她回到他懷裏,可不想在這最後關頭失去她。

  明天,她就要下山去偷劍了。刺史大人府中雖有幾名身手不錯的官差,但他
相信她能應付。待她偷了劍,栽贓給顧遠達後,事情就差不多了。

  到時,他就能帶著她回船上,她就真真正正的屬於他了。

  他會保護她一輩子,他會讓她忘記那些噩夢,他會帶她去看看這個世界,看
看他曾經看過那些遙遠異國的綺麗風貌,那些藍海白沙、那些奇風異俗、那些五
顏六色的香甜水果、那些會弄蛇的吹笛人、那些坐落在沙漠中的神奇宮殿。

  他相信,這個多彩多姿的世界,一定可以幫助她忘掉那血腥的夢魘。

  然後,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蹙緊了眉頭。他們來到這裏兩個月了,
他好像沒見她不適過。

  「默兒。」

  「嗯?」她的臉仍埋在他懷中。

  「妳離船時,有帶著蘭生給妳的藥嗎?」

  「什麼藥?」她愣了一下,不由得抬起頭來,但話才說完,她就猛然領悟他
的話意,身子不由得一僵。

  她離船時,因為太過匆忙,根本就忘了拿藥……

    多年來,她一直和蘭生拿藥吃,因為她知道他和她在床上做的事會讓她懷孕
。可是她不能懷孕,因為有了孩子,就等於有了牽絆,當她查到仇人的下落時,
她絕無法毅然決然的離開。

  所以她和蘭生拿藥吃,以防自己不小心懷了他的孩子。

  但他為什麼知道?她一直以為他不曉得這件事——或者該說,她以為他不在
乎,她以為他不想她懷他的孩子。

  可是如今……

    在經過這些天之後,對他,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樣確定。

  他仍在看她,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然後她聽到自己聲音沙啞的回答:
「有,我拿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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