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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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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師小札 -【送你一座不孤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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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2:48: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入了冬的早晨寒風凜凜,自習室的座位變得搶手,朱鳴文早起困難,拜托柏子仁幫忙占座位,開始的幾天沒有問題,後面就有人明確地在自習室貼了一張紙,寫明為求公平,禁止占座,朱鳴文暗地抱怨了幾句,卻也拿出了一股毅力,每天六點多一點,睡眼惺忪地走進自習室,往柏子仁的旁邊坐下。

“你的睫毛掉了。”某天,柏子仁提醒朱鳴文。

朱鳴文趕緊拿出小鏡子,對著重新貼好,然後看著柏子仁笑了一下:“沒見過你化妝。”

柏子仁搖頭:“對我來說太復雜了。”

朱鳴文索性托腮打量起她的臉,嘖嘖稱贊:“你皮膚真好,不抹任何東西就這樣淨白,只是兩頰有點干,應該換滋潤型的保濕霜。”

柏子仁疑惑:“是嗎?”

“算了,女為悅己者容,等你有了喜歡的對象就會注意這些問題。”朱鳴文知道她不感興趣,也不多費口舌。

“那你有推薦的嗎?”

“保濕霜的牌子?”

“對。”柏子仁從便簽本上扯下一張,“請你幫忙寫一下。”

朱鳴文一口氣寫了好幾個,包括系列和價格,柏子仁收過後說了聲謝謝。

“對了,你是不是哪裡得罪方正了?他最近越來越過分,總在說你的不好。”

“沒有,我和他不熟悉。”

“方正那種男生,乍看挺友好的,喜歡和女同學套近乎,幫各種小忙,但骨子裡自卑,心眼小,可能因為一句話就耿耿於懷,對了,他考研純粹是為了逃避現實,之前在某家公司和客戶鬧了不愉快,發詛咒的短信過去,後來客戶投訴他,他沒辦法再做下去。”

朱鳴文繼續說:“他這樣的性格,難怪找不到女朋友。”

柏子仁一直聽,但沒開口。

“說實話,他是不是已經向你示好過,但被拒絕了,所以對你懷恨在心?”

柏子仁沒有回答,她已經把方正和那張紙條的事都在記憶庫裡刪除了,此後都不願回想和這個人有關的任何一個細節。

只是,她不願意去回想,偏偏當事人記得很清楚。

接連幾天,方正的影子近距離出現在柏子仁的視野范圍內,像是在學校便利店買東西,方正站在她旁邊,陰測測地自言自語,像是在食堂打飯的時候,方正會突然閃現,飛速和她擦肩而過,又像是在公共課上,老師點名她發言,她剛起身,方正桌角的保溫壺會很不巧地落在地板上,發出重響。

方正像是在不停地用小動作引起柏子仁的注意,讓她沒法完全忽略他。

直到有一次,柏子仁在食堂和方正迎面碰上,方正低頭飛快繞過她,卻在湊近她肩膀的瞬間,說了一句很有情緒的話:“你有什麼好裝的?”

等柏子仁打完飯,下了一個決心,她端著餐盤徑直來到方正那桌前,語調平靜地直說:“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方正和其他兩個男同學坐一桌,他們點了啤酒和炒菜,正吃得開心,冷不丁聽見柏子仁的聲音,都詫異地停了筷子。

“這位女同學你有問題吧?請問食堂是你家開的嗎?學校是你一個人住的嗎?你怎麼不說讓我以後別出現在地球上啊?”方正早准備好反擊的台詞。

出於他意料的是,柏子仁沒有發怒,只是沉默了片刻再說話:“如果是這樣,我只希望以後我們偶遇的次數越來越少。”

她轉身走的時候,方正依舊在冷笑。

“我是招她惹她了?都沒怎麼說過話,就跑過來警告,真是公主病……”

雖然方正抵死不承認自己是故意的,但柏子仁的警告還是有了作用,後面幾天她發現他消停了,她的生活又恢復到以往的寧靜。

晚上洗好澡,正准備看書的時候,柏子仁收到了沐子北的短信。

“這是你人見人愛,車見車載,萬物見了都喜歡的弟弟的號碼,趕緊記下。”

柏子仁保存了他的號碼後又收到一條:“再把程大哥的號碼傳給我。”

“你要他的號碼做什麼?”柏子仁心裡有點怕沐子北會打擾到他。

“上次說好了,以後要繼續做朋友的,我很喜歡他,他對我也有好感,當然要多多聯系了。”

柏子仁覺得很奇怪:“你哪裡看出他對你有好感了?”

“他會和我聊天,很少有大人願意和我聊那麼久。”

“我給你號碼,但你盡量別在晚上打擾他,有事情白天說。”

“好啦,我知道,瓜子仁,快點。”

柏子仁把程靜泊的號碼傳給沐子北,然後一直安靜地看著聯系人一欄中的名字,感慨自己還不如沐子北,他好歹有勇氣發短信給程靜泊,她呢?常常是拿出來看一下,然後放下。

始終不敢去打擾他,除了在咖啡館的短暫時光,他對她來說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是謹慎謙虛,充滿學識的,是會尊重禮讓你,但也會和你保持距離的人。

她對他的欣賞很可能從第一眼就產生了,在他彎下腰動手處理沾上水漬的書籍時,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心的角落生起。

她之前絕沒有遇見過他,但那種熟悉的錯覺很真實。

只要閉上眼睛去回想,他眉眼,鼻梁的輪廓,垂在身側的手臂,邁開步伐的長腿,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清晰可見,她第一次由衷地感謝自己的記憶力。

睡之前照例閱讀了一會他推薦的書籍,正准備閉上眼睛又收到沐子北的短信。

“我和程大哥聊到現在。”

柏子仁無奈了,不是叮囑過他別在大晚上去打擾人家嗎?

“他答應送我禮物,還給我講了一個笑話,但我笑不出來。”

“什麼笑話?”

“一個有錢的骷髏走進一家酒吧,對服務員說我要一杯威士忌和一塊抹布,我看不懂,但他不肯告訴我哪裡好笑。”

柏子仁盯著這行字,試著破解笑點:“因為要一邊喝一邊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大哥的笑話太欺負人了,我的肚子好疼。”

“……”柏子仁更無語,好冷的笑話。

只不過在她回味了這個笑話十二遍後,嘴角也不知不覺地扯動了一下。

好像的確有點搞笑。

周三傍晚,柏子仁留在導師傅禾的辦公室幫他做課件,結束時已經晚了,她肚子餓,走去學校後巷的一條街打包了一份飯,很不巧地遇到了方正和一個外校人員從鄰邊攤位出來。

大冷天,他們兩個人穿得卻很單薄,其中一個連外套都沒穿,身著一件光溜溜的汗衫,還撩起了袖子。

柏子仁走了一段路,發現他們一直在身後說說笑笑,還發出腳踢易拉罐的聲音。

很奇怪,那種笑聲很刻意,像是就在她耳邊。

意識到有點不對勁,柏子仁加快了腳步,但無濟於事,他們很快追了上來,兩個影子像是永遠尾隨,沒法甩掉,到了路口,她下意識往燈火通明,喧鬧的那個方向走。

“你站住。”

柏子仁羽絨衣的帽子被粗魯地往後拉,她被迫停下,方正一個閃身就和她面對面。

方正顯然喝了酒,兩頰紅紅的,盯著柏子仁,沒好氣道:“那天在食堂你憑什麼給我難堪?就因為我塞過你紙條,你覺得我到現在還喜歡你?少自作多情了,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多了,最懂得裝,喜歡擺高姿態,對看不上眼的男生連話都懶得說,你以為你是誰,還真把自己當女神了?”

柏子仁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第一時間去找口袋的手機,卻被旁邊的男生按住手腕,他湊近她的臉,聲音很輕:“別擔心,沒有人要傷害你,只是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和我小兄弟交一個朋友,要麼向他道歉。”

柏子仁貼著手機屏幕的手微微冒出冷汗,心想該如何擺脫他們。

“快點選擇,我們時間有限。”那個男生加重力道按住她的手腕。

“別碰我。”柏子仁厲聲道。

“誰要碰你?別拿自己是一回事。”說話間,離柏子仁更近了一點。

就一兩秒的時間,柏子仁抬起腳,朝他的小腿踢過去,對方矮了矮身體,但沒松開手,凶道:“女人動手就一點也不可愛了,我說看你這細胳膊細腿還挺有力……”

“柏子仁。”

柏子仁太陽穴嗡嗡響,正是血液急速流淌的征兆,本來非常的緊張,卻在聽到熟悉的聲音時靜止了片刻,整顆懸著的心很快挪回原位。

程靜泊走過來,眼睛只看著她:“你有麻煩嗎?”

本來抓著柏子仁手腕的男生看清來者,明顯一愣:“程老師。”

程靜泊這才正視他,聲音不緊不慢,說的內容很重:“羅河,你再惹事真別想畢業了。”

叫羅河的男生立刻松開手,辯解:“我沒惹事,只是和她說話,最多態度急了點。”

程靜泊把柏子仁拉到身邊,低頭問她:“他們有沒有傷害你?”

“我們沒傷害她。”羅河急聲,“你看她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柏子仁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羅河,再老實地對程靜泊說:“除了威脅我,他們沒做其他的。”

“他們威脅你什麼?”

“威脅我做出選擇,是要做朋友,還是道歉。”

程靜泊掃了眼兩人,目光落在方正的臉上:“你要和她做朋友?”

方正冷哼:“誰稀罕,我只是要她道歉。”

“我不需要對你道歉。”柏子仁一字字地說,“我什麼都不欠你。”

“事情是這樣的。”羅河開始解釋,“這個女……女同學拒絕了我朋友的示好,到處說他的壞話,還當眾給他難堪,太囂張了,我們過來只是想討個公道,僅此而已。”

程靜泊聞言輕輕地笑了,只不過笑容稍縱即逝,墨色的瞳孔映著月光的涼意:“她不可能這麼做,顯然是你朋友在撒謊,羅河,以後不要亂用仗義兩字,尤其是對女生,你這樣的行為真的算不上是男人。”

羅河噤聲。

程靜泊轉而對方正說:“如果你用這種方式對她示好,她這輩子都不會和你做朋友。”

“都說了誰稀罕。”方正低下頭,“女人那麼多,找誰不好,干嘛找她。”

“那還浪費什麼時間,你還不快消失在她眼前。”程靜泊下令。

羅河按了按方正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方正不肯走,羅河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把,兩人才離開。

等他們走了,程靜泊回頭對柏子仁說:“女孩子要學會自保,以後拒絕男生最好講究方式。”

柏子仁思考他的話。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很自然地說。

一路並行。

“你怎麼會突然出現?”柏子仁問。

“今晚在咖啡館,出來後在附近走了一圈,一眼就看見你。”

“這麼明顯?”

“你個子高,又背一個藍色的書包,很好認。”

她點了點頭,心裡暖暖的。

“你每天都這麼晚回宿捨?”

“不,今天是在幫導師做課件,所以留到很晚,平時不會。”

“以後如果晚回去,可以找一個伴,這樣安全。”

“我朋友很少,基本上沒有。”

“社交障礙?”

“嗯,之前想過看心理醫生,但沒敢去,想來想去,打算找個渠道和陌生人聊聊天,看看能否改善。”

“我覺得你的症狀不算嚴重,我倒遇過很嚴重的,和人說話不敢對視,出門要穿雨衣,把整個腦袋都遮起來。”

“我知道這些症狀,所以不想發展成那樣。”

程靜泊減緩步伐,靠近了她一些:“我和你這個距離,你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會。”如果是你就不會。

“這樣呢?反感嗎?”他伸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不會。”只是有些緊張。

“你想過沒有,你可能是有個心結沒打開,習慣一個人消化情緒,久而久之就不願意和人多說話,只是這麼簡單。”

柏子仁停下腳步,抬眸看他,開口:“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其實看心理醫生沒想象中的嚴重,做一個心理咨詢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對她說,“我恰好認識一個口碑不錯的心理醫生,如果需要,我幫你介紹。”

“我考慮一下。”

“當然,看你自己的選擇,你也可以先嘗試參加一些業余活動,交幾個朋友。”

“包括你?”

“我?”他淺笑,“我指的是可以和你一起逛街,看電影,聊電視劇的朋友,要是我,對你而言就太無趣了,最多推薦一些書給你。”

“不,我喜歡聽你說話,你推薦的書也很好。”她又想起一件事,補充道,“你給沐子北講的笑話也很好玩。”

“他告訴你那個骷髏的玩笑了?”他說,“那是我同事和我說的,他每次說都要捧腹大笑,而我一次都沒笑過,他不服,讓我多說給別人聽,看看效果。”

“我覺得很有趣,你還有其他笑話嗎?”

“沒有了,我從小到大愛玩的是字謎。”

“能說一個讓我猜嗎?”

他看著她思考了一會,而後說:“林邊泉水流,猜一個字。”

“林邊,泉水流?”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對你來說不難。”

“是嗎?我猜不到。”

他聞言拉過她的手,在她手背上畫了一個字。

她恍然大悟,原來答案就在自己名字裡。

林邊泉水流,是柏。

“很簡單的,其實字謎就是拆解,很容易找到規律。”

他送她到了宿捨門口,臨別前說:“放輕松一點,別太有負擔了,順便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她走進大門,直到一幢樓前又停下,回頭看門外的人,他還在,似乎在低頭接電話,路燈下頎長的身影無止境地蔓延開去,她就那樣看著他,直到他大衣的一角微微移動,像是某只鳥類的翅膀,從水面掠過,靜止的畫面隨著影子的前進而流動起來,他慢慢往回走。

怪的是,他消失在遠處的時候,原來為他停留的那盞路燈突然滅了,顯得無比清冷。

“你的應該是泉水向西流。”她在睡前鼓起勇氣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泉水向西流,打一個字,是泊,她自己想出來的。

很快,收到他的回信:“聰明,就是這樣。”

這一刻,她覺得平生所有閃耀的總和,也不如他的贊揚來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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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2:48: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柏子仁的導師傅禾花了一年的時間寫了一本書,要求學生們幫忙翻譯成英文,由於工程浩大,十多天來被指定的學生除了上課之外,均老老實實地待在小會議室裡埋頭趕工,人手兩本詞典,一本英漢詞典,一本專查術語的寶典,內容頗為枯燥。

小會議室除了柏子仁,現有一位學長,兩位學姐,一位同學,還有一個被傅禾從海洋科學系借來的學生周必然。

柏子仁和周必然同坐一排,相隔三個座位,起初彼此間沒交流,後來周必然實在看不下去柏子仁的翻譯速度,主動丟話過去:“你一分鍾查一回字典,這樣的速度准備翻到哪一年去?”

“沒辦法,很多都看不懂。”柏子仁對導師寫的東西雲裡霧裡,裡面夾雜太多生僻的詞匯,她之前都沒有遇到過。

“不如我幫你翻一段。”周必然說。

“不用了,我會自己完成的。”

周必然的眼眸冷了冷,本是一片熱心,沒想到她完全不領情。

“周同學。”坐在周必然前面的黃曉凌悄然回頭,額頭上滿是汗,弱弱地試問,“既然你有空閒,不如幫我看看這段。”

周必然皺眉,本想拒絕,但轉念就改變了主意:“拿來吧。”

黃曉凌與之搏斗大半小時的詞匯放在周必然眼裡沒什麼難度,很快就完成了。

“太完美了,你都沒翻字典。”黃曉凌滿眼欽佩,“這是怎麼做到的?”

“讀大學的時候就幫人翻過,也比較早開始接觸這塊內容。”周必然一邊說一邊往柏子仁的方向看一眼,她竟然還停留在那一頁。

“打個商量,要不您行行好,都幫我翻了,我請你吃飯。”黃曉凌撒嬌。

“我還有其他事情。”周必然的臉色淡漠下去,似乎理都不願再理她,低頭翻書。

這一天結束,學長提出請客,其余人紛紛相應,只有柏子仁搖頭說不去了。

周必然本來也不想去的,但學長盛情,沒法拒絕,加上自己的確有些餓了,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

柏子仁是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的,她拉上門,走在前面的周必然回過頭問她:“你還有力氣走回宿捨嗎?不如先去吃點東西。”

柏子仁說:“不用了,我現在就回去。”

連連吃閉門羹的周必然心情不太好,一聲不吭地提了提手上的包。

前方的黃曉凌催促:“周同學,周必然,快點啊!”

柏子仁獨自走出辦公樓,冬天的夜霧很快包裹周身,她看向走在前頭,興高采烈地討論等會要吃什麼的同學,忽然感覺自己也有點餓,調轉方向,去學校便利店。

等她拿著關東煮走出校門,和某棵隱匿在夜色中的樹擦肩而過,聽見一個聲音。

“你手裡拿著什麼?”

柏子仁停步,看見周必然斜靠在樹干上,閒閒的無所事事,覺得奇怪:“你沒有去?”

“太吵了,想了想算了。”

她不知道他說的太吵指的是什麼。

周必然走過來,低頭看了看柏子仁紙杯裡的東西:“不介意分我一串吧?”

柏子仁遞過去。

周必然接過後嘗了一口,皺眉:“太難吃了。”

柏子仁也跟著吃了一串,覺得味道還行,表情沒變。

“你和讀小學的時候一模一樣,中餐再難吃都能很快吃完,像完成任務一樣。”周必然說,“你是不是覺得吃東西很浪費時間?如果有那種可以填飽肚子,保證營養的藥水,我猜你一定會跑去買的。”

柏子仁沒說話。

“除了讀書,我想不出你還有什麼興趣。”他又刻薄了一句。

柏子仁還是沒說話。

“你好歹回我一句。”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

周必然把剩下的半截豆腐干丟進垃圾桶,看著眼前的人:“你真的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不,後來我想起來了,你是周必然。”

“……”

周必然有點想死,耐著心問下去:“就這樣?”

“你教過我跳馬。”

周必然當下有些寬慰:“嗯,我記得你的腿不短,但始終跳不過去,一次次被彈回來。”

“後來你告訴我要跳得高一點,注意手腕支撐的力度,重點是不要在乎面子。”

“你記得很清楚啊。”

除此之外,柏子仁想不到其他的了,於是又沒話可說了。

“既然你都想起我了,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因為和你也沒什麼必須要說的。”

“……”

周必然在數次無語後,終於放棄了和她的溝通,望了望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反正順路。”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周必然很自然地想起小學那會的柏子仁,她穿著很整潔,做事有效率,學習成績優異,但不愛說話,也沒有什麼朋友,好像從來不覺得寂寞,某個午休時分,他走過教室,瞧見她一個人在玩桌上的拼圖,纖細的指頭靈巧地捏起一塊,精准地放到某個角落,逐漸成為一個完整的圖案。

她個子高,長手長腳,走路時卻一點也不駝背。

他拿作業本向她請教,她沒有拒絕,但只寫在旁邊的空白地方,很少口述,幸好她的字跡清晰,步驟分明,很好明白。

某一回,他煩躁地翻著語文課本,問她:“這幾篇文章究竟哪一篇是考試重點?”

“你全背就行了。”

“全背?你說得輕巧。”

“你翻來翻去就花了十分鍾了,用這些時間已經可以背好一篇了。”

他惱怒地看她,她卻不知道他在惱怒什麼,琢磨了一會,點了點其中一篇:“我覺得這篇很重要,你實在沒時間就背這篇。”

“這篇字數太多,我打算做小抄。”

“做小抄很累,要寫得很小後放在袖子裡,很麻煩。”

“偶爾一次,不拼不是男人。”

她沒有開口說什麼,後來的期末考試,他的小抄被當場沒收,在規矩森嚴的重點小學,這是駭人聽聞的事件,他被取消了考試資格,叫去老師辦公室批評,同學們本就對轉校生有輕視,那回之後更是對他嗤之以鼻,更慘的是,他回家挨了父親一頓打,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頭上頂著兩個包,自嘲倒霉。

她看著他說:“我早就預感你會被發現。”

他聞言很不滿:“那你怎麼不阻止我?也不至於我現在名譽掃地,牆倒眾人推。”

“你不會聽我的,你向來都聽自己的。”

一句話說得他啞口無言,的確有道理,他骨子裡是崇拜自己的人。

那會的他逐漸對她產生興趣,暗自打探她的消息,還偶爾跟蹤她回家,但無奈每次過馬路,穿過菜場,七彎八繞之後就不見她的人影了,因此他只知道她住在那塊區域,具體哪幢樓就不清楚了。

直到有一個周末,他閒逛到那個菜場,碰巧看見她媽媽帶她買菜,她媽媽年輕漂亮,氣質很好,但買東西猶豫不決,帶她逛了一圈,只買了一些蔬菜,走到一個熟食攤前,他看見她睜大眼睛望著玻璃後,悠悠轉圈的烤雞腿,似乎是很想吃,她媽媽問了問價格,然後把她拉走了。

他當時已經猜到她是單親家庭,家境拮據,她屬於那種沒什麼零花錢的女生,但她好像沒有因此難過,不知為何,他竟然對此有些沮喪。

“柏子仁。”周必然從回憶轉到現實,忽然問道,“烤雞腿你總喜歡吃吧?”

“什麼烤雞腿?”

“沒什麼。”他不再開口,一直和她走到宿捨門口。

柏子仁往女生樓方向走之前,周必然說:“留個電話號碼吧,畢竟老同學一場。”

於是,他們交換了電話,才各自告別。

一上樓,柏子仁就收到了周必然的短信:“我一天最多看三次手機,如果沒有及時回短信就說明我沒看見,你可以直接打電話,如果我不接電話表示正在睡午覺或在實驗室,你可以過一個小時再打。”

柏子仁很迷茫,他何必充分解釋,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事情需要費力聯系他。

緊接著又一條,本以為還是他發過來的,誰知是沐子北。

“明天程大哥來找我,他守承諾要送我禮物,瓜子仁,你來不來看我?”

柏子仁的心隨著這條短信一提,遲遲沒有回復。

“不來就算了,反正你這個周末也不回家,大不了這個月都不見面好了。”沐子北又發來一條有些哀怨的。

她想了一會才回復:“明天下午我要幫導師工作,不過可以試著請假。”

第二天下午兩節課結束,柏子仁向傅禾提出請假,傅明有些不高興:“最近翻譯的進程很慢,人手不足,原則上是不允許請假的,但總歸是你私人時間,怎麼安排看你自己。”

柏子仁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聽得出他情緒不好。

“走吧。”傅禾不再看她。

柏子仁下樓的時候遇見穿著喜氣,拿著一盒禮品的趙學姐,心情不錯地向她透露:“今天有福了,傅老師晚上請客吃飯。”

“是嗎?但我剛剛請假了。”

“你請假啊?今天可是傅老師的生日,你難道忘記了?”

柏子仁果然忘記這回事。

學姐上了一台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平常不參加我們的聚餐也算了,但連傅老師請客都不來,實在有點可惜,不過既然你已經請假了,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會理解的。”

柏子仁到了樓下,感覺有些內疚,心想應該補一句生日快樂,於是折身上樓,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傅禾爽朗的聲音,似乎在打電話預定飯桌:“一共五個人,一個飯桌就夠了,不用包廂。”

等掛下電話,他研究起手邊的一盒精致甜品,語氣很不錯:“手工制作?還是低糖的?小趙,你真的太有心了。”

趙學姐連說這是心意,沒花什麼錢,又提起柏子仁:“剛才在樓梯上遇到小柏,知道她臨時要走,真的很可惜。”

傅明嗯了一聲,下一句話就說起別的了。

這樣的情景,如果貿然進去說生日快樂只會讓在場人尷尬,柏子仁作罷。

等坐車到了沐子北的學校,小朋友已經溜出校門口,笑瞇瞇地說:“我和看大門的王叔打通了關系,他說只要在他眼皮下活動就可以讓我拿東西進去。”

柏子仁問他:“是你問程大哥要禮物的?”

“是啊。”沐子北理直氣壯,“大哥隨手送我一些禮物再正常不過。”

柏子仁知道說不過他,只用眼神表示出些許譴責。

“還有三分鍾。”沐子北低頭,扭了扭手腕上精致的電子表。

三分鍾後,程靜泊到了,車子停在離學校較遠的空地上,然後拎著禮物走來。

沐子北撲過去表示歡迎,程靜泊問他有沒有逃課。

“真的沒有,我發誓,是勞動老師臨時不來上課,所以這兩節課我們是自由活動。”

程靜泊將袋子遞給他:“拿得動嗎?”

沐子北接過後抗在手臂上,圓圓的兩腮鼓了鼓:“沒問題。”

“趕緊回去吧,別被老師發現了。”程靜泊叮囑。

沐子北接過東西,又對柏子仁說了些俏皮話,然後搬著自己的禮物開心地回去了。

一會兒後,程靜泊才問柏子仁:“你也碰巧在這裡?”

“正好今天課結束得早,我就過來了,因為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不能回家看他。”

他點頭表示理解,又問她:“現在准備去哪裡?”

柏子仁有些迷茫,其實她也沒想好自己要去哪裡,仔細一想,為了見他一面,自己竟然請假趕過來,實在有些瘋狂。

“餓嗎?想不想吃點什麼?”

“這附近好像沒有吃的。”

“剛才我開車過來,看見有一家,就在那邊。”

他帶她找過去,然後走進一家簡餐廳,剛坐下服務生就過來,舌燦蓮花地向他們介紹各種套餐,而柏子仁看著花花綠綠的餐單很快眼花繚亂。

“你想吃什麼?”程靜泊問她。

“我想吃燴飯和番茄濃湯。”柏子仁認真地點起來,“夠了。”

“再加一杯飲料吧,我任意一個單點的飯都可以。”程靜泊說。

服務員建議:“那你們直接點一份情侶套餐不就行了,東西都在裡面,總價還便宜十塊錢。”

“情侶套餐?”柏子仁的腦海飄過天方夜譚四個字。

“對,我們有三種情侶套餐,都在這裡。”服務員麻利地翻過菜單,給他們展示。

柏子仁有點無所適從,直接看向程靜泊:“你來點好了。”

程靜泊微微垂下眼睫,稍許研究後說:“那就來一份情侶套餐好了。”

柏子仁的心撲通一聲,像是石塊落水。

服務員熱心地幫忙挑選:“你們不如選濃情蜜意套餐,有飯有湯有甜品還有飲料,現在是推廣期,手機支付可以便宜三分之一。”

“那就來份濃情蜜意套餐。”程靜泊平靜地說完,把菜單還給服務員。

服務員退去後,柏子仁向程靜泊確認:“我們真的點了一份情侶套餐?”

“對。”他喝了口水,反問,“你介意名字?”

柏子仁不知道該怎麼說,濃情蜜意好像只適用熱戀中的人,和他們相差太遠了。

“說起來,我曾經吃過一個龍虎豹獅子頭套餐。”

“內容是什麼?”

他回憶後淡定地說:“就是青菜煮獅子頭。”

聽了他的描述,柏子仁很是驚訝:“你好像吃過很多好吃的,有沒有什麼東西是你還沒吃過的?”

“很巧,我還沒吃過情侶套餐。”他簡單地看了看周圍裝潢簡陋的環境,牆上還貼著很多塑料花,語氣和往常一樣從容不迫,“只是沒想到會是在小學附近的小吃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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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情侶套餐真心不好吃,兩人吃了一半都放下了筷子,小聊了一會。

程靜泊告訴她,他送了沐子北一些從外國訂購的科技周刊,並表揚沐子北是有天賦的孩子,如果好好栽培,假以時日在這方面有造詣也說不定。

柏子仁很意外程靜泊對沐子北的關心,說起來他們也沒有認識多久。

“他是不是常常發短信打擾你?”

“算不上打擾,他是很有意思的孩子,和他聊天很愉快。”

“因為你是老師,所以對孩子特別有耐心。”

“和職業沒關系,有些人我私下不會結交,更談不上交流。”

他的意思是,他只和有緣人對談?柏子仁覺得這句話很受用,此時此刻他不就是在搭理她嗎?

見她微微低頭,不知在想什麼,他換了一個話題:“你最近怎麼樣?”

誰知她抬起臉,嘴角竟然綻現幅度很小的笑意,這是他第一次捕捉到她瞬間,不加掩飾的喜悅情緒。

“最近在幫導師翻譯他寫的書,每天都比較忙。”

“注意身體,按時三餐。”他說著掃了眼面前的快餐,“盡量吃的好一些。”

“嗯。”她忽然想起一事,“對了,我考慮過你的提議了。”

“如何?”他等待她的回復。

“我決定去做一個心理咨詢。”

“好,我幫你介紹一個醫生。”他停了停,然後說,“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

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陪人就診可是考驗耐心的事情,她本以為他最多引薦一下,沒想到他會如此周到,幾乎沒有考慮,她已經點頭。

買單的時候,他說:“上次你們請客,這次當然算我的,但不好意思,這裡的東西味道實在欠佳。”

其實不到難以下咽的地步,柏子仁無聲地評價。

正准備跨出門,一幫放了學的孩子湧進來,伴隨吵鬧聲。

程靜泊側開身子,主動用手按住厚重的玻璃門,讓他們一個個進來,不被撞到,在他身後的柏子仁察覺到他對小孩都非常好,頗有教養。

走出餐廳,程靜泊說:“本來可以送你回學校,但不巧今天晚上有兩節課,現在要趕回去。”

“我坐公車回去就好了,很方便的。”

“小心點,注意安全。”他說著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系著的圍巾,“別再被風吹跑了。”

柏子仁不好意思地擺手:“不會的,上次是意外,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周末我聯系你。”他指的是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的事情。

他走向車的途中,又被她喊住,回頭看她追上來。

“嗯?”他似乎已經習慣她總有話要在最後一刻補充。

“這個給你。”她遞給他一板黑色包裝的巧克力。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牌子?”他笑了,笑容在她眼裡好看極了,慢慢地說,“不過,總收你的零食有點不好意思,我想……”

聽到這裡,她猜自己會被婉拒,那個笑容估計是為了不讓她尷尬而附贈的。

出乎意料,他說的是:“我想,下次是不是也要回贈你一點糖果,餅干什麼的,你喜歡什麼?”

“我不吃零食,所以不用回贈。”

“如果是這樣,那我真的不好意思再拿了。”他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其實我……偶爾也會吃鹽水花生米。”她很快妥協。

“花生米?我記住了,下次會准備好的。”他利落地收起巧克力,“再見了。”

程靜泊走後,柏子仁一個人走去車站,不長的一段路程卻走得很慢。

寒風凜凜,街衢寂靜,很遠處仍有小孩子熱鬧的余聲,她攤開掌心,又握拳,似乎在給自己走下去的力量,等再次松開手的剎那,悵然若失,好像每一次和他告別,都會有這樣的感覺,而這一次尤為強烈。

如果能和他一直待在那家溫暖的小餐館,食物再不對胃口也無妨,只需一杯熱茶就足夠了,她很容易感到快樂。

自己一個人時是一個世界,和他在一起卻是另一個世界,現在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回到宿捨時間尚早,剛在書桌前坐下,就收到他發來的一條短信,簡單的兩個字:“到了?”

她回復他已經到了,順便看了看時間,發了一則短信給傅老師,祝他生日快樂。

睡前,她照例翻看何漠的書。

自從找出這本書後,在夜晚閱讀它已經成了一種習慣,這是她青春期讀過的唯一一本課外書,那會除了和科目有關的書籍,其他一律被老師們歸於閒書,她不敢花時間在上面。

手指滑過第一百零一頁,視線被鎖定在其中一行。

“你不用輕易否定自己。”

這是何言在電話裡對何漠說的話。

柏子仁久久地,反復默念這句話,有了一種陌生的聯想。

但又也許只是她的錯覺,這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句話,很多人都說過。

她合上書,在冬季的靜夜裡思考,思緒像是一簇微火一般搖曳,過了一會後停歇。

周日,程靜泊帶柏子仁去仁康心理診所,巧的是,該診所位於程靜婕所在醫院後面的一幢復古式小樓,算是附屬於大醫院,正規經營的那一類。

進去之前,程靜泊和她說:“很多年輕人都來這裡做咨詢,包括醫院的醫生。”

言下之意,她不用太緊張。

她點頭,表示知道。

程靜泊為她引薦的醫生姓陳,單名一個折,英俊頎長,光從外表很難看出資歷深淺。

走進室內,柏子仁放眼望去,入眼的是米色牆壁,同色系的窗簾和淺藍色的沙發,風格干淨簡練,桌子上除了必備的工具外另有一盆鮮活的綠植,陳醫生正持著剪刀修理葉子。

“我特地為你們留了時間。”陳折放下剪刀,抬頭對程靜泊說,“先坐一會。”

柏子仁有些局促地坐下沙發,然後看程靜泊,而他依舊站著,她用眼神詢問她,現在是什麼狀況。

“我馬上要出去了,就診時間只有你和醫生面對面。”程靜泊說,“輕松點,我在門口等你。”

柏子仁差點要跟著起身,但一想到今天的來意,又按捺住了。

程靜泊出去前輕輕帶上了門,柏子仁剛收回視線,陳醫生已經來到她對面的沙發,撣了撣衣角後悠然地坐下。

柏子仁雙手放在口袋裡,沉默地等待對方詢問。

陳醫生拿出了口袋的筆,漫不經心地說:“程靜泊今天換了新衣服,你覺得好看嗎?”

“新衣服?”柏子仁奇怪,他怎麼知道別人穿的是新衣服。

“襯衣沒有熨燙過,從領子上可以看出,還有氣味,沒有一點洗衣粉的味道,我猜是新買的,還沒來得及清洗。”

柏子仁不明白他想說什麼,但願意聽下去。

“是不是為了和你見面,他特地換了新衣服?”陳折把筆放在一邊。

柏子仁愣住,然後反應過來:“不會,我不是什麼重要人物。”

“在我看來,他會親自來陪你就診,這已經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柏子仁語塞,想了想覺得是時候切入主題,於是說:“陳醫生,我准備好了,可以開始了。”

“我們早開始了。”陳折指了指牆上的鍾,“三分零五秒過去了,我是按分鍾計費的。”

“……”

陳折起身走回辦公桌,拿起他的專屬沙漏,回來放在小幾上:“算了,我大方點,剛才三分鍾算白送你,現在正式開始。”

“但我不明白您剛才那些話的意義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陳折看了她一眼:“意義當然是有的。”

柏子仁察覺到他是不按理出牌的人,當即不再多問了。

“按常規的程序,我們先做兩個輕松的小測試,如果有一座陡峭危險的懸崖,但下面是軟綿的沙子,確保摔下去不會死,和一條平整的路,四處無人,可能有野生動物出現,你會選擇登上懸崖還是走平路?”

“登上懸崖。”

“或許野生動物只不過是斑馬,小鹿這些無害的。”

“我還是選擇懸崖。”

“你從寢室離開,發現自己忘帶一件東西,手機,鑰匙或錢包,最怕是哪一樣?”

“手機。”

陳折的目光落在她的口袋上:“你習慣把手機放在口袋裡?”

“是的。”

“除此之外,口袋裡還有什麼不能讓人覬覦的寶貝麼?”

“沒有。”

“程靜泊走後,你雙手一直放在口袋裡,是對周圍的環境不放心嗎?”

柏子仁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擺在膝蓋上,和聽課的學生一樣。

陳折看著她,迅速地總結:“我和一些循循善誘,性格溫柔的心理醫生不一樣,我比較直接,所以不和你繞圈子了,初步判斷你的問題在於長時間的安全感缺失。”

柏子人一愣,看了看沙漏,才沒多少時間,他已經總結出她的問題所在了?

“缺乏安全感是很寬泛的說法,不過歸根到底,很多心理病患者的症結就是這個,它的種類很多,治療不是一兩天的事情,甚至有人終其一生也難得到治愈。”

“但是我不覺得有什麼特別讓我感到不安全的,我的生活並沒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是嗎?”陳折的目光沉著,“那我們繼續聊聊,看看是不是我判斷出錯了。”

半個小時過去後,門從裡面拉開,柏子仁走出來,一眼就看見程靜泊等在走廊上。

後面排隊的一位患者迅速閃進辦公室,門又被關上。

“怎麼樣?”程靜泊問。

柏子仁回答:“陳醫生讓我下周再來這裡。”

“我問你的感覺,還適應嗎?”他觀察到她面色略有疲倦。

“嗯,陳醫生很好,只是他應該覺得有點挫敗,我不是一個好溝通的對象。”

“這有什麼,他見過的人太多了,有些從頭到尾都沉默。”

柏子仁點了點頭,似乎沉浸在某種情緒中還沒緩過來,程靜泊徑直走到自動販賣機前,投硬幣買了一罐熱的紅茶,拿過去給她,她回過神來,接過熱飲,說了聲謝謝。

“你今天穿了新衣服?”柏子仁喝了一口後問他。

程靜泊低頭看了看自己衣領:“襯衣是新的,還沒熨燙就掛起來了,出門前不小心拿錯了。”

“原來是這樣。”當然也只可能是這樣,柏子仁早該猜到原因就是這麼簡單。

程靜泊沒有多問她和陳折聊了什麼,陳折又把她的問題歸咎於什麼,這屬於她和醫生之間的隱私,他不會去窺探,除非她願意主動說出來,再者他和陳折認識久了,知道其水平,不需要他特別去憂心。

“你和陳醫生是朋友嗎?”她小聲問。

“嗯,認識比較久了,他是一個不錯的醫生,和我姐是一個大學畢業的。”

“說實話,我有點敬畏他。”

“很正常,之前有個病人開始的時候特別怕他,認為他的問題太尖銳,但後來他們變成了朋友,他有一點很負責,如果你有心事想和他聊,他私下也會接你電話,不像一些醫生把工作和非工作時間劃分得很清楚。”

柏子仁聞言很欽佩陳折的工作態度,說道:“他是一個好醫生。”

也不免地思考起關於陳折說的話。

兩人走到入口處,程靜泊推開門,順便瞅了一眼跟在身後,沉默不語的人:“此刻在想什麼?”

他突如其來的貼近,連帶眼眸的亮度,呼吸的溫度輕易地使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奇怪的是,他沒有和往常那樣,眼神點到即止,不勉強她一直和他對視,這一回他持續地注視她。

他忽然放低聲音:“其實我也來過這裡做咨詢。”

“是嗎?”柏子仁跟著壓低聲音,有些神秘的樣子,“你看起來身心健全。”

“偶爾也有很可怕的想法,控制不住。”

“是……什麼?”

“怎麼能說出來呢?”他緩緩拉開了距離,表情略有遺憾,“我為人師表,那些不好的念頭只能放在心裡,憋出內傷。”

“到底是什麼?你告訴我,我絕對不說出去。”她更好奇了,雖然知道他正在開玩笑。

“那些在我課上睡覺還流口水的男生,我不止一次想拿手機對好角度拍下來,回去發到學校論壇上,當然不忘署名。”他認真地向她透露自己殺人不見血的計劃,“這樣一來他們在大學四年內交到女朋友的概率幾乎為零。”

柏子仁瞠目結舌,然後認同:“很好的創意,這樣再也沒有人敢在上課睡覺了。”

“哦?你也覺得這樣是很不錯的懲處方式,值得一試?”

她點頭,再問:“如果是女生呢?”

“女生?我會溫和紳士一些。”

“怎麼樣?”

“把西方哲學史第一章概要編成流行曲,站在走廊上一句句地唱出來。”

“……”

“也算是寓教於樂,對嗎?”

“嗯……非常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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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2:48: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第二周的就診時間挪到下午,還是在那間淡雅溫馨的房間,和陳醫生面對面。

交流不太順利,無論陳醫生怎麼問,柏子仁都只給出客觀的答案,幾乎沒有主觀的情緒表露出來。

提到父母的情況,柏子仁說:“他們因為性格不合很早就離婚了。”

“後來得知你母親再嫁的事實,可以接受嗎?”

“可以。”

“家庭重組後,你會覺得不自在嗎?”

柏子仁搖頭:“不會。”

又斷斷續續地聊了一會,陳折扣了扣掌心的懷表,說道:“聽起來,你母親不太在意你的感受,既沒有告訴你交了新男朋友的事,也沒有在結婚之前帶你和對方見一次面。”

“這是她的事情,我會尊重。”

陳折搖頭:“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也關乎你生活得快不快樂。”

“陳醫生,我們能不能說點別的?”

陳折輕松地把懷表丟到一邊,雙手疊在膝頭,一副你想聊什麼都可以的姿態:“那就聊點你這個年紀該聊的,譬如你想找一個怎麼樣的男朋友?”

柏子仁回答不上來,沒想到醫生會問她這個。

“我來猜。”陳折一手抵額,看著她說,“找一個像程老師那樣的男人,會不會很合你心意?”

柏子仁當下的感覺像是有人拿冰塊直接貼在她心髒上,挪開後再次迅速回溫。

怎麼回事……他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記得上次你問我,開始和你扯東扯西有什麼意義,其實意義多少是有點的。”陳折繼續說,“因為我看出你有點緊張,想試著說些吸引你注意力的事。”

“陳醫生,你會不會想多了?”

“雖然看起來效果甚微,但當我提他的名字,你的表情明顯不一樣了。”

“是嗎?”柏子仁慣性地往後靠了靠,離了他遠一些,情緒已經有了實實在在的緊張,“也許……只是因為我們都認識他,所以聊起來會比較輕松。”

“不用急著解釋,我又不會告訴他的。”

“……”

等時間差不多了,柏子仁背過身去拿書包的時候,陳折迅速,無聲地發了一條短信給程靜泊:“你的這位小朋友,信賴你多過信賴我,我感覺很挫敗。”

程靜泊靜靜地讀完,聽到開門聲便收起手機,轉過身問她:“今天感覺怎麼樣?”

柏子仁猶豫地說:“還可以。”

他又問:“你是不是有點排斥和他交流?”

“不,其實他人很好,問題在我,我本來就是一個悶葫蘆。”

悶葫蘆三個字讓程靜泊微微一怔,他看她的表情很難得地浮現孩子般的氣惱,在心裡笑了一下,但沒說出來。

柏子仁氣餒地低了低頭,和他慢慢走向門口。

“陪我去一趟中藥房取藥,待會我要去給一位老師送藥。”程靜泊邊走邊說。

“你的老師?”她好奇。

“小學時候的一位數學老師,現在年紀很大了,腿腳不方便,我幫她跑腿。”

“你和小學的老師還有聯系?”

“對,算是緣分吧。”

在大廳拿藥的時候巧遇值班的程靜婕,她剪了新頭發,看起來明朗利落。

“你們怎麼在一塊?”程靜婕看到自家弟弟和沐子北的姐姐在一起,十分驚訝。

“她之前來過我咖啡館,我們就認識了。”程靜泊沒說帶柏子仁來看心理醫生。

程靜婕若有所思,真覺得太罕見了,她弟弟從不是願意和異性走近的人,身邊更是沒有漂亮女生出現,因為他一向避嫌,曾經還無意地說破心聲,不喜歡外貌過於出眾的女生,嫌有麻煩,只要性格合適,相貌一般即可,可偏偏沐子北的姐姐長得很漂亮,人又高,在人群中很顯眼。

“怎麼了?”程靜泊看著突然沉默不語的大姐。

“沒事,那你們忙,我還要去小崔那邊取報告,先走一步。”程醫生雷厲風行,踩著高跟鞋離開。

程靜泊取了藥,看了看時間,然後對一直無聲地跟著自己的柏子仁提議:“我現在去送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結束後我載你回去。”

柏子仁的瞳孔悄悄一亮,心想這樣一來不是多了幾個小時的相處時間嗎?好像是白送一樣幸運。

“當然如果你還有事……”

“我沒有事情。”她未等他說完就表明態度,“我可以陪你去送藥。”

今天的天氣意外的好,有大太陽,照在身上的羽絨衣上暖暖的,就像是裹著一層被子,讓柏子仁覺得很舒適。

程靜泊開了二十分鍾的車,到了一條小弄堂外,停好車後和她下去,一道步行進去。

這條弄堂有點深,路上有幾處積水,頭頂的小窗伸出長長的竹竿,晾著衣服和被單,空氣中有一股肥皂泡的清香。

柏子仁腿長,順利跨過幾個水窪,跟上程靜泊的速度,走到一半,忽然嗅到飄溢出來的飯菜香味。

“這裡的人開飯很早。”程靜泊解釋,“有時候會搬出桌子到外面吃,味道傳得很遠。”

“紅燒豬腳?”柏子仁說。

“你的鼻子很靈,沒錯,就是紅燒豬腳。”

“因為學校食堂有這道菜,不過味道沒有這麼香。”

他只是淡淡地笑,沒有發表意見。

走到盡頭,來到一個圓形的石拱門前,進去的第一戶就是徐老師家,門是開著的。

徐老太正在燒飯,她的小孫女方蓉坐在板凳上,低頭在速寫本上畫畫,電視機也開著,播著往年流行的電視劇,聲音很吵,但絲毫不影響小姑娘沉浸在自我世界中。

程靜泊走上前,彎下腰問:“你在畫什麼?”

方蓉嚇了一大跳,抬起臉看見是程靜泊立刻笑了,乖乖地叫了聲程老師,轉過頭通知在廚房忙碌的奶奶:“奶奶,你看誰來了!”

徐老太有些耳聾,小孫女連喊兩聲都不搭理她,非得第三聲時才迷迷糊糊轉過來:“方蓉,你在喊我嗎?”

“是啊,奶奶快出來,程老師給您送藥來了!”

徐老太迅疾反應過來,關了水龍頭,出來迎客,一見程靜泊旁邊站著一個和他年齡,長相匹配的女生,問也不問,自以為是地說起來:“呀,靜泊,這一回又一回,總算是等到你帶來了女朋友,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好准備菜啊。”

“您誤會了,她是我的一個朋友。”程靜泊說。

徐老太和眉善目地笑了:“懂的,都從朋友開始做起,不給你壓力。”

柏子仁向徐老太問好,徐老太笑著點頭,又仔細地打量她:“真是不錯的小姑娘。”

未免柏子仁尷尬,程靜泊把藥放在桌上,問了問老師近來身體情況,得知她身體無礙,腿腳也不太疼了,放心後又叮囑了兩句,就准備離開。

“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徐老太不管了,直接拉住他的手臂,“看時間也不早了,你不餓,你女……你朋友也餓了嘛,我飯都煮好了,讓方蓉去弄堂口的熟食店買點菜。”

徐老太說著要去裡屋拿錢包,但被程靜泊阻止。

一聽到熟食店三個字,方蓉從小板凳上跳下來,拍了拍自己腰間的荷包:“我去買,我有錢的。”

方蓉很快溜出去,又很快剎車,回頭一副小大人姿態問柏子仁:“姐姐,你要吃燒雞腿還是臘排骨?”

“燒雞腿好了。”柏子仁下意識說出心聲,而後覺得不妥,老實地看向程靜泊,用眼神認錯。

出乎意外的是,本來鐵定要走的程靜泊接收到她的眼神,有些失笑,之後就不再多說什麼,表情竟然有了妥協。

“兩樣都買吧。”徐老太很豪氣地吩咐小孫女。

“說的不錯,可是現實很殘酷。”方蓉拍了拍荷包,“錢不夠的。”

“這個給你。”柏子仁取出口袋的錢包,拿出零錢。

方蓉接過,靈巧地說:“姐姐你先借我一下,到時候算在奶奶的賬上。”

說完拔腿就跑。

徐老太趕緊准備還錢給柏子仁,柏子仁當然不會收老人家的錢,連說不用,一旁的程靜泊言簡意賅:“都算在我賬上好了。”

徐老太這才作罷,又端詳起柏子仁的容貌,忍不住問更多信息。

談及學歷,徐老太連連稱贊:“再加把勁,讀一個博士,剛好和靜泊一個等級。”

言語間已完全將他們看作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相比柏子仁的尷尬無語,程靜泊在最初的澄清無效後便不多再費力解釋,只是平常地把話題帶向別處,問起老師的眼疾。

“吃藥就好了,這把年紀再動手術就是作死,我還想多活幾年。”

柏子仁坐著聽他們說話,心裡更明白了幾分,其實剛才一進來就差不多了解到徐老太家境清貧,生活或許艱難,再想到自己竟厚顏地留下吃飯,更覺得不好意思,唯一慶幸的是剛才程靜泊看過來的眼神未帶譴責,沒加深她的歉疚。

方蓉很快完成任務,買回了東西,幫著奶奶擺桌,放碗筷,迎接客人。

徐老太自家做的飯菜很香,再加上熟食,算得上很可口,吃飯的時候,方蓉還不忘看電視劇。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和她看雪,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我以後只和你看雪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方蓉一邊翻白眼一邊看得很起勁。

柏子仁從沒有看過流行電視劇,在這一塊的童年記憶屬於零,此刻已經被這一串台詞驚呆了。

方蓉卻想到什麼,回過頭問柏子仁:“姐姐,你也會和程老師談人生哲學嗎?”

柏子仁如實回答:“我不太了解哲學。”

“是嗎?”方蓉有點意外,“那你怎麼和程老師談戀愛呢?一定壓力山大吧,談之前還要先啃一遍哲學史。”

未給當事人解釋機會,徐老太打斷多嘴的孫女:“你懂什麼,愛人之間可以談的很多。”

“我懂的。”方蓉老神在在,“奶奶,我看過的愛情劇可比你認的字都多,只不過和客人聊聊天,熱絡一下罷了。”

柏子仁看著自己的白米飯,轉了轉眼睛,思緒停留在愛情劇三個字上,然後又將目光落在電視上。

“姐姐,你好像對這個電視劇很感興趣啊,不會是沒看過吧?”方蓉吮了吮手指,“這個不是你們一代人的回憶嗎?”

“我小時候不太看電視劇。”

“你是書呆子?”

聽見徐老太一聲咳,方蓉補充:“果然和程老師是一個書袋子星球的。”

柏子仁:“其實我和他不是……”

“你吃這個。”程靜泊將一盤清蔬移到中間,沒給她機會繼續解釋。

柏子仁立刻明白了,她多說一句就會多引起一個新誤會,還是少說為妙。

徐老太又趁機為自己的學生美言,滔滔不絕地說起程靜泊讀書時有多聰明,當之無愧是眾人的楷模,長相還非常標志,就是人清瘦了點,連食堂的阿姨都會憐惜他,打飯時多給他一荷包蛋。

“呀,奶奶,你都說了八百回了,這些基本款的姐姐哪會不知道啊。”方蓉嘲笑道,“你能不能說點新鮮的?像是他那會喜歡過誰,和誰好過,有沒有被老師逮住。”

“沒有啊。”徐老太回憶往昔,不禁惋惜,“他一向心無旁騖,怎麼會做出格的事情呢?當時很慶幸他是顆好苗子,長得好,學習好,還不被花花世界沾染,現在想來有點乏味。”

程靜泊坦承:“我本來就沒什麼可談的。”

“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當時他的同桌,一個小胖子男生,換桌位的時候痛哭,說老師你為什麼要分開我們,我們要在一起,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死死拽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走,他呢,說沒關系,只要還在一個教室就很方便,真是笑死人。”徐老太說著就樂呵呵地笑了。

方蓉開心地捶桌,趕緊追問程靜泊:“我要聽你和小胖子虐戀情深的完整版。”

柏子仁手上的筷子都差點滑下去,轉頭看程靜泊。

“他只是覺得和我坐一起方便抄我的作業,我說只要在一個教室,就可以傳本子給他,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程靜泊夾了一塊魚肉給方蓉。

方蓉閉嘴。

“還不止,坐你旁邊,你還喂他吃零食,養的他越來越胖。”徐老太補充。

“那姐姐怎麼那麼瘦,難道程老師都不給她喂食?”

“女孩子嘛,吃點零食能胖到哪裡去,再說你姐姐有學業壓力,談戀愛不是輕松活。”

“奶奶,我都懂的。”方蓉拉長音,語重心長,“大人們談戀愛很累的,這日復一日,少不了拼體力。”

柏子仁有種很無力辯解的感覺,想了想算了,只程靜泊不介意,她就沒什麼好在乎。

“你讀書也要力氣,不是嗎?”程靜泊又夾了兩塊魚肉給方蓉。

“你忘了我不喜歡吃魚?怎麼還老夾給我?”方蓉一語中的,“你今天不太鎮定哦,一直有在掩飾的感覺,是不是覺得我懂太多了?”

程靜泊停頓片刻,謙虛之姿地問:“你懂這麼多,是不是小抽屜裡那些包著牛皮紙,寫上課程名字的小說教的?”

“什麼?”徐老太呵斥,“方蓉,難怪你這段時間總胡言亂語,原來沒有認真讀書啊,等會我一本本檢查過來。”

方蓉被出賣了,有苦難言,瞅了一眼看似和善無害的程靜泊,心裡嘟囔大腹黑。

程靜泊轉而看向柏子仁,對她說了一句:“多吃點,你應該再胖幾斤。”

溫暖的白熾燈下,柏子仁正在喝熱湯,忽聞這句關切的話,整顆心像是掉進了眼前的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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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2:49: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柏子仁很久沒有這麼熱鬧地吃過一頓飯了,在沐叔叔家,大多情況下是,她母親端著飯碗跟在兩個兒子身後,一邊哄一邊喂,她一個人扒著米飯,偶爾回答一下沐叔叔十分客套的問題,那樣的氛圍,縱是山珍海味,也沒有太大的感覺,而現在,太陽的余暉照進來,奶奶和孫女拌嘴不停,吵鬧的電視聲中耳聞程靜泊的關心,讓她莫名地想到了萬家燈火四個字,尚在很小的時候,傍晚一家人圍著方桌吃飯,打開電視機,有一檔同名節目。

萬家燈火,尋常人家,再幸福不過的四個字。

她凝視著碗裡顆顆飽滿,泛著油光的米飯,決定吃得慢一點好了。

吃完了飯,徐老太泡了茶,在桌子上放了一盤新鮮的棗子,方蓉閒來無事,將自己的畫冊遞給柏子仁鑒賞:“姐姐,你說我有可能成為一個畫家嗎?”

柏子仁好好地看,等翻到最後一頁才真心贊許:“我覺得很有可能。”

方蓉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矜持地笑了一下:“我報了一個班,寒假的時候去深造,希望可以再有進步。”

徐老太和藹地笑了:“有一門興趣是很好的,在這點上我支持你,總比浪費時間在別的方面好。”

暗指她抽屜裡藏著的書。

方蓉立馬裝糊塗,又湊過去和柏子仁說話,想讓她畫一張。

柏子仁思索:“我很久沒畫過了,也不知道能畫什麼。”

“你畫程老師就好了。”方蓉出了一個好主意。

柏子仁呆住。

“畫我?”程靜泊轉過頭來。

“速寫就好了,或者卡通版的也行。”方蓉撈過碗裡的棗子咬了一口。

柏子仁和程靜泊對視,後者態度隨和,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於是她拿起一支鉛筆,在空白的速寫本上落下第一筆。

過了二十分鍾,柏子仁畫完了,遞給方蓉看,方蓉一看就笑了:“果然抓住了神韻,尤其是眉頭這裡。”

“給我看看。”坐在對面的程靜泊說。

方蓉擺起來給他看:“你自己評價像不像。”

程靜泊看了看,目光落回柏子仁臉上:“你學過畫畫嗎?”

“只有小學的時候參加過美術課外班。”

“真的假的?那太可惜了,姐姐你是有天分的,竟然沒繼續往這方向。”方蓉邊說邊抓起筆,十分老練的樣子,“不過臉頰的陰影不足,我幫你加深一點。”

還未來得及動手,就被程靜泊伸手取走了本子:“不用修改,這樣就好。”

說完,他從本子上扯下這完整的一張:“留給我作紀念。”

柏子仁確認道:“你要收藏我的畫?”

“你想開個價嗎?”他反問。

柏子仁趕緊搖頭:“你喜歡就拿去好了。”

徐老太笑得很樂:“瞧,這將靜泊畫得多俊啊,果然是相知的人,快讓他收藏好了。”

柏子仁低頭,默默拿過一顆棗子,心想並不是她小氣,她原本是打算自己保留這幅畫,畢竟以後可沒什麼機會讓他坐在對面當模特。

“奶奶,以後我也要畫自己的男朋友。”方蓉遙想未來。

徐老太潑她冷水:“才多大就想著那些,先把基礎功打扎實了。”

程靜泊倒是激勵了她一句:“那你必須堅持到有男朋友之後,不能半途而廢。”

“這是當然,我又不是那種兩天打漁,三天曬網的人。”

徐老太馬上拆穿她:“說得倒好聽,上個月人老往外跑,周末睡懶覺,都沒見你拿出筆來練過。”

“我那不是偷懶,是在找靈感,苦思冥想中。”方蓉撇了撇嘴。

柏子仁聽著他們的對談,轉過目光時,正好對上程靜泊的那雙眼睛,他的瞳孔很漂亮,就像是墨筆描的,在燈光下邊緣漾開一層淺金色,僅僅是這樣簡單地和他對視,就有一種錯覺,他在很專注地研究你。

她剛要挪開目光,他竟然對她笑了一下,那平常的一笑,天地都倏忽間溫柔起來。

臨走前,程靜泊隨手拿了碗裡的幾顆棗子遞給柏子仁:“放在口袋裡,可以在路上吃。”

方蓉在一邊偷笑。

他們走後,徐老太心情很好,嘴裡念叨著:“終於等到他帶來了女朋友,算是了卻了我的一樁心事。”

方蓉很奇怪地問:“奶奶,你說他為什麼到現在才交女朋友,不會是有什麼隱疾吧?”

“什麼隱疾?”

“算了,無法用一兩句話向你解釋這個富有內涵的世界。”方蓉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擺在桌角的那袋藥,“不過,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徐老太蹣跚到角落,小心地提了提袋子,發現這回的藥比較沉,估計是又加了點東西,一方面欣慰學生的用心,一方面也為用藥越好,價錢越貴的事實擔憂,等把藥帶回廚房,打開袋子細瞧,最底下壓著一個信封,拿出來一捏就知道是什麼,她長歎了一口氣,這一早就說好不要他的錢,他也爽快地答應,怎麼就說話不算數呢?

當程靜泊和柏子仁走出長長的弄堂,到了路口,柏子仁抬頭看了看天,好暗了,但心情卻很明亮,忍不住說:“我很喜歡徐奶奶家,覺得很開心。”

“因為飯菜可口?”

她搖了搖頭,稍微鼓了鼓勇氣,繼續說:“不,其實和你一起都覺得挺開心的。”

他回了一句:“這說明你完全可以像大部分同齡人一樣去交朋友,有時候問題並沒有你想象的嚴重,跨出第一步就順利了。”

“……哦,是嗎?”

她想說的不是這個,他完全理解錯了,大概是她沒表達好的緣故,於是謹慎地補充了一句:“但我不是和所有人都能這樣。”

“這很正常。”

“有時候,也許能交流的只有幾個人。”

“這也能理解。”

“甚至是僅僅對一個人。”

“你說什麼?”這回他是真的沒聽清楚,因為她聲音越來越低。

“沒什麼。”她沒有勇氣再說一遍。

上了車,柏子仁剛在副駕駛座位上坐穩,口袋的一顆棗子就掉了出來,兩仁同時低頭去撿,結果是他拿起來,抬頭的時候,額頭正好和她的臉頰貼到,她的心咯登一下,臉部的皮膚升溫到滾燙,他沒察覺到這些,等她先坐好,把棗子還給她。

車子開了一段路,她依舊有些發蒙,恍恍惚惚中聽到一句極其不真實的話。

“你喜歡我嗎?”

她承認自己的心跳差點就終止了,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澆了一盆沸水,又丟進一條冰河。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我想也許有可能……”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個沒有中間答案。”

她屏住呼吸,然後說:“因為我從來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覺是不是真實,如果可以給我幾天時間,我想應該可以確定內心的答案,畢竟這樣的事情是很鄭重的。”

程靜泊平靜的眼眸有些啞然,稍後說:“只不過是問你,你喜歡我推薦的書嗎?”

“……”

竟然是她只聽了中間的一部分。

“對於這個問題,你不需要有這麼大的壓力。”他試著調節她的情緒。

“哦,是書啊,我想想。”柏子仁立刻冷靜下來,在腦子裡搜了一圈那幾本書的名字,發現對她而言無一不是難讀至極的。

“不喜歡的話,我可以換一些推薦你。”

“可不可以換一些簡單易讀的?”

“我想想,有一本《旅人》的自傳,你可能會喜歡。”

“旅人?是旅行的旅?”

“對,是一位諾貝爾物理學家的自傳書,他形容自己在探索真理的途中像一個旅人。”

聽他這麼一說,她就有了興趣。

“這本書比較難找,如果你學校的圖書館和附近的書店都找不到,我下周給你帶來。”

“好的,我很想讀。”

趁著等紅燈的時候,程靜泊從右下角的一個小抽屜找出紙和筆,寫給她書名和作者名。

柏子仁接過來看。

正好窗外有一束流光溢彩映照在她臉上,她的側臉置於其中像是一個定格的電影鏡頭。

第一次近距離打量一個女孩子的五官,竟然會有賞心悅目的感覺,他想,也許是這裡的街景太美了,潛意識慣性地遏制了多余的念頭。

等她轉過頭之前,他已經禮節性地收回了“有點過”的視線,沒急著說話。

車內突如其來的沉默讓人略有尷尬,讓她覺得和平常不一樣的是,他沒有主動打破這種尷尬,換做以往,如果看出她想說什麼又一下子說不出口的話,他會恰當好處地開口,緩和氣氛,但這一次他沒有。

是不是他已經體會到她一路上怪怪的?

直到快下車了他還是沒有說話,最後她下了車,對他說再見,他只是很淡地微笑,點了點頭。

但在她轉身的時候,卻聽到從他的聲音,在冬日的疏朗清和的月光下低緩又清晰,好像是一種確認。

“柏子仁,你今年是二十三歲嗎?”

她第一時間轉身,點頭:“對啊,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問一問,你快進去吧。”

她依舊在原地停留了一會,確認他是真的沒要緊事後才走回去。

程靜泊則在車裡沉默。

二十三歲,早就是一個可以對自己負責的成年人了,他也不過是二十八歲而已,算起來是一代人,做朋友很正常,但為何當陳折說起“你這位小朋友”雲雲,他就覺得很恰當,對他而言,當前的她好像是一個需要他去照看的小朋友。

他一向不是對旁人如此有耐心的人,即使對自己的學生,只解答他們專業方面的疑惑,從不參與他們的私生活,他一直嚴格地拉開一段距離,用行動表明事實,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身份終生不可逾越,也正如此,他是學校裡唯一一個零花邊緋聞的男教師。

一會兒,他蔓延的思緒被身後的車鈴聲打斷,移開目光,通過車後視鏡看見一個男生載著一個女生,一路晃晃悠悠地過來,等近了,看見他們的面容,覺得很般配,有一種簡單又純粹的感覺。

他若有所思,然後慢慢倒車離開了這片校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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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2:49: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臨近期末,柏子仁很忙碌,除了溫習專業書,還要繼續幫導師翻譯,屬於個人的時間越來越少,盡管如此,她仍舊找時間去了一趟圖書館,還幸運地找到了程靜泊推薦的書。

午休的時間,在校園那棵百年樟樹下,柏子仁專心的閱讀被某個聲音中斷。

“你在看什麼?”

周必然往她的身邊一坐,見她下意識合上書,頓時沒有興趣知道答案,開玩笑地說起別的事情:“傅老的生日聚會你都敢請假,還想不想活了?”

“我那天有事情。”

“什麼事情能大過自己導師的生日?你如果不和他搞好關系,等研二就知道有苦吃了,重點課題你只能打個雜,或許連掛名都沒有,三年來論文都不能成功發表一篇,你想過結果嗎?要是那樣,還不如趁早退學,嫁個人當家庭主婦。”

“謝謝你提醒。”柏子仁站起身,准備去別的地方看書。

“不用急著躲。”周必然笑得有些沒趣,“我去大教室睡覺,這裡讓給你。”

他走之後,柏子仁覺得很奇怪,他特地過來只是為了提醒她人際關系和前途之間有重要聯系?可是他們之間也沒有熟悉到這個地步,她深深疑惑中。

傍晚大家又集中在小會議室埋頭翻譯傅禾的著作,直到晚間鈴聲打響。

周必然丟下筆,對大家說:“等會一起去吃宵夜,我們小柏請客。”

正在整理書包的柏子仁聞言轉頭看向他,用眼神無聲地詢問:“什麼請客?”

周必然回過頭,十分溫柔地笑了:“是吧?剛才你是這麼小聲和我說的,但又怕被大家拒絕而遲遲不敢開口。”

前排的黃曉凌撲閃著長長的睫毛,一臉“撞見鬼”的表情,試著確認:“柏子仁,你要請客?真的假的?”

另外的學姐和學長也紛紛停下手裡的動作,視線齊齊集中在柏子仁臉上,不敢輕易開口問,只怕搞錯情況。

“她已經默認了。”周必然第一個起身,做主道,“我們也不挑了,就去思微路那家新開的餐館。”

“那家餐館人氣很旺啊,現在去還有沒有座位啊?”趙學姐問。

“那家是不是吃水煮魚的啊?我喜歡番茄鍋。”羅學姐說。

湯學長搖頭:“不不,那家的特色是麻辣鍋,番茄的不夠味。”

黃曉凌嬌氣道:“吃辣會冒痘的,我要豬骨湯的,冬天很滋補。”

“到了再商量細節,現在出發。”周必然干脆地拎起書包,不忘催促柏子仁,“大金主,你快點。”

柏子仁無語,默默地捏了捏口袋裡的荷包,幸好今天帶夠錢了。

一路走去思微路,請客的柏子仁倒落在最後頭,周必然走一段路就回頭檢查她有沒有跟上,好像是怕她臨時落跑一樣。

“周必然,你們家和周副校長有沒有親戚關系啊?”黃曉凌突然問周必然。

周必然沒搭理她。

黃曉凌有些委屈,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對周必然感覺復雜,一方面厭惡他的傲慢,一方面又忍不住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甚至不止一次當面屈就他,卻無奈一直被他冷落。

“曉凌,這種事情我都不敢當面問,你膽子倒不小。”湯學長對黃曉凌一向包容,此刻出來解圍。

“我只是隨口一問,不回答就算了。”黃曉凌主動走到湯學長旁邊,和他說說笑笑。

周必然放慢腳步,等柏子仁上前,悄聲道:“你帶夠錢了嗎?”

柏子仁點了點頭。

“別擔心,等會趁大家在吃的時候,我先去買單。”

柏子仁一本正經地拒絕:“既然是我請客,為什麼由你來買單?”

“因為我坑了你。”

“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和他們走近一些。”

周必然聽了這句話後心情舒暢:“原來你也不是那麼不開竅啊。”

“謝謝,不過以後別這樣了,我自己的問題自己會解決。”

如果說柏子仁的上一句話讓周必然感覺略有飄然,那這一句話又讓他有了疙瘩,這個女人怎麼永遠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他看起來有那麼令人討厭嗎?

到了餐館,大家坐下後光選鍋底就討論了近二十分鍾,好不容易待所有人意見統一了,黃曉凌又額外要了幾個炒菜和一份點心,周必然冷漠地看她一眼,黃曉凌接收到他的眼神,明白他在不高興,但又猜不道原因。

等待上菜的途中,湯學長主動問柏子仁:“小柏,你從小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嗎?”

“對。”

“沒聽你說過家鄉話啊。”

“她連普通話都很少說。”黃曉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就連我們同在一個班,一個學期下來也就說過兩句話而已。”

“我在班上也不喜歡說話。”周必然淡淡道,“大家是來學習的,又不是春游。”

黃曉凌一聽就是針對她的,皺了皺眉,心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等水煮魚鍋上桌,氣氛自然熱鬧了,趙學姐夾了一片魚,又問柏子仁:“小柏,你平常有什麼興趣愛好啊?”

“她常跑圖書館。”周必然代替回答。

“還有呢?”

“沒了。”周必然說。

趙學姐不信,搖了搖頭:“不會吧?小姑娘肯定有很多喜歡的東西。”

周必然反問:“干嘛打聽這麼詳細?你要給她介紹對象嗎?”

黃曉凌趁機駁斥:“周必然,你干嘛總搶著替人家回答?”

柏子仁也覺得不妥,看看周必然,他正似笑非笑地對著黃曉凌說:“我願意。”

“……”

熱氣騰騰中,黃曉凌放下筷子,一個勁地瞪大眼睛和周必然對看,兩人有點對峙上了,兩位學姐坐在一邊暗笑,湯學長又出來打圓場,將話題扯向別處。

心不在焉中,柏子仁的目光落向門口,正有一行人推門進來,其中第二個熟悉的身影瞬間讓她移不開眼睛,正是程靜泊,他手臂上搭著外套,走在前面的男人頻頻回過頭來和他說話,他似乎微笑了一下,說了句什麼,但距離有些遠,柏子仁看不見,更聽不見。

他們一行人就在門口的一張四方桌落座,程靜泊坐在外面那個座位。

柏子仁的分心很快引起湯學長的注意,他問她:“小柏,你怎麼就吃了幾口?”

她這才回過神,低頭吃碗裡的魚。

大約半分鍾後,她聽到到包裡的手機有聲音,拿出來一看,是一條簡短的內容:“你和你同學?”

發信人是程靜泊。

她下意識地往他方向看去,他並沒有刻意轉頭,目光還是對著朋友,耐心地聽他們侃侃而談。

“是的。”她回復。

然後就沒有動靜了。

因為各自身邊有人,也不方便去打擾,柏子仁沒上前打招呼,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她偷偷地關注著他,她發現他好像沒什麼胃口,幾乎沒動筷子,只是喝水。

“你干嘛老看那邊的男人?”周必然察覺柏子仁的視線不對勁,用手肘碰了碰她,“當心人家回過頭告你目光騷擾。”

“哪個男的?”趙學姐望過去,很快笑道,“是門口那桌吧,剛好有四個男的,我來猜猜看小柏看的是誰。”

“這還用猜嗎?”湯學很幽默地回答她,“就算是我,也只會看那個穿襯衫,背挺得最直的男人。”

“我也看到了,小柏,你眼光不錯嘛。”羅學姐由衷贊許,“那個襯衫男真的很有氣質,側臉完美,不知道正面如何。”

聽他們公然討論起程靜泊,柏子仁有些意外,慢慢地想起一個事實,以程靜泊的長相和氣質,放他在人群中不可能無聲無息。

可偏偏程靜泊就是不轉過臉來,讓兩位學姐好生著急。

“其實真要看帥哥的話,周學弟的長相也是沒話可說。”湯學長有意恭維周必然。

黃曉凌接話:“光看長相就太膚淺了,在現在這個時代,帥哥除了臉還要有風度,才能獲得高分。”

周必然不和這個小丫頭計較,無所謂地輕笑,這一笑讓黃曉凌紅了臉,幸好整桌熱氣騰騰,一時半會誰也辨不清臉是被熏紅的還是因為心跳加速而紅的。

直到那桌吃完,他們這桌還在繼續,程靜泊起身的時候,順便朝柏子仁的方向看過來,那樣很短暫的一眼,收回後和朋友們走出了餐館。

“原來是他啊,財經大學的老師,還蠻有名氣的,剛進校的時候少女們都瘋了,排隊去聽他的課,後來人多到大教室都要癱瘓了,他叫什麼來著,我忘記了,好像姓程。”

周必然聽了羅學姐的表述,思考了一下。

“是嗎?”柏子仁首次主動和羅學姐聊天,“他很受學生的歡迎?”

“應該是吧,畢竟人長成那樣。”

“你好像真的對他有興趣。”周必然不當真地問柏子仁,“怎麼,你喜歡那個類型?”

柏子仁沉默了一會,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她在尷尬時,她卻開口:“那樣是很好啊。”

“……”

周必然的笑意慢慢褪去,手指扣了扣玻璃杯,慢條斯理地分析:“可惜你機會渺茫,不提以後有沒有機會再遇見,就算他站在你面前,我看你連開口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黃曉凌不滿:“周必然,你這話說的太刻薄了。”

“適應不了我說話風格的人,只能說明自身太脆弱,抗壓力差,建議回爐重造。”

黃曉凌咬牙,拿著筷子的手在發抖。

等柏子仁回到宿捨,發了一條短信給程靜泊,大致是說不好意思剛才沒有上前打招呼。

“沒關系,你的確應該和同齡人多出去玩玩,只是別太晚回去了。”

柏子仁莫名地感受到一點異樣,無法詳細形容,好像是一種極淡的疏遠。

明知道他不可能介意這件小事,偏偏她有了這樣的錯覺。

等到周末,程靜泊因為有事不能再陪柏子仁去心理診所,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讓她加深了這樣的錯覺。

結束一個小時的就診,陳醫生合上記錄冊:“後面幾周我要出差,正好你也要考試了,不如等放假了再來。”

柏子仁說沒問題,然後和他告別,走出診所,發現外面在下雨,她小跑過長廊,到前面醫院大廳躲雨,找了一處可以坐的地方,坐下後便開始思考某些問題,她察覺自己的思緒正在變激烈,似乎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矛盾中,而且是和學術無關的感情問題,她很艱難地摸索。

不知多久之後,她無意中抬眼,竟然發現熟悉的人乘坐電梯下來,而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穿羊絨大衣的女人。

柏子仁看見那個女人一直低著頭,好像在哭,肩膀一直顫顫的,程靜泊在和她說話,忽然間,她肩膀顫抖的幅度隨著哭泣聲大起來,似乎快承受不住,下一秒就倒在了他身上,他沒有推開,把她扶好,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而鄭重地拍了一下。

這樣的畫面讓柏子仁的思緒靜止了,她當即決定要離開這裡,拿起包後疾快往前走。

到了門口,她正要冒雨跑出去,被身後一道聲音叫停:“柏子仁。”

聽到他的聲音,她轉過身,還未來得及准備好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已經對上了他那雙寧和又專注的眼眸。

“我的一個朋友住院了,剛才拿到的檢查結果是壞消息,他太太很傷心。”他看著她,緩緩地說,“他們新婚不久,感情一直非常好,一方出現這樣的事情,對另一方來說是沉重的打擊。”

他說完安靜地看著她,沒有再解釋其他。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足以讓她從晦暗不明的混沌中走出來,重見明亮的天地,連帶一個隱藏於心底的答案悄然浮現。

她在喜歡他。

也許在看他的第一眼時她就生情了,一直到此刻都沒有變過,而剛才那瞬間而起的強烈情緒,是不是嫉妒已經不需要去辨別,她知道喜歡他,這是重點。

“等我一會,我送你回去。”片刻後,他對她說,“外面下雨,你一個人走不方便。”

“不用了,你現在應該去陪朋友,那比較重要。”既然明白是什麼情況,她已經恢復了常態,真心誠意地表示。

一邊只是冒雨回去,一邊卻是他友人的生死關卡,是個人都分得清孰輕孰重,此刻她應該做的是獨自離開,讓他專心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不給他紛擾。

“沒事。”他伸手執意地把她拉回來了一些,安置在一個安全的角落,遠離飛濺進來的雨珠,貼近的聲音更是令她心安,“你站在這裡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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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2:49: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柏子仁等了好一會,直到程靜泊回來,一言不發地拍了拍她肩膀,她低頭的時候發現他手上拎了一把傘。

他撐開傘,和她並行在雨中,雨水如線從傘簷而下,有些斜飛進來,沾在她的衣袖上,一顆一顆如悄然無聲的露水,正如他此刻的沉默。

“你朋友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太樂觀,具體看下周的會診。”

她不敢再問具體的,很怕從他口中聽到諸如絕症的詞匯,她不擅長安慰人,只好靜靜地觀察他的側臉,當捕捉到他睫毛下凝重的陰影,有些心疼,免不了說一句:“別擔心,你朋友會痊愈的,好人都會平安的。”

他聞言,簡單的一個“哦”字,語氣略有疑惑。

“有你這樣的朋友,他一定是個好人,這個不需要猜就知道。”

他的眼眸被雨光映照得清亮,又仿佛是被她這一句話燃亮的,自然而然的,心情沒有剛才那般沉重,把傘往她的方向移過去一些,提醒她:“進來一點,別被淋著了。”

回去的時間路況不好,加上雨霧連綿,交通更擁堵,等待的途中,柏子仁閉上了眼睛,決定裝睡,這樣他可以比較自在地消化負面情緒,不想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他察覺了:“睡著了?”

她的眼皮顫了顫,繼續裝睡,慢慢地發現車內的溫度高了一點,很舒適。

就這樣一路半夢半醒,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下,她的眼皮很沉,感覺到有人影貼近,然後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很輕地喊了她的名字,聲音太好聽,以至於她一時不願意醒來,私心想再聽一次,但他沒有再開口,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緩緩挪開,一切都如微風般安靜。

就這樣過了好久,她偷偷掀了掀眼皮,透過一條縫,費力地瞟了瞟他,他微微低著頭,讓她覺得奇怪,睜開眼睛一看,他竟然也跟著閉上眼睛,她輕輕探過去,他一動不動。

她伸出手裝作無意的碰了碰他垂下來的手背,僅這樣的一下就心跳如雷。

不想吵醒他,她老實地待在原位,等他自己醒來,心裡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仿佛在這段時間裡,他是屬於她的。

剛在打小算盤,耳邊就聽到動靜聲,她瞬間一愣,他已經睜開眼睛,眼眸像是一顆清亮的星子停留在她的臉上,低聲問她:“你剛才真的睡著了?”

“嗯,我突然困了。”

“我以為你在裝睡。”

“為什麼?”她心想竟然連這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睡著的人不會坐得那麼端正,像是在聽課的學生。”

柏子仁有點窘迫,既沒勇氣再撒謊,也不好意思承認,無奈地扯開話題:“那你是裝睡嗎?”

“我是真的有些疲倦,就閉一會兒眼睛。”他說著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雨已經停了,空氣還有霧氣,“你先回去,我睡一會再走。”

柏子仁本想說我陪你一會,但話到嘴邊覺得不妥當,稍微遲疑間,他已經開了門鎖。

柏子仁走了一段路後,回過頭去,隱約地看見他真的在車裡睡覺,有些不放心,也有些心疼,於是躲到一根電線桿後,把自己藏起來,獨自站在寒風凜冽中等他醒來,直到他啟動車子離開,她才走出來。

有沒有什麼能夠幫到他的呢?她就此思索了很久,但尋覓不到答案,似乎潛意識也認定了連他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她更是無濟於事。

輾轉反側睡不著,她爬起來,順手開了一盞小燈,翻閱程靜泊推薦的書。

第一章智慧的故鄉中寫道:“當我仰面躺在地上時,陽光透過櫻樹枝葉間的縫隙進入了我的眼簾,我透不過氣來,它們就像是無數的星星,是正午的星星,很久以後,當介子的想法出現在我腦海裡時,我又模糊地瞥見了這些正午的星星。”

諾貝爾物理學家湯川秀樹回憶童年時,特地提到了這個細節,似乎和他後來成功地提出介子場理論密不可分。

生命中有些渺小的光,可以照亮你很久。

雖然只看了十幾頁,她已經略微懂得他推薦這本書的原因。

熱鬧的人,孤獨的人,各有各的世界,重要的是不要輕易否定自己的生活。

他呢?她不太多的了解,知道他是一個哲學教師,也是一家咖啡館的經營管理者之一,有學問,喜歡看書,對小孩子很有耐心,姐姐是兒科醫生,和陳醫生還是朋友,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在確定自己喜歡他之後,她想更多地了解他,但苦於沒有途徑,內心失落。

這一晚,同樣睡不著的還有程靜泊,他回了家,凌晨時分在廚房煮面,被程母發現。

程母披著衣服走來,柔聲問:“剛才在醫院,薛玲是不是很傷心?”

程靜泊默認。

“你和他們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接開口。”

“放心,我已經說了。”

程母拉開冰箱,拿出一個雞蛋:“我給你鋪個蛋,吃得有營養些。”

“我自己來,您快上樓休息。”

程母把雞蛋遞給兒子,但不願錯過這可以聊天的空隙,站在角落,很有深意地說:“薛玲的表妹人不錯,你姐姐見過一次面了,說人很有想法,和你聊得攏,你看我們都還是很尊重你的想法,積極幫你尋找一個能在精神上溝通的姑娘。”

“薛玲的表妹,我記得她年紀很小。”程靜泊聲音很淡。

“她剛畢業,現在一家科學周刊工作,熱情積極。”

“嗯,年輕人有這樣的工作態度很不錯。”他應和了一句。

“什麼工作態度,哪裡需要你來評價?要你看的是別的方面。”

“別的方面就完全不合適。”

“你們也就很早之前見了一次面,那會她還在讀書,現在模樣都變了,不如再見一面看看,認真考慮一下?”

“我不太喜歡這種方式,也不習慣那樣的局面。”

程母歎氣:“你真的不願意就算了,我們不會勉強,但你要記住,我們總是念叨你,只是希望有個人能照顧你,等我們走了,你還有一口熱飯吃。”

程靜泊說:“沒那麼多苦情戲,我自己就會做飯吃。”

程母正要再勸,聽到他又說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會幫自己留意。”

話畢,他從櫥櫃取出碗,將鍋裡的面盛在碗裡,端去客廳吃,程母還在懷疑自己剛才有沒有聽錯,他已經坐下沙發,開了小燈,重拾手頭的書翻看起來。

他從小就不愛說心事,很早獨立,凡事都有強烈的自我主張,不輕易做決定,一旦決定就不會改變,這些關於兒子的特質,程母很清楚,於是她保持了沉默,但始終擔心,他在感情上會不會太慢熱,之前老鄰居家的小姑娘很喜歡他,找了一些機會接近他,他都像是沒看見一般,直到那個小姑娘芳心另投,於去年結婚了,家裡人談起她時提起這事,他後知後覺地說:“她什麼時候追過我了?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想到這事,程母簡直哀怨到不行,三個孩子只剩下兩個,都是單身。

她正愁著,眼睛瞄見兒子放下書,拿起手機,似乎准備給誰發短信,過了片刻卻又放下了,她不禁疑惑了,這麼晚是要和誰聯絡?

其實是,程靜泊讀完柏子仁發來的一條短信,慣性地准備回復,差點忘記現在幾點了,意識到後准備明早再說。

隔天早晨,柏子仁收到程靜泊的回復,一看時間是清晨五點發的,短短的一行字:“關於讀後感,你當面告訴我。”

她撓了撓頭,心裡後悔,昨晚看書看到很晚,一直很有精神,弄錯了時間,發了一段有點長的讀後感給他,發完才想起是凌晨一點,當下有些自責,放下書,把被子拉到臉上,倒頭睡著,要不是鬧鈴,她根本就醒不來。

上課時有些沒精神,柏子仁差點睡過去,惹得坐在一邊的朱鳴文竊喜不已:“你也會有上課打盹的時候,真是百年一見啊,是不是熬通宵了?”

柏子仁迷迷糊糊地搖頭:“不是,我在看書。”

“你這個書蟲,別讀太多了,看過一篇文嗎,說女人讀書越多情商越低,不如趁年輕多跑出去玩玩。”朱鳴文想到一件事,“明天下午就兩節課,課後陪我去送貨怎麼樣?”

朱鳴文在業余時間做代購,同城的客戶會親自送貨。

柏子仁剛要拒絕就聽她說送貨的地址是財經大學。

“正好他們那天有個校園冬季星秀比賽,邀請到一個網紅樂隊當評審,我們可以順便去看看熱鬧。”

“你確定是財經大學?”柏子仁問。

“是啊。”

“那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當天,財經大學舉辦的校園星秀比賽聲勢浩大,連校門口都貼著各類贊助商名字,朱鳴文和買家交接後,急著拉柏子仁趕去看比賽。

比賽在校園中心廣場一個臨時搭建的舞台上,很寬敞,幾乎可以供一批模特走秀,時間還未到,舞台四周已經圍了一圈人,朱鳴文很有毅力地擠過去,連連回頭催促柏子仁,柏子仁有點無奈,她並不感興趣,來這裡不是為了看比賽。

朱鳴文很快擠到第一圈,柏子仁還留在原地,想掉頭溜走已經來不及了,一群穿著鮮橙色會服的粉絲湧過來,為他們的偶像樂隊搖旗吶喊。

柏子仁感覺自己雙腿沒有動,卻被人群整整推進了一層,直至舞台邊。

比賽開始的前十五分鍾,網紅樂隊率先登場表演,氣氛被炒到了最高點,舞曲結束,其中的主唱很熱情地和學生們互動,拿著話筒說道:“想不想看我表演魔術?”

“想!”台下的人大聲道。

“我需要一個助理,誰願意?”

“我願意!”

柏子仁的耳邊像是被投放了無數個小炸彈,耳膜都快穿孔了,嗡嗡聲中,竟然產生錯覺一般,她看見那位穿著簡單的主唱很親民地彎下腰,朝自己的方向點了點:“這位穿藍色羽絨服的女同學,可以幫個忙嗎?”

身後是排山倒海的聲音,柏子仁莫名地被拱上台。

“很簡單,不用緊張,請幫我檢查一下這幾張撲克牌是不是普通的撲克牌?”

柏子仁木訥地接過牌,低頭檢查了一下,然後點頭。

“請你隨意選一張,亮給台下的朋友看,但別被我看見。”主唱轉過身。

柏子仁已經有些無趣,苦於下不了台,只好照做,選好後又聽主唱的吩咐,放回原處,等主唱回過身,略施小技就找到了她選的那張牌,等拿過後,輕輕一抹,撲克牌後的圖案一閃,就變成他的個人靚照,眾人又尖叫,齊齊湧過來。

主唱謝過柏子仁,禮貌地請她下台,自己面朝粉絲繼續說話,而柏子仁發現眼前的路都被堵死了,只好退到左角落,沒想到下一步踩空了,在人聲沸騰中,她像是一個黑點,無聲無息地滑落下去,瞬間失去重心,一陣恐懼襲來。

意外的是沒有摔到地上。

有一雙手很及時地扶住了她的腰身,她順勢向後,很快倒在身後寬敞溫暖的懷裡,一腳踩在對方褲腿上,等意識到不對勁,急驟轉身,卻沒站穩,正面地撲進對方的懷裡,而對方也很自然給力地接住了她。

撲通一聲,失去了平衡,她完全攀附在這個人身上,下巴實實在在地撞在他的胸膛上,咯吱一下,疼得咬牙。

頃刻間,似乎聽見抱著她的人低聲地笑了一下,聲音熟悉悅耳,扣人心弦。

她抬起頭,似乎看見了湯川秀樹描述的正午的星星,不,比那更美好。

他一本正經地提醒道:“這位同學,看見偶像別光顧著花癡,要注意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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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6-3-14 12:49: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來者是程靜泊,柏子仁轉身前已經猜到,他身上的氣息很容易辨別。

等她站好後,第一時間澄清:“我不是來追星的,是陪同學一塊來的。”

無奈周圍的聲音排山倒海,他低了低頭:“你說什麼?”

柏子仁想指出朱鳴文給他看,但眼前人海如雲霧,辨不清誰是誰,當下就先一步退出人群,湊近他講了一句:“這裡人太多,說話不方便。”

他微笑,然後帶她走出去,其余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上,並未發現角落的動靜。

到了一個稍微遠離喧囂的地方,柏子仁先告訴程靜泊來意,再發了一條短信給朱鳴文,說自己先去別的地方走走,等結束後在校門口集合。

得知她是和同學結伴來的,程靜泊的眼神帶著欣慰。

柏子仁看見他眼裡的笑意,清楚他在為她跨出一步而高興,但心裡想的是,如果這裡不是財經大學,她怎麼都不會有興趣來的,一邊想一邊打量他的穿著,很簡單內斂,和平常的他沒什麼區別,但足夠為人師表。

她看了片刻後問他:“你也有興趣看校園比賽?”

“我是路過,但發現你在台上就過來了。”

“我在台上表現得是不是傻乎乎的?”

“有點。”他故作思索的模樣。

她略有窘迫。

“不過,傻乎乎的樣子也挺好看的。”

她迎上他低下來的目光,因為正好身置陽光下,他的眼眸半明半暗,看不出情緒,也猜不准他這句話是不是真心的,但總歸話是好聽的話,她自然而然地心動了。

“我現在沒課,你想不想逛一逛校園?”

“你不怕被學生看見嗎?”

“他們都在忙著看台上的表演,沒有人會關注我。”

於是,他們沿著一條校園的小道走,閒閒地逛了幾個地方,路過復古的建築樓群,圖書館和操場,逐步前往靜謐的花圃方向,一路上,學生寥寥,有幾個認出程靜泊,默默地瞪大了眼睛,最勇敢的也不過是上前打了個招呼,沒敢開他的玩笑。

“你在學校是不是很受學生喜歡?”

“應該不是,我對他們比較嚴肅,學生們偏向幽默開朗的老師。”

“那在節日裡會收到禮物嗎?”

“第一年有很多,第二年就不准他們送了。”他慢慢地說,“我不太喜歡他們把心思花在這上面,而且我也不缺什麼,何必浪費錢。”

柏子仁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

“你覺得我不近人情?”他一手推開了花圃的小木門,示意她可以進去。

柏子仁小心翼翼地踩著一條泥路向前走,不忘回頭和他說話:“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是一個很負責的老師。”

像他這樣長相的男老師,如果不定下一些規矩,每天光是禮物都收不完,她想起大學時有一位教高數的老師,只因側臉有些像金城武,談吐又風趣,每天被一堆女學生追崇,偏偏是個好脾氣的人,不忍說重話,結果煩不勝煩,公布婚訊的時候,竟有一位執著他的女學生因為無法接受,決心退學,家長苦勸無效,最後驚動了校方,笑話鬧很大。

同樣也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被愛慕她的男學生追求,每天啃方便面餅,省錢數月只為買得起一條昂貴的手鏈送她,被拒後自尊受損,課也不來上,待在網吧消沉。

本來這個年齡層的男女就容易動感情,作為授業的長者,如果不和他們保持距離,很容易惹上是非,他的做法是明智的,她很贊成。

很快,柏子仁收回了延展開去的思緒,在一片綠油油的植物叢前蹲下,專注地研究,當看見一簇圓圓矮矮的紫色葉子,問道:“那是什麼?”

“紫花地丁,花期到九月,現在已經枯了。”他來到她身邊,陪她一起看各種花草。

“好可惜,如果是春天的話,這裡肯定有很多花。”

“冬天的花也有,可以找找。”

他走到角落,找到一簇藏在陶瓷花器裡的花,讓她過來看。

她走過去一看,很小巧的花,共五片葉子,在微風中清朗地舒展開來,顏色則是很淺的藍,看著很清新。

“這是藍雪花,在冬天開花。”

她剛伸出手輕輕碰一下那花瓣,視線中冒出一只黑色的蟲子,狡猾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便飛走,在輕微的刺痛後,手背冒出一個紅包,她疑惑地問:“這蟲子有毒嗎?”

“這是普通的蟲子,出去沖洗一下就沒事。”

正好花圃外有一排水池,他帶她過去清洗,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握住她的手腕,順著水流的方向,低頭幫她沖洗傷口,並且仔細地抹了肥皂,認真消菌,她一動不動,任由他一直扣著她的手,像是老師對待調皮不安分,意外弄傷自己的學生一樣。

終於清洗好了,他關上水龍頭,拿過角落的紙巾盒遞給她,順便也擦干淨自己的手。

她擦手的時候,羽絨服帽子後的馬尾拂過他的肩膀,直接掛下來,遮擋了視線,他順手把她馬尾放回原處。

這樣一個不經意的舉動,讓她動作遲滯。

好像是很親近的人之間才會有的舉動,但他做的很自然。

等准備出去時,柏子仁才發現這片天地不止他們兩個,還有一個短發齊耳,穿著干淨,看起來十分文靜的女學生停留在花圃門口,不知有多久了。

“程老師,你好。”女學生微笑地開口打招呼。

程靜泊回了一句你好,然後拍拍柏子仁的肩膀:“我們走吧。”

經過那個女學生時,柏子仁察覺到對方悄悄打量的視線。

走出花圃一段路,柏子仁不由地問:“剛才好像被你的學生撞見了,要緊嗎?”

程靜泊放緩腳步,隨意地問:“你覺得我被撞見了什麼?”

“這個,好像也沒什麼。”他只是並排站在她旁邊,還拉了拉她的馬尾而已。

“我有交朋友的權利,沒必要躲著誰。”

他的補充讓柏子仁有些訝異,本來以為他是真的沒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現在隱隱開始懷疑事實是不是那樣。

很快來到學校便利店,這才是真正人多的地方,程靜泊讓柏子仁稍等,他進去買東西,一會後出來手上多了一包鹽水花生米,正是買給她吃的。

他當眾把零食送給她,全然不顧周圍的異樣目光,而她已經感覺背後收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箭鏃,就連耳邊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她是誰?程老師的親戚嗎?”

正好手機響了,是朱鳴文的來電,柏子仁接起一聽,得知她已經在校門口了,答應馬上趕過去。

“我送你去門口。”程靜泊說。

在這條通向校門的道路上,刻意過來張望的學生越來越多,柏子仁很尷尬,本打算趁機和他聊聊書,看來是真的沒戲了,現下躲旁人的目光都來不及,更別說泰然自若地交流了,她一向不適應成為眾人的焦點,此刻只好稍微低頭,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鞋尖。

卻沒料到程靜泊旁若無人,不緩不慢說起了別的:“你喜歡她們那樣的打扮嗎?”

柏子仁這才意識到一個現象,在大冬天的校園,來來往往的女學生不少穿羊毛裙,色彩各異,再看一看自己,百年不變的牛仔褲,看起來的確單調。

“你指的是裙子?”她試問。

“對,我在好奇你換一種打扮會是什麼樣子。”他微笑地說下去,“何況,女孩子穿裙子應該會很開心吧。”

“誰說的?”

“我說的。”

“……哦。”

她想或許可以嘗試一下他的建議,雖然她已經記不得上一次穿裙子是什麼時候了,好像還是在幼兒園,穿的是那種小孩子的蓬蓬裙,當時的確很開心。

他說的有道理,她的確應該嘗試著改變一下自己的穿衣風格,或者是一層不變的生活模式。

離門口還有幾米的路,程靜泊停下來對她說:“今天是我這段時間以來過得最輕松的一天。”

“只是很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談書。”

“書可以下次談,這不重要。”說著,他伸出手撫平她頭頂的一簇被吹亂的頭發絲,“路上注意安全,方便的話回到宿捨後給我發個短信,我先走了。”

柏子仁留在原地,差不多快石化了,好半天才想起他剛才對她做了什麼。

朱鳴文在門口等了好一會,才見柏子仁姍姍而來,問她去哪裡了。

“我隨便逛了逛校園。”

“你很冷嗎?看你的臉好像被凍得很紅。”

柏子仁無言以對,她不會說其實自己的腳心很熱,背上也有汗,整個人已經是一顆快燃起來的火球。

兩人坐上公車,柏子仁忽然問朱鳴文哪裡能買到藍雪花。

“藍雪花?我沒聽說,不過你可以在網上花市搜一搜,種子和花都有,有些是連盆栽好的,買回來養著也方便。”

後面的兩天,柏子仁在網上買了一盆很小的藍雪花,拿到手後發現塑料盆很簡陋,花瓣也蜷縮著,不太健康的模樣,她為此去學校附近的小商鋪買了花器,肥料,營養液和鏟土的工具,修整一番後,順利地把花養在窗口。

很快,前來檢查宿捨衛生的趙學姐簡直對她刮目相看:“小柏,你的屋子終於有了點小女生的感覺了,這樣才好嘛,總是藍灰黑顯得很清冷的,等一等……我眼睛沒看錯吧?你穿裙子?真的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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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6-3-14 12:50: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臨近期末,柏子仁需要用心准備考試,還要繼續翻譯導師的著作,加上天氣越來越冷,她略感吃力,只好多吃點東西補充能量,這一不小心就胖了一點,早晨照鏡子的時候,發現連下巴都圓潤了一些,本打算自制,但很難做到,用腦過度後饑腸轆轆,晚上又溜去夜宵一條街上買炒粉干,正好碰上周必然也在買東西。

“等我一會。”周必然一邊喊住柏子仁,一邊迅速付錢給賣家,提起打包好的港式煲仔飯和她一起回去,順便問她復習得如何。

柏子仁簡單地說:“差不多了。”

“就知道考試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

“不是,我每天復習到很晚。”

“謙虛什麼,你都長胖了,心寬才能體胖,一看就是沒壓力。”

柏子仁說不出話來。

周必然又說:“那天看見你在學校穿了裙子。”

“嗯,是的。”她穿了一回裙子,引起很多人側目,看見的人幾乎都要問一句你穿裙子了啊,搞得她有些窘迫,第二天就沒穿了。

“挺好看的。”

“謝謝。”

周必然暗自搖頭,簡直沒見過比她更不解風情的女生了,對他的贊美連一個欣喜的微笑或含蓄的目光都沒有,甚至連說謝謝都聽起來毫無熱情。

“我喜歡看見你有所改變。”見她又不再說話,他補充了一句。

這一回,柏子仁轉過臉看他,目光有點訝異。

“我從來沒見過你笑,讀小學的時候,不止一次覺得你很神秘,還懷疑你在房間裡藏了一個外星人朋友。”

“沒有外星人朋友,我只是習慣了一個人。”

“童年沒有玩伴,你不覺得孤獨?”

“沒有,一個人也有很多樂趣。”

周必然有意無意地接了一句:“就你這樣子,以後怎麼談戀愛和嫁人?”

過了好一會,他才聽到她的回答:“如果有了喜歡的對象,我會去學的。”

周必然差點一個踉蹌,他及時剎車,恰好停在大門口的路燈旁,夜晚的燈光如薄紗,籠罩在眼前人的臉上,他很不可思議地捕捉到她目光裡那一瞬即逝的溫柔,但很快消散,表情恢復至平常。

“再見。”柏子仁往右邊的宿捨樓走了。

周必然留在原地,回想她剛才的眼神,終於確定有那麼一剎那,他找回了兒時對她產生過的好感。

對他來說,她總是保持距離,難以接近的,其實他一直想知道,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他在她心目中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好的或壞的,聰明或愚笨,欣賞的還是嫌棄的?可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評價過他,他也就無從得知,這一刻,他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她該不會是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吧?

周必然為了這個問題想了很久,連手裡拎著的飯盒都涼了。

離考試周還有三天,正好是聖誕節,翻譯組的同學終於完成任務,當天結束後本來想著去學校附近吃一頓慶賀,但一想到考試要迎面而來,大家都有沉甸甸的壓力,也就沒有了興致,懨懨地回去繼續啃書。

柏子仁卻抽空去了一趟思微路,來到燈塔裡咖啡館,推門進去發現滿滿的都是人。

頭戴聖誕帽的小紀忙得腳不沾地,看見柏子仁,驚喜地一笑:“聖誕快樂。”

柏子仁走上前,對她說:“聖誕快樂。”

“只是可惜了,這幾天程老師太忙,沒法趕過來。”

柏子仁早有預感這段時間他不會過來,但聽到事實還是忍不住失落了一下。

“學生要期末考試,他的朋友還重病,准備做手術,他已經沒時間顧這裡了。”小紀一邊說一邊觀察柏子仁的表情,不出所料,她的眼睛黯淡下去。

柏子仁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不過呢……”小紀伸手到吧台的角落,取出一個小禮物,眼疾手快地遞給她,“這是他特地留給你的!”

“啊?”柏子仁很意外地反問。

“他前幾天過來交代聖誕節的活動事宜,帶了一箱子的禮物,准備派送給客人們的,你這份是他叮囑過的,如果你來就給你。”

柏子仁接過小禮物,是一個聖誕襪包裝的糖果,非常精致。

“其他禮物都是一模一樣的內容,唯獨你這份,多了幾顆巧克力。”小紀笑嘻嘻地提醒她,“千萬要保密啊。”

柏子仁帶小禮物回去,拆開包裝上的緞帶,倒出裡面的糖果,發現有各種款式,其中有五顆圓圓的巧克力,是她之前送過他的那個,她剝開吃了一顆,很甜很脆,捨不得一下子吃完,她把剩余的糖果都裝回袋子裡,掛在床邊。

正准備發聖誕的祝福給他,他已經先一步發過來了:“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謝謝你的小禮物,請保重身體,多多吃飯。”她認真地回復。

一分鍾後,她接到了他的電話。

“應該是我對你說保重身體,多多吃飯,別熬夜看書。”

冬季裡,他微啞的聲音像是一簇剛剛升起的火焰,照亮了她整個人。

“你在哪裡?”

“醫院。”

“你朋友的情況還好嗎?”

“目前做化療,兩周後動手術。”

“肯定會順利的,你不用太擔心。”

電話那邊暫停了兩秒,然後他的聲音更溫和了一些:“嗯。”

柏子仁聽著著他的氣息,有一種很想見到他的願望。

“柏子仁,你考試結束後有時間嗎?”

“嗯?有啊。”

“上次你說沒來得及和我談書,等考試結束,我們可以談一談。”

“……嗯,好啊。”

“照顧好自己,別太晚睡。”他說著用極為好聽的聲音道了一聲晚安。

這一聲晚安像是貼在耳朵邊哄她一樣,有溫柔的催眠效果,讓她著實睡了一個好覺。

考試周的最後一天,恰好是程靜泊朋友動手術的日子,結束後是中午,柏子仁一個人坐車趕到醫院,到腫瘤科一打聽,很快得知今天確實有一台大手術,病患名字是吳謂,一大早被送進了手術室,還沒有結束。

柏子仁問他的家人在哪裡,護士說剛才好幾個人都這裡,現在應該出去吃飯了。

柏子仁只好等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不時左看右看。

過了半小時,她聽到樓梯口傳來說話聲,走過去一探,一行人都回來了,除了程靜泊和程靜婕醫生,上次看到的吳太太,還有一對老人和一個年輕女孩。

柏子仁沒想過要面對這麼多人,第一時間想回避,但程靜泊已經看見她,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好奇地問:“你不是在考試嗎?怎麼會來醫院?”

“考試結束了,我……”柏子仁拉了拉書包的帶子,渾身局促,“我是路過醫院,順便上來看看。”

程靜泊想起之前在短信裡提過吳謂的手術日子,知道柏子仁是記住了,或許是專程過來陪他等朋友的手術結果,想到這裡,心裡不免有動容。

“原來是路過,正巧我還在這裡。”他溫和地看她,“有沒有吃過中飯?”

柏子仁搖了搖頭:“我還不餓。”

“都幾點了還不餓,你坐著,我幫你帶一份飯餐上來。”

程靜泊轉身去樓下食堂,走之前拜托程靜婕照看一下柏子仁。

程靜婕從護士台那邊拿來一盒熱牛奶,讓柏子仁先喝一點暖和一下胃,細心如她,已經看出弟弟對這個內向的女孩過於關心了。

柏子仁道謝,接過熱牛奶喝了一口,覺得整個人舒服多了,再抬頭看看對面一排座位,吳謂的父母並肩坐著,旁邊是面色疲倦,眉頭緊鎖的吳太太薛玲,還有一個穿著長大衣的女孩默不作聲地低頭看手機。

“天氣這麼冷,你是從學校趕到這裡的?”程靜婕試著和柏子仁聊天。

柏子仁點頭。

程靜婕是聰明人,善於揣度人心,不會問她尷尬的事,只是態度真誠地說:“謝謝你來陪靜泊等結果,說真的,他今天一直沒怎麼說話,你來了他看起來輕松多了。”

“是嗎?”柏子仁遲疑。

“是的。”程靜捷給予她肯定的答案,又指一指她手上的牛奶,“快趁熱喝了。”

等程靜泊回來時,手上竟然拎了一個全家桶,他解釋說醫院食堂沒熱菜了,只好到對面的速食店買了這個,讓柏子仁湊合吃。

柏子仁接過一個全家桶,看看程靜泊,無聲地詢問:“這會不會吃撐?”

程靜泊看懂她的意思:“你先吃,吃不完就剩著。”

這時,坐在對面的女孩聞到香氣,不由地說:“這味道真是誘人啊,程靜泊,你不會就買了一份吧?”

程靜泊坐下,十分客氣地說:“我們都吃過午飯了,但她還沒有,請見諒。”

程靜婕不忍自家弟弟對薛玲表妹如此殘忍的模樣,出來解圍:“陸檸,你要是想吃我去對面再買一個。”

叫陸檸的女孩擺手:“不用,我也不餓,就是聞到香氣有點受不了。”

柏子仁低頭瞅瞅這分量,轉了轉眼睛,開口說話:“我一個人吃不完這麼多,大家一起吃好了。”

“別別別,我可不敢。”陸檸的臉有些微妙的變化,朝著程靜泊假笑,“他又不是買給我吃的。”

柏子仁聽出對方的弦外之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是老老實實地抱著全家桶一動不動,旁邊的程靜泊見狀,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沒事,你吃你的。”

於是,柏子仁迅速吃了一些填肚子,她吃的時候,程靜泊幫她遞紙巾和水,對面的陸檸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表情越來越嚴肅,柏子仁當然也注意到了,雖然不知道陸檸是誰,但不敢貿然提問,只好暫且在心裡好奇。

手術時間很長,等待更是漫長,程靜捷怕兩位老人撐不住,找了一間休息室讓他們去小睡一會,薛玲去外面接電話,很快只剩下柏子仁,程靜泊和陸檸三個人,程靜泊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此刻閉上眼睛小憩,柏子仁挨在他邊上,也有些困了,閉上眼之前看見對面的陸檸雙臂抱胸,視線一直停留在程靜泊的睡顏上,表情比剛才柔和多了,像是看一件很欣賞,也很中意的寶貝。

柏子仁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程靜泊雖然在休息,但一點動靜就會有所覺察,很快睜開眼睛看向柏子仁,然後安靜地起身,走去護士台借了一條毛毯,拿過來蓋在她身上,再坐下。

這一切落在對面的陸檸眼裡,有說不出的酸楚,她一忍再忍,終於是到了極限,幅度不小地站起來,憤憤走人,一出樓梯口就撞見薛玲,有情緒地說了句我有事先走,薛玲詫異,趕緊捂住電話,輕聲喊住表妹:“檸檸,你就這樣走了嗎?等會晚上還要一起吃飯……”

“還吃什麼飯?你沒看見他身邊的人嗎?”陸檸聽到表姐的話,腦袋差點氣炸了,誤以為大家聯合起來戲弄她,簡直要跳起來,“我拜托你們,以後幫我安排這樣的事情先搞清楚狀況,像今天這樣,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薛玲瞠目結舌,想到自己有可能做錯了事,心顫不已:“檸檸,程靜泊肯定是單身,我們是很清楚的。”

陸檸冷笑:“他都給人家買全家桶了,還會是什麼普通朋友?別說那是他妹妹,他妹妹已經去世了。”

說完先走一步,留下薛玲一個人面色蒼白。

程靜泊是真的小睡了一會,睜開眼睛,下意識看自己身邊,柏子仁已經醒了,低頭在折東西,她身上的毛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蓋在了他的腿上。

“你在折什麼?”他低頭靠近她。

柏子仁放下手裡的動作,彎腰拿起腳邊的十只紙鶴,全部交給他:“我折了一些,幫你的朋友祈福。”

程靜泊的目光靜靜瀏覽柏子仁折好的紙鶴,又拿起其中一只就近詳細地欣賞,長睫毛很輕微地一動,低聲道:“你折的很好。”

說完,他再看向她,日光燈下,她白皙的皮膚像是會發亮一般,黑發不知在什麼時候松開了,正披散在肩膀上,柔軟如雲,眼睛清澈有神,瞳孔裡僅僅只有屬於他的倒影,很小很執著。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有點想保護她。

他久久的凝視讓她的臉燙起來,還故作鎮定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他依舊專注地看著她,“我覺得你今天比平常要漂亮一些。”

冷不丁聽到他的贊美,柏子仁的一顆心差點跳出來,完全不敢接話,只能是低下頭,故意裝作要找什麼東西,左翻翻右翻翻,忙個不停,程靜泊問她在找什麼,她說找手機。

“手機不是在你口袋裡嗎?”他點了點她外套口袋露出的一角,直接說穿。

柏子仁一愣,迅速拿起手機,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默默點開信息區,看了看幾條陳年短信,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程靜泊見狀收回了目光,沉默地看向前方。

薛玲走進來的時候看見這樣一幕,程靜泊和這個姑娘還並排坐著,忍不住客氣地問道:“靜泊,你還沒有為我介紹這位朋友。”

“她是我朋友,今天過來陪我一起等手術結果。”

一句話很簡潔,但薛玲已經聽出了其中的親密意思,微笑地肯定:“真是一個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

程靜泊很自然地接話:“我也是這麼覺得。”

這一回,柏子仁的整個臉頰都紅了,熱度一直燒到耳根,只好把手機拉近自己的臉。

薛玲心情復雜,一方面替自己的表妹惋惜,一方面也為程靜泊終於有了心上人而欣慰,想到緣分一事不可強求,心想算了,找個機會向表妹道歉,再和她家裡人解釋一下,希望他們不要因此有怨怪,想好後低頭看看手表,記起還在休息室的二老,說了句我去看看爸媽,便輕輕地離開。

又剩下兩人獨處,氣氛有些怪怪的,柏子仁主動問起別的:“剛才那個女孩子,她去哪裡了?”

“你說陸檸?我也沒注意,可能是有事先走了。”

“她叫陸檸,是你的朋友嗎?”

“是薛玲的表妹,今天過來陪她的。”程靜泊停頓了一會,選擇如實地告訴她,“其實,我家裡人本來想撮合我和她在一起。”

柏子仁心情瞬間五味雜陳,鼓起勇氣問下去:“那你喜歡她嗎?”

他聽到她的疑問,對上她的眼睛,目光清而沉,聲音很認真:“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柏子仁沉默,想到剛才他在陸檸面前的表現,的確不太紳士,任何女孩子碰到這樣態度的男生,都有些下不了台,他表現得那麼明顯,她怎麼還問,多此一舉。

“因為她看起來不錯。”說是這樣說,柏子仁心裡松了一口氣。

“不錯的女生很多,但和我都沒什麼關系。”

柏子仁雙手擱在膝蓋上,聽到他的話,輕輕地嗯了一聲。

“何況,我剛才在你面前做了一些事,她應該對我沒有任何好感。”

柏子仁越聽越覺得他仿佛在說正是因為她的關系,他才會拒絕對方,還有一種隱約要追究她責任的感覺。

她正在疑惑,耳耳畔低緩的聲音又說了一句話,認定了那不是錯覺。

他說的是:“你是不是應該對此負點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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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直板地吐出六個字:“我要負責什麼?”

他看著她的目光柔淡下來,收斂了剛才忽然而至的心切,壓輕了聲音:“開玩笑的,別緊張。”

手術持續到傍晚,慶幸的是一切順利,吳謂推出手術間後轉到重症監護室,他的其他親朋好友陸續過來了,由於術後探病時間只有半個鍾頭,只允許和他非常親近的家人進入,閒雜人等一律隔離在外。

柏子仁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大玻璃後的一排床位和飽受病痛之苦的人,有嘶聲力竭喊痛的中年人,也有沉默如塵,閉著眼睛,完全看不出生命跡象的老人,甚至有個和沐子北差不多大的孩子,整個腦袋罩了一個東西,靠幾根電線連接一個大儀器,好像正在做測試,他媽媽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果搾的汁。

程靜泊來到她身邊。

“那個小孩子得了什麼病?”

“小兒腦瘤。”

柏子仁不自主地心驚了一下,感覺渾身難受,她之前看過一篇文章,說是小兒腦瘤以惡性腫瘤居多。

“他是程醫生的病人,起初只是有點頭痛和疲倦,慢慢頭痛劇烈,視力模糊,走路會莫名地摔跤,在做了檢查後確診的。”程靜泊的視線移到那個小孩的臉上,“他很勇敢,做腰椎穿刺的時候都沒哭。”

“他會治愈嗎?”

“會的。”

柏子仁還是不好受,看了一會實在不忍,低下了頭,又聽見他說:“生老病死,在這裡常常亦人力所不能及。”

她抬頭,似乎從他豁然的眼神裡看出了一些陳年的哀痛,只不過哀痛早已沉澱,或者說已經被全然接受。

“我們活著的人,是不是很幸運?”他忽然地微笑。

“嗯。”她灰暗的情緒被他極具治愈的笑調亮了很多。

“活著可以思考很有意義的事,譬如晚上吃什麼。”

被他的一句話點醒,柏子仁覺得自己有點餓了,想起中午的那只全家桶,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就不太好意思地停手了,剩下的都由程醫生拿去分給科室的護士了。

“我想喝粥。”她想寒冬時分,喝一碗熱乎乎的白粥,加一碟鹹菜就很美味了。

“沒問題,我帶你去。”

本來只想就近找一個可以喝粥的小館子,誰知程靜泊開車繞了半個城,帶她到一家知名的砂鍋粥餐館,簷頂還搖曳著一排紅色的燈籠,穿旗袍的服務生殷切地迎接他們:“兩位?裡邊有座位。”

坐下後,柏子仁說:“你選的地方太隆重了。”

“隆重?這裡只是喝粥的地方,不過勝在味道好。”他把菜單遞給她,“你來點菜。”

柏子仁翻開一本如英漢詞典般厚重的菜單,一眼掃過去,附圖帶介紹,道道精致,但價格普遍都高,不知如何下手,琢磨了一會:“來一個豆腐,青菜和蛋餃好了。”

對面的程靜泊見狀,伸手取過菜單:“還是我來點吧。”

結果他點了一份膏黃鮮蝦粥,還有四個小菜和一份點心,擺滿了桌子。

粥端上來的時候,一桌子都熱騰騰的,程靜泊給柏子仁盛了一碗。

柏子仁看了看碗裡的粥米,已經被熬得看不出輪廓了,濃白如米漿,喝了一口感覺膠質濃稠,滿口都是香氣,淡而鮮甜,落入脾胃非常暖和。

程靜泊又把小菜都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嘗嘗。

柏子仁問:“你怎麼不一起吃?”

“看你吃就有點飽了。”

一句話差點讓柏子仁嗆了一口,放下碗,拿過紙巾擦了擦,疑惑地和他對視,隔著氤氳的熱氣,她很難看出他眼睛裡表達的是什麼,也不知剛才那句話是揶揄還是其他意思。

“我看了你發來的讀後感,寫的很精彩。”他換了一個話題,讓她可以自然一點。

“因為那本書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歡。”

“你比較喜歡哪個部分?”

“是終章,他發現了介子後,他太太催促他快寫下論文,公布於世界,而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在山坡頂上的一家小茶館裡歇腳的旅人,不去考慮前面的路。”

“我也喜歡那段話。”程靜泊說,“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是天才也是凡人,對擅長的東西謹慎執著,對不擅長的東西彷徨逃避,有些方面表現得像是一個害羞的孩子。”

“我也很驚訝,作為一個偉大的人,他竟然會有那麼多不自信的時候。”

“走上一條路,很少一部分人會至始至終都不曾懷疑過自己,懷疑不是壞事,它會幫你找到答案,難得的是,當他決定做一個學者後就沒有動搖過。”

柏子仁認真地聽。

“士志於道,他追求的是一個真理,別無他想。”

“你覺得他愛他太太嗎?”她突然想知道他對這樣一個偉大的學者在感情方面的評價。

他思考了一會說:“書裡描寫他感情的細節很少,這個不太確定,不過我想他很敬重自己的太太,他們屬於受父母之命結緣,相敬如賓過一生的夫妻。”

“如果是你呢?你會接受父母的想法,和一個各方面適合的人在一起嗎?”

“只是適合,而非鍾愛,我不會接受。”

柏子仁若有所思,又問:“你以前喜歡過別人嗎?”

“我說沒有你信嗎?”

“……不是很信。”

“可惜了,是真的沒有。”他的語氣淡而認真,“在這方面暫時沒法提供你好的見解。”

話至此,氣氛總歸是曖昧了很多,彼此間像是隔了一層紗霧,看似很近實則又隔著一個距離。

他沒再說話,動手夾了一疊干絲放在她的粥心:“這樣比較好吃。”

一頓飯下來,柏子仁完全飽了,再看看程靜泊的碗,他吃得不太多。

他開車送她回宿捨,得知她明天一早要收拾行李回家,問她需要他的幫忙嗎,她說不用了,明早沐叔叔會開車過來載她回去。

“寒假裡有什麼打算?”

“目前還沒有,應該就在家看看書,幫忙帶兩個弟弟。”

“有時間出來嗎?”

“有。”

“等我手頭的工作結束,我打電話給你。”

“好。”

等車子開過了紅綠燈,柏子仁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好像是在提出約會。

為防自己錯解他的意思,下車前,她特地向他確認:“你大概什麼時候會約我出去?”

“別急,不會讓你等很久。”

“……”

她暈乎乎地下了車,車內的他手指輕輕扣了扣車窗,說了一句話有意味的話:“謝謝你今天陪在我身邊,有你在我很幸運。”

一句話又成功讓她在原地暈眩了好一會,就好像是漫天的星子紛紛灑下來,一塊掉在她腦袋上。

“再見。”

“……再見。”磕磕絆絆的兩字。

結果是柏子仁失眠了一晚上,天不亮就出去慢跑,吃了早餐後回來,一一檢查行李包的東西,還找了一個紙箱子,用來放要帶回去的書,除了很多專業書外,還有幾本是向圖書館借閱的,最後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漠漠的河》上,她毫不遲疑地拿起。

沐叔叔開車過來接她,很貼心地把行李包和紙箱都搬到車上,時間尚早,一路通暢,很快就到了家。

一進門就聽到廝打聲,還伴有劉欣語的尖叫聲。

仔細一看,沐子北和沐子東已經扭成一團。

“你們這是做什麼,還有沒有樣子了。”沐叔叔趕緊過去扯開兩個,先抱走一個。

劉欣語跟著抱過一個。

“你這個呆頭蠢貨!”沐子北叫道。

“你才是白臉奸臣!”沐子東紅著臉回擊。

沐子北靈活地從媽媽的懷裡跳下來,走到哥哥面前,伸腿又踹了他一腳,然後悠哉地跑上樓,沐子東無奈被爸爸鉗制住,白白地挨了一腳,委屈地快哭了。

劉欣語看著地毯上一片狼藉,疲倦地撫額:“北北這是怎麼了?最近總鬧情緒。”

柏子仁拿著東西回房,稍微歸置了一下,回頭去找沐子北。

沐子北坐在床沿,垂著頭看地板,聽到姐姐的聲音也不抬頭,只顧著自己沮喪:“程醫生認我做侄子,媽媽竟然同意了。”

“原來你是在為這個事情不高興。”

沐子北猛抬頭,握緊拳頭,泫然欲泣:“難道她還把我當成一個孩子?”

柏子仁一愣:“否則呢?”

沐子北沉默了。

“你才八歲,她二十八歲了,本來就是你的長輩。”

沐子北轟然倒下,聲音毫無生氣:“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柏子仁善解人意地退出。

吃晚飯的時候,沐子北心不在焉地挖著咖喱飯,悠悠道:“奈何明月照溝渠。”

對面的沐子東正大口地啃牛排,狠狠地瞪他。

劉欣語問柏子仁寒假打不打算出去玩,柏子仁說可能會和人出去。

“和男朋友?”沐叔叔驚喜道。

“不是。”柏子仁搖頭否認。

“有就有,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是到了該找男朋友的年紀,我們也會幫你留意的。”

“不用幫我留意。”柏子仁拒絕。

一句話落下,整桌子的人都保持安靜,連沐子北都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柏子仁不敢再說話,迅速吃完飯就告退了。

沐叔叔笑道:“小仁一向怕生,再等等吧。”

柏子仁回房後無所事事地翻那本旅人的自傳,重讀一段落。

湯川和妻子是由父母介紹認識的,在第一次正式見面之前,他只看過她的照片,承認有點動心,見面後,他幾乎沒說話,而妻子當即決定就是這個人,並有一段內心獨白。

“我有點擔憂他太沉默了,但是不論外表如何,有一點卻是不會搞錯的,那就是他有一個勤於思索和才華橫溢的頭腦,我認為我能將自己的一生托付於他。”

他們很快成親,住在一起,過程很平淡,沒有任何值得回憶浪漫的情節,等於說是幾乎沒有戀愛就成為了夫妻,在歲月中互相扶持,一起變老。

只和一個適合自己的人在一起,像是完成一個人生儀式,這對柏子仁來說不可想象,而他的觀念和她一樣,他說如果不是非常喜歡,就不會接受。

鍾愛……他會對另外一個人產生這樣的感情嗎?

她見過他對待長者的敬重有禮,對待朋友的和淡如水,對待小孩的溫和耐心,唯獨無法去想他對待心愛人的模樣。

什麼人能達到他感情上的非常喜歡?估計光努力是遠遠不夠。

她平靜下來,淡淡的惆悵之外有些豁然了,能和他做朋友就很好了,只要想到在自己孤單的世界裡,多了一個值得去追崇的人,已經是一件溫暖又驕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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