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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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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七]千年之殤(鬼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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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2:38 |只看該作者
紅衣厲鬼

  上京師的路很漫長,晚上又是通鋪,因此我甚少能和蘇毓談上幾句話,也沒問過他關於郭公子的事,想必問了,他也是直言不諱,不帶一點心虛,我倒也省去這工夫了。

  路上變成單一的趕路、住宿後,蘇毓又不安生了,一到落腳的地方他就在城鎮中徘徊,給倒在路邊的乞丐看診,黑燈瞎火中打開火折子寫藥方。

  蘇毓寫上最後一筆後,遞給那病患旁邊的乞丐,囑咐他們,「若真想救他的命,就籌錢買這藥,只要藥是真的,我蘇毓保證兩帖便藥到病除。」

  「你這是義診?」許大夫,也是隨行的名醫之一,好奇地跟了他一段路後問他。

  蘇毓回頭看了看這四十開外的老中醫,「是啊,以前在鳳陽習慣了,幾天不義診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我聽了,就覺奇了怪了,他不是對病患只有對螻蟻的憐憫,那又何必在趕路中還要義診?

  「哦,以前你就義診?何時開始的?」許大夫那雙眼打量著蘇毓,估計覺得這毛頭小子,年歲沒多大,以前的義診,能在多久以前?

  「約莫四、五年前。」蘇毓蹲到旁邊哀哀叫疼的乞丐旁,檢查他腿上有些潰爛的傷勢。

  這傷是外傷,須外敷,他身邊也帶有一些傷藥,於是在傷口上塗了少許,再開了張藥方,詳細描述了外敷的草藥樣貌,囑咐旁人明日天亮後,可上山採藥。

  蘇毓也只有這時有點耐心,但若要他再複述一次,恐怕他大爺就不肯了。許大夫不知其中緣由,臉上對他的輕蔑之意就更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前輩對後輩的賞識。

  「若普天之下所有大夫都如蘇大夫如此有善心醫德,那路邊又豈會有病死骨?」

  「許大夫謬讚了,在下只是履行一個承諾罷了。」有意無意中,他朝我這塊瞥了一眼。

  這幾日我對他有些冷戰的意味,他還是有些感覺的,或者對蘇毓而言,義診只是舉手之勞,若能安撫我的不滿,偶爾為之也不算太難。

  畢竟醫術擺在那裡,已經成為一種技術,遇上疑難雜症的機會反而求之不得。

  我看著那些窮人拿著藥方,感激涕零的樣子,確實有些欣慰。那藥方下還有蘇毓本人的蓋章,他一直隨身帶著。

  想起以前跟他提及品牌推銷的淺顯知識時,曾問他想如何推銷「回春堂」,他考慮片刻後,閒閒回答,為何要讓別人記住回春堂?只需記住我蘇毓二字即可。於是,那印章上從來只有兩字「蘇毓」。

  不知不覺中,這藥方已不止出現在鳳陽,而是上京沿路停泊之處都有。

  身旁突然顯現了個人影,是小倩。

  她伸入我臂彎勾著我,「七七,有大事情了,我們一起看熱鬧去。」

  不待我問清楚,便匆忙瞬間移動,蘇毓與那許大夫的身影慢慢模糊了。

  ××××

  能看熱鬧的大事情,應該不會很大,尤其是小倩若說是大事情,那更要打七八個折扣,最多只能算是一件新鮮事。

  不過也虧得小倩動作快,我和她才得以看到了全程。

  事情還得從嫻淑說起。

  嫻淑在四年前曾轉去二十一世紀定魂,想換一個生活環境,再開闊一下眼界,見識一下我們口中的新鮮事物。

  也不知是香港實在太亂,還是嫻淑太大驚小怪,偏偏碰上一起碎屍案,嫻淑百般忍耐地在一旁隱形著看那殺人狂魔剁了半天,才等到被害者終於斷氣,魂歸九天,可以定魂。可是,她也受夠了,加上幾個月來的黑幫仇殺、同性戀犯案、吸毒至死,逼得她恨不能立刻回安靜祥和的明朝來。

  我和小倩本就是二十一世紀來的,自不能再回去定魂。當時還沒成為人家相公的林城只能買通鬼使小蔣,再拜託在皇宮享福的小玄子,暫時與嫻淑交換五年,到現代去溜溜。小玄子很有義氣地答應了。

  於是乎,就是在嫻淑手上,明朝出了件漏掉定魂的紕漏。合該怪嫻淑膽子小,對方死前紅衣襤褸,七孔流血,全身鞭痕,慘是慘了點,她定魂時一個手軟,這厲鬼便趁機竄逃,成了飄蕩在世間的死魂。

  這事原也不是大事,我們安慰了嫻淑後,便讓她打個報告上去,讓上面派專職抓死魂的鬼卒去抓就行了。畢竟死魂每日那麼多,人家漏掉也不是存心的,嫻淑死都死了,還能怎麼罰?我發現地府對於鬼差犯事的懲罰很輕,約莫也是怕逼得鬼差跳槽率更高。

  這紅衣厲鬼算是耐性好的,鬼卒在害死她的人旁邊埋伏了月餘,還不見她有動靜,反而聲東擊西,幹了不少騷擾驚嚇百姓的事。

  時間一長,那鬼卒也沒興致了,於是通知鬼使小蔣,何時在生死簿上看見「被厲鬼害死」的死因時,他再來逮。

  我問小倩,「這樣也可以的?」這不是消極怠工嗎?

  小倩回答我,「Nothing is impossible.」等我汗過以後她才說,「鬼卒的人數比較少,不能老是守株待兔,只要在那人被害死前抓住厲鬼,生死簿上,那人的名字自然會消失。」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生死簿上的名字是會消失的。

  這天,生死簿上便出現了「被厲鬼害死」的死因,而小蔣則在嫻淑的扇面上顯示了時間地點姓名,小倩是特地來拉我去看鬼卒抓厲鬼的。

  「這女鬼就是被這人害死的。」小倩指著在官道上趕路的年輕人。

  臉長得倒是白淨,看不出會害人。

  嫻淑也來了,她一直對這件事於心不安,「那女子生前是妓女,好不容易攢得銀兩,想贖身後與心上人雙宿雙棲,不想那負心漢是貪圖她銀兩。」

  「接著便是下毒虐殺的老戲碼。」這在古代很常見。

  年輕人身後浮現隱約紅衣,之後整個身體都出現了,是個風姿綽約的女子,顯然換了張美貌絕倫的臉皮,讓那年輕人一回頭看得雙眼發愣。「公子,一人趕路嗎?」

  「是啊,姑娘你也是同路?」

  我們隱形著的三鬼差都搖頭,這官道前無人後無車,突然來個美女,這年輕人怎地都不警覺?真是色慾薰心。

  「嗯,奴家的爹爹病了,相公讓我帶些銀兩回娘家。」三句直奔主題,這餌也下得太明顯了。

  「原來如此。」又有美女,又有銀兩,加上官道沒其他人,年輕人蠢蠢欲動。

  嗜過血,得過便宜的狼比沒嗜過血的更經不起誘惑,狼爪撓得心裡直癢癢,飢渴地看著女子的側面。

  可惜接下來就沒有他發揮的餘地了,女子陰森森一回頭,天仙美貌化為佈滿鞭痕的死狀,「你還記得我嗎?」

  男子嚇的除了尖起嗓子慘叫,剩下的還是慘叫。

  一旁飛出的鬼卒則充當護花使者的角色,與紅衣厲鬼鬥法,一時場面白熱化。

  「她也會法術?」我以為厲鬼就只會用臉孔嚇嚇人罷了。

  「當然了,她也是死魂,只是沒有地府的官階,但法術照樣可以修煉。」小倩算了算,「一般鬼卒起碼要具備二十年以上的法術,也就是說,若是這女鬼耐性好,再修煉個三十年四十年,就不用怕鬼卒了。」

  話音未落,厲鬼已經被收服,鬼卒押著她去覆命,我們三個女鬼差準備找個酒樓喝兩杯。

  留下那個年輕人,傻愣愣一屁股坐在官道上,神志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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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3:30 |只看該作者
七七告白

  兩個月的顛簸後,兩隊車馬終於來到紫禁城。太醫館還未有專門地點安置,於是初到的院判加入留守京師的院判所住的四合院,三人一房,等待進一步安排。

  北方這時已基本入秋,初到北方的幾位南方名醫雖然已是添被加衣,卻還是抵不住寒風料峭,其中兩人不慎得了傷風,於是便扯出六堂會審,即六個名醫研究治法的奇景。

  「兩人發熱、惡風、自汗、腰脊痛、脈浮,應是太陽傷風,宜喝桂枝湯。」張大夫搖頭晃腦,把了半天的脈,得出結論。

  「非也非也,胡大夫或許是太陽傷風,但周大夫定是陽明傷風,你看他腹滿、煩渴、嗜臥、身重、小便難、脈浮弦長而數,應準備杏子湯才是。」王大夫抓著周大夫的手,想遞給張大夫,讓他重新把脈。

  「我以為,雖然周大夫煩渴,但也有可能是咽乾導致,況且脈弦大而緩,明顯是太陰傷風,藥童,準備桂枝芍葯湯。」另一位王大夫接過周大夫的手,把了半天脈,又出了個結論。

  另一頭的楊大夫則在把胡大夫的脈,「依我看,胡大夫脈象浮弦,他也曾說他口苦而渴,應是少陽傷風,還是準備柴胡加桂湯吧。」

  「我來看看,」剛接過胡大夫的手,李大夫就連連搖頭,「脈象明顯沉弦,是少陰傷風,桂枝湯對他最好。」

  「都別爭了,」許大夫阻止他們繼續爭論,「再如此下去,治療厥陽傷風的八物湯也要準備了。」

  我站在呆了的小藥童身後,覺得真是有趣。原來會診就是這麼個情況,不知那兩位大夫病死前,他們得出結論了沒有。

  蘇毓啟門而入,一手一碗藥,擱在桌子上後,便旁若無人地一一扶起兩位大夫,就著他們的口,把藥給灌了下去。幾位大夫追問是什麼藥時,他只撂下句,「明早起床便會好轉。」就走出了門,當然,拉上了躲在藥童身後的我。

  「原來這就是名醫。」連個小小的傷寒,都能說出那麼多治法和學問,標準的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沒事找事。

  回到了房間,蘇毓不知從哪裡拿出個小酒壺,給我倒了一小杯。

  「有酒!」我忙湊過去,不知他怎麼做到的,總能買到酒味醇厚的美酒,這在地府都喝不到。

  「就那麼喜歡酒?」蘇毓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並不好此物,可能本身是大夫的緣故,自然明白喝酒傷身,對於不良嗜好有自制。

  「嗯,雖然我聞不出酒香。」但帶給舌尖的刺激,卻每每讓我上癮。

  蘇毓喝了一小口,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只覺辛辣。「黃湯罷了。」

  「這酒你什麼時候買的?」並未看見他有去酒坊。

  「義診的時候,一個乞丐硬要給我的,說是無以為報,只有家傳美酒相贈。」他聞了聞後,再說道,「本來以為只是一般成色的酒,沒想到讓鄰床的許大夫聞出了酒香,才知道是好酒。」

  「有如此美酒,卻流落街頭,簡直暴殄天物。」這樣算來,蘇毓也是「天物」,確實不該被浪費。

  這幾日閒散時間,他拉著我去逛京師,看雜耍,再順便義診。

  此時的京師和現代北京有很大區別,不繁華,不昌盛,剛成為京都,似乎還沒有適應那舉足輕重的地位,街上的路人也顯得彆扭而不大氣,和五百年後北京「天子腳下都是官」的霸氣大相逕庭,卻讓我覺得很親切。

  好比現在的蘇毓,很親近,很熟悉。世間女子總是易滿足的,鬼官也不例外,當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時,他即使有萬般野心,在我眼中也總是可愛的,情有可原的。

  即使心裡明白,他不會只在京師義診,終要捲進皇宮這個漩渦的,人是會變的,他會如何變?尚未可知。

  我今日看見宮裡的公公來過,「蘇毓,那個公公來幹什麼的?」

  「或許過兩日,等胡大夫、周大夫恢復一些,會去見太子。」他話題一轉,還是回到美酒上,「以後我義診,要收只收美酒,帶回來餵你這小酒蟲。」

  「我只是一點點貪杯。」

  「今後若回鳳陽,我為你開個『蘇氏酒坊』,一邊收集,一邊釀造美酒。」他揚起笑容,好似已預見未來,「我親自學釀酒,雖沒釀過,但只要用心,必定不會太差。」

  過幾日他真正見識過皇家的奢糜享樂,可還會想起那小小酒坊?但至少現在的我心中還泛著真實的幸福感。

  「酒坊的酒窖中掛滿鈴鐺,常年鎖著,我聽到鈴鐺聲就知道你去取酒了,也不怕有賊盜來偷酒。」他真的有認真考慮過,拉過我的手,隨意地放在掌心磨蹭。看不見我面容、眼神的他,最喜歡的就是我的手,反反覆覆,我幾乎要懷疑,若有來世,他只憑一雙手就能認出我。

  世上有幾個男子會喜歡沒有臉孔的女子?我不知道,我只認識蘇毓一個。

  只為這一點,我開口,「蘇毓,我眼睛不大,單眼皮,鼻樑有點塌,嘴唇不厚,但也不薄,」我不知道年前的那個晚上,他摸到的臉在他心中是甚模樣,但我所描述的,是我生前的容貌。

  「我不漂亮,在人群中也不顯眼,喜歡穿青色衣衫,白色的鞋,頭髮總是長過肩膀就剪了,剩下的紮成馬尾。」

  「我不活潑,也不是很伶牙俐齒,不主動,不討喜,也不聰明,是個爛好人,做事猶豫不決,真心話總是說不出口。」

  我停下了,鼓起勇氣。「可是我喜歡你,蘇毓,我喜歡你。」

  這是我的表白,表白我四十年歲月唯一一次動心。

  當時的我突然覺得,有些話說出來,總比以後沒機會說來得好。

  初戀,對蘇毓和我來說,是十年相處中莫名萌動起來的心情,伴隨著淺淺的依賴,第一次依偎的感動。

  它很純真,不帶有雜質,不摻雜世俗名利,然而,往往總是在最美好的時候經受考驗,被迫面臨現實的殘酷,最終變成一個美麗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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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3:52 |只看該作者
隔線把脈

  史書上說,朱高熾性格沉穩,儒雅且仁愛,只是不善武,不得朱棣歡心,相比之下,還是他兒子皇太孫招朱棣喜歡,這才保住了太子之位。否則,很可能便是戰功顯赫的二皇子朱高煦立為太子了。

  拜見太子的過程就如歷史劇一般正經、無趣,朱高熾體態的確是相當肥胖,走路須兩個太監隨行攙扶,但面目慈祥,貴氣有餘,唯缺當朝太子的霸氣。

  當蘇毓與其它八位名醫跪在他面前時,我隱身站在朱高熾旁邊,注視著蘇毓向來高傲自持的脊樑第一次為權貴彎曲,心下很是感歎。

  太子只是例行的召見,真正安排差事的是太醫院最高院使,他姓高。看得出高院使雖年過五十,保養的卻是很好,紅光滿面,一雙小眼微微瞇縫著,不是一個易於的角色。

  他一上來便細數了個把時辰的太醫院條規,語氣輕緩拖沓,聽著很讓人不舒服。何況他自是坐他的,讓剛上任的院判站著聽候。這下馬威殺得有幾個太醫眼露不忿,又幾個隱忍著裝謙恭,蘇毓一臉淡然,看不出喜怒情緒。

  我悄悄走到他身邊,覆上他的手,他手指微動,眼中柔和了一些。總算不枉費我這幾月突擊法術,在隱身術上的造詣的確好過以前,可持續一段時間。

  「哪個叫蘇毓?」高院使突然高聲問起蘇毓,讓在一旁小動作的我嚇了一跳,還以為隱形術破功了。

  蘇毓上前一步,「回院使大人,下官蘇毓。」

  「本官在坊間曾聽說這幾日有名為『蘇毓』的大夫義診,」他從袖袋中抽出一張藥方,「這可是你的藥方?」

  「正是下官的。」

  上面有蘇毓的印章,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高院使的小瞇眼從藥方上溜到了蘇毓臉上,露出些許驚訝,可能是沒想到蘇毓如此年輕。

  「這藥方開得中規中矩,些許地方尚有商榷的餘地,」他停頓一下,看著藥方搖頭,「念你年紀尚輕,如此程度已算上佳,以後便跟著我,好好學學吧。」

  「謝院使大人。」他垂下眼瞼。

  即使我沒細看,也能想出他此時眼中的嘲諷早已收斂不住。

  ××××

  太醫院的事務嚴格來說不是很繁忙,最近也是風平浪靜得很,偶爾蘇毓會被他的院使上司拉去教育一番,無非是些幾百年前的醫理。

  別看蘇毓每次都無關痛癢的模樣,其實他多半記恨在心裡。

  另一方面,太醫院的藏書很豐富。蘇毓學的,都是歷史上有名的,總被引經據典的醫學著作,因此他對太醫院中零散的古籍散卷、孤本更有興趣,往往能發現一些偏方,補充他原本的不足。

  我瞧這些書破損成這樣,恐怕再過幾十年,也就是被書蟲蛀壞,付之一炬,難怪沒有一本留下來,揚名後世。

  這日蘇毓剛看了一半的書,便被高院使派人叫去,說是進宮看診。

  和他一同來到京師的幾位院判都先後進宮看診過,多數是獨自一人,或帶上一個小醫童,甚少有像蘇毓這樣,被高院使壓制著,至今沒有進過宮。

  有時在四合院裡碰面,他們也會借此嘲諷蘇毓一番,各自慶幸沒有遇到妒才的高院使。蘇毓往往無視他們,不作爭論。

  宮中需要看診的是莊嬪吳氏。

  自從地位最高,朱棣最寵愛的皇后人選,王貴妃於永樂十八年病死後,宮中對於妃嬪的疾病更為重視,大大提高了太醫院的地位,這才從民間抽調名醫擴充太醫院。

  莊嬪的寢宮在深宮大院之內,步行過去有很長的距離,直走得五十開外的高院使氣喘吁吁,我看著也覺得他很可憐,大把年紀了,還不早早告老還鄉,別以為每日進補就能補得回來。

  不過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像這種把脈的事,就不用牽根紅線以避嫌,於是他先進去細細把脈了,蘇毓在外間候著。

  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高太醫,今個在外間候著的似乎不是藥童?」

  「回娘娘的話,是太醫院新來的蘇院判,年方十九。」

  既不可聞地聽她應了一聲,「真是年輕有為。」

  我好奇心起,便越過紗簾去看那女子容貌,的確是柳眉鳳目,閉月羞花,只是略微蒼白了一些,瞳孔有些渙散,眼色茫然。

  「娘娘,蘇院判年紀尚輕,不便入內室,聽聞民間有隔線把脈一說,蘇院判應該略會一二,臣想……不如娘娘給他個機會。」

  隔線?不會是牽著繫在手腕上的紅線把脈吧,瞧不見病容,把不清脈搏,怎麼看出是什麼病?這高院使明顯是嫉妒人家年輕,變著法子作弄人。

  莊嬪淡淡一笑,暗諷他,「你今日的話倒是忒多。」不再多說,吩咐宮女去準備。

  秋風從窗戶的縫隙中灌入內室,吹散了屋內暖氣,「小柱子,去把窗關緊了。」說著,莊嬪用絲絹抹了抹眼角。

  我心念一動,回到蘇毓身旁,趁著宮女太監準備的當口,事無鉅細,將見著的都告訴他。

  「我知道了,別擔心。」蘇毓輕聲道。

  辦家家似的隔著線,他拿著這頭,感覺繩線的晃動,儘管我看著覺得晃動很細微,但他臉上的篤定神色讓我放心了不少。

  「臣斗膽請問娘娘,近日是否有眼生障翳,迎風流淚的症狀?」

  裡面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出聲,「的確如此,不知蘇院判如何知道?」言語中恭敬了很多。

  「臣是依娘娘脈象來看的,娘娘肝腎均虛,急需補虛明目。」

  「高院使,看來蘇院判不止年輕,醫術也相當高明,你說是不是?」

  「娘娘說得是。」那咬牙切齒,我都懶得過去看,也能猜想他必是扭曲了臉龐。

  ××××

  「補虛明目可用『駐景丸』,即用酒蒸過三兩車前子、三兩熟地黃後火焙,再酒浸菟絲子五兩,共研為末,加煉蜜和丸。每服三十丸,溫酒送下,一天服二次。」蘇毓將藥方遞給高院使。

  「擱著吧。」高院使頭也沒抬,「別以為一次矇混對了,便有多了不起,你這藥方開得平平,要學的地方多著吶。」

  「是。」蘇毓退出房後,那藥方被一隻蒼老的手拿去,抄在了另一張藥方上。

  「蘇毓,我見著那高院使抄錄你的藥方當作他自己的。」我回到太醫院藏書樓時,他正看著先前看到一半的書。

  「我料到了。」他翻過一頁,「就算他不抄我的藥方,也不會容得我的藥方上交上去。」

  「他是不是見到你義診時的方子時,就在動這腦筋了?」

  「也許。」

  「你不生氣?」這種忍氣吞聲,應該是我的脾氣,我不怎麼習慣蘇毓也這樣。

  「忍一時之氣,日子還長著吶,」他一派慵懶閒散,「記得我小時候剛上私塾那會,總是被同齡孩子圍著欺負,就是因為我自詡聰明,但卻不懂得用在得當之處。」

  聽他這麼說著,我反而開始懷念起那在清河縣的十二歲男孩,那一去不復返的倔強與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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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4:07 |只看該作者
義診風雲

  在隔線把脈的事跡傳開後,蘇毓逐漸變得忙碌起來,有不少后妃召他看診。雖礙於禮數只能隔著重重紗帳,但她們聽著宮女們的描述,也知道來的是個俊俏男子。哪個女子不愛俏,尤其是當朝皇帝已六十出頭,寵幸甚少時。

  即便不能見著,隔著紗帳閒扯兩句也解心癢,一時間他進宮的次數比八名新院判的總和還多。於是四合院中嘲諷的內容變成對「小白臉」的譏笑。要知道,蘇毓可是花了大力氣才曬黑他一臉白皙,這譏笑實在是不厚道。

  高院使照例一次一次壓下蘇毓的藥方。蘇毓算是他手下帶著的院判,若藥方不合適,他自有權更改,蓋上自己的章呈上去,不知情的只以為高院判醫術精進,深得宮中娘娘歡心。

  蘇毓對他的作法,只冷哼一聲,「那些個無病呻吟的主子,我還不屑於開藥方,真正丟人。他若要截去,正合我意。」想來他也是看小病看得心煩了。

  太醫院院判也有休息日,每十天輪一次,一月中的三個休息日,蘇毓都花在義診上,將在藏書中看到的,治疑難雜症的偏方用在病患身上,確實收到奇效。說來也怪,自從蘇毓鬆口說義診可收美酒後,他的病患就時常會送美酒小壺,他往往不動聲色地收下。我自此就養成個習慣,在他休息那日,等在他房中,當然是等他的美酒。

  這一日義診回來,蘇毓一進院落便看見坐在院中石椅上的太監,我記得在太子府中見過,來找蘇毓不知何事。

  我和蘇毓約定,若我在一旁隱形,就將院中的一盆栽放在東面,若我不在,便把它放回西面。此時盆栽正在東面。

  「這位公公好,下官蘇毓。」

  「你就是蘇毓?」那太監上下打量了下,「太子傳召看診,你倒是好,這一日都不知去哪了。」

  這在休息日看診,難道算加班嗎?十天一次休息也就罷了,加班還不給加班費。

  ××××

  想想太子那噸位,也知道他身子骨必是不怎麼好,什麼現代的富貴病,比如高血脂、糖尿病,他沒準都占一腳。

  「聽說你來京師沒多久,倒是義診了不少百姓。」太子打量正在替他把脈的蘇毓,「最難得的是你年紀輕,醫術好,醫德高。」

  「太子殿下過譽了。」

  「小德子,你來說。」太子叫了身旁的太監。

  「奴才聽街尾閒言,說是蘇院判初到京師時,就有傳言說上京路上,他治好不少長年頑疾。禮部尚書聽聞後,幾次請蘇院判過府義診,蘇院判都回絕。」小德子恭敬地低首,一番話說的卻是生動,難怪招主子喜歡。「一來,他是太醫院院判,不方便與朝廷命官接觸,另外,他是義診,診乞丐、診流民、診百姓,不診高官。」

  太子仁慈愛才,看他的神色,對蘇毓的回答很滿意。

  「這事還有下文,尚書大人為根治他的腰痛頑疾,無可奈何之下,只能身著破舊補丁衣裳,遮遮掩掩與收買來的乞丐一同就診。就診完後想給銀兩作酬,被拒,又想送美玉,再被拒,最後倒是一小壺酒,院判大人卻收了。」

  太子面露微笑,「蘇院判可是好酒之人?」

  蘇毓搖頭,「下官家有小妹,嗜美酒,這酒是給她的。」

  太子點頭,「原來如此。小德子,繼續。」

  「是。據說當時朝中大臣都將此事當成尚書大人的醜事流傳,但幾天後,尚書大人多年彎著的腰竟慢慢直起來,走起路也利索了很多,說是全靠蘇院判開的外敷與內服的藥。」太監小德子忍不住抬眼瞄了瞄流言核心人物,「於是多年為病所苦的官員,紛紛效仿尚書大人,補丁衣裳,美酒作酬,就著蘇院判的藥方,病痛都有所改善,長此以往必藥到病除。」

  原來這就是義診美酒的由來,我看著那廂不動聲色的蘇毓,從第一壺酒時,他就早知道了,那送酒的不是一般人。

  我從沒想到,他為了我堅持至今的義診,也能為他帶來如此這般的美譽,或者只是我沒想到,他早已料到?

  古人最怕的就是患病,但誰個能生下就不帶病痛的,即使尊貴如太子,也是早晚眩暈,夜不能寢。醫療技術差、衛生條件惡劣,讓他們只能隱忍著不適,忍到哪日去了地府,才算個終結。

  現今憑空迸出個蘇毓,雖是皇家太醫,卻能藉著義診之名,為百官診療。那些個官員,即使貴為尚書,又有誰有那個閒工夫去計較他是否無理,是否傲慢,只盼早早將疾病去了,換個清靜身子才是重要。壽命本來就短,再被疾病折磨的期期艾艾,更沒甚意思。

  太子著蘇毓先開了藥方,他拿著看了看方子,再仔細端詳了下方那獨一無二的章,「小德子,拿去藥房。」

  「稟太子殿下,下官的藥方需經高院使過目,才是穩妥。」蘇毓出聲提醒。

  「高院使?」太子不怎麼清楚太醫院的規矩,也就沒阻攔,「那你拿回去給他吧。」

  「是。」

  ××××

  回四合院途中,走的是僻靜街道,道上無往來行人,我便不再隱形。

  有些鬱鬱寡歡,我不過幾次沒有跟去義診,他卻能鬧得如此風生水起,而我一無所知。但想來,畢竟他是一個個體,我不能總是貼身跟著他滿京師跑,來把握他在做什麼,揣測他在想什麼,實在太累。

  可能我們的智商本來就不在同一水平線上,關注的也不同,他能把握的機會,我永遠也想不出怎麼把握。況且我已過世很久,名利心生前就少,死後更是半點沒有。

  「今天義診時收了幾壺美酒,適才來不及拿給你。」蘇毓拖起我的手,「等回去後給你。」

  「蘇毓,為何你要跟太子說,把藥方給高老頭過目?」因為不喜歡高院使,我便總以「老頭」稱呼之。

  「你說高院使會不會壓下我藥方?」

  「應該會吧。」

  「若是太子喝到的藥和我開的一樣,藥方卻被換成高院使的章。」他拉我近他身旁,「太子會不知道其中李代桃僵的緣故?」

  高院使不在現場,自是不知道藥方早被太子瞧過,也不知道太子對於蘇毓的賞識,若如往常一般壓下藥方,再抄襲一張的話,只會恰得其反,撞在槍口上。

  我掙離蘇毓的懷抱,「別抱我了,我身上冷。」

  若是夏日,我倒是塊天然冰塊,全身的冰肌玉骨,然而冬日中,這一身的冰冷卻總是讓我自己都厭惡起自己來。

  小倩總說我和蘇毓這般連體嬰兒,遲早談崩,這年頭流行距離產生美,我不能再這麼來膩著他了,不該看見的不見,不該聽見的不聽,或許會好些。

  自此,院落中的盆栽有好一陣子都放在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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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矩敗露

  回地府休養沒幾日,便被鬼頭大哥堵到。算算好久沒和他碰面了,自從得知他申請高級鬼頭失敗後,也沒想到去安慰安慰他,我覺得有些心虛。

  「七七,你這就不厚道了。」一上來,他便道破我的心事。

  我尷尬極了,若能臉紅的話,恐怕此時已紅成西紅柿,「不好意思,鬼頭大哥,我知道你申請高級鬼頭失敗的事,還沒早點來安慰你。」

  鬼頭大哥一愣,「七七,這都是四年多以前的事了,你怎麼還記得?」

  「那你不是說這事?」

  他搖頭,「我是說,你居然拿了鶴歸來酒樓的半價貴賓卡,卻從來沒想到請我老吳去吃喝一頓。」

  原來是這事,我的確早忘了。

  鶴歸來酒樓的門面很大,並排可開十二扇門,這排場不是其它酒樓可比的,當然法力上的價位也不弱,我和鬼頭大哥在二樓找了空位坐下。

  「唉……那高級鬼頭的事,我也不指望了。」鬼頭大哥仔細看著菜單,「你說咱們點個滿漢全席成不?」

  點當然可以點。

  在地府,就算我們兩個解決一桌菜,肚子也不會撐到。但……我琢磨了一下,最近我隱形用掉很多法力後,不知夠不夠來奢侈一頓的,是不是吃完了,就要在酒樓廚房洗碗?地府中可以洗碗抵債的嗎?

  在我細想的當口,鬼頭大哥暴笑出來,「七七,你怎麼還這麼認真,這麼老實?」他招來小二,點了簡單的酒菜,「我是和你開玩笑來著。」

  我無語,我是真的有點愧疚這四年老在明朝,差點都忘了鬼頭大哥這個朋友,想補償他,他倒來消遣我。

  「最近有個大新聞。」鬼頭大哥神秘地眨眨眼。

  「什麼新聞?」地府一如以往的井然有序,真沒看出有什麼事發生。

  待酒菜上齊,吊足我胃口後,他才告訴我,「是關於小蔣的。」

  鬼使小蔣?

  「聽說他犯了事,被上頭罰了。」鬼頭大哥並不知道席德是閻王,也不知道他其實早在嫻淑婚禮上已經和閻王同桌吃喜酒。

  他對於上頭高官,有種敬畏心理。他覺得他們總是不升他級,一定是些嚴厲至極、猙獰至極、高傲至極的鬼官,而這些畏懼全反應在他臉上了。

  「我沒聽小倩說過這事。」小倩也算是地府的包打聽了,近日碰面時,她並未提起。

  「小倩那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他不屑地撇嘴,「這事是前天剛出的,我也是人脈廣,才略知一二。」

  我夾了口菜,確實齒頰留香,名不虛傳。「他犯什麼事了?」

  「聽說是幫越矩的鬼差掩飾什麼的。」鬼頭大哥也毫不示弱,一夾一大口菜。

  越矩的鬼差?我吞嚥不及,菜全卡在喉嚨裡,大聲咳了起來。

  鬼頭大哥連忙用法術幫我疏通,「七七,鬼官就剩下吃喝這項還算人性的福利了,你別給咽死一次,讓我們這個福利也取消了。」

  這不是重點。

  我喝了口酒,順順喉嚨,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知道是哪個鬼差越矩?」

  鬼頭大哥一愣,「對哦,我都忘了,小蔣不是掌管你們那塊的鬼使嗎?」

  我都快冒虛汗了,「是啊,你知道嗎?」

  「不曉得。」鬼頭大哥搖頭,「不會是小倩那丫頭吧,她膽子忒大。」

  肯定不是,小倩直嚷著下回要到未來去,自然不會再留戀那做了兩個孩子的爹的書生了。

  我心中也清楚十有八九便是指我,便不再心存僥倖,「鬼使小蔣受什麼罰了?」

  「收去四百年的法力,並在手腕上套上了警示環。」鬼頭大哥滿臉羨慕,「我都不知道原來小蔣在地府都混了那麼多年了。四百年啊,打個比方,就是不用你們鬼差定魂,也不用鬼吏收魂,單用這法力就可以直接在瞬間收去兩三百年的魂魄。」

  我可沒有四百年,現在吃完這一頓,不知道四年的法力還有沒有。「什麼是警示環?」

  「就是套在右手上的法器。」他猶豫了一下,「這是叫法器吧,下次若再犯條規,就會立刻懲戒,直至表現良好,取下警示環為止。」

  我看向我的右手,想像那環的樣子,不知是怎麼個懲罰法。「那小蔣還在我們那塊做鬼使嗎?」

  「還在,等任期到了再行調任。」

  小蔣早就知道我越矩,還為我掩飾,為什麼呢?

  正這麼想著,兩位不知是什麼職位的鬼官出現在我們桌旁,「鬼差聶七七,閻王有請,跟著走一趟吧。」

  鬼頭大哥一口菜沒下肚,差點也給咽到,眼神在我和鬼官身上轉了幾轉。

  他心思轉的極快,「不會吧,七七,你就是那越矩的鬼差?」

  我只能對他苦笑。

  可不就是我……

  ××××

  從小,我就是個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就是過馬路,也從來是走橫道線的。對於犯法的事,我沒經驗,也沒被抓包的經驗,更沒有被抓包後狡辯的經驗,於是我一一都認了。

  「你一直和名為蘇毓的明朝人聯繫?」席德坐在紅木桌子後問我,此時他是閻王,我是鬼差。

  我點頭。

  「你教他醫術,教他現代行商之道?」

  我點頭。

  「你還多次隱身助他,並讓他發現了你定魂的工作?」

  我點頭。

  「幾年前,第一次見你的那個舞會上,我就發現你對明朝的人和事有不同尋常的牽掛,我曾警告過你,你卻沒有聽。」

  我點頭。若是蘇毓在這,說不定能辯上幾句,我無奈於自己的坦誠。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抬頭問他,「小蔣為何幫我隱瞞?」

  這事我不明白,雖說若不是他的隱瞞,我不會和蘇毓有九年多相處,但也是他的隱瞞,讓事情至不可收拾後才被揭發,我想知道緣由。

  席德沒料到我不問自己,卻問起小蔣,「他是感情用事,他……也曾愛上他不能愛的人,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

  原來有那麼多人耗費幾百年時間來緬懷失去的感情,小蔣是,席德又何嘗不是?

  「小蔣,」我糾結在這個上,「愛上的人後來投胎去了嗎?」

  席德臉色變黯淡,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就平復了,「他愛上的那個,在天府。」

  天府,從沒想到小蔣和那裡會有牽扯。

  「我會得到什麼懲罰?」做好心理建設後,我問道。

  「你的懲罰已在你手腕上了。」他看向我右手。

  我低頭,終於知道警示環長什麼樣子,像白色的玉石,通體晶瑩。

  「你若再和蘇毓說話,出言告誡,透露不該透露的信息,警示環就會變紅,並讓你痛徹心肺。」席德看向我的眼神流露出同情,「不要做傻事,熬個幾年,環便會自動消失。」

  「就這個懲罰?」我的法力不收回嗎?

  「尚有半年才到工作調動之日,我想跟你打個賭,」他站起身來到我身旁,「在那日,你只能在午時過後才能遞交申請,如果你運氣好,還是申請到的話,我就讓你這五年呆在蘇毓身邊,如果你運氣不好,錯過了這五年,就等下次工作調動之日,再提交申請吧。」

  這懲罰似乎比我預想的小得多,我以為我會被直接扔到其它空間,永世無法見到蘇毓。

  「謝謝。」我知道席德已放了我一馬。

  「你可以走了。」

  出門之際,我回頭問他,「席德,你那九百年前的新娘,你可曾忍不住去見過她?」無論是在人間,還是在輪迴道上,任何一個她出現的地方。

  生平沒害過相思,我想知道相思是否真如斯苦澀,因為我和蘇毓可能有五年分離。

  「沒有,一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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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之爭

  自地府回來,我一直在意右手上的警示環,興許是還未領教它的利害,在心中越想越害怕。倘若真被它罰過,沒準我也就不會如此惴惴不安。該不該去問一下小蔣?難不成因為這個手環,我就再也不和蘇毓說話了?

  一個多月了,我一直沒把盆栽放到東面,怕蘇毓若開口喚我、問我時,只能留給他一片靜默,我想著也很無措。

  蘇毓就診後回到四合院,一進院,他的眼神就習慣性掃過院落中西面的盆栽,神色看著有些低落。

  他回房後將手上包袱卸下,把一個個小酒壺從中取出,逐一排列在床腳下。

  聽聞他只收美酒後,宮中的賞賜也從單純的銀兩變為一罈罈美酒,怕他拿不下,於是那小酒壺做的既小又精緻,漸漸發展為玉石的小件,可貼身收藏。

  我見過那玉石的小酒壺,不是上等好玉,貴在雕工細膩,蘇毓將它貼身帶著,偶爾也拿出來盯著發呆。

  將酒壺收拾妥貼後,他轉頭再出了院門。

  我悄悄隨蘇毓就診過幾次,知道高院判因藥方的事被太子訓斥過,但他位高權重,畢竟從靖難之役前就跟著朱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太子不敢動他。他憑著這點,繼續霸著院使的位子壓制聲名如日中天的蘇毓,讓他在太醫院中的日子不好過。

  不過,這樣的壓制沒有幾年了。我知道歷史上的朱棣會在三年後去世,太子即位,以他對蘇毓的好感,蘇毓在太醫院必定前景光明。

  蘇毓穿過幾條街道後,來到一個府邸前,門口的奴僕詢問了他幾句後帶他進去了,我有些奇怪,便也跟著進去。

  他走進屋中大堂,大堂中有不少人,多數站立一旁,他對著其中衣著華貴的男子叩拜,「下官見過二皇子。」

  二皇子朱高煦?!

  「蘇院判不必多禮。」比起太子朱高熾,二皇子朱高煦英俊挺拔,長年征戰讓他威嚴霸氣,更有王者之風。史書上記載,朱棣更為寵愛這個皇子,尤其他多次救過朱棣的命,顯得忠孝兩全。

  可蘇毓為什麼私下來見他?

  「聽聞蘇院判醫術了得,父皇將不日回京,屆時還煩請蘇大夫可為父皇好好調養生息。」他人雖不在京師,京師動向倒是清楚得很。

  我皺眉,此人也是個城府極深的。

  「此乃下官職責所在,定會盡心盡力。」

  之後便是尋常客套,兩人都虛偽應付,周圍人跟著附和,我聽不出重點。

  ××××

  蘇毓出府時,月已高懸。

  我心裡疑惑,便忘了放輕腳步聲,等到發覺時,蘇毓已經站在我面前。

  「出來,別隱著,又沒旁人。」他泛著笑意,從懷中拿出那個玉酒壺,「看,你這些日子不在,我收到了就貼身藏著,便想一見你就能給你。」

  我只能顯出身形,伸手接過玉酒壺。酒壺上刻著鴛鴦,那宮中妃子心裡想的恐怕不止是送酒,還是傳情。

  酒壺很小,小到只剩下一兩口酒,我仰頭喝過就沒了。

  「這酒少,就是看著精巧,」他收回酒壺,「我回頭再裝些,以後便可時時解你的饞。」

  「那麼多天日子都去哪了?」

  見我沒回答,他便自說自的。

  「我日日都看著那盆栽,總疑心是前院的幾個院判給搬到西面去的。」

  「房中的酒積得多了,從琥珀酒到三味酒到菖蒲酒,你定會喜歡。」

  我以前從未覺得蘇毓有那麼多話,而現在他居然一一細數著各類美酒。

  蘇毓出身一般,自然不懂這些附庸風雅的品酒之說,大都是后妃賜酒時宮女介紹的,我也聽過一兩回,他卻都記著,指望引出我的酒蟲,多留幾日也是好的。

  我猜出他的用心,「蘇毓……」忍不住開口叫他,好久好久沒有叫他了。

  他笑著從身後環抱我。「我很想你。」臉磨蹭著我的臉頰,這樣分外親暱。

  他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手環,「這是什麼?手環?」他看不見,只摸出我手腕上套了個硬物。

  我看著警示環不再晶瑩白皙,變得略帶粉紅色,可還沒覺得身上有哪裡痛的。

  於是我大著膽子問,「你為什麼去見二皇子?」

  「這些朝堂上的事,複雜得很,難和你解釋。」他皺著眉放開我,神色從急於討好喜愛女子的十九歲男孩,回復到他平日冷靜深沉的模樣。

  他轉身拉我往前走,輕聲說道,「皇上年事已高,又長年征戰,料想聖體違和。我也為太子把過脈,太子血氣不順,五內俱損,能多活五年已是不易,難說能否……」能否死在朱棣之後。

  他不敢說大逆不道的話,「即使已立皇太子,皇太孫,即便他們已登基,但是,就像當年的建文帝與燕王一般,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蘇毓不愧是名醫,他的診斷沒錯,太子的確是沒活過五年。可惜有時聰明反被聰明誤,世事畢竟難料,太子還是死在了朱棣之後,而他這麼接近二皇子,是很危險的。

  對蘇毓來說,太子還是二皇子,是一個賭注,前者對他已有好感,後者,他也不會隨便開罪。

  但對我而言,這已經是可見的結果。

  閻王的警告還在耳邊,我卻又蠢蠢欲動,想將未來一切告知已踏入這錯綜糾葛之中的蘇毓。

  快到四合院時,我突然想到若是我五年不在,回來會不會只看見蘇毓作為二皇子同黨的枯墳一座,又或是暴屍荒野。

  這種念頭比十個警示環還要恐怖。

  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不怕,只是往往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拉住蘇毓,「記住,要遠離二皇子,皇太孫比太子更重要。」

  他的神色從疑惑到凝重,我知道他聽明白了,而我右手上的手環則急速充血。

  「蘇院判,」許院判神色焦急地衝出四合院,「皇上連夜趕回京師,聽說是隨行的皇太孫高燒不退,我們都被召進宮會診。」

  皇太孫!

  蘇毓遲疑著,他感覺到手掌中我的手在顫抖。

  「蘇院判!」許院判疑惑地看著陌生的我,弄不清我們的關係。「事不宜遲。」

  「我先進宮了。」蘇毓終於放開我的手,隨著許院判往皇宮方向趕去。

  失去他的支撐後,我跪下俯在地上,充血的手環此時看著分外妖嬈。

  好痛……原來真的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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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5:09 |只看該作者
牢獄之災

  我以為蘇毓不過是初初踏入暗濤洶湧的皇位之爭,卻沒想到他早已在這渾水中沾濕衣襟。

  皇太孫回京病倒後,蘇毓蒙太子提拔,成了皇太孫的主診太醫。這提拔來的分外微妙,本來如此重要的職責,該交由高院使,他卻破天荒舉薦了蘇毓,加上本來太子就看好他的醫術,他的上任莫名其妙變成眾望所歸。

  蹊蹺,當然蹊蹺,蘇毓清楚此舉的凶險,但他已在局中。宮中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算盤,誰又能真正看穿誰?

  我跟著蘇毓時,見到過幾次朱棣。他嚴肅、威嚴,確是個心裡能承載天下的王者。嚴格來說,二皇子的氣勢與他最接近,若不是我對蘇毓先前的警告?他未來投靠二皇子也是情有可原。

  史書上記載,朱棣確實許過二皇子朱高煦一個即位的承諾,可惜他死的突然,承諾轉眼化成泡影。在上位的道路上,向來都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皇太孫的病並無大礙,聖上只是關心則亂。」院落中其它人都已入睡,蘇毓獨自陪著我。

  為皇太孫診治是多大的事,即便是小病,也得擺出一副禪思竭慮的樣子,若是早早入睡,被同房的兩個院判見了,還不乘機上讒言?

  「高院使舉薦我,自然有他用意,比起我這個小角色,太子更要擔心皇太孫的安危,」他輕鬆愜意地分析,半點不覺緊張,「高院使早年便支持燕王,此時,他也必靠向二皇子。」

  「我聽尚書大人提過,朝堂上大臣也提過易儲,但當朝太子畢竟沒犯過大錯,貿然易儲是違背主訓。」

  「朝中人莫不是汲汲於名,便是汲汲於利,皇子們又執著於皇位,」他搖了搖我的手,「但人生苦短,一旦有個病痛,誰都無法掌握,年輕如皇太孫都如此,何況當今皇上。」

  「昨個,皇上召了太醫院所有太醫入宮,研習長生之道。高院使對養生之道,言之鑿鑿,我聽著卻覺可笑得很。」

  「越是通讀醫書,瞭解天下百病,越是清楚,若是閻王三更要奪命,怎會留你至五更。」

  「皇上聖體一旦病來便如山倒,但太子呢?即使我著意調理太子身子,也只能保其三四年陽壽。」他的手撫摸上我後腦,「你說,三四年夠嗎?」

  我愣住,三四年夠嗎?他這是變相地在問我朱棣的死期?他的眼眸,那深沉的黑,自那日我洩露歷史給他後,便時常浮現。

  對於凡人來說,我的「知天文識地理」還能解釋,但通曉未來呢?他不是從小看科幻片長大的二十一世紀孩子,他生在明朝,這對他而言是個不可思議的衝擊。

  半晌過後,他見我沒回答,也不再追問,只是望向繁星滿天,「今日的星辰繁布,可見明日必是多事之秋。」

  果然,隔天早晨,四合院內衝入大批錦衣衛,說是皇太孫吃藥後上吐下瀉,指甲發紫,有中毒跡象,性命垂危。而蘇院判作為主治太醫,難辭其咎,立時押解入牢,聽候發落。


  ××××

  天牢中,蘇毓靜靜坐在草蓆上,沒有我想像中的慌亂,但便盆零落,鼠蟲肆意的環境,便是以他這麼潔癖的人,也只能隱忍著,並不好過。

  怎麼會這樣?史書是從同一空間的未來取來的,照理不會有錯,但皇太孫不會死,不代表他不會生病,萬一幾個生死關頭下來,身為太醫的蘇毓又該如何落罪?

  「別走了,老鼠都被你嚇走了。」

  我在柴草上來回踱步,驚起不少老鼠落荒而逃。

  「不過你沒準就是個鼠妖,它們被同伴嚇走,也不算委屈。」都什麼時候了,他還開我玩笑。

  我擔心他啊,眼看著就要到調職之日了,他若是被關著,我怎麼放心?

  「我開的藥方沒問題,不會有事的,別擔心。」他拉著晃悠著的我一同坐到地席上。

  咬牙看了看手上的警示環,我對上次的痛不欲生猶心有餘悸,可還是開口,「蘇毓……」

  「終究肯和我說話了?」他攬住我的肩,「好久沒聽你說話了,我曉得你不樂意我講朝廷的事。」

  「這次嚇著你了,對不對?只是審查,真要落罪也講究證據。」他笑著安撫我,「我有你在,必然福大命大。」

  躲過一次,但下次呢?

  「若這次你能脫罪,就回鳳陽好不好?等……等皇位爭奪過去了,再回朝堂。」我總是存著避世的想法,阿Q地想著讓他躲過這五年,卻未想過他活在世上的日子有如白駒過隙,怎會為我浪費幾年光陰。

  「皇位爭奪不知拖上多少年,難不成我一直等待?」他問得狀似隨意。

  他並不把我的提議放在心上,我更急了,眼看著手環要再次轉紅,竟而口不擇言,「蘇毓,永樂二十二年八月皇上駕崩,太子登基十個月後猝死,皇太孫即位,最多僅等三年而已。」

  蘇毓一怔,多年來首次瞪著我臉龐的方向。

  「蘇院判,發什麼呆吶?」獄卒敲打鐵門,「太子傳你去問話。」

  ××××

  「你再痛幾次,是會魂飛魄散的,這可不好玩了?」小倩來找我時,正好撞見警示環最紅的時候,她費了好大工夫,才助我用法術將這痛壓下去。「人家小蔣被奪了四百年法力,還有幾百年跟這個破環抗衡,你才短短幾年,怎麼拚得過?」

  我忍不住抱住她,這古道熱腸的好朋友,算是我在地府的大收穫。

  她見我好轉,才放下心。「所以說初戀就是沒有經驗,你掏心掏肺地對那小子,那小子有回報給你什麼嗎?」

  自從我受罰後,小倩大義凜然地把蘇毓從「帥哥偶像」降級成「紅顏禍水」,也不再指名道姓,只呼其為「那小子」,「算了,幸好只有幾個月了,幾個月後你們就say goodbye,你趁那五年把這環除了,再回來也不遲。」

  我心上還掛念著蘇毓,便瞬間移動到太子府上,正見蘇毓跪在大堂中,一旁的高院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稟告太子,蘇毓自從入太醫院後,便憑其醫術籠絡人心,還利用義診的方式接觸朝廷命官,下官正是擔心他心懷叵測,才屢次將其藥方壓下。」

  「照高院使的說法,是蘇院判故意毒害我兒的?」太子一貫平和的臉上也流露暴怒神情,不再是和顏悅色。

  「正是,下官只錯在聽信了其它院判的舉薦,讓蘇毓負責皇太孫的看診,現今真是悔不當初。」高院使老淚縱橫,潸然淚下。

  小倩在一旁做了個厭惡的表情。的確,這把年紀還演感情戲,來個男兒有淚不輕彈,是挺噁心的。

  但我只關心太子是否相信他。

  太子眉毛挑起,看向另一邊的兩人,「許院判、胡院判也有事稟告?」

  胡院判的山羊鬍子一翹,「下官幾日前曾看到蘇院判私下出行,覺得奇怪,於是尾隨他,發現他去的正是三皇子府,且徘徊至深夜才回。那天正是皇太孫病倒之日,許院判也能作證。」

  原來那個府邸不是二皇子府,是三皇子府,這叫一箭雙鵰?我覺得這下罪證確鑿,分明是權勢者布下的局,目標從來不是蘇毓,而是皇太孫和三皇子。

  這個權勢者不用說,也知道是置身事外的二皇子。

  許院判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眼神有些閃爍,「回太子,那日下官的確見蘇院判深夜歸來。」

  太子沉默了,一雙利眼盯著跪著的蘇毓。

  蘇毓並不辯白,反而坦然得像要慷慨赴死一般。

  小倩也覺得蘇毓這下可能不妙了,「七七,你要冷靜啊,你是帶罪之身,可別用法術救人。」說著,先鉗制住我的手。

  「蘇毓,蘇院判。」太子向一旁的小德子擺擺手,小德子立馬趾高氣揚地大喝一聲,「將高院使、胡院判、許院判拿下。」說完便上前扶起蘇毓,「蘇院判請起。」

  「下官謝太子明察秋毫。」

  情況急轉直下,別說身在局中的若干人等,就是在局外的我和小倩,都搞不清始末緣由。

  太子的臉色不再陰鬱,反而露出微笑,「幾日前,蘇院判曾私下求見我,說是幾日之內,必有太醫會下藥害我兒,於是我加派人手埋伏在藥房外,果然見著了這狠毒的太醫。」眼光掃過跪著的高院使,此時他已經嚇得雙腿發抖,幾欲暈倒。

  「但我還想查探,太醫院中是否有其它太醫心懷不軌,便將計就計,委屈蘇院判在天牢中呆了會。」這下,連胡、許兩院判也嚇得面無人色。

  此時,皇太孫從堂外走進,二十歲出頭,果然風華正茂,一表人才,他拍著蘇毓的肩,「我覺得好多了,你的醫術不錯,難怪父王賞識你。」

  「胡鬧,你怎麼下床了,讓蘇院判再給你把脈,要好徹底了才成。」太子愛子心切,讓人將三位太醫先行押下。

  像是看了一場鬧劇,小倩由衷感歎,「你這蘇毓,真真是厲害,你還擔心什麼,五年後,他必定還是活蹦亂跳的。」

  我注視著右手的手環,那紅色猶未褪去。

  一開始,他就成竹在胸;而在牢中逼我,不過是在我面前演一場戲,想套我話罷了?

  曾幾何時,蘇毓對我也如此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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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分離

  鬼使小蔣的確是個奇特的鬼官。

  九年前,他在捉弄我時,無意中讓我接近了年幼的蘇毓;九年後,他卻因包庇我,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

  而就在我準備親自登門造訪,對他表達我的感激涕零時,他卻給我來了這麼一出。

  今日凌晨的扇子上,定魂名單只列了一個人,他的人名我熟悉,他的死亡地點我熟悉,連他的死法我都早已知曉,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定此人的魂必會讓你很解氣。」

  我搖頭,高院使算來跟我的交集,只是他和蘇毓的過節。他活著,我固然有些厭惡他,但那不代表我想親自送他一程。

  真不清楚小蔣這幾百年來都是用什麼思維方式來想事情的。

  午時三刻,我趕到了午門。

  人群裡沒看到蘇毓的身影,他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而且更沒必要對手下敗將如此。其它幾個院判倒是在,他們以前沒少被高院使訓斥過,今日來刑場是何目的,自不用分說。

  我有些唏噓,自古成王敗寇,只是個太醫院,居然也能鬥得如此激烈,而在看別人上斷頭台時,為何只有幸災樂禍,卻從不暗自警惕?

  高院使高鵬早不復往日風光,他披頭散髮,頭髮花白,幾月內蒼老了很多,畢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他的親族被他牽連,今早也正式踏上發配邊疆之路。

  名和利真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要鋌而走險?他也曾有風光之時,也曾踩著別人往上爬,為何臨老卻不享清福,留戀於這名利圈,直弄到家毀人亡?

  我不理解他,正如我也不理解蘇毓一般。

  孤僻的蘇毓逐漸變得長袖善舞,越發適合於這官場。這可能原不是他的本性,但他天資聰穎,耳濡目染之間,也從其它官員身上學會了很多。對於年齡相近的皇太孫,他恭敬中不失熱絡,既得其賞識,又被引為知己,同時保持著微妙的距離,進退得益。

  幾個月前,我曾很想問他,若他清楚警示環的存在,他是否還能狠心逼我?

  現在想想,這問題問得可笑?

  人心終究變幻難測,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即便他這一刻是心疼的,但五年後呢?五年後的蘇毓會不會早已是另一個高院使?又或為人夫,育其子?

  閻王席德和我賭的,不單單是個調職地點,還是蘇毓八面玲瓏的人心。

  ××××

  調職前的一天,是蘇毓輪休的日子。

  一大早,他便被一聲不吭的我拉出門,「今日不是去義診嗎?」他以為我要陪他去義診,卻發現我把他拉出了城門。

  我擺擺手,將一根手指豎在他唇前,示意他別再多問。

  路途很長,山路相當不好走,道上的人煙又稀少,我們走得並不快。他想起什麼,嘴角愉快地揚起,「你記得剛從清河縣逃出來的那天晚上,也曾這樣趕過夜路。」

  「你拉著我在幾個山頭中繞著,明明迷了路,還嘴硬,可憐我那時年紀小,只能任你折騰。」他避過山路上的碎石。

  「也正因如此,追兵幾次與我們失之交臂,往往他們以為我們在往前趕,不知不覺中,我們又繞回了一個縣城。」

  他頓了一頓,「剛來京師時,我曾打聽過當年要抓我的谷王的下落。」

  我知道那谷王朱橞的下場,他妄圖勾結蜀王朱椿結盟造反,被朱棣察覺,後遭群臣彈劾,遂於永樂15年。至於廢為庶人之後的事,我不再清楚,反正林城在枉死城候著他,恐怕他死後也要為生前惡行付出代價。

  我拉蘇毓去的,是京師外最遠的一座月老廟。

  由於它的偏僻,香火並不鼎盛,也因為它的遙遠、路途艱辛,往返要費上六個時辰,才被傳為最為靈驗,可能是所謂的心誠則靈。

  我當然不相信求姻緣之說,只是希望在離開之前能就和蘇毓兩個人,做些尋常情侶會做的事情,也是唯一一次的約會。

  月老廟果然有些破敗,只能算得上個小小的廟堂,蜘蛛網積結,陳灰甚厚,我找了些枯樹枝,綁成簡單的掃把,略為打掃一番。

  蘇毓見我誠心,也覺得挺有意思,便一塊忙乎起來,不過他對於整潔的要求遠比我高,掃把掃不清,他索性從外袍角上撕下布料,浸潤後角角落落地擦抹乾淨。

  整整忙乎了一個時辰,這小小的月老廟才勉強能夠入眼。

  「你是來求姻緣的?」看我雙手合十,跪在神像前,他笑著打趣我。

  我只誠心誠意喃喃,「月下老人,我不是信女,生平大廟小廟都過門不入,今日我打掃了這廟堂,願這小功勞你能掛在心上。」

  蘇毓斂起笑容,坐在一旁仔細聽著,他有好幾個月沒聽到我出聲了。

  「九年前有個男孩,他的身世很淒慘,庶出不受疼愛,沒多大就被趕出家門,娘親妹妹在漂泊中先後離開,領養他的江湖郎中,也因他而死。」

  「但他很堅強,在夾縫中求生存,他心腸並不壞,的確救了很多人。」我歎出一口氣,「我想對他說,從明日開始的五年,我不能呆在他身邊了。」手腕上警示環依舊白色。

  原來「臨時抱佛腳」這招真的有效。

  「五年後的明日,我會在鳳陽城中的那個小隔間裡等他,倘若……緣分未盡的話。」

  月下老人,願五年後我和蘇毓能找到一致的步調或是新的開始。

  蘇毓沉默了很久,直至太陽西落,他才聲音低啞地說道,「你定要回來,我會等你,五年……十年……我都會等你的。」

  ××××

  調職之日到了。

  我已經沒有了五年前的慌亂,反而是小倩,還在猶豫,到底是去清朝,還是去二十四世紀。

  「原本明朝到清末之間是五百年的空檔,莫名其妙從中間撕扯出個口子,還是康熙盛世,我好想去看看。」小倩看著公告欄,「但二十四世紀也是新開出來的時空,唉……看著介紹,似乎也不錯。」

  我見她還要研究一會,便不理會她。

  周圍的鬼官人來人往,都忍不住回頭看我。我沒比他們多幾個鼻孔,幾雙眼睛,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手上的警示環。

  這代表了逾越身份,超越職責範圍,罔顧地府法則的責罰。

  「七七,我先去填了,我還是去二十四世紀好了。」小倩怕二十四世紀報名的人太多,決定先下手為強。

  「我和你一塊去。」我跟上她去拿申請表。

  「你也要去二十四世紀?」

  我笑她,「放心,我不是跟你搶,我想去康熙年間。」隨手變出一隻筆,我填上與蘇毓的空間相同的空間號,但時間是兩百多年後。

  「七七……你不填明朝了嗎?不是那賭約還有機會嗎?」小倩擔憂地看向我。

  我搖頭,「六年前,我曾要求蘇毓義診,他答應了;三年前,我讓他不要媚惑其它女子,他也答應了;但我不會再要求他第三次,」

  我聳聳肩,故作輕鬆,「讓蘇毓自由發展五年吧,我也該期待一下,他是否能活得更精彩。」即便五年後他是站在權力的頂峰,也是他真心想要的。

  對不起,蘇毓,不是賭約,而是我自己選擇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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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5:44 |只看該作者
番外   蘇毓外傳

  蘇毓遇到她時,才十歲。

  他對她出現的方式印象很模糊,估計應是一如既往地如神仙般憑空出現,引起騷動,轉瞬平息。她畢竟不是神仙,她沒有救到他妹妹,儘管如此,他在傷痛中也能隱約察覺到跪在他們面前的她的悲哀。

  他直覺,她的心很軟。

  ××××

  在清河縣多次遇到她,對蘇毓來說是個有趣的經歷,他隨丁師傅四處看診,而她居然在每位死者的親友人群中都有出現。

  蘇毓開始沒注意到她,但在一群哭號中唯一一個沒發聲的,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她和他只說幾句話,他就想起她不就是那個法力很低,救不了人的妖怪?

  他覺得她有些神秘,他不清楚她是不是活人,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臉,記不住她的名字。

  ××××

  她逐漸夜夜出現在蘇毓的床旁,當然,如果那木板能算上是床的話。

  開頭半年蘇毓覺得她真是古怪,又不出聲,又不睡覺。他不喜歡別人發覺他的用功,他喜歡私塾老師誇讚他是神童。而她老是看著他默默溫習功課,讓他很是彆扭。即便這樣,他仍不想開口趕她。

  他發現,那蜷縮在一角的寂寞身影,讓他開不了口。

  ××××

  十三歲的那個夜晚是個噩夢。

  被她拉著往城外逃的蘇毓,身上還濺著血跡,有一滴濺在脖子上,他覺得那血很是燙人。他無數次面對屍體,娘親的、妹妹的、病人的、還有很多乞丐的,但這次丁師傅是為他而死的。他很憤怒,卻無從發洩,如果面前站著那個達官貴人,而他又有一把刀,他不懷疑會捅進對方身軀。

  這個想法,他沒有告訴善良的她,怕嚇到她。

  ××××

  操控生老病死,被十四歲的蘇毓記在了心上。

  當他由上至下俯視著,被救活的阿毛時,他覺得,自己與她更近了一步。

  他沒告訴過她,當他發現她能隨意獲取任何知識時,居然在她面前,頭回感覺到了卑微。是的,卑微。原來,這世上的確是有人無所不能的,有人不用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刻苦的鑽研就能隨時獲取知識。

  知識,在那種年代,從來是屬於富人的,窮人注定抱著無知愚昧仰人鼻息。

  ××××

  十七歲永遠是個尷尬的年紀,十七歲的蘇毓,第一次在床榻上畫了地圖。

  事後,蘇毓用他神童級的腦袋,理性的分析,怎麼都沒想通,明明就是個平板身材,他到底在渴望什麼?

  他自然也聽同藥房的藥童們圍在一起,討論著男女之間的那檔子事,但他從來都沒在這方面多花心思聯想。他見過兩類女子,一種急欲嫁出,且未讀過四書五經,說出的話皆粗俗淺薄;一種是讀過四書五經,卻恪守禮教,綁著小腳的大家閨秀。

  她是特別的,她知曉事理,她有學識,她甚至略知經商之道,她看似老實巴交,其實愛自己偷偷取樂,她的活潑要很細心才能看出,顯得異常可愛。

  她是蘇毓一個人的,旁人注意不到她,搶不走她,這樣的歸屬感,讓他充滿男性的驕傲。

  他要留住她。

  ××××

  蘇毓愛把玩她冰冷的手,曾有古人形容女子冰肌玉骨,她全身上下才是名副其實。在炎炎夏日,他動起了有關那身冰肌玉骨的主意。

  蘇毓心裡對自己的美貌是清楚的,他雖著意收斂,仍在有意無意間憑此達到目的。而她同天下女子一般,愛看貌美之人。就在她某夜看愣之即,蘇毓將她拖入懷中,便怎麼都不肯放手了。

  一整夜過去,她在床榻上僵硬不動,蘇毓嘴角含笑入睡,清涼無比。

  ××××

  自從離開鳳陽,她和蘇毓便不如往日親暱,總有一層膜隔在他們之間。尋常時候感覺不到,當他們想向對方伸出手時,卻總是先碰到了膜。

  朝堂上的名利鬥爭,蘇毓並不擺在心上,他秉持「人之初,性本惡。」從不隨便相信人,或是感情用事。他永遠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看得真切清晰,一目瞭然。他看不懂的,只有她;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對待的,也只有她。

  每次懷抱著她,臉頰相貼時,遲鈍的她總會無意間掙脫,又或被其它事打斷。

  蘇毓很想直接說,但又覺得有些臊,他看不清她,事實上他磨蹭著她的臉頰,是想蹭過去……親她的唇……

  再深沉,再有心機,在感情面前,蘇毓也不過是初識情竇的二十歲男孩。

  ××××

  當蘇毓知道她能通曉未來時,他震驚了很久。若非真是神仙,有人間的生死簿在手?抑或是其它緣故?他想問她,她卻越發不言不語,沒有語言的交流,陪伴顯得有些蒼白無力,蘇毓心裡有些堵,有些急,他想將話題繞在那上,她卻並未理會。

  那牢獄之災,成了一個契機。當蘇毓坐在草蓆上,看著她在面前踱步時,他甚至覺得積壓了一個月的心事,都放下了。他喜歡看她擔心他,為他急,那只說明,她心裡還有他。

  對於皇位繼承的具體細節,蘇毓確實想弄清究理,但她明確的答案還是嚇到了他,在那一刻,他想說些什麼,卻被敲門的獄卒打斷了。

  ××××

  那一天的義診沒有成行,蘇毓卻終身難忘。

  她一早便帶他往城外走,路途很長,他幾次想逗她說話,她卻沒有應聲。他算算,她已經有五個月零八天沒出聲了。他今天有預感她會說話的,因而他心情很好,即便打掃廟堂,也是盡心盡力的。

  跪在月老面前的她終究開口了……

  蘇毓呆坐至太陽西斜,肚中的飢餓感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神仙不會永遠在人間,他無論有再大的成就,也不過是凡人肉身,她不會感到餓,不會變老,而他卻注定被留在原地生老病死。

  五年……五年後,她真的會回來嗎?

  蘇毓想起了他們的初相識,於是他對她說,「你定要回來,我會等你,五年……十年……我都會等你的。」

  從相識之初,他就知道,她的心是很軟的。

  那晚,蘇毓並沒有連夜回城。

  她走後,他在月老廟跪了一整夜,但到底想求些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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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5:59 |只看該作者
菜鳥阿八

  剛進入清朝時,我總覺得這裡的天空沒有明朝蔚藍,晚上的星星也不是很多,但待得幾天,就知道不過是心理作用,再怎麼污染,也沒有二十世紀的污染那麼嚴重。

  我甚少和其它鬼差交流,這次倒不是我內向自閉,而是因為手上的警示環。

  地府鬼官之間的相處向來坦率至極,喜歡便是喜歡,不喜好便不聚在一處,沒有什麼利益權勢的衝突,倒也簡單得很。唯有對於破壞戒律一事尤其忌諱,而我就是個貼了標籤的「搗亂分子」。

  生平沒做過突出人物,自然不會如小蔣那麼大搖大擺,毫無顧忌。他戴警示環的日子,據說已佔他在地府歲月的一半,因而鬼官們多已習慣,並不怎麼因此避開他。

  我也是在一次大規模的「文字獄斬首會」中,才發現自己被孤立了。鬼差們互相打著招呼,有些在其它年代是舊交,有些則是第一次見面,唯獨我這邊倒是冷清的很。

  於是我獨自坐在雲來酒樓,叫了一桌好酒美菜,整整吃了一天。

  「那麼好吃嗎?」一個女聲從背後傳來。

  我回頭之際,她就已經繞到我面前坐下,目光直視我雙眸,應是個女鬼差。

  「我曾聽洛陽城中的百姓誇讚過這家酒樓,就來試吃看看。」我招來小二,讓他加一副碗筷,再將幾個剩菜撤下,重新來幾盤新炒的。

  店小二臉色很古怪,他大概詫異這個客人怎地如此能吃。

  「你做鬼差幾年了?」那女子問我。

  「九年了。」

  「挺長的,」她若無其事地回答,「算算我也有五十餘年了。」

  五十餘年……

  還來不及吃驚,小二就端菜來了。

  小二換妥後,女子便拿起筷子夾一筷熱炒,嘗過後讚道,「確實不錯,我們初來乍到,百姓卻在此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聽他們的推薦,總是沒錯的。」

  她纖細的白手腕上套了個白玉色的環,我看著異常熟悉。

  「警示環。」她晃了晃,「算起來,也跟著我有三十餘年了。」

  呆呆看著那環,我有些擔心,「都需要那麼長時間才能消除的嗎?」三十餘年?就算我回去,也只能無聲地陪在蘇毓身邊?

  她笑了,「當然不是,一般兩三年不犯規就會消除的。」

  「那你怎麼……」剛想問,卻想起自己也曾身不由己過,想必她也是同樣的原因。

  「你有牽掛的人吧?」她問我。

  「有。」有一個人,在相隔兩百年的時空那裡,讓我無聊時便會念著,想他在做什麼,是陞官了還是發財了?

  「不在這個朝代?」

  我搖頭,「不在。」

  她舉杯敬我,「我牽掛的也不在這裡,來,慶祝一下我們終於可以釋放自己五年了。」

  多年的牽掛,確是一種枷鎖,雖然不見不代表不想,但當距離沒有這麼近時,心痛也會少些。

  我喜歡這個女鬼差,「嗯,希望你早日消除此環。」

  她頑皮地眨眼,「老實說,我對它都有感情了,要讓它消失,還蠻捨不得的。」

  我忍不住莞爾。

  ××××

  又是小女孩……又是餓死,我有些無奈。

  情形何曾相似,可惜這女孩身邊沒有了照顧她的哥哥,她死後,也不會有人為她哭泣。她軟癱在牆角,全身不得動彈,有幾隻灰色的老鼠在啃咬她細嫩的腳趾。

  我走上前趕走了那群殘忍無道的鼠輩,女孩則沒支撐多久就解脫了。

  她白色的魂體飄出屍體,我沒有立刻定魂,任由那魂體從白色透明漸漸變為人形的死魂,原本的容貌身形都不一樣了。

  她死前定是很想長大,這是十六歲的身材。

  「姐姐。」她看著我。

  「餓嗎?」我取出個饅頭遞給她。這是先前看見她時,在路邊小攤買的。

  當時我突然想到,鬼差固然無法贈予活人,但至少能給死魂吃的,她也不是惡鬼,應該不會立刻竄逃。

  她伸手接過,表情很是滿足,一口一口地咬著,吃了很久才吃完,「原來饅頭是這個滋味的,比草根、樹皮好吃多了。」

  傻孩子,雖然略高我一個頭,神情卻還是稚嫩天真。

  我帶她上了大街,再買了一串糖葫蘆,她歡喜得不能自己,笑得明媚。可惜周圍人看不到,她還沒有法力,能在人前顯現外貌身體。

  逛了一圈後才回到她的屍體旁,她的眼神落在那屍身上,有些迷惘,「這是誰?這是我嗎?」

  「是的,你方才死了。」

  她想了半天,估計沒弄明白何謂死亡,只是有些傷心地喃喃道,「早知道死了能吃到好吃的,那我就早些死了,還能帶點給妹妹。」

  「你妹妹呢?」

  她指了指遠處的垃圾堆,「妹妹前些天睡著了,阿婆把她拖到那裡,說是在那能睡得更香。」

  我輕道,「想見你妹妹嗎?」

  「想。」她想求我卻欲言又止,「阿婆不讓我見妹妹,我一靠近那裡,她就打我,我真的能見她嗎?」

  我將她的死魂牽引到屍體上,「你馬上就能見她了。」在地府的奈何橋邊團聚。

  扇尖點上屍體,便見她愉快地附回去等著見妹妹。

  死後竟比生前更快樂,想來也只有窮苦命薄之人會做如是想。

  轉頭想走時,我卻被嚇了一跳,身後不遠處的柳樹下不知何時站了個身影,一襲白衣,纖塵不染,五官倒是很平凡,眼眸深邃,定定地瞧著我。

  他也是鬼差?

  「你在做你的差事嗎?」

  我一愣,倒是很少有人這麼問的,我點頭道,「是啊。」一瞬間的念頭閃過心頭,他不會是個死魂吧?

  他卻露出個羞澀的笑意,怯怯地問我,「小生是頭回做這差事,能跟著姑娘你多學學嗎?」

  原來,他是個古代來的菜鳥鬼差。

  我這才想起我也算是這個行業裡面資深的了,一般鬼差的離任期平均在五年左右,我都做了九年了。

  「你是新的鬼差?」我露出個自認和藹前輩的笑容,「沒事,我教你。」

  他的目光閃爍了下,露出感激神色,「多謝了,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阿八?這是不是條狗的名字?算了,地府中的名字千奇百怪,甚少如我這般用真名的。

  「你好,我姓聶名七七。」

  「聶七七。」他一字一頓讀完了,討賞般的笑容真如忠犬一般,「我記住了。」

  我看著他那感恩的笑容覺得有些尷尬,支吾應付,「厄……謝謝。」

  「七七。」

  「嗯?」他真是自來熟,那麼快就省去姓了。

  「七七,這個名字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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