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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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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師小札 -【送你一座不孤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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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3:09:51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柏子仁花了兩天時間考慮,最後決定去集山縣看程靜泊,她向媽媽和沐叔叔說了自己的想法,媽媽起初有些反對,後來是沐叔叔勸成功的,他說:“小仁出去走一走也好,能放松心情,老待在家裡會悶壞的。”

柏子仁沒有事先告訴程靜泊,怕他不同意,她簡單又迅速地收拾了衣服和吃的,放在一個運動包裡,帶上足夠的錢後就出發了。

從城中心到集山縣可以坐大巴,每天只有一趟,是下午一點的,車程是六小時。

沐叔叔開車送柏子仁到了汽車站,眼看她進了檢票口才安心離開。

柏子仁上了大巴後,默默地開始計算時間,一想到傍晚時分可以見到程靜泊,時間也沒有那麼難熬了,她拆開一包話梅,吃了一顆,順便看窗外畫面單一,塵土飛揚的公路,不久後有些厭倦了,正想聽音樂,旁邊的大嫂笑著問她:“小姑娘,你放暑假回老家?”

“不是,我去看朋友。”

大嫂閒著也是沒事,便問她是不是去看男朋友,見她點頭,又問她男朋友是做什麼的,住在哪裡,幾歲了,多少高……沒完沒了。

按以往的慣例,柏子仁會敷衍地回答幾題,然後低頭假裝看手機,但這一回,她倒願意和陌生人聊一聊程靜泊,也當是打發時間。

一個小時過去,大嫂困了,扭頭就睡,呼嚕聲很響。

柏子仁立刻戴上耳機聽音樂,再看看窗外,滿是塵土的公路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塊移動的水田,細細長長的稻子向著太陽生長,有微風的時候會輕輕地低一低頭。

視野開闊,心境亦然。

到了集山縣的汽車站,已經是七點二十分了,幸好是夏季,天黑得沒那麼快,此刻還是一片明亮,她沒有選擇做的士,而是乘坐公車去程靜泊的學校,十五分鍾後到站,她來到學校門口,仰臉看了看這十分樸素的建築樓,再往左右一看,果然有一排兩層樓的宿捨,感覺是那裡,她快步走過去,到了樓下看見一個戴眼鏡,文質彬彬的男人拿著熱水壺走來,她有禮貌地問這裡是不是教工宿捨樓,有沒有一位名叫程靜泊的老師。

男人沒有直接回答她,反問她是誰,從哪裡來的。

“我是他朋友,從城裡過來的,想看一看他。”柏子仁有些局促。

男人笑了:“你應該是程老師的未婚妻吧?聽他提起過。”

事至此,柏子仁也顧不上不好意思了,點了點頭。

“他人還在醫院,大概再過半個小時回來。”

聽到醫院兩字,柏子仁很意外,皺了皺眉:“他為什麼會在醫院?”

“他沒和你說嗎?前幾天的戶外活動上,有個孩子差點被一輛摩托車撞倒,幸好他伸手拉回來,孩子沒事,他的手指卻傷了,這幾天都在醫院包扎和換藥,放心,沒有大礙。”

“請問醫院離這裡有多少路?我過去找他。”

男人搖頭:“天都晚了,你一個人去萬一路上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向他交代?就在這裡等吧,他快回來了。”

柏子仁很心急,難怪這幾天他發短信的次數少了,原來是手受傷了。

“我是這幢宿捨樓的管理員,正好有各個房間的鑰匙,帶你上去吧。”

柏子仁站在原地,遲疑地看著他。

他無奈地笑了:“我姓徐,名落山,你不放心的話打電話給他問一問,或者我拿一張椅子過來,你就坐在這裡等他好了。”

“謝謝,我在這裡等他。”

徐落山點了點頭,悠悠地上樓,過了一會後下來,手裡拿著一把輕便的折疊椅,展開後放在柏子仁的旁邊,沒再多說什麼。

柏子仁打電話給程靜泊,但沒打通,有些失望,只好坐在椅子上等他。

天一點一點暗下來,慢慢走來幾個女員工,她們說說笑笑,走近後看見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發呆,很是好奇,有人輕聲問:“小姑娘,你在等哪位?”

“我等程靜泊。”

“你是程老師的未婚妻?”

柏子仁點了點頭,心裡有些奇怪,程靜泊難道和所有人都說了他訂婚的事情?就算真是那樣,她們怎麼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我說呢,穿得這麼時尚,長得漂亮皮膚又白,肯定是從程老師的城市過來的。”

柏子仁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又覺得疑惑,自己不過穿了一件米色的連衣裙而已,算得上時尚嗎?再看看自己的腳,哦,對了,她還穿了一雙新買的英倫女鞋。

一行人上樓了,紛紛打開門,匆忙地燒飯,柏子仁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醬鴨的味道。

她有點餓了,雖然包裡有餅干,但沒有心情吃。

她像一個等待爸爸媽媽來接回家的孩子,在沒見到人之前什麼都不願意做。

過了近四十分鍾,她終於看見了遠遠的暗色中浮現一抹清雋的身影,那輪廓剪裁,那步伐,那走路的模樣,一眼就知道是他。

他穿了一件灰藍色的襯衣,沒受傷的手拎著一個袋子,繞著繃帶的手垂在一側。

她站起來,趕緊躲去樓梯口,心跳得有些快,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幼稚。

耳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斂聲屏息,當看見一道修長的陰影落在樓道口地磚上時,果斷地探出頭。

砰的一下……

她撞在他的下巴上,五官縮了一縮,真痛啊。

程靜泊的眼眸閃過訝異,確認是她後,伸手抬起她的臉,檢查了一下,尤其是鼻子,他輕輕捏了捏,問道:“折了沒有?”

柏子仁搖頭。

他看著她,滿眼倒映著夏季寧靜又溫柔的夜空,片刻後說:“你越來越任性了。”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已經單手把她抱入懷中。

他們無聲地擁抱了一會,直到她開口問:“你左手怎麼樣了?”

“沒事,小傷而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她依戀他懷裡的溫度,慶幸自己擅作主張地過來了,這幾天來的苦悶一消而散,六個小時的車程也是值得的,什麼都是值得的。

“上樓去,我做飯給你吃。”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透著再明顯不過的寵愛。

因程靜泊手上有傷,柏子仁本來想掌勺的,但他溫聲命令她坐下不許動,人在這裡一切必須聽他的。

她坐在小桌子後面,守著一個空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的背影,頓悟這世界上有這麼多人,看來看去,最帥的依舊是他。

廚房裡有食材,雖不豐盛,但可以吃飽,蔬菜已經在早晨出門前洗好了,切好就可以下鍋,青魚刮一刮鱗,拿出內髒,去頭去尾後紅燒,再打一個蛋,加上蝦皮和紫菜就可以是一碗熱湯。

程靜泊有條不紊地忙碌,等三菜一湯做好了,轉過身看見未婚妻在啃話梅。

“把零食放在一邊,吃飯了。”

柏子仁丟開話梅,看了看熱騰騰的菜,開心道:“你還說自己不怎麼會做菜,原來是故意謙虛的。”

“嘗嘗看我的手藝。”他持筷夾了一塊茄子喂她。

“一點也不油膩,很好吃。”

“你先吃菜,飯很快就好了。”

“沒事,我還有話梅和薯片。”

程靜泊很快取走她手邊的零食,放到櫥櫃的上方,耐心地教育她:“零食不宜多吃,會耽誤正餐。”

柏子仁有點錯覺,怎麼自己一過來就被當成孩子看待?

他回過頭看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簡單地說了一句:“以後一個人出門,別穿得這麼漂亮。”

她來到他身邊,認真地問:“真的好看嗎?我是第一次穿連衣裙。”

他垂眸看她這一身打扮,即使對女生的服裝完全沒有研究,他也能憑直覺知道,她穿成這樣很吸引人,淺色的連衣裙襯貼白皙的皮膚,腰間鑲著水鑽的帶子很細,扣住她的腰後,感覺更是盈盈一握,裙擺不是很大,裙子也不是很長,她的筆直的小腿誰都能看見。

忽然覺得,她不該穿成這樣走在大街上,不然每一個男人都會看她,用目光占便宜。

他淡淡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很美,但不知道可以美成這樣,我能多看一會嗎?”

柏子仁的臉都紅了,印象中他很少誇她的長相,也不似同班女同學的男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就喜歡動手動腳,碰這裡碰哪裡,一副猴急的模樣,他是不一樣的,除了親吻,很多時候他只喜歡牽她的手和挽著她的肩膀,不會再過分了。

“你當然可以看。”她小聲說。

他用目光禮貌地巡視這件衣服,然後收回,對她說:“我盛飯了,你去坐好。”

他們面對面吃完了飯,他還給她削了水果吃。

“晚上你睡床上,我打地鋪。”

“地上會很涼嗎?”她一邊吃西瓜一邊問。

“正好是夏天,涼一點也舒適。”

她幫忙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後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眼睛瞟到角落裡有一本書,看也不看名字,就遞給他,讓他讀。

本來只是想聽他的聲音,但很快,柏子仁就全心進入了這本名為《浮生六記》的書裡。

他才讀了三分之一,她便問:“世上真的有芸娘這麼可愛的女人嗎?”

芸娘是一個有才情的女子,性格時而溫婉,時而活潑,會和老公斗嘴,女扮男裝和他去廟會,當他和朋友沒錢喝酒,她拿自己的發釵去換,還會出很多聰明的主意,增加生活的閒情,像是雇一個餛飩擔子帶去賞花會,現場烹茶,再溫一壺冷酒,置備一個梅花盒,讓所有人都感覺舒心。

他放下書,回答:“你不是嗎?”

“我沒有她那麼聰明,可以把貧寒的生活都過得有滋有味。”她想了想,催他讀下去,很想知道他們的結局。

他又讀了幾頁,合上書,說道:“今天就到這裡,你去洗漱一下,我們早點睡了。”

她一怔。

“各睡各的。”

“……”

柏子仁去洗臉和刷牙,換衣服的時候,程靜泊正在整理床鋪,沒有故意去偷看。

她上了床,他替她蓋好了毛毯,自己去打地鋪。

“剛才那句話是什麼來著?很好聽,但我忘記了。”她側過身,伸手去碰他的肩膀。

“靜室焚香,閒中雅趣。”

“不是這句,是我問的那一句。”

“情之所鍾,雖丑不嫌。”

她笑了,對他說:“為什麼古人說話都那麼好聽?”

“你喜歡的話以後可以看一些古籍,慢慢會發現,他們早把一些我們年輕時參不透的道理,用最簡單的話說出來了。”

她點了點頭,手臂還是垂掛著,手指落在他肩膀上。

他睜開眼睛,借著外面的月光,看見她的一截手臂閃著玉一樣的光澤,毫無瑕疵,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親了一下。

她以為他已有了睡意,沒想到他還會這麼清醒地做這些,意外之余有些甜蜜。

“你確定現在不是在考驗我?”

“什麼?”她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故意穿著睡衣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她聽懂了,決定收回手,卻被他牢牢扣住。

“你本身夠漂亮了,以後出門不用穿太漂亮的衣服。”他緩緩地說,“小心別人對你有非分之想。”

“除了你,誰還會這樣想?”

話音一落,她另一手撩了撩垂下的黑發,抬手臂的時候,荷葉邊的袖子豁開,他的視線自然地停留在不該看的地方,一瞬後無聲地垂下眼眸,當作什麼也沒看見。

“怎麼不說話了?”她好奇他是不是睡著了,輕輕地試探,“靜泊?”

他忽然把她拉了下來,伴隨著她的驚呼,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幸好這床矮,離地板的位置不高,她直接摔下來也不會有事,更何況有他墊底。

鼻尖對鼻尖,眼睛對眼睛。

他雙手按在她背上,清聲說:“讓我抱一會。”

“你……不會是想到其他什麼了吧?”她在電光火石間想起朱鳴文說過的話。

“對。”

“……”

他承認得這麼直接,她也沒話可說,維持現狀,不敢再動,被他安穩地抱著。

過了一會,她察覺他的呼吸緩慢下來,似乎情緒平復了,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以為你不會想那些。”

“如果我告訴你,我想不過不止一次,你會害怕嗎?”他的眼眸深得像是無止盡的黑色蒼穹。

她真的不敢再說話了,只用耳朵聽他的呼吸聲,也想到了一點,如果他真的對她有非分之想的話……

心裡還沒有確切的答案,他已經抱起她,放回去,替她蓋好毛毯,伸手敲她的額頭,認真地說:“下次再考驗我,後果自負。”

他說完,走向門口,開門去吹冷風。

柏子仁一個人留在屋子裡納悶,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麼讓他有這樣的誤會?

她一手扶額作思考狀,漸漸察覺有點不對勁,側頭一看,自己的右袖口是什麼時候脫線了?豁開了這麼大一個口子,裡面什麼都瞧見了。

她趕緊起身去找針線或者別針……

但為時已晚,門口的程靜泊長身玉立,一直到月影西影,衣服沾滿了涼意,依舊沒有選擇回房。

隔天一大早,柏子仁醒來的時候發現好像有異樣,程靜泊正垂眸看著她,眼裡含著無奈的笑意,手臂枕在她背後,而她似乎在夢中當作這是枕頭,無憂無慮地一直睡著。

不過,自己怎麼又摔下來了?

她沮喪地看他,目光帶著歉疚。

“睡得可好?”

“很好,你呢?”

“在你掉下來之前睡得還不錯。”

“……”

“你似乎做了一個關於吃的夢。”

“你怎麼知道的?”她眨了眨眼睛,回憶夢裡吃的紅燒豬腳,味道超級好。

他淡定地看了一眼擱在一邊,自己負傷的那只手,手腕處有一排牙齒印記,以及,繃帶後的血漬隱隱滲透出來,他稍作思量後便藏好,不讓她看見。

“我隨便猜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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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袖子破了的事情是這樣的,要解釋就必須回到五天前的案發現場。

沐子北小朋友收到暑期作業,其中有一項是幫家人洗衣服,他隨手在洗衣籃裡拿了一件姐姐的衣服,搬來小板凳,找來爸爸偶爾會跪的搓衣板,挽起袖子,辛苦地開始做家務,為了表示自己的勤快,他反復洗了十遍,終於洗壞了一個袖子,認真想了想後打算當沒看見,拿去陽台曬三天,差不多快風干了,再折好還給姐姐,得到了一個大寫的贊。

一天後,瓜子仁趕去見未婚夫,隨手拿了這件衣服,沒有細看就放進包裡。

綜上所述,沐子北小朋友可以直接跑去姐夫面前邀功請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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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3:10:11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白天的時候,程靜泊去上課,柏子仁閒在房間裡,翻了一會書,很快看時間,才過了十分鍾,她拿過零食吃,想著消磨時間,但吃了一會舌頭很鹹,喝了一口苦茶,又皺眉。

她有些心不在焉,本打算出去走走見一見世面,卻很快想起他的叮囑,說不能去太遠的地方,尤其不可獨自進山,她只能作罷,走去院子裡轉了一圈。

日光正暖,院子裡的水泥路上不知何時被畫了九排格子,分別寫好了數字,她看了一看後,單腳跳上一格,拿自己的左右手玩石頭剪刀布,左手贏了跳單格,輸了跳雙格。

剛玩了幾分鍾,有人笑吟吟走來,說道:“你好。”

柏子仁抬起頭,看見站在面前的是徐落山,略有些尷尬,收回了右手的拳頭。

“其實你可以去聽程老師講課,有些同學還站在窗口一邊聽一邊做筆記。”

“他沒讓我去。”她說。

徐落山輕輕一怔,似乎意外程老師的未婚妻如此聽話,而後說:“也許是他忘了提了。”

“我真的可以去嗎?”

“可以,只不過教室很小,人又多,沒有電扇,非常悶熱。”

“好的,謝謝你的建議。”

徐落山上樓後,柏子仁去換了一件衣服,只身去了學校。

雖然事前有些預感,但當真正看見集山縣小學的教學樓後,還是很有觸動,這裡不能光用樸素兩個字形容,准確說是簡陋。

程靜泊所在的教室門口果然有一排學生站著聽課,他們非常刻苦,手裡拿著類似木板和磚頭一樣的東西,可以墊本子寫字,柏子仁看見其中一個男生一筆一劃地把黑板上所有的內容都記了下來。

柏子仁悄悄站在最末端,目光投向講台後的人。

他拿著粉筆在畫拋物線,邊上寫著方程式,是在教數學,底下的學生聽得很認真。

她靜靜地欣賞他的一舉一動,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熟悉的是他本人,陌生的是他作為老師的模樣。

他的聲音倒不是聽得很清晰,因為外面的蟬聲大,她又是在門外隊伍最後的一個,距離太遠,但這不妨礙她看他的興致,她倚在牆上,側頭看他輕輕擲下最後一點粉筆,翻了一頁書,停頓一會,再開口說話。

一節課的時間很長,中間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她刻意回避,走去走廊角落,不讓他瞧見,等繼續開始後再回去原地,卻發現已經有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女孩搶了她的位置,她撓了撓頭,有些心虛,自己怎麼好意思占用寶貴資源呢?正打算離開,小女孩往前面擠了一擠,空出一條縫,無聲地讓了一個小空間。

“謝謝你。”柏子仁說。

“不客氣,不過,你多大了?”小女孩的大眼睛充滿了疑惑。

“二十四。”

好吧,說出口實在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沒想到小女孩沒有嘲笑,反而點了點頭,對她說:“學無止境。”

說完扭過頭聽課。

柏子仁保住了自己的位置,繼續看黑板,程靜泊在教地理了,分別手繪了七大洲。

小女孩看得很驚訝,輕聲道:“畫得好漂亮啊。”

柏子仁微笑,心裡的溢美之詞和她說出口的話一樣。

小女孩趕忙跟著老師一起畫,柏子仁悄悄一看,她畫得歪歪扭扭,看上去一團又一團。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小時,到了最後十分鍾的聊天時間,程靜泊表示歡迎提問,什麼都可以問。

很快有同學舉手,站起來後說:“程老師,你是教哲學的,我想問一下,哲學家的工作就是在家思考人生的大問題嗎?”

程靜泊向學生們解釋:“你的問題很好,在你這裡可以提到薩特,他曾經拒絕過諾貝爾獎,理由是想做一個自由的人,晚年他雙目失明,依舊選擇站在阿拉伯工人面前,用實際行動為他們爭取利益,他的工作不止是在家閉門思考這麼簡單。”

第二個同學提問:“程老師,你怎麼樣看待不公平?”

“不如問我怎麼樣看待公平,帝王將相,販夫走卒,我們最終都一樣,時間有限,有做不完的事情,實現不了的願望,無數的錯失,也參不透生死。”

第三個同學提問:“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這個問題很多哲學家追問了百年,沒有統一的答案,不過,意義是被人賦予的,任何一個人,想找就肯定能找到一個,因為你活在世上總有看重的東西,它能給你動力,幫助你抵御恐懼和失望的情緒,但沒有意義也不要緊,你追找不到答案也不用特別苦惱,因為我們本身就是存在的,和萬物一樣,有沒有意義都在運轉。”

程靜泊又說:“當然我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確的,只供參考。”

又有一個同學站起來,臉紅紅的,小心翼翼地問:“我該怎麼追求喜歡的女生?”

這一回,程靜泊想了很久,誠懇地說:“關於這方面,我的經驗很少,很難給出提供一個高明的辦法,不如你問一問其他老師?”

學生們笑出來。

“那你是怎麼追到你未婚妻的?”

外面的柏子仁一愣,怎麼連他的學生都知道了?

程靜泊低頭,用手翻了一頁書,淡淡地說:“說來很巧,我們情投意合,水到渠成,沒有追逐的過程。”

這句話落在柏子仁耳邊,鑽入她心裡,她久久不能回過神。

等下課了,她才意識到一個真相,他在撒謊,明明他是她追求來的,從開始就是她主動的。

學生們魚貫而出,教室只剩下程靜泊一人,他先收拾講台,把粉筆放回盒子裡,再轉身擦好黑板,然後走到窗前,把藍色的布簾放下來,一瞬間,整個教室暗了下來。

最後回過身,瞧見第一排坐著一個高齡學生。

“我有問題。”柏子仁舉手。

“什麼問題?”他俯身看她,說話聲音很溫柔。

“怎麼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一輩子開心呢?”

“這是我遇過的最簡單的問題。”他看著她說,“留在他身邊就好了。”

“……”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對她說:“下課了,還有問題的話回家給你單獨輔導。”

她被他拉起手,帶出了教室。

外面的陽光正好,柏子仁忽然很想跑步,提議去操場,程靜泊陪她去跑了一圈。

他們在樹下休息的時候看見不遠處有兩個學生坐在地上,其中一個女孩卷高褲腳,似乎是被蚊子咬了,另一個男孩湊近看,過了一會轉過身,朝他們招了招手。

程靜泊帶柏子仁過去,走近了發現坐在地上的女孩腳踝上有一個巨大的腫塊,似乎不是被毒蚊子咬的。

扎辮子的女孩抬頭看到柏子仁,哈哈地笑了,指明真相:“原來你不是學生,是程老師帶來的。”

皮膚被曬成小麥色的男孩批評她:“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管這些?”

女孩又看自己腳踝的腫塊,實在是奇癢無比,想伸手去抓,卻被程靜泊擋了回去。

“手都沒洗過,怎麼能抓?”他說。

“怎麼辦?兩分鍾前還是很小的一塊,現在變得這麼大。”

“我帶你去沖洗一下。”他伸手拉起小女孩。

很快,他們到了食堂後的公共水池,程靜泊接了一盆溫水,找了一塊肥皂,輕輕地幫她洗了洗腳踝上的腫塊,站在一盆的男孩一直彎腰,雙手按在膝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柏子仁也專心地看著,莫名其妙的,她覺得程靜泊對這裡的孩子比對那些大學生溫柔多了。

不過她不羨慕,曾經她也享受過這待遇。

“回家後找鹽水再洗一洗。”程靜泊站起身,去洗手。

“謝謝程老師。”兩個孩子異口同聲。

柏子仁笑著問:“請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女孩說:“我是王藝琪,他是宋風。”

宋風是一個有些刻板的男生,朝柏子仁點了點頭,對她的出現不好奇,也不多問。

程靜泊和柏子仁送他們回去,王藝琪的家離學校不遠,很快到了,宋風就不同了,家在山頂上,走到山腳的時候,他堅持不讓他們上去。

“我們送你到半山腰,然後回來。”程靜泊說。

宋風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頭發,不忍再拒絕老師的好意,應了一聲好。

柏子仁隱隱猜出了他的顧慮,也許他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家,但是這條山路有些難走,程靜泊還是希望多送他一段路,也順便帶她看一看這裡的風景,畢竟她早晨就提議,能否上山看看,他說一個人不行。

到了半山腰,和宋風告別,他們折回原路。

這裡風景不是很出彩,但勝在綠樹成蔭,非常涼爽,柏子仁感覺心情很好,連帶著步伐都輕盈起來,一個不小心差點滑倒,幸好程靜泊扣住了她的腰。

柏子仁站穩後,對他笑了笑。

“笑什麼?”他也微笑。

“我喜歡你站在講台後的樣子。”

“真的?”

她點頭,繼續說:“幸好我高中的哲學老師不是你,否則我肯定沒心思讀書了。”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

“我是認真的,實話實說,剛才站在窗外看你講課,覺得很想去親近。”

“現在你可以親近了。”他說。

四下無人,她牽起他的手,慢慢地與他的手指交錯,日光從他們的指縫間穿過,她看見他修長干淨的指端鑲著一圈淡淡的光,她看得入迷了,心裡一絲一縷的情意浮現上來。

“怎麼辦?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她的聲音太輕,以至於他沒聽見。

下午沒有課,他們吃了中飯後去縣裡的運動商品店逛了逛,他給她買了一雙球鞋。

“我買一個網球拍,這樣自己可以對著牆練習臂力。”柏子仁說。

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她需要打發時間,便又為她挑了一個籃球,她可以拿著去學校的籃球場玩。

拿好袋子,走出運動店,繼續往前走,視野裡出現一家很小的書店,柏子仁很感興趣,拉著程靜泊進去看。

十米平的書店裡只有一排書櫃,一共五層,上面大多都是經典文學,柏子仁駐足在前,慢慢挑選,程靜泊被書店老板搭話,沒有看向這一邊。

柏子仁的目光落在第二層中間的一本書,只看書脊就知道是哪本書,她意外之余覺得這是緣分,伸手取下,再隨便選了其他兩本書,一起去結賬。

她直接遞給書店老板,當程靜泊靠近想看看是什麼書名,她卻一手遮住。

書店老板笑著說:“小姑娘喜歡買一些愛情秘籍,不讓男朋友看見。”

程靜泊微笑,任由她保密,不去看了。

老板很體貼,送了她一個牛皮紙袋,幫她包好書,再遞給她。

他們又逛了雜貨店和小吃店,買了一些用的和吃的回去。

傍晚,程靜泊照例下廚,徐落山來借陳醋,聞到香噴噴的味道,精神一振,問他:“在做什麼好吃的?”

“黃□排骨湯,給她喝的。”程靜泊說著看了一眼坐在桌子上吃餅干的柏子仁。

“程老師當真是二十四孝男友啊,你很有福氣。”徐落山對柏子仁說。

柏子仁只是笑了笑,終究是有些尷尬。

徐落山是聰明的人,不會問她會在這裡待多久,也不會拿他們住在一起當笑話,接過陳醋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柏子仁想起一件事,好奇地問程靜泊:“徐老師他有沒有結婚?”

程靜泊一邊切菜一邊說:“他訂過婚,但還沒有結婚,在這裡支教兩年後回去。”

“那他未婚妻會過來看他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柏子仁有些佩服徐落山了,異地戀超過一年真的很難,像她這樣沒用的人,分開幾天就趕來了,這落在徐落山眼裡大概是笑掉大牙的事情,想到這裡,默默有些慚愧,但抬頭看到某人親自掌勺的英俊模樣,又覺得沒什麼關系,自己開心就好。

二十分鍾後,柏子仁喝到了美味的排骨湯,整個人出了一身汗,反而涼快了。

吃完飯後,程靜泊幫她刷了刷沾著塵土的皮鞋,然後晾在門外。

回到房間,他看見她拿過他的一件衣服放進臉盆,打算去洗,便走過去阻止。

“這些給我,你去吃水果。”

柏子仁搖頭,執意地說:“怎麼能你一個人承包所有的家務?我也要分擔,否則太無聊了。”

她說著很靈活地閃過他的肩膀,拿出去洗了。

結果是路過的人都知道程老師清冷的房間裡多了一個人,還會幫忙洗衣服,她們樂不可支,暗地裡稱柏子仁為小田螺。

睡前,柏子仁照例讓程靜泊讀《浮生六記》的後兩篇。

程靜泊讀完後,發現柏子仁一臉傷感,知道她因為結局而傷心了。

剛才讀到芸娘和兒子永別的那一刻,年幼的兒子大哭,讓媽媽不要走,她已經有點泛淚了,要知道她會這樣,他就不讀這本書了。

“如果這個故事是虛構的,我不會傷心,偏偏是真的。”她歎氣。

“看來下次只能給你讀喜劇。”

她想了想又問:“那句勸誡天下夫妻的話是真理嗎?”

原話是:“勸世間夫婦,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過於情篤。”

“不是,那是因為時代的關系。”他拉過她的手親了一下,“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如果不用情至深,那還有什麼意思?”

她理解他的話。

真正喜歡的人,百年一遇,不用情至深,誰都不會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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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喜歡瓜子仁和泊泊現在的生活,很自然地想到了三毛那句名言,愛情不落到洗衣做飯,數錢,帶孩子這些零散的小事上,是不會長久的。

人間煙火是至平凡至浪漫的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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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3:10:28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按柏子仁本來的計劃,她在集山縣的日子不會超過一周,但隨著時間過去,她多留了一天又一天,劉欣語在電話裡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回答說還想多待兩天,劉欣語不悅,說你一個未婚女孩子怎麼能一直住在男朋友那邊,被別人看見像什麼話,她自感理虧,任由著被批評一頓,掛下電話後還是捨不得走。

奇怪的是程靜泊的態度,開始的兩天,他也問過她什麼時候回去,她回答說一周,他點頭表示時間到了我請半天假送你回去,但這幾天他也不提這事了。

山靜日長,她開始喜歡這個地方,這裡的風光樸素,但星空很美,傍晚和他一起在院子裡納涼,小桌上擺著茶點和西瓜,她一邊吃一邊聽他講故事,不知有多愜意,何況他什麼都為她准備好了,包括吃和穿,對她而言足夠了,她本身就是不愛湊熱鬧的人。

既然他不趕她回去,那麼她就再多賴幾天,媽媽要照顧兩個孩子的暑期生活,也不會一直盯著她,她在心裡為自己找開脫,反正回去也沒有急事。

於是,又厚著臉皮多留了五天。

這一天,柏子仁抱著籃球回來,程靜泊還在上課,她上樓拿鑰匙開門,忽然間身邊多了一個人,客客氣氣地問:“請問徐落山住在這裡嗎?”

柏子仁一看,眼前的女人身穿水紅色的長裙,長發披肩,挎著精致小包,戴著墨鏡,頭頂有一只草帽,她身上還有一股甜甜的香水味,飄浮在熱風中。

“請問你是?”柏子仁反問。

“我是他未婚妻。”女人摘下眼鏡,眼神透露出一點焦急和脆弱。

憑著直覺,柏子仁認為她沒有撒謊,告訴她徐落山住在二零四,現在人在學校。

“是這樣啊。”女人低頭,似在琢磨什麼,而後說,“謝謝你,那我去找他。”

她很快離開了。

柏子仁進屋後先用冷水洗了一個臉,再換衣服,然後吃了早晨程靜破切好的水果,很快睡意襲來,她的頭低下去,枕著手臂,最終趴在桌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有爭吵聲,柏子仁睜開了眼睛,緩緩走到門口。

只隔著一扇門,她很清晰地聽見隔壁房間門口的對話。

“你說過的話都不算數,之前說暑假會回來的,後來又找各種理由拖延了。”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你怎麼能這樣?”

“計劃不如變化,我也無可奈何。”徐落山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鎮定。

“如果是這樣,我們取消訂婚好了,順了我爸爸的意,我去嫁給別人了。”

女人說完這番任性的話後,徐落山遲遲沒有開口。

柏子仁一向不關心別人的家事,但這一刻腳步一滯,沒有及時回過身,她有點想知道徐落山會說什麼。

沉默的時間有點久,柏子仁等啊等,都忘了眨眼睛。

徐落山終於歎了一口氣,說道:“也許你爸爸是對的。”

柏子仁一愣,隨即聽到一記響亮的耳光聲。

“你把我當什麼了?一件可以退款的物品嗎?”女人換了語氣,冷冷道。

柏子仁也驚訝徐落山會說這樣的話,當下也看低了他幾分,覺得他好不負責。

女人沒有再出聲,踩著高跟鞋,風一陣地跑起來,似乎是回去了,而徐落山停頓了幾秒後也追了出去。

柏子仁回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然後去廚房洗菜,再切好放在籃子裡,等程靜泊回來後下廚,並不是她懶,前天她主動要求做菜,結果端出來一盤黑乎乎的茄子,吃一口滿嘴油膩,無法咽下去,她很挫敗,想再試一試,但他不允許了,怕自己的房間起火。

程靜泊回來後,柏子仁向他提起徐落山的事情,順便問他徐老師為什麼不按時回去。

“他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從二十歲起就致力於創辦最好的教育,十五年過去了,這個目標沒有變過,太專注地去投入,耽誤了其他。”

“再忙也不能這樣對待喜歡的人,我覺得他不對。”

程靜泊微笑,拿筷子加了一塊芋艿,遞到柏子仁嘴邊。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把愛情放在第一位的。”

“那也不能放在最後一位吧。”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然後笑意漸濃,說道:“有道理,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冷落未婚妻。”

柏子仁點頭,結束了這個話題,專心地吃他烹調的美食。

沒想到的是,後面的四天徐落山請假回老家,第五天重新出現在院子時已經不是孤家寡人,身邊裊裊婷婷地站著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們穿著嶄新的衣服,帶了一個大的行李箱,當場打開後取出裡面的一個袋子,開始一門一門地派發喜糖。

柏子仁收到他們的喜糖都傻眼了,先看看徐落山,再看看那位前幾天還在鬧別扭,如今已是徐太太的女人,想了半天說了句恭喜你們。

“我的名字是莫薇,叫我薇薇就好了。”女人溫柔地說。

她已經換下了幾天前那條極為亮眼的長裙,換了一條素色的格子連身裙,落落大方。

正巧程靜泊剛回來,看見他們在派送喜糖沒有很大的意外,他早有些預感。

徐落山幫老婆介紹程靜泊,程靜泊有禮貌地說你好。

“沒想到我會比程老師早結婚。”徐落山感慨萬千。

程靜泊風度很好,只是笑了一笑,說了一句百年好合。

回屋後,柏子仁盯著那盒喜糖,還是久久不能反應過來,他們真的結婚了?

程靜泊怕她再看下去會變傻,拿過了喜糖放在一邊,說道:“他們認識六年了,到今天結婚也不算快。”

這點倒是出乎柏子仁意料,沒想到有人可以談戀愛那麼久都不結婚。

“論效率,他們遠遠落後於我們。”

“……”

他是在介意剛才徐老師說的話吧……

因為徐落山和莫薇是新婚燕爾,自然不會分開,莫薇把家裡的大部分東西都帶來了,還有一些小物件會陸續寄過來,她下了決心將一間原本是單身男子住的屋子煥然一新,幾乎每天都在忙,柏子仁偶爾走過他們的門口,門是開著的,她看見莫薇跳上了沙發,拿著榔頭在釘牆上的一副畫框,再掃一眼,看見之前那塊油膩的窗簾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綠色,勾著小花的雙層薄紗,陽光一下子照進來,一室的明亮,她心裡有些羨慕。

不僅如此,莫薇還帶來了烤箱,她親手做紅豆口味的小餅干,做好後裝在透明的小袋子裡,分給其他的老師們。

柏子仁吃了一塊,當真是美味,心想她怎麼什麼都會,相比起來,自己好像是一個居家廢物。

對此,她特地問程靜泊的看法,得到一個古怪的答案:“我不喜歡會做家務的未婚妻。”

……

月底,徐落山和莫薇正式宴請其他老師吃飯,擺了一張大桌子在院子裡,來了不少人,還有一些是學校裡的孩子,莫薇貼心地為他們倒果汁,切好小蛋糕,還送他們小禮物。

王藝琪吃掉蛋糕上的藍莓,回味了一下,說道:“雖然程老師的未婚妻比較漂亮,但是徐老師的老婆更賢惠,我現在喜歡後者。”

剛剛路過的柏子仁聞言腳底一滑,低頭一看,不知誰太開心了,丟了一塊刻了笑臉的西瓜皮在地上。

宋風伸手捂住王藝琪的嘴,小聲地說:“雖然是事實,但是你也應該把話藏在心裡。”

柏子仁撿起西瓜,剛剛站穩又不經意地聽見宋風的心裡話,更受打擊。

她沉思了一下後,扔了西瓜皮,果斷回去樓上,一會後下來,手裡捧著一堆零食,挨個發給小朋友們。

王藝琪得到一塊包裝亮晶晶的巧克力,立刻乖乖改口了,對柏子仁說:“姐姐,你漂亮又大方,難怪程老師那麼喜歡你,我要是男人,也要娶你做老婆。”

宋風聞言投以她一個鄙視的目光,再對柏子仁道謝。

柏子仁稍微找到了一點心理平衡,但很快耳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什麼?這桌菜全部是徐太太親手做的?這真是太賢惠了,無可挑剔,徐老師你好福氣,這杯敬你!”

“不不不。”徐落山謙虛道,“左邊那幾道是程老師幫忙做的。”

“原來如此,程老師的賢惠眾人知曉,整個學校都知道他每天去菜場買食材,回來後給女朋友燉湯,對了,我看他都瘦了一圈了,真讓人心疼呢。”

柏子仁好想挖一個地洞,飛快跳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她轉身准備去哪裡躲一躲,卻迎面碰上剛才那個說心疼程老師的男人,他盯著她看,片刻後爽朗地笑了,聲音更為響亮:“剛才一瞬間竟然沒認出來,原來是程老師的女朋友,你可是壯了不少啊!”

……

宴席過後,曲終人散,程靜泊和柏子仁幫忙清掃院子裡的垃圾。

莫薇很累,剛在收拾碗筷,頭突然一暈,差點倒下,幸好徐落山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帶她上樓休息。

“我們也休息一下。”程靜泊說。

他們坐在長凳上,安閒地看夏季的月亮。

“我胖了好多。”柏子仁晃著腿說,“昨天在學校的體重秤上一站,整整多了六斤。”

“看來我養得不錯。”

“再胖下去,你扛不動我了,我沒法再坐在你肩膀上。”

“不如現在試試看。”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只是笑著搖頭,誰知他彎腰抱她起來。

抗肩換成了公主抱。

他似乎認真地掂了掂懷裡的人,然後低聲說:“是沉了一些。”

她剛想說快放我下來,他低頭親了親她的唇。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更討人喜歡。”

一句話讓她放棄抵抗,打消了剛才決心減肥的念頭。

他抱著她很久,放下後還是一臉輕松,完全不吃力。

角落裡有孩子丟下的煙花棒,只剩下一半,他走過去一一撿起來,堆在她離腳跟不遠的地方,又拿過桌上的火柴,流暢地一劃,一簇小火苗落在他的掌心,像是被他握住一樣。

她看見他彎下腰,點燃了那些煙火,窸窸窣窣的光乍現,圍成一朵花的模樣,綻放在她的腳邊,慢慢地收攏,余留灰色的煙霧。

“這個太小了,等秋天帶你去看煙火。”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心裡認定再燦爛的煙火都不如剛才他手中的那一簇。

在這個安靜的天地一角,他為她升起的人間煙火,是她平生見過的唯一的浪漫。

回房間後,他們洗漱後,一個上了床,一個照舊打地鋪。

“我要聽你讀書,不然睡不著。”

她說著把枕邊的一本書遞給他,他接過後眼神很平靜,微笑了一下,翻開第一頁。

小橋流水,大漠孤煙,何漠走過那麼多地方,看的是始終是一個月亮。

不親自出去走一走,不會知道世界之大,不會明白天空有多遼闊,原來在宇宙中,我們都是滄海一粟。

哀吾生只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不過,看著沙漠的星空,吃著手撕羊肉,聽愛人彈吉他唱情歌,這是屬於凡人的快樂。

明知生命有限,我們還是追求這些微光,這何嘗不是一種人生的意義呢?

他讀了很久,直到那段關於描寫何言如何對待情書的話,她喊停。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本書嗎?”

“為什麼?”

她低頭,任由烏黑的長發落至床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解釋說:“我喜歡這個人物,覺得他正直坦蕩,博學多才,對妹妹又好,讓人可以依賴。”

他的眼眸深處劃過一抹細微的變動。

“後來我發現,他是真實存在的。”

他聽她說完。

“很巧的,我在咖啡館遇到了他,他說的一句話和書裡的一模一樣,他也喜歡拉著人的手過馬路,會用手表定位東南西北。”

他放下書,去握她的手。

“你看,我多吃虧啊,那麼早之前就喜歡你了,你現在才喜歡我。”

很久後,他說:“是有點吃虧,不如這樣,作為補償,以後我多喜歡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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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胖乎乎的瓜子仁得到了一個公主抱,這值得撒花慶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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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6-3-14 13:10:47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程家有三個孩子,大姐程靜婕自小就受到最嚴格的教育,兒子程靜泊是被放養的,小女程靜陌是唯一一個在寵愛中長大的孩子,她小時候古靈精怪,對什麼都好奇,有問不完的事情,父母忙的時候,她就抓著哥哥的衣角,讓他為自己解釋這包羅萬象的世界,她很喜歡繪畫,但更愛寫文字,七歲開始寫日記,一直到十七歲,寫了整整十年。

有一段時間,程靜陌很叛逆,她不希望再留在父母的羽翼下,她向往外面的世界。

按程家父母對女兒的保護程度,她一個人出去旅游的機會微乎其微,於是她擅作主張,留下一張紙條後就走了,那時候她剛滿十九歲,正在過一個郁悶的暑假,因為大學生活和她原本想象的相差甚遠,就讀的專業也不是自己喜愛的,她艱難地在續讀和退學之間做選擇,壓力大到透不過氣來,她最終任性了一回,不告而別。

幸而當家人知道她在哪裡時,沒有過多的責怪,他們克制了情緒,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選擇了無聲的支持。

但沒有想到的是,程靜陌一走就是一年,膽大妄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途她和父母協商過無數次,始終堅持自己的主意,她一定要走完安排好的路程,至於大學那邊,年輕氣盛的她則表示,被退學是她樂意的,到後來不反對的只有程靜泊。

她曾對程靜泊說過一段話,讓他感觸很深。

“哥,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不是自願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好結果,我可以為了你們立刻回來,但那有什麼意義?我的人生還是我自己的,你們能替我繼續讀書,考試,再參加工作嗎?何況你和我說過,任何事情都會有得失,放棄上大學的機會不一定是錯的,我能收獲到其他的。”

程靜陌不願意回來還有一個原因,她戀愛了,對象是自助游路上的一個同伴,比她大十一歲的大叔,並且是一位駐場歌手,人有才華,會彈吉他,還出過一張原創音樂碟,非常樂意照顧人,她很喜歡他,在他的陪伴下去了很遠的地方。

當他在大漠戈壁為她彈曲,念葉賽寧的抒情詩,她覺得此間最大的快樂莫過於那一刻。

可惜的是,大叔喜歡自由勝過喜歡小姑娘,他還不到願意安定下來的年紀,有些價值觀和她不同,每當聽到她談及天長地久便沉默不語。

結局可想而知,短暫的甜蜜之後迎來的是無止盡的痛苦。

程靜陌還是有點骨氣的,看出他的態度後當機立斷,一個人回了家,慶幸的是,家人在等她,她永遠不會失去他們。

她將一年行走中寫下的文字整理好了,陸續在博客中連載,附帶精美的圖片,很快被一家公司的編輯慧眼識中,變成了一本書,以《漠漠的河》為書名,封面上寫著一句話:“生命像是一條河,沒有一刻是靜止的,人終會離開起點,走向遠方。”

出了書後的一段時間,程靜陌忙於宣傳,暫時擱淺了心事,半年後,她發現自己依舊陷在死胡同裡走不出來,她很想念大叔,忽然覺得能不能走到最後不重要,只要他和她說說話就好了,她壓抑不住感情,開始主動聯系他。

四個月後,她打算去找他,關於這個想法她只告訴了程靜泊。

“我有話要對他說,如果不當面說出口,我無法再正常地生活下去!”她用決絕的口吻說,“哥,我已經半年沒有睡著了,只要有這個心結在,我什麼事都無法完成,和廢物沒有區別,請你最後尊重我,也相信我一次,我很快就回來,每天都會和你保持電話聯系。”

程靜泊嚴厲反對,批評了她一頓,她苦苦哀求了他一個月,甚至不惜用絕食來抗議。

但關是關不住她的,漸漸地,被鎖在家裡的她形如枯槁,一言不發,好像是生命力逐漸在流逝,程靜泊看不下去,終於沉默地允許了她的再一次任性。

悲哀的是,程靜陌沒有再回來,她和男朋友的車子掉進了冰河,一齊在零下三十度裡停止了呼吸。

以上是程靜泊一邊回憶一邊告訴柏子仁的故事。

柏子仁聽完後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睛,更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逝者已逝,我的生活在繼續。”他把書拿起來,繼續為她讀了一段。

直到很晚的時候,兩排樓唯有他們一戶的燈是亮的,他看她已經閉上眼睛,放下書,起身去關了燈,在黑暗中回來的時候聽到她開口說了一句話。

她說的是:“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他坐在她的床沿,替她掖了掖薄被子,沒再說別的,只有晚安,然後回到地板上。

過了一會,他察覺身邊有人,側頭一看,竟然是她下了床,坐在地板上。

“地上涼,快上去。”

“我就躺一會。”她直接躺下,閉上眼睛,輕歎,“睡在地板上真涼快,好舒服。”

他拗不過她,只好把她抱入懷裡。

她也伸手按在他的背上,和他依偎得更緊了一些,讓彼此間的溫度傳遞到對方身上。

靜默了一會,她抬起眼眸看他,黑夜裡,瞳孔裡的光像是一簇火苗,他看清楚了她那份甜蜜的依戀,心底的念頭破土而出,在這個悶熱的夏夜,似乎用冷水也澆滅不了。

他翻身吻住了她。

她閉上眼睛,很快發現有些難適應,他的吻比平常凶多了,基本上奪走了她的呼吸。

等到她快窒息的前一刻,他松開了她,手指流連在她的頭發上,非常溫柔地看著她。

“你很美。”他的語氣不再像是敘述一個事實,而是帶著迷戀。

他的手從她的頭發落到她的肩膀,再緩緩移到她的腰間,睡衣的下擺很皺,還向上掀起了一角,不小心展露出的一塊瑩白如玉,劃過他的眼眸,他凝視了片刻,不想再忍了,低下頭親了親。

她倒吸一口氣。

他的手沒有停,沿著她的腰而下,直到白細的腿,溫熱的掌心覆蓋其上,很久都沒有離開。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說不緊張是假的,他一直自持,從未對她有過如此的親暱,再看的時間長一點,發現此刻的他有些陌生,借著窗外晃過的微光,從他眼底升騰起來的暗湧是如此明顯,也是她不熟知的,她不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就在她思量著等會該怎麼辦的時候,他低了低身,一手扣住她的腳踝,然後去吻她的小腿。

她真的呆住了,剛才是腰,現在是腿,他都不打招呼地碰了……

幸而他沒有再做別的,慢慢扶她起來,拿過手邊的毛毯將她整個人裹好,靜靜地看了一會,微笑地說:“外面起風了,地板太涼不能睡,聽話。”

柏子仁回到床上,程靜泊把開著的一扇窗關上了,拉好布簾。

一切又平復到和往常一模一樣。

隔天醒來,柏子仁發現身上被蚊子叮了好幾口,大概是昨天睡前忘了關窗的關系,正在輕輕抓的時候,程靜泊已經拿著清涼油來到她面前,親手幫她塗在蚊子塊上,當目光移至她的小腿,神態很自然,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不久前的行徑。

接著,他去做早餐,幫她熱牛奶,一切都很正常。

兩人面對面吃完了早餐,他帶書本去學校,剛跨出門便想起一件事,回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

“如果要出門散心,記得衣著整潔,別穿太短的裙子。”

“好。”

等他關上門後,她的額頭燙到不行……

中午,柏子仁在院子裡跳繩,莫薇帶著兩個飯碗下樓,准備去街上買冰激凌,有同樓的阿姨走過來,碰上這位新晉太太,不免打趣幾句:“果然是新婚燕爾啊,看你皮膚多好。”

莫薇大方地點了點頭,簡單地聊了幾句後離開,阿姨收回目光,似作羨慕地笑了笑,忽然發現院子角落還有一個人,正是程老師的未婚妻,又走過來攀談幾句。

“看來程老師的湯效果不錯,你胖了一些,但更好看了。”阿姨一邊用目光打量她,一邊贊許道,“腿上有一個包?是蚊子咬的?”

柏子仁的思緒當即延展開去,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知不覺中點了點頭,默認了事實。

下午,學校舉行活動,所有老師都在大禮堂,柏子仁去旁觀,原來小朋友們親手做了不少東西,紛紛送給喜愛的老師,望了一圈,程靜泊桌子上的卡片已經堆積如山了,還有紙折的山茶花,繪畫本和動物剪紙,看來他是最受歡迎的老師,柏子仁與有榮焉,心中也點小驕傲。

“柏姐姐,這個送你。”王藝琪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張漂亮的賀卡。

柏子仁接過後說了聲謝謝,打開一看,上面有一行字:“我希望柏姐姐越來越漂亮,身體健康,快點和程老師結婚,和夏老師他們一家那樣幸福。”

“夏老師是?”她問。

王藝琪手指一點,示意她看那邊。

柏子仁看到長桌的左邊有一個女人,她懷裡有個孩子,背上還有一個,站在旁邊的男人好像是她老公,也是同樣的,懷裡抱一個,背上載一個,四個孩子都穿著紅色的汗背心,沒有頭發,一個在笑,一個在哭,一個在發呆,一個在睡覺,但都是白白胖胖的,好像四只包子。

“夏老師生了四胞胎,太優秀了,簡直是我們的驕傲。”王藝琪為柏子仁解釋。

“這個難度太大了。”柏子仁撓頭。

“一切皆有可能,別輕言放棄。”王藝琪認真地說,“這是程老師說過的話。”

“……”

自王藝琪送了柏子仁禮物,陸續有其他學生走過來把賀卡和手繪的畫送給柏子仁,並且一口一個師母,表現得特別親近,到了活動結束,柏子仁也是滿載而歸。

這一天過去就表示程靜泊在集山縣的教學時間一半結束了。

後面的時光和指縫中的流沙一樣,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上旬,柏子仁不得不回去了,因為提前接到了傅禾的電話,他吩咐她再過一周回學校幫忙批試卷和做課件。

程靜泊請了半天的假,親自送柏子仁回家,分開的時候,柏子仁心裡酸酸的,雖然沒多說什麼,但巨大的失落表現在臉上,她清楚再過幾天,他要直接去柳河校區報道,以後他會住在那邊的宿捨,交通不方便,可能一周見一次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別擔心,我會安排好一切,一有時間就過來看你。”

他說完拍了拍她的頭頂。

見她依舊沉默,他又說:“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她飛快地想起之前說過的,等他三十歲生日就嫁給他的一番話。

“我很期待,因為從來沒有收到這麼符合心意的禮物。”

“……”

她終於笑了,揮手和他告別。

柏子仁上了樓,一開門就見到沐子北和沐子東兩個小朋友,他們本來在搶游戲周邊,看到她後皆是一愣。

沐子東瞪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沐子北的反應比他快一點,眨了眨眼睛後問她:“瓜子仁,你是不是懷孕了?”

“沒有,我只是胖了。”

柏子仁沒臉回答這個問題,趕緊逃上樓,回房間後鎖門,拿出櫃子底下的體重秤,義無反顧地跳上去,片刻後低頭看字數。

一百零七。

她差點就要暈過去,怎麼可能胖了十二斤?

她不能接受這個數據,堅持體重秤是壞的,心慌意亂地抽屜找電池,卻沒有新的,只好悄悄下樓去拿,剛取了兩枚小電池,卻被眼尖的沐子北發現,他一邊吃雪糕一邊說:“你找體重秤的電池嗎?不用那麼麻煩啦,問我就好了,班上同學的體重都是由我目測的,我可是這方面的達人。”

柏子仁深呼吸,然後問:“你看我有多重?”

沐子北掐指一算,回答:“一百零九。”

“……”

“不信的話,你現在上去稱一下,不過別忘了,電子秤一般會比實際體重少兩斤哦。”

沐子北說完飄走,他不想再刺激胖姐姐了。

柏子仁感覺心中有一塊地方轟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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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斤啊,泊泊你燉的湯太可怕了,還有你本人對她的增肥計劃更是凶殘。

文接近尾聲了,為了更好地完成這個文,同時也兼顧一下身體,我調整一下更新時間,此章之後會隔日更到完結,下一章會在後天,謝謝大家的理解。

此外,最動聽的事已經上市了,在當當網有獨家簽名本三千冊,如果有親喜歡抒微和耳朵的故事,可以考慮一下,這次的實體書做得非常精致,附贈了五張卡通人物卡,其中一張是作者,現有折扣,買書的朋友可以參加新浪微博的曬書活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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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九月開學,程靜泊人在柳河校區,剛接手工作的階段總是很忙,人走不開,柏子仁和他每天用電話聯系,告訴他今天有幾節課,中午吃了什麼,按導師的吩咐做了什麼,因為見不到他的人,她在電話裡的話變得很多,他會先耐心聽完,再叮囑她注意飲食健康,多和朋友出去走一走,不要熬夜看書,若是她有小煩惱,他會分擔。

即使這樣,柏子仁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思念,沒有他陪伴的日子很艱難。

她還是一周去一次燈塔裡咖啡館,獨自坐在二樓客廳的沙發上讀書,偶爾被別人搭訕只裝作沒聽見。

只是常常讀了一半,目光從文字上移開,落在對面空空的座位,心裡悵然。

原來沒有他,閱讀也變成一件寂寞的事情。

吧台的服務生換了又換,張經理對他們苛刻至極,幾乎每一個做不到兩天就被辭退。

沒了小紀那張燦爛的笑臉,燈塔裡的氣氛也不如以前那般輕松愜意,有些客人一進門面對服務生誠惶誠恐的臉都覺得莫名其妙。

有一回,柏子仁在門口巧遇了小紀,當時小紀蒙著面,正動手扯掉玻璃窗上一張打盹照片,她認出人後走上前拍了拍小紀肩膀,後者嚇得一蹦三尺高。

“原來是你。”小紀看清來者是誰後放心了。

“你以為是張經理?”

小紀抱著一堆照片,謹慎地點了點頭。

“我聽說了,如果你不答應做他的女朋友,這一排玻璃窗會貼滿你的照片。”

小紀憤怒地說:“他這麼變態的追求方式,誰會接受?我也是有骨氣的人,這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的態度是對的。”

小紀還想說什麼,鼻尖靈敏地嗅到了血腥味,她瞪大眼睛,兩秒鍾之後就跑了,速度比兔子還快。

柏子仁回過頭,看見張無疾一步步走來,一張俊臉在月光下毫無血色。

當他推開門的一剎那,忽然聽到身邊一個聲音在說:“為什麼不在窗上貼滿自己寫的情書呢?那樣比較浪漫,說不定小紀會喜歡。”

他的腳步一滯,冷冷地反問:“你讓我寫情書這種幼稚的東西?”

“不用寫很多,文字樸素,態度真誠,表達出自己的心意,這樣就好了。”

張無疾只是冷笑,仿佛是聽到了世間最大的笑話,柏子仁見狀有些尷尬,不敢再多說一句。

三天後,燈塔裡咖啡館三面落地玻璃窗上貼滿了用優美字體書寫的情書,很是震撼。

路過的人紛紛駐足,認真閱讀。

“你有點笨,但我不介意。”

“你上班時候偶爾開小差,吃薯片,在手機上看韓劇,我都可以睜一眼閉一眼。”

“如果你喜歡看韓劇,那你應該更喜歡我,原因很簡單,我比男主帥很多。”

“我是完美的,可以容下你的一切瑕疵。”

“你打盹的模樣一點也不丑。”

“有些話不用說,譬如那俗氣的三個字,我一輩子不會說,但你會明白。”

“團子頭,回來吧。”

很快,一些女學生陸續跑來問服務生團子是誰,服務生老實地回答不知道,只曉得情書是老板熬夜寫的,地板上的紙團多到沒地方讓腳踩下去,寫完後,他幫忙檢查有無錯別字,然後一張一張地貼在窗上,一共花了三個小時,期間不小心扭到了胳膊,現在還是痛的,老板表示同情,因為算是工傷,他順利拿到了三塊錢的賠償,外加一個看似很美好的待遇,免費吃一個月的中餐,當然飯菜是老板親自從家帶來的。

短短一周內,燈塔裡咖啡館爆紅了,很多人知道這裡有一位深情但摳門的老板,身高一米八八,長相英俊,態度非常傲慢,部分情書寫在用過的餐巾紙上,通篇病句,看得人雲裡霧雲,一打聽才知道他擅長的是數理化,語文從小到大沒有及格過,咖啡館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無折扣,此外,他的業余愛好是烹煮黑暗料理,最新拿手菜是西瓜皮炒醬瓜。

雖然大家很難用一句話評價他這個人,但直覺他很萌。

柏子仁將這件事告訴程靜泊,說現在全世界都在找團子頭。

“我猜她去澳大利亞的心形島了。”程靜泊說。

“你怎麼知道的?”

“之前無意中聽她說過,如果在這裡不開心就會去那邊曬太陽。”

“你會告訴張經理嗎?”

“不會,讓他自己慢慢找。”

“……”

他們聊了很久,她還是沒有睡意,想聽他讀書,他便在電話裡為她讀最近看的一本書。

熟悉的聲音將故事娓娓道來,她好像聽見垂在水中的樹枝掉落葉片的動靜,一切都在溫柔中。

他的聲音讓她安心,白天因為碰到繁瑣的事而有些焦慮的心在此刻完全平靜下來,像是浸泡在溫度適宜的泉水裡。

她慢慢地睡著了,忘了掛電話,他在那邊停止了閱讀,聽著她的呼吸聲。

“晚安。”

九月下旬有台風暴雨,氣溫驟降,柏子仁感冒了,戴著口罩去教室上課。

她剛坐下就聽朱鳴文說了方正的事情,方正好像要被開除了,原因和許老師有關。

據說方正對美麗的許舒雲老師做出了不合時宜的事情,具體是什麼同學們不知道,小部分知道真相的人也諱莫如深。

“有人猜是方正偷看她洗澡。”

柏子仁無語了,有點不敢相信。

“管他是什麼呢,反正他走了也好,留著只會讓這裡烏煙瘴氣。”

後來方正沒再出現過,周必然為此在同學聚會上歡呼,點了一桌啤酒慶祝再也不用看見方娘娘的事實。

柏子仁依舊把學校發生的事情告訴程靜泊,他對這些風雲變化一笑置之,但察覺出她說話還有鼻音,有些擔心她的身體情況。

“咳咳,我上一次感冒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他們說一般不生病的人,會突然生大病。”

“不許胡說。”

“我開玩笑的,主要是這段時間比較忙,要幫傅老師做不少事情,很晚才離開學校,路上風大,吹得腦仁疼。”

“為什麼不乖乖聽話?讓你多穿衣服,還有戴上帽子,多喝熱的白開水。”

柏子仁一一答應。

“別小看感冒,時間長了會有並發症,你必須多多休息,該拒絕的時候要說出口,不能勉強自己。”

“好,我聽你的。”柏子仁說著提出一個小請求,“你能不能對我說一些好聽的話?”

“我很想你,下個月回來看你。”

她滿意了,雖然還想和他多聊,但他命令她早些休息,她只好結束通話。

她喝了兩大杯的水,服用了枇杷糖漿,拿熱毛巾抹了抹臉後便去睡了。

沒想到的是,這次感冒來勢洶洶,有連綿不愈的跡象,她頭重腳輕更厲害,耳朵邊也嗡嗡直響,雖然很累,但自認為不到請假的地步,還是堅持上課,下午進實驗室,傍晚幫傅禾整理資料。

台風過去了,傅禾找來柏子仁和黃曉凌,遞給她們一疊詳細的說明書,讓她們跑一趟城北的化學工廠,親自交給一位老師傅,只有他才會按要求改裝實驗室的儀器。

“你們兩個女同學結伴而行,我也放心。”傅禾笑著說,“記住了,一定要給他本人。”

柏子仁和黃曉凌坐車過去,一路上彼此毫無交流,黃曉凌更是低頭專注於和男友聊天,看也不看柏子仁一眼。

柏子仁坐在最後一排,戴著口罩,一直咳個不停,頭暈乎乎的,耳鳴越來越嚴重。

到了工廠,根據工作人員的指路,兩人很快走到了一幢樓前,黃曉凌這才轉身對柏子仁說:“你一直在咳嗽,還是不要上去了,東西給我,我拿上去給蔡師傅。”

柏子仁覺得這樣也好,取出書包裡的說明書遞給黃曉凌。

本來以為只是幾分鍾的事情,誰知半個小時過去,黃曉凌還沒有下樓,柏子仁打電話給她,她沒有接,只好繼續在冷風中等待。

又過了十分鍾,柏子仁上樓去找蔡師傅,得知黃曉凌早就離開了,估計是從樓的另一個出口走的,蔡師傅讓她打電話聯系,或者在附近找一找。

無奈的是黃曉凌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柏子仁在工廠兜兜轉轉了很久還是沒找到人。

一直到倉庫房門口,柏子仁隔著口罩都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味道,皺起眉頭,重咳不已。

黃曉凌這時候才回了電話,淡淡地說:“剛才來的路上和男朋友說好了,天氣太冷,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現在開車來接我,你自己回去吧。”

柏子仁頭痛得厲害,咳得透不過氣來,似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撐著出了工廠,在空曠的馬路上打車,但一輛車也沒有,她只好又走回車站,等了二十分鍾才上了公車。

她回去後病倒了,發熱三十九度,沐叔叔開車帶她去市中心的醫院就診,並幫她向學校請假。

在醫院裡打點滴的時候,媽媽劉欣語陪伴著她,從包裡拿出煮好的熱粥喂她喝。

她吃了後沒多久就全吐出來了,劉欣語下了一跳,趕緊找來醫生,醫生看了後說沒事,大概是免疫力下降,胃腸功能紊亂。

幸好的是,到了傍晚柏子仁又餓了,這回吃下去的東西沒有吐出來。

程靜泊打來電話,她沒有隱瞞事實,坦陳自己在醫院輸液,讓他不用擔心,已經感覺好多了,家人都陪在她身邊。

沐叔叔還接過電話,親自和程靜泊說了情況,讓他別著急,有什麼事情會通知他。

沐子北也要和姐夫說話,接過後像模像樣地說:“我們會好好照顧姐姐的,保證你回來看見她時,她已經虎虎生風,神清氣爽,面若桃花。”

沐子東嫌棄地瞟了一眼他,手裡剝著核桃,一顆又一顆,時不時地丟在姐姐的碗裡。

柏子仁終於拿回手機,和程靜泊說話。

“真的不用我過來?”他沉聲問。

“當然不用,你來了我頂多是很開心,但也不會很快就好,現在大家都在,他們會照顧好我的。”

他沉默了一會,對她說:“我再過一周就回來看你。”

“我等你。”

她掛下電話,低頭一看,碗裡堆滿了核桃,心裡很感動,伸手輕輕拍了拍沐子東的頭。

“謝謝你。”

沐子東憨憨一笑。

沐子北見狀轉了轉眼睛,問爸爸要了錢,去醫院的超市買姐姐愛喝的黑米汁。

雖然病了,但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多人的關心,柏子仁心裡暖暖的,忽然覺得病了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在吃了兩顆核桃後,她的困意襲來,閉上眼睛,劉欣語默默地給她蓋了毯子,沐叔叔去外面抽煙,沐子東低頭玩起了游戲,沐子北拿著熱飲回來,看見姐姐睡了,放在一邊,攤了攤手,轉而翻出小書包裡的一本雜志,認真地看了起來。

後面的兩天,柏子仁的燒退了,出院回了家,人還是沒有精神,覺得很累,時不時地打瞌睡,為此又請了兩天的假。

這算是她睡得最多的兩天了,基本上除了進食就是睡覺,每天都做夢,第一個夢是關於爸爸的,夢裡的自己還是四歲,不肯打針,爸爸說等你乖乖打完針,我買冰激凌給你,第二個夢是關於媽媽的,夢裡的她宛若少女,正用畫筆描繪一朵山茶花,第三個夢是關於沐子北和沐子東的,他們在吵嘴,誰也不肯退讓,第四個夢中出現了陳醫生,他語重心長地勸她放下包袱,多和人溝通,不要關閉心門,其余的夢都和程靜泊有關。

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無論如何都不夠,一生如此短暫,該怎麼辦才好呢?看來連夢裡的時間都不能放過了。

過了很久她睜開眼睛,迷迷糊糊中覺得不對勁,一切太安靜了,很快視線范圍內多了四個人,媽媽,沐叔叔,東東和北北,他們的表情很焦急,奇怪的是他們一直在做口型,卻沒有發出聲音,很像是程靜泊為她播放的默片,她定睛看著他們,心想難道還在夢裡?

但夢不可能有這麼真實的色彩,她恍惚,過了一會後伸手捂住耳朵,再松開,發現還是聽不見。

從來都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安靜,連自己呼吸的聲音都沒有了。

她明白了,他們都在說話,但自己聽不見了。

一家人把柏子仁送去大醫院,正是程靜婕所在的地方,很巧,就剛在門診大廳的時候,她看見柏子仁,走過來問怎麼了,柏子仁聽不見她說什麼,只看見媽媽急哭了,拉著程醫生的手說話。

程醫生很快地在柏子仁的耳邊打了個手勢,見沒有反應,一臉平靜,拿出手機打電話。

柏子仁被送去做聽力檢查,很快得出她是突發性耳聾。

這種毛病在醫學上的解釋是突然發生,原因不詳的聽力損失,有自愈的傾向,加以藥物治療,可以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復,因為柏子仁是在發病後一天內就送來醫院,醫生說她的預後效果會很不錯。

只是有很多的不方便,她聽不見外面的聲音,沒法與人說話,這感覺就像是周身有一層厚重的屏障,隔絕了和外界的聯系,非常陌生,也完全不適應。

他們想說什麼只能輸入手機,寫在紙上或者比手畫腳,這讓她對自己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她坐在住院部的一樓,沐叔叔去忙了,媽媽在一邊掉眼淚,程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輕松一點,她回以一個豁達的笑容。

慢慢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像是深海裡的魚,無聲地從一個場域裡游去另一個場域。

她想起很小時候曾有過一個願望,要是外面沒有老師和同學的聲音就好了,那樣清靜,她可以一直靜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現在這樣算不算是如願以償?

她苦笑,眼眶酸酸的,趁人不注意,用手飛速抹去。

慌什麼呢?醫生都說了預後會好的,她現在擔心的只是他們的情緒。

他們包括媽媽,沐叔叔,兩個弟弟,程醫生還有他,他們一定在為大聲說出口的話,她卻不能接收這一事實而難過,一想到他們的挫敗,她自然而然地難過了。

從小不喜歡說話,一個人可以待在房間裡一天,不需要別人陪伴,現在最大的願望卻只是能聽到他們說話。

原來那些熱鬧的聲音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是一道平穩如海岸線,卻帶著力量的聲音。

腦海逐漸閃現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他每天說的晚安,她的心情莫名地平復了。

她喜歡他的聲音,那會讓她心安,在很多讓人害怕的時刻,回想一下他說過的很多話,會感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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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事實又一次證明了泊泊不在身邊,瓜子仁不僅體重變輕,連健康都有風險呀,得出結果是,泊泊必須隨身攜帶瓜子仁,嚴肅地說,同意的請點贊。

當然,生活是沒有完美的,肯定有挫折,但只要他們在一起,沒什麼可怕的,我們都一樣,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無所畏懼。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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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發表於 2016-3-14 13:11:39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失去聽覺對柏子仁而言和活在真空世界沒有區別,連同其他的感官也模糊起來,好像一切都不真實,像是陷在一個夢境,感覺自己會醒,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以前她喜歡把一本書放在耳旁,手指輕輕滑過厚的書頁,便可以聽到習習的風聲,現在悄然無聲了,僅僅這樣一個細節的改變就讓她無限地失落下去。

看見走廊上的護士推車過來,撞上一個箱子,車上的不銹鋼盤子紛紛落地,一地狼藉,如此近的距離,一點嘈雜的聲音都沒有傳進耳朵裡,她失落之余也很寂寞。

小時候不願被別人打擾,喜歡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玩拼圖,卻忽略那個畫面中的背景音,是盛夏時分,重重疊疊的知了聲。

如果在慢跑後連自己的心跳都感覺不到,那樣太恐怖了。

在耳朵失去聲音的兩天內,柏子仁的思想變得非常活躍,一直想過去想將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避開眼下的處境。

走去洗手間的時候,腳步很慢,總覺得身後有人在喊她,會莫名其妙地止步,回頭看一看,直到媽媽向她打了一個疑問的手勢,她才回過神,說自己沒有問題。

劉欣語一直紅著眼睛,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柏子仁很久沒見媽媽如此脆弱的一面,不免有些心酸。

她歉疚地看著沐叔叔在醫院裡奔跑,用心地讀沐子北在小白板上塗塗改改,寫了三遍的句子,費力去猜程醫生和媽媽說了什麼,神經沒有一秒鍾是放松的,不敢閉上眼睛去睡覺,怕自己再次醒來時這個世界又有其他的變動。

她也不敢再去看手機的時間了,怕看見他的未接來電,也怕看見他發來的信息。

片刻後,程醫生走過來,微笑地看著她,伸手在她額頭上貼了貼,然後示意她快睡覺休息。

她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但暗暗地留出一條縫隙。

怕大家為她擔心,她一直裝睡,其實沒有一分鍾是睡過去的。

隔天一早,她被安排進了雙人病房,病床和病床之間有簾子,她的位置靠窗,抬眸可以看見灰藍色的天空,間有一兩只鴿子撲著翅膀飛過來,停在電線桿上,歇息一會後再離開,她側躺著,一手打著點滴,一手放在枕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一小片秋天的風景,過了許久,視野內一片灰蒙蒙,下起了細雨,電線桿上空空如也,很快雨勢變大,趁房間裡其他人都不在,她站起身,不用多走一步,伸手剛好碰到窗,移開一截,風雨頃刻間吹進來,星星零零地撲在她臉上。

原來雨下得如此大,她聽不見聲音,只有切身去體會。

不知為何,她想起自己在一本書裡讀到的一句詩。

“夜山秋雨滴空廊,燈照堂前樹葉光。”

一切很有意境,只是太冷了,她不能任性地去吹風,加重自己的病情,半分鍾後關上了窗,躺回病床。

只是來不及了,額頭已經有些痛了,她連續咳嗽了幾聲,喝了半杯溫水,閉上眼睛。

這一回或許是真的累了,她睡著了。

一睡就是三個小時,睜開眼睛時,窗簾已經被放下,房間裡的溫度適宜,氣息也好聞多了,就好像是誰趁她睡著的時候點了一支安神的香,淡淡的檀香若隱若現。

雖然依舊聽不到聲音,但能體會到房間裡多了什麼,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一個可能,飛快地轉過頭,果然看見了他。

他坐在椅子上,身穿淺灰的襯衣,垂眸看著她,外套掛在椅背上,肩領上還沾著清新的雨絲,看來是剛到不久。

見她醒了,像孩子一樣轉過來,烏溜溜的眼睛劃過一抹驚訝,他開始微笑,神情溫柔而縱容,慢慢低下來,一手撐在床沿,觀察她的臉,發現她又瘦回暑假前的模樣了,目光有些無奈。

“你……”她想說話,但很快打消了念頭,因為沒有對話的能力。

他拿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然後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即便是聽不見,她也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周身的干淨氣息實在太好聞了。

對視了一會,她竟然像是第一次見到他那樣,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去想一個自己從不介意的幼稚問題,此時此刻會不會太憔悴,顯得有點丑呢?

她討厭生病的自己,眼睛沒有神,皮膚也沒有光,肯定不如以前好看。

又想到和他在集山縣的美好時光,那段時間人雖然發胖,但健康有活力,比較漂亮。

她正在糾結,他已經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感覺,親吻了她的額頭。

作為回應,她空著的那只手去握他的手,然後放在自己唇邊,偷親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扶著她起來,將她背後的枕頭放直了,整理好她的頭發,喂溫水給她喝。

她喝水的時候,墨色的羽睫緩緩一眨,落在他眼裡和一個天真的孩子沒有區別。

等喝完水,他又喂了一點水果給她,不一會兒護士進來換輸液袋,和他聊了幾句,她認真地看他們說話的樣子,但是很難猜到他們在說什麼。

等護士離開了,她才問他你們剛才在聊什麼,他順手拿過床櫃上的紙和筆,寫下了兩行對話。

她一看才知道,護士問他是誰,他回答說是她的家人。

她也不想說話了,拿過筆寫道:“為什麼不說你是我的男朋友?”

他看了後回復她:“男朋友三個字太膚淺了。”

她撓了撓頭,又寫下:“但我喜歡,下次如果還有人問你,你必須這樣說。”

“好,沒問題。”

“對了,是不是程醫生告訴你的?”

“對。”

“你知道後立刻趕來了?”

“我向學校請假了幾天,和另一個老師商量好調課,等一切安排好了才過來。”

“其實你不用急著趕來,我沒事,醫生說很快會好的。”

“那有我在身邊,你開心嗎?”

“很開心。”

她流暢地寫完三個字,拿給他看。

門被無聲地推開,視野范圍內多了一顆腦袋,沐子北小朋友看見姐夫的第一時間就飛撲過去撒嬌,然後從書包裡翻出小白板,放在他面前,再指一指姐姐。

程靜泊拿筆在白板上寫了一行字:“你很懂事。”

沐子北被表揚了,笑得很甜,他人小鬼大,知道戀人之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道理,僅僅逗留了幾分鍾就揮手和姐姐姐夫拜拜了。

他們繼續寫白板交流。

“我現在漂亮嗎?”她問。

他緩緩打量她,然後寫下字:“你一直都很漂亮,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她拿回白板,有點不捨得去擦這行字。

再抬頭的時候,他已經在玻璃杯裡倒好了熱水,剝開了幾粒藥片,准備好後給她。

她吃完了,他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一片甘草糖,遞到她嘴邊。

外面的風雨依舊很大,房間內的氣氛舒適而悅心。

劉欣語在門口默默看了一會,然後走開了,她心裡有一種難言的悲痛,突聾的預後雖然不錯,但或多或少會有聽力受損的情況,不知道女兒以後會怎麼樣。

她以前總認為自己的命不好,自小父母對她嚴苛,她沒有體會過被寵愛的感覺,二十歲時遇到人生摯愛,不顧家裡人反對選擇私奔,結果是婚姻破裂,她一個人帶著孩子艱苦地過了好幾年,期間出於尊嚴沒有向家人求助,一個人在外面工作常常被欺負,最慘的一次被女客戶連打幾個耳光,好不容易等來了沐明榮,又有五年的時間生不出孩子,生活似乎時時刻刻都在考驗她。

她一直活得很累,一直在心裡抱怨,以至於忽略了最親的人的感覺。

為什麼自己以前會把潛意識的怨氣撒在女兒身上呢?因為不願回顧過去的生活而不想面對她,因為回答不了很多現實的問題,而回避和她的溝通,因為她的性格和生父相像,而害怕她的生活會重蹈覆轍,執意替她在人生大事上做主。

現在想來是多麼自私,多麼荒唐。

“請讓一讓。”有人走過來。

劉欣語退後了一步,低頭抹了抹臉上的淚。

很晚的時候,柏子仁休息了,程靜泊退出病房,看見劉欣語坐在門口的位置。

“謝謝你。”劉欣語對他說。

“不用謝,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還有,對不起。”劉欣語道歉的時候有些緊張。

程靜泊有禮貌地看著她,輕聲說:“您永遠不用對我說這三個字。”

他點了點頭以示告別。

程靜泊離開沒多久,柏子仁就醒了,悄悄點了一盞燈,閱讀他送來的那本書。

《過於喧囂的孤獨》一書是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小說,他聲稱自己是為這本書活著的,並且推遲了死亡。

她讀到凌晨,看到結局後悵然若失,默默合上書。

這個時間點是足以讓人憂傷的,白天還有家人的陪伴,現在只有一個人,她想會不會有一種很壞的情況,自己永遠聽不見了?

風聲雨聲,四季變更的花開花落,家人喊她的名字,他的早安和晚安,如果都沒有了,她不敢去想象。

那樣無法立足於社會,自己也沒法接受。

她低頭,手按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被單,無聲的恐懼來自黑夜的盡頭,以很快的速度襲來,她的手輕輕發抖,過了一會捂住了臉,試圖控制這突如其來的情緒。

但無論怎麼遮掩,腦海總會浮現一個沉重事實,她現在是一個半殘的人。

這也許是漫長命運中的一個小事故,但此刻像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第二天,程靜泊來得很早,給柏子仁帶來了清淡可口的早餐,粥是他自己煮的,小菜是他六點多去附近的菜場買的。

她胃口不錯,全部吃完,表現得樂觀自信,臉上沒有半點不安。

過了十點,陸續有人來探病,先是陳折,換下白袍穿上西服的他顯得英俊利落,他給柏子仁帶來了一束新鮮的康乃馨,外加一個白瓷做的花瓶。

花束裡附帶一張手寫的卡片,是一行祝福語,希望她放松心情,過好每一天。

陳醫生還在小白板上寫下一句話。

“我不會是第一個送花給你的男人吧?”

柏子仁點了點頭。

陳醫生挑了挑眉,有寫下一行字:“我猜也是,程老師是不屑賣弄風情的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清湯清水的生活有多無聊可想而知。”

他寫完翻過來給柏子仁看,柏子仁搖頭表示和事實不符,一旁的程靜泊只是淡淡地笑。

“多給她制造一些驚喜。”陳醫生離開前拍了拍程靜泊的肩膀。

“有勞你費心了。”

過了一會兒,薛玲和吳謂兩夫妻來了,各自帶了禮物,薛玲准備的是一個漂亮的手鐲,吳謂的禮物簡單卻實際,是一張程靜泊讀大學時的照片,柏子仁如獲至寶,看個不停。

“我們准備生寶寶了。”薛玲在白板上寫下這句話。

柏子仁很高興,祝他們如願以償。

吳謂從老婆手裡拿過板子,寫下一行字。

“你們也抓緊了,早些生一個漂亮的女孩,給我將來的兒子做女朋友。”

柏子仁很難得地沒有局促,認真想了想那畫面,大方地笑了。

中午的時候,徐老太帶著方蓉過來了,老人家拉著柏子仁的手說個不停,幸好孫女及時提醒,她才打住,想起現在是什麼情況,轉而告訴孫女想說的話,讓方蓉一句句地寫下。

巧的是,沒過多久沐子北也出現了,看見方蓉高興極了,害羞地伸手拉住她的衣擺。

徐老太給柏子仁帶來親手做的蕎麥枕,還有幾張治療耳聾的偏方,方蓉則畫了一張柏子仁的畫像,惟妙惟肖,沐子北湊過來看了看,很快提出請求:“蓉兒,以後也幫我畫一張。”

柏子仁謝過她們,把畫遞給程靜泊,讓他掛在對面電視機的上方。

下午的時候,和柏子仁一個實驗室的人都來看她,連黃曉凌都到場了。

大概是因為心虛,黃曉凌從頭到尾都站在角落裡不說話。

幾位學姐學長在板子上寫完了要說的話,到了黃曉凌這裡,她很緊張,以至於字寫得歪歪扭扭。

“謝謝。”柏子仁對黃曉凌一笑,似乎已經不介意之前發生的事情。

黃曉凌意外柏子仁的態度,說實在她本來是萬萬不敢來的,但又怕學長和學姐覺得她不近人情,只好勉強過來,早做好了被大家斥責的准備,誰料到柏子仁很隨和,完全沒提那天發生的事情,程靜泊還出去買咖啡和點心請他們吃,看來也是不知情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過分,竟然迷失在一種叫嫉妒的情緒裡,做出自己都覺得掉價的事情,可明明以前她不是這樣的人。

這一天很熱鬧,即便柏子仁聽不見也能感受到。

探病的人陸續離開,程靜泊喂柏子仁吃了藥,然後和她一起看書。

柏子仁在板子上寫下對他借給她的那本書的看法。

“結局太慘了,我不喜歡。”

“也許,在那樣一個時代,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你指的是和一生最喜愛的東西共眠?”

“沒錯。”

“可是我覺得他活得太孤獨了。”

程靜泊寫下自己的觀點。

“心境明朗,有喜歡的人或有事相伴,此生足夠了。”

她依偎在他懷裡,伸手玩他襯衣上的扣子,看著他寫的字,覺得很有道理。

“你在想什麼?”他低頭,伸手攏了攏她的頭發。

說完才想起她暫時聽不見的事實,眼眸一暗。

但仿佛是心有靈犀,柏子仁開口說話:“如果我一輩子都聽不見了,你該怎麼辦?”

他拿筆繼續寫字。

“我繼續和你在一起,結婚生子,一切都按以前的計劃走。”

她抬頭對他笑了,讓他順利地拍拍她的後腦勺,片刻後低頭,心裡陡然有一絲的害怕。

他似乎感覺到她的情緒,放下手裡的板子,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臉上,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全心全意地看著她。

很快他松開她的下巴,拿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親吻,像是對待自己的珍寶。

很久沒有這樣的互動,令她的呼吸有些急,他親完後抱起整個的她放在自己懷中,落在她腰間的手有些用力地收住,再取過自己的外套,蓋住她的肩膀。

這樣一來,鼻尖全部是他的氣息,讓她沒法分心去想別的,很好地緩解她的不安。

“放心,我不會讓你一直這樣。”他頓了頓後說,“我比你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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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親媽覺得泊泊不容易,之前是作為路人甲的徐老師先結婚了,現在吳謂的兒子快出來了,連寫情書都滿篇錯別字的張無疾都要求婚了,泊泊還在給女朋友讀書講故事。

但是,這樣也是很美好的,想一想老了後的兩人還坐在籐椅上,讀書曬太陽,泊泊再對瓜子仁說:“我奶奶和爺爺以前是這樣,我爸爸和媽媽以前也是這樣。”

這情話多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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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16-3-14 13:12:17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很晚了,程靜泊見柏子仁睡著了,輕輕放開她,把她安頓好,蓋上被子,自己下了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安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病房裡什麼聲音都沒有,隔壁一床的病人請假回家了,原因是睡不慣這裡。

程靜泊收回目光,拿過自己的外衣,放在膝蓋上,過了一會,他起身離開了。

柏子仁的睡眠很淺,沒過一會就醒了,看見椅子上沒有人,四周也已沒有了他的氣息,心裡像是空了一塊地方,伴著窗外投映進來的寂寥星光,忽然感覺很冷。

她雙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被單,耳邊悄然無聲,人像是被帶到一個空曠荒涼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一只手輕輕地按在她腦袋上,緩慢而溫柔。

她抬起臉,重現微笑。

他出去買了一瓶礦泉水和一盒餅干,只花了十五分鍾,沒想到她醒了。

“你快回去吧,在這裡休息不好。”柏子仁輕聲地說。

“沒事。”他坐下,把買來的東西放在一邊,“回去也睡不著。”

“你說什麼?”

他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了幾個字,她看著他的一筆一劃,很容易猜出他的意思。

原來他也會失眠。

他說在她身邊會比較安心。

“但是在這裡是休息不好的。”

他繼續在她手心裡寫字,告訴她,等她真的睡著了再走。

柏子仁沒有再拒絕,對他笑了笑,點了點自己的肚子,示意自己餓了,他打開餅干盒,放在她面前,她自己拿了一塊芝麻口味的,再遞給他一塊紅豆的。

吃完餅干,喝了溫水,她又躺下,他幫她拉好被子,囑咐她好好睡一覺。

似乎是怕她不安,他握住她的一只手。

就這樣到了清晨,程靜泊依舊守在她身邊,淡金色的陽光灑在屋內一角,飛旋的塵埃沾在他睫毛上,他有些困意,閉上眼睛小睡了一會,又剛好在她醒來前的一分鍾睜開眼睛。

護士走進來為柏子仁輸液,今天有三大袋,任務辛苦。

七點多的時候,劉欣語送來了早餐,幸好帶的分量多,足夠兩個人吃。

因為沐子東的語文考試又沒及格,劉欣語還要趕去學校和老師面談,她客氣地拜托程靜泊多多照顧柏子仁,當然不用她說,程靜泊也會做到。

柏子仁想去洗手間,程靜泊陪她一起,在一旁幫她提輸液袋,結束後,干脆讓她自己提著,他抱著她出來。

剛出來便看見了客人。

周必然瞠目結舌,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柏子仁被她男朋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她的右手還環住他的脖子,兩人看上去十分親暱。

程靜泊見狀把柏子仁放回床上,掛好輸液袋,然後有禮貌地和周必然打招呼。

“正好我准備出去找一下醫生,你們聊聊天。”

程靜泊大方地離開,屋子裡只剩下柏子仁和周必然。

柏子仁找出角落裡的小白板,連同筆一起遞給周必然,周必然很不適應眼前這一切,表情看起來比病人還要沮喪,他想說的很多,一句句寫要寫到什麼時候?但很無奈,這似乎是唯一的方式。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耳朵聽不見,頭重腳輕,不太睡得好,但胃口不錯,咳嗽好了很多。”

“醫生怎麼說的?”

“先治療看看。”

周必然塗塗改改,簡單的幾句話用了很多時間才寫完。

“對了,我是來向你們道歉的。”

“為什麼要道歉?”柏子仁問他。

周必然在白板上寫了一段話。

“你男朋友調工作的事情我知道了,其實我是最近才搞清楚前因後果的,之前他們誰也沒告訴我。我妹妹已經向家裡人坦白了,事實是她撒謊了,我哥讓她別再提那事,就到此為止。”

柏子仁耐心地看他寫完一段話又擦干淨,繼續寫下一段。

“我們一家人關系很復雜,周遐然和我不是親兄弟,他是我爸爸和前妻的孩子,周辰然和我也不是親兄妹,她的生母是我媽媽的朋友,她四歲時家裡有了變故,母親去世,父親不要她,我媽看她可憐,帶她回了家,讓我當她是親妹妹看待,她以前性格很好,但後來變了很多,面子薄,逞強好勝,除了我哥的話誰也不聽。”

柏子仁想起小學那會的周辰然,小不點的一個,很天真地跑過來問她和周必然是什麼關系,周必然是不是在追她,如果是就要回家告訴爸爸媽媽,周必然會很慘。

記憶中的周辰然好像是另一個可愛的女孩,和程靜泊的學生形象完全不符,大概是因為很多年過去,絕大部分的人都變得和小時候相差甚遠。

不過,也有一些人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譬如周必然,他依舊一身傲氣,自我感覺很好,表面上看來不屑理會閒雜人等,但實際上是一個很有義氣的人,朋友有難一定會站出來。

有這樣一個朋友,是她的幸運。

“謝謝你。”柏子仁說。

“都說了多少遍了,朋友之間不用說謝謝。”周必然揮了揮手,提聲說道。

柏子仁歪了歪頭,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憑著他的動作可以猜到他在說什麼。

“我今天來得太急了,忘了帶東西,下次過來一定記住,你想吃什麼就寫下來。”

柏子仁想了想,在白板上寫了幾個小吃。

“紅燒雞腿。”周必然輕笑,“你果然還是喜歡這個,一點也沒變。”

柏子仁看出他的口型,知道他在笑什麼,點了點頭。

周必然看著她,若有所思,很快又在白板上寫下一行字。

“你男朋友對你很不錯。”

“當然。”

“那我就放心了。”他聲音很輕地說。

“你說什麼?”

這一回,柏子仁真的沒辨認出他說的話,他也不打算再說一遍,敷衍地講了別的事情。

程靜泊回來的時候,周必然已經走了,他是刻意留出一段時間給她和朋友。

柏子仁拉一拉程靜泊的袖子,問道:“你真的不介意我和別的男同學說話?”

程靜泊笑了,拍拍她的肩膀,然後在白板上寫字。

“我快三十了,還會介意這樣的小事?再者,我一直都希望你有很多朋友。”

柏子仁知道他內心的答案,故意問他其實是想逗一逗他,誰知他不上當。

“那你也可以和別的女同事說話。”

“可惜了,我的新同事裡沒有一個是女的。”

她看著他寫的字,反問:“可惜嗎?”

他聽出她話裡的醋意,從容地把“可惜了”改成“很幸運”三個字。

她忽地笑出來,眼睛亮亮的,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好啦,我是逗你玩的,其實呢,我只是喜歡看你這樣子。”

“什麼樣子?”

“一直哄我開心。”

他拉起她的手親了親。

在柏子仁住院的一周內,有很多人來探望她,連程靜泊的父母都來過一趟,他們態度和藹,人有耐心,一直用書寫的方式和她交流,恰好程母的皮夾裡有一張程靜陌的照片,分享給柏子仁,她看到了一張和程靜泊相像,但俏皮許多的面孔,也許是深愛程靜泊的關系,她第一眼看見他妹妹就覺得親切可愛。

程父程母走後,柏子仁不免地想,如果程靜陌還在的話,程靜泊一定比現在快樂很多。

徐老太說他十歲的時候失去了奶奶,長大後失去了親妹妹,他的經歷讓她心疼,她總想帶給他幸福,但事實卻是他一直在給予她一切,現在她聽不見了,他還特地請假過來陪她。

雖然不想承認,但現在的她的確是他的一個負擔。

柏子仁很挫敗,她真的希望奇跡降臨,下一秒就能聽見,恢復到正常的生活軌跡。

當她聽不到外面的聲音,才感到曾經擁有的一切是多麼難得,家人和朋友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一度以為自己無所謂失去的東西,是不可替代的。

她不想和從前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那寂靜安然的生活是自以為是,歸根到底是怯弱,她害怕失去,於是先拒絕別人。

至始至終,她都是膽小鬼。

程靜泊送走父母後回到病房,看見柏子仁在折紙鶴,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拿起一張彩紙,折了一顆心給她,她接過後好好欣賞了一會,放在一邊,然後翻出病服口袋裡的心形硬幣,在他面前嫻熟地將心變成了一個圓,再變回一個心。

“不錯,練了很久了吧?”

他的語速很慢,有足夠的時間讓她辨別,她聽明白了,點了點頭,像個孩子似的笑了,只是笑容很快消逝了,她想起了眼下的問題,不由地發愁,已經一周了,聽力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內心的恐懼越來越明顯,她終於是連打起精神都覺得累了。

程靜泊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拿過她枕邊的書,隨意翻開一頁,和她一起默讀。

讀書的中途,程靜泊接到電話,是徐老太打來的,讓他去取兩包從鄉下寄來的花茶,據說堅持喝對治療突聾的效果很好。

程靜泊讓柏子仁乖乖在這裡等他,他去一趟就回來,柏子仁表示沒問題。

只是在程靜泊走後沒多久,柏子仁一個人走出了病房,在醫院的花園裡散步,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門口,看見兩輛車在爭搶僅剩的一個停車位,從車裡下來兩個男人,他們都瞪著對方,並且指手畫腳,從他們的肢體幅度來看,知道吵得很凶,但她聽不見,也感覺不到他們的怒氣。

在門口左拐的地方有一個老人擺攤賣報紙,正值上班時間,生意冷清,柏子仁沒帶錢,也不能捧場,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忽然有個念頭,她很想和他聊幾句,即使只是問他,哪一份報紙最暢銷。

老人倒是自得其樂,一邊喝茶一邊聽收音機,聽著聽著就笑了,像是知道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柏子仁小心翼翼地過了馬路,來到對面的步行街上,找了一張沒有人的休閒椅坐下。

眼前的所有事物都似真非真,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卻沒有一點聲音,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一樣,十分詭異。

她還是慣性地覺得有人在喊她,時不時地回頭,但視野所及之處什麼人都沒有。

明明看見眼前的生活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一切和往常沒有區別,但安靜到了極致,就感覺很可怕,她仿佛站在一個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落,用自己的邏輯思維分析真相,卻找不到出口。

她已經被這個世界排斥在外。

想到這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在心底蔓延。

程靜泊找到她時,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快一小時,幸好今天的天氣還暖和,她穿得少也不至於凍著。

他溫柔地拉她起來,想帶她回去,未料的是她沒有移動步伐。

“怎麼了?”他問。

她低著頭,手在發抖,小聲地說:“我有點害怕,自己是不是永遠不會好了?”

“不會。”他抬起她的臉,對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地說。

“但是我真的什麼都聽不見了,耳朵像是堵了很多棉花,無論怎麼費勁去聽,一點聲音也沒有。”她說,“我看過相關的資料,這個病不會好得徹底,無論是再好的結果,或多或少會損壞聽力。”

他知道她在說心裡話,這是生病後的第一次,他選擇聽她說完。

她看著他的眼睛,惶恐之余一下子哽咽了。

“如果我再也聽不見了,怎麼繼續讀書?以後怎麼參加工作?我是一個殘廢人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自己很窩囊。”

“從小到大除了會死讀書,其他什麼都不擅長,現在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他試圖把她拉到懷裡,卻被她甩開手。

“這大概是我受到的懲罰。”她掉下眼淚,情緒爆發出來,“你知道嗎?以前我很自私,老想著自己,希望大家都別來打擾我,讓我一個呆著,現在就算我想去和別人說話,也沒有人會理我了……我自找的。”

他再去拉她的手,她已經後退了兩步,有些自暴自棄地提高聲音說:“你為什麼還要理我這樣的人!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你就不怕將來後悔嗎?”

他止步,靜靜地看著她。

她紅著眼睛,頭發被風輕輕吹亂,淚痕交錯在臉上,呼吸很急。

“你太完美了,以前我很幸福,現在卻不知道怎麼面對。”

他只是看著她,片刻後直問:“你想要我離開你的生活?”

她聽懂了,沉默下來。

他走近她,卻不碰她,只是等待她的答復。

她的心頭像是被一把利劍劃過,他的一句話就讓她頃刻間冷靜下來,想到這個可能發生的事實,它一定會比失去聲音恐怖萬倍,連想一想都覺得絕望,別說去實驗了。

“走吧。”

他平靜地抹去她的眼淚,拉過她的手,當她什麼話也沒說過。

她默默地被他拉走,過了馬路,走到醫院門口,低聲在他身後開口:“你不要走。”

他停下,側頭看她。

“就算我聽不見,你也不能離開我。”

就讓她任性到底好了,她寧願變成一個自己都討厭的人,也不能失去他。

她的最後一個字說完,他的吻就狠狠地落下來,帶著失控的情緒,修長的手指順勢鉗制住她的下巴。

唇上吃痛,她被他咬了一口,反應過來後看清他冷眸中的肅然。

“發脾氣可以,我放任你,但別想找任何理由甩了我,我沒有那麼好糊弄。”

她被吻得有些缺氧,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還是決定解釋一下自己剛才的情緒化。

“不用解釋,任何的借口都是逃避,如果你真的想留住我,有千萬種方式,但如果你想甩了我,我只接受一個理由,那就是你不再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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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喜歡一個人,總會找到一個不讓自己放棄的理由,就像我們瓜子仁會呆呆地想,泊泊那麼愛她,沒有她大概會活不下去,為了他的生命和健康著想,還是留住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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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16-3-14 13:12:48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程靜泊沒有因為柏子仁目前的治療效果不好而有絲毫的沮喪,等柏子仁睡下了,他照例去找主治醫師談了談,還去其他的病房向患者的家屬討教經驗,並把從網上找來的幾例從突聾到全愈的經歷整理好,等她醒來後給她看。

柏子仁看了後心情平復了一些,勉強對程靜泊笑了笑。

“重要的是心態,放輕松一點。”

程靜泊寫完字,把小白板放在電視機上,方便她一眼看見,時刻鼓勵自己。

柏子仁雙手抱腿,目光直視小白板上的文字,在心裡歎了口氣,然後決定打起精神。

接下來幾天的治療依舊辛苦,擴張血管的藥讓柏子仁的胳膊都要炸開了,輸液完畢後,手臂沉重,抬一抬都覺得吃力,她忍住了,第四次吸高氧之後,眩暈再一次鋪天蓋地襲來,她覺得整個病房都在轉,只好閉上眼睛,無奈的是惡心嘔吐的症狀也隨之重現,吃什麼就吐什麼,到後來除了粥什麼都吃不下。

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劉欣語急得掉眼淚,沐叔叔也愁著臉,唯有程靜泊沒有表現出異樣情緒,依舊耐心地陪她治療,時常對她微笑。

在入院第十三天的時候,柏子仁的耳鳴症狀到達巔峰,沒有一刻是消停的,十分鬧心,無法入睡,她從半夜到清晨都睜著眼睛,備受折磨,數著一分一秒,有一種自己快瘋了的錯覺。

偏偏又很奇怪,當她看見他打開保溫桶,把煮好的粥盛在碗裡,連同勺子放在一邊,整顆心又平和了很多,他並不比她容易,這幾天他幾乎都在醫院,吃得很少,睡也睡不好,守著她這個病情反復的人,抱她去洗手間,陪她去治療室,排隊做檢查,一點不耐都沒有。

她努力撐著坐起來,准備進食,他端起碗准備喂她,她卻搖頭,拿起勺子自己來吃。

其實完全沒有胃口,但不吃東西對身體沒好處,她堅持吃完,速度很慢,額頭上冒汗。

他拿紙巾幫她擦額頭,她看著他,發現他也瘦了一些,忽然就有一種掉眼淚的沖動。

吃了早餐,醫生查房結束,程靜泊打開筆記本,寫了一行字,順便翻了翻昨天的症狀記錄,在新買的大白板上寫下今天的治療任務,遞給柏子仁看。

柏子仁艱難地點了點頭。

程靜泊親了親她的額頭,很輕地說了一聲乖。

上午在治療室裡遇到了一個病友,他很年輕,只有十九歲,玩搖滾樂的,突聾一個月,治療效果一般,恢復了三分之一,現在聽人說話依舊很吃力,他沒有放棄,還聽從醫生的建議,准備針灸治療,雖然聽不見,但他的眼睛很亮,看上去很樂觀。

程靜泊主動用書寫的方式和他交流,他非常熱心,把自己的治療經驗都寫了下來,以供他們參考。

“運動很重要,我剛發病的時候耳鳴到自己都快瘋了,坐立難安,干脆去慢跑,跑了兩天耳鳴就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轉移注意力的關系。”

“我算是比較樂觀的人吧,也不是說沒怕過,但怕沒用啊,只會增加心理負擔。”

“音樂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的生命,耳朵對我來說很重要,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都不會放棄。”

他和程靜泊溝通的時候,柏子仁就坐在一邊看他們。

末了,他還寫了一段文字給柏子仁。

“美女姐姐,你可比我幸運多了,不管怎麼樣,你有這麼一位大帥哥陪著,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呢。”

這句話倒是觸動了柏子仁,她能堅持到現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身邊人的支持。

比她不幸的人都沒有放棄,她憑什麼抱怨?

隔天傍晚,當程靜泊對柏子仁提出跑步的想法,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他們在醫院附近的林蔭小道上跑了二十多分鍾,再原路返回,路上還買了山楂和葡萄,一邊走一邊吃,微風拂面,柏子仁看著四周熟悉的街道,復古的建築樓群,可親的路人,心情豁然開朗,她剝了一顆葡萄,遞到程靜泊的嘴邊,等他吃了,還問他甜不甜。

“累嗎?”他問。

她能辨認他說的小短句,誠實地點了點頭,他彎下腰,讓她上來,他背她回去。

誰知她一跳上他的背後,他就跑了一段路,她嚇了一跳,立刻拍他的肩膀喝止,他沒有理會,也沒有減速,她愣怔,漸漸從啞然到莞爾,最終笑得很開心,耳邊的風鼓鼓的,很快有一絲鑽入耳朵,發出輕微的聲音。

長日盡頭,是他們相疊的身影。

十月原本有假期,加上程靜泊前後請假的一周,很快用完了,他回柳河校區教書,但每隔兩天就會開車來醫院看柏子仁,無論他在不在,柏子仁都積極治療,堅持慢跑,雖然效果和預期的相差很多,但她不再心煩意亂了,就像和她一起做治療的幾個病友說的那樣,急有什麼用,既來之則安之。

她聽程靜泊的話,每天都寫日記,拿白板和別人聊天,有一回,在治療室遇到一個在媽媽陪伴下過來吸氧的小男孩,他一直悶悶不樂,她主動找他聊天,他開始的時候愛理不理,後來大概是排隊太無聊了,也拿起筆寫字給她,他們聊了很久,小男孩還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給她,說以後要常常保持聯系。

“我和你聊得來。”

柏子仁回病房後收到這麼一條信息。

學長學姐們也常來看柏子仁,帶來一些學習方面的資料,湯學長直言,身體最重要,如果真的吃不消,不如休學一年,以你的資質,不會耽誤前程。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說我會考慮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真的學會坦然面對自己的遭遇,就在前天,程靜泊的母親來探望她,帶來了一本家庭相冊,和她一起看了很久,還分享了一些孩子們的陳年舊事。

“有你在身邊,靜泊他很幸運。”

柏子仁從程母的臉上看出了一點欣慰,也看出了一絲惆悵,不用去切身體會,她也明白作為母親的喪女之痛,程靜陌只比她大兩歲,生命才走了四分之一就消逝了,這是世間最遺憾的事情,對留下的親人來說,緬懷至親之余,更在意的是當下僅有的福分。

她想說自己會比任何人都珍惜程靜泊,但話到嘴邊,還是差了點勇氣。

樂觀豁達的程母離開前在白板上寫下一句話給她。

“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身前有限杯。”

此生能擁有程靜泊這樣的人,已經是幸運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夠格成為他的人生伴侶,她要和他一樣,不再畏難。

程靜泊再來的時候,柏子仁的病情已有了好轉,左耳的聽力恢復至五十分貝,湊近和她說話,她能聽見,右耳恢復得慢一些,耳鳴依舊存在,但輕了很多。

他看見她手邊有很多畫紙,拿過來看,大部分是素描,畫的是他,其他是一些風景畫。

“閒來無事,就畫了不少,喜歡嗎?”她問。

“很喜歡。”他一邊欣賞一邊問,“只畫我,不會無聊嗎?”

她笑得有些高深莫測,在他凝視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過了一會又轉回來,坦白地說:“因為我只想你啊。”

他放下畫紙,貼近她的左耳朵,清聲說:“原來如此。”

她耳朵熱熱的,咳了咳,轉移話題,問他學校裡的事情,他挑了一些學生的趣事說。

“還有人敢在你的課上睡覺嗎?”

“暫時沒有。”

自從上回聽說他真的拿出手機拍了一張學生打瞌睡的照片後,她開始為他的學生憂心。

其實她偷偷上網瀏覽過他所在校區的論壇,看見了不少學生對他的評價,從中得知,他不再是以前那位性格清冷,課間話少的哲學老師,他們說他學問淵博,講課通俗易懂,為人沒有架子,什麼問題都會回答,關心學生的業余生活,和他們一起打理學校的種植園,還會為他們爭取各種機會。

“可惜他說自己已經有老婆了。”有一位學生說。

柏子仁聰明地想,自己就是那位還未過門的老婆吧。

“你在想什麼?”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明年二月是你的生日。”

他順勢攬她入懷,明知故問:“你想說什麼?”

她問他:“你還想要生日禮物嗎?”

他低頭吻住了她,很長的時間後才松開,啞聲道:“很想。”

她抬起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亮著眼睛說:“你如果贏了張經理,錢要對半分我。”

“這麼點小錢我不在眼裡,全部給你。”

說起張無疾,他在一周前在火車站堵住了戴著口罩的紀冬天,直接抗肩回去了,燈塔裡咖啡館的大門被鎖了,小木牌上寫著幾個字:“家有喜事,暫停營業一個月。”

深秋的時候,柏子仁回了學校,她的左耳已經恢復到四十分貝,可以聽見室內的交談,右耳弱一些,還會間斷地出現耳鳴,每節課她都坐在第一排,有時候聽不清可以從老師的口型辨別出他在說什麼,實驗室的學姐學長也照顧她,盡量分給她一些輕松的工作,她開始喝中吃藥,一周去一次醫院進行針灸治療,等待奇跡發生。

很多同學觀察到她的變化,她似乎比以前活潑了一些,臉上的笑容多了,偶爾也會參加大家的聊天,說一說自己的想法,這倒出乎他們的意外,本以為她生了病後會消沉,性格更靜,誰料到是相反的。

“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朱鳴文聳了聳肩膀,“因為人家快結婚了,心情當然好。”

這個理由讓所有同學信服,原因很簡單,柏子仁重回學校後,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除了做實驗之外,吃飯看書休息的時候都戴著。

程靜泊常常開車回來看柏子仁,每一回都帶來新鮮的水果,核桃,花生和其他營養品,一有時間就下廚燉湯給她喝,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就連程醫生都隔三差五打電話給柏子仁,詢問她的身體情況,有一回,更是讓人受寵若驚,程父和程母來柏子仁的學校看她,給她帶了一些吃的,作為回饋,他們要求她帶他們逛一逛校園。

途中,程父心直口快地說出了事實:“靜泊已經交代過了,他不在的時候讓我們多多照顧你。”

程母拽了拽他的胳膊,抱怨地說:“你這個老頭子真不會說話,難道兒子不吩咐,我們就不過來表示關心了嗎?”

程父笑了笑,一點也不尷尬,輕聲說:“實事求是嘛,做人坦誠點好。”

柏子仁說:“你們能過來我很開心,阿姨叔叔,以後多來這裡看我。”

兩老聞言笑得很開心。

“一家人嘛,自然是要多見見面的。”程父加了一句。

柏子仁一聽就明白了,叔叔阿姨已經清楚了她和程靜泊的婚期。

不止是程父和程母,柏子仁的家人也知道了,沐子北更是生怕她忘了似的,每次見面都要提醒她:“瓜子仁,你二月要做新娘子了,我好捨不得。”

說不期待那一天是假的,她也會在心裡算一算日期,只不過她還在治療中,醫生說如果突聾超過三月還沒有恢復到正常水平,建議佩戴助聽器,一想到在明年的婚禮上,耳朵還要戴一個以前不需要的東西,她心態再好也會有些小失落。

當然,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圍內,如今的她不會再去糾結能得到什麼,會失去什麼。

日子流水一般過去,城市入冬了,周末程靜泊帶柏子仁出去散心。

秋天的茶山上有臘梅,一陣陣風吹過,清雅的香氣停留在鼻尖,柏子仁感到心曠神怡。

半山腰有一座亭子,他們稍作休憩,正好不遠處有一座寺廟,打鍾聲隔著重重疊疊的茶樹傳至耳畔,梵音清韻,柏子仁靜下心來,慢慢地聽,一聲比一聲要清亮。

片刻後,鍾聲靜止,風又拂面,她余光看見亭子的角落有一排瑰麗的小花朵,走過去蹲下來看。

“這是茶花還是梅花?”她不由地問。

程靜泊來到她身邊,低頭看了看。

“這是茶梅,屬於山茶科。”

“這也太漂亮了吧。”

柏子仁看著心生歡喜,孩子氣地伸手撿起來,趁他不注意便放進自己的口袋,很快站起來眺望遠處的茶樹,拿出手機拍照片,拍完風景再拍人,然後拉著他的手繼續往上走。

到了山頂,有一塊地方滿是落了地的花朵,未等柏子仁思考好要不要去撿,程靜泊已經提前一步撿了幾朵遞到她手心,她看了好一會,滿意地放入口袋。

他們翻過山,一邊走一邊聊,不知不覺中時間過去了,寺廟近在眼前,她提議進去看一看。

也許是天冷的關系,廟裡的人很少,一對年老的夫婦正在虔誠地上香。

柏子仁看著老太太閉目在煙霧中,好奇地猜她在求什麼,還問程靜泊。

“我想她沒有在求什麼,只是說一說自己的心裡話。”

柏子仁覺得程靜泊說的有道理,老太太的神情太靜定了,不像是在祈求什麼,而是出於一種信仰而行禮。

老爺爺也是,面帶平和的微笑,一副自足常樂的模樣。

柏子仁走進殿堂,對佛行禮,只是她沒有達到一定境界,作為凡人,她還是說了自己的兩個願望。

一是,她希望和他永遠在一起,二是,她希望他平安健康,越來越快樂。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他就站在身邊,垂下了眼眸,雙手合十,再近看,他的眼睛是閉著的。

過了一會,她輕聲問:“你許了什麼願望?”

他淡淡地笑了,沒說話,她也不追問。

他們在這裡待了很久,最後坐在一處台階上,聽小和尚讀心經,聲音猶如天籟。

她的頭靠在他肩膀上,眼睛看著湛藍的天空,心靜得像是無風的湖泊一樣。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亮,突破了屏障一般,清晰得像是讓人可以觸碰到。

“你在想什麼?”他低頭問。

“我在想,一切都很好。”

他微微一愣,很快想起一個事實,他是在對她的右耳說話,聲音很低,照例說她應該聽不清,些許的遲疑後,他又問:“具體指的是什麼?”

“很多啊,這座山,這個冬天,這一年,什麼都好。”她漫不經心地說。

他笑了,心頭釋然,一段時間的壓力瞬間消散,竟然有些舒暢的感覺。

“對了,你剛才問我許了什麼願望。”

“嗯,可以告訴我嗎?”

“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達成了。”

她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不理解是什麼意思,他沒有解釋,只是看她,時間長了,她又一次在他的墨瞳裡看見了一個完整的自己,再接著,看他慢慢貼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

“還記得我昨天給你讀書,你說有一句很好聽嗎?”

柏子仁想了好久,搖了搖頭,她記得自己問了好幾句是什麼意思,一時間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句。

“花枝春滿,天心月圓。”他替她說了。

“對,就是這句,不過說來慚愧,其實我不是很懂。”

他笑了,一直看著她,目光不移片刻,很溫柔地說:“通俗地說,就是一個人最幸福的時候。”

“就像是現在?”她很有默契地接話。

“正是此時此刻。”

這一刻,清風入耳,伴著世間獨一無二的熟悉聲音,遠眺群山,和心愛的人安坐在天地的一角。

她忽然有些懂了,對那優美的詩句有了自己的解釋,即自此之後,再無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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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結束了,還有一個番外,寫的是張無疾和紀冬天,其他的番外就放在實體書裡了。

這個文始始終終是平淡的調子,但在寫文的途中,我自己也有所收獲,似乎對幸福的感覺更確定了,我想自己也會學習瓜子仁和泊泊的優點,更好地去面對生活,無論有沒有挫折,都應該保持一個好的心態,還有,我向往他們這樣簡單的愛情,人生短暫,用更多時間珍惜自己喜歡的人和物,有些得失,不必計較。

連載兩個月,離不開大家的支持,非常感謝,最後一篇番外寫好後會發上來,大概會用兩到三天,然後全文就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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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13:13: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番外吧

張無疾和紀冬天的故事。

過年之前,張無疾運籌帷幄,派人前往紀冬天老家分發喜糖,並告訴全村上百個親戚朋友紀冬天已有對象的事實,此對像才貌俱佳,獨一無二,她十分傾心於他,已經認定他為此生唯一的選擇,三姑六婆們聽了奔走相告,叔叔阿姨們喜極而泣。

紀冬天本人卻在燈塔裡咖啡館流下冤屈的淚水。

事情是這樣的,自張無疾在火車站找到蒙面的紀冬天,扛肩回去後,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塊骨瓷花瓶的碎片,根據其中的蛛絲馬跡,抽絲剝繭後確定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紀冬天用鈍器磕破了瓶口的一角,而後用膠帶紙粗糙地粘上去粉飾太平,幸好他火眼金睛,識破了這一切。

紀冬天啞口無言,在腦海裡尋尋覓覓很久之後隱約地想起了這事,這的確是她造成的。

張無疾報了花瓶的真實價格,六位數讓紀冬天當場暈過去。

「賠錢或者來我這裡打工,兩者選一。」

紀冬天思量了一下,無奈地選擇了後者,當然張無疾知道她肯定拿不出錢,給她兩項選擇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顯示自己是寬容豁達的。

恰逢燈塔裡咖啡館在關門重整,紀冬天每天只需上半天的班,工作內容是大掃除。

一段時間不見,店裡多了一個看上去呆呆的小哥,名字叫孟萌萌,正是之前被張無疾欺壓,熬夜檢查情書錯別字,把情書一張張地貼滿玻璃窗的途中不幸扭傷胳膊,最終獲得三塊錢賠償的那位路人甲。

孟萌萌沉默寡言,從早忙到中午,沒有一刻是在休息,紀冬天覺得他很奇怪,趁他在洗咖啡機的時候,走過去小聲問:「看你的樣子也是一個不錯的年輕人,怎麼心甘情願在張無疾手下打工?」

呆萌小哥顯然不擅長溝通,停頓整整一分鐘後說:「張老闆是特別好的人。」

紀冬天得此答案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我的手受傷後,他親自做飯給我吃,每天的菜餚都很豐盛。」

「萌萌……」紀冬天至今覺得這樣稱呼一個男人很彆扭,但還是勉強忽略了不適,繼續問,「你喜歡吃他做的菜?」

「當然,榴蓮蓋澆飯真的很美味,吃一個月也不會膩。」

紀冬天風中凌亂,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神人。

孟萌萌繼續淡定地清洗各個杯子。

「對了,你的名字是誰取的?」紀冬天垂死掙扎,多問一句。

孟萌萌認真地想了想後告訴她:「我原名叫孟夢夢,是媽媽取的,我不喜歡,太女孩子氣了,二十歲那年就自己改名了。」

紀冬天扭過臉,滿臉淚水,她真不該多問的。

一分鐘後,孟萌萌拍了拍紀冬天的肩膀,待她轉過頭後問:「看你的髮型很眼熟,好像是之前玻璃窗上貼著的照片中的人,你不會就是張老闆追求的對象吧?」

紀冬天轉了轉眼睛,心想世間竟然有如此遲鈍的人。

「果然如此,張老闆的情書是寫給你的,你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紀冬天當場昏倒。

下午,張無疾來了一趟咖啡館,查看裝修進度之餘順便找一找服務生工作方面的瑕疵,方便扣錢,當然最重要的是找紀冬天談話。

「你現在每天工作四小時,按時薪十二元算,一天六十元,做一年也賠不了我的錢。」

張無疾一邊品咖啡一邊淡淡地看著紀冬天。

紀冬天卻被看得毛骨悚然,感覺他已經有了什麼其他方案。

果不其然,張無疾開口說的下一句話是:「來我家拖地板,一平米一百塊錢,賺得比較快。」

紀冬天想起去年在他家當清潔工的日子,簡直不堪回首。

張無疾沒有給她考慮的機會,說完就徑直上樓了,當然走之前不忘伸手拍拍她的頭頂,示意她識時務者為俊傑。

紀冬天斟酌很久,轉頭的時候看見孟萌萌一臉羨慕地看著她。

「你……」他們同時開口。

紀冬天閉嘴,讓他先說,誰知他也不說了,只是眼睛充滿了一道嚮往的光芒。

真是單純啊……紀冬天心想,孟萌萌根本不知道去張無疾家裡是要做什麼,他的錢哪有那麼好賺?

只是除此之外,好像也別無他法了,紀冬天很心塞,她是萬萬不願欠人錢的,骨瓷花瓶是她打碎的,這是事實,憑自己的能力,一時間還不了那麼多錢也是肯定的事,難道要一直在咖啡館打工到年老體衰?

不如忍一時之痛,換來長久的自由和幸福。

此時此刻,在三樓辦公室的張無疾坐在書桌後,俊臉面無表情,一副高冷的姿態。

他心情低落是有原因的,就在大前天,程靜泊帶來一疊設計書來咖啡館,指導裝修工人該怎麼做,碰巧當天他在後廚房為紀冬天烹飪精緻料理,繫著圍裙出來的時候,程靜泊特地走過來說了一句話。

「二月我要結婚了。」

他的頭頂一片烏雲籠罩。

自小到大,他從沒有輸過,但這次的結果很懸,現在是十二月底,快過年了,即便他已經暗中贏得了紀冬天老家人的歡心,但紀冬天本人還有同意做他老婆。

其實,不僅是求婚未成功,他壓根連男朋友的身份都沒搞定。

他沉思許久,決定破釜沉舟。

週六,紀冬天如約到張無疾家裡打掃衛生,她在拖地的時候,他就坐在沙發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暗暗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

紀冬天偶爾抬頭看見張無疾的臉,心生疑惑,他今天好奇怪,一言不發,眼睛也一眨不眨,簡直和一座雕塑沒兩樣,難道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也不會啊,他曾說過,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他,他也沒有遇到過挫折,向來百戰百勝,所向無敵。

「紀冬天。」張無疾冷冷地開口了,「為什麼一直看我?」

「沒有啊,是你在看我。」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那你沒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你看?」

張無疾指了指角落的一面鏡子,示意她的一舉一動他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紀冬天怒目而視。

「不過,你想看就看吧。」張無疾的語氣緩和許多,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蓋,「我沒有不允許。」

紀冬天無語,他說得好像是她在對他花癡一般。

工作近四十分鐘,紀冬天休息的時候,張無疾端上了甜點,她一看是正常的食物,伸手便去拿,盤子卻被他移開數米,忽然變得好遙遠。

「你的手髒,不能碰。」

紀冬天這才想起自己沒有洗手,正打算去廚房的水池,又被張無疾攔下。

「別浪費水,我來幫你。」

紀冬天還未來得及反應,張無疾已經遞來一塊小蛋糕到她嘴邊,她瞠目結舌,在他眼神的威脅下,咬了一口,甜甜的,再一口,味道真好。

只剩下最後一口時,張無疾收回手,自己吃了,並評價說:「果然不如我做的。」

「你還會做甜點?」

張無疾挑眉,淡淡地說:「小意思,八大菜系,東南西北的甜點,沒有我不擅長的。」

紀冬天默默地看著他,不敢再接話,生怕說多了,他不覺技癢,親自下廚,來之前已經說好了,中餐是點外賣的。

「我爸爸也很會做菜,當年就是憑精湛的廚藝贏得我媽媽的心。」

「哦……那很不錯啊。」

「他們結婚三十年,恩愛如初,我媽媽沒有一天是不開心的。」

「嗯……那很難得啊。」

「我媽媽性格溫柔,待人和善,很好相處,我是獨子,和我在一起,沒有婆媳和姑嫂的問題。」

「……」

「紀冬天,你往哪裡跑?」

紀冬天剛走了兩步,肩膀上多了一隻手,她艱難地停下,轉過身,對上張無疾的臉。

不知不覺中,他們竟然來到一個類似偶像劇中的牆角,她被困住了,進退兩難。

「你要做什麼?」

「你說我要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要做什麼?」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眼神不正常,我看出來了,你應該要做什麼。」

張無疾一頓,然後明白了,這是她婉轉的提示,於是低下頭準備親她的臉,卻在瞬間被一股力量擋住,目光下移,看見她兩隻手都出擊了,兩拳砸在他腹部。

「我常年健身,你這點花拳繡腿傷不了我。」

紀冬天愣住。

漫長的對視後,她聽見一句完全不像是他語氣的話。

「我不想再和你玩躲來躲去的遊戲,坦白說,我喜歡你,想和你結婚,你考慮一下。」

紀冬天收回了手,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辦。

張無疾趁機拉起她的手,垂眸觀察了一下,發現她的手很小,每個指頭上都有繭子,一看就是從小做慣家務活的孩子,他知道她家境不好,不是獨生女,還有一個弟弟,沒有上大學,職高畢業後就參加工作了,平常吃穿節儉,愛去批發市場買花花綠綠的衣服,品味很糟糕,也不屑修飾,雖然生活困難重重,但從不抱怨,每天無憂無慮的模樣。

她看韓劇,但也看古籍,她追星,但崇拜的偶像無不是品學俱佳的,她不是一個只會看臉,不看內在的女孩,她時常會在小本子上寫自己的人生計劃,並想辦法去實現,前段時間她完成了人生第一個夢想,去某座小島旅遊,嘗試了潛水。

他周圍有很多長得漂亮,學歷高,家境優越的完美女人,但她們中沒有一個願意嘗一口他做的料理,總會用各種合情合理的借口婉拒,而她呢,第一天來咖啡館就吃完了他做的所有食物,他並非不知道她在勉強,她的眼睛裡有善意,她對所有人都很好,她的樂觀情緒總能感染身邊的人,和她在一起很快樂。

「你別老抓著我。」紀冬天輕輕出聲。

他沒有鬆開,反而繼續說:「別撒謊,你不可能對我沒有感覺。」

紀冬天想了想說:「感覺是有的,但冷靜下來想過,我們的性格相差太大,生活圈子也不一樣。」

「性格一樣的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有什麼意思?至於生活圈子,可以慢慢調整。」

「你怎麼突然這麼認真了?你是不是很怕輸給程老師?」

「我是想贏,但這次輸了也無所謂,我們可以再比誰先生孩子,那才是重頭戲。」

「……」

「你已經被我看光了,除了我,誰也不可能負責這一點。」

「……」

「先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你現在不要再靠過來了,我要呼吸的空間!」

張無疾個子高,紀冬天在角落裡被他困住,一直抬頭和他說話著實費力氣,沒幾分鐘,手心和額頭在源源不斷地冒汗。

趁張無疾後退一步時,紀冬天從他手臂下逃走,因為不敢和他待在一樓,她跑上二樓,不知不覺地又來到衛浴間門口,拉開門進去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默數心跳聲。

門被敲了兩下,她回過神,緊張地看向門口。

「洗個澡吧,看你剛才流了不少汗。」張無疾的聲音回復了平靜,悠悠地說,「放心,這一回我不進來,稍後把新買給你的衣服放在門口,你出來後立刻給我答覆。」

紀冬天小心翼翼地洗了一個澡,然後悄悄拉開門,透過門縫環顧走廊空曠,很快發現腳下有一個乾淨的竹籃子,裡面是乾淨整潔的衣服,連吊牌都在。

她在衛浴間裡換了新衣服,因為心情忐忑,不知出去後該怎麼回復張無疾,她徘徊了半個鐘頭。

喜歡?是的,這很明顯,但不可否認他是一個異類,性格,生活習慣都和她不同,接受他肯定有點辛苦。不接受?好像有點捨不得,尤其是看見某網友總結他萬分情書中一百個病句之後,又好笑又心疼。

怎麼辦?剛才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憐,如果出去拒絕他,他不會想不開吧?自小是天之驕子,沒有失敗過的大男孩,一點挫折可能就是致命的,很久以前聽程老師說過,他讀幼兒園小班時因為沒有拿到小紅花而兩天不吃飯,到了小學,因為沒買到唯一暗戀的女人白娘子的貼紙而絕食一周,這次要是不答應他,會不會鬧出人命?

紀冬天在衛浴間踱步,想了又想,始終不知該如何是好。

第三十七分鐘,紀冬天還是毫無頭緒,害怕再次缺氧運動,她推門而出。

走了一段路聽到樓下傳來聲音,她很奇怪,加快步伐到樓梯口一看,便看見這樣驚人的一幕。

客廳的沙發上坐滿了人,從左到右按年齡大小的順序排列,老老少少匯聚一堂。

張無疾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燕尾服,淡然地站在客廳中央。

紀冬天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當下的想法是找一個地方藏起來,誰知念頭剛生起,已經被張無疾喊住。

「小冬天,你來了。」

客廳裡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樓上的人,目光如無形的箭,早就將準備遁走的紀冬天牢牢釘在原地。

張無疾親自上樓,紳士地邀請紀冬天下樓,她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當然不選擇聽之任之,結果是他把她抱了下來。

紀冬天頭暈目眩,腦海只剩下一個想法,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公主抱就葬送在此人手中,氛圍一點也不浪漫。

張無疾抱著紀冬天來到大家面前,卻不急著放下她,慢條斯理地為她介紹在座人是誰。

這些人分別是張無疾的父母,外公外婆,爺爺奶奶,表姐堂弟,小侄子和小外甥女。

一室明亮,頭頂璀璨的水晶燈照得紀冬天睜不開眼睛。

現在正是見證傲嬌的時刻了。

張無疾對在座的長輩,平輩和後輩們說:「我記得你們所有人都對我說過一句話,我永遠不可能娶到老婆。」

眾人不敢說話。

張無疾冷笑,又說:「真正有能力的人是不屑辯駁的,他會用實際行動證明。」

眾人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我懷裡的人就是我今生的摯愛,她會和我走完這輩子。」

紀冬天的表情已經雷打不動。

「永遠不要質疑我的魅力。」

所有人啞口無言。

「注孤生?呵呵……」

「等一等。」坐在角落裡的小侄子忽然開口,點了點他懷裡的人,「小叔叔,她好像快崩潰了,演技很差的感覺,不會是你雇來的人吧?」

張無疾從容不迫地應對不識好歹的熊孩子,說道:「因為剛才我們洗了鴛鴦浴,時間久了,她有點缺氧。」

小侄子還準備說話,張無疾打斷了他:「再有問題,壓歲錢歸零。」

「我在這裡恭喜小叔叔了。」小侄子歡呼道。

另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站起來主持大局,看向紀冬天,笑容很可親,問道:「小姑娘,你真的是我寶貝孫子無疾的女朋友嗎?」

在紀冬天回答之前,張無疾低聲說了一句話:「小冬天,說話之前好好想一想,得罪我的後果你知道的。」

紀冬天在是與不是之間有了選擇恐懼症,遲遲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再看向張無疾的眼睛,瞬間有了決定。

「她不說話就是承認了。」張無疾開口,「我們先上樓,你們自便。」

他說完丟下屋子裡的一群人,抱著紀冬天回自己的房間。

一進門,張無疾的眼睛沒有了神采,像是蒙了塵的墨石,緩緩放下紀冬天,走到窗口,再不理會任何紛擾,此刻他需要安靜地消化紀冬天拒絕他的事實。

紀冬天的胳膊都發麻了,先用力甩了甩,再面向張無疾。

「你……怎麼不說話了?」

突然的安靜帶來無比龐大的壓力。

「還要說什麼?」張無疾的背影清冷,聲音很低,「你已經在所有人面前拒絕了我。」

紀冬天想下地,發現自己是光著腳的,拖鞋在剛才被他抱起的剎那掉在樓梯上,她歎了一口氣,只好踮起腳尖踩在地毯上,慢慢來到他身後,伸手用力地在他背上一拍,誰知他沒有動靜,似乎已經心灰意冷。

「喂,你是不是在為丟了面子而不高興?」

「面子算什麼?」他說,「我失望的是你的選擇。」

紀冬天一個愣怔,反應過來後說:「但是我沒有拒絕你啊,剛才我想說是,你已經幫我說了啊。」

她剛說完話,眼前的人已經轉身,和她面對面,專注地看著她。

「紀冬天,你說過的話不能收回。」

紀冬天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地小聲說:「既然說出口我就不會反悔,反正先試試看吧,能不能成以後再說。」

「試試看?」某人的聲音頃刻間猶如零下二十度的冰湖,「你想拿我當試用品?」

「不是,只是覺得我們剛開始,還是別想那麼多……」

她還沒說完就被他吻住,嚇得半死,從沒有接吻過,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第一直覺就是躲,但怎麼樣都是徒勞的,他已經把她固定在原地,任由她雙手在空中亂揮。

兩分鐘後,他抬起頭說:「我只給你一個月的試用期,結束後你必須給我名分。」

紀冬天點了點頭,任由他牽著手再次下樓向親戚們炫耀,然後收穫了一堆祝福,她還不斷地說謝謝,直到這忙碌的一天結束,她才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對勁,細想一下前因後果,悟出一個道理,自己掉入一個提前挖好的大坑中。

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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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按照某疾想像中的結果,一個月以後就是他的大婚,那麼現在問題來了,他和泊泊最終是誰贏了呢?大家可以猜猜看。

本文的網絡版結束了,書裡會增加其他番外,親愛的大家,我們下一個文再見。

此外,歡迎來微博找我,我的名字是作者師小札,所有和文有關的消息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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